我靠狗血小说创飞古人   作者: 今天也在长头发   晋江VIP2024-02-20完结   总书评数:2105 当前被收藏数:12958 营养液数:6737 文章积分:127,622,704   【文案】   许乘月穿到古代贵族家庭,原以为能躺平摆烂,混吃等死,谁知道现实给她当头一棒。   父母不闻不问,伯娘逼着嫁人,无奈之下收拾包袱,一走了之。   长安居,大不易。   洛阳居,也不大易啊。   为养活自己,她重操旧业,写了一篇古早的狗血套路爽文——《神医毒妃》先试试水。   古人从未见过这种文学体裁,一时之间大受震撼,并进行拒绝三连。   “什么辣眼睛的东西!!简直有辱斯文,快拿走,快拿走,绝对不看!”   后来……   “好生无耻,竟叫长姐替嫁。”   “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扮丑,她什么时候恢复真容啊,真是急煞我也。”   “这王爷有眼不识金镶玉,他娘子就是他遇见的绝世佳人呐!”   “接下来呢?后面发生什么啊,这作者就不能全部写完吗?!”   *   朝廷官员刚开始没当回事,认定是下九流,不值得关注。   结果后来她的读者越来越多,甚至以民意倒逼律法更改,他们这才慌了。   朝廷官员:“圣上,此人大逆不道,阴阳颠倒,不顾伦常,妖言惑众,妄图以邪佞之言颠倒我大唐的根基,其罪当诛。”   许乘月:“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一查之下,发现她竟然是个世家贵女,朝堂上骂得最狠的人中就有她爹。   众官员:……你怎么教孩子的!?   许御丞:……   他心里苦啊!   再后来,这些官员发现:   “这糖醋鱼可真好吃!”   “这田地增产的方法,貌似真的可行!”   “可恶,我们刑部深思熟虑,百般雕琢的律法竟被她看出漏洞!”   众人异口同声:“许御丞,你生了个好女儿呀!”   许御丞:……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许乘月在这个朝代像一个过客,只想写写小说养活自己,未曾想一路跑偏。   可她站在朝堂之上,看着前前后后昂然挺立的女官,看着这海清河晏太平盛世,从未觉得后悔。   ——   提示:   前三章讲的是女主出逃的前因后果与大概背景,写的有点啰嗦,可以试着看一下,要是看得不耐烦的话可直接跳到第四章 ,不影响的。   本文私设众多,逻辑不严谨,一切为剧情服务,介意慎入。   本文架空唐朝。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打脸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乘月 ┃ 配角:预收《主公她捡人起家》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靠狗血小说创飞古人   立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vip强推奖章 现代作者许乘月穿越到古代,因在洛阳生活不易,她只能重新执笔养活自己。她笔下的故事曲折离奇,引人入胜,让没有看过狗血小说的古人大开眼界。在此过程中她不断成长,从一个游离于世外的看客到主动想做出一些改变。 本文情节紧凑,汇聚了多种小说类型,一本“等于”多本,主角本人与读者发生有趣的互动,相互影响,相互成就。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算计   临近宵禁,街道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想要在坊门关闭前回到各自居住的坊内。   永康坊内,坐落着一院屋檐高拱,布局错落有致的宅子。   正院之中,一妇人跪坐在矮塌上,苦口婆心地对坐在对面的男子说:“郎君,把七娘嫁过去,咱家大郎的聘礼就有着落了,你都在参军这个官位停了好多年,也该升一升。严家郎君虽相貌不好,可男儿郎不靠脸吃饭,还得看家世。”   “那严家的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岂止相貌不好,如何能配七娘,要真嫁过去,我怎么跟二弟交代,此事休要再提。”许安仁拿起案上的杯子闷闷地灌了一口。   “呵,郎君看重二弟,却没见二弟有多敬重郎君这个兄长,他遣人将七娘送回来,什么都不说,要不是我专门去打听,都不知道发生这种事。”孙氏越说越火大,“如今七娘住在家,这事儿若传出去,咱家的小娘子怎么做人?八娘还得说亲呢!”   许安仁沉默不语。   孙氏说到气头上:“我当初就应该嫁给二弟,跟着他到长安吃香喝辣当诰命夫人,不用再辛苦操持家业,侍奉公婆。你弟弟位高权重,可又给过你什么好处?托他替你在官场上打点一下都不肯……”   此话戳中许安仁心事,他身为长兄,却没有长兄的威严,二弟读书受族里看中,进士及第后官运亨通,现在在朝上担任正五品上的御史丞了。   要知道丞相也才正三品,那要是继续升官,过不了多少年可能就成了丞相。而他只能在这小小的襄州做从七品的录事参军。   这也是孙氏最羡慕嫉妒的,她和张氏是妯娌,因为张氏聘礼比她多,还别过苗头,若以后张氏真成为相公夫人,那她怎么自处。   ……   两人兀自争吵着,没发现廊檐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转身离去。   秋露小心翼翼端着手里熬好的药汁,怕凉了影响药性,脚步不停往西院走去。   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不由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她家小娘子是清白的,才没有出那种事,都怪郎君和娘子太狠心,直接将小娘子送回襄州,先前在长安定好的亲事怕也是不成了。   还有那严家郎君,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回来不过几个月,都听过好些他的传闻。   到了西院,秋露掀开帘子走进去,轻声问在给小娘子打扇的夏荷:“小娘子醒了吗?”   夏荷扶起许乘月:“早醒了,在等你呢。”   秋露端着药坐到床前,用汤匙搅搅。   见她还要一匙一匙喂,许乘月忙说:“我自己来,不用喂。”   这种药慢慢喝简直酷刑,还不如直接一口闷。   说罢接过药汁,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秋露抽了抽嘴角,小娘子真是越来越豪放了。   许乘月放下碗,露出痛苦的神色。   嘴里如同塞了一把黄莲和苦瓜,夹杂着古怪的气味,充斥着整个鼻腔,没吐出来已经是她的极限。   许乘月觉得不如不喝,毕竟效果得靠赌,还不如味道给她的伤害来得大。   漱完口,再用蜜饯压压,总算好了些。   秋露觑着她的脸色,吞吞吐吐的说:“小娘子,婢子方才路过大郎君的院子,听见他们说——”   她说了半截话就顿住,像是难以启齿,许乘月好奇地看向她。   “——要把小娘子嫁给严司马家的郎君。小娘子可千万不能听他们的,那严家郎君奇丑无比,性格粗暴脾气大,对待下人动辄打骂,每年都会从府里抬出好些美貌婢女的尸体,听说皮肉都烂了。”   许乘月心里一沉,忙问道:“他们好歹也是我长辈,缘何如此?”   “小娘子单纯,看谁都心善,却不知大娘子人面兽心,想卖了小娘子给她家大郎换聘礼,给大郎君换官位。”秋露说得咬牙切齿。   夏荷听得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小娘子的亲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做主,要不是……”   说到不该说的话,被秋露一个斜眼瞪得偃旗息鼓了。   秋露心疼,提议道:“不然我们去求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年纪大了,不管事的。”许乘月穿来好几天,虽然身子不大好,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但基本情况还是了解一些。   原主的父亲在长安做官,好像因为原主犯了什么事,被送回老家,现在府中祖父已经过世,祖母年纪大了万事不管,府中掌事的是原主的伯父与伯娘。   “……要不,写信给郎君和娘子?”她问得小心翼翼。   小娘子一来襄州就病了,秋露没敢提过长安的人和事,怕她听了伤感。   如今实属无奈,想着郎君总不至于如此绝情,推小娘子进火坑。   “他不会管的。”要是管的话也不会将原主扔回老家,一连几个月不闻不问。   再说,一个封建社会的父亲,是不会听女儿的意见的,特别在婚事上是不容许插嘴的。   秋露闻言更加难过,心中悲哀。   夏荷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大不了婢子骑马带小娘子回长安,还能任他们摆布?”   许乘月一听这话却笑了,压下心中的愤怒和郁气,安慰他们说:“亲事定下来不会那么快,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才好为日后打算。”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下床走两步都困难,更别说去长安。   至少婚事肯定要经过原主父亲的同意,按照古代车马的速度快不了,还有时间。   两个婢子唯她马首是瞻,忙不迭点头。   .   许乘月前世是个作者,不少作品都卖了影视,在业内小有名气。   她写过的题材也多,每次写书都要搜集好多背景资料研究,其中就有唐朝,所以一睁眼就从家具摆设中大致推算出应当是在隋唐时期。   本想着还算不错,好歹是贵族家庭,唐朝的风气相较于其他朝代来说也算开放。   再加上原主的父母远在长安,隔房的伯父伯娘管不到她头上。   除了衣食住行让她有些苦恼,简直不能更满意。   谁能想到后面埋着大雷呢?   早该知道的,封建社会的年轻女性本身就是一笔资产,免不了遭人惦记。   看来此地不能久留了。   .   许乘月之后确实如她所说,好好保养身体。   每天按时喝药保持充足睡眠,经常下地在房内行走锻炼身体,渐渐好起来,但她并没有声张,府里的人都以为她身体还是老样子。   大概距离秋露偷听的那天过了有大半个月,孙氏突然登上门来,进了许乘月的院子。   丫鬟的通传之声传到室内,正溜达着的许乘月连忙停下脚步,脱掉鞋子躺到床上。   “七娘,伯娘给你报喜来了。”孙氏性格颇为豪放,人未至声先到。   许乘月假装才听到她的声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孙氏进门见到这场景,连忙快步上按住她,嘴里叫唤着,“哎呦,可怜见的,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见外。”   “伯娘,儿失礼了。”许乘月羞愧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讲规矩。”孙氏状似亲昵地为许乘月拂去额前的碎发,面上带着喜气,“我来是给你报喜的,伯娘为你说了门好亲事,去信问过你父亲,他也同意了,你就安心待嫁吧。”   许乘月早有准备,也免不了心里发凉,这父亲还真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女儿。   孙氏看她脸色不对,试探着问:“七娘不想嫁人吗?伯娘跟你说,那严家郎君可是一表人才,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呵,人才?是钱财吧!   许乘月双颊浮起薄红,羞涩的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全凭长辈做主。只是不曾听说过严家郎君。”   “你是我侄女,我哪能不为你着想。”孙氏做出一副慈祥模样,复又叹息着,“不过因你先前的事,亲事不好说,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找到的。”   这话说的好听,却是话里有话,半敲打地提醒许乘月“先前的事”,好让她听话乖乖嫁人。   许乘月配合着露出哀伤的神色,“儿知道伯娘一片苦心,但儿如今这破败身子,还不知能不能撑到成亲那天。”   孙氏心里咯噔一声,她光盘算将七娘嫁出去,却忘了她身子不好,忙安抚她,“你别担心,伯娘为你请襄州最好的大夫,定能医好你的病。”   襄州?好像是襄阳。许乘月先前听口音,推测这地方应当比较靠近中原,原来是襄阳,怪不得这么快。   她如今居于内宅,对外面一无所知,这样可不行。   心思一转,说:“伯娘,儿有个不情之请。”   孙氏提防着,“什么事?你先说。”   许乘月:“儿身子不好,连下床走几步都不能,更别说出门去转转,见天在屋里闷着,精神气都越发不好,想问伯娘借些书,闲来无事多看看,好聊以慰藉。”   孙氏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我还当时什么事呢,你这孩子太客气了,你伯父那书多得是,随便你看什么都行。”   又与许乘月闲聊几句,孙氏见目的达成,让她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转身离开了。   孙氏出门后感叹着,要不是那件事,七娘凭着她父亲的身份,便是公子王孙也嫁得,这般人物真是可惜。听说先前已有的婚约也成了她妹妹的,可怜呐!   不过这都是命啊。孙氏的良心一闪而逝,幸好她家大朗的聘礼有了。 第2章 我滴个乖乖   孙氏回到正院,说起这座宅子是二弟许承平发达后置办的,这正院原是翁婆住的,后来阿翁离世,阿家搬到后院,正院就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住所。   二弟一家住在西院,不过他们家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这宅子相当于是他们的大房的。   孙氏觉得理所当然,老二离得远,她操持一家,照应公婆,生病侍疾都是她和郎君来做,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院里,许安仁背着手在院内来回踱步,看到孙氏回来急忙迎上前,问:“怎么样?七娘可答应了?”   “有什么答不答应的,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婚事还不是长辈说了算,郎君近年来愈发胆小,连小娘子都怕。”孙氏调笑着。   “我哪里是怕她,是怕她闹起来与二弟不好交代。”许安仁嘴硬不认。   “二弟自己女儿都不管,往这里一丢,等着她病死,好不给自己的名声留污点。”孙氏摇着手里的团扇,倚在凭几上,悠闲自得,“好不容易来封信吧,只字不提七娘,当父亲的都这样,我们给她找个亲事已经仁至义尽。”   “话虽如此,但七娘委实可怜了些。”许安仁似有怜悯之心。   “郎君惯会做好人,郎君亲手写的信可是夸得那严家郎君天上有地下无,什么相貌堂堂,逸群之才,那个时候不见郎君心软,现在说着好话,倒显得妾像个狠心的伯娘。”孙氏笑着揭穿他。   “严家郎君虽有不足,家世不及七娘,但高娶媳,低嫁女,不算辱没了她。”   严司马是从六品的官位,在襄州排得上号,兼之背靠世家大族,亲事绝不难找。   但他如今20多岁还没有娶到娘子就很说明问题了。都是家里娇养长大的小娘子,谁忍心推进火坑。   严家听闻孙氏说亲,父亲还是长安高官,二话不说应了。   孙氏心中冷笑,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伪善。   .   许乘月安详地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自我感觉可以拿个奥斯卡小金人。   刚才那一场演出,耗费她很大精力,话都得在脑子里揣摩个两三遍再说出口。   太废人了。   “秋露,你明天去书房拿书,按我给你说的。”许乘月对正在给她捏腿的秋露说。   “唯。”秋露应道。   秋露在旁边听了全程,对小娘子心疼的不行,郎君真是太绝情了。   小娘子身边只有她和夏荷二人,夏荷一向大大咧咧不靠谱,她可不能给小娘子扯后腿。   .   许乘月急于了解外界消息,还有朝堂政策。   不然到时候逃出去,两眼一抹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娘子,书带回来了。”秋露从书房拿书回来,心里焦虑,不知小娘子看书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要嫁给那个烂人。   “快拿来。”许乘月让秋露拿的书大部分都是史书和邸报,这些东西可以让她最快的了解这个朝代。   许乘月斜倚在榻上,这室内的案和坐榻俱是低矮的,坐着看很不方便,长时间下去,腰腿都疼,她干脆半躺着看书。   将黄褐色的卷装书缓缓展开,露出墨色的字体。   上面的字不仅是繁体,还是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许乘月一句一句地揣摩,看得颇为费劲。   这个时候许乘月很怀念简体字跟白话文。   许乘月的语文“造诣”在高中时最高,许多已经还给老师,她不求看得多仔细,知道个大概就好。   两个丫鬟见她看得认真,做事也轻手轻脚,免得打扰她。   一直看到太阳西沉,太阳穴突突发痛,许乘月才在秋露的提醒下收起书。   她缓缓吐出口气,按着太阳穴。   这不看不知道,确实是唐朝,但根本不是她以为唐朝,历任的皇帝都不同。   和她原来的世界相比,像是因历史的不同节点,走向不同的平行时空。   这个许乘月也熟,半架空嘛。   她看邸报时,发现好多文中提到太后,还有许多太后发布的政令,想必如今也是太后干政。   这是个好消息,一般来说太后干政的时期对女性来说更为宽松一些。   而且本朝是允许女户的存在,这意味这她一个人出去也可以独立生活,不用依附别人。   其他的大致情况都和唐朝相差不大。   许乘月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前路又将如何,但她无法忍受他人摆布,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她对周围的环境一点都不清楚,贸然行动很可能会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计划失败。   要是在现代,她有着无数试错的机会。但在这封建社会,她失败的机会只有一次。   若是被发现,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无可预料。   许成月准备先去踩点熟悉一下周围的大致环境,才不至于在行动的时候慌不择路。   .   “伯娘,儿前来给伯娘请安。”许乘月第一次踏进孙氏的院子。   “你这孩子,不是还病着,怎么出来了?”孙氏很热情,拉着她的手,邀她坐下。   “想是伯娘请的大夫医术高明,儿近些天感觉病好了许多。这些天多亏伯娘照拂,却未曾谢过伯娘,所以前来拜见。”许乘月说话慢悠悠,显得很温柔端庄。   配合着她话里的内容,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出身名门世家,知书达理,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饶是孙氏心狠,也免不了怜惜一二,心里暗道,便宜了那严家小子。   只是七娘再好,也不及她家大朗的聘礼重要。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看到你好好的我才安心,也算对得起你父亲。”孙氏语重心长。   许乘月接过话头继续不着痕迹吹捧孙氏,引导话题的走向,只听得孙氏心花怒放,哀叹着七娘怎么不是她的女儿。   ……   “……这襄州的食肆,就属玉楼春最好吃,他们家的炙羊肉可是许多外地人都慕名前来呢!”孙氏谈得兴起,跟许乘月说襄州的吃食。   “伯娘说得这样好,可见当真是不错的,可惜儿从小长在长安,每次回来都留的不久,未曾有机会亲眼看看襄州城。”许乘月落寞地垂下眼睫。   孙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难的,改天伯娘带你去。”   反应过来的孙氏懊恼不已,看着许乘月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神也不好意思收回自己说的话。   .   “来,七娘,坐。”孙氏招呼许乘月。   许乘月第一次坐牛车,暗暗打量,造型还挺古朴,没有影视剧中出现的那般华丽,当然,有可能也是因许家不是豪富的缘故。   “伯娘,怎么不见八娘,她不跟我们一起吗?”许乘月听说孙氏还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儿未出嫁。   “她呀,皮的跟猴儿似的,叫上她还不得闹翻天,过段时间也该说亲了,我不让她出去,在家里磨磨性子。”孙氏找借口说,其实是她不乐意女儿跟许乘月相处。   这牛车坐起来还真不舒服,许乘月盘腿坐在车厢地板的褥垫上,路面不像后世那样平坦,牛车也没有防震处理,坐起来很颠簸。   车厢里只有两扇小窗,看不太清外面是什么场景,隐约听见一些人声。   过了某条街,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人声鼎沸,可以想象,外面的热闹的场景。   到玉楼春门口,牛车缓缓停下。   一众仆从簇拥着二人下车进店,孙氏和许乘月戴上幕篱。   孙氏是个熟客,一进门就呼唤着:“博士,一间厢房。”   “好嘞,二位娘子请进。”食肆的博士——相当于饭店的服务员热情招呼着。   这家的炙羊肉确实好吃,能看出师傅手艺很好,但是硬件不足,现在还没有一些已经在后世普及的各种香料,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膻味,吃几口就腻了。   饭毕,众人归。   走到店门口,忽有一夫人打招呼,“许娘子。”   孙氏转头一看,微微惊讶,紧跟着快速迎上前,抬手一礼,含笑道:“严娘子,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遇上。”   说罢,又招呼许乘月,“七娘,还不快见过严家娘子。”   许乘月一听这姓心里就有数了,是她“未来的阿家”。   许乘月跟着行礼,“严娘子。”   严娘子的神色隔着幕篱看不清楚,但许乘月知道对方在打量她,于是含首敛目恭立着。   幕篱只一层薄纱,是能看清穿戴的。   半响,那严家娘子见许乘月衣着简朴肃静,并不穿红戴绿,花枝招展,才满意点头,“是个知礼的小娘子。”   “但还是少出来行走为妙,即使带着幕篱,让旁人看去也不好,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得讲究身份。”严娘子说。   孙氏抽抽嘴角,暗想你这不也是在外面,嘴上描补,“七娘平时不出来的,常在家看书,是我怕她闷坏,才拉她出来转转,这不马上就要回去了。”   严娘子点头,问道:“看的什么书?”   这还考察上了,许乘月憋着气,直想回一句“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   可她受制于人,不可能率性而为。   “不多,只女诫和列女传。”许乘月知道她想听什么。   “足够了,这对我们女子来说才是极为有用的书,书读多就不好了,那是郎君们该做的事。”   严娘子原先对许乘月心怀不满,她严家可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但丈夫点头同意,她也无可奈何。   至于她儿子二十多岁都没有成婚,严娘子可不觉得是她儿子的问题。   又拉扯几句,告别后各自回府。   这一趟弄得许乘月心力交瘁,但不是没有收获。 第3章 计划出逃   许府今日一片欢庆,原因无他,是严家来纳彩了。   许安仁和孙氏在中堂招待宾客。   府里的下人得了赏钱,俱是喜形于色,交头接耳谈论着这门亲事的主人公——西院的七娘。   “咱家大娘子好不容易大方一会啊!这一百钱都够我小半个月的月钱。”   “我有亲戚在严家做事,听说严家已经准备好了聘礼,有这个数呢。七娘如今在家,聘礼落到大娘子手里还不得扒一层皮再出来,她当然大方了。”   “怪不得,只是那严家郎君恶名在外,二郎君怎么舍得将七娘嫁过去。”   “呷,二郎君远在长安,知不知道还两说呢,这婚事是大郎君和大娘子做的主。”   “你们小心说话,贵人们的事与咱无关,可不要说错话被管事娘子罚。”   一句话说的众人没了谈兴,散开各自做事去了。   .   阖府欢庆,西院的冷清得格格不入。   “这些可都是卖了我们家小娘子得来的钱,大娘子真是太坏了。”夏荷愤愤不平地说。   “小娘子,我们什么时候走?”相比之下,秋露冷静得多。   “还不是时候,再过些天。你把后门的钥匙弄到了吗?”许乘月问。   “婢子配了一把钥匙,将原先的还给黄大娘了。”秋露说。   上次同孙氏出门,秋露在路上看到一个车马行。   回来后,许乘月吩咐秋露跟厨房负责买菜的黄大娘打好关系,常托她从外面买东西,当然给了不少好处。   熟了之后黄大娘有事时秋露还帮她去买菜,一来二去就把后门的钥匙给弄到手。   之所以是后门,是因为从西院到中门再到前边的大门距离很远,中间也隔着好几道门,女眷和女仆如不是有事外出,是不能靠近中门的。   许乘月上次跟孙氏就是直接从中门坐牛车出去的。   .   了却心中一桩大事,孙氏近几天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对府里的下人也不想以往那样严苛。   下面的人日子好过不少,整个许府安宁而祥和。   一天夜里,四更五点,距离宵禁解除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   天色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脑袋从西院的大门偷偷探出,往四周瞧了瞧,随后缩了回去。   紧跟着院门缓缓推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探头的那人走出来,紧跟着又走出两人。   “小娘子,小心台阶慢点走。”秋露压低声音提醒。   许乘月专门选择这个时间,今天许安仁休沐的日子,大家会比寻常起得更晚。   她们不敢打灯,摸黑走路,秋露这段时间把这条路走了许多次,还专门在许乘月的指导下画了路线图。   即使看不太清,也不打紧。   三人心弦紧绷,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惊醒府里众人。   慢慢走到后门,秋露拿起钥匙打开门,动作尽量放轻。   她们出去后,里面的锁却没法再合上只将门虚掩着。   不过黄大娘惫懒,往往晨鼓敲完第五波才起床出门,到那时他们已经走人了。   .   走出门,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提起神来,这还只是个开始,现在宵禁没结束,坊内还有巡逻的武侯,得小心避开。   她们不敢在路上光明正大地行走,一路看见一点火光就远远避开,走到离坊门稍近一点的巷子里躲起来。   刚走进去,远处忽然有人说话。   “喂,那边那个,大晚上你干什么呢,宵禁还没解呢?”一个大汉中气十足地说。   许乘月心一提,脑中思索着该怎么蒙混过关,不知道金钱有用没。   “武侯恕罪,郎君唤奴去买汤饼,晚了要罚奴,奴记挂着,一时记错时辰,来早了。”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下不为例。”   “多谢武侯。”   虚惊一场,许乘月额上沁出冷汗,此时才伸手擦掉。   .   黄大娘因几次买菜去晚了,只买到别人挑剩下的,菜叶都蔫了。   被厨房的管事娘子好一通骂,罚了半个月的月钱,再不敢起晚了。   她打着哈欠洗漱完,心里暗骂管事娘子多管闲事,都是拿月钱的奴婢,还逞起贵人的威风。   “呸。”她朝地上唾了口唾沫,用鞋底搓开。   拿上后门钥匙,挎着篮子去买菜。   “谁把门开了?”黄大娘看到门上挂着的孤零零的锁,惊呼出声。   刚要大喊一声遭贼了,突然想起上次忘记锁门的事。   莫不是她昨天又忘了锁门?   黄大娘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昨天到底有没有锁门她还真记不清。   心里发虚,怕被管事娘子怪罪,又怕说出去,万一真遭贼被怪到她身上。   黄大娘干脆当没这回事。   到了坊门口,已经聚集好多人,不过今天还算人少,官人们休沐。   要搁平时,那人更多。   黄大娘得意地想,今天管事娘子不能再怪罪她了吧。   她今日起得早,跟她一起买菜的老姐妹都还没出来。   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巡视,突然看到三个带着幕篱的小娘子,隐隐以中间那位为首。   .   黄大娘刚一过来,秋露就发现了。   她双拳紧握,惊出一身冷汗,隐隐发抖。   凑到许乘月耳边声音发紧地说:“小娘子,那个穿蓝色衣服的是黄大娘,她是不是发现门没锁,知道我们逃出来了。”   许乘月心里也是一慌,身体没动,目光飘过去。   “莫慌,她挎着篮子,定是去买菜的。”   秋露闻言松了口气,却在黄大娘看过来时心里一紧。   许乘月也紧张,但她是这三人的主心骨,不能掉链子,硬撑着镇定下来。   秋露心神放在黄大娘身上,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   却听见她发出一声冷哼,很不屑的样子。   .   黄大娘好奇心起,仔细打量着,暗自揣测三人的身份。   后面那两个应当是丫鬟,中间那个——是哪家小娘子?   不对。黄大娘否定这个猜测,哪家小娘子大清早出门,还只带两个丫鬟,连个牛车都不坐。   莫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被贵人招来作陪,还过了一夜。   黄大娘越看越像,目光愈发鄙夷,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斥以示不屑。   终于晨鼓敲响,坊门大开。   众人鱼贯而出。   许乘月直奔西市而去,顾不上引人注目,三人脚步飞快。   .   吴老汉是做车马买卖的生意的,说不上什么大买卖,无非倒买倒卖,赚个养家糊口的钱。   前几日有个小娘子来到他家车马行说要买匹马。   不过先不要马,付一半定金,等过三日,第四天清晨来取货。   那定金就是一只金钗。   吴老汉颇感惊奇,还真答应了。   .   许乘月虽然有意锻炼,但毕竟病了许多时日,一时半会还真赶不上普通人。   等她到了西市,已是气喘吁吁,喉咙发痛,溢出腥甜的血腥味。   西市的店铺都双门紧闭,到中午后,市鼓响起,这些店铺才会开门。   许乘月知道这个规定,所以提前让秋露偷溜出去打过招呼。   她撑着一口气,到了车马行,却见双门仍是紧闭。   “小娘子,从那边绕过去,来后门。”一个老翁打开窗户说。   许乘月按着他的指向,走进一个巷子里,绕道车马行的后门。   那老翁就在门口等待。   “小娘子是要自己挑吗?”吴老汉问道。   “老翁,您帮我选一个吧,要结实点的,能跑远路。”许乘月不懂这个,她没有时间细细挑选。   这老翁没有贪她的钱,可见是个有信誉的人,许乘月信他一把。   “那就这匹怎么样?”吴老汉指着一匹皮毛油光水滑,四肢肌肉肥壮结实的马。   “行,这个付剩下的钱。”许乘月掏出一支金钗。   马拉的车一般都是自家找人专门打造的,车马行里不卖这个,吴老汉见她们紧急,就把自家的马车让给她们。   事毕,主仆三人上车欲走。   “老汉有一事相问,小娘子直接付一半钱,就不怕老汉拿钱走人?”吴老汉问道。   “老翁想把生意做长,定要讲究信誉,再说……”许乘月苦笑着,“我只能赌一把罢了。”   吴老汉后退,看着她们进入车厢坐好,扬鞭启程。   他拱手抱拳,朗然道:“祝小娘子一路顺风!”   许乘月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坦然一笑,“多谢老翁!”   马车快速前进,声音消散在风里。   一只小鸟挣脱出牢笼,飞往天高地远的山水间,属于它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此时许府,正院的下人噤若寒蝉。   “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不见,府里那么多人是死了吗?”许安仁雷霆大怒,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撕下一惯老实温和的面皮。   孙氏脸色发青,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看着温柔端庄,守礼本分的七娘居然有胆子逃跑。   “郎君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赶紧派人去找啊!还得报官,就说府里二弟带回来的御赐圣物被贱婢偷走了。”孙氏焦急道。   七娘与严家的婚事是她一力促成,若是中间出了岔子,她逃不了干系。   “报什么官,让同僚看笑话吗?要是真的嫁出去就好了,现在人丢了,我拿什么跟二弟交代。”许安仁怒不可遏。   孙氏忘了许安仁的面子比天大,咬牙朝管事道:“吩咐下去,快速派人往西城门守着,务必把七娘带回来。”   “不,其他三个城门都要派人,快去。”孙氏心思一转,补充道。   七娘智多近妖,能在她手下装这么长时间,不一定会按常理行事,走长安方向的西城门。   这个小贱妇,坏了她儿的婚事,等捉回来,看她怎么收拾她。   真是养不熟,要不是她给她口饭吃,给她寻大夫,她早就病死了。给她几分脸,她还真以为她这个伯娘是好相与的。   孙氏冷笑着,心里将许乘月千刀万剐。   “郎君,写封信给二弟,说我们好吃好喝伺候七娘,想要什么没有不满足的,她却听信奸人谗言,以为我们要害她,偷偷跑了,这婚约已经应下,如今没法跟严家交代,若是七娘回去,让他把七娘再送回来。”   她父亲可不会护着她,回长安也一样得嫁。   真以为离了家族的庇护,能活得好好地?太过天真了。   没被人拐走卖劲窑子里都是好的。   .   许府的下人骑马快速赶往四个城门。   孙氏想的没错,许乘月走的是北城门,她也没想去长安,那才是羊入虎口。   等一队人马赶到北城门,许乘月的马车早就混在出城的队伍里走了。   “小娘子,我们要回长安吗?”秋露迷茫地说。   “不回长安,我们去洛阳。”   长安不能回,以原主父亲那个德行,肯定会压着她嫁人。   许乘月想要做回自己的老本行,就不能去什么穷乡僻壤,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逃出那困住她的一小方宅院,许乘月好心情地观赏起沿路的风景,只觉得花香草绿,空气都比许府清新。   她暗自盘算起以后的生活。   首先在洛阳租个宅子,她手里的钱不多,肯定买不起。   然后写她的书,她所求不多,能养活自己就好,第一本写什么她都想好了,就写《神医毒妃》。   倒不是她对狗血小说情有独钟,而是这种狗血的题材本身能强烈刺激人的感官。   即使在网络小说发展的后时代,依旧长盛不衰,占有一席之地,不过根据读者的口味换个套子罢了。 第4章 神医毒妃   洛阳城内,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小宅院。   鸟雀啁啾,树叶哗哗作响。   许乘月伏在案上写写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小心算计行事,从许家逃走,一路奔波,终于来到洛阳城。   不用再忍受许家人的算计,被逼着嫁人,也不用遵守大家族的繁文缛节,变得自由许多,可也得操持生计。还有两人一马得靠她养呢。   来洛阳城已经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将琐碎的事情处理完,她就开始写这第一本书。   许乘月前世写小说十几年,在网络小说最开始发展的时候,就开始拿起笔写。   可以说见证了网文发展的历程,和圈子里的腥风血雨。   她最初的时候不懂怎么写小说,跟风写了一大堆狗血爽文。   后期逐渐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不再触碰这种题材了。   但不代表她不会写,恰恰相反,经过这么多年的习作生涯,甚至更得心应手,九九八十一种套路信手拈来。   神医毒妃这种题材在网络小说发展初期横空出世之后,迅速卷席网文市场,与之类似的代餐不断出现。   什么神医王妃不好惹,神医弃女世无双,绝色医妃倾天下。   文名合起来可以做连连看。   这是一个女主扮猪吃老虎的经典复仇爽文。   许乘月写起来思维非常流畅,一点都不卡文。   她全身心地投入,写到激情的地方还会情不自禁的发出笑声,嘴角不断上扬。   秋露做着针线活,不时抬头担忧地看一眼坐在屏风后专心致志的小娘子。   小娘子逃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什么钱财,大头都买了那匹马和马车。   洛阳城的租金昂贵,租了这座宅子,剩下的钱就更少了,现在的一切吃穿比之原先都只能算是将就。   小娘子说她要写书赚钱。   秋露是不懂得怎么写书的,但她也听闻过一些大官著书的事。   想来是有难度的。   她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只担心会让小娘子受挫。   .   许乘月终于写完前三章,将笔搁在笔架上。   她没有键盘,只能用毛笔写字。   一是不怎么熟练,二是手写本来就放不快速度,所以她一天下来最多写3000字。再多就不行了。   好不容易花了三天写完前三章,她准备先去试试水。   “秋露夏荷,我要去西市逛一逛。你们在家看门。”许乘月说道。   她写嗨了,精神亢奋,一时忘记这是古代,下意识地想独自一人出门。   “那怎么行,小娘子,婢子们跟你一起去吧。”秋露着急地说。   “是呀,是呀,小娘子。”夏荷本就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跟着凑热闹。   许乘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古代,稍微有点身家的妇女独自一人出门是很不正常的。   “好、好、一起走吧。”   .   许乘月先逛了一圈,挑了一个最大的书肆走进去。   大书肆人才多嘛。   “掌柜。”许乘月先向立柜台后,蓄着长须的掌柜打招呼。   掌柜听见女声,疑惑抬头,看见是个小娘子,提醒道:“小娘子,我们这里是书肆,不卖胭脂首饰的。”   “掌柜误会,我就是来书肆的,我写了一本书,请问贵店能否印书出售。”   许乘月在许府时,什么儿啊,妾啊之类的谦称说腻了,出来后再不想讲究这些,愈加放飞自我,只要措辞不失礼就行。   谦称这种东西,是不含贬义的,仅仅以示谦虚,表示对对方的尊敬而已。   但当“奴”“儿”“妾”这类词说出口,本身就是对自己的贬低,以此抬高对方的身份。   承认你高于我。   许乘月觉得今后若是不必要的话,她是不会再使用的。   她不想贬低自己。   掌柜心情不好,主家的郎君今日来查账,没想到是个厉害的,揪出账目含糊不清的地方将他臭骂一顿。   现在又来个胡搅蛮缠的小娘子,心情越发不畅,阴阳怪气道:“小娘子年轻,没见过世面,以为著书立说是什么容易的事,那都是才子名士,经年苦读,非学富五车不可,才能做到的。便是朝堂上的达官显贵,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一个弄不好就贻笑大方了。这可不是女子该做的事。”   许乘月还没有反应,夏荷已经怒气冲天,指着那掌柜的鼻子就要骂。   被许乘月眼疾手快地按下去。   那掌柜还在滔滔不绝,“某为小娘子指个地,顺着这条路。往后隔着一条街,那边卖胭脂水粉、金钗银饰的地儿才是小娘子该去的。”   “掌柜说我无才无见识,我认,但说这不是女子该做的事,我就不同意了。前秦女诗人苏蕙创绝世之作《璇玑图》。蔡琰流落匈奴,著《悲愤诗》与《胡笳十八拍》。谢道韫所著诗、赋、诔、颂至今著称于世。掌柜是个读书人,没读过也该听过,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许乘月淡淡道。   即使在后世都免不了对女子的偏见,何况古代。   许乘月不欲争辩下去,转身打算离开。   没关系,还有几家书肆,她不信一个都不行。   掌柜本以为她听了这话会恼羞成怒或羞惭掩面,不料她竟出言相辩,还有理有据。   他哆嗦着嘴唇,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小娘子留步。”   许乘月回头看去。一个头戴幞头,身着蓝色圆领袍的男子从柜台旁的门走出来。   他叉手行礼,“掌柜出言不逊,是他之过,某替他赔不是。”   “郎君言重了”许乘月回了一礼。   “小娘子的书可否给某看看?”吕鸿卓好奇地问道。   他今天正在弄丹青,却被他父亲斥骂不学无术,遂赶过他来查账。   吕鸿卓对经商根本没有感兴趣,然父命难违,他再不乐意也只能过来。   没想到在里面忽然听到外面掌柜和一个小娘子在争吵。   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   不由对这个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的小娘子心生好奇。   而且她提起自己写的书时很是自信磊落,说不定是下一个谢道韫呢。   吕鸿桌起了当伯乐的念头。   “当然可以。”许乘月说道。   她从秋露手里接过自己制作的线装书,递给吕鸿卓。   吕鸿卓接过书,这种线装书一般印的是佛经,他娘经常看。   嗯,千里马嘛,特立独行一点很正常。   结果他一眼瞅见封面上的四个大字——神医毒妃。   拆开来平平无奇的四个字和在一起分外的刺人眼球。   吕鸿卓抽抽嘴角,头一回体会到这种被文字创飞的感觉。   光是看着都已经觉得非常羞耻。   这次算是他看走眼了,掌柜回头还不得好好笑话他。   但秉承着给小娘子一点面子的心态,吕鸿卓还是缓缓揭开了书的第一页。   文字的排版方式与他以往印象中的完全不同,是横着从左往右的,字里行间还夹杂着一些古怪的图案。   他朝第一行字看去,开头描写的是一个装潢豪奢的室内。   诸如白玉地砖,紫檀木雕花大床,水晶壁灯,珍珠帘幕等摆设。   行文非常大白话,没有文采可言,比他家仆人说话还直白。他不用脑子思考,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什么意思。   也明白了那奇形怪状的图案原来是句读。   这根本不用比谢道韫了,他家小厮写的都比这好。   紧跟着看下去,却完全想不起先前自己内心的吐槽。   因为书中的主角出现了——一个绝世大美人。   云髻雾鬟,肌肤似雪般无暇,眉如青山远黛,眼如星子熠熠,齿若含贝,顾盼生辉,神采奕奕,恍若神仙妃子。   便是常年侍奉她的婢子,也不由得看痴了。   寥寥几笔,一个倾世绝色佳人跃然纸上。   吕鸿卓脸微红,当美人的手指拂过轻纱,他的心也不由跟着跳了跳。   那美人被婢子称为阁主。   婢子们躬身而立,言语之间对这位阁主俱是崇敬。   婢子禀告她们先前与紫霄宫的宫主在争一个叫混沌圣莲的宝物,但是只成功了一半,莲子被紫霄宫的宫主夺走了,她们只有莲花。   吕鸿卓能从这段对话中看出来这个混沌圣莲的宝物对她们来说很重要,可以解这个美人身上的毒。   心里不由为她惋惜,暗恨这个紫霄宫的宫主。   紧跟着有人敲响了门,说是燕京来的人到了。   这位阁主就来了一段让吕鸿卓相当迷惑的操作,她用药汁把脸和胳膊的颜色涂黑,在脸上描了一大块红斑。   原本的绝色佳人瞬间变成街上的乞儿。   却原来,这个绝色佳人名叫楚慕清,她幼时因先天不足,长得貌丑,被父亲嫌弃,后来外祖家遇难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离去。   无人依靠,她被父亲送来了这座孤山老林里的寺庙,机缘巧合之下,她遇到一位背景神秘的老师父,一眼看中她身中奇毒。   师父怜悯她的悲惨遭遇,收她为弟子,教了她医术与毒术,并一直寻找天才地宝为她解身上的毒,现在只差混沌圣莲。   而她此次回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外祖当年满门被灭与母亲身亡的真相。   楚慕清装扮完毕后出门去见燕京中父亲派来接她回去的人。   吕鸿卓顿时心疼,暗骂这父亲薄情寡义,只因女儿无盐,就弃她不顾,如此冷性刻薄。不知道他在看到女儿已经恢复容貌后会不会后悔。   却有些疑惑,为什么她的父亲当初嫌弃她,现在却改变主意肯接她回去呢?   含着这个疑问,他迫不及待的往下看,想要找到答案。   来接楚慕清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婆子。   那婆子举止粗俗,神态高傲,对楚慕清言语鄙夷,嫌弃她的容貌丑陋,胸无点墨,不像他们家小娘子雪肤花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楚慕清连他们家小娘子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言语之间极尽羞辱。   吕鸿卓气的心梗,眉毛倒竖,胸膛剧烈起伏。   哪里来的狗奴狺狺狂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是何等绝色? 第5章 爽到了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吕鸿卓突然暴喝出声,吓了掌柜和秋露夏荷一跳。许乘月倒是淡定,仿佛对这种状况早有预料。   掌柜的眼神完全变了,充满了警惕与恐惧。   他怀疑这书上附了邪崇,污秽之物,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一向自诩风流,惯会装模作样的吕郎君变成这样。   他就说嘛,一般的小娘子怎么会这样行事。   原来是妖孽作怪,唉,他家郎君就这样被害了。   这可不能怪他,是吕郎君自己执意要看的。   若是听他的话,可万万不会导致这般结果。   皇天在上菩萨保佑。这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为祸人间,看来法力高强。   他不能轻举妄动,跟着把自己也害了。   掌柜后退两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祈祷这妖孽忘了他。   吕鸿卓不理会外界的反应,完全沉浸在书中。   书里写到奴婢们看到阁主受辱,俱是气愤不已,然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破坏阁主的大事。   楚慕清的其中一个奴婢红菱,暗暗从袖子里夹出一枚石子。手指轻轻一弹。那石子飞向婆子的膝盖。   婆子膝盖一弯,跪倒在楚慕清面前。   她受到惊吓。口不择言,不仅骂楚慕清,还骂她是丧门星不祥之物,克死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也是……   原本因这婆子受罚而痛快的吕鸿卓,又开始生起气来。   楚慕清本不在意婆子所言,不过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罢了。但这婆子骂她也就罢了,竟然还骂她的母亲,这让她不能忍受。   于是和红菱配合,使招捉弄这婆子。如此三番五次下来,那婆子以为楚慕清能使鬼神之力,吓得不敢说话。整个人也变得非常落魄,远没有刚来的时候光鲜亮丽,气势昂扬。   这段看到吕鸿卓心情极好,一边暗爽这婆子不修口德终于遭到惩罚,一般嘲笑她蠢笨无知,不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捉弄她。   掌柜痛心疾首的看着吕鸿卓一会儿痴迷,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又面露喜色,阴晴不定,比天色还变化无常。   楚慕清刚回到家。楚父就给她了个下马威,留她坐在厅堂等待,却迟迟不出。   楚慕清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离开。楚父见势不妙,这才与继母出来。   她可是记得这继母幼时如何虐待她,她也不搭理继母,只冷淡的给父亲行了个礼。   楚父见状斥责道:“长大了还这么没有教养。这是你娘。”   楚慕清却疑惑地问她娘不是早就死了。   面对刻薄寡恩的父亲,假情假意故作委屈的继母,楚慕清装傻充愣却语出惊人,堵得二人说不出话来。   楚父欲要发怒,却被继母拦住,提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楚父想着她还有用,这才忍住怒火。   是什么事让楚父忍住怒火?吕鸿卓迫不及待地往下翻,然而下一页却空空如也。   这怎么行?!   往日里翩翩有礼的吕鸿卓忘了礼数,快走几步到许乘月跟前,问道:“敢问小娘子,后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许乘月却避而不答,反问道:“郎君觉得我这书可以卖吗?”   “当然、当然可以。”吕鸿卓斩钉截铁,连声回答道。   掌柜在心里疯狂摇头,大喊着郎君万万不可。   然而吕鸿卓根本听不到他的心声,听到了可能也不想理会。   两个人已经谈论起契书与分成。   许乘月对于吕鸿卓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即使在前世,依然有不少阅文无数的读者自嘲我是土狗我爱看。   更何况根本没有经受过小说冲击的古代人。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一些类似于小说体裁的传奇故事。   但恕许乘月直言,阅读起来的体验感跟上高中时做文言文阅读题差不多,需要挨个揣摩每个字的意思,谈不上有趣。从某方面来讲,它甚至是作者炫技的产物,只为了展现自己的文采。   然而网络小说不同,它天生就是个商品,为了迎合读者而生的,只要有趣,甚至可以忽略文采,文笔,内涵等等这在古人看来行文之中非常重要的东西。   口语化的字句在古人看来登不上大雅之堂,甚至不配记录在纸上。但它相比于文言文的优势尤为明显,那就是不需要动脑子,就像前面吕鸿卓所体验的那样。看一眼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再加上标点符号的辅助。像古人夸张所描写的一目十行那样,根本就不成问题。   何况网络小说时代对于视角的描写研究的非常透彻。直接从主角的视角出发。跟着他走进小说世界。随她喜,随她悲,体会她的心情,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它所带来的沉浸式感受对古人来说完全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更兼之细致的描写。通过外貌,语言,神态,环境将一个虚构的真实世界展现在读者眼前。   爽文爽文,爽从何来?许乘月为楚慕清点的金手指之一就是她的绝世美貌。美貌是一个极其简单却又能直接刺激人感官的金手指。   即使在现代,大家抨击容貌焦虑,也依然有读者喊着,不接受不美或者不帅的主角。更何况是在看脸的古代,他们对于美貌是非常推崇的。许多文人也很爱描写一些美人的外貌,诸如后世流传的杨贵妃。   而且许乘月从上帝视角给读者开了一个小窗。只有他们知道主角是美的,其他人眼里的主角是丑陋的。这种信息差让他们生出一种明珠蒙尘遗憾,并且迫切的想看到她的美貌展现在众人面前那一刻。   狗血的剧情更加重了这种刺激感。被诋毁时的压抑,打脸时的痛快,极致的情绪拉扯,让读者完全无法自拔。   “小娘子大才,先前是某有眼无珠。”吕鸿卓恭敬的说,他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   “郎君过誉了。”许乘月谦虚地说。   “不知小娘子,何时能写好后文?”吕鸿卓当面开始催稿。   许乘月抽了抽嘴角,你当这是生产队的驴呢。   “我一天大概能写3000字,你手里拿的大约是1万字。”   那岂不是七天之后才能看到下一册?吕鸿卓失落地想。   许乘月和吕鸿卓谈好,除了第一册 ,其余每册两万字左右,每七天发行一册。收益按比例分成。   许乘月签了契书之后离开了。   两个婢子在刚才那种场合没有敢说话,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的说:“小娘子真是太厉害了,听刚才那掌柜的意思,朝堂上的大官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小娘子却做到了。”   “就是,那掌柜可太气人了。小娘子真厉害,堵得那掌柜说不出话来。”   许乘月被他们吹捧得不好意思。   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有一笔收入就要到账。许乘月好心情地去逛一下街,犒劳犒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   再买一些吃饭的家伙。   他们到了一家卖笔墨纸砚的店。   这家店首先从外表上看起来就跟别的店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不能说是富丽堂皇,而是相反,充满了清雅文艺的格调,但一看就知道是金银堆出来的。   里面的各种砚台、笔架、笔山、镇纸看得许乘月眼花缭乱。   天可怜见,许乘月上一世就是个喜欢收集键盘的,看上一个买一个。   这一世,作案工具从键盘变成了笔墨纸砚,她也是看到什么就想买。   许乘月看上了一方砚台。那砚台边缘上的梅花是白色的,栩栩如生,其文理细腻,光洁如漆。   然而一问价格,好吧,是她打扰了。比她买的那匹马都贵。   家里的盘子还是很好用的。   再看看其它造型精致的镇纸。那些也不用问了。她肯定买不起。   她还是老老实实用家里的石头吧。   许乘月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偃旗息鼓,打道回府。   .   简杭去到他惯常去的那一家书肆,却见店里挂着一副关公像。   他有些纳闷儿。   走近一看就更疑惑了,柜台上醒目的地方摆放着一叠书。   这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神医毒妃。   简杭嘴角抽搐。   他指了指书上大字问:“掌柜,这什么何物?”   掌柜没有说话,闭紧嘴巴,摇摇头,一脸不可说的表情。   简杭更无语了,这家店怎么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他买完自己想要的书就赶紧溜了。   .   许乘月在家里悠闲的写文,等着收益进账。   然而没过几天她家的大门却被敲响了。   许乘月疑惑地抬头,她家现在在洛阳城里,不认识什么人,只有上次书肆的吕郎君知道她的地址。   心里纳闷地想着还没到交稿日期呢。   夏荷动作快,颠颠地跑去开门,一边问着:“谁呀?”   打开门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她朝许乘月行礼,说:“许娘子,我们郎君有事邀您前去山海书肆一趟。”   山海书肆是那家书肆的名字。   许乘月心里有些疑惑,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叫她去?她还没有写完第二册 。   疑惑地跟着那丫鬟前往山海书肆。   书肆里,吕鸿卓早已等候她多时,一打照面就焦急地说,“许娘子,这书卖不出去呀。客人一看名字就摇头走开了。”   “我觉得是这书名有问题,不如改一改。”他提议道。   许乘月抽了抽嘴角,想起唐朝那些书籍富有特色的名字,出声问道,“你想改什么名字?”   吕鸿卓斟酌一番,坚定道:“不如叫慕清传”   见许乘月不说话,他继续提议,“或者楚姬传也可以”   这书名没什么问题,可以说平平无奇没什么特色。然而一本小说它的原罪就是书名平平无奇,这样根本引不来读者。   许乘月心念一转,想出个好办法。 第6章 断章大法好啊   “张兄,昨日某路过山海书肆,看见那幌子上写着买一送一,这是何意?”   “买一本送一本?想必是商人逐利的手段。”   “既是送的,为何有利可图?”   “……”   简杭趺坐在案前看书,被同窗的对话逗乐,竭力抑制住发笑出声的冲动,免得引人误会。   不过,买一送一?简杭若有所思。   那得去看看。   简杭是个世家旁支弟子,家境只是小富,吃穿不愁而已。   然而读书毕竟是个大开支,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还不便宜。   他买本书竟比妹妹和阿娘裁身衣裳还要贵,家里收入的大头都供他读书和父亲应酬。   从知道这件事起,简杭就有意的俭省些,纸墨用不着最好的,一般的也行。装模作样的装饰完全不必,简单大方就能见人。   硬生生从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变成精打细算,锱铢必较的市井小民。   同窗说他大可不必,但要他厚着脸皮理直气壮朝家里伸手要钱,简杭是做不到的。   下学后,简杭没回家,先去一趟书肆。   一眼看见书肆门口的幌子,上面果然写着买一送一,那字极大,生怕人看不见。   简杭心喜,“掌柜,来一本《史记》。”   他妹妹简彤从小天资聪颖,喜欢读书,最好经史。   快到她的生辰了,简杭打算送她一本史记,现在正好遇到店家买一送一。   刚好可以买两本儿。他和简彤一人一本。   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史记递给简杭。   简杭期待地看着掌柜,等他再送一本。   然而等待了半天,掌柜也没说话。   见他愣着不付钱,掌柜提醒道:“郎君还未付钱。”   简杭把钱付了,然后继续看着掌柜。   掌柜被盯得不自在,纳闷地说:“郎君还有何事?”   简杭指着书肆门口挂着的幌子,疑惑地问:“不是买一送一吗?”   掌柜面色一僵,指了指旁边摆放着的,上次简杭看到过的一大叠书。   “郎君自己拿吧。”   反正掌柜是不会去碰的。   简杭不可置信:“买一送一,送的是这个?”   “是的,郎君。”掌柜一脸同情。   简杭心在滴血,暗骂真是无商不奸。   但是他还是讲究点面子的,没好意思说把这书退了。   不拿白不拿,简杭一脸晦气地拿着书回去了。   安慰自己,好歹是有的送,没吃亏。   回到家,简杭把书放到书房。   先去给母亲请安。   回来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本书。依然是熟悉的封面,熟悉的字体。   毕竟是花了钱买回来的,不看白不看。   这样想着,简杭还是打开了那本书。   这书不算厚,薄薄的一本。   应该花上大半天就能看完。   结果一看就看入迷了,都忘记了时间,等他看到最后一页翻过去,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哎呀,怎么没有了?”简彤突然出现,将简杭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有听到?”   “阿兄看的书看的太入神了,自然没有看见儿。”简彤眨眨眼,调皮地说。   “后面呢?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兄,快拿出来让儿看看。”简彤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文。   简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看这么荒诞虚假,哗众取宠,没有任何文彩可言的书,看得全神贯注。,还叫简彤发现了。一时之间窘迫和惭愧涌上心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看,这书只有这一本,后面没有了。”简杭自己看看也就算了,不料还叫妹妹看见了,万一让她学坏,可怎么是好?   “阿兄都能看,为何儿不能看?”简彤皱起小眉毛,不服气地说。   “那楚家阿耶太过分了。只因楚姐姐长得不好看就不要她了。还有那继母真是太可恶。”   简彤说着陷入回忆里,一转眼就忘了方才生气的样子,真情实感为书中的主角担忧,还给他们带上称呼。   “不可能,这书都没有写完,怎么可能没有后文了呢?”   简彤急切地夺走过简杭手中的书,焦急地翻看着,在最后一页下面发现一行小字:预知后事如何,请到山海书肆购买下文。   急忙指着那一行字戳到简杭跟前,说,“看,你看后面还有呢?阿兄,你给儿买好不好嘛。”   简杭黑着脸说:“不买。”   这种丢人的事,干一次就够了,还能干第二次?家里的钱怎么能花在这种地方呢!   “你不给我买,我就告诉阿娘说你看这种书。”简彤看出阿兄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故意这么说威胁他。   简杭揉了揉额头,感觉到头痛。   亏他还想着给这小妮子买生辰礼,真是没有良心,现在为了本不入流的书威胁他。   哦,对,他买了别的书。   他拿起《史记》丢到简彤怀里,“给,看这个去,亏我还想着给你买生辰礼呢,没有想到被你这小白眼狼威胁。”   简彤略有些心虚,没想到兄长对她这么好,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愧疚,撒娇道:“阿兄,你给儿买嘛,儿以后再也不跟阿兄顶嘴了,不惹阿兄生气。乖乖听话好不好?就这一次嘛。”   禁不住简彤撒娇歪馋,简杭最后答应了。不过还是叮嘱她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要不然阿娘得把他们俩的腿打折。   .   买一送一就是许乘月想出来的方法。   能到这家书肆买书的人,一般都是手里有点钱财的,乐意为了书花钱,   许乘月写的不是正剧,更何况她现在没什么名气,起那种正经的书名,根本不会有人买她的书。   他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要把书卖出去,读者看了前面的才能被吸引过来。   许乘月拿出自己的忽悠大法,跟吕鸿卓商量,把这第一册 免费赠送出去,她也不要这一册的稿费了,用来吸引读者。   这样才能破冰。   吕鸿卓好歹也是个商人之子,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但他还是有些眼光的,觉得许乘月的这本书非常新鲜,是前所未有的新事物。   说不定能在整个大唐掀起一波浪潮。   到时候洛阳纸贵都不是什么传说了。   而且另一方面他很喜欢这本书,也是真的想支持许乘月继续把这本书写下去。   双方就这样达成共识。   许乘月走出通往前面书肆的门,一眼看见掌柜装作镇定的站在柜台后的角落。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她瞅了眼关公像。   她从那天和一次谈契书的时候发现这掌柜的表情不太对。   现在一看这个关公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掌柜心不诚啊,这个插香用的碗怎么还缺了个口呢?”许乘月调侃地说。   这香她刚刚进去的时候还没有,估计是掌柜临时拿来凑数的。   掌柜在他们进去后找了个碗点香献关公,希望能唤醒一丝郎君的理智。   然而没有起任何作用,眼看着郎君就要把这书肆给卖了,掌柜痛心疾首。   不行,他一定得告诉阿郎。   .   许乘月因为忽悠了吕鸿卓一通,略有一些感到心虚,所以加紧速度把第二册 写了出来。她是其实是没有大纲的,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整体上有一个大概的框架,只要跟着框架走就不会跑偏。   很快,第二册 写出来,她把书稿交送到书肆里去。   吕鸿卓到了交稿的日子,早已在书肆中焦急等待。他上次听许乘月说的,一天就能写三千字,心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固然那本书是通俗语言,但依他看来也不是一日就能成事的,要知道许多人写一篇文章要花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还要润色修改。   他还特意在契书上放宽了条件,没有写一册出多少字,只是口头上的约定而已,要是她达不成这个条件也没有关系。   然而,不料许乘月真的速度如此之快。   吕鸿卓大喜过望,夸道:“娘子下笔如有神,整整两万字,这么几天就能写完,真是文曲星降世。”   这话里多少带来几句夸张的成分。   许乘月被这彩虹屁吹得麻木。   他迫不及待的拿起稿子开始看,对于上次结尾的那块儿真是抓心挠肺地想了好久,好几天做梦都是书里的内容。   甚至设想了一些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然而都是没有什么新意的才子佳人一类的戏码。   感觉配不上前文那样的跌宕起伏。   吕鸿卓专心看稿。   本以为能满足上一次的期待,然而一看这下却更加空虚了。   吕鸿卓蹙着眉头心焦地问,“许娘子,为什么会断在这种地方?”   “当然要断在这种地方,不然拿什么吸引人呢?”许乘月说的理所当然。   看完一章就满足的话,读者早都全部跑光了。   吕鸿卓闻言更加难过,难道他以后每次看书都是这样地痛并快乐着吗?   没看的时候抓心挠肺的想看看,完了之后更是抓心挠肺地想看。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关键是没得看了又非常难过。   吕鸿卓转念一想,他不是一个人啊,还有许多读者呢。   对,没错,就得这样写,要好好让其他人也体验一下他的痛苦。   .   因为第一册 最开始没有卖出去,后面买一送一的时候,第二册已经差不多写完了。   等第一册 卖的差不多,第二册就开始发售了。   将郎君新交给他的《神医毒妃》第二册 放到柜台上,掌柜唉声叹气,对这败家郎君恨铁不成钢,就等着看他们的好戏,笃定这东西肯定卖不出去。 第7章 脸真疼   许乘月坐着月牙凳,胳膊枕在高足长桌上,目光虚无的看着窗外树枝上欢快地跳跃来去的小鸟,双目无神,手里拿着笔停在纸上没有移动。   今天应当是第二册 书发售的日子,但是她却反常焦虑了起来,内心有一丝惶恐,不确定自己写的书能不能在这个时代受到欢迎。   实在不能专心写字,也想不出想写的情节。   她放下笔,抬步朝屋外的庭院走去。   漫无目地院中闲逛,焦虑的心情无法平息,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燥意。   如果,如果她的书真的不能卖出去,她唯一生存的本事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得到施展,她应该怎样生存下去呢?以一个女性的身份。   嫁人生子?光是提到这可能就让许乘月感到窒息。   这个时代唯一能让女性工作的地方恐怕就是皇宫了吧,但那可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   出家为尼,或者当个道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她清楚知道,不管是当尼姑还是当道士,在这个时代也是需要钱去买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寺庙里也不是真的清静了。   “小娘子,坐下来喝杯茶吧。”秋露端着煮好的一壶茶水走出来。   这茶与时下的不同,是不加油盐和任何香料的,小娘子病好之后就不喜欢原来的茶水了。   看到小娘子心焦,秋露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叫她喝杯茶歇一歇。   正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发出一串急促的响声,来人很是焦急的样子。   敲门的人正是吕鸿卓。   吕鸿卓虽然知道许乘月的住址,但是却从未来过。因为他知道许乘月只有一个人,与两个婢子住在一起。   仅仅是为了避嫌,他也不可能独自一人来到她家。   当下却是顾不得这个,他喜上眉梢,全无往常风度翩翩的样子,嘴角快要咧到耳后跟,露出一排大白牙。   一见到许乘月就急切的说:“许娘子,我们的书大卖了,第二册 印好的已经出售完了。”   这是他也没有料到的,虽然他心底对这本书挺有自信,但是并不确定最开始顾客会给怎样的反应,所以保险起见印的并不多。   大概只有送出去第一册 书的一半。   然而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下午,这本书就卖光了。   许乘月也没有想到读者给出的反馈这样好。   当下也是喜不自禁。   对于她而言之,不仅象征着能赚到钱,更相当于她这个在这个时代有了立足的本事。   她忙把门敞开让出一条路,邀请道:“吕郎君,快进来喝杯茶吧。”   吕鸿卓没有想到许乘月会邀他进去,呆愣了一瞬,摇头摆手地说道:“许娘子我还是不进去了,被街坊邻居看见就不好了。”   许乘月这附近住着不少人,邻里间挨得紧密,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其他邻居都能听到。   虽然不是有意偷窥,但毕竟古代娱乐匮乏,忙碌之余甚是无聊,大家难免有些好奇心。   别看现在街上没什么人,说不定都在门后听着呢。   这要是他进去了估计明天闲话就该传出来。   许乘月虽然光明正大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但是古代的风俗毕竟不同,还是尊重吕鸿卓的意愿。   .   山海书肆里,掌柜非常纳闷儿。   今天中午市鼓响起时,他打开店铺的门开张,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前来买书。   买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就是他之前视之为妖物,让他家郎君误入歧途的那本书。   来买书的人里有几位熟面孔,之前跟他一样,对那书嫌弃的不行,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今天却不计前“嫌”,前来买书,虽然动作里透着股鬼祟,拿到书一付钱,人就跑了,俱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让旁人看了会心生误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不正经生意。   就比如面前这位。   简杭见掌柜盯着他,略微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掌柜,来一本这个书。”   他甚至羞于提起这个名字。   掌柜麻木的重复今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给书收钱。   简杭拿到书后快速的溜了,生怕与来买书可能遇见的同窗碰见,然后被同窗得知他来买这种书,那不得笑话死。   真是欠了这小妮子的。   他跑了,掌柜却不能,继续麻木地重复着动作,收钱的手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   幸好第二册 印得不多,不一会儿就卖完了。   然而接下来是接踵而至的,问什么时候补货的人。   掌柜继续麻木的重复回答话术,“明天,明天就有。”   终于到了闭店关门的时候,掌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感觉到闭店是一件如此令人喜悦的事。   关门后,掌柜从柜台后,拿起偷偷藏起来的一本书,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端详着。   这书,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   简杭骑马回家后,到书房里先温习今天夫子教习的功课。   然而心不在焉地,目光忍不住飘到他买到的书上。   这后面的书里会写什么呢?万一写了不合时宜的东西,岂不是会教坏了妹妹。   但是又不能不给她,若是再被她缠上可就不好了。   那就得让他这个兄长得替她把把关,要有不好的,会教坏女孩子的内容,他就先给处理掉。   简杭自认是个好兄长,所以理直气壮地打开书看了起来。   那楚父义正词严地说给楚慕清定了一门亲事,让楚慕清安心待嫁,不要惹出乱子。   婚姻之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似乎没有楚慕清反抗的余地。   但简杭觉得依着楚慕清背后的身份,要反抗也不是不行。   然而楚慕清却答应了。   简杭眉头一皱,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此时妹妹楚慕雪才姗姗来迟。   这楚慕雪也是个人精说话温温婉婉的,喊着楚慕清姐姐。   这明显不是个善茬儿,说楚慕清先前住的明玉轩已经被她住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所以让她姐姐另挑一个院子住,姐姐这么大方一定不会和她争吧。   那明玉轩原是楚慕清的母亲,在小时候为楚慕清的亲自打理,其间倾注无数心血,一草一木皆是她对女儿的爱意。   然而如今却被楚慕雪占了去。   楚慕清幼时无法反抗,现在羽翼丰满,怎能逆来顺受。   以不嫁给黎王做威胁,令楚慕雪将明玉轩出来。   简杭皱着眉头,这楚慕雪好像很在意姐姐的婚事? 第8章 恶毒女配华丽登场   原来那黎王与她妹妹楚慕雪早已有情。   不过妹妹还有其他相好,不愿嫁给黎王,又因为不想放弃这条船,知道姐姐长得不好看,不可能得到黎王的喜欢,便叫姐姐回来顶替。   黎王来到楚相府中商议婚事。   楚慕清在后院散步时恰巧看到李王和楚慕雪在互诉衷肠。   黎王嫌弃楚慕清,而楚慕雪哭着说姐姐命苦,还年纪比她大,要是她先成婚,姐姐就更嫁不出去了,劝说黎王娶了他姐姐。   这黎王还就真被蒙蔽了,答应楚慕雪的要求,但他同时想的是与楚相联姻,搭上关系。   “这妹妹如此可恨无耻,就算不喜欢姐姐,又怎能让她替嫁。”   之后楚慕清要买一样宝物,戴着面具前去珍宝阁进行拍卖,与紫霄宫宫主言语讥讽,混乱之中众人打了起来,楚慕清带着的面具一松掉了下来,露出真容,惊艳到在场的众人,而楚慕清的未婚夫黎王也在其中。   看到这里,简杭紧绷着的心弦一送,积攒着的怒气发泄出来。   在楚慕清成亲当夜,被黎王嘲讽容貌无盐,说让她安分一点,不要妄想得到他的心,楚慕清就给黎王下毒让他浑身发痒,半夜泡凉水。   成亲第二天,楚慕清和黎王去参加宫宴,却被其他皇子看好戏。黎王被嘲笑,将怒火发泄到楚慕清身上。楚慕清怎么甘心吃亏,给他下药让他当众呕吐,着急跑出去的时候又踩到裤子掉下来。好好的一个亲王弄得颜面尽失。   “哈哈哈哈哈哈这蠢货真是活该。”简杭看的哈哈大笑,原本贵公子的矜持表象全无。   贵族是有很多宴会要增加的。楚慕清成为王妃之后被邀请去看马球,她本来只是旁观,却被一群人怂恿着要她上场,想看她的好戏。   楚慕清应下之后前去更衣,却一遇到一个年老的奴婢惊呼出声,“夫人,是你吗?”   至此第二册 结束。   简杭吐出一口气,觉得这个故事,虽然荒诞,但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尽管虚假,却让简杭看到了真实的人。   聪慧狡黠的楚慕清,心机多端的楚慕雪,刚愎自负的黎王,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存在一般。   这书像是将人拽入另一个世界,完全沉浸其中,抽身出来时竟有些许不舍。   只是这作者这般可恶,回回都断到这种地方。   那个奴婢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叫楚慕清夫人?仿佛认识她一般。   “阿兄,你买到书了吗?书里写的什么呀?”简彤一听到兄长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他的书房。   简杭切断思绪,快速的合上书,扔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过。   “买到了,在那儿呢。你别问我,我可不看这种书。”   简彤高兴的撒娇,“阿兄,儿就知道阿兄最好了。”   “是谁上次还威胁我来着?”简杭斜眼看着她。   简彤生讪讪笑着,拿着书看了起来。   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楚慕雪好坏,自己不想嫁人去,叫楚家姐姐替她。”   “哈哈哈哈哈楚姐姐果然惊艳众人。”   “这黎王真笨,还不知道,让他惊艳的佳人就是楚家姐姐。”   “这些权贵真是太可恶了,怎么能这么捉弄人呢?”   “放心吧,他们等会儿都被收拾了。”简杭下意识的接了一句话。   “那就好。咦,阿兄,你不是没有看过吗?”简彤抬头疑惑的问。   简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急忙找补,“我可不是为了自己看的,我是先替你把关,免得让你学坏。”   “阿兄自己想想看也就罢了,偏要拿我做借口,真是的。”简彤不乐意地说。   简彤继续看下去,一边嘟嘟囔囔地。   看完之后,也发出一声哀叹,“怎么着就完了呢?下一册得等多久呀?”   “得等七天吧。”简杭回答道。   “啊,又得这么久!”简彤讲述翻来覆去,看到封面上的角落印着作者的名字。   不同于书名的花里胡哨,作者的名字非常普通——月明。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月明。   .   许乘月来到这个时代最初,就陷入被迫嫁人的危机之中,没什么时间悲春伤秋。   逃出来在洛阳定居之后,抬头看着月亮,却经常陷入前世的回忆之中。   怀念能随时出门,不用担心任何人眼光的感觉。   怀念一个订单就能送到家的外卖。   不知道家里的两个毛孩子怎么样了,她不在了是不是没有人给他们喂食。   然而现实不能改变,沉浸在创作中可以让她暂时地忘记现实世界,从与前世相似的经历中汲取一丝安慰。   在第二册 中,出现了一个恶毒女配楚慕雪。   许乘月写她时非常心虚的,但一想到现在不是前世,她又支棱起来。   在网文流行的时代,读者不再追捧脸谱化的反派角色,要求反派具有人物弧光,不单只是个工具人,恶不能是单纯的恶,得是有缘由的,作者得给他们安排悲惨的身世,黑化的过程。   这样导致的一个问题就是,反派角色的塑造往往比主角更丰满,更受人喜欢。   原本更耗费心力描写的主角,样样都是正面,反而被人忽略。   并且对于一本小说而言,最开始立出来的人物形象一定要是鲜明的,善是善恶是恶,各有各的特点。什么人物弧光,凄惨背景,都得在后面体现。   .   按理来说,以现在的售卖数量,看过许乘月书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她的名声早该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人们口中谈论的话题,然而什么都没有。   山海书肆的火爆也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   洛阳城里无风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先前的样子,只有山海书肆放钱的箱子,忠实记录着暗中发生的一切。   “你这逆子给我跪下。”   吕鸿卓甫一进门就听到他的父亲怒吼出声,原本因为得意而略显欢快的步伐一顿。   这莫名其妙地,他最近也没有犯什么事呀,还为了自家的书肆经营费了好多心思呢。   这几天的盈利都比往常的翻了好多倍。   那他父亲为什么骂他?吕鸿卓委屈极了。   “我做了什么?父亲这样骂我。”他不服气地说。   “你还好意思问,我都听掌柜说了,你为了讨好小娘子,差点咱们书肆卖出去!”   吕父这几天都不见这小子待在家里弄他那些笔墨丹青,经常往外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终于知道祖宗基业。   谁知道是干这种不正经的事去了,真是家门不幸啊。   前些天掌柜都跟他说了,奈何当时他正忙着,今天终于空出些时间好好教训这小子。   “那是你祖父辛苦经营才立起来的书肆,你就这么糟蹋。”   “儿没有,父亲明鉴,那许娘子是极有才华之人。父亲不信可以去看看账本,就是因为她,我们家书肆的盈利,都比往常翻了好几倍。父亲这话不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辱她。”   吕鹏程原本怒不可遏,下意识的觉得这个逆子是在说谎,但见他态度坚定,不由怀疑起来。   “真的假的?莫不是在骗我?”   “当然是真的,那账本和她的书就在我的书房里,父亲不相信可以去看。”   “把这两样都拿来让我看看。”吕父使唤他。   吕鸿卓急忙进去书房拿出账本和书,心中既愤怒又委屈,迫切地证明自己清白。   吕父将账本拿到手,他行商多年,翻了三两下就看出近几天的盈利,确实比往常翻了几番。   不仅是吕鸿卓所说的那本书带来的利润极其丰厚,还有其他书都卖得比往常好。   这说明这本书甚至影响了客户的选择,带动了其他书籍。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翻完账本后,吕父又迫不及待的翻起了那本书,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文章带来了这般变化。   即使是略显荒谬的书名也没有让他吃惊。   吕父斥责儿子不学无术,但其实他自己年轻时也好不了多少。   书是看不进多少,对于知乎者也、咬文嚼字的文章更是深恶痛绝,看见字就痛苦。   做首诗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文化水平自然不怎么高。   而这本书却让他顺畅地看了下去,沉浸其中。   看完之后,吕父合上书本陷入沉思,久久不言。   沉默半响才到道,“儿啊,你还是见得少了。”   连他自己都能看懂,这意味着什么吕父不能更清楚了。这意味着和他文化水平相当的人,说难听点只要是识字的,就连走街串巷的货郎能看懂。   原本以为能让父亲大吃一惊,刮目相看的吕鸿卓噎住了。   “儿见识少能让这本书在咱家卖?”吕鸿卓看出父亲的态度,不服气地说。   “我问你,你可知道上一次咱们家有这么多盈利是什么时候?”   吕鸿卓素来不关心书肆的经营,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却想不出来。   随即灵光一闪,惊道:“莫非是太玄先生上次出的诗集。” 第9章 离谱的传言   “虽不能及,亦不远矣。”吕父颔首,深沉道。   太玄先生那是何等风流人物,他乃当世诗魁,所作诗篇亘古烁今,声名远播,所到之处,世人无不拱手相迎。   他的诗一出,世人争相传颂,那些天大街小巷,孩童老翁的口中谈论的都是他。   “你看看现在,街上有人谈论这本书?有人知道许娘子吗?这都是你的错!”吕父怒其不争。   文人最重要的除了文章之外就是名声了。   他们享了许娘子带来的好处,却不能令她显名,这是他们的错。   而且太玄先生的诗尚且有前人道路可循,许娘子的作品却是前所未有的独一份。   吕父出于商人的敏锐嗅觉,隐隐之中觉得自己接触了了不得的东西。   “听我说的你得这么做。”吕父指使道。   .   许乘月前不久收到稿酬,虽然不算特别多,但大大的缓解了她的经济压力。   正好这几天在家里闷得时间太久了,她准备出去好好散散心,犒劳犒劳自己。   唐朝有簪花儿的习俗。   许乘月也喜欢花儿,但是前世除了穿汉服,平日在头上插花好像奇奇怪怪的。   现在正好和她的意,她乐颠颠地从庭院里掐了两朵带着鲜嫩绿色枝叶的棣棠花,黄澄澄地缀在发间,好不耀眼。   她轻轻歪过头,眼眸含笑朝两个婢子看去,“好看吗?”   “当然好看,小娘子,人间绝色,就仿佛那书里写的楚娘子一般。”秋露毫不遮掩的夸赞到,在她心里,她家小娘子什么都是最好的。   这夸奖太过直白。许乘月悄悄红了脸,然后抿住唇角忍不住发笑,觉得自己越来越虚荣,明明知道她们会夸她,却还要问。   “小娘子,马车备好了,我们快走吧。”夏荷牵着马,从门口探出头说。   许乘月走出门,刚要上车。   “娘子,这是去哪儿?”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笑着说。   许乘月回头看去,原来是邻居家的周娘子,她挎着菜篮子,像是刚去买菜回来。   她们搬来这里的时候还相互打过招呼。   “这几天无事,去西市买点东西。”许乘月这样说。   “诶?我前几天看到有个陌生郎君来敲你家的门,那动静大得吓人,是来找你的吗?”周娘子悄咪咪的打探。   许乘月居住的地方不是富人区,那种地段的租金她付不起,这里住的都是稍微有点家财的普通人家。   没见过吕鸿卓那样气质不凡,穿戴讲究的郎君。   更兼之许乘月虽然来的不久,但是都神神秘秘的,常不见出去,也不与周围的人往来。周娘子可是好奇很久了。   许乘月不愿意把自己写书的事情说出去,却也不好解释吕鸿卓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就是我一个朋友,有急事找我才来的。”   周娘子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她没见过哪家正经小娘子和郎君做朋友的。   许乘月却不愿意与她再解释下去,利索地告辞,上车驾马离去。   马车行驶到一家食肆门口。   出门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吃喽,她们来到洛阳后的吃食都是秋露在做。   然而她先前也只是知道怎么做,但并不是特别精通此道,而唐朝的烹饪手法就那几种。   有钱当然出门打打牙祭。   食肆里负责迎客的博士看见许乘月三人,忙上前,“小娘子可是要用膳?”   “是的,我们三个人。”   “小娘子上面请,楼上有厢房。”   “不了,我们就在楼下。”许乘月还挺想品味一下古代那种江湖客栈,听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谈论的感觉。   “……可是下面食客多,有许多郎君,怕是小娘子不太方便。”博士还未遇过提出这种要求的小娘子,犹豫着说。   许乘月其实是胆不大,要不然也不会与孙氏虚与委蛇那么久都没有撕破脸皮,而且她有着自由职业者的通病,对社交略微排斥,有些时候怕面对别人的目光,尤其是人特别多时。   她此刻是硬撑起胆子,假装表面从容,理直气壮地说。   那博士见她态度坚定,还是答应了。给她们找了一张干净的,放在角落里的食案。   既然来了唐朝,那就要尝一尝,这个时代的特色美食。   什么水晶龙凤糕,樱桃毕罗,见风消,雪婴儿……许乘月通通点了。   过了没一会儿菜就上来了,许乘月迫不及待地品尝。   味道只能算还行,许乘月略有一些失望。   可能是她的舌头被现代的美食惯坏了吧。   要不下本就写美食种田,打脸极品的题材?好好震撼一下这美食荒漠。   吃饭的间隙,听到旁边一桌人在讲话。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山海书肆在卖一本奇书,好像叫什么巫医毒术?”   许乘月听到这话,夹菜的筷子一顿,这莫不是在说她的书,只是这名字怎么只差两个字就变得这样离谱。   “看这名字,是讲医术的?”   “咦——你们两个道听途说,都没弄清楚,什么巫医毒术,是神医毒妃好嘛,我站在街的另一头,大老远就看见了。”   “那你可知道是说什么的,是不是宫闱秘辛,妃子争宠?”   “这书某知道。”旁边有一桌客人闻言回头,兴致勃勃地说,“讲的是相府不受宠的小娘子,被送去寺庙里,回家后被嫁给亲王的故事。”   “嘁,好好地故事被你说的这般无趣,明明是那丞相不待见孩子长得丑,后来那小娘子遇到高人,恢复容貌,还学了一身医术,回家后令不知情的父亲继母和妹妹大吃一惊。”   “不对,那父亲和继母分明不知道那小娘子的真容已经恢复了。”   “哎,你说这好好的佳人,怎么要扮丑呢?不知她何时恢复阵容,真是急煞我也。”说话的人心焦的不行。   “岂止啊,那黎王也是鱼目混珠,不识好歹。”   ……   秋露和夏河竖起耳朵听的兴致勃勃,看到小娘子写的书受欢迎,她们比谁都高兴。   许乘月心里纳闷儿,怎么一夜之间就传得这么远了,吕郎君做了什么?   她打算吃完饭去看看。   “博士,结账。”许乘月出声道。   听到是个小娘子的声音,堂中的客人俱都看来。   许乘月面不改色地结完账,在博士“小娘子,您慢走”的声音中离开食肆。   马车走到山海书肆所在的那一条街,许乘月先掀开连先开窗帘往窗外看。   那字果然是非常醒目,离得大老远就能看见。   只见一个比别的店铺的幌子大个好几号的幌子挂在在书肆的门口。   上面用鲜红的朱漆竖着写着那书名,上下端还有两行比较小的字,上边是传世之作,下边是老少皆宜。   门口聚集着许多人。   许乘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鲜红的仿佛后世的横幅一样的标语。   不由怀疑起自己之前是不是给他们塞过钱了?   不然像这样成日跟文人打交道,比较讲究脸面的商人怎么会为她做出这种事。   原本对于这样羞耻的书名许乘月是习以为常,毕竟她前世什么样的书名没见过。   然而这横幅一样的幌子,却头一回让她感觉到羞耻,有种转身欲逃的冲动。   但她还是决定下车去问问吕鸿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章 不知天高地厚   许乘月走到书肆门口,看着挤挤挨挨的人群望而却步,不知该怎么上前。   正当这时吕鸿卓却穿过人群看见了她,急忙对她招手。   “许娘子这边。”他一边走一边拦开拥挤的人群,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许乘月也不好意思站在这路中间跟他说话,被别人观看。   所以跟着他进了书肆的后堂。   两人落座,有小厮呈上两杯酸奶酪。   这是唐朝常见的饮品,许乘月已经习惯了。   “许娘子,某刚遣仆人去贵府送贴子,却不见有人,没想到原是来了这里。”吕鸿卓惊喜地说。   “帖子,什么帖子?”许乘月疑惑的问。   “家父家母想邀请许娘子去寒舍做客。”吕鸿卓回答说。   “邀请我做什么?”许乘月回忆着她和吕父吕母貌似没有什么交情。   “是家父觉得许娘子有大才,又让山海书肆受益良多,特意设宴答谢许娘子。”   设宴?这太过郑重其事了吧。   “我也是靠着山海书肆才把书卖出去的,吕郎君不必过于客气。”许乘月就写了一本普通小说,没想到会被吕父这么重视。   “其实家父家母都很喜欢你写的书。所以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小娘子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特地想要见一见你。”吕鸿卓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邀请许娘子,但是被下了死命令,只好极力挽留。   见吕鸿卓再三劝说,许乘月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她想起一件事,说:“我有个想法,可否在书的最后一页的末尾印上一行字欢迎各位读者来信’的字。”   对于网文作者而言,写作是一件需要读者反馈的事情。她之前单机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今天在食肆里听见那些顾客的谈论,才猛然想起来,怪不得她这段时间码字——不,写字的时候,感觉缺了点什么。   吕鸿卓还没有听过这种读者来信说法,但也好懂,略一思索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当然可以,许娘子总是冒出一些奇思妙想,怪道能写出这么引人入胜的书。”吕鸿卓吹捧道。   .   正值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窗外落下的树荫,为室内带来一丝阴凉。   洛阳书院内,曲夫子苍老的声音拖着缓慢悠长的语调,念着晦涩难懂的文章。   下面有不少学子,心不在焉,只装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   “尔等若是不想学习,现在就出去,不要玷污此地。”曲夫子环视一圈,见无人抬头,怒斥道。   他已经忍他们很久了,却见这群后生不知悔改。   世风日下,有读书的机会,都不肯好好珍惜,想他当年。   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唉,都过去了。   众人瞬间惊醒,忙坐得端正,以示自己专心致志。   曲夫子满意地看着他们终于认真起来,却见还有一人仍是原样。   他不满地皱起眉头。   “刘申,你来解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曲夫子冷笑着,打算杀鸡儆猴,回答不出来就别怪他手中的戒尺。   简杭就坐在刘申的后面,看着他听见曲夫子的的话后骤然惊醒,手忙脚乱的拿起书。   刘申站起来,却死活想不起曲夫子先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心脏怦怦乱跳,急得额上直冒冷汗。   突然灵机一动说,“先生,学生刚才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没有听清曲夫子的话。”   “哦,什么问题?”曲夫子不咸不淡的说。   看他能找出什么借口。   “学生们学习文章,先要学习句读,但学生从一本书上看到那文章在句读的地方加上了符号,若是改句读为符号的话,会更便于学习,理解文章。”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简行挑了挑眉头,想到了自己看的某本书,莫不是……   曲夫子缓缓蹙起眉头。   刘申见曲夫子不言,以为他被自己说服,继续侃侃而谈。   “比如说句号可以用一个完整的圆圈表示终结,而逗号可以用一点拖个小尾巴来表示未完……”   “荒唐!”   刘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曲夫子打断。   “句读是先人的智慧,是研习经典的必经之路,不懂句读,怎么能说读懂文章?改句读为符号,简直是大逆不道,难道你觉得你比先贤更聪明?”   曲夫子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刘申还以为提了个好提议,没有想到被曲夫子这么说,赶紧向曲夫子认错,“曲夫子,是学生的错,学生顽劣。”   曲夫子喘了几口粗气,气仍未消,“你看的什么邪书?”   刘申结巴巴地说:“神医毒妃。”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众人的目光俱都敬佩地看向留生。   勇士啊。   神医毒废,是本医书?难怪走的邪门歪道。   两人说话都带着口音,曲夫子全然不知自己理解错了。   曲夫子收敛心思,继续讲书。   却打算回头一定要写篇文章批评这不正之风。   .   今日的吕府不同往常,他家要迎来一位娇客。   吕母初听到这个消息是很是诧异,以为是吕父不知道从哪里给吕鸿卓定了一门亲事。   正要斥责吕父都没有给她说过,却听他解释原来是个善写文章的小娘子,写的书在他们家书肆卖得极好。   吕母一时间很是惊奇,文章写的好的小娘子极少见。   中午时,一辆马车行至中门前。   两个梳着双环髻的婢子先从车上下来,最后许乘月才出来。   看见许乘月,吕母的眼睛先是一亮。   好标致的小娘子,不光是容貌,单看她周身气度,没有寻常世家小娘子的傲气,也没有小门小户的拘谨羞涩,从容淡定,沉稳有礼。   双方见过礼,吕母上前一步到许乘月身边。   “早就听闻有个小娘子极有才华,今日终于得见。”吕母高兴的说。   “吕娘子谬赞,只是拙劣小作,登不得大雅之堂。”许乘月慢悠悠的说。   外人都以为她从容,其实她说话都要先从心里过一遍,然后再说出来,所以当然缓慢的。   吕母善于交际,热情大方,长袖善舞又不惹人生厌。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许乘月嫌跪坐着不舒服,直接盘腿坐着。   吕鸿卓见状抽了抽嘴角,这许娘子也太过不拘小节。   但他先前听闻长安还有小娘子穿男装骑马的,于是便淡定了。   看到太阳快要落山,许乘月提出告辞。   吕母再三挽留,许乘月知道这是客套性的礼节,没有当真,仍说不便打扰。   送走许乘月,吕父吕母就是叹息一声。   吕父是原本抱着这么有才华的小娘子,看能不能嫁到他们家,存着撮合的心思,现在一看确实不可能了。那许娘子根本无意于此,口风极严,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原先是哪里人士都不知道。   吕母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思,只当是寻常待客,今日一看这小娘子却被惊艳到了,所以有点念想,但明显吕鸿卓和许乘月都非常坦然,没有这种可能。   .   曲夫子在看书,忽然想到一件事,唤来小厮吩咐道,“你去西市的书肆里找找,看哪里有卖神医毒废这本书给我买来。”   “唯。”小厮应道。   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厮才回来。   “主人,奴买来了,也是巧了,这书貌似看的人还挺多的,奴一问就有人知道。”   医书能有很多人看吗?莫不是医好了很多人,所以有些名声。   难不成是他错怪了,这本书其实很有用?   但这些医者的医术不是一向不外传吗?或许是有那种大公无私,医术高超的医者吧。   嗯,那他不算白买,自己也可以学一学,有点钱财不用花给那些庸医。   怀着这种的期待,曲夫子从小厮手里接过书。   一看书名,直接把口里的茶喷了出来。   “什么东西?!”他震惊地说,“你是不是把书买错了?”   “没错啊,主人,你说的就是这么本。”小厮笃定地说。   邪书!定是本邪书!   然而钱都花了,书已经买回来不能退。曲夫子打算看一遍再好好骂。   这一看,直将他气的直接七窍生烟。   “荒唐,真是太过荒唐。即便是再不受宠,又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奴婢会对主子大呼小叫,简直胡说八道。”   “如此可笑,竟装模作样愚弄生父继母,不尊丈夫。全无贤良淑德的品行,这种无耻之妇竟也配被印在纸上,大谈特谈!”   曲夫子一边看一边骂。   终于艰难的看到最后一页,看到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欢迎各位读者来信。   曲夫子冷笑一声,哼,看我叫你小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第11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力量了   “小娘子,书信都在这里了。”秋露和夏荷各抱着一个大箱子,放在书案上。   她们刚才去山海书肆取读者来信,被这满满两大箱子惊到了。   之前也听说了小娘子的书被许多人看。但没有想到这么受欢迎,会有这么多的读者来信。   两人皆是一脸迫不及待的站在旁边,想知道这些读者的信里会写些什么。   “你们两个坐着一起看吧。”许乘月说道。   两大箱子她一个人看的话,得看多久啊。   “我们也可以看吗,小娘子,会不会不太好。”夏河惊喜地说,又有一点犹豫,书信在她眼里是比较私密,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东西。   “当然了,你们负责帮我筛选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说读者提的关于书的一些意见、看法。其它比较无聊的,你们就直接不用交给我了。”   秋露和夏荷自感任务深重,严肃地应了一声,“唯。”   接着迫不及待地拿起信拆开来看。   “哇,这封信里写着,希望让楚家小娘子快些恢复容貌,如此佳人扮丑,实在是暴殄天物。好让那些之前瞧不起她的人看看他们之前是多么地有眼无珠。”秋露笑着说。   “这个人好生无耻,说什么小娘子写的书不好,没有条理,他对写文章一事很有研究,建议小娘子将后面的稿子给他看看,他给小娘子指点指点。”夏荷一脸愤怒。   许乘月不禁无言扶额。   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还有读者说什么?建议书肆一天发一回,这样等下去实在是太难熬了。”   一天发一册,你当我是八爪鱼吗?   总的来说,还是很和谐的,大部分都是夸她写的很好的,剧情精彩,引人入胜。还有一些不是催更的,就是讨论剧情的,直到秋露拿出接下来的一封信。   她拆开信封,将叠起来的信纸展开。   然而这信上写的不是她先前看到的褒扬赞许的文字。   这封信上的文字很是工整,笔迹苍劲有力,笔峰内敛,不显山露水。   与之不同的是措辞并不客气,怒骂无知小子乱写一气。   开头还讲些文雅措辞,后面似乎因为生气,什么脏话都出来了。说小娘子把书都念进狗肚子里了,玷污所学知识,不如不读书。   接着从各方面将小娘子写的书批判了一遍。   秋露气的脸色煞白一片。   许乘月见秋露的表情不对,急忙夺过她手中的信。   她忘了这些,她们俩跟她不一样,没有经历过前世的那些评论区的风风雨雨。   都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作者写作也是一种表达。   读者阅读其实是一个二次创作的过程,作者只能控制自己创作时的想法,完全无法掌控读者会在脑海中怎样的演绎解读作品。   由此产生的误解可能会产生一些读者和作者之间激烈的矛盾。   饶是许乘月上一世并没有写过什么争议激烈的题材,也依然引起过不少误解。   她已经锻炼得心脏强大,变得习以为常,却忘了她们经历没有经历过这些。   “小娘子,这人说话太难听了,你还是别看了。”   秋露不想让她看这种话,怕她伤心。   “没关系,放心吧,你也别生气,看看就行,不要放在心里。”   她还挺好奇唐朝的骂人方式,跟现代有什么不一样的。   许乘月一打眼先看到信上的这手好字。   她虽然书法的没有多好,但欣赏能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成这字必是长年累月的苦练才能写出来的。   想必是个老学究。   继续看下去,果然不出所料。   这人先是骂她不学无术,玷污经典,然后从礼法,道德的角度将她的女主从头到尾地批判一遍,说什么三从四德,德容言功主角是一个没做到。   然后,建议她好好读读女诫,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的妇人。   哦,这人还不知道她是女子,信上处处写着小子,只差指着她的鼻子骂。   许乘月对于这封信毕竟丝毫不意外。   或许有很多人以为唐朝非常开放,女性相当自由,然而唐朝的开放只是相对于其它朝代而言,它再开放也是一个封建社会。   它是会在律法里写出妻子的七出之条,会写“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的唐朝。   它的开放仅限于如果你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任何遮掩地出门,别人只能在嘴上说说,如果你不听,他们也没办法拿你怎样。   而其他朝代会直接被别人唾骂而死。   这就是唐朝,它一边讲究封建礼教,一边逾礼成风。   诸如来信人这种陈腐守旧的作风丝毫不罕见,而她的小说也不是写给这种人看的。   许乘月固然生气,却也知道违反礼法可以,但明着说礼法本身不对简直是找死,连一代女皇武帝都没有做到的事,她一个小作者怎么敢呢。   ——不生气,她不生气,这老东西是看了她的书破防了。   许乘月猛灌一口水催眠自己,硬是按着自己继续看下去。   创作者的情绪是很重要的,她得把这股情绪记住,写文的时候才好“发疯”。   这老匹夫后面又批评了标点符号,说句读是多年传承下来的传统,化句读为符号,简直是歪门邪道,不好好读书,只想走捷径是没有好结果的,叱骂她不如不读书,回家的种地当个田舍汉去。   硬生生给许乘月看笑了,句读是很重要没有错,它在中国历史的文化中占有很大的地位。能够帮助人研读古文,每个学生学习古文的第一步就是学习句读。   即使在后世的高考,它也是语文考试中的必考内容。   然而标点符号的便利性不可否认,它减少了断句不当所引发的歧义,并能够使读者一眼就看懂一句话的含义。它带来的便利是句读所不能比的。   但是在这些老学究眼中,他们思考的只有传统与逼格,认为这种寻求便利的方式是低贱的,不去思考这种方式所带来的文化传播的便利性。   许乘月咬牙挤出一个狞笑。   老东西,我拿封建礼教没办法,辩论我可擅长得很,隔着张纸呢!谁怕谁啊!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力量了!   .   不得不说,吕父很有先见之明。   这样具有前瞻性的宣传方式让山海书肆一下火爆起来。   因为他的宣传,许多人都知道了神医毒妃这本书。 第二册 的结尾一直让许多人念念不忘,等到第三册出售的时候。   众人早早的等待在山海书肆的门口。   排着长队交头接耳。   “你也是买那本书的?”   “废话,要不然干啥?这几天等的我抓心脑肺。晚上睡觉都不香了。”   ……   掌柜的从门缝偷偷往外看。   内心感慨着好多人呐。   他理了理衣裳,清清嗓子。   等市鼓“咚”地一声敲响之后,打开书肆大门。   排在第一个的人已经等了好长时间,看见掌柜好高兴地说,“掌柜,第三册 有吗?”   “有,这不就是。”掌柜抱着一摞书,直接放在柜台上。   书很有分量,放在柜台上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挨个上前购买。   看着众人排队时的焦急和拿到书的喜悦,掌柜内心深处不由生出了一种洋洋得意感。   这些人现在才能看到,而且还得排着队买,不像他,稿子拿到山海书肆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这些天因为忙,郎君还给他加薪了。   掌柜的心情别提多舒畅。   有人拿到书后,高兴的欢呼一声,“我买到了!”   兴高采烈的跑到亲友中间,抖了抖手上的书本儿,嘚瑟地说,“我就说得早点来吧,你们俩偏不听。”   “这不是我们俩哪能想到买个书还这么多人排着队呢?”   “别废话了,快打开看看呐。”说话的人一把夺过买书人手中的书,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诶,你这人怎么一点素质都没有?这书是我买来的,你想看自己去排队呐。”那人不依了,重新抢回来。   “好好好,欠你一回,下次我买,快看快看。”   三个人头并着头挨在一起,专心看起来。   上册说到楚慕清遇到了一个年老的奴婢唤她夫人。   原来那老媪竟是当年许乘月母亲的贴身婢子,一眼就看出楚慕清伪装的外表下,那与夫人相似的容貌。   隔了这么多年才相聚,那老媪眼泪涟涟。   楚慕清焦急地问道当年发生了何事?   那老媪擦干眼泪娓娓道来。   楚父当年是寒门学子,进京赶考时与楚夫人互生情缘,状元及第后求娶楚夫人。楚慕清的外祖不同意,因楚父家境贫寒,楚夫人嫁过去定要受苦。   但楚夫人执意要嫁,外祖只好依了他,二人成亲后,还一直提拔楚父。   却不想楚父是个白眼狼,在外祖一家遇难后,落井下石,迅速分割干系,竟将夫人置之不顾,囚禁在内院,随后将他家乡青梅竹马的表妹接了过来,娶为平夫人。   那表妹进家门后,楚父去了一趟楚夫人的院子,老媪听见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夫人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去了。   “这楚父真是狼心狗肺,楚夫人是世家贵女,不嫌他家贫,他却见风使舵,忘恩负义。”   “诶,也不能这么说,这外祖犯的可是谋逆的大罪,楚父这样做情有可原。”   “你竟为他说话,哼,把我书拿来,别看了。”   “哎,我就说两句,你这人怎么还急眼了呢?好,好,楚父狼心狗肺行了吧。”为了看这书,那人忍气吞声。   楚慕清问老媪,楚父与她娘吵的什么。   老媪说她被遣出去,没听到,只是后面的几天夫人一直念着,“都怨我,是害了父亲。”   楚夫人那时已神志不清,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后来楚父将这些侍奉夫人跟前的奴婢全部处死。   她也是机缘巧合才逃了出来。   “这看着有些不对呀,莫非这楚夫人将她父亲谋逆的证据泄露出去,然后事情败露了?” 第12章 阴阳怪气之绝学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因为老媪只知道这些。   下文中,楚慕清怕更衣时间长让众人起疑,给了那老媪一枚玉佩当信物,让她若是有事,就去回春坊找她,那是她的地盘。   然后楚慕清去参加打马球,贵族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大家都知道楚慕清小时候是在寺庙长大的,觉得她不会打马球,所以他们此次的目的是戏耍她一番。   互相之间挤眉弄眼,算计之行不言而喻。   而楚慕清故意做出一番不太熟练的样子,让几人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结果到了场上,楚慕清愣是靠着笨拙的操作,成功避开他们合伙袭击,进了好几次球。   偏偏她还一脸单纯,惊喜地做出一副这游戏原来这么简单,你们几个怎么这么笨的样子,让几人气的吐血。   作者把这一段刻画得非常精细,众人的暗算,主角面临的危机,关键时刻假装随意的操作扭转局面,反败为胜。辗转腾挪间,仿佛让众人真的观看了一场激烈的马球比赛。   “这几个蠢货,不知道楚娘子跟她师父学的马球,她师父可是个高手啊。”   “我平时打马球的时候,赢也就赢了,怎么看楚娘子打马球的时候这么兴奋呢?”   “嘁,就你那烂了骑术,跟小孩儿一个队还差不多。”   “哎,怎么说话呢?你看书就看书,不要人身攻击。”   最后楚慕清的队伍大获全胜,引得众人刮目相看,而引起这场竞争的罪魁祸首楚慕雪,看着姐姐受欢迎的样子,内心非常不忿,更疑惑楚慕清的骑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于是趁着楚慕清下场的时候在偏僻的角落里拽住她,质问她是不是作弊。楚慕清不耐烦应付她,将她的手抚开,那楚慕雪顺势倒地,做掩面哀泣状。   “姐姐,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能这么伤害我呀。”   这声音被前来找她的黎王听见,对楚慕清的不满和对楚慕雪的怜爱爆发,搂住倒地不起的楚慕雪,怒斥楚慕清心肠歹毒嫉贤妒能,连妹妹都容不下。   “这黎王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歹不分。他都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凭什么这么说楚娘子?而且楚娘子才是他的王妃呀。”   “这妹妹也是真恶毒呀!她才是真正的嫉贤妒能,看不得姐姐比她优秀,受人追捧。”   “气、气、气死我了。”这人喘着粗气说,看样子气的不轻。   楚慕清被气笑了,不愿搭理他们,转身就走。然后却在转角处看到跟着楚慕雪过来的嘉王。楚慕清知道这是她妹妹的爱慕者,故意引她和互诉衷肠的妹妹与黎王撞上。   那嘉王见黎王搂着他的心上人,哪能忍得住?和黎王起了争端。黎王不肯退缩,与嘉王大打出手,楚慕清原本因为事情败露而面色苍白,这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你们别这样,不要再打了,不要为了我破坏你们的兄弟情义。”她泪眼汪汪地。   然而被她这么一说,两人打得更起劲了。   而楚慕清在一边拱火,说什么她妹妹是燕京最优秀,只有最优秀的皇子才能配得上她,让他们打出水平,打出风格,看谁最优秀。仿佛场上的其中一人不是她的丈夫。   一时间血肉与牙齿齐飞,场面相当精彩。   “哈哈哈哈哈痛快,这黎王不行啊,被嘉王压着打。”   “楚娘子真是促狭,她显然没把黎王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不过都是黎王活该。”   后面两人打的气性上头,俱是伤势惨重。嘉王鼻青脸肿,扶着腰站不起身,黎王比他更惨,肋骨都断了两根,嘴里掉了好几颗牙,连门牙都掉了,说话漏风。   两人被皇帝怒斥惩罚,楚慕雪也被楚父禁足。   而楚慕青猜测外祖一家获罪定与楚父有关系,她欲彻查楚父这些年的利益关系。   至此第三册 完。   “唉,又看完了,我还没看够呢!”   “没想到我还有一天这么爱读书啊!之前便是我家大人拿棍子打我,我都看不下去。”   “等等,这后面还有一页呢!”   “什么什么,快让我看看。”   三人迫不及待翻页,只见后面并不是下文。而是:作者有话说。   “是作者想说的话的意思吧。”   上面大概内容是作者本人前段时间收到读者来信,看到有读者对句读的形式发出疑问,特此说明。   首先说作者自己是不排斥句读的,讲了句读的种种益处与作用,对解读经典的意义。   随后笔锋一转,又论述了标点符号对比句读的好处,它虽不像句读那样具有特别的含义,不能彰显文人身份,但对于奔波生计,没有时间解读文章,咬文嚼字的老百姓具有不可替代的便利性。   还举例了一个实例来说明,就是那个经典的“天留人不留”的小故事。   讲的是一个穷书生总是找借口到富人朋友家中做客,蹭吃蹭喝。有个下雨天,那穷书生又来了,那个富朋友想来想去,就留一张纸条: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本意为: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没想到那穷书生解读为: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不?留!   硬是厚着脸皮留下来。   句读与标点,两者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希望各位读者辩证对待两者的区别,根据自己的情况取用,而不是一味摒弃。   最后又详细说明自己在文章中使用的标点符号的用法。   看完后,有人感慨,“月明大家真是忧国忧民呐,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不一样。”   “月明大家大度,被人骂了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说理,与我们分享这标点符号的用法。”   “月明大家还挺促狭,留客不?留!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我从前没注意过,现在看来这标点符号还真好用。”   .   然而他们口中大度的月明大家,私下全然不像写的文章那般温和有礼。   她因为那封信气的好几天,半夜里都会猛地坐起来骂上一句:“不是,他有病吧?”   终于措辞了好几天,草稿打了好几回,才气势汹汹誊抄一遍,让人送到那信上的地址去。   这人还挺脸大的,专门在信上写了自己的地址,像是期待她被骂地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专门去他府上道歉一样。   .   “竖子无耻!!!尔敢如此!”   怒呵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书案被拍得砰砰作响。   侍立在一旁的小厮,吓得噤若寒蝉,连忙低头敛目,生怕引起主人的注意。   他刚才从看门的仆人那里拿到这封信,回来呈给主人,主人原本还挺和气,看完信就这样了。   田夫子原先在书房看书,听到小厮说有人送上一封信给他时,还挺愉悦,以为那叫月明的小子终于知道错了,特地写信忏悔。   高兴地叫小厮将信呈上来,打开一看却发现全然不是那般。   那信上并不是道歉的措辞,也没言语辱骂。   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他这么对主角挑刺,是不是也不喜欢他的妻子,对另外的表妹情有独钟,心悦已久,是不是也想把他女儿送出去联姻。   许乘月深谙“杠”的精髓,没有陷入自证的陷阱,不去说主角是因父亲丈夫伤害在先,才进行反击的。   手握“礼法”宝典的老顽固才不会听这套,他们甚至会说“父要子死,子就得死”。   她直接攻击挑刺的人,从对方身上找问题,使用“你在教我做事”“、阴阳怪气”、“不会吧不会吧”以及“他急了”攻击大法,力求对方直接破防。   咳,现实中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会被人打的。   当然,要是能讲道理她也绝不会说这些。   田夫子怒不可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便是年轻时被教书的夫子训斥,也没有如此不客气。   到后来上了年纪,当上夫子,学生皆是俯首帖耳,万万不敢这般,便是洛阳的官员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人养尊处优惯了,就当所有人对他都是这样,没想到今天来个不给他面子的。   火气蹭蹭上涨,气的胡子一翘一翘,掌心拍得通红。   内心闪过无数的骂人言辞,没有一句能发泄他心中的愤怒。   “娘子,您来了。”门口的婢子掀起帘子,走进一个妇人。   打了许久哆嗦的小厮心弦一松,暗自庆幸娘子终于来了。   田夫子拍着桌子的手一顿,悄悄收回来。   那夫人手中端着盘点心,温温柔柔地坐下,轻轻将盘子放在案上,口中问,“郎君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   “多谢娘子关心,不过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足为惧。”田夫子口中说着,手指悄悄往案上挪,想藏起那团成纸团的信。   “这是封信吗?让妾看看。”妇人先行一步,拿走案上的纸团。   田夫子暗道不好,又不敢伸手去抢。   ……   妇人看着看着,泪就落了下来,“怪道过年时郎君对前来拜访的表妹格外在意,原来早已情愫暗生,妾终究是错付了。”   “万万没有,那小子胡说,为夫都没有正眼看过表妹。”   天地良心,他表妹脸上的褶子都皱成菊花了。   “没有正眼,那就是侧眼看过了,好不让妾察觉到,郎君真是城府极深!”夫人泪流得更凶。   田夫子连忙拿起帕子给她擦,“娘子莫要错怪,为夫对娘子痴心一片,天地可鉴。”   “那女儿呢,郎君真的想要让玲玲去联姻?”那妇人看下去,继续问。   “为夫怎敢,玲玲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大朗也比不过她,怎会让她联姻。”   玲玲嫁人十多年,孩子都念书识字了,吵架时拿着棒槌打得丈夫满院跑,到哪儿去联姻。   唉,家门不幸呐,幸好他夫人贤良淑德,原先还要给他纳妾,被他一口拒绝了,心有志向的男儿怎会耽于美色!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夫妻二人又重新甜蜜起来,温声软语诉说情谊。   小厮一点一点挪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不打扰室内郎情妾意的两人。   怎么说呢,六十多岁的一对老夫妻说这些话,听着还是很肉麻的。   谁能想到嘴里都是三纲五常的田夫子在家里是个“妻管严”呢。 第13章 现实版凤凰男   洛阳城尚善坊。   许多官方衙署都在此处修建,除此之外的居所,无不是皇亲国戚,公卿贵胄。   郑国公府书房内,郑国公手捧一本线装书,边看边摇头叹息。   世风日下,哪家贵女身旁不是仆从婢子环绕,怎么会有机会跟年轻郎君私会,这书写的可真是胡说八道。   怕不是哪个穷书生的臆想。   “郎君,大事不好了!”有仆人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郑国公眉头一蹙,怎么越发不懂规矩了?   他正要训斥两句,就听那仆人说:“娘子发了好大的火,令小娘子去跪祠堂,不准人给吃食。”   郑国公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厉声问:“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被关禁闭。”   他知道她家夫人最看中面子,兼之疼爱小女儿,等闲不会发怒,定是有大事。   那仆人目光游移躲闪,支吾道:“郎君,这奴不敢乱说,郎君快去吧。”   郑国公见问不出来,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   “夫人,什么大事让你把三娘关起来?”郑国公甫一进门,不等坐下就问。   却见他夫人双目通红,喘着粗气,头上簪钗散乱,披帛团着乱扔在一边,全然没了平日优雅风范。   “什么事,呵!都是你的好闺女,好世侄干出来的大好事!”夫人冷笑着,拿出几张信纸扔到郑国公脸上。   郑国公来不及生气,就被那信纸吸引。   这信纸有两种,一种普普通通,就是他家经常用的,另一种是桃花笺,上面看得见桃花瓣儿,隐隐有香气传来像是闺阁女儿用的。   郑国公心脏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忙去看那信。   这信分明是一男一女送陌生到熟悉,再到互生恋慕之心。   到后面言辞渐渐直白。   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什么“关郎,只愿君心似我心。”   郑国公没料到上一秒说那书里的故事假,下一秒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这男女二人皆有文采,如果不是发生在他家,郑国公可以大声地说个好字,祝福这对璧人,然而他现在只想骂脏话,说句“放你*的屁”。   但他好歹是个国公,这种乡间俚语实在骂不出来。   没有其他的言辞能发泄心中怒火,只能像他的夫人一样喘着粗气,防止自己气血上涌,晕厥过去。   “这竖子,一个读书汉也敢肖想我儿!”郑国公咬牙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我当初就说,哪怕你在外面安置一出宅子,让他住着,你偏觉得我嫌弃他,现在好了,皆大欢喜了!希望你闺女成亲时,你也别嫌弃人家!”国公夫人显然盛怒在身,气不择言。   这关郎名叫关岩,是郑国公的朋友的远房亲戚家的儿子。此次回洛阳乡试,他家早已迁走,在洛阳无人脉,求到他跟前,他见这人有几分才华,才将其收留。   谁知道此獠胆大包天,竟然肖想他女儿!   “夫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当务之急是让三娘回心转意呀!”   “那请问郑国公有何高见?”夫人瞪着他。   这等自认为情根深种,敢与天地相争的小女儿最难劝。   郑国公皱眉细思,还真被他想出个办法来。   .   许乘月最近生活可舒坦,对付完杠精,每天写写稿子,看看读者来信,别提多惬意。   唯一让她发愁的是洗澡。   她最长间隔每三天就得洗一次澡,再久就忍受不了。   所以买碳的钱花的跟流水一样。更别提其他的一些日用,比如厕纸,她实在不愿将就,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刚到手的钱散财一样又没了。   这让她写起小说来更有动力。   她躺在专门定制的摇椅上,看着信,喝着茶,闻着轻风送来的花香,好不惬意。   “咦,这封信……”许乘月一下坐起来,掂了掂手中的信纸。   “读者说什么了,小娘子?”夏荷打着扇子好奇问道。   “这些读者平时说话还怪有趣的。”   “这信上说他家略有资产,但家里的小娘子被远房亲戚家的穷小子蒙骗,非他不嫁,问我有没有解决的方法,如能解决,必有重谢。”   “这不是跟小娘子写的书上一样吗?”   “嗯,想必是看到这个才来问我的。”   “小娘子可要替他们想办法?”秋露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好奇的问。   “那当然了,重不重谢不要紧,主要是不想看到无辜小娘子被骗。”许乘月昂首挺胸,一身正气。   许乘月拿出纸笔,将那《神医毒妃》上楚父和楚夫人的故事扩展详写。   详细描述了楚父哄骗楚夫人的花言巧语和楚父面对楚夫人父亲的打压时,是怎样一番应对方式。   将凤凰男的各种套路完整的总结一遍。   力求拿到酬金,额,不是,是力求帮助被骗的小娘子。   .   郑国公焦急地在内室踱步,距离那信送过去已经两三天了,那作者还没有回信,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回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种事不好广而告之,也没有可以求助的对象。   一个处理不好,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   “郎君,信来了!”仆人步履匆匆,忙将信呈上来。   郑国公长了个心眼,写的是没外人知道的别院的地址,吩咐仆人收到之后立马给他送来。   他急忙接过仆人手中的信,这信还挺厚,但他顾不得这些,打开信封快速翻看。   却见信上写的是他之前看的书上的内容,不过更详细了一些。   郑国公本就心情不畅,这下怒气顿生。   这小子莫不是蒙蔽他!   结果看到最后一页,那信的结尾详细写着这篇文章的用法,他们夫妻二人要做的事,以及突发事件应对方法。   一步步告诉郑国公应当怎么做。   郑国公拿着信举棋不定,这样真的有用吗?   “快点!你还没看好?”国公夫人急不可耐,一把夺过信。   虽不大信任郑国公,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将信展开,看得眸光越来越亮。   “夫君,这法子可行。”   她的女儿她最了解,虽然过分天真,但并不是愚钝之人。   她能做的就是让她看清这人的真面目。 第14章 大手笔   郑三娘跪在祠堂,面前是祖先牌位。   跪的时间长了,腿脚从原先的麻木酸痛,变得渐渐失去知觉。   她知道阿娘并不是真的狠心罚她,否则不会无人看守。   她大可以坐着,或站起来走走,不会有人知道。   但她坚持跪着,贴身婢女偷偷送来的食物放在一边,她一点儿都没动。   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宠爱她,对她无所不应的阿娘会在看到那些信后变了个模样。   明明关郎那么优秀,如翩翩君子,连阿耶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对她也是恪守君子之道,发乎情止乎礼。   想到那人,郑三娘悄悄红了脸,觉得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吱呀”厚重的大门打开,发出声响。   “唉,你们去把三娘扶起来。”国公夫人吩咐奴婢。   她走到郑三娘面前,叹息一声,“三娘,你这是何苦?那关岩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违逆父母。”   “求母亲成全,儿非他不嫁。”郑三娘想挣开仆人的搀扶,但她腿长时间血液不通,没有力气。   只能倔强地看着母亲。   国公夫人眼底一片冰凉,脸上却露出截然相反的动容表情,“难为你坚持,我与你阿耶商量了一下,如果你看完这封信还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就依了你。”   郑三娘接过国公夫人递出的信封,狐疑地打量。   不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让阿娘改变了主意。   但只要有阿娘这句话,她就得看。   她拆开信封,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看去,只见那信上写的就是穷书生和世家贵女从互生情愫到始乱终弃的故事,仿佛她跟关郎一般。   这她不足以让她震惊,令她赫然色变的是其中的许多细节简直跟他和关郎的相处一模一样。   写信的人简直就像当时在场的第三人。   比如她被关郎的文采倾服,比如她对关郎家境贫寒的怜惜……   再比如他亲手做的草编蝈蝈,泥人……她视若珍宝地收在箱子里。   许乘月:穷小子嘛,没有钱财,只能靠这些喽。   桩桩件件,宛如亲眼目睹。   不,这一定是阿娘逼问了婢子,专门找人写出来吓唬她的。   关郎怎么会像这信上的人一样,对她始乱终弃。   她可不能因为这个就被吓退了,辜负关郎一片真心。   “阿娘,儿绝不改变,此生只认他一人。”   饶是已经猜到她的回答,国公人还是被气的心梗。   .   国公夫人说话算数,果真如郑三娘所愿,将关岩放出来。   开始商议二人的婚事。   关岩在事情败露后,被关进了柴房里,出来后发现府里的下人完全对他换了一个态度,先前只是客气,现在对他毕恭毕敬。   这让关岩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心里不由冷嗤,果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奴。   郑三娘也很满意,这意味着关郎得到了她耶娘的认可。   但让她不安的是,耶娘的态度好得有些诡异。   对关岩全然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更没有拿捏岳父岳母的架子,和蔼可亲中甚至带着一丝讨好之意。仿佛心爱的宝物被人挟持,不得不忍气吞声。   她上次看到他们俩这样,还是对待长安皇城里的贵人。   对她更是百依百顺,好像与她相处的时日无多,想要加倍的对她好。阿娘这几日一直在整理嫁妆,与她念叨嫁人后要怎样。   关岩神色如常,郑三娘却堵得慌。   “三娘,你怎么不高兴,谁惹你伤心了?”关岩担心地问。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后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要好吗?”郑三娘的心事不便对他说,随便扯了个借口。   “三娘这是怀疑关某?关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对三娘绝无半句虚言。此生若三娘不离,某定不弃。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关某天打雷劈。”关岩露出被怀疑后的受伤神色,紧接着指天发誓。   郑三娘闻言,亦是感动非常,想让他别这么说,却电光火石之间想到阿娘给她看的那封信,那故事里的男子也这样说过。   天地日月,不离不弃,天打雷劈都有,可他后来呢?   许乘月:古今凤凰男的统一话术,差不离啦。   郑三娘的脸色不明,她也想到故事里那女子曾问过的问题。   她开口试探着问,“关郎,若是我日后与伯母闹起了矛盾,你会帮谁?”   关岩深情款款,“三娘饱读诗书,再贤惠不过,怎会与她闹矛盾。阿娘她没读过书,却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供我读书,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三娘海涵。”   就是这样!那书上的男子亦是这样说的,女子听了他的话,只以为是个乡下的没有见识却勤劳朴实的妇人,在后来丈夫“你最是贤惠,莫与她计较”“阿娘这些年辛苦了”的劝声中,忍受婆母日复一日的磋磨。   郑三娘心都凉了,难道她也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若我生不出儿子,又不许你纳妾,那该怎么办?”郑三娘又问。   关岩诧异她问得这么深,忙笑着说,“生不出就不生,从族里过继一个嗣子,一样会孝敬三娘。”   关岩的说法是正常的,时下看重子嗣,无子过继并不稀奇。奈何郑三娘带上了心有疑虑,看什么都不对。   关岩说的话与故事里都对上了,那男子后来过继了一个儿子养在女子膝下,但儿子是他与安置在外面的外室生的。   她出离愤怒了,好歹毒的心思!   “关岩,我们的婚事还是取消吧,日后再议。”郑三娘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   她要去告诉阿耶和阿娘,她悔改了。   关岩见她刚还说的好好的却突然色变,忙伸手去拦……   .   “……被赶出来以后,那男子在国公府门口大声斥骂郑国公嫌贫爱富,趋炎附势,骂郑家小娘子三心二意,被国公府的下人好一顿打。”夏荷说得幸灾乐祸。   “这郑家小娘子定然很难过吧,遇上这么个人。”秋露同情地说。   “怕什么,依着郑国公的权势,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夏荷大大咧咧地。   听着她们讨论,许乘月不停点头,像个墙头草。   她也没想到,还能隔空吃瓜。   之前的那封信他们并不知道主人的身份,可是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关于国公府的传言。   说是有那等贪慕权势的男子,想走捷径不成,造谣中伤郑国公。   别人不知道内情,或许就相信了,但她们收到那信,再联系出事的时间,还有什么不懂的,不过没有声张。   “这男子还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郑国公顾及女儿,他早都被赶出洛阳,永无翻身之日。”许乘月啧啧称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小娘子,您怎么就确定那男子不是真心恋慕郑家小娘子呢?”秋露犹豫着问。   “这还不简单,要不是心有算计,他跟一个闺阁娘子能有多少时间相处?若是真的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向郑国公提亲,反而冒着风险私相授受?他可以说自己配不上,不想耽误人家,但他书信往来的时候也没见心虚呐。”许乘月三两下挑出好几个错处。   “小娘子厉害。”秋露恍然大悟,对许乘月敬服不已。   “郑国公说有重谢,他又不知道我们的住址,怎么给小娘子呢?”夏荷问道。   许乘月躺在摇椅上悠闲摇晃的身形一顿。   她应下这差事的时候还真没考虑过,读者来信都是先送到山海书肆,再给到她手里。   但是堂堂国公,不至于赖账吧,许乘月不确定地想。   不对呀,她根本没有证据说那信是郑国公府送来的。   要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郑国公不承认也可以。   许乘月猛地坐起,忿忿不平,“我再也不干这没有劳务合同保障的活了。”   正谈论着,忽然有人敲门说山海书来了人,要找许娘子。   什么人找她?不会是郑国公吧?!   刚吐槽完,当事人就来了,许乘月略有些心虚。   应当不会吧,国公诶,可是皇亲国戚,怎么有工夫见她一个不入流的写手呢。   许乘月在秋露夏荷的侍奉下,快速换了身适合见客的衣裳,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匆匆出门。   及至山海书肆,掌柜正在门前焦急等待,看她的马车停下,忙上前见礼,“许娘子,贵客已在里面等了许久。”   他不知道这客人的身份,但光从衣着气度上看定不是普通人,也不晓得许娘子从哪儿招来这尊大佛。   是他当初看走眼了,没想到这许娘子不仅故事写的好,出身也大有来头。   掌柜暗暗回想自己当初应该没有说过特别过分的话将她得罪狠了吧。   许乘月表面功夫一流,心里越慌张,表面越淡定。   镇定朝掌柜打招呼,在掌柜急得冒烟的目光下,不徐不疾走进书肆后堂。   一打眼,先被堆放在箱子里,光华灿烂的丝绢绸缎吸引。   许乘月瞳孔地震,这么大手笔的吗?   她内心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嚎叫,淡然挪开视线,目光转向堂上坐着的人。 第15章 害人终害己   堂中三人趺坐在矮床上,看到她进来,其中二人站了起来。   唯一坐着的是位——许乘月不知道该唤他郎君还是老丈的男子,唐朝人到了一定年纪后都会蓄须,大大加重了她辨别人年纪的困难。   他身着窄袖圆领袍,头戴幞头,穿着打扮很日常,没有带金银玉饰。即使坐着也不掩其赫赫威势,一双鹰眼很是锐利。   他审视着她,倏尔面色中透着一股郁闷,让许乘月摸不着头脑。   许乘月先朝他一礼,他颔首回礼。   再与站立的两人相互见礼。   这二人其中一位是吕郎君,都是熟人,自不必说。   另一位可就不一样了,不同于那陌生男子的随意日常。这位小娘子盛装出行,上短下衫裙,大袖披帛都穿着,全副武装。头上梳着峨髻,玉钗簪花点缀其上,妆容更是夸张,斜红、面靥、花钿样样齐全,一个没少。   站在这屋里都使陋室这亮堂了几分。   像是要参加宫廷宴会,与在场的其他人和这简陋的内室格格不入。   她俏脸微红,眸子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一瞬不瞬的地盯着许乘月。   许乘月抽抽嘴角,感觉双目快要被她华丽的衣着和发亮的眼睛刺瞎。   郑国公今天原本没有打算自己来,这种小事不需要他出面,多的是人替他办事,只需遣人将谢礼送来即可。   但他女儿三娘听说了,非闹着要过来,他对这个女儿一向纵容,要不然也不会惯得她做出那种事来。   没奈何,只能依着她。但又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发生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才陪着她一起过来。   他倒是轻装从简,怕露了身份被人缠上,这小妮子心思浅,说要见她的恩人,怠慢不得,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梳妆打扮。郑国公简直没眼看。   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女郎,打破了郑国公先前的猜测,让他郁闷不已。   “月娘子,多亏你那封信,救三娘于水火之中,三娘在此谢过恩人。”郑三娘郑重地深深往下一拜。   许乘月忙扶住她,口中说:“我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当不得你如此大礼。我姓许行七,三娘唤我许七娘就好。”   “哪里是举手之劳,定是费了很多心思,七娘料事如神,桩桩件件都与那负心汉所做的事对上了。”郑三娘不羞于谈这件事,做错事的不是她,而是那负心汉。   许乘月被吹捧得有些心虚,那个故事就是她把各种凤凰男哄骗富家女的手段排列组合上去的,可以说是相当全面的防骗手册。   瞎猫撞上死耗子,总能撞上几个一样的,郑三娘光看那几件对上,看其他就会习惯性地代入。   三人落座后,郑三娘不减谈兴,与许乘月说整件事情的经过,只掩去门第,不说是郑国公府。   她显然也是个不拘礼节的,说着说着就随性了起来,全然不顾郑国公拼命使眼色。   “我当时说亲事先不谈了,转身要走,他出手拦住我,苦苦哀求,我都有点心软了,他却见我不肯改变主意,一下变了脸色,威胁我说,若是我一定要背弃情义,他就骗我阿耶与我已有夫妻之实。”郑三娘苦笑着。   “我当时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那些虽出身微寒却心有鸿鹄之志的表象都是骗人的。”她义愤填膺,为自己不值。   许乘月也听得心有戚戚,这可真是太无耻了,只是这事是可以讲给她一个外人听的吗?   “幸好我阿耶一直派人盯着,见势不妙上前阻拦,他被赶出去之前,口中还叫骂着,骂我之前不知廉耻与他私相授受,现在装什么清高……”郑三娘也算大开眼界。   “三娘莫伤心,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郎君多的是,凭三娘的家世才貌,想找个可心的郎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许乘月拿出前世常用的“名言警句”安慰她。   “是了,七娘通透。”郑三娘喜笑颜开,转而另起话题。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七娘写的,便将那书全买了回来,不到一天就看完了。”郑三娘没说的是她看得忘了时间,熬了个夜,将阿娘吓得以为她还对那负心汉念念不忘。   “那楚父才是真正谋逆的人,事发之时嫁祸给楚娘子外祖一家,楚娘子往后该怎么办呢?”郑三娘好奇地问,她看的上一回就卡在这儿,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很难说此次前来的目的没有这个原因。   目前神医毒妃的剧情已经进展到楚慕清查清事情的真相,发现当年真正谋逆的人是楚父。   在此期间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江王,他母家没有实权,但在仕林中极具声望,本人也是惊才风逸,品貌非凡,受皇帝器重,被无数读书人与闺中女子的追捧。乃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江王也是女配楚慕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因爱生恨,又嫉妒长姐楚慕清在马球事件后引得众人改观,称赞她是璞玉浑金,虽丑但有本事。便生出坏心思,欲陷害两人做出苟且之事被当众揭穿,好让楚慕清被人唾弃,同时逼江王退出皇位之争。   谁料被两人识破,不动声色转移到她和黎王身上。   众人被一仆从的惊呼声吸引,以为是楚慕清和江王苟合,到了现场才发现楚慕雪和黎王。   楚慕雪和黎王同床的画面被她令仆从引来的一众权贵看到,几欲崩溃,黎王却是欣喜若狂,要对她负责,取她为侧妃。   楚慕清连他的王妃之位都看不上,哪里看得上侧妃,两人争执中,闻声而来的嘉王与楚慕雪的其他爱慕者齐齐崩溃,有心如死灰放弃的,也有不计较过往依然想娶她的。   纷乱中,让京中权贵吃了好大一口瓜。瓜香味绕燕京三日而不绝。   “等后面几册出来,三娘就知道了。”许乘月不便回答,含糊地说。   真说出来就剧透了。   “楚慕雪也太可恨了,身为女子怎能使出如此恶毒的法子陷害人,何况是她姐姐。”郑三娘回想起剧情,气愤非常。   吕鸿卓不便加入小娘子们的话题,与郑国公干巴巴地客套,怪不自在地。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加入话题。   “好在楚娘子机智,让楚慕雪自食其果,害人终害己啊!”吕鸿卓看到此处的时候解气极了,觉得天都晴朗了几分。 第16章 想偷看存稿箱   郑三娘第一次遇到同样读过这本书的人,也不见外,回应道:“可不是,我看到楚慕雪下药,虽知道楚娘子极通医术,也不免为她着急。”   “楚慕雪愚蠢又恶毒,自以为机关算尽,为自己的计策沾沾自喜,却不知人外有人,楚娘子早已识破她的奸计。”吕鸿卓痛快道。   “吕郎君是这书肆的主人,有没有看过后文呢?”郑三娘问许乘月不成,向吕鸿卓暗戳戳地打听。   许乘月老神在在地浅酌一口仆人呈上来的酸梅饮子,假装没听到。   郑国公端详着手里的杯子,目光注视着桂花在紫红色的汤水中漂浮,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吕鸿卓不料她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求助地看向许乘月,见她未抬头,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家、家父还在,某谈不上是主人,小娘子说笑了。”   虽然目前确实是他在管理,但他能说吗?肯定不能啊,许娘子还在现场呢。   郑三娘恨铁不成钢,惋惜地收回目光,“对不住,是我强人所难了。”   “只是那楚父实在太过可恶,忘恩负义,毫无人性,简直禽兽不如,偏又是楚娘子的父亲,不知道她该如何抉择。”郑三娘唉声叹气,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   郑国公陷入沉思,眉头一皱,“或许楚娘子的亲生父亲不是他,要不然为什么他对这个女儿如此冷漠,书中只写了楚娘子长得像母亲,没写她像父亲,是否是在暗示真相?”   他宠爱女儿,自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残酷,所以大胆猜测。   话音刚落,却见在座的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阿耶不是说自己没看过此书,是友人强行赠给你的吗?”郑三娘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   吕鸿卓没想到看起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这位郎君也看这书,惊得微微张唇。   许乘月刮目相看,这想法太超前了,看来郑国公也很适合吃写手这碗饭,脑洞可以啊!不过他猜错了,她写的还真就是亲生的,亲生的骨肉才会让恨更刻骨,更能拉扯读者的情绪。   郑国公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才发现将脑中想的话说了出来,让在场的三人都听到了。   可恶,他的颜面何存!   还好,问题不大,其中一个是他的崽,另外两个不知道他是郑国公。   不知道已经被许乘月解码的郑国公暗自庆幸着。   “怎么就你们能看,我不能看?!”郑国公虎目一瞪,理直气壮,全然没发现自己外强中干。   “阿耶,儿可没有说过这话,是阿耶自己不承认,非要说没看过。”郑三娘不怕他摆出来的架子,揶揄着笑道。   这逆女!当面拆他的台!他以后再也在她阿娘面前为她求请了!   郑国公差点被气出个好歹。   “行了,事也办完了,这就打道回府吧。”郑国公自觉脸都丢尽了,不想再待下去。   “阿耶不过被人调侃几句,怎么就急眼了呢?”郑三娘正聊到兴头上,压根不想回去,不满地撅起嘴。   许乘月好笑地看着他们父女的互动,郑三娘一看就是被宠爱长大的孩子,在蜜罐里泡着,根本不怕父亲。   内心不由生出几分羡慕,她前世与父亲的关系只能说僵硬,毕业独立以后除了每月按时给钱,平常不怎么联系。   她父亲还不舍得花,攒着给她弟弟买房结婚。这世上是有父爱这种东西的,不过从不在她身上而已。   郑三娘拗不过她阿耶硬要走,最后只能跟着回去。   临走前再次谢过许乘月。   她目送这对父女被仆从簇拥着上车远去,紧跟着向吕鸿卓提出告辞。   仆从将几个装着丝绢的箱子抬上马车,许乘月带着这不菲的报酬满载而归。   本来有了这么大的收获,许乘月还想去西市转一转,把她从前想买,钱却不够的东西买个遍。   但箱子堆在车上很是累赘,行车不便。   况且丝绢在唐朝是硬通货,这么大数量的极品丝绢绸缎在街上显露出来引人注目,不太安全,所以还是先运回去。   有了钱财万事不愁,许乘月心情好极了。   她最喜欢其中一匹粉色的绢,触手如流水,在阳光下会显出精致的暗纹。   许乘月眼馋粉色的圆领袍已久,她终于也能入手一件了。   .   简杭闲来无事,应同窗的邀请,来参加一场文会。   来了之后就后悔了。   都是一群说的比唱的好听,自视甚高的“才子”,才华没见几两,惯会装腔作势。   这会儿刚结束上个议题,开始谈论下一个。   期间有人起了个话头。   “诸兄可知道山海书肆最近出的一本书?”那人卖着关子。   “怎么不知,就是——哎,这名字某羞于出口。强买强卖可恶至极!”   强买强卖倒不至于,顶多算是强送,简杭暗想。   “听说卖得极好,还有人专门排队。现在的人,不读些圣贤之言,竟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奉为圭臬。”   “哗众取宠的低俗之物,也配被印在书上?先前还当这山海书肆不同于一般商人逐利,通身都是铜臭味,没想到啊,原是一丘之貉。”   “这著书的人不通文墨,怕也是胸无大志,只有眼前三分利。”   “真令人作呕,愚兄的文章还交给那山海书肆印了售卖,如今想想,与那等邪书从一个地方出来,真是奇耻大辱。”   “在座谁人不是?不如大家以后都不在那山海书肆印书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好让他知道利害。”有人率先提议。   “正当如此,某附议!”   “某亦赞成!”   “某……”   众人一个接一个开口。   简杭暗暗咋舌,这群人充满酸味的嘴脸可真难看,不就是眼红别人赚了钱吗?说得好像替天行道一样。   见这群人上头,简杭决定不再掺和,偷偷溜了。   回去的路上,他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事告知那书的作者月明。   倒不是他有多在意,而是如果作者受到冲击,以后不写了,那妹妹没书看,岂不是要缠上他。   简杭为自己找好借口,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担心。   .   收到信时,许乘月刚收到新做好的浅粉色圆领袍,腰间系了一条墨绿色丝帛腰带,在腰侧打结后自然垂下。   这一套装束简约却不失优雅,粉与绿的搭配和谐至极。   许乘月美滋滋地揽镜自照,戴上幞头,簪了朵花在鬓上。   活脱脱一个娇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读者来信到了,现在看吗?”秋露接过吕郎君遣人送来的信匣。   “看啊,现在看。”许乘月心情正好,迫不及待想听到读者的彩虹屁。   第一封信确实是如此,许乘月被吹得通体舒泰。   然而下一封信完全不同,她从头到尾看完,缓缓皱起眉头。   有人要抵制她?她已经这么招人眼了吗?   不行,她得告诉吕郎君,他们两是合作者。这些士人在读书人中应当很有影响力,闹不好双双完蛋。   许乘月快速上车,马车一路行驶到山海书肆。   她进来时吕鸿卓正在检查下一册书籍的刊印,被她不同往常的衣着惊得微讶,笑着拱手,“许娘子今日风流倜傥,定能捕获许多小娘子的芳心”   许乘月回了一礼,没心情开玩笑,紧跟着说:“吕郎君,大事不好,一些读书人要联合抵制我们。”   “抵制?怎么抵制?”吕鸿卓变了脸色,焦急问道。   “我看读者来信,上面说他去参加一个文会,里面的许多人讨厌我的书,也觉得山海书肆不好,他们决定以后不会把文章交给山海书肆刊印,好叫我们知道利害。”许乘月将那封信递给吕鸿卓。   吕鸿卓顺着她的话匆匆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面露怪异之色。 第17章 自取其辱   对于这些士子的反应,吕鸿卓略显诧异,他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没有许乘月以为的忧虑和愤怒,他面上的表情更像是无语凝噎,除此之外相当得气定神闲。   她错过什么了吗?书肆可是靠这些读书人吃饭,他这个主人怎么比她还淡定?   他太过平淡的表现,让许乘月生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荒诞感。   也许是她的表情非常明显,吕鸿卓看懂之后了然一笑,“许娘子先等等,某去拿样东西,你看了就明白了。”   吕鸿卓转身去前边的柜台,很快手里拿着两本账簿回来,将其中一本账簿翻到某个地方,递给许乘月。   许乘月纳闷地接过,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看了起来。   只见那账目上记录的是一些文章书籍的成本与收入。   不同寻常的是,这些开支与成本不成正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利润还要分给文章的撰写人,书肆做的完全是入不敷出的亏本生意。   许乘月终于明白了,就这还有脸威胁人呢!   心里也是挺无语的,叹自己大惊小怪,这点子事根本不值得她专门跑一趟。   等她看完,吕鸿卓又将另一本账簿递给她。   “我已经明白了,不用再看了。”许乘月说。   “这本不一样,许娘子先看看。”吕鸿卓伸出的手臂没有收回,依然维持着递出的动作。   许乘月依言接过,再次翻看起来。   这本账簿上记录的是,她的书售卖之后的记录,清清楚楚的写着每笔支出与利润。   利润许乘月是知道的,毕竟关系着她的分成,但还有一些其他书目的利润,其中一些很是眼熟,就是刚才看的那本账簿上出现过的。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在这本账簿上,这些书的利润翻了好几倍,终于实现盈利,不再亏钱了。   “许娘子不用惊讶,那些利润完全是你带来的。”吕鸿卓解释着说。   “此前那些文章,书肆没有盈利,不单是卖得少,更是因为给那些读书人让利。书肆是靠着他们赚钱,想凭这个让书肆名声好点,降低他们对于趋利商人的恶感,在仕林中有个好口碑。”   许乘月完全理解,销售嘛,肯定要讨好目标客户。   “但是许娘子的到来完全打破这一点,不仅是那些文章有了盈利,书肆靠着读书人赚钱的局面也被改变,如今我们书肆完全不靠他们赚钱了。许娘子要是在《神医毒妃》每次新一册书售卖的时候过来,就能看到绝大部分买书的都不是读书人。”   许乘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这么淡定。   吕鸿卓听父亲分析过原因,一是此前手有余钱的百姓没有读书的需求,那些圣经贤传对他们没用,他们也不想着通过科举位极人臣,光宗耀祖。   二是没有授业先师,普通人看书是看不懂的。   许娘子的书完全打破这两点,百姓喜欢她的书,自然想着去买,稍有闲钱的不必说——这书定价低,能负担得起。   钱不多的也会和友人分摊,轮流着买,大家都能看。   这是吕父此前从未见过的,他没想到书肆有一天也能靠着平民百姓挣钱,而不用去捧那些清高读书人的臭脚。   说实话他也不乐意和那些人打交道,士农工商的阶级无法打破,商人再怎么有钱都是低人一等,加之那些士人清高惯了,眼睛长在头顶,经常瞧不起人。   见许乘月惊讶后陷入沉思,吕鸿卓有点得意。   从见到许娘子的第一面,她就表现的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向来从容淡定,宠辱不惊,而且见识相当广博,也许她不算精通诗书,但对于一些事物的看法常让人惊叹,一再打翻他对女子的印象。   她少有今天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   明白了这其中关节的的许乘月松了一口气。   心念回转之间又另起了个想法。   为什么这些读书人理直气壮,有恃无恐呢?   因为他们声音大,普通人没有发声渠道,只能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他们聚集起来,连官府也要忌惮几分。   像这样一有不合,只能任由他们施为,有理也难辨。   要不是他们有群众基础,可能真就因为这件事在士人之间烂了名声,没有翻身的余地。   那反过来,他们可不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发声渠道,去掌控舆论呢?   不求有多大的反响,只求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件时,不是全然被动的。   “吕郎君,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自己掌控舆论。”   此话一出,惊的吕鸿卓差点将手中滚烫的茶水打翻。   原本得意劲瞬间消无,他双目圆瞪,将双眼皮的褶子瞪没了,成了单眼皮。   这这这这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总是因为跟不上许娘子的想法而显得像个傻子。   舆论可是跟上层的政治相关联的,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碰着玩意儿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吕鸿卓瑟瑟发抖。   “你想哪儿去了,我又不是要谋反。”许乘月抽了抽嘴角。   吕鸿卓听不得“谋反”这个词,要不是顾忌着男女大防,恨不得过去捂住她的嘴。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就是相当于邸报的一种东西,不过不是面向朝廷官员的,上面印的也不是朝政大事。可以印关于民生,坊间传闻的趣事,文人投稿的文章,解读一些与底层百姓有关的政令,甚至世家大族的八卦……”   唐朝不因言获罪,宫廷和高门大族的秘闻一向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许乘月将报纸的作用娓娓道来。   吕鸿卓缓缓松开紧蹙的眉头,眼睛越来越亮。   “可以做一日一报,两日一报,或者更长一些……”   “许娘子大才!”吕鸿卓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词汇极为贫乏,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   作为一家书肆的主人,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   舆论?不,它绝不仅仅关系着舆论。   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具体描述出来,吕鸿卓觉得自己站在社会变革的风口上,整个大唐将会因此发生难以想象的转变。   报纸想要办成不是一日之事。   两人对于办报纸没有经验,他们各自都有事情要做。   许乘月有自己的小说要写,吕鸿卓还要管理书肆的各项事宜,两个人都抽不出空来做这件事。   所以他们打算招人。   在招人这件事上,许乘月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优先考虑女子。”许乘月提议道。   “为什么呢?某觉得读书的男子应当比较多,容易找些。”吕鸿卓疑惑地问,他不是对女子有偏见,单纯觉得男子更方便些。   “读书的男子不管怎么样都好找到活计,女子就不一样了,能让她们担任的差事非常少,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况且想必稍微有点能耐的读书人不愿意来这里干活赚钱,当然是招女子更好。不过我也不是要求徇私,只想在同等的条件下优先考虑女子。”许乘月解释说。   这没什么难的,吕鸿卓果断答应了。   招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吕鸿卓在店外张贴了一张告示,许乘月也在自己的书里进行宣传,只等着应聘者上门了。   .   “娘子,十分抱歉,我们店里只招郎君。”   薛珍瑞在博士的道歉声中失落地走出酒肆大门。   这是她今天问过的第三十二家店,还是得到了和前面许多店家一样的答案。   想找个活计怎么就这样难呢。   她自问从小读书,没有一天懈怠,学问虽不算上乘,但也绝对拿的出手,管账亦不在话下。   然而大多数店家没有考察过她,见她是女子就出言拒绝。   她垂头丧气,肩膀耷拉着,顾不上什么仪态形象了。   已经最后一天了。   薛珍瑞是时下少有的独生女,家住洛阳城修善坊,家中略有薄资,能供她从小读书,耶娘对唯一的女儿亦是爱重,从名字中的“珍”、“瑞”二字就看得出来。   然而到了年纪照样得被催着结婚,她不愿嫁出去,耶娘舍不得她,也赞同。   但让三人产生分歧的是,耶娘想为她招赘,家里好有个青年郎君顶立门户,不至于受人欺负。   薛珍瑞却不赞成,时下的社会风气瞧不起赘婿,愿意入赘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不就是本着吃绝户的心思,她向来心高气傲,怎么看得上,她宁愿一辈子侍奉耶娘。   耶娘反问她没有丈夫,没有生存的本事,要是他俩日后去了,她该怎么办。   她听不得这话,与耶娘大吵一架后,赌咒发誓,要是她五天之内能找到活计养活自己,他们就不“再逼她结婚。   眼看着再过不久就到宵禁,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难道她真的只能找个老实本分的郎子凑合着过日子?   这样的假设让薛珍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后脑勺传来阵阵冷意。   走到下一条街,有家书肆门口贴着招人的告示。   薛珍瑞不想进去了,这样的店家最为循规蹈矩,定也是一样结果,白挨一次拒绝。 第18章 八卦小能手   路过那家书肆,薛珍瑞又向前走了几步,蓦地脚步顿住,停了几息后,毅然转身向书肆走去。   不管了,就算知道结果她也得亲耳听到才甘心。   都已经被拒绝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亲自问过才不留遗憾。   薛珍瑞走到书肆的柜台前,向低头忙碌的掌柜打招呼:“掌柜,叨扰一下。”   掌柜飞速地将柜台下偷偷展开的书合上,忙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小娘子可是要买书?”   唔,应当没发现他在偷看吧。   没办法,许娘子的新稿,实在很难让人忍住啊!   话说以前书肆是没有小娘子光临的,从许娘子的书开买后,小娘子才多了起来,有仆从簇拥的,有成群结伴的,有郎君陪着的。   掌柜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如今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他还怕这个眼生的小娘子害羞,目光充满鼓励,示意她不用害怕大胆说。   “不是买书,儿看到贵店在招人,特地想来试试。”   薛珍瑞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等着掌柜拒绝,她好赶紧去下一家店,再过不久就要宵禁,得抓紧时间多去几家。   掌柜听到这话目光一凝,上下打量一眼薛珍瑞。   没想到啊,许娘子异想天开提出招聘女郎,还真有小娘子来应聘。   不过这位小娘子看着年纪轻轻,不过二八年华,能行吗?总不能再出一个许娘子吧?   掌柜心有疑问,但是没说出来,怕之后反转又被打脸。他现在面对许娘子都还有些不自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薛珍瑞看掌柜的反应就知道这次定也是不行,他却不说话,让她有点不耐烦,期盼他赶紧说完应付的话走人。   “小娘子稍等,某去问问主家。”掌柜说完后,转身去后台。   薛珍瑞:?不是,拒绝就拒绝怎么还糊弄人呢?   后堂里,许乘月正在写稿。   因为吕鸿卓没有招人经验,也不知道做报纸主编需要什么样的才能和素质条件。   所以许乘月这几天一直在书肆写稿,方便有人上门的时候进行面试。   但是——她抬起头往四周望了一圈,那些隐隐绰绰飘来的视线立马收回。   许乘月面无表情地想,这就是在书肆写文的坏处——被人当面催更。   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开口,但是这种表现不能更明显了好嘛!   许乘月只想快点找到人。   与她不同的是,吕鸿卓宛如掉进米缸的老鼠,快乐得不行。   当面看作者新鲜产出的,还热乎的稿子,这种快乐谁能懂啊!   他一边理着账目,一边暗戳戳地瞥向许乘月所在的位置。   “郎君,许娘子,有女郎前来应聘。”掌柜忽然走进来说。   咦,还真有女郎?   吕鸿卓讶然侧目。   从贴上告示开始,来的俱是有些年岁的郎君,还真被许乘月说中了,才能确实不怎么样。   许乘月高兴地抬起头,连忙将笔放下,起身向外走去。   掀开帘子,一个衣着得体、容貌清秀的女郎出现在眼前。   她微蹙着眉,略有点不耐烦。   发现许乘月出来,眼睛一亮,抬手朝她见礼。   许乘月跟着回礼。   薛珍瑞原本没报希望,现在却见到出来个小娘子,心里骤然生出点念想。   也许这家书肆真的会愿意用女子呢。   “小娘子可是前来应聘?”许乘月问道。   “是的。”她忙不迭点头。   “请跟我来。”   许乘月带着她到了一间稍微僻静的房子,里面摆放着三张高脚书案与配套的凳子——这是许乘月要求的,低矮的书案坐得人不舒服,长时间下去血液不循环,不生病才怪。   在她的引导下,薛珍瑞坐在那月牙凳上,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架势是要做什么。   片刻后又来了一位郎君,在剩下的一张书案后坐下。   薛珍瑞摸不清两人的身份,看着也不像夫妻——那位小娘子梳着的是未婚发髻。   三人相对着,许乘月先开口。   “小娘子贵姓?”   “儿姓薛,是家中独女。”   许乘月拿笔在纸上记录下来。   接着她又问了一些问题,薛珍瑞一一回答。   听完后她暗自点头,起码这位薛娘子文化水平是过关的,这个时代通用的教学用书她都读过,也了解民生,能言之有物,比先前那几个说话颠三倒四,满口之乎者也,还对她自以为隐蔽地露出不屑眼神的酸儒好多了。   “薛娘子,你平时有注意到街坊邻居之间发生的一些事吗?别误会,我们是在考察你获取信息的能力。”   刚才还在问所学知识,现在却问街坊邻居,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让薛珍瑞措手不及。   不过这正好问到她擅长的点上,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有的,还挺多……”   邻里那点子事说着是小,然而细数起来却也能让人说个大半天。   吕鸿卓目瞪口呆的看着刚才还略显拘谨,局促不安的小娘子滔滔不绝,将一些但凡有点孤僻的人都不知道的邻居间摩擦的龃龉抖擞地一干二净。   她越说越来精神,眸光发亮。   听的人也是津津有味,不时啧啧称叹,间或夹杂着捧哏。   “真的吗?”   “哇塞!”   “简直太过分了!”   ……   这些简短却表达倾听者浓烈情绪的词语,大大激发了演讲者的激情。   受到鼓励的薛珍瑞,一口气说到最后,“……李二郎的牛车撞了人,怕让他赔钱,不敢声张,偷偷跑了,巡逻的武侯将伤者送到他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撞得竟是他父亲!”   说完之后还有点意犹未尽,薛珍瑞从脑海中搜刮一通,又找出来几个欲讲,对上许乘月兴致勃勃的目光才猛然发现,对面坐着的不是与她一起说小话的阿娘,于是讪讪住嘴。   怎么回事啊你!薛珍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都不好好珍惜!   薛珍瑞内心哀嚎着。   许乘月却很满意,这搜罗八卦的能力不错呀。   “薛娘子,恭喜你,你被我们书肆聘用了。”   话毕,许乘月看向吕鸿卓,目光询问他有无异议。   吕鸿卓全程旁听,没啥参与感,唯有做个没有感情,只需附和的应声虫。   “没有没有,薛娘子特别合适。恭喜薛娘子。”他忙不迭摇头,拱手祝贺薛珍瑞。   听到两人的贺喜声,薛珍瑞愣愣地,有点茫然。   “我真、真的……”她思绪翻涌,谦称都不讲了,声音断断续续。   两人肯定地点头。   薛珍瑞肖想这一刻已久,她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遍到那时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也许高兴大笑,也许痛哭出声。   但在将愿望实现的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眼眶微红着,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她起身朝二人,深深往下一拜。   .   修善坊薛家。   “郎君,你说珍娘她能行吗?万一真被她找到活计怎么办?”薛母忧心地说。   “哪个正经的店家招女郎,肯定找不到。就算被她找着了,也干不了几天,她当挣钱跟在家做闺女一样简单呢!”薛父头也不回,磨着手中用来切菜的刀子。   “我就怕万一……”   “阿耶,阿娘,我回来了!”初长成的小娘子的嗓音充满着勃勃生机,薛珍瑞兴冲冲地跑进家门。 第19章 狗男女   “阿耶阿娘,儿被山海书肆录用了,当报纸主编!”薛珍瑞双手插腰,喜气洋洋地对耶娘二人说。   薛家父母:?!   “儿写的文章以后还会发表在报纸上,全洛阳城的人都能看到。”她得意极了。   薛珍瑞本只是打算碰碰运气,只要能稍微挣一点钱,什么活儿都好,她都乐意干,没想到时来运转,竟被她碰上这么个好差事。   自己写的文章被刊印成册,被天下所有人看见,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啊,竟然被她走狗屎运遇见了。   “嘶!”这是薛父磨着刀不慎被划伤的痛呼。   “碰!”这是薛母手里端着的盆子落地的声音。   薛家父母:!?!?!?   好半晌二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听错吧?书肆?主编?”   薛珍瑞肯定地点头,表示他们没听错。   两人又是好半晌没说话。   待回过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出香炉和香,将香点燃之后插在香炉里,摆在祖先的排位前。   二人跪在蒲团上,朝牌位顿首行礼。   薛父交叠双手抬起两臂,然后深深拜下。   额头贴地时在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我薛家历代“农”“工”出身,不料有幸迎得文曲星转世,虽出了岔子投生女身,但得老天庇佑,期盼日后得以改换门庭,不肖子孙在此谢过列祖列宗保佑!   薛父是个厨子,在“士农工商”里被划分为“工”,虽然挣得不少,然阶级无法改变。薛珍瑞叙述的“主编”一职,在他眼里,显然算个“士”了。   那可是握笔杆子的呀!   薛珍瑞看着这一幕,无语凝噎。   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料夫妻二人起身后,朝她走来,阿耶给她递香,阿娘将她按在蒲团上拜谢先祖。   薛珍瑞抵不过只好照做了。   .   主编不是那么好做的,薛珍瑞这几天一直在许乘月的指导下学习报纸编排、选取素材、新闻撰写等。   许乘月没做过主编,但她看过报纸,还是个作者,学生时期也学过一些有用的相关知识,摸着石头过河也不算难。   报纸上所有的稿子不可能由薛珍瑞一人来写,他们同时鼓励读者前来投稿,对于被录用的稿子给出丰厚的报酬。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唐朝第一份面向普通百姓的报纸在山海书肆诞生。   又到了新一册发售的日子,市鼓还没敲响,门外已经挤挤挨挨地排起了长队。   同在一条街上的店铺见怪不怪,他们也挺乐呵,因为书肆的人多,连带着他们这些周边的店铺也比往日红火一些。   大家做好各自的事情,准备开门营业。   听见市鼓敲响,山海书肆的掌柜打开大门。   对于这份工作,他现在已经非常熟练。   嘴里一边喊着“大家排好队呀,不要拥挤”,一边为已经为排到跟前的顾客结账。   但他今天有了一份新的任务——推销报纸。   “鄙店新出了山海报,郎君可要来上一份?”   “山海报?那是什么?太高深的东西鄙人看不懂。”   “郎君尽管放心,这是月明大家想出的东西,识字就能懂,而且只要五个铜板一份。”   客人一听这话,当机立断,“那要一份,多谢。”   等简杭来到西市的时候就看见许多从山海书肆方向走来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份大大的上面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   他微眯双眼,暗想这莫不是又是书肆新出的东西?   买书的时候,他同样要了一份。   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先打开新一册看了起来。   此时剧情进展到江王和楚慕清几次对上后,终于摸清对方的身份——一个是紫霄宫宫主,一个是千机阁阁主。   两人都想得到对方手中的混沌圣莲的莲瓣与莲心,却奈何不了对方。   于是达成合作,一人给出一半。   而中毒原因经由两人合力查清,楚慕清的毒是楚父下的,他对楚夫人只是利用,根本不想要楚夫人腹中的孩子。   那时他已经接手楚慕清外祖的所有势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楚夫人一起杀了,谁想到毒竟被腹中胎儿吸收,楚夫人没死。   这毒就是他依附的谋逆主使临照王给他的,而这毒药虽是剧毒,但只要一次服毒不死,之后不管再中什么毒,都不会威胁生命。   江王就更好说了,他那是当今圣上最优秀的儿子,毒死他将对圣上造成重创。   “这楚父当真是禽兽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啊!”简杭紧接着期待地看下去,想知道楚慕清如何报复。   没错,虽然与时下的百善孝为先的观念不符,但简杭莫名觉得她一定会这么做。   果不其然,之后楚慕清搜集了所有证据,向当今圣上告发楚父谋逆与陷害之罪。   楚家被抄家,男子斩首示众,女眷流放三千里,唯有楚慕清因举检有功,外祖一家也是受害者被免罪。   楚慕清的外祖罗家昭雪,她不愿再顶着仇人的姓氏,改姓名为罗慕清。   “这楚父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当初状元出身,又有岳家做靠山,要是有点良心,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只可怜了这些女眷,无辜受罪。”   简杭以为楚慕雪这个恶毒女配不会再出现了,翻到下一页才发现他太过天真。   那黎王花钱将楚慕雪捞出来,养在黎王府中。   简杭瞳孔地震,这都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两人每天在后院上演他追她逃,他们都插翅难飞,最后缠缠绵绵的狗血戏码。   看得简杭牙疼。   他以为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啊,还有更刺激的。   楚慕雪每天悲春伤秋,在一次闹别扭时,脱口而出,“黎王去找姐姐吧,她才是你的王妃,妾如今只是贱民,配不上黎王殿下。”   这话狠狠激怒黎王,他怒不可遏,令手下将王妃——也就是罗慕清带来,伺候他和楚慕雪同房。   让楚慕雪看着她心爱的姐姐痛苦,以此作为对他的“雪儿”拒绝他的惩罚。   不是?惩罚?这到底是惩罚谁啊?有这么折辱人的吗?这简直*@#%&@*/*有病吧!   简杭一手捂住心脏的部位,觉得这一册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承受极限。   楚慕雪根本不将他俩放在眼里,对于他们在后院的乱事睁只眼闭只眼不搭理。谁能想到还有胆子招惹到她头上。   当下也来兴致,跟着那些侍卫走了一趟。   就看见在湖边的凉亭中有一张榻,两人在那榻上。   “殿下,你不要这样……姐姐,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楚慕雪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不许你看她!你的眼中只能有我。”黎王嘶吼着。   楚慕雪表面看着可怜痛苦,内心深处对罗慕清恨极,此时得意地想:就算姐姐你是王妃又怎样,你的丈夫一点都不在乎你。   简杭:恶心!呕吐!   罗慕清被气笑了,将一枚药丸弹进黎王嘴里,然后一脚将两人踹下湖。   两人的尖叫声响彻黎王府,侍卫们紧忙去捞人。被冰凉的湖水浸透,两人再得意不起来,活像两只落汤鸡。   罗慕清的婢子问她是什么药,她回答是一种让人再也不能生育的药。   简杭刚还觉得解气,现在又感觉腿间一紧。 第20章 山海书肆知道悔改了吗   黎王落水被救出来后大发雷霆,认为罗慕清看不清形势,还以为自己是相府千金,胆敢跟他对着干。   于是叫嚷着要休了她,好整以暇地等着没有楚家做靠山的罗慕清跪地求饶,痛苦流涕。   当初罗慕清嫁给黎王本是为了放松楚父警惕,趁机寻找证据。如今楚父伏法,她懒得纠缠,干脆地和黎王和离了。   黎王的措手不及和憋屈自不必说。   正当两人的和离事情传遍燕京,紧接着宫中来了一道旨意:令江王与罗慕清结为夫妻,择日成婚。   满京顿时哗然。   至此本册结束。   “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他们俩结亲。那江王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吗?难不成他已经调查清楚罗娘子的身份,知晓她乃江湖赫赫有名的千机阁阁主?”   简杭满肚子的疑问无法解惑,想看到下一册,只能等七天以后。   唉,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不能直接写完吗?   正遗憾着,他想起来自己还买了一份山海报,忙从书底下翻出来,打开这叫山海报的新鲜东西。   只见的报纸右边的最上方是醒目的山海报三个大字,旁边还印着一个圆形的,中间有山有海的徽记。   ——这是许乘月提出的想法,得给他们的报纸设计一个具有辨识度的标志图案。   这报纸由大大小小的矩形板块分割而成,字虽小,但并不显得杂乱,很有条理。   最上面的一篇文章占有相当大的板块,标题也及其醒目,可以看出编排者想要突出它的意思。   ——唐朝版今日头条。   这篇文章写的是朝廷近日发布的一条比较重要的政令,这篇文章先是写了政令的相关内容。然后又解释了它的含义,并从各方面论述它对于百姓的好处,和民生方面所带来的改变,相当浅显易懂。   最难得的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并没有带任何的个人的主观臆断,只是客观地解释。   要知道时下的文章大多数是作者本人观点的阐释,具有相当强烈的主观意识。   而这篇文章完全脱离了此种写法,叙述的不是自己的见地,而是政令本身。   简杭作为一个读书人,自然是知晓的,却明了这篇文章作者的目的是让天下读书不多的人也知道朝廷发布的、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政策。   他往标题下面署名人的方向一瞧,果不其然写着“作者:月明”。   还真是他呀!简杭不由感叹。   朝廷诸公势位至尊,其中不乏有人认为百姓蠢如猪狗,压根就不能明白道理,只需要执法者驱策,听圣人号令即可。   而月明不这样想,他将这诸般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生怕有百姓看不懂,一字一句地解释。   甚至他没有怀着多少忧国忧民的感伤情绪,仿佛他天然认为这是百姓应该知道的,能够知道的。   这多么……   简杭心中复杂难言,他此前虽看月明写的书,但并未有多看得起他,甚至在那些士子说酸话的时候,心中亦有些赞同,认为他不过是个蝇营狗苟、哗众取宠之辈。   然而这篇文章完全打破了他的看法,告诉他——他才是真正浅薄无知的那个人。   仿佛隔空迎来的一巴掌狠狠的拍在脸上。   是他想当然了,那些荒诞无稽只是表面,真正的月明大度豁达、远见卓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财好利!那才说明他不是沽名钓誉的人。   简杭继续往下看,这一大篇文章和其他许多小文章连成一整个大板块,被上面标着新闻字样一个大框圈在一起。   里面的其他文章,大多与第一篇相似,讲的是一些其他的与朝政相关的内容。可以看出这几篇的作者的笔触有模仿第一篇的痕迹,虽然比较稚嫩,但也有模有样。   他翻过一页,打算好好学习别人的长处,心中将这山海报列为必读物,以后定要期期不落的看。   ——刚才书肆掌柜说了这山海报每旬的三六九日发售。   结果翻过一页后,里面的内容大变样,与前面的完全不同,写的都是世家大族捕风捉影的家族秘辛。   简杭双目无神,脑子嗡嗡作响,手捏着报纸沉默了。   作者很机(鸡)智(贼)地没有指名道姓,含糊其辞地用谐音字代替。   但对于一个小时候的第一堂课就是背各家族谱的世家子而言,这份报纸直白的可怕。   秘而不宣是世家之间共同的默契,现在被一份小小的报纸全抖出来。   简杭的思绪左右拉扯,一边理智地规劝自己偷窥别人私事实非君子所为,一边隐隐激动,止不住地想往报纸上瞥两眼。   这、别人都看到了,那他再看几眼也没什么问题吧?   简杭自我说服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看。   ……   什么?什么叔嫂?他们家不是以家风贞静出名吗?内里原来这么乱的。   这说的是田夫子?!没看出来啊,平时训他们的时候声严色厉地,和他夫人原来这么有情趣吗?哦,还是个妻管严呐!   简杭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在上课时上直视田夫子了。   ……   简杭从头到尾翻一遍,发现除了严肃的新闻和不正经的家族秘事外,还有其它比较接地气的民俗故事,坊间传闻,各地的风俗等等不一而足,看得他啧啧称叹。   想出报纸这东西的可真是个奇人啊!   于此相似的场景在洛阳城各地出现。   田夫子拍案怒吼:“无耻竖子!坏我名誉!”   郑国公暗自庆幸先前给过谢礼,没有被写上报纸,被洛阳城的所有人知道。   更多的是与之无关,看个热闹的老百姓。   “先前某还觉得这些大人物的事与咱一介草民没有干系,但看月明大家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息息相关。”   “谁不是呢?我还是头一次读懂这些个律法政令讲得是啥。”   “我说最近怎么夜里巡逻的武侯,原来是有贼!看来最近得把门看紧了。”   “某还当那些大家族有多持重呢,看来这鸡鸣狗盗的事也不少。”   山海报一经传阅,便火爆洛阳城,看过的人无不点头赞叹。   除了被爆出秘密的部分人。   .   一座回廊曲折,假山流水,曲径通幽的院子内,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众人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妙啊,这诗细细品味,有太玄先生的风范,以周兄之才,怕是下一位诗魁,来,愚弟敬周兄一杯!”有人夸夸其谈地吹捧。   那位周兄被他的马屁搔到痒处,心中暗自得意,嘴上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贤弟过誉了。”   众人笑谈声中,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兄,说起来不知那山海书肆怎么样了?月明那厮还在写书吗?”   上次文会他们提出的抵制之法不知见效没有。   有人发出嘘声,“这么热闹的场合,提它做甚,没我们的支持,肯定早关门歇业了,月明怕不是回家买红薯去喽。”   “反正某的友人里,是无人去那山海书肆,也没再听过有谁说过它,定是倒闭了。”   “想知道情况还不简单?某早就遣奴仆盯着了。”周兄豪气道。   说罢,唤来一小厮问道:“我上次派你盯着那山海书肆,现在怎么样了?”   小厮弯腰躬身,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嗫嚅着说:“回主人,那山海书肆经营得更好了,还出了一种叫山海报的东西,贱奴看到许多人买。”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极端的平静之中,似乎响起“啪啪”的声音,像手轻拂过脸颊时的声响。   周兄脸色涨红犹如猪肝,他着实没想到这样的答案。   “山海报是什么?从未听说过。”有人好奇地发问。   “怕不是跟那毒书一样的脏东西,垂死挣扎罢了。”   “去!给我买一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周兄咬牙切齿地说。   这抵制山海书肆是他最先提出来的,要是现在经营得红火,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小厮怕被牵连,忙不迭应是,快速出门去买山海报。   一路火急火燎地,终于赶在主人发怒之前,将山海报带回来。   山海报甫一呈上来就有一大堆人围过来看。   他们可不是好奇,只是为了解之后,能找出漏洞骂的更狠。   “呵,果然一样,丁点文采也无,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还有一帮愚民吹捧。”   “什么东西,他们也配议论朝政大事?”那人轻蔑地嗤笑出声。   众人口诛笔伐,欲将不知悔改的山海书肆连同山海报钉在耻辱柱上。   然而翻到下一面,骂得兴起的众人齐齐噤声。   这上面描写的事怎么那么眼熟呢?好像是那谁家的……   大家的目光齐齐飘向围观者中的一人。   那人掩面退出人群悄悄走了。   两次三番,又走了好几人。   直到“叔嫂”一篇出现,剩下的人终于将目光转移向最中间手握报纸的周兄。   这事大家没听过,但从对其家族的描述来看,当中的小叔子俨然就是周兄啊。   因先前那几件事都是真的,更加强了这一篇的可信度,众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啊!周兄还……他们家原来这么……   不对啊,他们都不知道的事儿,山海书肆哪里来的消息?   万一他们家有个什么事,那山海书肆岂不是也能得到消息?   一时间人人自危,忙找借口跑了。   周兄手哆嗦着将报纸捏得发皱,手臂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这事他根本没做过——但里面的话确实是他说的,他对嫂嫂之前有过非分念想,醉酒后忘了分寸说出那种话,以为没人听到的,万万没想到,竟然……   兄嫂可是家族联姻,娘家最为护短。   他如何跟兄嫂交代!跟世交的家族交代!   周兄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厥过去了。   仆人们大惊失色,搀扶的,出门喊人的,一阵兵荒马乱。 第21章 把脸笑烂   薛父今日很有闲情逸致,拎着份报纸在修善坊的大街小巷来回转悠,将平日里没有走过的犄角旮旯全部熟悉了一遍。   碰见个稍微眼熟的、手里也拿着份报纸的人就问:“你怎么知道我女儿是山海报的主编?”   被问的人满脸不知所措,“某不知道呀!”   他反应过来忙打开报纸一看,果然报纸的末尾处标着“主编:薛珍瑞”。   这邻居可不知道薛家小娘子的名字,然而这姓是相同的,薛父又这么说,想必是真的。   薛家小娘子还有这般能耐,平日里没看出来啊!   他印象中,这小娘子爱跟着街头巷尾的老媪大婶说闲话,现在转变这么大吗?   邻居心下震惊,但不可能问出口,场面话他还是会说的。   “令嫒蕙质兰心,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未来可期啊!将来若是嫁入高门大户,薛郎君也可跟着享福呢!”   薛父想法完全转变,如今根本不想将女儿嫁出去,就是入赘,寻常人也看不上了。门弟不强求,至少得跟他家珍娘一样有点才华名声吧。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的想法,薛父现在可是爱惜羽毛得很,绝不乱说话败坏他女儿的名声。   他摆摆手谦虚道:“过奖过奖,小丫头片子经不得夸。多亏月明大家抬爱,才有了她的今天。”   接着又是一通假作不经意的吹嘘,听得邻居连连点头。   邻居打量着报纸,忽觉不对,“薛郎君,小娘子的名字怎可印在这种地方,被外人看到了可不好。”   闺阁女儿的名字怎么能被外人知晓呢?!   薛父听他这么一说,才猛然意识到这件事,但他怎么可能承认,定了定神,开口忽悠道:“郎君这就不知道了吧,写文章为的是什么,当然是才名,不然那些士子为什么要养望呢,这不把名字写上,别人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邻居触及到知识盲区,那些才子名士的事儿他还真不懂,被说懵了。一听也有道理,不禁陷入沉思。   薛父乘胜追击,“就算是女儿家,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得按人家的规矩行事不是?”   他接着叹息一声:“况且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不比士族,就算只写个姓氏排行,人家一看就明白。我们这样土里刨食的,即使把祖宗十八代写上,人家也不认得呢!”   这话让邻居感同身受,听得连连点头,心有戚戚。   薛父又胡扯寒暄了几句,赶紧溜了,生怕邻居回过神再问出什么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   被简杭称赞为不慕名利、为国为民的许乘月正在算账。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随着第一份报纸上市开了个好头,她终于松缓下来。   许乘月忙也不是白忙,报纸是她提出来的,后续的每个环节都由她亲自指点把关,手把手地教薛珍瑞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报纸主编。第一份的头条还是她写的,报纸买得这么好也是沾了她的光,理所当然地享有报纸收益的分成。   这段时间的钱跟流水一样进了她的口袋。虽然报纸的利润不高,但薄利多销,积累期起来的收益颇为可观。   说来艰难,许乘月不是个喜好奢靡的人,她前世不买贵价彩妆,不买奢侈品,衣服里最多的是睡衣——对于一个宅女来说睡衣很重要,每个月的开销都维持在保持生活品质的最低限度,剩下都定期存银行里,对抗通货膨胀带来的贬值。   现在来到大唐,结结实实成为了别人口中穷奢极侈、靡衣玉食的人,上一次无意间向吕鸿卓吐槽抱怨自己钱快花光了,引来他震惊的询问。   她如实回答之后,对方就流露出她一定是从哪个豪门巨室逃出来的贵女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将许乘月气了个好歹,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唐朝物力水平低下,仅仅保持她最低限度的生活品质,不买钗环首饰、绫罗绸缎,衣食住行各类的花销也跟流水一般花出去,每月能有点余钱就不错了。   幸好上次郑国公送来的那一车丝绢,让她经济宽松了很多,不用她为了每月的支出安排绞尽脑汁,拆东墙补西墙。   但那是意外之财,不知到什么时候就花完了,还是自己亲手挣的钱拿到手更靠谱一些。   报纸和小说的出售形成正向循环,让许乘月的月收益至少翻了一倍。   看着即将到手的钱财数目,她喜不自禁。   今天就要在山海书肆把脸笑烂。   高兴完之后收拾好表情,又成为那个从容优雅的许娘子。   今日的事情已经处理完,她准备回去了。   走出门口的时候听见报纸编辑办公室——许乘月给取的名字,里面掌柜在和薛珍瑞聊天。   她没打算偷听的,然而好巧不巧那两人聊得正是她。   只听掌柜语气夸张,“某当时抬眼就见一个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立在柜台前……”   掌柜将她第一次来山海书肆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将许乘月形容成天上下凡的九天玄女,为了让故事更曲折,他有样学样将自己形容成反派一般的人物,而吕郎君是慧眼识珠的伯乐。   薛珍瑞及其捧场,不断惊呼出声。   掌柜表情丰富,时而痛苦,时而惭愧,说到最后,复又感慨,“……这才有了山海书肆的今天啊!”   许乘月听得眉毛飞起。   “咳咳。”吕鸿卓过来后听到这段话,还当着许乘月的面,尴尬不已,于是出声打断。   里面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阵响动之后,两人走了出来。   掌柜满脸心虚之色,不敢正眼看她。   薛珍瑞被掌柜的讲得心潮澎湃,面颊通红,眸光发亮地看着许乘月,一开口就要吐出一段敬仰之词。   许乘月不用猜也知道她想说什么,虽然她挺喜欢听别人夸奖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免了吧。   紧忙开口打断:“薛娘子,你现在刚上手,可能不太熟练,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薛珍瑞刚欲出口的话被打,茫然一瞬之后,又目露感动,许娘子对她太好了,她何德何能有此前辈。   她心底将许乘月当成自己的师父,日后定要孝敬她,为她养老送终。   正好确实有件事,薛珍瑞就道:“许娘子,确实有件事,今天收到的投稿中,有几封跟你写的书有关,不知该不该刊登到报纸上,儿拿不定主意。”   “这有什么难的,我替你看看。”许乘月不知道自己有了个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女儿,只想赶紧逃离这尴尬场面,忙不迭应道。 第22章 唐朝版检讨书出现啦   许乘月跟着薛珍瑞走进屋中,见她从一摞厚厚的堆在一起的信封里翻出几个递给她。   她抽出信纸展开来看。   信上写的是对于上册书中关于女主检举父亲一事的探讨,来信者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字,从伦理纲常到礼法道德,引经据典地论证女主举报父亲的合理性,说她此举虽然不孝,但情有可原,而且做到了忠君之事,不应当过于谴责。   这应对的是此册售出后,引发了读者沸沸扬扬的争论,左右两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   没想到还专门写信来投稿,发表到报纸上。   脑子转的够快啊,这么快就意识到报纸是个相当大的舆论场。   许乘月身为后世来客,从没有小看过古人的智慧,他们或许困囿于不太发达的落后社会,但是留下了无数的非物质财富传给后人,他们的智慧绝不受限于时代。   但此刻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古人,刚出了报纸这个新鲜东西,他们立马就意识到它的作用了。   不过有赞同应当也有反对的,毕竟这是个百善孝为先的古代社会,还有人因为“孝”被举荐为官。   她又拆开下面几封信,发现和第一封差不多。   “没有持不同意见的吗?”许乘月合上信纸问道。   薛珍瑞没料到她还想看别人是怎么批评的,呆呆地说:“在纸篓里。”   纸篓里是废稿,薛珍瑞把它们都筛下去淘汰了。   现在又重新去找,还好在最上面,一翻就找到了。   反对者比赞同者的言辞激烈多了,也不讲究什么遣词造句,看起来也没抱希望被选上,单纯是情绪发泄。   许乘月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仿佛争论的话题与她无关。   “许娘子赞同哪个观点?”薛珍瑞原本以为是前者,现在看来又不像。   “你呢?”许乘月没回答,反问道。   “当然是前者,天地君亲师,君排在最前面啊!”她斩钉截铁地说。   许乘月笑着点头,却没回答自己到底赞同哪个,只建议薛珍瑞将这两个观点中最好的两篇都刊登上去。   因为她哪个都不赞同。   女主罗慕清也是这样,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报仇。   在她眼里父亲是仇人,那皇帝呢,他可是最终下命令将她外家——累世功勋的罗家满门抄斩,连三岁小孩都没放过的人。   现在情节还没进展到那里,不代表女主罗慕清忘记了。   当然,许乘月不可能写得太过分,毕竟是封建社会,不能明目张胆地屠龙。   许乘月来了兴趣,好奇会有什么样的信件,跟着薛珍瑞一起看读者来稿。   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些宝藏。   比如手中这一封,来信者自称邹某,写信来是为了道歉和解释误会,他是第一份山海报里邹家事件的主人公,那事是他酒后失言,胡编乱造出来的,与阿兄阿嫂无关,与家族无关。   同时附带有将近一千字的自我批评,一一列举自己的罪责,极力撇清与家族的关系。最后说自己已经受到惩罚,必然改过自新。   堪称古代版的检讨书。   “哈哈哈哈哈——”许乘月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这件事要素太多,不知道该笑哪个。   薛珍瑞正埋头专心工作,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忙走过去看,“许娘子怎么了?”   许乘月笑得不能自抑,说不出话,摆摆手将信纸递给她,示意她自己看。   “——哈哈哈哈哈”薛珍瑞看了之后跟着笑出声。   她比许乘月更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因为就是她搜罗出来的秘闻。   这些大家族的贵人不把奴婢当人,说话做事时也不避着他们,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可能在某个秘密的角落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不过大家也怕惹来祸端,不会大张旗鼓地摆在台面上讲而已。   .   周兄鼻青脸肿地俯趴在床上,呲牙列嘴地哀嚎着。   “轻点!没看见我很痛吗?”他扭头朝给他抹药的小厮怒吼。   小厮吓得一个哆嗦,好险没有重重的按下去,暗暗松了口气。   周兄骂完了,却愁眉不展。   他阿耶下手好狠,当着阿嫂娘家人的面儿打的,一点没有手下留情。   不然儿媳留不住不说,两家的交情也是真完了。   周兄被打得心甘情愿,要是阿耶不管,他就离被赶出家门不远了。   但阿兄那几个舅兄是真畜生啊,嘴里说着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其实压根没拦着,还拱了几把火,将他平日里的风流韵事都讲了出来,硬是让他阿耶的力气加了好几倍。   他现在趴在床上,直不起身,吃饭都得人喂。还被禁足了,别人不能来看他,他也出不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郎君,报纸来了!”一仆人快速从屋外进来,跪地将报纸呈上。   周兄一喜,忙将报纸展开,从头到尾挨个看过去。   却没想到顶部的第一篇就是他的道歉信。   这是周兄想出来的澄清方式,他本想靠着家族的力量施压,让山海书肆妥协道歉。   却被阿耶破口大骂,说他从小到大脑袋就没长过。   山海书肆如此隐秘的事都知道,还敢刊登出来,难保不会有后手。   那主家吕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家庭,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世家秘辛?背后一定有别的势力,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而且他们的报纸上没有指名道姓,若是找上门去,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周兄为保住自己的小命,转动自己少有动弹过的脑袋瓜,想出这个澄清的办法,去信投稿说明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将撇清家族干系。   现在看到报纸上刊登的道歉信,周兄顾不得生气,已经感动得涕泪交加。   阿耶阿娘阿兄阿嫂这下肯原谅他了吧!   呜~ ,明明是在家里,却举目无亲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   许乘月料想世家被爆出秘闻之后,定会出手施压,她也做好会打一场舆论战准备。   结果世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举动,甚至管束子弟更严了,让她的警惕心直接抛给瞎子看。   这也挺好,省了许多事。   她拿着今天写好的稿子去书肆。   原本是书肆派人来拿的,但现在报纸正在摸索阶段,很多方面都不成熟,少不了要她指点几句。   况且人是群居动物,总有点儿社交需求,这点前世在网络上就能满足,但古代普通人家的社交仅限于街坊邻居和亲戚,她没有亲戚,不爱和街坊聊天,长时间下去再社恐的人都得憋出病。   所以过几天来上一次也不是不行。   进了书肆后堂,却发现室内一片安静,大家表情都不好,尤其是吕鸿卓。   看到她进来,投过来的目光俱是一片同情。   “许娘子,本想派人跟你说的,没想到你来了。”吕鸿卓愁眉不展。   “什么事?”许乘月原本上扬的唇角微落,忐忑不安地问道。   “有家书肆抄袭了你的书,只将里面的主人公转变成男的,几乎所有的情节都一模一样。”吕鸿卓将一本书递给她。   没有哪个创作者听到自己的作品被抄袭时会高兴,许乘月蹙起眉头接过书。   还真是性转版的《神医毒妃》,这书起名字的是《神医毒驸》。   里面的内容一比一复制,女主楚慕清变成男主楚暮青,恶毒妹妹变成恶毒弟弟,好色愚蠢的黎王变成黎月公主,江王变成江阳公主,情节也是一样,有些句子直接照搬照抄。   看得许乘月瞳孔放大,嘴唇微张,震惊不已。   这么没有下限的吗?她还以为就抄一下情节构思。   许乘月对自己的小说火到什么程度心里没有概念,她习惯于用前世的那一套衡量,其实山海书肆的爆火早招人眼红了。   虽然文人清高,不屑于走许乘月这种路子,但总有些荤素不忌,自知才华有限的人盯上。   然而许乘月的小说完全是横空出世,没有前路可循,他们想学习也没有法子。   写出来的要么是没她有趣,各种情节信手拈来,人物描写活灵活现,要么是咬文嚼字的书面语习惯改不过来,文字生硬,读起来晦涩难懂。   照搬照抄就成了一种不用费时费力学习探索的方法。   这书借着许乘月《神医》原书的名头,卖得很红火,因两者名字太像,有些慕名而来的客人辨别不清,就买了他们的。   “许娘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上告官府?”吕鸿卓焦急地问道。   “不行,没有律法可依,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许乘月思索了一下,缓缓摇头。   据她所知,唐朝时期没有关于版权保护的律法,很多有名的大人物也被侵权过,大多数都是私下解决。   再说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不知官府会不会管。 第23章 胡搅蛮缠   许乘月颇为头疼,这件事还真不好处理,对于这样脸皮厚的光明正大抄袭别人作品的人,光是道德上的谴责几乎无用。   她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要不我们去那家书肆走一趟,跟店家沟通一下?”许乘月问道。   只希望那店主能讲点面子,好歹也是跟士人常年打交道的人,不至于连名声都不在意吧?   吕鸿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跟着一试,遂点头同意。   许乘月和吕鸿卓来到那家书肆。   距离不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而他们的店名更绝,叫山河书肆,简直是比照着山海书肆来的。   许乘月内心相当无语,这书肆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盗版啊!怪不得能借着原版的名头糊弄读者呢。   没工夫细细打量,两人走进那家店里。   店铺的掌柜见他们进来,拱手问好,“二位郎君娘子,可要看看本店的新书?”   他拿出的一本书热情地推销着,赫然就是那本抄袭的书。   “娘子别看这书名不好听,但里面的内容相当精彩,比经史有趣多了。”   掌柜口若悬河,将那抄袭的货色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作。   许乘月屡次想开口,都被他滔滔不绝的讲话声打断。   等他终于说完,问许乘月:“娘子可要买?”   许乘月等到机会,抓紧时间开口,“掌柜误会,我们是山海书肆的人,听闻贵店有一本书跟我们店里很像,特地前来询问。”   她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自己就是作者本人。   掌柜一听,脸上殷勤的笑意立马消失不见,冷淡地说,“小娘子可能是听错了,我们店里的没有这样的书,某不知道此事,定是有人恶意中伤造谣。”   苦主都找上门儿来了还嘴硬,许乘月硬生生给气笑了。   她拿出自己的书递给掌柜,“掌柜看看,你刚说的那本书跟我们书里写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连主人公的名字都是抄的,你还说没有?”   掌柜见她拿出证据,心里一虚,紧接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小娘子勿怪,这书也不是我们书肆写的,是有人专门供稿的,与我们无关呐,我们也是受了蒙蔽。又或许好文章都有相同之处,不能因为这个就指责别人抄袭呀。再说了,这书是谁抄谁的,还不一定呢。”   说完好整以暇地袖手立在那里,表情无辜,一副坦荡又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直接把书肆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还用些歪理诡辩胡搅蛮缠。   许乘月脸色不好,眉心拧在一起,目光针一样地射向掌柜。   吕鸿卓气急了,张口就要骂人,但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张口结舌,心中所想的骂人的句子都无法穿透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盔甲。   “吕郎君,跟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纠缠的,我们走吧。”眼看再对峙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许乘月果断转身走人。   她知道这样的人脸皮非常厚,跟他们当面对质都没有半点胆怯,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   两人走出书肆,气怒交加,偏又拿着钻空子的没办法。   许乘月面色灰败,难道只能这样算了,吃了这个暗亏?   不行,有一就有二,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那日后什么样的人都能偷了她的书来踩她一脚,坚决不能退缩。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家山河书肆。   书肆的门面不怎么样,远不如山海书肆,题字的牌匾非常破旧,风吹日晒让字体都褪了色,幌子也是脏污破烂。   从这方面就能看出经营得相当不好,怪不得能挺而走险做出抄袭这种事。   许乘月看着看着,突然灵光一闪。   “吕郎君,让我再看看抄袭的那本书。”许乘月转头说道。   吕鸿卓拿出书来递给她,不解她要做什么。   许乘月接过那书,左右翻看。   果不其然,这书的纸质比较粗糙,触手并不光滑,印刷质量也差劲,有些字都看不太清晰。   “这书的定价是多少钱?”许乘月接着问。   吕鸿卓报了个数字,比许乘月的书的售价低了大概有三成左右。   许乘月豁然开朗,原来是有这个缘由在内,她就说嘛,要是普通的抄袭之作,也不至于能火到跟原版分庭抗礼的地步。   价格是很多人购买东西的第一要素。一个贵,一个便宜,如果是家境并不富裕的普通人自然会去选更便宜的那个,尤其是在还没有版权意识的唐朝。   这样就好办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的难题骤然之间有了解决的方法。   许乘月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说:“吕郎君,有办法了,我们回去细说。”   山海书肆的命运跟许乘月绑在了一起,她的困难同样也是吕鸿卓的困难。   吕鸿卓听到这话,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急匆匆地跟着她回到书肆。   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办法?许娘子快说。”   “将每册书的分成两种来印,一种保持原样,一种用报纸那样的纸来印,把字排的在紧密些,降低成本和售价……”许乘月将她想到的方法娓娓道来。   山海书肆作为洛阳城最好的书店,书籍的质量当然是数得上的优秀。   纸张的质量非常好,既有韧性,不容易撕破,还专门做了处理使纸不容易腐烂,印刷字体也清晰。   但是相对的是书籍的成本压不下来,导致价格并不低廉。   如果能用像报纸一样并不优质的纸,只是让人能看清字,不影响阅读就可以大大地降低书籍成本,供不同需求的人分类购买。   富贵人家有余钱要求书籍的质量,普通人家不追求那些,会选择更有“性价比”的低价书。   这样下来,高端市场和下沉市场都被攻占,还可以解决后续有可能会引来的盗版书籍的问题。   许乘月想起前世那些打了一个,再来一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盗版网站,简直不寒而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唯一能庆幸的是现在没有。   只要方法得当,盗版还是可以被控制下去的。   吕鸿卓眼睛越来越亮,他们书肆以前确实是有钱的人才会光临,因为能长年累月读书的人,家境都是很不错的。   所以他们也只追求质量,没想过降低成本这件事,之前的报纸也想往优质贵价的方向发展,被许娘子拦了下来,才有了后来的低廉到五文钱一份的山海报。 第24章 低级商战   郑国公一家正在用晚膳,并不拘礼,家人之间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是不应当进去打扰的。   可郑国公专门吩咐买到话本和报纸后要第一时间送上来,小厮斗胆呈了进去。   郑国公果然没生气,乐呵呵地说:“呦,今天这么快就到了。”   说罢迫不及待地拿起书翻阅起来,权当下饭。   自从他这不争气的爱好被全家人知道后,郑国公愈加放飞自我,更何况他还靠着此书立功了呢!   其他人目光转开,只当看不见。   郑三娘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碍于在场人多,兄嫂弟妹都在,得给阿耶留点面子,不好上手去抢。   郑国公完全沉浸其中,对于他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这一册的书讲到,皇帝表面上很器重江王,但其实最喜欢的儿子是嘉王,只是用江王来做挡箭牌,保护他最喜欢的儿子。   他之所以将罗慕清嫁给江王的,是因为罗慕清现在家族只剩她一人,空有一个好名声。如此可以避免江王依靠亲事攀上强势的岳家,削弱他的对于皇位的竞争力。   “虽然五指各有长短,但如此未免太过偏心。江王也是他亲子,怎能……”郑国公感慨着,转念想到女主罗慕清的父亲,这几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呐。   皇命不可违,江王和罗慕清只能成婚。   婚宴上,因为江王是皇帝有意立出来的靶子,所以树敌众多。奈何他一直没有什么弱点,现在却娶了一个二嫁无颜女,顿时引来其他皇子的言语讥讽嘲笑。   等进行却扇礼时,他们皆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呵!”郑国公冷笑一声,觉得这些人真是无知又可笑。   等着后悔吧你!   那些上一刻还在嘲讽的人没想到扇子缓缓移开后,露出的却是一个绝色佳人的面孔。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包括黎王在内的几人惊呼出声“是你!”   如同水溅进了油锅,众人骚乱起来。   见过她的真容,却不知她就是罗慕清的几人面色难看,懊悔不已。   “哈哈哈哈哈,叫你们狗眼看人低,叫你们鱼目混珠,不识好歹,之前还瞧不起人家,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后悔去吧你!”等待这一刻已久的郑国公大笑出声,全然不顾自己形象崩塌。   真是太解气了!   且说罗慕清与江王成婚后,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不断对付着奔涌而来狂风浪蝶,一边应付皇帝的刁难,在此期间你来我往,情愫暗生。   郑国公看得脸红心跳,仿佛回到年少慕艾的时候,只因心上人的一句话,便夜里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寐。   说起来他好像与妻子有了孩子之后,就没怎么有过当初一起四处游玩,吟诗作对的日子。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尽心竭力地撑起家族。   思及此,不由抚上妻子放在案上的手,语气缠绵,深情款款地说:“娘子,过几日中秋,我们去老君山游玩罢。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你我夫妻二人也该松缓些。”   国公夫人哪料到他会说出这话,还是在孩子们面前,对着一双双好奇发亮的眼睛,当惯了端庄稳重当家主母的她不由臊红了脸,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多大年纪了?说这些也不害臊。看你的破书去!”   郑国公讪讪缩回手,只好继续看书。   书中写到嘉王终于从罗慕清口中得知,他在楚家被下狱之后便寻不得的心上人,此刻就在黎王府。   而黎王见色起意,喜欢上了露出真容的罗慕清,将害他和离的罪魁祸首楚慕雪恨上了,对她百般苛待。   嘉王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与黎王反目成仇。将楚慕雪抢了去,并对她坦言不在意她的过去,只想拥有和她的将来。两人你侬我侬,每天在嘉王府过二人世界,好不甜蜜。   “呦,还是个情圣啊!”郑国公看得不断蹙眉,不知为何,他看这一对时心跳不起来,酸得牙疼。   后面没过多久,皇帝要给已经到了婚龄的嘉王指一门亲事,选了镇国将军的爱女。镇国将军执掌兵权,与他家联姻对于嘉王来说如虎添翼。   至此这一册完。   郑国公暗暗思索,以嘉王那个样子,肯定不会妥协,两人这下就有矛盾了。也不知江王和罗娘子会怎样。   看完了书,郑国公心满意足,昂然自得地展开报纸学习起来。   没错,学习!   郑国公武将出身,可没有那些文人士子的清高臭毛病,好东西就要勇于承认。这报纸讲得深入浅出,对他这个文m——化程度不高的人刚刚好,让他懂了好多从前不懂的朝政大事。   下次遇到那些咬文嚼字的老匹夫,也能怼上几句了。   看着看着,他注意到了这一篇不同寻常的文章。   文章写的是关于山海书肆的《神医毒妃》被山河书肆的《神医毒附》抄袭一事。   郑国公看得快,总是跳字,一打眼看过去,疑惑地蹙眉,什么跟什么啊!这不是一样的吗?   再定睛一瞧——哇,果真不同。   报纸上对此事的前因后果进行说明,并呼吁大家支持正版。最后提及为感谢各位读者支持,所有正版书籍的用户可以在书籍完结后,来书肆领一幅话本主人公罗慕清的画像。   画像?什么样的画像?   郑国公昂首挺胸,他可是正版读者,当然有资格拥有一幅画像。   .   山海报一经出现便引来大家的热烈反响,阅读山海报如今已是许多人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篇山海书肆特别声明的文章自然引发了大家的关注。   时下文章抄袭现象并不非常罕见。   有很多名人的文章诗篇都被抄袭过。这些名人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才华有非常多的支持者,特别是在士人中。   他们对此类的事情往往是深恶痛绝,却奈何不得。   许乘月的文章虽说得到平民阶层的喜欢,但对于士人来说有褒有贬,大部分是抱着鄙视的看法。他们也爱看,但不影响他们边看边骂。   因为抄袭一事让人深恶痛绝。   这一次他们也不评论文章的是非对错,抨击文章观点,而是统一地站在了许乘月这一边。   “这等偷字贼可恶极了!上次太玄先生的诗就被他们东拉西凑拼出个四不像。”   “还光明正大地发表出来,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呢。”   “这等人根本就不配写文章!”   “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此文章一出,舆论一股脑儿倒向许乘月这边。   大家骂声一片,将山河书肆钉在耻辱柱上。   .   山河书肆的主人到书店来探查。   他得意洋洋地打量着略显破败的书肆。   这么个原先经营得极差的书肆,到了他手里,就被盘活了。看来他还是有经商的天赋嘛!   掌柜见他,忙出来相迎,担忧地说,“郎君,如今外面的人对我们书肆骂声一片,指责我们抄袭,评价很不好啊!”   主人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光指责有什么用?只要我们的价格低,照样还是有人会来买书。”   挨点骂算什么?还是拿到手的钱最实惠。他们一议论,知道山河书肆的人不就更多了。   掌柜吞吞吐吐地,“书肆这两天没有顾客光临了,那话本一本都没卖出去。”   主人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还有人放着便宜的不要,专门去买更贵的吗?”   不对呀!明明前几天卖得很好。   “他们已经把价格调低了,只要原先价格的一半儿不到。”   “他们不赚钱了吗?这么低的价格,完全是亏本的买卖。那赚个屁呀,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好了。”主人气急败坏地说。   还不是你先开了个好头!掌柜心里暗骂。   “他们用更便宜的纸张,所以成本压下去了,书价定的更低。”   “我们也用更便宜的纸。”主人咬牙说道,比价格他还没怕过谁。   “那价格也不能比山海书肆更低,再低就亏本了。”   主人茫然地瘫坐在椅子上,难道他的事业就这样玩完了?   .   吕鸿卓对于许乘月的方法,虽然义无反顾地支持,但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将书分为精装书和简装书——许乘月起得名字,吕鸿卓觉得很贴切。此举也是有风险的,因为如果简装书一出现,那他们原本的精装书销量肯定会受到冲击。   这样导致的结果无法预料。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总利润应当会降低一些,但这无可奈何之下采取的措施,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法。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百姓对此非常捧场,精装书的销量是有降低,但是同时简装书的销量也在上涨,售卖数量比原先翻了两三倍不止。总利润并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 第25章 这危急公关可以啊   “就这还有脸开门呢!”说话的人一脸鄙夷,往山河书肆门口扔了几片烂菜叶子。   书肆的店主是个急脾气,气势汹汹走到店门口,“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找巡逻的官差抓你。”   他不站出来反驳还好,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引来众人怒目而视。   大家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怪不得能靠抄袭别人的话本挣钱,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还有胆子找官差,官差来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店主气急败坏,“你们这群人不是好人,小心我告你们诽谤造谣!”   众人看他不知悔改,还敢威胁大家,心中怒火更盛,纷纷抄起烂菜叶子、烂水果往店主身上扔去。   店主见势不妙,赶紧回到店里躲在门后把门关上,嘴上还不认输,叫嚣着,“你们人多势众,以多欺少,我不与你们这帮愚民一般计较。”   然而他躲在门后抵着门的胳膊都在发抖,干涩的喉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掌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掌柜不忍直视,他方才想拦店主,但没拦住,这下也是无可奈何。   “书肆现在没有了口碑,大家不愿意光顾,恐怕只能等着闭店歇业了。”   “那怎么行,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把这店买下来的,都还没挣回本儿呢!”店主哭丧着脸。   掌柜无可奈何,他一打工的还能怎么着,然而拿着这人的钱,不得不给他想办法。   “不若我们向山海书肆道歉求饶,说是因遇到困难,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   店主双眼一亮,“细说困难。”   ……   .   “哗呀呀!那店长狼狈的窜逃,闭门不出,只能当个缩头乌龟……”   山海书肆里,掌柜正在眉飞色舞,手脚共用比划着当时的场面。   大家听得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薛珍瑞捧场地鼓掌,“活该,谁让他做出那种事!”   她刚来这里时还有些拘谨羞涩,说话都不敢大声。   但她原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后面和大家熟悉起来,逐渐放飞自我,加上天性开朗,和谁都能聊的上几句,连书肆里平时送货的车夫哪里人氏,家中有几个孩子都知道了。   薛珍瑞无比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因为偏见而错过山海书肆。   靠着这份工作,她在家里能够挺直腰板儿,耶娘也不会对她动辄颐气指使,很尊重她的意见。   她太喜欢山海书肆了。   许乘月进门后没有出声,饶有兴致地看着掌柜盛情演出。   每次见到掌柜都要刷新她的认知,没有想到他还有说书的天赋呢。   瞅瞅这眉飞色舞的小表情,恰到好处的拟声词,抑扬顿挫的语气,一出声就吸引全场的目光,老天爷给饭吃啊简直是。   还是薛珍瑞最先发现她的到来,她目光环视一周,瞧见站在门口角落里的许乘月,“许娘子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门口。   许乘月被发现了也不惊慌,眨了眨眼,“我刚到,看掌柜说书一时入迷,忘了出声跟大家打招呼。”   她又看向掌柜,含着笑意调侃:“掌柜一身本事,日后不愁没饭吃。”   掌柜得了夸奖很是得意,暗自考虑起说书的可行性。   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地谦虚道:“许娘子谬赞。”   吕鸿卓见两人还要再探讨一番,忙不迭出声打断,“许娘子来书肆,是有什么事儿?”   被他提醒,许乘月才想起正事,将手里的画稿递给他,“这是我画的女主人公的画像,吕郎君看看?”   之前说好送画像回馈读者,吕鸿卓正在相看合适的画师,不料许乘月竟然会丹青,还速度这么快就画了出来。   他惊喜地扬起眉梢,迫不及待展开画卷,“许娘子才华横溢,连丹青也擅长。”   旁边的人听到此事纷纷好奇地围过来观看。   “哇!咦?”大家先是惊叹,然后又发出疑惑的声音。   这画上的女子无疑是让人惊艳的,跟书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云髻雾鬟,肌肤似雪般无暇,眉如青山远黛,眼如星子熠熠,齿若含贝,顾盼生辉。   她斜倚在榻上,一直皓腕撑着微抬的螓首,慵懒的眸子淡淡地看向画外的人。   但这画像并不同于他们平常所看到的仕女图写意的画法,一笔一画都极为详实,甚至连画中女子的睫毛、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吕鸿卓好丹青,最喜山水画,但对擅长仕女图的名家也颇为了解,清楚各个流派的风格特点,而他手中拿的这一份与那些都不相同。   可以看出作画者的笔触稍显稚嫩,并不成熟,但这前所未有的画法足够他震惊。让他一时看入神了。   其他人不懂丹青,看完之后争相对许乘月吹彩虹屁,“许娘子画得太好了,比那些所谓的名家好多了。”   “那画上的人跟活了一样,太美了!”   许乘月微微脸红,她的画技远称不上优秀。   前世约封面和人设图时,被画手坑过几次,后来她就不想再约,学着自己画人物。   业余之作,随便看看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次自己画也是因为古代仕女图虽好,尤其着重人物穿戴等细节,很有韵味,但是对于人物五官的描绘——恕许乘月是个俗人,她欣赏不来。   所以斗胆自己先画了一幅,如果不行的话后面再说。   “吕郎君,这画可以吗?”许乘月见吕鸿卓久久不出声,疑惑地问道。   吕鸿卓猛然回神,“可以!当然可以,只是这画法是许娘子自创的吗?”   “不是,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许乘月被他的问题难住,绞尽脑汁想理由。   “是哪本书?”吕鸿卓急不可耐。   “这……时间过太久,我也忘了,好像是丢了吧?”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绞着腰间垂下的流苏。   正担心吕鸿卓还要追问,却见他恍然大悟又带着些许遗憾地点头。   许乘月:……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悟到了?   吕鸿卓得到答案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紧忙转移话题。   “对了,许娘子,这一本书快完结了,你有想好下一本写什么吗?”   这话一出口,吕鸿卓怪不好意思的,像是催着人赚钱。   还好许乘月不介意。   她点点头,“早就想好了,下本写关于美食的。”   打脸极品的美食种田文是许乘月一早确定的,她真的好想吃糖醋里脊水煮鱼红烧茄子口水鸡……   许乘月在心里报了一串菜名,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然而别说这些美食了,她连个炒菜都吃不上。   不行,现在有钱了,炒锅必须得安排上,没有植物油,动物油也行,她不挑!   正想着,小厮脚步匆匆走过来,汇报说:“郎君,突然来了个人跪在门口,说对不起我们,特地前来道歉,请求我们原谅”   听这描述,莫不是——山河书肆。   许乘月和吕鸿卓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几人走到门口,就见一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跪在门口,周围已经围了圈看热闹的群众。   “鄙人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老母病重卧榻在床,常年喝药,怕连累家人,多次绝食断药,不肯再活下去,鄙人如何忍心,舍了这脸皮也定要为她看病,才鬼迷心窍做出这等错事……”   那男子恸哭着诉说他母亲拉扯大如何不易,为了母亲,他经过怎样艰难的心里历程,做出抄袭的事。   “那山河书肆的店主听说此事后,怜鄙人一片孝心,生存艰难,容许鄙人写书谋生,替鄙人担了恶名,实为菩萨心肠,救鄙人于水火之中。”   他说到最后,声音颤抖哽咽,像是感激动情到极点。   周围的人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露出动容之色。   “难为他竟肯为了母亲的药钱,折节至此,他内心定也是苦涩难言吧。”   “百善孝为先,此人不算做错事。”   “山河书肆的店主也是个好人呐!”   “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山海书肆的人心肠好,不会斤斤计较的。”   如果不是关于自己,许乘月简直要为他鼓掌了,几句话让舆论反转,后世的公关团队都得称他一句祖师爷。   在古人眼里,孝大于天,不管做了什么错事,盖上孝的名头,都得称上一句情有可原,是个孝子。   从二十四孝里郭巨为了母亲要把自己三岁的孩子活埋,都有人称赞,可见一般。   此人先给自己披上一层孝的外衣,再对受害者道德绑架,不原谅他就是得理不饶人。   呵,这世道!   许乘月可不惯着,只要她没有道德就没人绑架得了她。 第26章 根本难不倒她   听到众人的在为他说话, 跪在地上的男子心中暗自得意。   他原本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没想到这掌柜说的方法还真有点用。   看他们这下怎么办?   他更加卖力的表演,神色悲痛,“鄙人不曾想过会对贵店造成影响, 在此郑重道歉, 恳求诸位原谅。”   吕鸿卓暗骂他们卑鄙无耻,竟然用如此方法摆弄人心。   他心中发愁, 这事情不好处理。一个弄不好, 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就会逆转,原先有多好, 将来就会有多差。   除非吃下闷亏,息事宁人了事。   算了,就这样吧。再僵持下去, 得不了什么好还浪费时间。   他正打算上前将那跪地的男子扶起,假作被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打动,说上几句客套话,好歹为书肆树立正面形象。   就听旁边的许乘月怒喝,“竖子住嘴!尔敢在此胡言乱语!”   这话说的极有威势,众人都安静下来, 朝出声的人看去。   吕鸿卓瞠目结舌, 被她突如其来展现的气场镇住,来不及反应。   许乘月被不要脸的行径气到,抄袭了别人的东西不偷偷摸摸龟缩起来, 现在还敢舞到正主面前道德绑架, 当别人拿他没办法吗?   她盛怒之下, 这句话脱口而出。   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顶不住别人的视线,许乘月社恐属性发作, 原本膨胀起来的胆子瞬间缩回去。   那男子终于回过神,像是不堪受辱,隐忍道:“娘子不肯原谅鄙人也罢,怎能说鄙人胡言乱语,鄙人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以证清白。”   他说着,想要站起身向墙上撞去。   “郎君使不得,使不得。”有热心群众忙过来拦他。   “你这小娘子也真是的,这位郎君好声好气的跟你们赔礼道歉,你怎能恶语伤人?”   许乘月瑟缩着想要后腿的脚步又伸了回来。   这些路人自己拎不清,还喜欢为别人主持公道。   这谁能忍得住?   “行,你说你没有营生,生存艰难,那你前些年靠什么过活的?总不能是靠喝西北风?又哪来的钱去买书抄袭?还册册不落!”许乘月质问道。   “这小娘子说得有道理啊!”路人甲说。   “书也不便宜,他哪来的钱?”路人乙说。   “鄙、鄙人……”掌柜没交代过这些细节,他片刻之间想不出借口,怕被众人看出端倪,又做不堪受辱状朝墙上撞去,转移众人的关注点,“鄙人活到如今也够了,还是死在这里算了!”   热心群众依然配合地拦住他,“郎君你想清楚,家中还有老幼,怎么能这么寻死丢下他们呢?”   许乘月不理会他的卖惨,嗤笑着,“别人问你正经话,你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句句不离老母,到底是有孝心,还是拿她做借口,心安理得地为非作歹。又或者都是编的?”   “小娘子质疑鄙人行事不端,鄙人认了,但万不可质疑鄙人对老母一片孝心。”那人咬死不承认。   这臭丫头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这么难缠?   “你有孝心?有孝心到拿她做筏子,让她跟着你丢脸。你有孝心,有手有脚不去找些正经营生养活自己?试问如果天下人都有这样的孝心,那离大乱就不远了。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偏又跑到这里来逼着别人的谅解。你怎么就如此厚颜无耻?”许乘月怼起人来思维灵活的很,一点不卡字。   “好像是这么回事,这小娘子虽然说话不客气,但都有理有据。”有人说。   “那郎君还没有回答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呢?既然过得如此拮据,怎么会有闲钱买书呢?”   “依我看,这人肯定是骗人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   那人一见众人的话风转向许乘月那边,顿时急了,顾不得装可怜,指着许乘月怒骂,“我怎么就骗人了?你们血口喷人。你这小丫头片子!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我好声好气跟你们说话,不肯原谅我就算了,竟反唇相讥。既然如此,又装什么大度样子给人看。”   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跟刚才的可怜模样判若两人,众人被他快速地变脸惊到,面面相觑。   “咦,我怎么觉得他这骂人的样子跟那山河书肆的店主有些相像呢?”说话的人爱凑热闹,山河书肆闹事的时候他也在现场。   那人听到这话身形一僵,也不纠缠了,“如此也罢,你们不肯原谅,鄙人何苦纠缠。”   说完他脚步匆匆,想要离开。   “他就是店主,跟那天一模一样!”有回忆起来的人说道。   “他还真是骗人的?都有一个店铺了,怎么好意思跑到这里来卖惨?我呸!”   “我的天哪,那他说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这小娘子,我差点都信了!”   其余人的烂菜叶子纷纷朝他身上扔去。   那人见事情败露惹来众怒,不敢久留,赶紧跑了。   “狗东西跑的真快!”   “我记住他的脸了,下次遇到他我还骂!”   罪魁祸首跑了,许乘月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笑眯眯拱手向围观的百姓致谢,“多谢诸位娘子郎君主持公道。”   “哪里哪里,是小娘子才思敏捷,那贼人说得太真,某差点相信了。”   “小娘子客气,应该的。”   这些回话的都是最开始时没出声,只是围观的。   那些作为理中客,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做主的见事情不妙,早都灰溜溜地跑了。   许乘月大获全胜,凯旋而归,迎来满堂喝彩。   “许娘子,你刚才太威风了,临危不惧,能言善辩。”   “许娘子平时温声和气,没想到骂起人来半点不怯。”   “害,某早就说过,偏你们都不信。”掌柜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自得表情。   “不是不相信,是掌柜说的太夸张,让人怀疑,现在才算是真的见到了。”   “还好我没得罪过许娘子,这么一通怒斥真让人难以承受。”   如果只是单纯的脏话骂人还好,许娘子不带一个脏字,直往人弱点钻,让人哑口无言。   许乘月骂人骂得痛快,此刻又恢复社恐的常态,往人少处躲避。   她怼人的状态是被动切换的,不是碰到她的底线都不会出现。   那是一种全身心投入,物我两忘的天成境界。   一场危机刚出现就被消灭于无形,众人都松了口气。   现成的新闻素材怎能不用,第二天报纸娱乐版面的头条就是这个,当然隐去了许乘月的身份,只将二人的你来我往说的一清二楚。   要不怎么说掌柜有说书的天分呢!他在大家写稿回忆不起来的时候,将当时的场景、众人的表现和说的话全部完美的复现了一遍。   看到报纸,没在场的吃瓜群众好像亲眼见到了一般,啧啧称叹。   .   许乘月花重金定制了一个炒菜铁锅,提的要求让打铁师傅吹胡子瞪眼,好玄没有把她赶出去。   师傅谴责的眼神让许乘月很有罪恶感。   天知道她只是想吃顿炒菜啊!   “师傅,一定要薄,尽量光滑平整,这么大就行。”许乘月用手和胳膊比划着。   为了自己的嘴,她厚着脸皮豁出去了,全当没有看见师傅的眼神。   要不是她已经把钱拿出来了,师傅真想将她赶出去。   知不知道铁多珍贵?她居然用来做饭。   暴殄天物!这些个世家子弟不事生产,浪费资源!   师傅最终还是应下了,没办法,她给得太多了。 第27章 唐朝第一道炒菜新鲜出炉   “好, 先放葱姜,翻炒几下再放丝瓜,别着急,小心一点……”许乘月一本正经地站在灶台前指挥秋露炒菜。   今天炒菜的铁锅刚拿到手, 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 结果秋露和夏荷拦着不让她做。   尽管她是个理论大师,前世时常混迹于小破站美食区, 八大菜系名菜的做法信手拈来, 但实操技能为零,所以对自己的厨艺没有太多信心。   再加上她不懂这灶台怎么生火, 于是站在一旁指挥秋露来做。   秋露紧张极了,额头上不停冒汗,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锅里的油哔啵作响, 听到许乘月的指挥,她端起盛在碗里切好的葱姜,小心翼翼地倒入油锅里。   哗啦一声,油烟四起。   正在打火添柴的夏荷好奇地看着。   秋露快哭了,她会做饭,但是仅限于炖烤蒸煮这四样, 连炸物都少做——那是做菜多年的老厨子才能掌握的。   小娘子要吃什么“炒菜”准备亲自动手, 她怎能让小娘子下厨,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了。   但是这油四处飞溅,太可怕了!   终于经过许乘月的言语指挥, 秋露的手忙脚乱之后, 唐朝的第一道炒菜——丝瓜炒鸡蛋新鲜出炉了。   秋露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盘子里的菜, 丝瓜翠绿,鸡子金黄, 颜色是好看的,但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你们快坐下尝尝。”许乘月见她们俩都站着,愣愣地不吭声,摆手招呼着说。   “婢子怎能……”   “快坐下!我要生气了!”   秋露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许乘月的命令打断了。   许乘月不喜欢被人服侍着吃饭,高人一等的感觉并不会使她得意洋洋,反而觉得难受。   从一开始来到洛阳的时候,她每次吃饭都会邀请她们两个一起,经过最初几次的拒绝之后,她就学会了直接命令她们强制服从。   像现在这样,她们俩听见她的话,立刻坐在了高足食案前的月牙凳上。   但仍让她感觉到怪怪的,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压迫”?强行命令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摇摇头,许乘月甩开钻到牛角尖的思绪。   食物的香味不断窜进鼻尖,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菜。   菜一入口,许乘月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味道,丝瓜的鲜香混合着蛋香,简单的搭配也足够好吃。   隔了这么久,她终于吃到热乎的炒菜了!   许乘月细细咀嚼品味,熟悉的味道跨越千年传到了她的味蕾。   不知为何一股酸意从鼻尖传到眼角,她蓦地眼眶微红,渐渐湿润。   许乘月你真没出息,不就是吃个炒菜嘛!有什么好哭的!   她飞快地眨眼,眨去眼里的潮气,即使身处异乡,她也要好好生活呀。   许乘月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因为是猪油做的,味道太浓郁,吃多了有些腻,这个习惯了清淡口味的舌头不太能适应。   倒是两个秋露和夏荷吃得挺香,将剩下的菜吃光了。   她俩赞不绝口,“炒菜真好吃,之前为什么不见别人做过呢?”   “唔,因为他们太笨想不出来,我们小娘子多聪明,与他们不一样!”夏荷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说得对!”秋露认真地点头附和道。   来了,来了,彩虹屁它又来了。   原本的伤感瞬间被打破,许乘月无奈地扶额,她前世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还是在读者评论里,当面听着挺羞耻的。   不过,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还挺不赖。   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   因为上一册书的作话中写着今天发行的是最后一册,特意叮嘱需要领取的画像的读者,携带之前购买的所有书册领取。   大家怕来得晚了,画像被抢完,一早就来排队。   所以今天在书肆门口聚集的人远远超出往常,排的长队在街上绕了好几个来回,将这条街堵得严严实实,行人进出都困难。   平日里巡逻的官差看到之后,多派了些人来维持秩序,免得人多出乱子。   “好你个王二,叫你来巡逻,你倒好直接排进队伍里!”   王二在人群中一脸无辜,“某这是进入群众队伍中,好便宜行事,顺便买个书,也没耽误公事啊!”   众人纷纷嬉笑出声。   喊住他的同僚摇摇头,手指隔空点了他两下,才走开。   来的人越来越多,坠在队伍的尾巴上,隐隐往另一条街延伸过去,像一条大蛇。   夏日里的大太阳,火辣辣地晒着。   前面的人一直没动,大家等得心烦气躁,无聊地跟身旁同样排着队的说着闲话。   整条街上人声嘈杂。   终于等到市鼓敲响,一声比一声更有力,传到西市的每个角落。   这条大蛇才缓缓游动起来。   排在前面先拿到最后一册和画像的人,一脸得意将画像捂得严实不给别人看到,昂首挺胸地穿过人群,享受还在排队的人羡慕又焦急的眼神。   挤在队伍中的人心中暗恨又无可奈何,望着前面长长的队伍,期盼着赶紧快点。   长“蛇”的头部,掌柜和小厮一起招待前来买书领画像的客人。   不断回复客人的询问,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过,忙的脚打后脑勺。   掌柜不像青年小伙,这人一忙劣势显现出来,腿疼胳膊疼,实在撑不住,又唤来一个小厮应付着,他先去后堂歇一歇。   他捶着胳膊走到后堂,端起案上的杯子猛灌几口水,坐到塌上喘了几口气才终于缓过来。   对一旁也在忙碌着清点书册数目的吕鸿卓问道:“郎君,方才有客人问这话本后面会不会出续册或者其他相似的话本,某该怎么回答?”   吕鸿卓手上的动作一顿,“许娘子说她会写关于美食的话本。”   他当时问的时候不巧有人上门闹事,没来得及把疑问说出口。   其实心中有些怀疑,不是他不信任许娘子,而是不认为美食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好写,难道写怎么做菜吗?   再说了能称得上是美食的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百姓早就耳熟能详,不感兴趣了。要不就是世家从不外传的秘方,最多给女儿陪嫁,怎么可能给别人知道。   “什么!”掌柜惊呼道。   看吧,连掌柜也觉得不行。吕鸿卓欣慰地想。   “你也觉得不靠谱吧!”   “许娘子真是别出心裁!”   两人异口异声地同时说出来,面面相觑。   待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掌柜谴责道:“郎君,枉许娘子如此信任你,你竟然这么想她?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吕鸿卓:……你当初也不是这样说的!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掌柜昂着脑袋得意道:“某起先是有眼无珠,可后来知错就改,绝不再犯。”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可郎君忘了初心,唉!物是人非!”   说罢,给了吕鸿卓一个不屑的眼神,背着手走了。   留吕鸿卓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掌柜什么时候变这般模样了?! 第28章 大孝子啊这是   简杭很聪明地今天没有去亲自买书, 而是吩咐小厮去的。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人会特别多,很可能根本挤不进去。   等小厮买到书送回来,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看了起来。   书里写到皇帝唤嘉王前来商议婚事,但嘉王一听却断然拒绝。皇帝训斥他违逆父命, 想下令强行逼他, 然而嘉王宁死不从,发誓此生非楚慕雪不娶。   皇帝一气之下, 召楚慕雪进宫, 想看看她有何能耐,令嘉王执拗至此, 连父亲的话都不听。   他对楚慕雪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是楚逆的女儿,不守妇道, 与好几个男子藕断丝连。   然而这一见,发现楚慕雪城府颇深,擅长揣摩人心,怪不得嘉王对她死心塌地。   皇帝欲将此人纳入后宫,借此了断嘉王的心思,楚慕雪以为自己手段了得, 皇帝也对她倾心, 沾沾自喜地答应了。   简杭看得心中复杂难言,这想要让儿子妥协,所以直接娶了他的心上人?这是什么样聪明的人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还有这楚慕雪, 她上一刻不还跟嘉王郎情妾意, 依依惜别吗?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简杭大受震撼。   嘉王收到了他的心上人被封为皇帝嫔妃的消息, 目眦欲裂,顾不得规矩闯进皇帝的寝宫之中, 却刚好碰到了皇帝和楚慕雪二人同房。   他愣在原地,刚想为楚慕雪找借口是皇帝逼迫的,就听到心上人的娇声软语,没有任何不情愿。   好家伙,刚册封就同房,这皇帝得是有多猴急呀。哦,原来是想故意叫嘉王撞见,让他看清楚慕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简杭摸着下巴,眼神中透着几分思索,边看边揣摩。   嘉王被父亲和爱人同时背叛,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情绪激烈起伏,冲动间一把抓起墙上挂着的用来装饰的佩剑,向皇帝刺去。   寝殿中响起女子的尖叫和男子的怒喝。   幸好皇帝及时躲避,兼之侍卫上前阻拦,只受了点皮外轻伤。然而皇帝被他最爱的儿子行刺,心绪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倒在地。   天哪!这可真是个大孝子!最疼爱的儿子要手刃亲父。   简杭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后面皇帝果然没坚持住,只剩下一口气了。众大臣跪在皇帝床前,为他拟遗诏。   皇帝吐字不清,说出来的音似江似嘉,朝臣向皇帝确认是否是江王时,皇帝来不及说话就去了。于是众人默认是江王。   简杭看这描写,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皇帝不会没死心,还想让嘉王继位吧!好个如山父爱呀!   事已成定局,江王登上帝位后,与皇后罗慕清共治天下,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罗慕清将自身的医术发扬光大,造福百姓,更建立了一个普及全朝的妇幼堂,扶助弱小,得百姓赞颂。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到花甲之年也携手共游燕京,与百姓同乐。   至此全文结束。   看完这本书,仿佛真的见证了那些人一生的历程,简杭怅然若失地吐出一口气。   等等,貌似有点不太对劲,罗慕清夫妻二人在嘉王父子闹矛盾到颁布遗诏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吗?   要是没有这出父子反目,他们难道任由嘉王继承皇位吗?   而且他们可是主人公,为什么这么大篇幅的文字里都没有出现?   简杭感到疑惑,翻回去又重新细细地读了一遍,发现不少可疑的地方。   比如楚慕雪在黎王府这件事是罗慕清告诉嘉王的,楚慕雪被封妃也是江王透漏给他的。   还有罗慕清每过一段时间会向皇帝进献一种补气益血,提高人精神气的药。他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有多想,只当这是孝敬长辈。现在看来很难不与皇帝被气死这件事联系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跟他想的一样吧?   简杭脊背发虚,胳膊上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对夫妻的心思这么深的吗?那可是皇帝呀!   应当、应当不会吧?肯定是他想多了,作者怎么可能会那么写呢?   简杭自我安慰着,才将这种恐怖的念头压了下去。   “阿兄,你看完了没?前面好几次后都没给我看,这回可以了吧?”简彤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前面有几册的内容不适合她看,简杭没给她,只掐头去尾告诉她大概内容。   “……这次也不行。”简杭沉吟着说。   “啊,阿兄,你真是太坏了!”简彤撅起的嘴能挂油壶,“那画呢?画总可以给我看吧?”   简杭这才想起来还有画这回事,忙从书底下抽出来。   “哇!罗姐姐可真好看!”简彤急忙凑上去,双眼亮晶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兄房里放着女郎的画像怪不好的,不如给我吧!”她飞快地拿起画就跑,没给简杭回答的时间。   简杭无奈地摇头叹息。   .   话本的最后一册在洛阳城里还是掀起了一阵热潮,不论是世家还是平民,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关于话本儿里的主人公,连三岁的小孩儿都能说上几句。   不知情的人听了可能会是以为什么皇家秘辛,然而这样的人少有,很可能是刚来的外地人,听本地的人一脸自豪地说了之后,也不免去买上几本看个热闹。   “我这几天怪不自在。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谁说不是呢?我前两天去买报纸的时候还想买一册新的来着,然后掌柜一说,我才想起原来已经看完了。”   “不知道月明大家什么时候开始再写一本儿。我还想看呢。”   “说不定过几天就有了?”   “做梦吧你,那些文人写个文章,光一页就要花上许多天。这书定是许久之前写好的。你想看下一本儿怕是没那么快。”   “嘿嘿,好在还有报纸可以看,不算太过无聊。”   全然不知在被大家念叨的许乘月,正在准备出行要带的东西,她们三人准备中秋的时候去老君山玩儿。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先是报纸,然后处理抄袭事件,还要写稿,许乘月就没有得过闲。   现在所有事情都步上正轨,第一本书也正式完结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忙碌,肯定得好好休息,到外面去游玩一下,放松身心也是一件美事。 第29章 来都来了   老君山的名字许乘月前世听过, 更准确地说是在视频上看到过。   山顶宫殿林立,烟雾缭绕,夜晚在暖色的灯光的映照下,恍若传说中的云顶天宫。配着仙剑的BGM, 火遍各大平台。   许乘月最初看到的时候也很心动, 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不怎么样,爬个楼梯都会累, 喘得跟狗一样, 实在没有勇气去爬山。   但现在老君山近在眼前,不去看看岂不是浪费这大好机会。   就算不能爬上去, 在山脚下逛逛也挺好。   她们从早上出发,马车行驶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才到达老君山。   唐朝人民爱热闹,这个时代大家对于节日还是非常看重的, 路上许多同行的人,有不少人家呼朋引伴地出去游玩。   下了车,许乘月好奇地四处观望。   好几个货郎挑着担子大声叫卖,还有卖饮子零食的小摊贩。   有个前面围着不少人的小摊子吵吵嚷嚷,许乘月凑近一看,原来是算命的。   行人来来往往, 好不热闹。   她们顺着人流走到通往山上的路口, 长长的楼梯从山上铺下来,一眼看不到头。   她呆了一下,听旁边婢子问道:“娘子, 我们要爬上去吗?”   许乘月咬了咬牙说, “爬, 来都来了。”   再意志坚定的人都抵不住一句来都来了。   她为自己加油鼓劲,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才走上长阶。   路上有许多男男女女,上了年纪的大婶提着篮子健步如飞,嘻嘻哈哈的小孩儿噔噔噔地往上跑去。   甚至还有一个住着拐杖的老丈不紧不慢地从层层台阶爬上去,路过龟速爬行的许乘月身边时还摇了摇头。   许乘月:怎会如此,我难道是个废物?!   还好除了顶峰,半山腰上也修建着许多的道观,不至于让她们爬到顶峰才能进去。   许乘月爬的时候对自己的要求一降再降,只要她们能爬到第一个道观就算不虚此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这半山腰的第一个道观。   其实说不上是半山腰,非常靠近山脚,许多游人显然更有追求一些,路过她们,往更上面的地方走去。   许乘月气喘吁吁地喘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恢复平稳。   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座太清宫,虽然许乘月并不信教,但是出于尊重,她还是进去上了一炷香。   庙里道观陈设简单,最显眼的是那三座道教祖师的雕像。   三人拜了几拜才走出去,四处闲逛。   据说山顶的风景最美,但山腰上,树木葱郁与小径交相掩映,别有一番滋味。   许乘月也没有目的,就顺着这些小路随便走走。   “小娘子快看,那里有个凉亭!我们进去歇歇脚罢。”夏荷指着凉亭露出的一角说。   “好啊。”许乘月点了点头。   凉亭里有供人休息的矮榻,许乘月走过去才发现这凉亭别有洞天,她们是从西边过来的,如果称作是山的前面的话,这座亭可以看到到山的后面。   东边有一段地势比较平缓,那里设了许多步障,看不到里面,应当是世家女眷聚集的场所,不允许平民百姓靠近。   隐隐有欢声笑语从中传来。   许乘月看的入神,没听到不知不觉间有几个脚步声在靠近。   直到有人说话她才猛然回神。   一女子娇声道:“柳郎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再见到你,我心中不知是如何欢喜。”   “刘娘子,某亦是心中想念。”那柳郎君深情款款地说。   二人互诉衷情,郎情妾意尽在言语之间。   许乘月和婢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好出声打断,期盼着她们赶紧过来,看到有人在这里就不会继续再说下去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两人越说越投入,脚步非常慢,甚至停下来都说完了一段话了,还不走,那短短的一段路被他们走了好长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完了。   被许乘月听了个明白。   她心里都为他们着急,这俩人说话前都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吗?   要不然她们找个地方躲一躲,许乘月往周围四处瞧了一下。   只有她们来的那一条路可走啊。   “刘郎君,我踩到石头,脚崴了,好痛啊~”刘娘子娇滴滴地痛呼一声。   “某扶你到那边的凉亭去坐下,再看看脚,好不好?”柳郎君关切道。   “柳郎君真好。”   二人加快速度,没几步就跟收拾东西打算赶紧离开的主仆三人撞上了。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双方安静极了。   那柳郎君反应快,急忙对刘娘子说:“刘娘子,某下山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先歇会儿。”   还没等到刘娘子答应,迫不及待地拔腿跑了。   刘娘子本来与情郎在此私会,然而不料被人撞见,情郎还抛弃她给跑了。   当即柳眉一挑,气势汹汹地质问许乘月:“你是不是故意偷听别人说话?”   “小娘子此言差矣,是我们先来的。”许乘月发愁,感觉这人不好说话。   果不其然,她立刻反问:“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出声?”   许乘月无奈叹气,心里默默想,那种情况,她们怎么好意思?   她知道这刘娘子在担心什么,安抚道:“你放心,我对这事不感兴趣,不会说出去的。”   说罢步伐一转想要离去,不愿在此继续纠缠。   刘娘子崴了的脚也不疼了,挡在三人身前,蛮横道:“不行,今天你们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准走。”   “我们已经把话说清楚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凭什么拦着我们?”许乘月感到头痛,她都不知道她是谁,怎么说啊!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况且你们出现在这里就非常可疑。”难保不是针对她。   刘娘子眼珠一转,在心里将关系不好的世家想了一遍,没找出面前的女子。   “那你说要怎么办?”   “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刘娘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许乘月因为今天要爬山,就没穿的太好,只穿着普通的蓝色圆领布袍,料子一般,因方才爬山和坐的动作,有些微褶皱之处。   那刘娘子眼底划过轻蔑之意,原来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效仿世家贵女穿着打扮而已。   看来是她小心太过,不过这种贱民也要好好警告一番,让她心生惧意不敢说出去才是。   “今日的事你要是胆敢泄露出去,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她嘴里放着狠话。   许乘月懒得继续纠缠下去,点头答应了。   刘娘子看她脸上没有一点惧怕,心里有点泄气,还要再讲几句恐吓她。   许乘月却已经绕过她先行离去。   她刚要出声让她站住,却听到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许娘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真是太巧了。”   “还真是巧,没想到遇见郑三娘。”许乘月惊讶了一瞬,她也没有想到竟然在老君山上遇到了郑三娘。   郑三娘好奇心重,在看过山海报之后,这种心理越发高涨,看见什么热闹都想瞧一下。   刚才听到这里有人的争吵声隐隐传出,她就往这边走了,想看看到底是在吵些什么。   没想到竟然遇见了许娘子,她可太开心了。   又想起方才的争吵声,问道:“我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架,是怎么回事啊?”   刘娘子躲在小径拐弯处的树后面,忐忑不安。   她原本只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听到了那女子的称呼才想到是郑国公家的三娘。   那可是郑三娘啊!郑国公最疼爱的宝贝女儿,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平日里哪见过她对谁家的娘子,用这种崇拜又激动的语气说话。   她莫不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吧。   可洛阳城里的贵女她都认识,再不济也打过几个照面,从来没见过此人,莫不是从长安城来的吧?   刘娘子本就忐忑不安,听见中郑三娘问的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这下完蛋了!   “没什么,刚才和一个小娘子走路不小心撞上了,她觉得我是故意的,所以争吵了几句。”许乘月找了个借口解释说。   幸好幸好。刘娘子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不好再躲下去,走出来向郑三娘打招呼:“郑三娘,近来可好?”   郑三娘貌似不记得她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恍然大悟地道:“刘二娘,原来是你。”   知道她俩刚才吵架了,郑三娘自觉任务深重,为她俩劝和:“不打不相识,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许娘子,方才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刘二娘想起她说过的狠话,尴尬地道歉。   “无碍,也是我没有解释清楚。”许乘月说着场面话。   郑三娘见她们俩化干戈为玉帛,喜笑颜开,遂邀请她们俩去她家的帷帐里坐坐。   盛情难却,许乘月只好答应了。   刘二娘巴不得跟郑三娘搞好关系,又想弄清楚许乘月到底是什么人,也跟着答应了。 第30章 吓吓更健康   许乘月跟着郑三娘来到他们家的帷帐, 这地方看着远,其实后面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通过去,距离非常近。   只是这路有些偏,不熟悉这地方的人很难找得到。   郑三娘兴冲冲地一把掀开帷帐的帘子, 高兴地说, “阿娘,你看儿将谁带来了?”   围坐在里面的人听到她的声音, 齐齐转头望去。   郑三娘身边跟着两个小娘子, 一个是刘家二娘,另一个有些眼生。   认人是世家子女必备的本领, 万一哪天在社交场合遇到不认识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岂不是会很尴尬。   好在有国公夫人解围, 她问郑三娘,“这位小娘子是?”   “阿娘,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许娘子啊!”   许乘月随着她的话,行了一礼,“郑夫人好。”   “你这孩子太多礼了。”郑夫人热情招呼她坐下。   郑夫人自然是知道许乘月此人的,自从郑三娘上次的事情结束后, 她已经将此人念叨了无数遍, 整天挂在嘴边,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对于她救了女儿的事非常感激, 郑夫人听多了郑三娘的夸奖, 心中更是好奇。   当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穿着打扮只是寻常, 甚至称得上朴素,跟时下小娘子喜好的华丽且鲜艳夺目的风格不同。   难得的是一身的气度, 来到这里也不见半点局促,坦然大方。   郑夫人目露欣赏。   刘二娘与在场人都认识,熟门熟路行礼问好。本以为他们也认识许乘月,见到这种情况却有些讶然。   看样子郑家人里,除了郑三娘外都不认识这许娘子。   这下更摸不准对方的身份了。   郑三娘向来不羁,难道是从什么穷乡僻壤里认识的人?   许乘月又与其他几位似乎是郑三娘堂姊妹、嫂嫂的年轻女子见过礼,在郑三娘的呼唤下坐到她身边。   她暗暗观察着,这些娘子的穿戴有些许乘月在后世的图册中见过,有些很是陌生。   其中郑三娘喜好亮眼的颜色,绿色上襦配红色石榴裙,头上簪着绢花与绒花、白玉钗并宝石簪子,繁复却并不杂乱。伴着主人行走的步伐一颤一颤,好不生动,在一众娘子中最为俏丽。   郑夫人衣着较沉稳,身着绛紫色宝相花纹的衣裙,很是端庄典雅。   大多数人都是穿红戴绿,可以明显地看出唐朝的时尚风向。   帐内的陈设也颇有讲究,散落的雕花红木食案和坐塌围成一圈,其上摆着果盘点心等吃食。婢子们站在一旁侍奉。   许乘月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全都暗中记下,连她们的对话也不放过。   很好,写作素材又增加了。   许乘月虽然不善交际,但硬装也是能装出来的,不过她不愿累到自己,更想要顺遂自己的心意行事,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看着别人嬉闹。   在别人眼里就是她自矜持重的表现,不由高看她几分。   要不说世家长袖善舞,这几人虽然对她的身份很好奇,但也没有过多打听,聊得热闹也不忘拉上她,话题不外乎是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事儿。   但一直聊下去也腻味儿。   忽然间有一人说,“不然我们来玩击鼓传花吧,输的人要么罚酒一杯,要么唱歌跳舞,要么吟诗作赋或其他。”   立刻有人附议道:“好啊,好啊!”   大家都同意了这个提议。   许乘月不想玩,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但是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好扫兴不玩。   她们准备得很是齐全,吩咐下去之后,有几个仆从搬来一面鼓。   郑夫人也不拘礼,跟他们一起玩。   众人严正以待,游戏开始。   一名婢子背着着众人击鼓,鼓声阵阵传来。   许乘月惊讶地抬头,没想到啊,郑国公府的婢女都有两把刷子,鼓点都是带着节奏韵律的。   那传递的是一朵红色的牡丹绢花,模样逼真,从郑国公夫人开始传,每个人依次接过快速地传到下一个人手中,生怕在自己手中的时候鼓声停了。   许乘月从前面的人手中接到花,然后传到郑三娘手中,恰在此时,鼓声停了。   郑三娘也不怯场,大方一笑,“那我就来为大家舞一曲。”   这舞也不是干巴巴地只跳舞,还有婢子乐伎在旁边奏乐呢!   世家出行一趟还真是浩浩荡荡,来这么多人,排场不小吧?   年轻耀眼的姑娘在场中央翩翩起舞,裙摆如花绽放。   一舞结束之后,围观者纷纷鼓掌叫好。   接下来的几场都幸运地没轮到许乘月。   上场的女郎皆是能歌善舞,诗词歌赋手到擒来。   优美的舞姿,动听的歌声,豪放浪漫的诗赋,简直是视听的极致享受。   许乘月也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兴致盎然地观赏着,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   她跟着众人一齐叫好,将婢子送到手边的鲜花扔到中央的女郎身上,花瓣零落,有的沾在小娘子的衣裙发髻上,有的飘在地上,铺了一地。   真是太精彩了!   许乘月又一次接过牡丹绢花,一脸单纯地准备送到郑三娘手里,鼓声猝不及防地停了,她的手僵在半空。   她茫然地左右望望,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   郑三娘尤其兴奋,期待道:“许娘子要表演什么呢?”   许乘月呆滞了,她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呀,要不然还是喝酒算了,反正古代的酒度数不高,醉不了。   “我不像诸位娘子多才多艺,还是罚酒一杯。”许乘月准备端起桌上的酒盏。   “许娘子,别啊,喝酒多无趣,不论表演什么都行的。”郑三娘略失望,鼓舞着怂恿道。   “什么都行?”许乘月凝眉思索,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自己的特长——编故事。   郑三娘笃定点头。   “那我来为大家讲个故事吧,献丑了。”许乘月说道。   刘娘子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诗词歌赋一样都拿不出手,想来不是什么贵胄出身。看来是她之前想多了,郑三娘真是荤素不忌,什么人都看得上。   郑三娘听闻此言,挪着自己的坐塌靠近了些。她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了,许娘子讲的故事肯定要更精彩些。   哪个小孩小时候没有被鬼故事吓过呢?许乘月短时间内想到了好几个小时候耳熟能详的鬼故事,凑在一起随便编了一个古代背景的。清了清嗓子,开始缓缓讲述。   “一个乡下的小村子里住着一家农户,其中的男主人姓张,名叫张三。”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故意营造出一种安静,低沉的氛围感。   其余的人还没有什么感觉,继续期待她讲下去。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张三此人最好面子,不论什么人家跑到他家来借钱。他都乐意把钱借出去,甚至不顾自己家的钱是否够用。妻子几次抱怨他都不理会,说妻子小家子气,骂她妇道人家见识短。”   听到这里众人都失去了兴趣,看来是一个讲夫妻矛盾的乡间故事。但给客人几分面子,大家还是耐心听下去。   只有郑三娘胳膊支在案上拄着下巴,沉浸其中,在心里暗暗想着这张三真是太过分了,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张三的儿子自小有不足之症,经常说些胡话。有一次张三又把给孩子看病的钱,借给他姑姑家的时候,张三的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与他大吵一架,甚至说要与他和离。”   对呀,对呀,就是要赶紧和离,这样的郎子嫁给他还不如去喝西北风。   郑三娘肯定地点点头,支持妻子的想法。   “张三是个窝里横,不能忍受妻子的违逆,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一块巴掌大石头,往妻子头上一拍。”   “妻子额上血如泉涌,当场没了气。”   什么?这就死人了?!已经幻想到妻子和离后,遇到可心郎子,过上美好生活的三娘精神了。放下胳膊,坐直身体,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张三一下子慌了,怕被人发现,连忙将现场的血迹收拾干净,并趁夜将妻子的尸体埋到了后山上。唯有那块儿石头,上面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吸收了鲜血之后,那石头变得鲜红如宝石。”   “他觉得害怕,将这块石头也扔了。”   原本听得漫不经心的众人都精神了起来。这石头有些诡异啊!   “张三怕儿子回家找不到阿娘问他,觉得心虚,编了好几个借口,准备在儿子问他时应付他。没想到儿子行为如常,依旧是每天上学念书,回家吃饭,没有半点异样。”   “他觉得不对劲,但又不敢问。”   “不久后有一天他干完农活回家睡觉,躺在被窝里的时候,脚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张三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那块血红得鲜艳欲滴的石头。”   “嘶!”众人倒吸了口冷气,郑三娘也不敢再靠近许乘月了,跑到她阿娘身边,硬是挤进阿娘怀里,颤颤巍巍的。   许乘月面不改色,声音低沉,将这明明阳光普照的帐子里的温度都拉低了几分。   “张三又将那石头扔了。然而每当他扔了之后,那石头总会回到他们的屋子里。出现的地方也不同,可能是被窝,灶台,水缸,张三被吓得几欲崩溃。”   刘二娘毛骨悚然,手哆嗦着,和旁边的娘子紧紧的牵在一起,两人抱团取暖。他们都感到害怕,却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又一次从家里的米缸里捞出那块红色的石头,张三承受不住崩溃地大喊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去官府,说是他杀了妻子,他要自首。在他跑出去之后,他儿子捡起那块石头说‘阿耶好坏,怎么老是把我捡的漂亮石头扔了呢?’。”   众人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儿子捡回来的,不是鬼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可能把那些地方当做藏宝的地方了,不想吓到了他父亲,也是这张三活该。   郑三娘从阿娘怀中钻出,重新支棱起来,就是个误会而已,她才不害怕呢!   “儿子把那石头擦干净,爱惜地放在枕头下。又对他阿娘以前常坐着做针线活,此时空无一人的蒲团露出甜甜的微笑,撒娇道‘阿娘,你说对不对?’”   许乘月也跟着牵起嘴角,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   大家刚拍着胸口放松,又被这骤然来到的神转折给惊到了。   众人吓得失声,只感觉帐内的温度低的如同寒冬腊月,直让人哆嗦发抖。   郑三娘看到许乘月脸上的表情,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微笑的小男孩,吓得惊叫一声,重新钻进阿娘怀里。   这故事后劲极大,众人迟迟缓不过神来继续下一轮击鼓传花。   不多时,有人在帐外唤道:“郑夫人,敢问出了什么事,可需要帮助?”   应当是旁边帐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出来看看。   郑夫人使眼色让婢子出去解释。   “好了,就是个故事而已,看把你吓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怕人家笑话。”郑夫人拍拍郑三娘的背,让她出来。   郑夫人手心里全是汗,但被郑三娘这一出弄得也不怎么害怕了。   郑三娘身形一僵,慢吞吞离开阿娘的怀抱,假装无事发生,好在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魂不附体,没闲心关注她。   众人念头纷杂,还在想那个故事。   怪不得那小男孩没问过他娘,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他娘一直都在?   还有他经常说胡话,是不是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那红色的石头真的是他捡来的,与他阿娘无关吗?   许乘月看到众人的反应,略有些心虚,但不多。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坏心思在,最好让众人都不要再让她表演了。   没想到她们这么配合。   她错了,下次还敢。   这故事说来没有多恐怖,至少没有血腥的肢体,可怕的妖魔鬼怪,唯一诡异的就是那块石头。   它的精彩之处在于它的细节不完整,只给出大致的线索,留下相当大的想象空间。   加上出其不意的反转,让人防不胜防。   细细思索,简直不寒而栗。   即便是懂得套路的现代人听到也会打个哆嗦,更何况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古人了。   “许娘子,那小孩真的看到他阿娘了吗?”郑三娘恢复力强,听的时候她最害怕,听完之后好了伤疤忘了疼。   似乎忘了刚才的恐惧,颠颠地跑到许乘月身边厚脸皮地追问。   众人竖起耳朵。   “我不知道啊,你觉得看到了他就看到了,你觉得没看到他就没看到。”许乘月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故事原本靠大家的想象嘛,那自然怎么想都可以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郑三娘也不气馁,“许姐姐,你再讲一个,好不好呀?”   她眨着大眼睛,拿出向阿娘撒娇的本事,还亲近地直接叫许乘月姐姐。   这谁顶得住?许乘月思索着要不再讲一个?这种故事她有的是。   然而郑三娘话音刚落,就有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毫不客气地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边将她往后面拖,一边对许乘月说:“许娘子,三娘她太放肆了,你别介意,不用听她的。”   说罢,歉意地对她笑笑。   郑三娘扒拉着她的手,想要拿开,嘴里发出呜呜的嚎叫声,“唔——阿姊,我要听——你别——”   反抗无果,被她表姊强行镇压了。   接下来继续击鼓传花。   虽然气氛有点冷,但在众人有意的捧场之下,又恢复到最初的热闹。   只是许乘月身边换了个人,这花每到许乘月手中的时候,就飞快地别人夺走了,好像没有送到她手中一样。   许乘月茫然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暗想这后劲还真够大的。   唯有又菜又爱玩的郑三娘,每见花到许乘月手中时鼓声没停,就一脸失望。   又玩了一段时间,眼见太阳将要西斜,众人这才散场。   还约着下次一起玩儿。   许乘月将这精彩的表演看了个尽兴,还挺意犹未尽。   这种不带目的,单纯玩乐的社交很有意思。   虽然花样不多,但人很有趣,尤其郑国公一家没什么架子,不装腔作势,为人处事周到极了。   跟他们相处没有一点不自在。   .   郑国公闷闷不乐,这中秋出行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原本只打算和娘子游玩,没想到家里那几个歪缠着要跟他们一起。   三娘就算了,年纪比较小。几个孩子都有了的好大儿,一大把年纪了还跟耶娘撒娇,什么德行!   没奈何,只能带着他们,谁料这些逆子呼朋引伴带来好多人。   出行队伍不断扩大,到了地方,只好男丁和女眷分开。   这群小子是玩得尽兴了,吹牛侃天,卖弄风骚,好不得意。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看什么都无趣。   郑国公臭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   他与郑家儿郎骑着马在山脚下等女眷下来。   “阿耶快看,阿娘他们下来了。”郑大朗喜悦地说,他等了好久,下来的好几波人都不是他家的,现在终于看到人影了。   山路上几个戴着帷帽的女眷在仆从的簇拥下,缓缓下山。   下山不如上山艰难,没多久众人就下来了。   收拾好东西,准备归家。   郑三娘精力旺盛,玩了一天也不累,迈步到郑国公的马前。   “阿耶,你知道儿今日看到谁了?”她卖着关子,脸上写着快问快问。   郑国公掀开眼皮,无精打采,毫无感情地说:“谁啊?”   郑三娘不介意,有人捧场她就开心,“是许娘子!”   “哦。”   郑三娘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泄气了,嘟着嘴说:“阿耶一点也不可爱,哼,我刚才听许娘子讲了一个特别特别精彩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   故事?什么故事?郑国公好奇了。   “哇,原来是许娘子啊,为父惊讶极了!”郑国公摸着胡子,语气夸张。   这话逗乐了郑三娘,她嘻嘻笑着,“阿耶想听?”   郑国点头。   “那阿耶将那张美人画像让给儿,儿就讲给阿耶听。”郑三娘精打细算,连她阿耶也算计上了。   她说的就是那张话本主人公罗慕清的画像。   郑三娘肖想已久,奈何她阿耶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不肯让给她。   现在终于被她逮到机会。   郑国公抚在胡子上的手一紧,揪断了好几根,心里直呼逆女。   好事难成双,郑国公陷入了两难境地。   “三娘,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车。”郑夫人见她迟迟不来,催促道。   “阿娘,儿想骑马。”郑三娘嫌在车里憋得慌。   “不行,天凉了,吹冷风生病可怎生是好?”郑夫人坚定地回绝道。   “好吧。”郑三娘只好乖乖听话,上车前,对还在纠结的郑国公说,“阿耶,你慢慢想,儿回家后再听你说。”   郑国公回府后,最终决定忍痛割爱,好画常有,好故事难得,没关系,他可以从别人手中再买一张。   于是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脚在被窝里一伸,感觉像是碰到了冷冰冰的,石头一样的东西,吓得人寒毛直竖。   掀开被子一看,什么都没有。   如此反复几次,被郑夫人赶了出来叫他去睡书房。   郑国公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寒冷寂静的书房,哪能睡得着?   只好去后花园散步,然后就遇见了他的几个好大儿。   一个个在那里舞刀弄枪,挽弓射箭。   郑国公有五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婚,最大的这个孩子都会跑了。   三娘是唯一的女儿,本来应是郑大娘,但郑国公夫妇爱重她,为了免得老天爷收走,给她序齿降了两位,让前面那莫须有的姐姐顶在前头。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郑国公突然出声问道,将几人吓了一跳。   “阿耶,你也被吓到了?”郑大朗见怪不怪,同情道。   他是最先来的,紧跟着几个弟弟陆续过来,现在阿耶也来了。   “什么吓到?我才不像——你们几个都听说了?”郑国公不可置信,他以为自己是独一份。   五人齐齐点头。   郑国公:可恶,被这小丫头片子给骗了!他的画!   与郑国公家的彻夜难眠不同,许乘月睡了个好觉。   接下来的几天不是在家琢磨新吃食,就是到洛阳有名的旅游胜地去玩。可惜八月不到牡丹花开的季节,不然她还想去欣赏欣赏繁花盛开的盛景。   这样欢乐了大半个月,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许乘月开始感到无聊,唐朝的娱乐活动真的太少了。没有手机好难受!   这时薛珍瑞带着个大箱子上门来了,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敲响了许乘月家的大门。 第31章 极品亲戚   “小娘子, 薛娘子来了。”秋露打开门了,连忙邀请薛珍瑞进去。   许乘月出门来迎接。   薛珍瑞身后,还有两个婢女抬着一个大箱子,箱子很沉重, 两个婢女累得不轻, 眼看就要抬不动了。   许乘月震惊了,这是要给他送礼吗?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客套话, “来就来嘛, 还带什么东西?”   “许娘子,这些都是你的读者来信。”薛珍瑞眼神躲闪。   “?我上本书写完都快一个月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多信。”许乘月疑惑不解地说。   “你看过就知道了。”薛珍瑞使唤仆从将箱子放下。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卖什么关子呀?   许乘月拿起一封信拆出来看,这遣词造句还挺文绉绉的,可以看出来很用心, 翻译成大白话大概就是:   月明大家:   见信如晤,已经二十八天零三个时辰,没有看到过您的书了。   您的书带给了我很深的影响,是我的精神食粮。您让我懂得了文字是多么美妙的一样宝物,读书原来也是一种精神享受,我深深被您的文采折服。   宇宙洪荒, 天地众生在您的笔下一一展现。   ——此处省略800字彩虹屁——   我这几日饭都吃不好, 觉也睡不好。整日精神恍惚,像是得了什么病需要药来医治。世间如果有神药,对我来说, 必然是您的书。   如果书是以文会友, 那我期待与您再次相见。   许乘月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真是有够肉麻的。这彩虹屁吹的有些水平啊,国旗下讲话的稿子可以由他来写了。   催更的还催得挺委婉, 这一整大箱不会都是催开新文的吧?   许乘月又快速拆开一封信来看。   薛珍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怕她生气。   今天的任务是吕郎君交给她的,也不是让许乘月立刻就开始写书,只是给她提个醒,让她玩得太过火忘了这回事。   许多读者已经来到山海书肆问过好几回了,读者来信更是每天成倍地往上增加。她们抱来的这一大箱子还不是所有的,只是近几天的。   而且其实吕郎君也有私心,因为掌柜和吕郎君打了个赌。   打赌许娘子的新书到底能写成什么样子,能不能保持第一本的成绩,或者是再向上提升。   掌柜坚决拥护许娘子。吕郎君却持不同意见,觉得挺悬的。   薛珍瑞当然是义无反顾地站在许娘子这边。   但是有些摸不准,许娘子之前忙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才休息了这么短的时间,看到她来催着写稿会不会生气。   薛珍瑞有些想哭,她会不会给许娘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许娘子不会讨厌她吧。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但她当时听着掌柜与吕郎君激动讨论,又想到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过许娘子了,所以才接了这份差事。   许娘子其实人很好,温和可亲,在她刚接手工作的时候,手把手教了她许多东西。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薛珍瑞就有些局促,生怕自己出错。   许乘月连拆了好几封信,发现都是催她写新文的,颇有些无语。   正好休息这么长时间,确实也比较无聊,那就写新书吧。   “好,我知道了。过几天如果我把稿子写好了就送过去。”许乘月回答说。   薛珍瑞心花怒放,霎时间感觉阳光都明媚了许多。   呜呜许娘子真是太好了,一定是怕她为难吧。   送走感动得泪眼汪汪,不断叮嘱她注意身体,不要累着自己的薛珍瑞,许乘月吩咐婢子准备好笔墨纸砚,将已经收起来的书案重新搬到窗前。   准备开始写稿。   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许乘月磨磨蹭蹭地,纸上一字未写。   她转头盯着窗外。   一定是这鸟叫声太吵了,影响她的思绪。   许乘月起身把窗户合上,鸟叫声果然小了些许。   她重新坐到书案前,调整了一下坐姿。   嗯,这次一定能写!   又过了一刻钟。   许乘月的注意力从手里的笔转向身上穿的衣服,又转向坐着的月牙凳,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一定是这些东西阻碍了她的思绪!   可恶,为什么她写不出来?为什么人要码字?为什么外面的一切都那么有趣?   要不先打扫一下桌子?然后洗个澡换身衣服?   许乘月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   好吧,她就是不想码字,她懒惰了。   明天!她明天一定去写!她只是玩得时间太长了,心情还没收拾好,状态转换不过来。   许乘月为自己找好借口,将笔墨纸砚又重新收拾起来,准备明天再写。   于是准备开新文的第一天,更新字数为零。   第二天:0。   第三天:0。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许乘月才心虚地想起来距离她对薛珍瑞承诺的几天已经过去了两天。   真的不能再拖了,快写!   许乘月生怕自己反悔,赶紧拿出笔墨。   思维不敢停顿地就开始往上写,其实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本书的大致框架。   构思剧情是手到擒来的事,奈何懒癌犯了,宁愿发呆也不想写稿。   但真下定决心,想要进入状态是很快的。   首先确定主人公是个乡下大宗族的后辈,祖父是个封建大家长,祖母泼辣且重男轻女。父辈是兄弟三人,父亲排行为二。父亲耳根子软,母亲性格懦弱,父母只有她一个独生女,非常想要一个儿子。   一家几个除了父母,其他人都站在主人公的对立面,是主要的被打脸对象。   这就是主人公所要面对的艰难情况。   许乘月还为她点了一个金手指,是她捡到的一枚貌不惊人,非常破烂的银戒指,里面住着一个下凡寻找徒弟的神仙。   人设立好了,矛盾冲突简直是现成的。花了四五天,才把前两万字写好。   在她闭门写书,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的新书即将出售的消息已经插着翅膀,飞遍了洛阳城。   许多百姓在讨论着。   “你听说了吗?月明大家的新书快要出来了。”   “我哪能不知道,山海报里明明白白写了。”   “这一个月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朝思暮想念了好久。”   “你说咱这整天念书,是不是也跟那些文人一样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考个科举试试去。”   这主要归功于薛珍瑞,从那天听到她要开新书的消息后,薛珍瑞喜不自禁,马上在报纸上刊登了这条消息。   她无师自通,学会了预热这种宣传方式。   过了将近一个月再次踏进山海书肆的许乘月听到这个消息。   第一个念头是她还能有这么大的排面?这前世可是人家当红明星新剧开播才有的待遇呀!   厉害呀!   得了夸奖的薛珍瑞脸红红的,“许娘子谬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旁观者吕鸿卓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那什么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如果忽略两人都是女子的话。   掌柜和吕鸿卓的打赌,最后还是吕鸿卓自己先认输了。   因为看过这文后,不得不说这个故事虽然目前只有开头。   但情节的精彩程度完全不输上一本,甚至故事的背景,更贴近平民百姓。吕鸿卓从来不知道家长里短也能写得这么精彩,让人期待。   .   “张兄,好巧,你也来买书了。”   “梁弟,好久不见,我也是跟人凑个热闹。”   “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多看些书没坏处。”   来的人多见或者遇到认识的人,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寒暄问好。   买到书,也不直接回到家里去看。现在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反而变成了茶肆酒肆,叫上一杯茶。看书看完了再和二三好友交流谈论书中的内容,好不惬意。   若是一个人看,反而失去了分享的乐趣,怪闷的。   然而还没等看到正文,他们就先因为书名起了争论。   “这书名怎么好像比上次更奇怪——《被分家后我发财暴富了》。”   “我怎么觉得比上次更正常?最起码说得很清楚嘛。”   “胡说,分家和发财暴富能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是被分家,不是主动分家。”   “有没有关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能发财暴富,我也想分家”   这话一出,大家都静默了,还是你小子豁得出去。   不再争论,大家都低下头去看书。   书的开头是一个叫王二丫的小女孩儿,被祖母使唤着去山上捡柴。   这祖母言语刻薄,骂王二丫,小丫头片子,光吃饭不做事,整天好吃懒做,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若是不知情的指定当王二丫就是这么一个人。   然而作者又详细的描写了王二丫的穿着打扮和相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她头发枯黄,瘦骨伶仃,衣服也破破烂烂,好多处缝补。已经13岁的小姑娘还不如9岁的堂弟长得高。   她经常被祖母和伯娘婶娘使唤着做事,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得干。   “老婆子委实可恶,这可是亲孙女,就这么为难人。”   “毕竟是乡下的穷苦人家,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小小年纪就得干活。祖母虽然有错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她怎么不让她孙子去干活,那小子还在旁边看热闹,煽风点火呢!”   王二丫去上山捡柴,那堂弟跑出去跟小伙伴玩儿,两人不巧撞上。那群男孩就笑话王二丫又脏又丑。堂弟觉得没有面子,跟王二丫争吵间,误将她推下山崖。   那几个小子慌了,不敢声张,偷偷跑了。   于是到夜里大人们从地里回来之后,王二丫也没回家。祖母非常生气,嘴里骂骂咧咧。王二丫的父亲王二郎也感觉到丢脸,怪王二丫不好好干活。   “气煞我也,二丫都被推下山崖了,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这些人还在怪她。”   “王二郎也不是东西,女儿平时那么乖巧。今天反常晚上都没有回来,都不关心她有没有出事。”   “快去找人了,真是的,再晚人真的就没了。这堂弟不是个好东西,堂姐推下去了不救也罢,连告诉大人都不肯!”   最后还是同村人——那群男孩儿其中一个的父亲,急忙跑到他们家,说王二丫被他的堂弟王小六推下山崖了。   王二郎不可置信,因为母亲常说他以后要靠王小六给他养老送终,所以他对王小六非常好,没想到好侄子将他女儿给害了。   王家祖母不相信,骂他污蔑人。并将错都怪到了王二丫身上。   王二郎夫妇没时间理会她的叫骂,赶紧去找女儿,终于在山崖下找到了进气少出气多的二丫。   “啧,王二郎脑子不大清楚啊,女儿是亲生的,侄子还隔着一房呢!就他侄子这个德行,还指望他养老?”   “希望二丫没事,还好二丫父母对她不是那么无情。”   将王二丫找回来之后,王二丫的母亲王秦氏为她换衣服,清理伤口。结果发现王二丫身上不仅有刚碰撞的新鲜伤口,还有一些陈年旧伤。   她这才恍悟王二丫为什么总是被人碰一下就喊疼,她之前还说她娇气。原来是一直在被人打,不问用王秦氏也能肯定是王婆子。   当下忍不住哭诉,骂王二郎是个窝囊废,自己整天逆来顺受,连累他们娘俩也跟着受苦。抱怨王老丈和王婆子偏心大房和三房,让他们二房当牛做马。   “虽说一碗水端不平,但王老丈和王婆子偏心到极点了,还虐待孙女。”说话的人语气愤怒。   “孝敬父母也就算了,对兄弟当牛做马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说要分家,这样的兄弟耶娘,唉,难做呀!赶紧分了算了。”   王二郎也是气怒交加,当下去找害他闺女的罪魁祸首王小六算账,做势要打他。   谁知王小六根本不怕他,还威胁他,“你要是敢打我,等你老了我就直接把你扔后山上,被野狼吃了。”   王二郎因为没有儿子,平日里对这个侄子比对女儿都好。谁曾想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气急攻心,一巴掌就扇了下去。   王小六被打懵,当场大声哭喊,引来了王婆子和弟妹王陈氏。   二人因他平日懦弱,不将他放在眼里。将王小六护在身后,怒骂他。   “这二人真是一点理都不讲,有他们惯着的,我看王小六日后成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是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   “白眼狼一个!良心喂狗吃了!”   “赶快分家!我要看分家!”   要不说王二郎性格懦弱,被这两人一骂,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而王二丫此时还没有醒,王二郎夫妇担心极了。他们平日里有农活,再加上一直期盼着生个儿子,放到王二丫身上的心思不多。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挺在意的。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关心人了,但凡他们早点发现二丫的处境,也不至于让她受苦这么长时间。”这人将桌子拍的砰砰响,直接将二丫带入到自己的女儿身上了。   王二丫此时正在做一场美梦,梦里有个老神仙,问她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她从小长在乡下,没什么见识,连村子都没出过,被眼前金光四射的神仙照得睁不开眼。   神仙问她愿不愿意时,她却说愿不愿意都一样,这只是她的梦,梦醒了,所有的东西都会消失。   老神仙感到稀奇,又问她怎么知道这是个梦?   王二丫说,她真正的生活就跟苦瓜一样苦,好的东西只会在梦里出现,梦醒就没了。   “二丫没读过书,难得如此聪明,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多。让人心疼啊!”   “二丫太懂事了,呜呜呜要是谁那么对待我女儿,我肯定不放过他!”有人一遍抹泪一边说。   “二丫快答应啊,这是藏在戒指里的真神仙,不是梦!”   “日后有本事了,好叫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睁大眼睛看看,让他们后悔莫及。”   “哈!蠢材蠢材,那王小六害人却没想到促成这样一番机遇。”   那老神仙也是感悟她如此年幼,却看得清醒,更加想要收她为徒,于是使了神通证明自己的身份。   王二丫目瞪口呆,点头答应了。   老神仙是个用厨艺修道成仙的仙人,也只能教她此道,叮嘱她不可将戒指的事说给任何人,约定每日得空教她。   “还好她答应了,没错失这个好机会。”   “不知这老神仙会教些什么?” 第32章 大盘鸡   王二丫此时悠悠转醒, 王二郎夫妻高兴极了。他们想要把家里的鸡杀了一只来给王二丫儿补身体。可是王婆子坚决不同意,斥责一个小丫头哪有资格吃鸡。   王二郎没奈何,东拼西凑出一些钱,自己去买了一只。可他们去县城看病回来之后发现鸡已经被杀了吃了。   他心都凉了, 质问王婆子, 王婆子就说,“是我吃的怎么了?我把你养这么大, 还吃不了你一只鸡?”   “岂有此理, 可恨至极。王老婆子青红皂白不分,她想吃自己杀一只不就行了, 跟受伤的孙女抢食吃,她好意思?”   “为什么还不分家?再不分家我就看不下去了。”   “宗族本是人多力量大,聚在一起才能应对外界的风波。可他们这是先从自己家闹起来的, 真不如分了算了,何必受这个窝囊气!这个家里有谁关心他们一家三口?”   他们都非常生气,那王二郎当然也是。   他从小到大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受重视,大兄有长子的身份,是要顶立门户的。三弟最小,很会撒娇卖乖, 最受宠爱。只有他是个中不溜, 父母眼里常看不见他,但他以为他最老实,孝顺父母, 好歹是有些情分的。   现在却受到接二连三地打击, 这个被压抑许久的男子终于忍不住爆发, 大声叫喊着他要分家。   顿时引出了原本一直在窗户后看热闹的大房和三房,他们两家也想要分家。   老大不用说, 他是长子,能分到大部分的家产和田地。老三最受宠爱。父母肯定也不会亏待他,再加上王陈氏娘家家境殷实,都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受父母掣肘。   奈何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他们也不想担着不孝的名声直接提出来。   现在王二郎先说出口,其他两房的人也怂恿附和着。   “这王二郎有点血性,再忍下去简直不是个男人。”   “亏王老婆子对大房和三房那么好,人家都不想跟她一起过。”   “这两房要是日后知道二房有什么机遇,再想想现在的决定,肠子估计都能悔青。”   王二郎说的只是一时气话,谁知道仿佛引燃了爆竹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见闹得越来越大,一直隐身着不出声的王老丈这才出现,问王二郎:“你真的要分家?”   他坚定地点头,其实压根儿没想分家,只想要父母给他说几句软话劝他。   谁知王老丈见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王二郎竟然说出这种话,存了惩罚他的心思,真把家给分了。   “原以为王老丈清醒些,没想到也是个糊涂的,也是,没有他纵容,王婆子哪能这样嚣张。”   “这王二郎真没有男子气概,分就分了,怕什么,他往后就知道了,他女儿有神仙撑腰。”   “话虽如此,王老丈和王婆子毕竟是他父母,他有这种心思也不稀奇。”   分家也要分住的地方,大房和三房自然有好去处。王二郎家被分到了村口边缘偏僻处的一个常年无人住,破落的小宅子。   王二郎觉得自己被父母赶出家门,失落不已。王秦氏和王二丫却很开心,不用再受到折磨。   “还真是处处都偏心啊,王老丈也不怕这样下去把王二郎的心都给弄凉了。便是再孝顺的人,心意也禁不住这么糟蹋。”   “有什么好失落的,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王二丫虽然经常被忽视,但孩童天生对父母有孺慕之情,为了哄王二郎开心。王二丫将自己梦到神仙师父的事告诉了他。因为师父的叮嘱,没有说戒指的事。   王二郎并不相信,但从没下过厨的王二丫将重新买来的鸡利索地杀了,开灶生火,利用家里现有的材料,做出了一个名叫什么大盘鸡的吃食。   王二郎夫妇当场就震惊了。在王二丫的热情招呼下,他们将信将疑的品尝了这道菜。顿时两人顾不得说话,筷子夹的飞起,赞不绝口。只有王二丫还嘟囔着可惜调料不全,也没有青椒。   “这大盘鸡真有那么好吃?我肚子都饿了。”   “我回家也试试去。说不定真的可行呢。”   “怎么可能?谁家的好菜谱不是自己藏着掖着,还能大大咧咧地嚷嚷出来给你听。”   “青椒是什么?我还没有听过这东西。”   “想必是作者自己编撰出来的吧,应当是没有的。”   王二郎夫妇终于相信了王二丫说的话,喜不自禁,给那位老神仙立了牌位,每天祭拜。   他们一家被分到的家产很少,只有几亩薄田,眼下口粮都快被吃完了。于是打算着去卖这个大盘鸡,挣些钱补贴家用。   王二丫听说了他们的决定,还专门做了些面条。将面条煮熟之后,浇上大盘鸡的汤汁和鸡肉。简直是神仙滋味。   他们的小摊刚摆出去,仿佛飘到十里外的香气就吸引了许多人。   王二郎夫妇谨慎行事,所以准备得比较少,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卖光了。   至此第一册 结束。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吃到这个大盘鸡。”   “我看这里面可是放了茱萸的,茱萸的滋味你能接受?”   “我吃过茱萸,那辣味让人受不了,尤其是第二天如厕的时候——咳。”   “那我就不放茱萸了,想必应当不影响味道。”   “那你做完可得给我们说说呀。”   “一定,一定。”   接着众人又就着画本第一册 的内容聊了一会儿,眼看到了用午食的时候各自回家了。   .   郑国公倚靠在凭几上,神情专注,一页一页的翻过书。   看到某处,他目露思索。   这个大盘鸡做法到底是否可行。还有这名字真奇怪,为什么要叫大盘鸡呢?是因为装在大盘子里吗?这起名的方法也太不讲究了。   按照这书上的形容,也应当起个雅致的名字。   不如叫——“红萸点金凤”,瞧瞧,多雅致。   郑国公因为自己起了个好名字,得意极了,好心情地哼起了小调。   他将这道菜的方法誊抄下来,吩咐下人,“去将这菜谱送到厨房,今晚要有这道菜。”   下人躬身接过菜谱,“唯!”   郑国公府的厨子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食,他在郑国公府做了许多年,虽然郑国公府人多,要做的菜也多,但主子好说话,对吃没什么要求,只要量大肉多就行。   这正合了他的意,他最拿手的就是烤肉。   今日却罕见地收到了来自郑国公的要求。   厨子拿着菜单谱从上看到下,拧着眉头。   胡闹!没听说过这种做法。还得先炒,炒鸡子他知道,可从没听说过肉也能炒的。   而且茱萸那么辣,能吃吗?   但郑国公要吃,他不可能违背,只好照着做了。   他心里想着,要是做的不好吃可不关他的事,是郑国公自己要求的。   他只是个听命行事的仆人而已。   这道菜的做法,颇有世家挑剔讲究的风格,很是复杂。   而且上面有的地方还标注着什么适量、少许。适量是多少,少许是多少?   厨子压根不会这种做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呲啦一声,茱萸下锅之后,激发出浓烈的辛辣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实在憋不住,厨子背过身去背,打了好几个喷嚏。   心里暗骂这是哪个小兔崽子想出来的食谱?专门折磨人的是吧?   紧忙吩咐帮厨,赶紧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散气。   等到倒入开水,炖煮大半个时辰之后,褪去了最初的辛辣刺鼻味道,激发出浓烈的肉香。   厨子狐疑地想到,难不成他看走眼了?这菜谱其实是哪个大家的绝世之作。   厨子当然有品尝菜品的资格,他偷偷摇了一勺出来,自己品尝了一下。一入口的滋味果然是鲜美非常,鸡肉弹嫩,麻辣鲜香,各种食材与香料混合的非常完美。   就是这后面涌上来的辣,让厨子好悬没当着众人的面吐出舌头来。   真的是太辣了,如果不放茱萸就完美了。   厨子感受着舌尖上传来的麻意和疼痛感,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尝了,他自己偷偷做成一份不放茱萸的好了。   幸好他只是尝了一口,也不知道等会儿郑国公他们怎么吃下去。   厨子幸灾乐祸地想。   自从郑国公的几个儿子成家了之后,他们基本上都是分开用晚膳,让他们在各自的院子里吃。   郑国公夫妇和小女儿郑三娘一起吃。   然而今日却破天荒的将众人急急叫到正院来吃饭,大家都感到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到了地方坐在仆人已经摆放好的食案前,大家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坐在最上首的郑国公。   郑国公眼眸微阖,抚着长须,卖关子,“今日我将你们都叫过来一起吃饭,你们心中可有疑惑?”   “阿耶,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是啊,阿耶要是有什么要事就赶紧说,不要卖关子。”   家里人多,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出声。   将大家的好奇心高高吊起,郑国公得意级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不要紧张。我特意令厨子做了一道美味佳肴,想着自己一人吃独食不好,唤你们过来品尝。”   “阿耶,你这话说的,我和阿娘不是人一样。”郑三娘不依了,她和阿娘还在这呢,怎么就是一个人了?   “胡沁什么呢?不要跟你阿耶顶嘴。”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歹给他父亲留点面子呀。   郑国公夫人无奈的点点她的额头。   “娘子,你不要听三娘胡说。我是说顺嘴了,没有当你不存在的意思。”郑国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她说一句玩笑,你还当真了,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大家都饿着呢。”   郑国公恢复了刚才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此菜名叫红萸点金凤。”   “这名字确实没听说过,阿耶从哪来的食谱?”   “食谱嘛,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郑国公得意洋洋地说。   “阿耶有才华,竟能起出这么雅致的名字。”郑大郎一个马屁拍得真到位。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投去谴责的视线,紧跟着附和,说什么阿耶今日勤勉读书,若是去科举,必定能考个状元,真是是文武双全。   郑国公听得整个人都膨胀起来,扬起来的唇角就没下来过,脸上的肌肉笑得酸痛。   在众人一片的恭维声中,只有郑三娘面露狐疑之色。   她还能不了解她阿耶,她阿耶武功是好,但是在文学方面一窍不通。对那些经史子集最是厌烦,能看下去的也只有——许娘子写的书。   郑三娘又想起了今日书中看过的剧情。   阿耶说的不会是书里的那道菜——大盘鸡?   那红萸点金凤又是个什么东西?   但得给阿耶留点面子,郑三娘没有直说,免得他恼羞成怒。   转念一想,又有点期待。她看书中这段的时候,也是馋得不行。   那大盘鸡有书上描写的那么好吃吗?让王二郎夫妇都顾不得说话,差点连盘子都舔干净。   等到菜终于端上来了。   婢子鱼贯而入,将盛好的餐食挨个放在众人食案上。   郑三娘定睛一看,好家伙,果然就是那书上面写的大盘鸡。   “快尝尝看。”   大家对这道郑国公卖了许久关子的菜非常好奇,听他一声令下,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夹起来。   果然跟从前吃过的餐食都不一样。茱萸的辣味激发出鸡肉浓烈的香味,原本在大家印象中不比牛羊肉鲜美,味道比较寡淡的鸡肉,原来也能这么好吃。   “真是太好吃了,要不是我竟然继承了阿耶的天赋,对诗词一窍不通,高低得为这道菜吟诗一首。”郑大郎辣地直哈气,不顾形象地说。   紧接着迎来了郑国公的死亡凝视。   “可惜没有那什么面条,看他书中的说法,好像跟汤饼是一个东西吧。”郑三娘遗憾地低声说。   听到郑三娘的话,郑国公一拍大腿说:“哎呀,忘了让厨子在做一盘面条。”   “算了,别费这个工夫了,下次再做一样的。”   “快,快给我来杯水。实在是太辣了。”郑三娘不顾形象的喘气,急忙唤婢子给她端水。   “给我也来一杯。”众人异口同声。   郑国公一家在享用美食,后厨的厨子也不例外,他给主子做完餐后,给自己又做了一份不加茱萸的。   厨子一边感慨自己的英明决定,吃着吃着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总觉得味道好像比之前那份儿寡淡了些。   好像那茱萸吃着还挺过瘾的。   要不再加回来?   于是厨子一边斯哈,一边吃得停不下筷子。   .   薛父近日正在发愁,酒楼的菜过来过去就那么几样,大家都腻了。最近酒楼的客人明显变少,之前地一些常客,可能是吃腻了,最近也不来了。   于是主家让他这个主厨,研究出一些新的菜品好吸引顾客。   这让薛父叫苦连天,他会的菜只有之前跟着大人学过的那些。   研究什么新菜品之类的,他真的不会呀!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要是有这能耐,他早发达了,靠卖这食谱方子正好赚钱。   说不定那些世家大族办什么酒席之类的都得邀请他去呢。   薛父唉声叹气,把薛母惊动了。   “你这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薛父把自己烦恼的事说了。   “我也想研究新菜,可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在酒楼做了这么长时间了,看着客人一个一个走了,我也不忍心的,要是能研究得出来,我早都拿出来了。”   “呀,要是你做不出来的话,不会让你直接走人吧?”薛母担忧地说。   “那倒不会,好歹我也是老师傅了,手里掌握的这些够我吃个几十年的,之前有别的酒楼开高价挖我,我都没有去。”薛父骄傲的说。   “瞧把你能耐的。”   薛珍瑞坐在家里在她工作后单独给她开出来的书房里,听到父母的对话后,若有所思。   她找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   拿着书来到院子里在廊下坐着聊天的父母二人身旁。   “阿耶,你看这书上的做法是否可行?”她将那大盘鸡的做法指给薛父。   “你们读书的人的事我哪里懂?你不如去问许娘子。”薛父看也没看,推开她的手。   许娘子的大名在薛珍瑞的口中提过千八百遍,薛父早已如雷贯耳。知道她是薛珍瑞的大恩人,对她亦是感激非常。   但薛父讨厌看书,就是许娘子的书他也看不进去,平日里都是薛珍瑞读给他听。   书里面的学问什么的他就更不懂了。   “不是的,阿耶,不是什么大学问,就是一道菜的做法。”薛珍瑞依然递过去指给他看。   “你念,念给我听。”薛父来了兴趣。   薛珍瑞只好把书上的文字念给他。怕他听不懂,一字一句念得缓慢。   终于念完之后,迎来了数不清的问题。   “为什么要等油热,不能直接下锅呢?为什么要先下入葱姜和香料,不能先下肉吗?”   “还有那茱萸什么味道没有,只有辣味儿,为什么要放它?”   薛珍瑞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些问题她怎么回答的上来?她又不是厨子。   这得写书的许娘子才能回答得出来吧。   “阿耶,你想知道这些问题不如去问许娘子,我怎么会知道。”薛珍瑞挠挠头为难地说。   薛父身形一僵,他对读书人向来尊重,觉得他们高高在上,不可高攀,只有面对女儿时还能自在些。   遇到真正的文化人就露怯了。   更何况是写了书,还被许多人看的许娘子,他哪里敢拿着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去问她呢。   尽管许娘子的故事他能听懂,薛父依然觉得她是搞学问的大人物,许多士子都远远及不上她。   “算了,反正书里都写得这么清楚了。我就直接照着做吧,不叨扰许娘子了。”   薛珍瑞知道她父亲的胆怯,于是提议道:“不如我将阿耶的问题直接记录在纸上,到时候我拿给许娘子看,问问她。”   “……这、这能行吗?许娘子会不会介意?”薛父犹豫着说。   “当然不会了,许娘子可有耐心了,我们拿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她,她都不会不耐烦。”   “而且她见识渊博,许多问题都懂,我们问出口的时候都没想到她竟然能回答得上来。”薛珍瑞敬佩地说道。   她的梦想就是成为许娘子那样的人。现在才算是走了很小的一步呢。   “那行,你问的时候可得注意着点,恭敬一些,不要惹许娘子生气。”薛父叮嘱道。   “放心吧,阿耶,我现在已经是能支应门庭的女郎了,你还不放心我吗?”薛珍瑞不依了。   “哎呦,我们家珍娘真是长成了个大姑娘。”对他们说的话不懂,只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薛母调侃着说。   薛珍瑞昂起脑袋,像只偷了腥的小花猫一样,窃窃地偷笑。   .   许乘月还不知道即将有“十万个为什么”找上门来。   她此时正在跟一个阿婆拉扯。   从街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有一个阿婆提着一个陶罐的叫卖,“菽膏,卖菽膏!”   许乘月愣了一瞬,一时间没有想到书糕是什么东西,莫不是那些文人士子玩出了什么新花样?给糕点起了个新名字。   起了好奇心,于是叫住那阿婆。   “阿婆,书糕是什么东西?”许乘月疑惑地问道。   “菽膏,就是菽膏呀!你看。”老婆揭开陶罐上的盖子,将陶罐里的东西亮给她看。   许乘月探头往里一看,陶罐里是黄色的液体,其中飘着一些浊物,不是很澄清的样子。   好像有点像油?许乘月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油在古代的另一个称谓——膏。   但这在常温状态下是液态的油,显然不可能是动物油,那就是植物油?而且这油的气味也不似芝麻油的香味,应当不是芝麻油。   许乘月呼吸急促起来,这可是植物油啊,终于给她遇到了。   对了,菽——就是大豆吧!那这油就是大豆油啊!   她今天必须得买回去!   “阿婆,这油多少钱?”许乘月问道。   “不多,就100文钱。”阿婆说道。   100钱还不多,都够买两斤猪肉了!这油看着不到一公斤的样子。   “小娘子,你可别看我这卖的贵,但我这膏,可是花了三十斤菽才压出来的。”似乎看懂她的表情,阿婆劝说着。   许乘月感到牙疼,但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花钱如流水的常态。   钱挣来不就是为了花嘛!   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我买。”   阿婆原本没抱希望她能买的,这下露出遇到冤大头的惊喜。   忙将装着菽膏的陶罐递给她,连罐子都送了。   今年是个大丰收年,菽出产得太多,价格一降再降,卖都卖不出去。   没奈何,阿婆想出了个法子,将菽压成膏,或许能卖得出去。   但也没抱太大希望,大不了他们家自己用。   这价格确实高,都不如买两斤猪肥肉来炸猪油,或者直接去买胡麻油。   没曾想现在遇到个不懂柴米油盐的小娘子,还真给她买了,希望她回去没被耶娘骂吧。   与她不同的是,许乘月觉得很值得,毕竟唐朝的生产水平在这里放着,能买到大豆油已经让她很惊喜了。   虽然从压榨水平来看,压出来的油不是特别纯。   大豆油虽然不比动物油浓香,但也有非常明显的优点。就是适用于炒菜,不会掩盖时蔬原本有的味道和香气,吃多了不会发腻。   许乘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错过这个阿婆,才能买到大豆油。   哈哈哈,捡到宝了!   唉,只是不知道这么一点,才能用几次。 第33章 不要讳疾忌医   天香楼是洛阳城最好的酒楼, 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营业额每天居高不下,打败了多少虎视眈眈的竞争者。   可是现在天香楼的店主,每天愁得叹气, 因为一直没有新鲜的吃食, 来来回回就那几样,许多客人已经吃腻了。   眼看营业额一直下滑, 店主也忍不住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 他们酒楼非倒闭不可,祖宗基业就毁在他手里了。   然而却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因为现在的大环境就是那样,大家都用的老一套菜式。   店主甚至起了派人去那些世家的后厨偷几个食物方子的想法。   然而这其实是异想天开,那些高门大户本就守卫森严, 想混进去难如登天,更别说偷东西出来了。   更何况食物这东西一个人一个做法,就算完整将食谱写下来,也不可能跟人家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厨子也是有保密自己技艺的一套方法的。   而且就算把菜的味道完整地还原了出来,之后要是被世家发现找上门来,他们活生生的一个靶子立在这不是任人宰割吗, 到时候可能小命都难保。   无奈之下, 他只能鼓动酒楼里的厨子,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可是承诺了, 要是有人能想出来新菜品的话, 他就给提升薪酬。   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本没有抱着希望, 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力而为而已。但没想到还真有人给了他个大惊喜。   “什么?你真的做出来了?快让我尝尝。”他双目圆瞪, 喜悦之情涌上心头。   店主听完薛父已经做出来了一盘新菜,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下,看看能不能成为他们酒楼的新菜。   “就是这味道,您要注意一下,有些辣。您先尝一点点,实在不行再吐出来。”薛父有些犹豫地说,摸不准店主能不能吃辣。   “害,这算什么?我什么东西没尝过!”为了酒楼的经营,店主尝过很多菜,可以说离神农尝百草也不远了。   不就是一点点辣么,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他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咀嚼几口咽下去,又紧接着夹了好几筷子。   “好、好吃,就是太辣了。”作为一个尝过许多菜品的酒楼店主来说,他敏锐地意识到辣味是这道菜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味道。   “薛郎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不早拿出来?这都能做我们酒楼的招牌菜了。”店主猛灌几口水,接着好奇地问道。   “不是鄙人想出来的,郎君可有看过《被分家后我发财暴富了》这本书?”   “听是听过,月明大家的新书嘛,但是最近我愁得不行,哪有时间看,你提到这书,它跟菜有什么关系?”店主疑惑了。   “就是书里写的大盘鸡的做法,我照着书上写的给做出来了。”   “什么!”   这年头还有人这样做慈善的吗?店主震惊了。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薛郎君,这样,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   薛珍瑞找上门来的时候,许乘月正在指导秋露做大盘鸡。   别看她书里写得如何详尽,其实她来到这里以后自己也未尝过一口。   写的时候一边幻想读者被她的描写馋到,一边自己也是馋得不行,直流口水。   谁能忍得住啊?她要不是个吃货,她就不会把各种美食的制作方法知道的这么详细了。穿到古代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能把它整篇描述出来。   刚巧薛珍瑞也来了,许乘月急忙邀请她进门,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吃饭。   “薛娘子,你来的正好。我让秋露把饭做好了。你也跟着来一起吃呗。”   薛珍瑞有些羞愧,她也没有想到正好碰上许娘子吃饭的时间。   也是,现在正是午膳的时候。   她本来是想等许娘子去山海书肆的时候,再告诉她,可是阿耶一直念叨着,翻来覆去地叮嘱。薛珍瑞实在受不住就直接过来了。   如今弄得自己好像是专门过来蹭饭似的。   唔,不过许娘子家做的味道好像更好些,比她阿耶做的还要好。   吃过饭才开始谈正事。   “许娘子,家父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薛珍瑞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问题?你说。”许乘月有些纳闷儿,她不认识薛父,不知道能有什么问题要问。   薛珍瑞一一道来。   许乘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都是一些关于做菜的小问题,很简单,她略一思索就回答了出来。   薛珍瑞顿时露出星星眼。   许娘子真是太厉害了。薛珍瑞第无数次这样感慨。   等回答完问题,许乘月看到薛珍瑞仍然是端坐着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说吧。”许乘月无奈地说。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总有些放不开。许乘月觉得自己也不吓人呀。   “……许娘子,我阿耶是个厨子,他在天香楼做工,他们店主觉得你的菜很好,想跟你合作。”薛珍瑞终于说完了,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些商人还真是嗅觉敏锐呀,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第一册 才刚发完呢。   许乘月没打算拒绝,因为她详细写出菜谱的目的就在此,要是能把这些丰富的烹饪方式普及到大唐。   以此丰富大唐人民的饮食,激励这些酒楼食肆把菜做好吃。   那她以后吃饭不用愁了,直接出门买就好了。   不用再费劲地在自己家做,虽然她只是动动嘴,只需要吩咐两个婢子做就可以了,但那也是挺麻烦,而且浪费时间。   更何况还能给自己增加一笔收入来源,何乐而不为。   约定好时间,许乘月第二天午时去了薛家。   店主为了不给她留下坏印象,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经过薛珍瑞介绍之后,双方见礼落座。   “明人不说暗话,许娘子,某有话直说了,此次前来是想请问许娘子可否将这大盘鸡交由天香楼来做。”店主是个利落的性子,开门见山。   “店主说的可是独家授权?”许乘月惊讶地问道。   没想到唐朝的商人就有这么长远的眼光了。   “独家?许娘子这词用得贴切。当然天香楼也不能让许娘子吃亏。某许诺从这道菜的利润中分出两成给许娘子。”   这么大方,许乘月狐疑。   “店主可还有什么要求?”许乘月问道。   “许娘子敏锐。”店主夸赞着,“可否请您为鄙店写点东西,说明天香楼是由您指定的,某会把它挂到酒楼的大堂里。”   许乘月明白了,这不就是想用她的名气来进行宣传嘛!互惠互利的事,当然没必要拒绝。   双方的洽谈非常顺畅。   之后大盘鸡才正式在天香楼售出,成为他们的招牌菜,再加上有许乘月名头的宣传,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大盘鸡成了风靡洛阳的一道新的名菜。   “不愧是天香楼,月明大家真是大方,居然愿意把这么宝贵的食谱给公布出来。”   “谁说不是呢?衬得那些整天遮遮掩掩的世家小气极了。”   “不过你说这道菜的名字哪个比较好呢?是大盘鸡还是红萸点金风?”   “当然是大盘鸡,这名字多接地气,一听就是在大盘子里放着的鸡。”   “那红萸点金风还是郑国公给起的呢,一听就有世族风范,很雅致啊!”   有人就这两个名字的称呼争论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与许乘月无关,她此时在为另一件事烦恼。   .   杏林药铺的林大夫非常纳闷儿,原因不外乎是店里的客人最近变多了。   要说客人变多了是一件好事,药铺里能挣的钱更多了。然而毕竟是药铺是林大夫的,他不能说盼着客人生病。   这些客人的病症非常相似。   不是腹痛,口舌生疮,就是那个地方疼。   这让林大夫非常纳闷,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传染症,他还准备诊断一下,让大家引起重视,控制传染源什么的。   结果一问发现他们原来都吃了那道什么叫做大盘鸡的菜,里面含有大量的茱萸。   这不是胡闹吗?   茱萸那么辣,平日里大家饮食清淡,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辣味儿。   吃得多了不口舌生疮才怪,他急忙开了一些清热败火的药,供有需要的直接来买,并且建议他们不要再吃了。   被他叮嘱的客人俱是唯唯诺诺地应是。   然而隔了一两天之后,照旧走进他的店铺买药,嘴里还说着,“林大夫,我知道我不应该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啊。”   林大夫被这些不听医嘱的病人气得大动肝火。   不光是林大夫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有别的有心人注意到了。   .   先前山海报大获成功的事引起了其他许多家书肆的注意,书的内容他们不能抄,这报纸的形式,他们当然可以学习呀。   于是继山海报之后,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小报横空出世。   他们虽然不像是山海报办得那么好,内容有精彩的,有优质的,但是照猫画虎,也办得有模有样,成为了山海报的代餐。   就有这样一份小报,刊登了一篇文章。   说是近日来发现有一道名为大盘鸡的菜,里面含有不少茱萸,大家吃了之后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症,轻一点的口舌生疮,重一点的,腹痛难忍。   这还只是吃了一点的效果,如果长期用下去,不知道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什么严重的危害,或许再过几天连命都没了。   制作出这道菜的人,其心可诛,诱使大家吃下有毒的东西。   “这报纸简直胡说,是我自己要吃的,关月明大家什么事?他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不放茱萸啊。”   “就是,月明大家好心把菜谱发出来的给大家分享,谁曾想到引来这种祸端,没得叫人心寒。”   “但是我怎么觉得他说的还有些道理呢?”   许乘月看到也是相当无语,心说,你可真是太夸大其词了。   其实要是放到别的日子,可能还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引起这么大范围的品尝和讨论。   毕竟能经常跑去酒楼消费和品尝的只有手里稍微有点余钱的人。   普通百姓家里更习惯的是自己做菜吃。   然后好巧不巧,再过两三天就要到重阳节了。   重阳节是个大节日,登高和插茱萸一个都不能少。   茱萸对于重阳节来说很重要,许多人在这一天会把茱萸佩戴在身上,用以辟邪,也有一些小娘子会插在头上,同菊花簪在一起。   不少人家准备着好多茱萸,就等着节日了。   而且因为过节,平日里舍不得买肉吃的人家,都准备了鸡,准备那天宰了吃。   毕竟羊肉贵,猪肉腥,普通人家不讲究什么做菜的烹饪方法,做熟就行,所以容易做得好吃,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调料,价格也非常便宜的鸡肉就受到了大家的喜爱。   结果这本书一发售出来,有许多人尝试,还有酒楼做了出来。   大家一看可行跟着也做了,尝试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辣的东西吃多了确实不好。   辣味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前世就有某个城市吃着最辣的火锅,看着最好的肛肠科医生。   于是许乘月写了一篇文章,准备第二天也刊登上去。   她先是叮嘱大家量力而行,不要承受不住了还使劲吃辣,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然后讲了如果吃辣之后腹痛难忍的话,可以用饮用牛奶和喝蜂蜜水的方法缓解腹痛。紧接着许乘月又写了提肛运动。   毕竟那个什么十人九痔,有痔疮不是可耻的事。   唐朝的医疗条件不行,大家对于这方面的隐私比较忌讳。她是个现代人,理所应当地将相关的医学知识普及一下。   更何况忍受痔疮疼痛的大多都是女子,特别是经过生育之后的女子,痔疮会成为生产之后的后遗症,对于她们而言更羞于出口。   要问许乘月为什么对这种这事儿知道的这么多,那不还是因为她是个作者,经常要久坐,痔疮也是职业病之一呀。   而且她跟某个一起写作的基友每天打卡聊天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嗨,我的宝,今天做提肛运动了没。”   这篇文章对于唐朝来说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起码对于薛珍瑞来说是的。   薛珍瑞捧着文章,红着脸庞结结巴巴地说,“许娘子,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被人骂呀?”   “当然可以了,没有什么不行的。不要讳疾忌医,况且只是正常的生理医学知识,若是因为讲究所谓的羞耻心耽误病了,那可就不好了。”许乘月义正辞言的说。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说出口来相当坦然。   “许娘子说得对,是我想差了。”薛珍瑞羞愧地说。   唐朝人讲究个脸面,连大小便都会被他们说成更衣,更别提将这种私密的事情诉诸于口,甚至堂而皇之地写在纸上发布出来,被大家看到。   于是报纸一经发出,就炸开了一锅粥,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毫无羞耻之心,竟然把这种事情写在报纸上,堂而皇之地发出来。”   “咳,虽然略有些不好意思,但如果真的有用呢?”   “所以茱萸吃多了,原来会得这种东西吗?太可怕了,我以后一定要少吃一点儿。”   月明这个名字好像就是一个自带热度的热点集合体。   什么话题经由她讨论之后都会引起一场剧烈的风波。   关于痔疮和肛肠的问题,虽然大家表面上在骂的人不少,但是背地里怎么样操作一番就不可而知了。   毕竟那个地方脆弱,这样的病一点都不罕见。   看着报纸,林大夫拧眉思索。   作为一个大夫,他经常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病症。   痔疮对他来说毫不稀奇,经常有客人来,一脸扭捏地找他借一步说话,他就知道是什么病了。   来看的病人大多症状已经是十分严重,出血出得血流不止,包了好几层布都会染到裤子上。   甚至先前还有一个血尽身亡的。   大多数症状比较轻的病人从不来药铺,一是不把这当回事,二是对于那处比较忌讳,不乐意让人知道。且从未见过女子,所以他先前不知道女子也会得此症,他身为一个男大夫也不好专门去问。   现在一看这月明写的文章貌似真的可行,促进血液循环,锻炼那处的肌肉。还附带着一些患者需要注意的事项,饮食方面的忌讳。   嗯,得记下来。   林大夫将这方法抄在自己的小本本儿上,并对文章其中的一些要点进行了总结。   心里不由对月明此人心生敬佩,不顾自己文人的脸面,将这种大家虽然不齿,但能救人的法子拿出来说。   即使得到他帮助的人,可能都不会对他心生感激,他真正是个不慕名利,大公无私的人呢。   .   在洛阳城某处院子的内室,一女子扑在一老媪怀里哀哀哭泣着。   “阿娘,儿该怎么办?儿怎么会得这种病?这让儿日后如何自处?呜呜呜——”她痛哭着,伤心欲绝。   本来好不容易将肚子里怀胎十月的孩子生下来,应该是高兴的。   但她如今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只因为她生产后没有多久发现自己那处长了一个肉瘤一样的东西。   她起初没当一回事儿,以为过不了多久会自行恢复。   可是谁成想,不仅没有恢复,还越来越疼,甚至在如厕的时候,还会出血。   疼得难忍的时候走路都困难。   这让她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面对自己的丈夫也难以说出口。这几次他想要跟她同房,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心如死灰,活着也没有什么希望了,经常一个人在家里一躺就是一整天,连孩子哭闹,她也不想管。   直到阿娘今天来了,还像她以前在家做闺女时那样温柔地摸摸她的脸,对发脾气的她无比温柔有耐心,“我的儿,到底发生何事了?有什么不能讲给阿娘听的,快点说出来莫叫人心焦。”   她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将那些不能讲给丈夫,讲给翁婆的难言之隐全部倒了出来。   “阿娘,儿难受,呜呜呜——”她委屈地哭着撒娇。   “莫哭莫哭,我的乖乖,这病不罕见,是你对这事不了解,才会如此恐慌,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你阿耶也得过。”老媪豁出去,为了闺女,将她家老头子给卖了。   “什么!阿耶竟也……”女子听到这话也不哭了,震惊地问道。   老媪肯定地点头。   “那阿耶是如何治好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问道。   “找大夫诊治的,没过多久就好了。”老媪面不改色地撒谎。   其实根本没好,一直反反复复,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已,今日是为了骗她闺女去看大夫,她才这样说的。   “大夫都是男子,儿怕是去不了。”女子升起的希望转瞬破灭,失落地说道。   “那你跟我说说,我老婆子不需要面子,替你问问还不简单。”   “阿娘,你真好。”女子终于忍住泪意,破涕为笑。   她忍着羞意,一一讲给老媪。   在老媪出门去找大夫时,女子忐忑不安地在家中等待,不知道大夫会不会治这病。   终于等到老媪回来,却见她手上不仅提着药,还拿着一份报纸。   报纸这新鲜东西,女子自然是知道的,偶尔也会买来一份看看。   “阿娘,你怎么还买了报纸?”她记得阿娘不认字呀。   老媪也不理解,说:“我方才去问林大夫,他给我开了药,又让我去山海书肆买一份这个报纸仔细看,按着上面写的做。我又不认字,那山海书肆可让我一顿好找。”   “为什么要按报纸上的做,阿娘快给我看看。”女子迫不及待地说。 第34章 妇女之友   女子急忙接过老媪手中的报纸, 快速展开翻看着。   她扫了一遍报纸各个文章的标题,没有看到哪里讲那处生病的。   只能挨个地,一篇一篇将文章看过去,终于在一篇讲什么大盘鸡的吃食中, 发现了关于那部分的内容。   什么?!吃多了茱萸竟然会得那种病, 幸好她没吃过。   原来这病叫治疮,每十个人有九个人会得。   她紧接着看下去, 发现这篇文章中不仅讲了关于痔疮的发病原因, 还详细地说明了怎么样去治疗,调理和预防,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注意饮食,以及提肛运动。   看到那提肛运动到底是怎么做之后,女子的瞳孔震动, 这种事情是能在报纸上发出来给众人看到的吗?   但原本恐惧的内心因为文章中有条不紊的叙述,简明有理的措辞,渐渐镇定下来。   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按照上面说的做,就能恢复吧。   她思索着,不由对写文章的人生出感激之情, 如果没有他, 她恐怕还惶惶不可终日,兀自垂泪绝望。   像这个女子一般的人还有很多。   山海报办得如日中天,读者众多, 看到这篇文章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其中的内容老少皆宜, 不少在内宅中无法外出, 获得外界消息的渠道非常狭窄的妇人也会订阅报纸。   看到这篇文章后虽然有些羞涩,但是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文章收藏起来, 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得了痔疮的妇人真的因为文章中所写的内容而减少了发病频率,甚至有些人几乎不再复发,完全治好了,大大地减轻了她们的痛苦。   于是月明在内宅妇人的圈子里,被称为妇女之友,后来有不少女子遇到难言之隐后都会写信向她请教。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到了第二册 发行的日子,书店门口久违地又聚集了许多读者前来买书。   在这里大家虽然都不认识,但是大多有些眼熟,众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以此来消遣书肆开门前的等待时间。   “虽然上次看到二丫挣了钱,我也挺开心的,但是没看到王家人后悔的样子,还是感觉缺少了什么。”   “我觉得不能被王家人知道,以那一家人无耻的性子,要是被他们知道王二挣了钱,会做出什么事还未可知呢。”   “也是,那家简直是蛇鼠一窝,也只有王二郎两口子稍微正常些,偏偏出了二丫这个好笋。”   “哎呀,可怜呐,要不是二丫运气好,遇到了老神仙,现在恐怕小命都难保了。”   “话说你们觉得月明大家是什么来头呀?我可是好奇很久了。”   这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各有各的见解和看法。   “我最开始以为他是一个哗众取宠,想挣点钱儿的穷儒生,后来又觉得他是贵胄出身的世家子,所以才会了解那些簪缨世家的生活。”   “不对,他将乡野生活写得那么真实,那王婆子跟我之前看到的一个乡下老妇简直一模一样。”   “就不能中和一下吗?说不定原先是高门大族,后来家族落魄,只能住在乡下,看得多了就能写出来了。”   众人意见不一致,差点吵了起来,直到书店终于开门,他们才停下了争吵。   简杭混在人群中,买到书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回家给简彤那家伙送去,这小丫头现在对这本书痴迷得厉害。   前一本还好,有些不合适的内容不给她看,她也就听话不看了。不像现在这么执着,一天到晚地念叨着,但凡停一天,明天再买她都要吵闹起来。   简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这本书的主人公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是个小女孩儿?   上次她看第一册 书的时候,看得投入极了。   看到王二丫太过悲惨可怜,她读着读着还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他哄了好久。   简杭头疼极了,不知道这册书上有没有太过悲惨的内容,让那小丫头看了,会不会又哭起来?   他犹豫得很,偏又不能不给她看,要不然她会闹得更厉害。   简彤颇具见风使舵的本事,对她阿兄有事时献殷勤撒娇,无事时爱答不理。   现在就是这样,她早早地来到中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简杭。   看到简杭提着一本书走过来时,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阿兄,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说罢,也不等简杭将书递给她,她直接自己伸手拿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跑回书房一个人看去了。   简彤非常有仪式感,将书放在书案上,先洗净擦干手,接着跪坐在书案前,手指轻捏着书籍封面的一角,珍惜地翻开书页。   书接上回。   王二郎家靠着大盘鸡这道菜挣了不少钱,虽然不算太多,不能使家境一下子变得富裕。但大大减轻了生存的压力,能匀出一些钱来装修房屋,隔三差五地能吃上一道肉菜。   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打满了补丁,有余钱去买一些新的布料裁新衣裳了。   王二丫夫妇对于这个带来了财富的小女儿自然是更加看重和疼爱,好东西全都紧着她一个人来。王二丫也能穿得起原先她羡慕的同村小朋友身上颜色鲜亮的衣裳,瘦削的脸颊上稍微长了点肉,不像原先那么干瘪。   简彤看着先是为王二丫感到开心,紧接着又疑惑了起来。   年纪还小,没什么阅历的她不懂得人情世故,内心充满不解。   二丫是他们唯一的女儿,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为了还不存在的儿子而忽视她呢,父母爱子女难道会因为性别而改变吗?   为什么因为二丫得了老神仙的庇佑,挣了钱,他们才对她另眼相看,才爱护她呢?   简彤把这个疑问暗暗记在心里。   且说王家在分了家之后各怀鬼胎。王老丈和王婆子等着王二悔悟求饶,重新做回那个任劳任怨的大孝子。   大房虽然还跟父母住在一起,但如今是由他们两个主家,他们分得了大部分的房屋,田地和家产,心里乐开了花儿。   而三房没了父母掣肘,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别提多悠然自得。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认为王二家过得非常惨,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这王家人真是鼠目寸光,却不知道二丫家过得比他们好多了。要是他们先前能对二丫好一些的话,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呢。”简彤人小鬼大,嘟嘟囔囔地说。   之后王家却从同村人的口中得知二房将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修了屋子,还穿了新衣裳,吃得便更好了,隔三差五地就能闻到从他们屋中飘出来肉香。   王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有的压根儿不信,有的起了疑心,准备去王二郎家打探一番。   简彤看到这里提起了心。   王家的人如此可恶,若是知道王二郎家挣了钱,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坏事来害他们。   她内心祈祷着王二郎赶紧将好东西都藏起来,千万别被发现了。   然而剧情的进展跟她所想的完全相反。   前来探查的王三几人正好撞上王二家吃香喝辣的场景,看着他们穿着体面的新衣裳,桌上还摆着几道肉菜。   王三几人嫉妒得眼都红了,他们压根不觉得这钱是王二家自己挣来的,怀疑他们偷了家中的钱财,当场闹了起来。   “太过分了!怎能如此无理取闹,想要钱的话,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去挣啊,污蔑别人算什么本事!”   简彤用小鼻子哼出气,对王三家非常不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二郎已经不是从前的王二郎了,这些天当家做主,经营出摊,他重新找回了自信心,有勇气和别人对抗,不再唯唯诺诺。   他先抄起棍棒打了王三打了一顿,然后说这些钱全是他靠卖大盘鸡挣来的,当初分家是有族老在现场见证的,他要是有疑问的话可以去问族老。   “痛快!被别人欺负了,就是要狠狠的打回去。”被阿娘从小这么教育的简彤握紧了小拳头。   结果打了小的引来老的。   王二竟然敢打了王三,王婆子不可置信,而王三盯上了那个大盘鸡的菜谱,于是怂恿王婆子将那大盘鸡的方子要过来。   于是王二被叫回了王家,一进门面对的就是三堂会审,说他偷了王家祖传的菜谱,要他将方子交出来。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简彤气得脸都变红了,王家人为什么如此是非不分?仁义礼信在他们身上不见分毫。   她内心祈祷着王二千万不要答应,即便对于有神仙师父的二丫来说,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的菜谱而已,那也不能被坏人占了便宜。   王家人说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既然是祖传的菜谱,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其中的内容,被稍微有了点男子气概的王二郎三言两语反驳了回去。   王老丈两口子见他胆敢违逆,气得七窍生烟,用孝道逼他将方子交出来。   简彤气得小脸通红,她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因为是父母,因为孝道,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吗?简直太荒谬了。   王二最终答应了,但是他提了个要求,以后王家人不能以任何名义在向他索要任何东西。   王家人知道菜谱带来的可观利润,又觉得王二家身上再没什么别的可图的东西,最终王家人答应了这个要求。   对于王二丫来说,这么一个小菜谱她根本不在意,所以没有对父亲的行为提出异议。   然而王秦氏对王家人没有任何好感,不愿让他们占到便宜,却又不敢反对丈夫的决定,只能将内心的不满压下。   “凭什么呀!他们之前的伤害和无情,王二都忘了吗?怎么可以答应!” 第35章 敏锐的小姑娘   王二郎出门后, 看出来妻子的脸色不对。他也知道比起他这个父亲来说,女儿更亲近母亲一些。所以解释他之所以愿意把方子让出去,是因为这道菜原本不难做,而他们挣了这么多钱, 早都被盯上了, 现在又出现了几个小摊子,和他们做的味道差不多了。   用这个和王家人做交换, 既避免了麻烦, 也没什么损失。   简彤松了口气,还好王二郎不是真的那么糊涂。   而王秦氏原本不高兴, 却没想到,丈夫竟然愿意跟她解释,当即面色上露出喜色, 仔细思索这话也有道理,于是赞同地点头。   王二丫心思单纯,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小心思,三人之间又恢复温馨和乐的状态。   简彤小小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王秦氏是王二的妻子,他们是一家人,跟她解释是理所应当的, 王秦氏为什么开心?还有王二郎为什么会因为女儿二丫才去解释呢?   这本书中有好多她不懂的地方, 简彤准备待会儿看完书再去问阿兄。   且说王家的威胁让王二郎起了防备之心,也明白先前的做法太招人眼红了,他们不急着再重新向二丫要一个新的菜谱接着挣钱, 而是渐渐沉寂下来, 等风头过去了再东山再起。   王二丫不懂得大人们复杂的心思。没有王家人的苛待和折磨, 以及繁重的家务活,吃好穿好的她长了个儿, 脸上的肌肤变得稍微光滑白皙了些。   如今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和邻居家比她小两岁的小丫头一起玩儿,她们经常会做一些田间儿童经常玩的游戏,比如跳房子和踢毽子。   这些是王二丫以前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自己却不能参与进去的游戏。   简彤看得津津有味,原来她们也会玩踢毽子吗?简彤得意地昂起脑袋,她毽子的可好了呢,能连续踢两百下不落地,还会好多花样呢。   只是跳房子是什么游戏,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她下次也要试一下。   然而二丫很快失去了自己的玩伴,因为邻居家的小丫头被她们村里正家的小娘子吸引,跟她一起去玩儿了。   里正家的家境在村里是顶顶好的,这一点在她家小娘子身上也得到了体现,她穿着浅绿色上襦和鹅黄色齐胸衫裙,裙子长得能拖到地上,还披着长长的披帛。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气质仪态,行走时缓慢而优雅,完全不似村里的女孩走路一蹦三跳。   邻居家小丫头跟着她一起去描红,顺便还邀请二丫。然而二丫心里闷闷不乐地,没有跟着去。因为她连描红是什么都不知道。   二丫和里正家小娘子的对比,让简彤心里生出一种极为难过的情绪。   她的心里千头万绪,无法理出一个线头来。   二丫和里正家的小娘子差别是在哪儿呢?是容貌、穿着、仪态还是学识呢?这种差别是怎么来的?当然是因为家境啊!   没有的好家世,就没有好的先生。   她难过极了,二丫姐姐那么聪明,老神仙一教她就什么都会了,却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书中说二丫回到家里后,跟父亲说她要学习描红。   “对,就是要读书识字,书可好看了,读书才能明理。”喜欢看书的简彤,认真地点头。   王二也没有拒绝,甚至笑着摸了摸二丫的小脑袋,说:“我们家二丫长大了,知道读书识字才能嫁个好人家,开始为自己日后操心了。”   简彤原本明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读书不是为了明理,而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吗?   二丫也不明白,父亲的话题为什么跳到了读书那里,不过她知道读书不是一件坏事。村里有好些男孩子想读书都读不起呢。   于是她跟父亲强调不仅要读书,还要学习描红。   王二郎同意了。   至此第二册 结束。   简彤看完了这本书,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解答,反而更加重了些。   在看第一册 时,她就不懂得为什么王婆子唯独不喜欢二房?为什么大房和三房可以明着欺负和压迫二房?   她以为能从第二册 书中找到答案,然而没有,甚至生出了新的疑惑。   这让她心里憋闷极了,她噔噔地跑到在一旁练习书法的阿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阿兄,儿有问题向你请教。”   她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只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了,所以不知道答案,阿兄比她大那么多岁,读的书也比她多好多,应该会知道吧。   简杭颇感头痛,这小丫头提出的问题一向刁钻,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答得上来。   然而她看这一册书时没有哭就是万幸了。   “说吧,什么问题让你这么纠结?先说好,要是回答不出来,你可不许哭哦。”简杭先行强调。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会哭鼻子,简彤生气地跺脚,然而有求于人,只能压下自己的小脾气委曲求全。   她小嘴一张叭叭叭地,将自己的问题一一道来。   “阿兄,为什么王婆子会不喜欢王二郎,甚至于那样苛待他们一家呢?”   “为什么王二夫妇会因为一个还不存在的孩子而忽视二丫呢?”   ……   “还有王二郎说读书是为了嫁个好人家,那男子也是要嫁人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说得简彤口干舌燥,听得简杭头晕眼花。   简彤一口气将问题全部说完,眼巴巴地盯着简杭,等着他的回答。   简杭颇为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里面涉及的问题,难道是一时半刻能讲得清楚的?更何况里面的人情世故错综复杂,那是可以讲给简彤一个小孩子听的吗?   更别说她的问题刁钻得很,有些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于是只能顶着简彤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我也不知道。”   简彤闪着光点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就差说一句“阿兄,你好没用。”   她没有直说,但在她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写着这几个字,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那你把纸笔给我,我要写一封信。”   “给谁写信?”简杭纳闷地问道,这小丫头难不成还有自己的交际了不成。   “当然是写给月明大家喽,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简彤撅起小嘴,昂着下巴蔑视他。   简杭抽了抽嘴角,对于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妹妹无可奈何,只能按照她的心意给她拿出纸笔。   自己像个小厮一样给她伺候笔墨。   .   许乘月设计人物和剧情时颇有自己的巧思在内。   王婆子完全就是一个泼辣的乡下老妇,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因为在她年轻的时候,那是她的任务,等她解脱了之后,她自动将任务传递给三个儿媳,而她的任务变成了监督她们。   对于没有完成任务的二房一家,她不会那么客气,当然也有一些在她的印象里,家中没有男丁后辈就没有底气,可以任人欺负这一个原因。   王老丈就更好说了,他隐在所有人背后,是王家最顶尖的封建大家长。对于他来说,他是这个家的中心,所有人都是围绕着他服务。他不能接受子孙的违逆,对于做出超出他认知行为的王二会迫不及待的采取行动,想要压制下来。   而王二郎呢,他看起来是一个孝子贤孙,对于父母的压榨,逆来顺受,一直到逼无可逼的境地,因为女儿受尽屈辱才毅然选择了反抗。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不是的。   他受父母的影响,也因为自己没有儿子而自卑,觉得自己是无根的浮萍,需要依靠子侄。但他同时并不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是特别低的。因为父母常年的洗脑,他觉得父母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他的将来。   但王小六的那一番话完全打破了他这一认知,他在这个家中地位低得甚至连小辈的侄子都能踩他一脚,完全没有把他当回事。   这踩中了他的底线,狠狠地践踏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他才会选择反抗,说出分家的念头,以此来试探父母,他是不是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但得到的答案注定让他希望落空。   然而说出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他只能被迫接受。   现在因为王二丫的神仙师父,他开始重视女儿,并且因为那个菜方他挣到了钱,所以拥有了自信心。   但这样一个男子,他三十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根本不可能因为一点点事情而受到动摇和改变,在他心中最想要的还是一个儿子,那是他的根本。而王二丫如今对于他来说是资本,他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   .   这一天,许乘月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   从这封信的遣词造句来看,是一个读过不少书的小姑娘,文笔还有些稚嫩,问出来的问题也相当天真单纯,应当是个世家出身的女孩,没有经受过多少苦难。   同时她相当敏锐且具有同理心,注意到了一些文章中反映出来现象。   平心而论,许乘月并没有想在这篇小说中表达什么女性思想,也不是为了讽刺某些社会现象。   她塑造的人物只是为了矛盾冲突,让剧情更有看点和爽点,都是为了拉扯读者的情绪。   重男轻女和偏心眼儿是在前世的种田文和年代文中是已经被用烂的矛盾冲突点,她写文的时候当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但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小女孩儿注意到这些,进而拉扯出更深层次的一些问题。   她的文笔措辞相当地稚嫩,在信中亲切地将主角王二丫称为二丫姐姐。   看得许乘月内心一片柔软,仿佛脑补出一个小女孩儿扎着双丫髻,义愤填膺地坐在书案前,将这些文字记录于纸上,然后期待着她的回信。 第36章 敏而好学   许乘月看着手中的信封, 一时之间举棋不定。   她应该向一个小女孩儿去剖析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宗法制度吗?去将这残忍的现实展现在她眼前吗?   那样她日后该如何自处呢,在终日的痛苦和迷惘之中,得不到解脱。亦或者是走向极端,永远不能和这个世界和解。   不, 那样也太过残忍, 太过高高在上。   她年纪还那样小,不应该苦大仇深。即使在封建社会, 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美好的将来。   也许有些事情长大后, 书读得多了之后会慢慢懂的,亦或者永远不会了解, 但那不要紧。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这个世界睁眼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依然能拥有各自的生活。   所有的思绪转瞬即逝。   许乘月提起笔,刚要沾墨才发现因为她思考良久,砚台里的墨已经微微干涸。   她重新端起放置在砚台边盛着水的碗, 稍微向砚台添了点水磨了几下,才开始提笔写信。   .   简家的宅院里。   简彤这几天都心不在焉,期待着月明大家给她的回信。   一时担心他的读者太多,她夹杂在其中根本不会被看到。一会又怕自己的遣词造句不太妥当,惹他厌烦。下一瞬又担心自己的问题太幼稚可笑,实在不应该写出去, 麻烦别人。   没有任何人有责任替她解惑, 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唐突了。   简彤耷拉眉眼,垂头丧气,连跟阿兄斗嘴都提不起精神了。   “行了行了, 看你一天天的。若是不知情的, 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喏,这不是, 你想要的信到了。”   简杭没好气地说。   “什么?是月明大家给我的回信吗?”简彤好生惊喜。   她心急如焚地接过信,急忙拆开。   刚要抽出信纸,醒悟过来,有人在身边,她抬起头盯着简杭,“儿要看信了,请阿兄回避一下。”   然而简杭就是不出去,厚脸皮地站在这里,“你这小小年纪能有什么隐私?信上写的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我就要看。”   简杭也没有窥人隐私的爱好,只是虽然他之前对月明这人印象好了许多,但也不代表真的能放心一个没见过真面目的男子跟她的妹妹私下书信往来,肯定是要盯着的。   简彤觉得阿兄颇不识趣,她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他竟然还有脸待在这里,对于她的抗拒视若无睹。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简彤重新转过头,将信纸抽出来看信。   简杭也厚脸皮地转到她身后,跟她一起开看信。   信纸不长,只有短短的一页。   信中先是将简彤夸了一遍,说她心地善良,敏而好学。   对于不认识的,甚至只是书上记录的一个本不存在的小女孩儿也能抱有同情心和怜悯之心。   对此产生的疑问也不是将其忽略下去,而是懂得向别人请教,希望她继续保持这样良好的品质。   紧接着又说自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从别人口中得来的答案,终究只是别人的东西,不仅不会解了她原本的疑惑,反而会使她陷入更深的问题中。   她只能靠自己在书中寻找答案,希望她一直保持着这样敏锐而洞察,多读书,多观察。凡事多看,多思考,勿轻信。   也许终有一天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那时请她也不要钻牛角尖儿。   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爱自己。   最后祝愿她以后的人生一片坦途,平乐安康。   这短短的一封信看得简杭感慨万分,月明还真的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呢。   却又有些担心没有得到答案的简彤会不会难过?他急忙去看她的脸。   却见简彤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难过的样子,她   双眼亮得惊人,像是冬日里好不容易从雪地里刨出一个松子的小松鼠,简杭觉得她下一瞬就要兴奋得尖叫起来。   果不其然,“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兄,你看到了吗,月明大家说我心地善良,聪敏好学,还鼓励我好好读书,他太好了呜呜——”   简彤激动得忘了阿娘的教养,鬼哭狼嚎,上蹿下跳地像只猴子。   “好了,看你的样子,小心阿娘听到了找过来罚你抄书。”简杭头痛地揉着眉心。   一句话,让这室内的动静停了下来。   简彤收回即将蹦起的双脚,乖乖地端正站好,淑女一样地坐回坐具上。   “月明大家说得真是太对了,是我想岔了,有疑问当然是要自己去解决,怎么能拾人牙慧呢!从今往后,我一定要更认真的读书!”简彤信誓旦旦地说。   .   “许娘子,许娘子,有人在吗?”一个中年妇女敲响了许家的大门。   “来喽来喽!”性子跳脱的夏荷,连声说着,快步跑去开门。   她拔开插销,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眼熟的娘子。   哦,对了,是隔壁邻居家的周娘子,之前她们还见过,只是时间过得太长,小娘子又不常出门去跟邻居打交道,以至于夏荷差点忘了。   “周娘子,快请进。”夏荷推开门,做势邀请她进去,自己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她们这院子不大,许乘月早就听到声音了,她走出屋门,跟周娘子打招呼,“周娘子,快,屋里坐。”   她心里纳闷着从来没有过多交集的周娘子,今天为了什么来到她们家。   周娘子也是第一次进入许乘月家,当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院子及室内的摆设装饰,一看之下就发觉许娘子的身份跟她想的有些出入。   虽陈设简单,但能看出来是花费了心思的,一草一木,包括墙上挂着的画,以及屏风都颇有讲究,看起来雅致清幽,简直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这许娘子看着不像是平民百姓家出身呐,要是搁到旁日周娘子可能不在意,但今日她是带着目的来的。不免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没关系,成了好事一桩,不成也没什么干系。   秋露前来添茶招待客人,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到周娘子目不转睛。   直到茶杯递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道:“多谢、多谢。”   “咱们邻里邻居的,按理来说,当经常走动走动,但许娘子家门经常关着,我也不好上门打扰,这回是厚着脸皮前来拜访。”周娘子是个场面人,不可能一见面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仿若亲近热络地寒暄着。   “周娘子哪里的话,你想要来只管上门便是。”   许乘月心里压根不这么想,巴不得她别来了,她最讨厌跟这样半生不熟的人一起说话,心里尴尬得不行。   要完全是陌生人,她还能自在几分,有话直说,没什么顾忌,就像先前卖大豆油的阿婆。   若是熟得像吕郎君那样也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巴巴地坐在这里说场面话。   “欸,那我日后定不客气了。”周娘子乐呵呵地说。   别、千万别来!   许乘月心里高声尖叫,面上微笑颔首,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听许娘子官话说得标准,不知是哪里人士?说不定跟我祖籍一样呢。”周娘子打探着。   “是从北方来的。”反正她前世是北方人,这一世应当是襄州,不过许乘月不可能直白地说出来,她防心还是很重的。   仿佛没有听出来她故意回避,周娘子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北方人,怪不得这样大气。”   接着周娘子又问起了许乘月家中父母健在,家中几口人,为什么来到此地。   她自以为说话周全,仿佛是无意间问出来的,但在许乘月看来相当可刻意,就差明着把她的事情从里到外打听清楚,弄得许乘月烦不胜烦,只想叫她快点走人。   周娘子也是心焦万分呐,这许娘子口风如此紧,聊了半天啥都没打探出来。   她只好有话直说了,“许娘子,我不瞒你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是有一件好事相告,这才过来的。”   一句话说得许乘月心里咯噔一下,她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在许家的时候,孙氏要将她嫁给杨家子。   “你看你独身在外,小娘子一个人也不容易,还是得找个郎君依靠,这样也不会有宵小胆敢来欺负。”周娘子抿了口茶水润喉,苦口婆心地说。   许乘月麻了,她有这么招人眼吗?一个两个都来操心她的婚事。   “许娘子莫要慌张,我也不是想害你,只是这街坊邻居的,大家都是家人团聚,一家人和和乐乐,只有你孤身一人,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许乘月纳闷了,秋露夏荷她俩不是人吗?   “劳烦周娘子操心了,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别这样说,你先听我讲完再拒绝不迟。”周娘子在内心打腹稿,将原先定好的人家换了一家更好的。   她不是来结仇的,结亲肯定要门当户对,人物般配才是。她本以为只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娘子,现在看来还是她低估了。   “这话我原是应当说与你耶娘听的,可惜他们不在。许娘子一个人就敢出来闯荡,一定是有些本事和能耐,想来不拘于俗礼,我就直接跟你说了。”   许乘月求救的目光投向秋露和夏荷,她真的是听不下去了,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然而她们两个也无能为力,一个是说不来狠话,一个是对待有礼的人也不能恶语相向。   可怜许乘月,孤立无援。   “那谭家是个商户,谭郎君也是一表人才,早早就跟着父辈管理家业,四处闯荡。靠着他们一家人的努力,如今谭家也是蒸蒸日上。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给儿子找到个好新妇。” 第37章 reaction   被催婚是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女性都逃脱不掉的魔咒。   许乘月见识过那样的大场面, 她有个远房的表姨,每到过年回家时,就会被各路亲戚,七大姑八大姨, 还有街坊邻居催着相亲。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操心她的婚事, 仿佛她一天不结婚,他们就心中难安。   甚至于即使回去工作了, 依然会被惦记着, 介绍相亲对象的电话,隔三差五地通过父母的手机打过去。   相亲对象一般是在老家本地, 而表姨在外省。   许乘月至今不明白,工作地点都不一样,跨了好几个省的两个人,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在结婚后生活在一起。   或者他们根本不关心这样的事,只要达成他们的目的,他们就开心了。   还好她因为跟家里关系不大亲近,电话能不接就不接,微信能不回就不回,每个月按时给他们生活费就行, 大大避免了这样的麻烦。   扯远了。总之没吃过猪肉, 也见过猪跑。   她有着丰富的观摩催婚现场的经验,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能反驳的,因为一反驳, 对方就会根据你的话重新掰扯出三五十个论点, 想要说服你。   不说上两三个小时是不会甘心的, 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对方想说的话说完了,一看被说的人没什么反应, 也就没了兴致,不想再说下去了。最后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大家都是关心你才跟你说这些的”利索走人。   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待在接受别人的精神污染,还不能反驳。   “……虽然商户人家地位是低了些,但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才知道有钱的好。咱们平民百姓的不比那些公候高官,也不讲究什么地位……”周大婶还在喋喋不休。   许乘月思付着拒绝的借口,她是说自己不想跟男的那啥啥,用封建打败封建,还是说她有钱,别说现在,就是四五十岁都可以养上十七八个面首,压根儿不需要一个多余的丈夫。   但这两个理由,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不出两天她的名声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出门估计都会被人盯着,实在没必要。   “……许娘子,你说是不是呀?”周大婶说话的间隙,转头去寻求许乘月的认同。   许乘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抽出一张丝帕,抹了抹眼角,开始发挥自己的天赋技能。   “周娘子,不是我狠心地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含泪意。   “什、什么?”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乱了周娘子的方寸。   “周娘子先前问我的那些话,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那负心汉,一提到他,我就呜呜——”她双手捏着帕子蒙住脸,悲声痛哭起来。   周娘子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大事,原本说了许多话感到疲惫,现在一下子精神了,好奇心顿生。   “好闺女,可怜见的,快、快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替你做主,好歹邻居一场,怎能放着你不管。”周娘子抚着许乘月的肩膀安慰她。   捂着脸的许乘月象征性地挤了几滴眼泪,缓缓抬起头,像是找到了依靠,“真的吗?”   “当然了,这十里八乡的,有谁不认识我!”周娘子拍着胸脯保证。   许乘月像是信了她的话,苦笑着坦白道:“周娘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我其实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家中是有一些家底的。”   她果然没猜错,周娘子对自己的准确推断非常得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也不久,才过了一年多而已,只是我想起来,仿佛已是陈年旧梦。那时我承欢耶娘膝下,整日无忧无虑,最烦恼的事不过就是长大后被阿娘拘在家中,不得随意出门。”她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旧日时光。   周娘子跟着她的讲述,一起回到了那个时候。   “上巳节时,我终于被阿娘允许能够出门踏青,去河边游玩,没开心多久,就在河边的小树林里,看见树下的荆棘丛中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男子。我本是该远远躲开的。”许乘月语气中透着一丝后悔。   周娘子点头,莫说是这样看起来很危险的,就是寻常男子,也应该远远躲开。   “只是他鬓若刀裁,眉若墨画,如同潘安在世,即使一身落魄,面色苍白无力地躺在草叶之间,也不掩他丝毫风姿。我一时看入了神,等遣人将他抬上马车送回府去,才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俊俏的郎君谁不喜欢,这样的决定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此人就是那负心汉吗?听着不像呀。周娘子思索着。   “耶娘也是大怒,只看他不似常人,命人寻找大夫前来医治他,令我不许再探望。”   “若是这也就罢了,后来听说他竟是失忆了,不知自己的过往从前,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哪里忍得住,经常避开仆从偷偷去看他,次数多了就被他发现了。”   周娘子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失忆了?这是什么病?她从未听说过。   “他很聪明,一下就道出了我的身份,感谢我救了他,日后定要回报我的救命之恩。”   “我经常偷偷与他联系,为他送些伤药。一来二去,情愫暗生,他对我也好,知道我无聊,经常从府外弄一些新鲜玩意给我解闷儿。后来他下定决心向我阿耶求娶,父亲哪里肯将我嫁与这样一个来路不清的人,声严色厉地呵斥了他。”   哎,苦命的鸳鸯,虽不合规矩,但也可以理解,谁还没有个年少慕艾的时候呢。   周娘子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   “然而他不肯放弃,投军从戎后一路高升,这才得了我阿耶几分青眼,肯将我嫁给他。”   “愿望终于成真,我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婚后的日子果然如所想的那般美满,他对我很是体贴,渴了饿了他第一个关心,知道我不愿意在家待着,经常带我出去玩儿,除我之外的别的女子,他从不多看一眼,我想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这样多好呀,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决裂。周娘子疑惑着,怎么也猜不到后来的事。   “阿耶也没有看错人,他武功了得,得到上官赏识,后来升了归德郎将,竟比阿耶的官位还要高了,但他不因此自满,对我耶娘一如既往地尊敬。”   哇,归德郎将,这郎君的本事可了不得呀,难得的是有能耐还不忘本。周娘子在内心称赞。   “恰逢此时我怀孕了,欢天喜地想要告诉他。却不料一个女子找上门来,告诉我说她看到她的丈夫进了我家的大门,所以前来寻找。”   什么?她的丈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这负心汉竟是同时娶了两个妻子?不,他先前失忆了,莫不是——周娘子为自己荒诞的猜测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以为她认错了,叫她去别的地方寻找,然而她说出的名字与他一模一样,甚至连他脚心的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周娘子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惊呆,手里捧着的茶也不喝了。   “我顿时如坠冰窟,跌跌撞撞一路骑着马疾驰到城外军营,想要求他个答案,他却罕见的沉默了。”   刚怀孕,就听到了惊天噩耗,还骑了马,这孩子怕是保不住啊。周娘子一脸同情。   “我崩溃地大哭,他搂住我想要安慰,被我一把推开。他沉默了半晌,将自己的过往一一道来。原来那女子确实是他之前的妻子,他失忆后忘了这些才与我成婚,前几日那女子找上门来,他才知道的。”   唉,命运弄人呐,里面的三个人都很无辜呀。不过最可怜的还是许娘子,好端端的官家小娘子,若没有这出事,本应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现在名分不正的算什么?   “我哪里肯相信,一个人怎能连自己成婚与否都不清楚,嫁给他后我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他糊弄不了我。”   对呀,这是骗鬼呢!想通其中关节的周娘子暗暗附和,她也是个过来人了。   “我问他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他说他的结发妻子在他受伤出事的时候,侍奉家中父母,他不能休了她。我说那我呢?他再次沉默了。”许乘月提到结发妻子时捂着胸口,像是痛彻心扉。   听着前面那位娘子也是个好的,可怜命运弄人呢。周娘子再次感慨。   “我冷笑一声,说那就合离吧。”   没错,就应该和离,这才是我们大唐女子的风范!   “他也不肯,回到府中后,我收拾东西想要回娘家,他苦苦哀求我不要回去。我不听他的,转身就要走,却发现院子被他的兵士层层包围,一个麻雀也飞不出去。”   还能这样?!被禁锢起来了?岂有此理!男婚女嫁本就是你情我愿,出了这等事他还有脸强留别人。   周娘子怒而拍桌,将几人都吓了一跳。   她讪讪收回手,转念一想,抛开这些不谈,倒也是个情种。   “我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我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谁来劝也不听,他经常回来,也不说话,一坐就是半晌。”   “发生这样大的事,我有好长时间没回去,父母哪能不知道,母亲来探望我的时候,他不敢不让人进去。”   “趁此机会,阿娘让我和她的侍女互换衣服,这才偷偷溜了出去,我又想着待在家里迟早会被他找来,便与父母留了一封信,一个人跑来洛阳城。”   许娘子可真大胆,也是,能果断地做出和离决定的,必是个有勇气,有胆识的小娘子。   “这才有了现在,也是我不敢常出去与人会面的原因,怕被他派遣的人发现踪迹。”许乘月给故事收了个尾。   其实是匆忙之下编的,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不过依靠着丰富的信息量,糊弄住人还是可以的。   “可怜的闺女,原是我错怪你了,还当你性子冷傲,不愿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互相来往,没想到还有这般缘由。”   许乘月愿意说出这番话,在周娘子看来就是与她交心了,她自来熟的提起桌上的茶壶,往许乘月杯子里添满水递给她。   许乘月接过水,喝了几口润喉,“周娘子哪里的话,谁祖上还不是从平民百姓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负心汉竟是个将军,我一普通妇人,怕是帮不上你了。”周娘子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要周娘子帮忙,只是这些事情在心里憋得久了,遇到个人忍不住想倾诉一下,多谢周娘子愿意听我将琐事讲完。”许乘月的戏瘾和编故事瘾都得到了大大地满足,当然要感谢她的听众。   尤其是周娘子面部表情丰富,让她体会到了现场reaction的快感。   许乘月有一丢丢的愧疚,胡说八道欺骗别人真是——太爽了! 第38章 被吓到了   许娘子这样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那男人怕是得找疯了吧。看他之前那番作为,虽然不可理喻,但也是对许娘子用情至深,想必爱她入骨。   本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佳偶, 因着阴差阳错的这些事情, 弄到了现在这般地步。   “那你心里还有他吗?”周娘子踌躇着问道。   许乘月坚定地摇头,一字一顿地说, “我唯愿此生与他不复相见。”   痛, 真是太痛了。   周娘子也跟着揪起心来,又想到了一件事。   她声音放得很轻, 生怕问得太过直白,伤到了她,斟酌着出声, “那他是不是最后也没知道你怀有身孕的事?”   “……是的。”许乘月亦轻声回答,垂目看向自己的小腹。   她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想要触碰,即将碰到的那一瞬,手指微微蜷缩又收了回去。   所有的动作都被周娘子看进眼里。   唉,都怪她做什么要提这个问题,许娘子一定非常痛苦。她心中一定还有他, 但是恐怕是爱恨交加, 过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的吧。   不,或许现在也没有走出来,只是她把那些伤, 那些痛隐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不被旁人所看到。   还有那个男子, 若是知道她怀了孕,却因为那些破事又小产了, 肠子还不得悔青。   可惜覆水难收,再怎么痛彻心扉,也回不到从前。   不过他痛是痛了,倒也还好,依然有自己的官位,有过两位好娘子,占了好大的便宜。其他两位各有各的惨呐。   先前那位娘子,在家中侍奉翁婆,过着苦日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丈夫,他却和另一个小娘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其中苦涩,旁人怎能知道。   许娘子就更惨了,本是一无所知的官家女儿,以为嫁了个好郎子,谁知道先前人家就娶了个妻子,自己名分不正地,跟着人家许久,到头来什么也没落下,有家不能回,孤身一人在外,还小产伤了身子。   周娘子又想起自己这回来的目的,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让你作媒!让你作媒!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不说,差点就埋下祸端。   周娘子虽不了解那归德郎将是什么官职,听起来大小也是个将军,应当是个不小的官了。依照那位将军的作风来看,必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若是真给许娘子介绍了郎君相看,两人看对眼然后成婚。一直安安宁宁没被他发现还好,要是被逮到了,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哪敌得了人家当官儿的,到时候男方被拿捏住错处抄家灭族,许娘子定也得不了好,更何况她这个媒人。   周娘子想入非非,幻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招来了灭门大祸,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娘子,你怎么了?”许乘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同情,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震惊失色,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许娘子愿意将告诉我是相信我,你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周娘子表情凝重,认真地承诺。   这事被传出去,万一漏了风声,被那男子找到踪迹摸过来,许娘子可就危险了!还有她这个妄想给别人做媒的好事者,处境也是岌岌可危呀!   坚决不能说出去!往日里藏不住秘密,一有什么就忍不往外说,最喜欢跟街头巷尾的小媳妇大婶子说三道四的周娘子下定决心,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   “周娘子的为人我定是放心的。”全然不觉自己吓到别人的许乘月轻轻微笑,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清纯小白花。   “哎呦,你看我,一不小心聊到这个时辰,也该告辞了,免得耽误你们做事。”周娘子起身告辞。   “哪里哪里,周娘子不如将茶喝完再走。”许乘月客气地挽留。   “不了不了,贪了你们家这么多杯茶,我哪还好意思再喝。”周娘子说的是实话,方才听着许娘子的往事,不知不觉喝得多了,现在急需如厕。   两人你来我往,将周娘子送出门去,许乘月终于松懈下来,感觉像打了场仗一样疲惫。   “小娘子,快歇一歇,婢子为你捏肩。”秋露为没有帮到她感到愧疚,想给她捏捏肩,放松放松。   “诶,好——对,就是这边,再轻点儿。”许乘月享受着按摩,舒服得不行。   “小娘子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将周娘子说懵了,唬得一愣一愣的。”秋露吹着彩虹屁。   她开始也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小娘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再看看周娘子的反应,一直靠掐着自己的大腿,才硬生生憋住笑。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许乘月得意地晃晃脑袋。   结果差点闪到自己的脖子,紧忙收了回来不再动作。   看来人是不能太得意的,谦虚一些才行。   旁边的夏荷呆呆立着,像是一具雕像,从毫无焦距的双眼,到微微张开的嘴唇,都透着一股茫然,像是大脑因为过量的信息处理不过来给烧了。   她也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嘴唇翕动,精神恍惚地问:“小娘子,婢子是不是得了什么失忆症?不然小娘子说的那些,为什么婢子全都不记得?婢子印象中是因为大房娘子逼婚才逃出来的。”   好家伙,糊弄外人,还把她这个知情者给糊弄住了。   你是真的什么都敢信啊!   许乘月和秋露对视一眼,再忍不住啊,哈哈大笑起来。又怕被刚出门的周娘子听到,俱是压低了声音。   .   且说周娘子离开许家,没走两步就碰到平时一起闲聊的婶子,要是搁到平时,她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上去跟人唠几句了。   但是现在憋着个大秘密又不能说出去的感觉,可太难受了。一聊天,她就想说,一想说她就得憋住,循环往复地折磨人。   周娘子没了兴致,匆匆寒暄几句,打发走人。   让热情的本想跟她交谈最近哪家发生什么事儿的婶子好生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理人了呢?   周娘子当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宁,翻来覆去,理智跟情绪疯狂拉扯,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拍了拍丈夫的肩,“我跟你说件事,你转过来。”   周郎君不耐烦地哼了声,“都快睡着了,大晚上的,什么事不能白天说?”   醒都醒了,周郎君打算赶紧听完,好继续睡觉。   刚打起精神,就听周娘子语速极快,声音极其含糊地叽里呱啦了起来。   没等周郎君听明白,周娘子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倒头就睡。   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周娘子舒服极了,也不管听的人有没有听明白,很快就睡了过去,还响起了微微鼾声。   周郎君:不是,这说了个啥呀?有病吧!   .   这一个小波折过去也就过去了,许乘月没在意,只是一件事,被她放在了心上。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许乘月思索着搬家的可行性。   听到这话,夏荷还没有什么反应,心思较为敏感的秋露手上动作一顿,“小娘子是被周娘子吓到了吗?”   “不是因为她,周娘子虽然多管闲事,但有一句话说中了,我们只有三个女子住在一起,家中无男丁,很容易惹来宵小觊觎。”许乘月对于这一点很在意。   孤身在外的女性是比较危险一些,各种防身手段必须得备上。   这座宅子是最初来到这里时匆忙赁下的,她们如今看着是很安全,没出过什么事。   附近居住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在洛阳城中打工干活。坊中晚上有武侯,白日偶有官差巡逻,基本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但毕竟许乘月挣了钱也不少,花钱经常大手大脚的,被有心人盯上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搬家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不过也不着急,因为许乘月比较倾向于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那里的治安和居住条件都比这里要好一些,但是洛阳城毕竟是陪都,好的地方早被人给占了,可遇而不可求,就算是有,想必租金也很是可观。   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许乘月准备拜托吕郎君,毕竟他家有钱,人脉也广,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正好在送书稿的时候去问问他。   “吕郎君,许久不见,近日可好?”许乘月笑着寒暄。   “许娘子贵人多忘事,我们几天前才见过。”吕鸿卓调侃她,“说来许娘子这本书可是引起了好大的反响。”   前两天才出售的新一册照样火爆,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都过了两天热度还不见消,茶肆酒楼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不绝。   这册书中,王家因为要了大盘鸡的方子,欢天喜地地准备像王二郎一样摆摊挣钱,然而生意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火爆,顾客是有,但也不算多,挣回来的钱只能刚好够回本儿,稍微盈利一点而已。   几人不得其解,甚至以为是王二搞了鬼,正准备要去找他的麻烦。   “王家人真是不要脸啊!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说一声谢吧,还好意思回去找人家麻烦。”   “王二也是,如果他肯把一张好方子让给王家的话,才不会有这回的事端。”   “此言差矣,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他们本就贪婪,被养大了胃口,那以后可就麻烦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小六可是继承了他们一家的传统,前面先欺负了二丫,现在还想占她的便宜。”   他说的是二丫下学堂时被王小六遇到,见她穿着比以往更干净体面,肩上还挎着一个精致的书袋。   往常在王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得紧着他一个来,二丫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先让给他,王小六嚣张惯了,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当下也是颐气指使二丫将书袋给他。   二丫有了父母关爱,还有神仙师父的撑腰,知道王家人不能再伤害她了,于是不肯相让。   见她不肯,王小六怒从心起,直接上手抢,两人争执间,二丫穿着线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戒指显露了出来。   “快、快藏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给王小六看见!他连个书袋都要抢啊!要是师父都被抢走了可怎么办?”   “欺人太甚!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王小六果然看见了那枚戒指,眼睛一亮,也不要书袋了,转手去抢戒指,它明显看起来更贵。   二丫常年被苛待,吃不饱穿不暖,力气不比吃得膘肥体壮的王小六,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天!他害人一次不够,还想害第二次!这样的畜生应该被送到牢里去!”   “戒指不会被抢走吧?!急死我了,快来个人帮忙啊!” 第39章 雪媚娘和蛋黄酥   王二此时终于赶到现场。看到被他视为命根子的宝贝戒指, 此时即将被王小六夺过去。   他目眦欲裂,疾步跑过去,一脚踹向王小六,成年男子的力量, 哪是一个孩童可以抵挡得住的。   王小六原本正得意, 猛地被踹倒在地,回过神来开始痛哭, 他踉跄着跑回了家告状。   “活该, 没有良心、不知孝悌的狗东西!”   “这下王家知道又该闹翻天了吧!”   “好奇怪,先想到的不是女儿是戒指。”   果不其然, 新仇加上旧恨,王家人和王二家每次见面分外眼红,关系也是水深火热, 在田间地头别过不少苗头。   那样的大场面,让村里人看了不少热闹和笑话,直呼过瘾。   大部分吵架都是王二家获胜,因为他们家挣了钱,底气越发足了,当然也让王家人气得更厉害了。   “这词用得好啊, ‘无能狂怒’真是太贴切了哈哈哈哈。”   “王家人当初将二房赶出家门, 可曾有想过今日,那时落井下石,却不知风水轮流转, 可见做人还是要留几分余地。”   “哎, 这几场吵架真是精彩, 我恨不得能像那些村民一样能到现场去看看!”   “那你住到村里去不就行了,他们隔三差五骂一场, 你只要跑快点就能见到第一现场。”有人揶揄着说。   二丫不参与大人们的矛盾,自小留下来的习惯让她心里积攒不起太多仇恨,因为那样只会更难过。   里正家因为盖了新房子,办了酒席宴客,基本全村人都去了,王二家也在其中。二丫和父母分开的,她与邻居家的小丫头坐小孩那一桌。   席间有一道甜点,名叫透花糍,大家都觉得好吃。   听说是里正娘子从哪个世家大族学来的方子,顿时惹来大家的吹捧,将那透花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只有二丫保持不同意见,她跟着师父学了好多东西,口味早就养刁了,虽不会挑食不吃寻常饭菜,但能让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很少。   这透花糍里的豆沙,放了许多糖和猪油,又甜又腻,口感发硬,味道层次也不丰富。第一口觉得还好,第二口就咽不下去了。   “这我就不同意了,透花糍怎么可能难吃?灵沙臛里面加了好多猪油和糖,那些都是好东西呀!太后殿下都喜欢吃的。”   “毕竟二丫的师父是神仙,人家的口味高嘛。”   “神仙也不能胡说八道啊,我也觉得透花糍很好吃,就是太贵,买起来心疼。”   连他们都是如此,书中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二丫不会大人的虚与委蛇,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特立独行的意见,顿时引来了同桌小伙伴的怒视。   甚至有人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嘲讽道,“山猪吃不来细糠!”   就连平时一向温柔的里正小娘子眼神也冷了下来,对她不像以前那样友好。   “完了,完了,你看这不就惹了众怒,好不容易结交的小伙伴恐怕要没了。”   “用得着你担心,二丫有神仙师父,肯定能解决,我就等着看他们后悔。”   二丫单纯心大,倒不生气,她知道小伙伴是因为没吃过才这样说的。   于是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做了雪媚娘和蛋黄酥,带去学堂里给小伙伴们品尝。   这两样是师父教她的点心里,她认为最好吃的。   其中的雪媚娘与透花糍颇有些相似。不过里面包不是灵沙臛,而是一种叫做奶油的东西。   师父说奶油做法的雏形在古籍里有所记载,叫做抨酥法,不过抨酥法做出来的“酥”口感较湿且沉重。   不如改良后的奶油,有着轻盈蓬松且顺滑的口感,如同吃云朵一般。   这种说法得到了二丫的喜欢,因为她小时候就经常想像天上的云一样自由地漂浮。   “我怎么不大相信,‘酥’我是吃过的,哪里像云朵一样柔软?”   “你看书不看完呐,人家说的是奶油,改良版的。”   “我不信,除非你做给我吃。”   “瞧把你能耐的,想空手套白狼啊,没门!”   “这做法看着比灵沙臛还要复杂,真有人能做的出来?”   “二丫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被人骂了都不生气,还想着把好吃的做给他们分享。”   “心疼死我了,想像云一自由呜呜——”有泪点低的人已经开始哭了。   二丫将点心拿到了学堂分享给小伙伴,有几个因为昨天黑了脸的事略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拿起了点心。   甫一入口,几双眼睛刷地一下变亮,异口同声地说,“好好吃啊!”   “哈哈哈哈我猜对了,你看看,这反转了吧。”   “假的,都是假的,除非给我尝尝!”   二丫因为两种点心,迅速扭转了小伙伴们的印象,大家都对她之前的说法表示赞同,吃过了这两个点心以后,她们也觉得透花糍不那么好吃了。   甚至还有人因为雪媚娘和蛋黄酥哪个更好吃,争吵了起来。   “你觉得这两样哪样更好吃?”   “唔,看着书上的描写,蛋黄酥的做法还要更复杂一些,用料也多,我猜是蛋黄酥。”   “说来这两样都跟透花糍有一些相似啊。”   唯有里正家的小娘子,又来到二丫面前,略带一丝羞窘地说,“二丫,能不能分别再给我一个,我想带回去给阿娘尝尝。”   她家是这一个圈子中家境最好的,平时只有别人求她的份,此番还是头一回开口央求别人,更兼之她昨天也给了二丫冷脸,生怕二丫拒绝,面子上更不好看。   好在二丫大度,开开心心地同意了。   然后第二天他们家就被里正娘子拜访了,说要请二丫上门做客。   “二丫快答应!这是改换门庭的好机会!世家可不是容易接近的。”   “这村子里卧虎藏龙啊,与世家还沾点亲故。”   “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呢,不奇怪。”   原来里正娘子的姐姐被纳入韩家做妾,虽说是妾,但那可是世家,且是良家出身的贵妾,又因处事周全得了主母几分青眼,里正娘子平日里没少因此得意。   里正娘子听她姐姐说过主母最近因宴席上点心的事发愁,吃到二丫做的点心之后,她就起了心思。   至此本册结束。   “我恨!为什么回回都断在这种地方!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有人锤桌道。   “后面会发生什么?是不是二丫靠着点心从此嫁入高门?”   “你做梦呢?世家要是那么好嫁,早被人踏破门槛了,人人都想进去。”   “那二丫的点心,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呀。”   “话说我前几日有听到天香楼的博士在念叨什么雪媚娘的,当时还奇怪是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可能是这书上写的?”   “你不早说,快,我们去天香楼!”   “别急别急,他们还没做出来呢,可能要等几天。”   .   许乘月将自己的要求一一告诉吕鸿卓,然后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某要是不行,还有家父,他的人脉比我广多了。”吕鸿卓义不容辞地说。   他们山海书肆靠着许娘子受益良多,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求助,他怎么能撂挑子。   “许娘子,闲来无事,正好今日天香楼售卖雪媚娘和蛋黄酥,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山海书肆尝尝?某等了好多天。”吕鸿卓期待地说。   “好啊好啊!”薛珍瑞第一个跳起来附议,“正好我阿耶在那儿,我们可以走后门插队。”   为了吃上一口新鲜的吃食,薛珍瑞连素质都不讲了。   “不至于不至于,咱们都是文明人,还是稍微讲点礼貌的好。”   等到了现场,许乘月瞬间顾不上什么素质礼貌了,他们根本挤不到天香楼跟前。   天香楼门口人头窜动,进进出出全堵在一起,站在马车上一眼望过去,看到的都是人的头顶。   许乘月一时没想到竟有如此盛况,抽了抽嘴角,“这能吃得上吗?”   “不然我们走后门吧。”薛珍瑞跃跃欲试。   此话一出就听见有人大喊,“快看那边有人从后门进去了,大家都排着队,怎能让他得逞?抓住他!”   围在一起的几人无语凝噎,偃旗息鼓。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去隔壁吃个饭吧?”吕洪卓提议道。   总不能叫人白来一趟。   于是几人又去了隔壁食肆,虽也是人满为患,但许多人都被隔壁吸引走了,好歹能空出两个包厢来,男子一间,女子一间。   食肆紧邻着天香楼,学了他们不少菜谱,近几日天香楼新上的各种炒菜他们家都有,于是众人都点了。   许乘月一一尝了,味道大差不差。   虽然她和这家食肆没签契书,但炒菜并不是她发明的,她只是拾人牙慧将菜谱从后世搬到了今朝,也不至于逮着食肆说人家侵权。   况且她原本之所以和天香楼签的契书,一是因为店主是个讲究人,二是天香楼要借着她的名头。   说来写这本书之前,许乘月猜到美食和家长里短的设定,在唐朝应当是吃得开的,但没想到火热到如此地步。   种花家向来有追捧美食的传统,古代不少文人士子都为一些有名的美食做过诗,甚至有以名人的名字命名的,比如东坡肉。   在唐朝,为朋友展示切鲙刀工,也是一种流行风尚。   而小说的发生地点是乡野田间的村中,这一设定让大家更有代入感。   因为是农耕社会,农业人口肯定是占大多数的,非农业人口里的大部分也跟他们沾亲带故。这样的国情让接地气的题材更有利于传播。   若说第一部 小说是满足了他们对于世家贵胄生活的向往与好奇,那这一本小说就是满足了他们的窥私欲。   吃瓜看热闹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第40章 我在唐朝搞发明创造   正当许乘月在分析自己的创作思路, 从背景设置到人物的性格分析,以及小说中的矛盾冲突。   突然隔壁包厢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路,将她从自己的小说世界中拉扯出来。   “瞧瞧!你们都不肯去排队,只有我买到了, 哈哈哈哈!下面诸位看着我吃吧。”似乎是排队买到糕点的人发出得意又炫耀的声音。   “不就一个点心, 花上两三个时辰排队值得吗?”   “值不值得当然只有我能体会得到,你们还是别想了。”   “……”   “哇!这弹牙的糯米皮, 里面叫做奶油的东西, 果然如云朵一般轻盈顺滑,嗯, 还添加了樱桃果酱,滋味果真是名不虚传呢。”说话的人一边吧唧着嘴品尝,一边故意发出诱惑同伴的声音。   “得了吧你, 肯定不怎么好吃,所以才会这么说,好叫我们跟一起你浪费钱和时间。”有人故作不屑地说。   “蛋黄酥的味道果然更惊艳,蛋香与麦香混合的饼皮,内陷和透花糍有点相似,但又加了咸蛋黄, 所以味道层次更丰富。一点点咸更能衬出它的甜, 两者相互交融,丝毫不显突兀。”这一段是照着书中描述说的。   太过明目张胆的炫耀,激发了众人的怒火与馋虫, 也不顾什么友情, 直接上手抢了。   “都是我买的!你们这群畜生, 想吃自己去排队呀。抢别人的算什么好汉!”被抢的人发出愤怒的声音。   众人飞快地塞到自己嘴里,随意地嚼了两下, 紧接着就被口腔中弥漫的味道所惊艳到。   “好像真挺好吃的?”   “确实像在吃云朵一样,看来二丫没骗人,啊不,看来月明大家没骗人。”   “莫急莫急,大不了我们下次赔你双份就是。”   被抢的人在心中快速地回想了一下价格,以及换算双倍之后的价钱。   赚翻了呀!这可是桩大买卖,要不然他再买一次,再被他们抢一次?   包厢隔间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待在隔壁的许乘月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愉悦又得意的感觉。   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雪媚娘和蛋黄酥!   这属于是许乘月自己夹带的私货,因为她本身很喜欢吃这两样点心,在唐朝为了复原出它们的味道,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   就说那奶油吧,她为了这个东西在唐朝搞发明创造,自己制造出了一个简陋版的打蛋器。   毕竟纯靠人手打发的话,那简直是太费力,还得讲究技巧,且打发速度也慢。哪怕只有一次第二天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噔噔”   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打开门一看,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手里端着个木盒,正好奇地向包厢内张望。   “诸位娘子好,儿奉家父的命令前来送些点心。”小丫头悄生生道。   “敢问令尊是?”社交小达人薛珍瑞率先出声问道。   “家父是隔壁天香楼的店主。”小丫头不怕生,利索地回答。   她看过月明大家写的书,对她可是敬仰已久,上次听说她父亲去跟月明大家谈生意,却没有带她,小丫头非常不开心,闹了好久别扭。   这次终于被她逮到机会——父亲遣人来送点心时被她看到了,于是她夺走了这个活计。   没想到月明大家真的是个女郎啊!   小丫头也不失望,反而更兴奋了。她在内心思索到底哪一个是月明大家。   又怕打量得太明显,冒犯了人家,只能暗搓搓地在心里揣摩。   忽然目光定在一个人身上,此时此刻她无比确定就是这个人了。   无他,一身气质太过鹤立鸡群,仪态举止给人的感觉和普通娘子不一样,而且周围的人都隐隐以她为首。   她的内心瞬间涨满粉红色的泡泡,兴奋得想要尖叫。   翻涌的情绪让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月、月月明大家,儿心悦您很久了,不、不是,是仰慕——”   情急之下说错话,小丫头脸红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嘘。”许乘月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碰了一下,目光扫过隔壁包厢,示意隔墙有耳。   她放下手指,紧接着促狭地说:“得如此佳人青睐,是吾之幸。”   众人看着十岁左右脸红激动的“佳人”和不太正经的许娘子,怎么有点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即视感呢!   谴责的目光齐齐射向许乘月。   小丫头没觉得被调戏到,反而更开心了,在心里咬起了小手帕,恨不得一蹦三丈高。   呜呜呜月明大家没有怪她说错话,还说是她之幸。   她才是何其有幸能得到这句话!   “那个打发桶好用吗?”许乘月打听起了自己的发明创造。   这个打发桶是简陋版的打发器,她根据钻木取火的方式进行改造的,上面模仿的是弓钻取火的样式固定在一个木桶中,下边是一个用竹条编的,依照前世打发器的造型做出一个圆锥状的头。   灵感的来源是她前世在b站上看到的一个小学生搞发明创造的视频,里面有用类似的方法来洗衣服的。   “好用!很好用。”小丫头忙不迭点头,“就是人太多,弓弦都快被拉出火星了。”   这新鲜东西一到天香楼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听说是月明大家发明的,小丫头也跟着凑热闹,在旁边观摩了好久,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不懂为什么的奶油一点点地变多了。   “那就好。”说明她还是有点发明创造的天赋嘛。   不过能拉出火星?还真成钻木取火了?!   又跟小丫头聊了几句,她才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吃完饭,几人又在西市上闲逛消食,买些零碎的日常用品和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   许乘月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茶肆吸引,那里有个说书先生在讲三国的故事,现在正说到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   按理来说这些说书先生一般都是自己写稿,野生培养的说书能力,或者是听别人说书去偷师。   虽然许乘月并不过分自大,但依照她的话本的火热程度,也应该被说书先生注意到,在说书的行当里占有一席之地才是。   而且她自认为写的题材不是高雅难讲的,很适合在市井之间讲说。   莫不是如今说书先生思想先进,早已有了版权意识,知道不能随便侵占他人的脑力成果?   她将此话讲给吕鸿卓听,他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许娘子,这些说书先生虽然是讲故事挣钱为生,但他们并不以此为耻,还有几分傲骨,觉得你的话本不入流,他们只乐意讲什么乱世英雄,秦始皇一统天下,开国皇帝逐鹿中原之类的。”   说书的想法,在那回许娘子夸掌柜适合说书的时候,吕鸿卓就有了,早先与常在酒楼茶肆里说书的先生谈过,一听他的目的,他们都是摇头摆手。   根本看不上眼。   依吕鸿卓来看,他们就是纯纯嫉妒。   “总不能所有人都这样吧,难道还有人跟钱过不去?”许乘月纳闷地问。   “当然也有人愿意讲,只不过都是些——常年搁在村头讲的。”   无怪许乘月看不到。   .   “五个彪形大汉将王小六团团围住,向他讨要债款。身无分文的王小六瑟瑟发抖,说自己有个有钱的堂姊,一定可以还得上。”   “王小六厚脸皮地来到了韩家门外,然而看门的小厮压根儿不认识他,将他轰了出去。”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啪!”   “只听扑通一声,王小六被狠狠地扔在了门外。”   “好!”听到兴起处,围观村民纷纷叫好。   间或夹杂着群众的议论声。   “活该,真是痛快极了。没良心的狗东西!”   “谁让他赌博,需要钱的时候倒好意思求人了。”   “就是说书先生为什么不一下子讲完,这天天等的,谁耐得住啊,干活都没劲了。”有人抱怨道。   说书先生在他们村儿也讲了好一段时间了,他不单是给他们一个村讲,周围的几个村他轮流着转。   往常倒还好,自从这个故事出了以后,每天大家都望着村口,盼着他早些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那写书的先生还没写完,自然说书的先生也没得讲呀。”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点,那人得意地说道。   见他是个知情者,周围听到的人都纷纷围过来想多问他一些东西。   唯有某个角落的一群人安静得可怕,大家的视线隐隐飘向站在人群中的王阿婆。   注意!是王阿婆,不是书中的王婆子。   至于大家都看她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她也是有名的重男轻女,家中恰好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女儿排行第二,也被大家叫王二丫,二丫也有一个嚣张任性的弟弟。   王婆子虽然待孙女不像书里那样经常虐待,甚至连饭都不给吃饱,但一有个不顺心,动辄打骂和使唤做事是常有的事。   所以说虽然有些细节不太一样,但是光这些条件凑起来已经非常巧了,要说没关系,大家根本不信。   啧,她家二丫不会真有什么奇遇吧?天呐,那他们可得好好巴结巴结。   有人暗自思付,自己常日里有没有欺负过二丫,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俱是松了一口气。   看书里讲的,欺负过二丫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喝了口水润润喉,说书先生接着讲。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说书先生吸引,王阿婆悄悄摸摸地退出人群,一个人回家去了。   走在田间凹凸不平,时不时就能踩到个碎石子的小路上,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不全是为孙女,更是因为她的独孙王平贵,俨然有长成那故事里王小六的趋势。 第41章 地位颠倒   王阿婆一共有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倒不是跟那书中讲的那样互不相和。   老二早夭了。   老三那个不成气的,竟然跑去给人家做赘婿,她本来都不想认这个儿子了,只当他从娘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死了。   但谁知道这家伙脸皮厚啊, 每年过年正月初二的时候还跟那些小媳妇一样回“娘”家, 王阿婆恨不得将他赶出去。   如今家中剩一个大郎,大郎膝下有两儿一女, 大丫已经给人(意同嫁人)了, 家中的孙辈只剩下二丫王小花和独孙王平贵。   外人都说她重男轻女,王阿婆倒也有自知之明, 她确实重男轻女,但是世上有几人不重男轻女的,嘴上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 背地里还不是区别对待。   何况她家就只有一个孙子,那不得金贵着些,什么都紧着他来。   王阿婆偏心偏得理所当然,何况她也不是真的厌恶孙女。   之前大丫在家的时候就好好的。   她干活利索,大方有眼力见儿,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 很得王阿婆看重。   但是二丫王小花就不一样了。   王阿婆平日里要做的活多, 家里和地里都有不少事,没多少工夫去关注一个小丫头片子。   然而每次使唤小花去做事的时候,她都是一脸畏畏缩缩相, 一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有时候家里来了人甚至不知道叫上一句。   王阿婆自然对她看不上眼, 所以经常骂她,有时气得很了, 直接上手。   叫骂声偶尔被门口路过的村人听到,会看热闹地劝上一两句,久而久之重男轻女的名声就传开了。   王阿婆每次都会翻上个白眼。   哪个姑娘不是这么过来,谁还比谁金贵了。   尽管知道此举可能会引起小花的怨恨,但王阿婆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她小时候也没少挨她阿婆打呀,但阿婆患病卧榻时,她不得照样得去照顾她嘛。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的二丫有奇遇,过于凑巧的称呼和相似的家庭背景也让王阿婆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样的猜想并非不可能,但王阿婆不是真的相信了,毕竟那故事太过神乎其神。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要是小花之后真的飞黄腾达了呢,成为人上人的她要是对王家心存怨恨,他们能得了什么好。   这个故事让王阿婆把这个猜想放在了心上。   当然那不是最重要的,就算她日后飞黄腾达,他们王家也不指望着被她带着鸡犬升天,再不济也是她娘家,就算不帮扶也定不会出手陷害。   最重要的是王平贵——她的宝贝孙子,小名叫狗蛋儿,现在越发嚣张任性,简直有长成那书中王小六的趋势。   男孩子调皮一点很正常。   但那故事中对于王小六的描写极为详尽,说了好些他在村中为非作歹,偷鸡摸狗的事。他小时候尤其喜欢抢堂姊王二丫的东西。   姐姐让着弟弟是应该的,何况狗蛋是他们王家的独苗,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不能给的。王阿婆的想法原先是这样的。   可是如今细细品味,越发觉得不对劲,她经常命令小花将东西让给狗蛋。但狗蛋呢?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也觉得抢别人东西的行为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将他阿姊放在眼里?   这个疑问一直在王阿婆的脑海中盘旋着,徘徊不去。   正好走到了家门口。   屋内又传出了两姐弟的争吵之声。   “快给我,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喝糖水,看我不向阿婆告状说你吃独食。”王狗蛋理直气壮地威胁,他知道阿婆肯定会帮他的。   “是阿娘给我的,只有一点点,不能让给你。”王小花快急哭了。   她不久前来了月事,惊吓和心慌交错,不料阿娘竟然给了她一点点红糖,让她不要惊慌,说喝了红糖水,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才用开水冲好,就被弟弟王狗蛋看到了要抢过去。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多回,王小花应该已经习以为常,让出去还能避免挨骂。可这是阿娘给予她的为数不多的关心,因着一点点的私心,让她升起了反抗的勇气。   “阿婆,你看她。偷偷喝糖水不给我。”王狗蛋眼尖地瞟见了站在门外的王阿婆,急忙唤救兵撑腰。   又瞪了一眼不识好歹的王小花,兴灾乐祸地想到这回她又得挨一顿骂了。   他手上用劲,用力往他的方向将陶碗一拉,谁曾想看到阿婆出现在门外之后,受到惊吓的王小花手里一松,那陶碗就顺着力道被拉了过去。   没收住力的王狗蛋摔倒在地,连同糖水一起泼在了地上。   看到刚要到手的糖水没了,王狗蛋哭闹了起来。   “阿婆,她不想给我喝,故意将糖水倒在地上。”   看到这幅场景的王阿婆没有像往常一样升起怜爱之心,反而脑中浮现了王小六被赌徒堵在街上时一脸惧怕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狗蛋怕是真会长成另一个王小六。   不行,他们家绝对不能出那样的恶人。   必须得将狗蛋扳正过来。   王阿婆脱下脚上的鞋子,拿在手里,在王狗蛋看好戏的眼神中,径直向两个孩子的方向走去。   王小花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预想中要挨的打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王狗蛋被提起来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鞋底板抽在他的屁股上时,他才痛嚎出声,“不是我!不是我!阿婆,你打错人了!”   “我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你要抢姐姐的糖水,还将糖水洒在了地上,现在还有脸恶人先告状?”王阿婆越发生气了。   从来没挨过打,娇生惯养,即使在乡下也养了一身细皮嫩肉的王狗蛋实在撑不住,气怒交加,口不择言,“你个老虔婆,死的时候我才不给你摔盆。”   王阿婆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惊得两手微微颤抖。   对上了,都对上了。那王小六也对王二郎说过类似的话。   被自己一向疼爱的孩子忤逆的愤怒和过于巧合的事实惊到了王阿婆,更加相信那故事里的剧情走向。   于是王小六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迎来了更剧烈的疼痛。   “我叫你骂人,你个小白眼狼!”   此时王阿婆的儿媳王刘氏听完说书先生讲故事。   回到家中,就看到了她儿子被打的场景。   “阿家!你有什么意见冲我来就是,做什么打孩子。”她口中惊呼,连忙上去护着儿子。   一家人陆陆续续回来,俱是拦着王阿婆。   然而毕竟孝大于天,大朗夫妻拿硬要教训孙子的王阿婆没办法。王老丈一向老实,拗不过脾气急的王阿婆。   甚至在她的命令下替她按住了挣扎的王狗蛋。   王阿婆见鞋底打起来不过瘾,重新找了扫地用的扫帚把儿,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然后被扑在王狗蛋身上的王小花拦住了,她哆嗦着声音说,“阿婆,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狗蛋。”   她不是真心想要护助王狗蛋,但此事因她而起,若是之后大人们日后想起狗蛋受的伤,恐怕会迁怒到她身上。   她的动作也惊到了按住王狗蛋的两个大人,手下意识一松,被王狗蛋挣脱了出去。   王狗蛋根本不领王小花的情,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她,“谁要你假好心!”   他毫不知道接二连三的一番操作,彻底逆转了自己在王阿婆心目中的印象,现在的他,俨然是个未长成的败类。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刚跑了没几步的王狗蛋被重新捉了回去,扫帚棍儿重重地打在屁股上,他从一开始的痛哭哀嚎,到后来已经渐渐失去了哭闹的力气。   .   王家今日的饭桌上出奇的安静。   王小花坐的位置和以往不同,和王狗蛋打了个颠倒,往前进了一位。   她坐在矮凳上,感觉上面扎满了刺,让她如坐针毡,僵硬地挺直了小身板儿。   王狗蛋没有凳子可坐,只能站着用食。   往日里受了伤的他可以拥有特殊待遇,躺在炕上吃饭。   现在被命令只能站着吃饭,他原本还准备哭闹绝食,却被昨天的动静吓怕了,不敢再唱反调。   瘪着嘴的站在桌前,连摆在面前的菜都没夹几筷子,委屈巴巴地扒着碗里的麦饭,希望这可怜相可以让家里人心软几分。   旁边的王小花和他动作相似,但她并不是故作委屈,她以前就这样,怕夹的菜多了挨骂。   王阿婆夹了个鸡腿,放在王小花碗里,长满了褶子的脸,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好孩子,快吃饭。”   说罢,戳了一下身边的王老丈,示意他跟着动作。   王老丈颇不情愿,觉得奇怪极了。   他好歹是祖父,至于专门去向孙女示好吗?   王阿婆看出了他的态度,于是手伸过去,狠狠捏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这老头子想逃过去,没门儿,她昨天可算是看出来了。他跟那书里的王老丈一样,想要隐在大家身后,什么事情都要王阿婆去出面,他只用站在背后受益就好了。   做什么美梦呢!   王阿婆自认为已经醒悟了,怎么可能任由他躲避,好的坏的必须两人一起来。   王老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在众人的视线看过来时,又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同王阿婆一样,夹起桌上的菜,放进王小花的碗里。   这还不算完,王阿婆用目光示意王大郎和王刘氏。   他俩也很不情愿,因为有儿子,所以女儿在他们的眼中一样不怎么在意,这示好的举动就很奇怪。   王刘氏甚至嘟囔了一句,“小丫头片子用得着吃那么好吗?” 第42章 劝分不劝和   他们昨天刚开了一个会, 谈论的内容是关于王老婆子昨天听完故事后心中的猜测、推想以及她回到家后看到家中发生的一切。   在这一次会议中,确立了王小花在家庭中的地位,不管他们在心里如何偏心看重狗蛋,但是对于狗蛋来说, 小花肯定是他的姐姐, 他必须要敬重她,不能让他长成书中那王小六一样的恶人。   更要对小花好一点, 不要因为他们的偏心让姐弟两个反目成仇, 也将小花推得越来越远,弄不好或许真的会有什么机遇呢。   整个王家本就是王阿婆的一言堂, 更别说她这次说得十分有道理,众人回忆起那书中故事的内容,再联系狗蛋的所作所为, 俱是心有戚戚焉。   教育,必须得教育!   于是便有了今天饭桌上的一幕。   王大郎夫妻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照昨天说好的行事。   像王阿婆一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王小花的碗里,并附带一个和蔼的微笑。   见大家都只顾着王小花却不搭理他,王狗蛋心中委屈极了。   他不由恨上了王小花, 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谁知就是这一眼都惹了王阿婆的注意, “小花是你姐姐,你那是什么眼神?给我放尊重些。”   说罢,她同样示意, 王老丈和王大郎夫妻也跟着她的话附和一下。   众人没奈何, 但教育孩子的事非常要紧, 只好按照她的话做。   “狗蛋,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了?”   “小花是你姐姐, 当然得比你吃的好。”   “快向你的姐姐道歉。”   众人一致声音色厉地谴责他的行为,仿佛他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王狗蛋不能接受,明明他们之前还不是这样说的。   他之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谴责过他呢?   这个家仿佛突然之间改天换地,变成了王狗蛋不认识的模样。   别看王狗蛋之前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在家里招猫逗狗,还经常跟村里调皮的小男孩一起打架。   但熊孩子是非常会看大人的脸色的。   尽管他没有那样清楚的意识,但是他已经凭着自己的本能一步步试探大人的底线,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谁知道如今大人们开始改变,要是口头上说几句还罢了,王狗蛋压根不在意,但昨天可是动了真家伙的,这让他的内心隐隐有些惧怕。   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事,他委屈巴巴地向王小花道歉。   “阿姊,对不起,我错了。”   王小花第一次收到王狗蛋的道歉,她颇不适应,“没关系。”   看着姐友弟恭的一幕,大人们纷纷欣慰地点头,称赞道:“两个好孩子。”   经过了这些波折,他们终于能好好地安心吃饭了。   王小花吃着吃着,回想这两天,仿佛做梦一样的场景。   阿翁阿婆和蔼的微笑,还有父母关心的话语,都是她期待已久,却在今天都一一实现。   她鼻尖犯酸,禁不住红了眼眶,眼泪一颗一颗啪嗒地掉在桌上,她飞快地抬起手,将眼泪抹掉。   只希望这一刻能持续的久一些,如果能久到一辈子就好了。   好吧,小花觉得自己是有些贪心了。   哪怕只有一天,她也很满足。   大家都专心吃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只有闲不下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王阿婆,看到了她的眼泪。   王阿婆略微有些不自在,讪讪地想,他们原先待小花有那么不好吗?就吃个鸡腿怎么还哭了起来呢?   她老婆子虽然重男轻女,但也不是苛待孙女的人啊。   .   托吕家父子的福,通过他们的介绍,许乘月看了几家住所,挑挑拣拣之后终于选好了。   她选择的地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宅子的地段好,房租也高,但是旁边住的都不是什么官家权贵,而是一些比较有钱的商贾之家。   有钱的商人保证了居住条件不会太差。   许乘月也怕那些权贵事多,一不小心得罪了,那可就不好了。   她专门选好了黄道吉日,准备进行搬迁,在走之前,她去告诉了邻居家的周娘子。   毕竟周娘子知道她的身世之后,非常热心,怕她出去暴露行迹,经常主动过来说要帮她捎带一些东西。   经常买个菜呀,送个水果什么的。   除开最初的多管闲事之外,其实是个相当热心的邻居。   因为这些关联,许乘月怎么着也得告诉周娘子一声。   听到她要搬走,周娘子顿时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迟早是要走的,一个地方待久了不安全,也容易被人发现,唉,只是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我这么热心的邻居,要好好珍重呀,千万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周娘子殷切地叮嘱道。   “周娘子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在这里居住的这段时日,多谢周娘子照抚。”许乘月没想到她现在还信着呢,有些想笑,又忍住了,一本正经地答谢她。   许乘月雇了好几个车,将锅碗瓢盆之类的都搬走了之后,整院空荡。   她将自己原本栽种在庭院中的花草也挖在花盆里一起带走了,填了些土,重新将院子填平整。整个院子里几乎看不出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再见。   许乘月在心中默念,向在这个世界,自己第一次安居布置的小家道别。   紧接着走出院子,紧紧地合上大门,将门锁落下。   山海书肆聚集起来的小团体,除了掌柜之外,基本都是小年轻,爱凑热闹。   听说许乘月要搬迁,特意送来了乔迁礼。   吕鸿卓为人最实在,他清楚许乘月的喜好,给她送了一方砚台,是那台许乘月眼馋已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梅花砚。   许乘月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久,差点给盘出包浆。   而薛珍瑞,她来过许多次许乘月的家,看她庭院里栽种的那些花草,知道她是个爱花之人,于是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盆,据说是稀有品种的牡丹送给许乘月。   可惜她送的时间恰恰不好,这个时候已是秋天快要入冬,牡丹花期早就过了,叶子也因为略微降温而变得稍微黄了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观赏性。   许乘月没有嫌弃,对薛珍瑞说,“我一定好好照养它,等着明年牡丹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举办牡丹宴赏花。”   他们送礼是一份心意,许乘月已经很高兴了。   笑闹过后,送走客人。   在新家里重新休整了几天。   许乘月又规划布置了庭院,将自己移栽的花草树木全部栽种在庭院中,等着它们在新的地盘生根发芽,如同她一般。   在此期间许乘月也没有落下写作的事。   此时她已经写到二丫在通过里正娘子得到了世家韩家的夫人的赏识。   凭借着她的做菜手艺,韩夫人在世家的贵妇圈子中越发有名,韩夫人还为她改了名,叫做王兰蕙,取兰质蕙心之意。   而王兰蕙也依靠着她,跟世家沾上了边,成为了他们原本村子里津津乐道的人物,王家的那些极品亲戚不敢再来犯。   通过韩家这个大家族,以及里正娘子,韩家姨娘和夫人这三者之间层层递进的关系,王兰蕙隐隐窥见了封建等级制度的冰山一角。   她在渐渐长成之后,与韩家合作开了一家食肆,叫做珍馐阁,因为有着韩家的名头,得了许多世家前来品尝,还有一些文人墨客争相写诗。   王家渐渐富了起来,王二郎夫妻再不用过从前那种苦日子,然而这对共患难的夫妻却在发达之后起了矛盾。   起因是他们一直没有生出个儿子,王二郎原本看着二丫的面子没有轻举妄动,现在年纪渐长却实在是等不及了,提出要纳一个小妾。   这让王秦氏内心痛苦不已,一是因没生出儿子自责,二是她内心并不想给王二郎纳妾。那些苦日子都过得好端端的,如今富贵了,反而要与人共事一夫。   上一回卡在这里,有收到了许多读者嗷嗷叫的催更来信。   许乘月现在要写的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情节——王兰慧在听闻此事后,鼓励王秦氏进行和离。   她其实写的时候颇有些迟疑,因为她知道这段剧情放出来之后,读者会一改先前一致好评的态度,各种五花八门的评论、争议会重新上演。   可是一个创作者不能因此止步不前,尤其是这是她塑造的王兰蕙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   她在最初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是把王兰蕙描写成一个从开始就具有抗争性,与王家人斗智斗勇的女性角色。   还是一个有些懵懂单纯的小姑娘,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透,只是将所有的痛苦都压抑于自己内心深处,通过外界环境的变化以及所学知识,促进人物自身的成长而一点点发掘出来。   后来她选择了后者,因为那时二丫年幼,明知道处境却无能为力,会带给人一种深深的绝望窒息感。   而如今的二丫不同,她保持着内心的纯善,在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后,也乐观地努力生活下去,没有停下自己追寻理想世界的脚步。   在此期间的自我思考与自我探索,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并不是与世界和解,而是与世界成了两条相互交错的并行线,互相试探着。   所以鼓励母亲与父亲和离,是她走出的非常关键的一步。   至于将会迎来的差评和争议,那就让他们来吧。   .   王小花过了一段好日子。   每天饭都能吃得好好的,家人对她动不动就夸,不像以前那样动辄被骂,干活要是干得不好,手上的动作慢了还会惹来埋怨。   更让她开心的是还有家人们的关爱,生病了衣服脏了他们都会关心,这在以前是只属于王狗蛋的。   生活逐渐变好的她性格越发开朗,见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大大方方地问候叔伯婶子。   做事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怕出错惹来阿婆的怒吼,于是手上的动作愈发地麻利,因此更惹来家人的夸奖,形成了一个正向循环。   王狗蛋之前对她的态度仿佛奴婢一样随意,动不动就抢她的东西。   要不说没有熊孩子,只有熊家长,那都是家长的态度引起的。   如今王狗蛋相当会看大人的脸色,大人们看重的人,他也不敢轻视,他如今每天给王小花端茶倒水,阿姊长,阿姊短,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   对于这一切的改变,王阿婆越发满意。   瞧瞧,她的英明决策给他们家带来了多么大的改变。对于引发改变的源头的那个故事,不由越发信服。   于是将另一件事提上了日程。 第43章 洛阳是个小地方   王阿婆想要将小花送去上学堂。此言一出, 对于王家人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   “小花长这么大,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   “这个年岁去上学,学不学得进还是两说,况且要遭人笑话。”   “还不如留在家里多帮大人做些活, 分担家务事。有了能干的名声, 日后才好说门亲事。我们乡下的小丫头也不讲究那些才学什么的。”   任由众人七嘴八舌,可是王阿婆不听。她现在对说书先生讲的那个故事深信不疑。   王阿婆不屑地一撇嘴, 对他们落后的思想很是鄙夷。   亏他们道听途说, 每天听故事跑得比谁都积极,却一点东西都没学到, 只凑了个热闹。   不像她,把书里的故事融会贯通,将他们家管理得井井有条。   狗蛋不再嚣张任性, 唯我独尊,懂事了一些,还跟小花一起帮着家里做活。   小花不再唯唯诺诺,总是哭丧着一张脸,变得更开朗鲜活,有孩子气了。   这些都是因为谁呀!当然是因为她王阿婆。   哎, 要原谅这些蠢人, 不是谁都像她一样聪明。   他们看不到那书中的二丫在上了学之后发生了何等惊人的变化吗?   上学前的她,连描红都不知道是什么——描红这个词王阿婆原先也不知道,她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过来的, 遇到与她完全不相同的里正家的小娘子时还会因感到自卑而退缩。   跟着先生学了知识和道理之后, 王二丫即便是对上韩家的娘子, 也能不卑不亢,对她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   遇到王家人的逼迫时, 从容不迫地陈情说理让一众村人都听呆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读书大有用处。   即使不考那什么劳神子科举,光是将那道理和做派学会了,也能长进一番。   非要将小花送去上学,其中还有另一种原因,王阿婆没直说。   她原先偏心偏得理直气壮,觉得自己从没亏待过小花这个孙女。   但是那天在饭桌上看到了小花因为一个鸡腿掉眼泪,弄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将她送去上学,算是一种补偿吧。   于是小花惊喜地得知她能跟狗蛋一样去上学了。   .   读者的评论是一项直观地反映作者写作的内容有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东西,不管是体现人物的性格,推动故事剧情的发展,甚至有时候水文都能在读者的反应中体现出来。   因为读者看的时候是包含期待在里面的,如果文章有没有满足他们的期待,亦或者加深他们的期待,白开水一样寡淡的剧情会让他们感到无聊。   如果剧情达到某一阶段的高潮,文章的评论会成井喷式增长。   所以当许乘月收到了一大箱子的来信时,内心是相当震惊的,她知道她那天写的内容很有争议,不过也不至于被这么多人骂吧。   虽然多年的创作让她的内心变得很强大,并不会因为一些读者的评论而患得患失,但是也不会喜欢看自己被人骂,甚至于被一些读者刁钻的挑剔点创飞。   许乘月摸上箱子的手微微颤抖,“我写的情节有那么离谱吗?”   夏荷纳闷地挠挠头,“没有啊,婢子看得挺开心的,那王二郎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纳的妾还没纳呢,妻子就先要跟他合离了。”   秋露说:“虽然不太合规矩,但看起来很爽快。”   至少她们两个是这么认为的。   许乘月深吸一口气打开箱子,拿出箱子里的信来看。   果不其然,里面的评论内容两极分化。   从评论的内容当中很容易看得出来读者的性别。   男性读者大多都是批评的,因二丫身为女儿不应当参与父母之间的事,更别说鼓励母亲和父亲和离这种拆散别人婚姻的行为。   况且起因只是父亲想纳个妾,而且纳妾的理由还非常正当,想要个儿子而已,这多正常啊,有什么好闹别扭以至于到了和离的地步,弄得家宅不宁。   女性读者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们大多很赞同二丫的做法,甚至表达自己非常羡慕秦氏,也想有个二丫这样的女儿。   看丈夫不顺眼了,直接与丈夫和离,跟着女儿吃香喝辣,多自在呀,干什么跟一个男的纠缠,想要儿子就让他自己去要呗。   看得许乘月目瞪口呆,不过想到唐朝有许多一生没有成婚的公主直接做了女冠,还养了许多面首的开放风气,也就不奇怪了。   但这些信中许乘月,还有一封有点奇怪的信,不同于之前表达对小说剧情看法的,这是一封表白信,用词颇为直白,看得许乘月脸红心跳。   这这这恐怕不太好吧,她也是个女子啊。   .   小花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一手捂住垂在腰侧的书袋,书袋的带子斜挂在肩上,里面装着今日夫子给她们进行考核的试卷。   她考得不算太好,只得了个甲中,她本来野心勃勃,是想拿个甲上的。好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证明阿婆的决定没有错。   结果现在差了一等,虽然还是个甲,但小花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她慢吞吞地走回家,徘徊在家门口,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敢进去。   狗蛋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桌子前,正呲着牙傻乐,等着开饭吃。   一见她进来,迫不及待地唤道,“阿姊快坐,要吃饭了,就等你了。”   小花没理他,径直去了厨房里面,王阿婆和王刘氏正在忙活着做饭盛饭。   “小花回来啦?赶快洗手,准备吃饭。”这些亲昵的关心话语,王阿婆已经能说得非常坦然。   撇开原先的偏见,小花真的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比狗蛋不知道省心了多少倍。   小花快要哭了,阿婆这么关心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送她去上学,结果她只考了个甲中,她真是太笨了。   她又伸出手偷偷地摸了两下眼泪,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婆,对不起,我没考好。”   一听这话,先前不同意小花去上学,觉得费钱的刘氏忍不住了,“阿家,我就说吧,小花肯定跟不上的,钱扔进去纯纯是打水漂。”   “就你会有嘴会叭叭,花的又不是你的钱。”王阿婆瞪了刘氏一眼。   觉得小花说不定跟那故事里的二丫一样聪明的王阿婆也有点失望,但她知道小花已经耽误了几年,跟不上很正常。   她期望放的比较低,只要小花一步步成长,有努力,有进步就行了。   她思索起狗蛋,他平时考了什么来着,好像都是些丙下丁上。   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小花大概也是这个分数,或许可能还低一点,于是王阿婆不带责怪,语气和缓地开口问道,“考了几等?”   得了母亲奚落的小花沮丧极了,焉答答地垂着脑袋,干涩的喉咙挤出两个字,“甲中。”   此言一出,厨房里其余两人动作一顿。   刘氏神情恍惚地问,“甲中算没考好吗?狗蛋平时考的是什么等次来着?”   王阿婆没理她,往院子里走去,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口唤道:“狗蛋,今天夫子考核你考了几等?”   狗蛋闻言一喜,这流程他熟悉,阿婆定是要给他奖励了。   “阿婆,我今天考了丙中,比上一次进步了不少呢。”他喜形于色,抬起头求夸奖。   王阿婆看着只考了个丙中却一脸得意,求夸奖的狗蛋,再看看明明考得相当不错,得了甲中却非常沮丧的小花。   跟刘氏一样也神情恍惚了起来。   她不懂他们家的教育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有能耐的人自卑,没能耐的人自大。   枉她先前以为小花胆小怯懦,还是因为她自己本身没什么本事,现在看来源头不在她那儿。   .   洛阳城西门口,通往长安方向的官道上,有一对人马正在焦急地等待,为首的男子等得烦躁了,忍不住出声抱怨:“说好的辰时到,现在已经巳时二刻,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郎君,这么久都没见人来,恐怕是路上出了意外,今天不会到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仆从体贴道。   “再等等,再等等,要是过了三刻他还没来,我们就回去。”男子下定决心。   又过了一会儿,官道的末端终于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疾驰而来的人。   他老远看到人就呼唤,“林十二,是我!我来了!”   终于等到人,林十二郎来了精神,翻身下马又整了整衣服,抚平褶皱。   等到人终于行至跟前,他抱拳对骑在马上的人说,“易兄怎地迟了许久,让某一阵好等。”   易兄脚踩马镫,利索地翻身下马,面对临时二郎的发问,他显得很是愧疚,“对不住林弟,我正往洛阳城这边赶呢,路上遇到几个村民一边赶着马车,准备去城里送货,听他们的谈论入了迷,一时没注意到时辰,就给来晚了。”   林十二心中一动,假作不经意地问道:“敢问易兄,那些乡野村夫谈论了什么?怎会让学识渊博的易兄听入了神。”   他问的正好也是易兄想说的。   易兄兴致勃勃,啧啧称叹,“林弟可不知道,那些乡野村夫谈论的竟是一些国策,还是前几日,圣人才发布不久的,而且不是泛泛空谈,俱是言之有物,有些见解是我都没有想到的。”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疑惑,“我在都城长安,天子脚下,都不曾见过这般光景,没想到来了洛阳竟然给遇上了,洛阳如今已经如此兴盛了吗?”   林十二按压想要炫耀的欲望,不甚在意地说,“某当什么,原来就是这个,易兄久居长安,许久不来洛阳,自然不太清楚。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我们先去酒楼用膳,祭祭五脏庙,咱们边走边说。” 第44章 双向奔赴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叫山海报的东西?”易兄瞅着手里灰色的上面印着细小文字的报纸。   林十二郎淡定地点点头, 貌似对它习以为常。   “妙啊!甚妙!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曾在长安出现。”易兄纳闷极了,长安好歹是国都,按理来说应该是天下之宝聚集的地方。   “小玩意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长安百姓见惯了好东西, 想必看不上它。”林十二郎谦虚地摆手。   二人互相推托着,终于来到了天香楼。   “二位郎君里边请, 堂食还是要个包厢?”博士热情地招呼。   “包厢吧。”林十二不差这个钱, 怕等会易兄大惊小怪的样子给他丢人。   博士将二人带到一个幽静的包厢,递给他们一个菜单。   天香楼的菜单做得别致, 上面还画了菜肴真实的图样,图案的下边标着菜名。   “易兄,你来点菜, 看看想吃点什么?”林十二将菜单推了过去。   “不了,不了,还是你来吧,我初来乍到,不知道洛阳有哪些名菜。”易兄坦诚道。   “那愚弟却之不恭了。”林十二从善如流地说。   林十二是个熟客,动作麻溜地点了好几道洛阳这几日正风靡的菜式。   那一大串菜名听得易兄眼花缭乱。   什么糖醋鱼, 锅包肉, 鱼香肉丝,口水鸡,红烧排骨……   “打住, 打住, 林弟节制些, 再多我们就吃不完了。”易兄急忙伸手拦他。   林十二看了一下,点的是有些多了, 又减去了不算顶尖的几道菜,添上了他心目中的圣品——火锅。   必须得叫这个长安来的“城里人”长长见识。   菜品都是厨师现做的,虽然由仆从和小厮帮忙备菜,但现在正好是饭点人多,所以快不了多少。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闲谈着。   菜还没端上来,先上来的是两个饮子,叫做奶盖绿茶。   易兄看着杯子里白乎乎的一层像是牛乳,杯子里面还插着一根貌似是麦秸杆一样的东西。   这应该怎么喝呢?   知道他不懂,林十二为他一一解说。   “易兄,这上面的东西叫做奶盖,是用奶油制作成的,喝的时候先抿上一口。”   易兄学着林十二的动作,浅浅地抿了一口上面的奶盖,猛地瞪大了双眼。   其中确实有牛奶的滋味,但又比牛乳好喝太多了,奶味醇香,口感轻盈,也没有牛乳的腥膻气。   “这麦秸秆可以当做吸管儿,易兄请放心,麦秸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清洗后晾晒干净的。”   易兄用吸管吸了一口奶盖底下的绿茶,褪去了奶盖的甜腻,一股茶香冲击着舌尖。   “品完之后再用这吸管搅匀,喝到的就是一杯奶茶。”   易兄照做,果然又发现了不一样的滋味。   “我今日才算是长见识了,看来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看看,洛阳的美食果然非同凡响。”易兄感叹道。   菜上齐了之后,易兄挨个品尝,又是一阵赞叹。   让林十二也觉得与有荣焉,看着他的反应可以再吃三碗饭。   其中易兄最喜欢的是那一道糖醋鱼,虽然醋味有点冲鼻,但味道果然是酸甜可口,里面的鱼肉丰腴鲜美。   易兄上一次觉得如此惊艳还是在品尝糖蟹的时候,糖蟹顾名思义就是用糖腌制的螃蟹,这糖醋鱼的滋味竟比那螃蟹还要好吃许多倍。   他有预感,如果糖醋鱼传到长安,怕是会取代糖蟹。   易兄已经吃了个半饱,却不想,博士又敲响包厢门进来问了一句,“请问火锅要上来吗?”   “上,快上!”   重头戏要来了,林十二急不可耐地招呼道。   只见有两个小厮搬来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小铜锅,点燃中央的炭火,向两边加入热开水,又放了一块红色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块状物。   紧接着又上来了几碟菜,荤素都有。   易兄期待地看着。   没一会儿,那锅中的水沸腾起来,隐隐飘出牛油混合各种香料的香气,原本已经吃了半饱的易兄仿佛又感觉腹中饥饿了许多。   “易兄可有什么忌口?某去调个油碟。”   “油碟是何物?”易兄不耻下问。   “这火锅中的菜,捞出来之后要蘸着油碟吃才香。”原先是别人为他解惑,现在也能为人解惑的林十二耐心地回答,带着一丝显摆。   “没有,我不忌口,贤弟按照自己的口味给我上上一份就可。”   易兄看着油碟,里面似乎放着麻油、香菜和蒜末等物。   下锅之前做熟的荤菜烫好,已经可以吃了。   易兄夹了一筷子羊肚,他之前不知道羊肚也能吃,新奇的夹着羊肚蘸了油碟放入口中。   软软的带着些许嚼劲,与羊肉相似却又不同的香气在口中化开,伴随着丰富的佐料,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的筷子动得飞快,将锅中的吃食捞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易兄吃到了美味的佳肴,林十二炫耀了洛阳的美食和自己的见识。   .   以为会得到斥责的小花,转身被阿婆奖励了一个大鸡腿。   小花开心地想仰天大笑几声,又怕得意忘形的样子不好,只能偷偷地窃喜。   第二天她从地里采了一些开得火红的野花,凑成一束,插在了阿婆屋子里,窗口上放置的陶罐中。   然后开开心心地去上学了。   王阿婆一进门就被这颜色扎眼的东西晃着了眼睛。   谁放在这儿的?她疑惑了。   “小花她娘,我屋里的花是你放的吗?”她扭头冲院子里喊了一声问道。   “不是我,什么花呀?”刘氏好奇了。   排除刘氏,再排除家中三个压根不解风情的大小爷们,剩下的答案呼之欲出——只能是小花了。   这叫王阿婆欢喜又得意。   哪个姑娘年轻时候没爱过俏,家里又没有钱去买大户人家小娘子能带的金钗玉饰,田野乡间的几朵野花儿就是大姑娘小媳妇最爱的发饰。   王阿婆做姑娘时也是喜欢簪花的,后来当了人家的新妇,收敛起所有爱美的心思,操持好家里家外,洗衣做饭还要下地,家务事样样拿手。   等她自己做了婆婆,也从来没苛待过新妇。   这么多年过来,她对家里的哪个人不好?可这些人又是如何对待她的呢,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   刘氏还偷偷在背后和大郎说过她的小话。   只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全当没有听过。   前些日子闹了那一出,狗蛋的一声“老虔婆”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只有她从前忽视的小花知道她的好,尽管这些好是迟来的。   王阿婆吸了吸鼻子,挥散那些略微矫情的思绪,抬步走到窗前,抽出几朵花来簪到发间。   她昂首挺胸走出屋外,巡视到了大郎夫妻的屋中,问刘氏:“小花是单给我一个人了,还是你们都有?”   刘氏显然也看到了她发间的红花,半含酸地说了一句,“都说隔代亲,我看果然是,小花都不记得送我这个阿娘。”   王婆子心满意足,走出门,到村里溜达去了。   逢人便寒暄,故作不经意,其实很刻意地晃晃脑袋上的花儿,“哦,你问花呀……是很好看,不知道哪采的,我孙女送我的。”   与她打过照面的人,皆目露惊奇。   王阿婆是老来俏啊。   近段时日,王家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   重男轻女的王阿婆,换了个人一样,如珠似宝地宠着她家孙女,还送去上了学堂。   多新鲜呐!   等小花从学堂回来的时候,王阿婆头上的花已经略微蔫了点,但丝毫不减她的喜色。   “小花,阿婆簪花好不好看?”王阿婆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微低下头给她看。   小花脸红红的,她只是送了几朵小野花,没想到阿婆这么重视。   她郑重地点头,“可好看了!阿婆最好看!”   “阿婆的乖孙女,嘴真甜。”王阿婆摸了摸小花的脑袋,“快洗手,吃饭。”   祖孙二人双向奔赴,家中的其他人都是局外人。   吃完饭,天还亮着,小花便坐在院子里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   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王阿婆要缝补今日洗好的衣裳,没跟着他们一起去。   狗蛋怕留下来又被催着写作业,到地里去帮忙了。   王阿婆年纪大了,看不清针眼儿,她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揉揉发雾的眼睛,“小花,帮阿婆穿个针。”   “好嘞。”小花颠颠地跑过来。   小孩子眼睛亮,两下就穿好了,她又坐回去做功课。   王阿婆一边补着衣服,一边抬头时不时看上一眼认真学习,嘴中念念有词的小花。   多好的孩子呀!   看着看着,忽然情绪涌上心头,她嘴唇翕动,低声说:“小花,阿婆对不住你。”   她年幼时候受过的苦,曾经发誓过绝不那样对待自己的孙女。   为什么后来忘了个一干二净,成了跟小时候曾憎恶的阿婆一样的人,漠视小花遭遇的一切。还自欺欺人,找了好些强词夺理的理由,掩饰自己的不公。   小花呆呆地抬起头,意识到阿婆说了什么之后,茫然无错,“阿婆对我很好,给我吃鸡腿,还送我去上学,没有对不住我。”   在她的意识里,没有谁是应当对她好的。   王阿婆没有辩驳对错与否,笑着叫她继续做作业。   不管是对是错都过去了,她只能铭记于心,日后绝不再犯。   .   许乘月这几日很是苦恼。   身为一个作者,烦恼的原因不外乎那几种,当然是关于自己的小说。   倒也不是卡文或者灵感枯竭,剧情到目前进行地很流畅,已经过了大半。   是另一个——写一篇小说久了之后,许多作者都会遇到的烦恼,那就是倦怠期。   倦怠期其实无可避免,每个作者都会有,许多崩文烂尾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到了倦怠期的作者可以大致分为两类。   一种是有大纲的,即使已经疲倦麻木,但有个大纲支撑着,依然能很好的将故事完成下去。要不就是剧情已经偏离了大纲十万八千里,再拉不回来。   一种是没有大纲的,虽然已经麻木,但脑子好使,凭着作者的自我操守,继续坚持写下去,撑过这段时间。但许多没有灵感的,就开始断更,然后被读者骂,被读者骂得伤心更没灵感,于是烂尾。   总而言之,各有各的不幸。   归根结底是作者创作一本书时经常在脑内自嗨,嗨得久了,精神疲倦感觉到厌烦,会疯狂想开下一本。   就比如许乘月现在,她正坐在书案前,写正在连载这本书的内容,然而脑子里疯狂幻想的都是下一本。   她前两本写的基本都是剧情线占大多数,第一本是复仇爽文,第二本是升级流种田打脸爽文,有cp的感情线少之又少。   但下一本不同了,那是个疯狂泼洒狗血,绝大多数篇幅描写感情拉扯,强取豪夺加替身梗加误会梗加追夫乱葬岗,啊不,是追夫火葬场的言情小说。 第45章 读书会   郑国公府今日的大门一直敞开着, 不时有一辆辆装饰华丽,刻着各个世家徽记的马车行驶到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娇客在仆从的簇拥下进入郑国公府。   郑三娘早已在门前等候客人的到来,今日是她牵的头, 约好诸位闺中好友一起前来读书, 读的就是《发财暴富》的最后一册。   从她知道话本这个宝贝之后,倾力推荐给好友。   她们一开始非常拒绝, 被她缠得不耐烦了, 才赏脸看上一两页,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往常郑三娘喜欢一个人看, 自己一人坐在安静的书房中,不管是气到面目扭曲,还是笑得花枝乱颤, 仪态全无,都没人看到。   但是这样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兴起时的快乐无人可分享,气愤时的愤怒无处发泄,等看完了之后想跟阿耶聊聊,这时的兴致早就消了一大半。   正好等到第二本书的最后一册发售, 她想着不如把大家聚起来, 一起看最后一册,众人在一起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郑三娘的手帕交不算多,只有七八个。   她们聚于郑三娘的院子内, 七嘴八舌地寒暄着。   “来齐了吗?人来齐了, 我们就开始吧。”郑三娘第一次举办这样读书的宴会。   往常大家都是玩游戏, 或跳舞,或抚琴, 不然就是投壶和牌九。   所以这次没有准备瓜果点心,而是都备了一碗清茶,映衬读书的氛围。   “来了,都来了。”   众人遂齐坐于案前,低头看书。   ——王兰蕙的母亲秦氏与王二郎和离之后,果然过得非常愉快。不用再操心打点家中的一切。   王兰蕙买了一座宅子来安置秦氏,有许多仆从,她每日吃完饭就去四处闲逛,到邻里家坐聊闲谈,逛街吃茶,好不快活。   “看的我都不想嫁人了,直接有个兰蕙一样的孩子多好。”   “谁说不是呢?秦氏这样还不用回娘家侍奉父母。”   “但是王兰蕙应该是要成婚的吧,那到时候她的母亲该怎么办呢?有个和离的母亲会不会耽误她的亲事?”   ——王二郎和离不久之后另娶妻子,终于有了个儿子。但他向王兰蕙承诺,这个儿子绝不会动摇王兰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依然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然而王兰蕙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这话是骗鬼呢,为了要个儿子都与相伴多年的妻子和离了,谁信他还将兰蕙放在心上。”   “无非是看兰蕙有能耐,贪着她那点财产罢了。”   “等等,他是兰蕙的父亲,不会厚脸皮地要求兰蕙把自己的珍馐阁让给他儿子继承吧?”   “你们都没觉得不对劲吗?为什么王二郎那么多年都没有儿子,偏偏和离之后刚成婚,新娶的妻子就有了儿子?”   “你想的太多了,这些不要紧,继续往下看。”   ——还好王二郎有自知之明,知道先前吵着纳妾的决定已经让他和女儿离了心,尽管心里很想,但不敢提出过分的要求,将兰蕙推得更远。   已经长大成人的王兰蕙出落得亭亭玉立,再不见小时候面黄肌瘦,黄毛丫头的形象,兼之多年在外奔波,操持珍馐阁的经营。让她身上多了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气质,自信而坚定,不论面对什么样的人她都不露怯。   而韩家的大郎与王兰蕙打过许多次照面,又从母亲的嘴里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事,对于这个坚强自立,坦然大方,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心生好感。   “韩大郎是兰蕙的桃花吗?他看着不错,文武双全,不因家世看低人,可与兰蕙相配。”   “呜呜呜,兰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相当于是我的女儿了,我如何舍得看她嫁人。”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做西子捧心状。   “不如兰蕙嫁人的时候,你这个做阿娘的为她准备些嫁妆。”旁边坐着的,神态较为活泼的女子挤眉弄眼,促狭地说。   两个人打闹了起来。   “他俩的身世门第天壤之别,怕是不能成吧。”刚才对儿子一事提出疑问的女子,凝眉思索着。   她倒不是见不得兰蕙好,只是如果不能门当户对的话,许多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家人的反对就是第一道拦路虎。   “好像有道理。”   ——元宵节时,韩家出去游玩,赏花灯猜迷,韩夫人也邀请了王兰蕙母女。   结果因为元宵赏灯的人太多,饶是有侍卫护送,大家还被冲散了。   韩大郎时时刻刻关注着王兰蕙,一直往她的方向靠近,被人挤散后恰巧与王兰蕙在一起。   他刚想安慰她,却见她丝毫不怕,还是淡定地继续赏灯猜谜。看他愣怔,还反过来安慰他。   一排排花灯挂在街道上,照得灯火通明,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撒下浅浅的光芒,站在其中的佳人却比那灯那月还要耀眼。   韩大郎不由看痴了,此时气氛恰好,又是元宵佳节,家人走散了只剩两人在一起。   他不由将自己的内心的思慕之情脱口而出,期盼得到佳人回应。   “好慌张啊!不知道兰蕙会答应吗?”   “哟,叫我看看是谁呀?脸都看红了,是不是回想起自己元宵佳节的时候与情郎私会,互诉衷情?”活泼的那个小娘子凑到清丽小娘子身旁说道。   她们这群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感情要好,打趣起人来丝毫不留情。   “你胡吣!”清丽小娘子的脸更红了。   ——韩大郎以为胜券在握,不想遭到王兰蕙的拒绝。   他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王兰蕙坦然回答:“韩郎君,你我二人的门第之别差若天渊,我这样平民出身,又在外经商的女子做不了韩家主母。”   她经常与夫人往来,知道世家主母需要做些什么,她做不来,也不想去做。   韩郎君急切地说:“某不在意这些,家母也很喜欢你。”   “令尊喜欢的是我的厨艺,或许稍微能看上一点我这个人,但她看待儿媳是用另一个标准。况且抛开这些不谈,若是我嫁入韩家,定不能再经营珍馐阁,做菜给客人吃,一手厨艺无处施展,就失去了它的价值,我不想这样。”   她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什么看上她,但她知道师父倾囊相授,不是为了让她嫁入高门,从此亲手做的饭只能做给翁婆和丈夫吃。   王兰蕙如此坚信着。   韩郎君感觉身为世家子的尊严被狠狠践踏,怒气上涌,“难道我连一个食肆都比不上?”   王兰蕙坚定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些男的怎么都一个德行?自信得可怕!阿云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阿云的女子,就是在众人沉浸入剧情嘻嘻哈哈时,一直保持清醒,不断提出疑问的那个女郎。   现在被打趣的人轮到她,她俏脸一寒。   一听这里面有故事,众人急忙追问,“发生过什么?快说呀!”   “哈哈上次我们去游山玩水时,我和阿云正在折花,那徐六郎过来就问能否与阿云进一步说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有成人之美的心,当然就给他们俩让喽。”   “你还好意思说,抛下我就跑,躲在树后面偷偷看,太没义气了。”阿云生气地谴责道。   “阿云莫气,你不是直言拒绝了嘛,当时那徐六郎目瞪口呆又强忍怒气的样子,跟这书中的韩大郎一模一样哈哈哈——”她说着,忍不住又哼哧哼哧笑了起来。   众人一听,皆是忍俊不禁。   ——刚生出的一朵桃花,被王兰蕙亲手掐断了,回去之后两人默契地不提此事。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王兰蕙见珍馐阁走上正轨,便招了几个徒弟跟她学习厨艺,等到她们的手艺完全出师之后,她将珍馐阁托付给徒弟,自己去云游四方了。   她走之后的许多年,王二郎发现儿子长大之后跟自己越发不像,反而像隔壁的邻居,后来东窗事发才得知原来他竟是给别人养了许多年的儿子!   “阿云神了呀,竟然给猜到了!”   “咳,我就是随口一说。”阿云摆摆手,谦虚道。   ——王兰蕙走过了许多山山水水,体会了不同地方的民风民俗,品尝过各具风味的当地特产美食,于是手中的厨艺便像是融汇了这大好河山的百般风味,从只接受师父的教导,到独立发明出一些新的菜式,自成一家。   在这期间,她还发掘了许多原本被当地百姓弃如敝履,其实换一种烹饪方式便浑身是宝的各种农业作物。   她的事迹为后人称颂,被编成故事,在各地传唱。   她从不藏私,大方将自己的菜谱分享给众人,被后世厨师誉为是厨之一道的开山鼻祖。   至此本书完结。   “这就完了?我好舍不得呀。”她翻过书的最后一页,试图从上面再盯出一些文字。   终于将一本书看完了,众人感到满足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是与陪伴了一段时间的友人说再见。   从此山高水远,再见遥遥无期。   “我也好想去游遍大好河山,一直待在宅子的后院里太无趣了。”有人遗憾地叹息一声。   “这有什么?日后我们成家立业了,一起相约出去游山玩水,那时候没人能阻拦我们了!”   有人振臂一呼,瞬间打破了原本沉郁的氛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幻想着期待的以后。   .   “什么?要在长安开一家分店?”许乘月惊讶地问道。   吕鸿卓点点头,“是的许娘子,你没听错,家父其实早有打算,怎料被天香楼抢先一步,如今得加快速度了。不瞒你说,家父颇有野心,想将山海书肆开遍大唐。” 第46章 差生文具多   “怎么天香楼也要开分店了?”   一个两个搁这儿扎堆呢。   “天香楼先前没这个打算, 毕竟他们是洛阳本地的,在这里更受欢迎,客人有基本盘,离你这个财神爷也近, 去了长安还不一定能闯出名堂来, 但架不住有人怂恿啊。”   许乘月来了兴趣,“哦?谁怂恿的?”   “据说是从长安来的郎君, 是个世家子, 品尝了天香楼的菜之后惊为天人,还专门为那道糖醋鱼提了一首诗, 挂在酒楼的正堂里,一进门就能看到。”   “他怕回长安之后吃不到了,然后怂恿店主将天香楼开到长安去, 还做保他来给天香楼找地方,让他们只管去。”   “好家伙,派头够大呀,为了吃菜,还管上人家酒楼开分店的事情。长安寸土寸金,怕是不好租吧。”   “膏梁纨绔嘛, 做什么都不稀奇。”   “别这么说, 说不定人家有几分才华,作的诗还能被店主供上正堂呢。”   .   “林弟,我们就此别过, 改日你来长安, 我们再会, 到时候我定也好好地招待你。”易兄牵着马,对身后为他送行的一行人说。   “易兄珍重, 一路顺风。”林十二抱拳拱手,向他道别。   易兄脚利索地一蹬,翻身上马,向林十二回礼,“林弟勿送,后会有期。”   接着驱马前行,马蹄踏在地上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官道上渐渐走远。   易兄在洛阳办完事,本来早该走了,但是因为林十二给他说天香楼的菜都来源于一本书。   他起了好奇心去看,谁曾想一个没忍住熬了两天看完整本书,却没有结局,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书是按册发售,最后一册还得等几天。   洛阳和长安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也并不近。就是骑马,算上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也得跑上个七八天。   所以要是在洛阳没看到结局,那他要等得更久,这让他如何忍得住,只能等了几天。   终于将最后一册看完,才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件大事。   然后向洛阳的友人告别,启程回长安了。   他此番出行洛阳,自觉身负重任,承担着艰巨的使命,将佳肴珍馐和有趣的故事带回长安,如同汉朝时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各种大唐不曾有过的新鲜东西。   这一次算是长见识了,他回去定要像林十二那样对长安诸君好好显摆显摆。   别以为他不知道林十二那小子在故意卖弄,谁看不出来呀!   不过念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俩又有几分交情。   而且抛开这些不谈,林十二对初来乍到的他很热情,无微不至,易兄才不计较的。   但也能理解,这样的好东西让人很难忍住不炫耀。   .   好不容易将书写完了,许乘月当然是放开工作,拥抱自己的生活。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完饭后看看自己的花花草草,尽管它们在秋冬时节是光秃秃的,没什么枝叶。   但许乘月用老母亲的心态看着,觉得哪哪都好,时不时修剪些枯枝败叶浇浇水。   有的需要保温的也已经搬到室内。   她养的一大缸荷花,枝叶都枯萎了,现在看着只有一缸淤泥,直愣愣地杵在庭院中,僵硬得不行。   缸里面的几尾小鱼倒是游得欢快。   说到鱼,不得不提起许乘月发展出来的新爱好。   她最近喜欢上了钓鱼。   钓鱼的时候可以拥抱大自然,可以静心冥想,至于钓上来的鱼,咳咳,那都是意外之喜了。总而言之,一举三得。   想到这里,许乘月感觉心痒痒,说来距离上次钓鱼已经过去两天了吧,那不如今天就去。   于是她提议道,“我们今天去小池塘,好吗?”   “哇塞!又要去喂鱼了吗?好耶,好耶!”夏荷心直口快地说。   她不知自己率性纯真的话语,犹如利剑一般瞬间将某人的心刺穿。   许乘月(目移)(凝视):我劝你想清楚再说……   夏荷知道说错话了,轻拍了一下嘴巴,急忙改口,“婢子笨嘴拙舌,一时说差了,应该是钓鱼、钓鱼,小娘子勿怪。”   秋露看热闹,捂嘴轻笑。   于是她们赶着马车去了洛阳城外的小池塘,前面几次都是在此处钓鱼。   许乘月虽然是个新手,但是在前世看过不少装备精良的大佬。   有样学样,给自己弄了套装备:带着线轮的鱼竿,还自制了简易的浮漂和一堆鱼食,外加一个装鱼的竹篓。   她找了一块儿地势平坦的地方,将鱼钩抛了下去,静待收货。   刚开始许乘月很淡定。   钓鱼嘛,就是陶冶性情,修身养性。   她还给自己做心理安慰,降低预期。   能钓到最好,没钓到也没事儿。   可等了一会儿,还没有鱼上钩,她变得心烦气躁,抓耳挠腮。   肯定是没有打窝的原因!   许乘月为自己找好理由,准备打个窝。   旁边的夏荷瞅见她的动作,急忙说道:“小娘子是要打窝了吗?婢子来吧,鱼食多脏啊。”   喂鱼什么的,交给她吧!   她兴冲冲地跑上前,从罐子里抓出去一把鱼食,将鱼食握成一团,朝靠近鱼钩的地方奋力一扔。   接着又做了好几个鱼食团扔下去。   “小娘子,够了吗?”夏荷兴奋不减,一副要是还需要我能继续干的样子。   “够了,够了。”许乘月淡定地点头,这些想必是可以了。   谁知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鱼上钩。   “小娘子,池塘里会不会没有鱼呀?”秋露看着平静的水面,纳闷地问道。   “当然有了,我看见有人撑船捞过鱼。”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捞鱼而是要钓鱼呢?”直性子的夏荷有话直说。   “肤浅,钓鱼是为了鱼吗?当然是为了钓啊!”许乘月振振有词。   那为什么小娘子为没有钓上鱼儿耿耿于怀呢?夏荷在内心腹诽。   “一定是这块地的风水不好,所以才钓不到鱼,我们换个地方。”许乘月搬起自己的小板凳,准备换个据点。   此处不上钩,自有上钩处。   她收拾起装备,四处溜达着寻找能钓鱼的地方。   但是瞅见哪儿都不满意。   不是地势不平,有石头沙子,不好蹲守。就是水太浅,下面没有鱼。   他们绕着池塘停停走走,在树木遮挡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垂钓老翁。   老翁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件蓑衣,长须花白。   他的钓具简陋至极,只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绑着细线。   如此简陋的装备肯定钓不到什么鱼。   许乘月这样想着,下一秒就被打脸。   水面隐隐传来波动,老翁眼疾手快,一挑鱼竿儿,上面挂着条大约两斤的小鱼。   许乘月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不,绝对不可能。   怎么能有人这么轻易钓到了鱼?一定是这块地方好,水里的鱼多。   许乘月下定决心。   占据了老翁身边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许乘月雄赳赳气昂昂地摆出架势开始垂钓。   她这回一定能钓上鱼,绝对不会空军!   老翁坐在池塘边上,一个人安静地垂钓,有人参与进来,他也不理会。   只是这小丫头的鱼线上怎么还绑着一个芦苇秆?   老翁掀开眼皮一瞧,来了兴致,出声问道,“敢问小娘子,鱼线上绑的芦苇杆,是何用处?”   许乘月抖擞起来,得意洋洋地向老翁科普她的精良装备,“若是这鱼儿上钩,扯动鱼线,这芦苇杆也会有动静,提醒人收线。”   老翁一抚长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说到这儿,许乘月想起来要打窝,于是夏荷又揉搓了几团鱼食扔进池塘里。   “这是打窝,让鱼儿聚集过来吃鱼食,上钩的几率会高一些。”没等老翁再次发问,许乘月主动为他解释。   老翁又是一声赞叹。   过了一会儿,许乘月的鱼还没上钩,老翁却已经钓上来好几条了。   许乘月闷闷不乐,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文具多的差生。   难道她此生果真没有鱼缘?   看到老翁的鱼接二连三地上钩,许乘月已经麻了。   可恶的小鱼,我喂了你们这么多鱼食,你们连献祭上一条都不肯。我可是你们族群的神明呐!   无所谓,摆烂吧!   “小娘子,我钓的鱼等会儿送你几条。”老翁大方说道。   他不是假好心,主要是这位小娘子来了之后,他钓的鱼比之前多多了,肯定有她抛进去的鱼食的缘故。   况且他以前也经常在这里垂钓,近段时间明显感觉到池塘中的鱼比以往长得肥硕了许多。   额,不能细想。   “不用了,老丈留着自己吃吧。”许乘月有气无力地摇头。   钓鱼是为了钓啊,又不单单为了鱼。不是自己亲手钓上来的,有什么意思呢?   老翁似看出她的心结,安慰道:“我钓上来的鱼有小娘子的一份功劳,相当于是小娘子自己钓的,只是上了我的钩。”   “……那就多谢老丈心善。”许乘月扭扭捏捏地受了他的好意。   钓鱼佬怎么说也是需要点面子的嘛,不空军是最后的倔强。   老丈说得没错,就是她钓的。   找回自信心的许乘月挺起了胸膛。   等到太阳西斜,两人各自回家。   老翁慢悠悠地走到池塘另一边的小路上,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小厮正抓着草喂马吃。   小肆看到他回来了,急忙把手中的草塞进马嘴里,上前接过老翁提着的鱼篓,猝不及防被手中的重量沉得差点扔在地上。   “先生这次怎么钓了这么多?”他惊讶地问道。   “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小娘子。”老丈想到那个小姑娘,被逗乐了,笑得胡子一颤一颤,“向我显摆她的渔具。”   “然后呢?”   “然后被我用钓的鱼显摆了回去。” 第47章 第三本   回到城内之后, 许乘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山海书肆。   钓到了鱼不跟人分享,简直犹如锦衣夜行。   正好去问问在长安开分店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许娘子来了。”一看到她进来,薛珍瑞乐颠颠地跑过来迎接她。   为了方便钓鱼, 许乘月没有穿裙裳, 而是穿了一身男士胡服,头上戴着斗笠。如果手里再提上一把剑, 看着就像年轻侠士。   “许娘子今日的打扮可真帅气。”薛珍瑞对她从不吝啬夸赞, 接着疑惑地耸了耸鼻子,“怎么有一股子鱼腥味儿?”   “哎呀, 这都被你发现了。”许乘月提起手中的鱼篓,向薛珍瑞展示她的成果,“我今日去钓鱼了, 你瞧,有好几条呢。”   她也不算撒谎吧,又没有直接说是自己钓的。   许乘月心虚地自我说服。   薛珍瑞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鱼不好钓呢,现在的鱼儿精得很,都不肯上钩。”   周围一片人的夸奖让许乘月过足了瘾, 她心里美滋滋的。   寒暄过后, 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起近日山海书肆发生的事。   最大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在长安开分店。   因为开分店此事早有计划,已经在长安看好了地址,其余的一应事宜不外乎是选人手, 重新进行人员调配等等。   这些事情都很好做, 快速完成后书肆就开业了。   此时经营已经步上正轨。   喜好美食可能是天下所有百姓的共同爱好, 因此天香楼在长安的分店也对他们的书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总之,两者相互促进, 如今发展得挺好的,据他们书店安排的往来于两地之间传递书稿的人员说,许娘子的话本在长安也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   “许安平那个老匹夫,竟然敢向太后殿下弹劾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长安城长乐坊内,一座大宅子门前。   身着银色滚边天蓝圆领袍,脚蹬乌皮小靴,腰系蹀躞带的女子怒气冲冲地下马,将手里的马鞭一把扔在婢子的怀里,大步流星在向门内走去。   她显然气得不轻,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手臂摆动的动作极大,衣袖摩擦间发出猎猎声响。   婢子急忙跟上去安慰她,“小娘子同他置气作甚?那老东西自诩清流,对权贵不屑一顾,谁都敢弹劾,早就被人厌上了,迟早有一日官位不保。”   “他弹劾就弹劾,干我何事,只是他们那些为官作宰的,不去商议国家大事,操持百姓生计,偏偏揪着小娘子身上穿的衣服大作文章,我难道违反了什么国法家规不成?真是个老不休的。”   深陷于气愤情绪中的她没注意脚下,上台阶时一不小心踩中衣摆,差点绊了个大马趴。   好在及时被伴在身旁的婢子扶住,才没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倒霉的一摔,让她不由更加愤怒起来。   全都怪那个老匹夫!   虽然太后殿下并没有出言斥责,也并未命令她日后不许再穿男装,可是在一向钦佩仰慕的姨母面前被人弹劾,就已经让她很不开心了。   想她母亲乃是太后殿下的妹妹,她是太后殿下的外甥女,因是外戚,在京中颇受瞩目。他们一家更是谨言慎行,不肯给太后殿下抹黑,也避免为自身惹来祸端。   除了好吃懒做外加喜好享乐,他们一家从不沾染权势,安心做个享受富贵的闲人。   她吴嫙自问言行在一众世家贵女中不算出格,也不像她的表姊安乐长公主那样养了好几个面首,简直算得上是乖巧了。   谁曾想招一众姐妹出街游玩时,因穿了个男装,招了人眼,第二天就被上奏弹劾了。   忍一时越想越气,这谁受得了?   吴嫙走进屋内,由婢女伺候着更衣,大声说,“去吩咐绣娘和裁缝,再给我做几身男装,要颜色鲜艳的,多给我绣点花儿。”   他不是爱弹劾吗?爱盯着女郎的衣着吗?那她天天穿男装,让他天天弹劾去吧。   “小娘消消气,婢子这就吩咐下去。”一婢子听命后,转身出了房门。   见她余怒未消,剩下的婢女互相使着眼色,机灵的一个率先上前开口道,“小娘子,后厨刚按您的吩咐,做了糖醋鱼、红烧茄子和火锅。”   吴嫙瞬间忘了原本的怒气,紧凑的眉头一松,惊喜地说:“真的做出来了吗?和天香楼的味道一样吗?”   “厨娘说八九不离十,小娘子亲自尝一尝就知道了。”   “快上!”吴嫙迫不及待想要品尝。   “唯!”   等菜上来,她品尝过后,发现果然和天香楼做的味道相似。   她之前在易家表兄的推荐下,去了据说从洛阳过来,在长安新开的一家名叫天香楼的酒楼,品尝了一下他们那里的菜肴。   一尝之下,她惊觉易家表兄没有吹嘘,菜的味道非同凡响,与长安的都不相同。   不过她跟表兄的口味不太一样,比起酸甜的糖醋鱼,她更加喜欢麻辣鲜香的火锅,吃得人像嘴里喷火了一样,偏偏叫人放不下筷子。   然后她又跟着易家表兄的推荐看了那本描写菜的书,本来是奔着菜去的,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里对菜的做法描写非常详尽,她起了心思让府里的厨娘跟着做。   其实味道比起天香楼来说还差一些,想必酒楼是有他们独门的秘技在内。   .   许乘月的书在长安并不是一味好评,也引起了许多的非议。   因为大部分人是吃了那些美食之后才去看她的书,而乐意花钱去尝个鲜的,大部分都是大户。   他们对书的要求高,眼界也高,对许乘月所写的话本嗤之以鼻,边看边骂。   “能写出这种哗众取宠、毫无逻辑可言的话本来,想必作者没读过几天书吧,好意思出来卖弄文采?”   “此话不错,但糖醋鱼美味至极,为了这道菜我也不忍心骂他了。”   “明明火锅更好吃——不对,一道菜就将你收买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怎么没骨气了?你没想过他要是因家世不好以至于没读过几天书,那这些菜谱是哪来的?”   “对呀,那不就互相矛盾了?这么多详实且可以做得出来的菜谱,怕不是哪个累世簪缨之家出来的。况且人家愿意分享出来,你就偷着乐吧。”   “笑话,长安哪个世家子弟是你我不认识的,便是高攀不上,也远远地打过几个照面,不见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你这人油盐不进啊,油盐不进!”说话的人连连摇头。   靠着易兄的大力宣(炫)传(耀),与此相似的话发生在长安的各个世家中。   对于菜谱,大家众口一致地称赞,对于话本里的故事则褒贬不一。   .   不知自己的话本在长安引起波澜,许乘月正窝在自己的小窝里构思剧情。   距离上一本书的完结已经过了许久。   天气渐渐转寒,许乘月常去的小池塘上也结起了冰,不方便再去钓鱼,况且天寒地冻的,长时间待在池塘边也会把人冻出个好歹。   她便不再去了。   “小娘子,外面下雪了。”夏荷走进来,转身将掀开的门帘严丝合缝地合上,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话时从嘴里哈出白色的雾气。   她急忙跑到室内的碳炉上烤烤火。   “真的吗?”许乘月惊喜地说。   尽管她是个北方人,见过无数次雪,但在每一年下雪的时候还是会很开心。   当然除了雪下得特别大,已经对交通造成堵塞,出行困难的情况。   她趿拉上由她设计的、秋露制作的棉拖鞋,踢踢踏踏跑到室外去看雪。   雪下得不大,一片一片的纯白的雪花盘旋着从天上坠落,纷纷扬扬,落在不剩一片树叶的枝丫上,房子光秃秃的屋顶上。   整个世界像是静谧了下来,无人说话,也没有鸟雀啁啾,连她的心跳也变得沉缓。   只有雪花还动着,在天地之间上下飞舞,不得片刻余闲。   片刻后旁边的邻居家也响起了孩童的欢呼声。   “阿娘,下雪了!”   “哇,好棒,雪花冰冰的。”   外界的其余声响仿佛轰地一下传进她的耳朵,变得嘈杂起来。   碳炉里的碳在灼烧间发出噼啪声响,夏荷和秋露谈论着下午该做什么饭。   许乘月也随着那些孩童欢呼一声,“下雪了,好耶!”   她欢快地跑回屋中,一下子钻进被窝里,嘴里嘟囔着,“下雪天适合睡觉。”   雪落发出簌簌声响。   没有什么比大自然的声音更适合助眠了。   等许乘月一觉醒来,饭已经做好了。   吃完饭后,她继续忙活中午在做的事——整理大纲。   这是一篇虐中带甜、玻璃渣子混着糖的文。   定好小说的初步基调,主剧情线围绕着它来展开。   女主的身份背景得是有权有势的,初步定为武将世家出身、年少有为的女将军。   至于男主的身份,为了方便女主强取豪夺,得设置得稍微低一些。   前期如果太低的话,可以为他隐藏真正身份设置反转,比如走丢的公子王孙什么的。   当然抱错的真假公子也可以,不过她后面有一篇文的主剧情线可能会用到这个设定,为避免用得太多,落了俗套,还是暂且放下。   主人物只这两个。   性格方面的一些细节可以在写详细剧情时丰富完善。   女主的白月光是个与她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在去边关游历时,遭到匪徒烧杀抢掠,不幸遇难身亡,尸首也没找到。   其实他还活着,但所有人都不知情,包括女主这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痛失所爱的她不愿再待在京中,千里走单骑奔赴边关,想去寻找她的爱人。   谁曾想遇到了那个让她爱怨难消,悔恨纠缠,潦倒半生的人…… 第48章 终究是错付了   爱情故事应该怎么写?用什么方法去表现人物的爱恨纠葛、至死不渝的感情。   在唐代以前的爱情故事中, 不会极力描写主人公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是怎样发生的,以及他们的感情变化,而是用阻碍来衬托两人之间的感情。   比如在《孔雀东南飞》,已经成婚的两个人的阻碍就是男主人公的母亲, 在被迫和离之后形成两人双双惨死的悲剧。   而在现如今还没有出现的《梁祝》中, 从表面上来看,貌似是阶级的差距导致了两个人的门不当户不对, 不能结合, 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父母的反对产生的。   更有甚者连神话传说,牛郎织女也这样表现。   可以想见父母等于阻碍在现如今的爱情故事中, 是相当常见的,乃至于成为标准配置。极少有人花费细致的笔墨来描写主人公两个是怎样相知相识,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许乘月经过现代言情小说已经成熟的写法的熏陶, 在设计小说剧情的时候,对于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将两人之间的拉扯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且她少用外界的阻碍,基本上都是两个主人公之间内心的矛盾。   尤其所选的题材本身具有矛盾冲突和戏剧性,于是围绕着主线所进行的故事情节信手拈来。   她三下五除二写好了大纲。   刚写完大纲,夏荷就偷偷摸摸, 磨磨蹭蹭地凑过来。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小娘子,这次的故事是关于什么的呀?”   “你猜?”许乘月坏心思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小娘子坏, 故意拿婢子寻开心。”夏荷娇嗔道。   她平时是个直爽的性子, 最讨厌娇柔造作, 为了满足好奇心,现在是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   许乘月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好了,怕了你了。大概是一个关于她追,他逃,她们都插翅难飞的爱情故事。”   她不说还好,一说夏荷更迷茫了,“什么追逃什么插翅难飞?”   “有些复杂,可能比较难理解,等我写好了之后你就知道了。”许乘月故作沉吟,其实乐得不行。   她也不知自己喜欢逗人的恶趣味是怎么来的?   难道她骨子里是个乐子人?   .   要说许乘月发了新书之后最高兴的人是谁,那无疑是她的读者了。   大家欢天喜地,呼朋引伴地前去购买,寒冬腊月里就指着这点“菜”下饭吃了。   还未排到门口的人在人群中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你们猜月明大家会写什么作品呢?会是个关于什么的故事?”   “我怎么能猜到?要是搁在以前我可能会觉得又是什么宫廷秘闻,结果上次月明大家写了个乡下小姑娘的故事,这次我真的是猜不到了。”   “说来上本书的结局我还蛮可惜的,那韩家的大郎君人也不错,为什么不答应了呢?在外面奔波当一个厨子难道比做世家主母有吸引力不成?”   “是呀,我也觉得可惜,要是嫁给韩家大郎的话,那早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大家的附和。   这种现象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当下,世家和平民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基本出身就决定了一生,唯一上升的渠道是靠科举。   然而科举要读许多年的书,根本不是一般人家能花费得起的,更有许多的知识典籍被世家大族垄断,普通人上升很艰难。   就算天赋极高,有能耐依靠科举当上官,改换门庭了,寒门出身的官员依然受到世家的冷眼和讥嘲。   所以王兰蕙放弃了能够上升阶层的机会,在大家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他们并不懂得王兰蕙的理想追求,平日里的生活都是柴米油盐的他们也没有理想这个概念。   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局限于时代的发展,以及知识被垄断,不对外流通,民众的思想想要在这种环境下开化很艰难。   而理想也只能存在于上层贵族口中,故作哀伤地吟一首诗赋罢了。   “你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嫁不嫁都很好,还青史留名了,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青史留名都是虚的,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是真,不都说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吗?”   排着队的一群人就这个话题吵了起来。   眼见队伍已经缓慢地挪动到了书肆门前,他们这才停止了争吵。   .   郑国公悠哉悠哉地斜着依靠在凭几上,腰后垫着从他闺女郑三娘那里薅来的隐囊,书案上的书旁,摆着一杯香茗。   不得不说,三娘这小妮子是真会享受啊。   架势一摆出来,感觉都不同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坐个老半天就感觉到腰痛。   又吩咐仆人说,“你们都下去吧,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   这也是他闺女给他支的招,说什么一个人读起来更有沉浸感。   郑国公自己是个大老粗,他闺女读的书,比他精致讲究,于是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端详着书的封面,以前只有几个大字,这回稍微讲究一些,还附带着背景图片。   图上画的是边关。   城墙与关隘连绵,旌旗插在烽火台上,随风飘扬,沙丘蜿蜒出道道弧线。   这场景郑国公熟啊!他当年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此书讲的莫不是打仗的故事?   好家伙,竟然写到了他的老本行。   郑国公来了精神,准备看这小子——不对,是小娘子写得有没有水平。   如果她有哪些错漏之处,秉着长辈的态度,看在她和三娘是好友的份儿上,他也乐意指点几句。   郑国公将视线挪到图片旁边的文字上,写的是书名——《终究是错付了》。   没头没尾地,什么意思呀?肯定是这小丫头又在说什么俏皮话,不过比起她前面的那些书名稍显正经了些。   郑国公将书名忽略了,揭开扉页。   首页不是正文,而是写着一行字标在正中间,很醒目。   ——请阅读本书的读者自备手帕。患有心肺功能疾病的患者请谨慎阅读。   奇奇怪怪地,要手帕干什么?生个病还不能看书了?   郑国公继续翻过去,终于看到了正文。   开篇描写的是边关下雪之后,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山林被大雪覆盖。   然后在雪地中出现了人影,那是一个背着竹筐的书生。   书生名叫姜鹤轩,他来雪地里是为了给病重的父亲采药。   他步履艰辛,在雪中走的艰难。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松了一口气,找到一块儿树枝,拨开地上的雪,查探他想找的草药。   虽然大夫说现在天寒地冻,草药可能长不出来。   可是他们家没有余钱去买药,他又不肯放弃希望,于是只能如此。   郑国公为他的行为点头,是个孝子呀。   ——他缓慢行走,忽然听到前方似有刀剑挥舞之声传来。   本是应当远远避开的,可他起了好奇心,偷偷地上前去看。此时的他没想到就是这一眼颠覆了他的后半生,让后来的他悔恨又庆幸。   怎么个颠覆法?为什么悔恨又庆幸?他看见了什么?   郑国公也好奇了。   ——那是一个在雪地中练剑的女郎,她眉眼肃宁,面色冷寂,不带一丝感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剑。   剑势太过凌厉,激起地上的雪花飘舞。   她动作极快,像是雪中的精灵,偏偏挥舞出的每道剑法都带着肃杀之气,姜鹤轩毫不怀疑她能顷刻间取人性命。   虽然小说中并没有具体描写女子用的剑法,以及具体招式,但侧面描写烘托出的氛围感,让郑国公看得酣畅淋漓,只想大喊一声好。   他原先想将他女儿郑三娘,培养成一个能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成为大唐的女将军,于是小时候就教她练功。   可她,也不能说是娇气吧,小马步蹲得有模有样,但是肢体太过不协调,挥舞小木剑先戳到自己,拿个鞭子先将自己给缠住。   郑三娘受伤之后,郑国公被夫人臭骂了几顿,于是偃旗息鼓,打消了上阵父女兵的念头。   后继无人啊!郑国公叹息着。   郑家儿郎:合着我们不是人……   ——那女子练完剑法,笔直地站在雪地中央,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倒下了。   姜鹤轩一惊,急忙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幸好还有气。   他又叫了声,“这位娘子,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他正准备上拉过她的手臂,将她背出雪地去寻找大夫。   颈侧却被冰凉的触感一激,是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哎呀,别误会了,人家是好心,千万别伤人性命。   郑国公为姜鹤轩的处境感到担忧。   ——苏绮山早就知道有人在偷看,只是她察觉到来的人没什么威胁,所以没有声张。   只是他太多管闲事,打扰了她想在雪地里得到的片刻安静。   她缓缓地睁开眼,想叫这人快滚,入眼的一张脸却让她失声。   她紧接着目露惊喜,却在他再次开口说话时转瞬消失,变成黯然之色。   怎么回事?是因为这男子脸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却难听吗?不对呀,明明书里写着如流水淙淙,玉石碰撞啊。   郑国公沉思着,怎么也想不通这女郎的脸色变了两次的原因。   ——姜鹤轩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并没有唐突的意思,只是看她突然摔倒在地,才过来查探的。   他本以为解释清楚了就可以离开了,没想到那女郎说,“你来我府上做幕僚吧。”   一个女郎的府上能有什么幕僚,更别说她并没有考校过他的才能。这句话说的直白点,就是让他去做面首。   他听说过许多有权势的贵女都会如此,不想有一天轮到自己身上。 第49章 强强民男   郑国公瞳孔微微震动, 心说这么直白的吗?   直接让人家当面首,太过急不可耐了,而且很不尊重人,好歹是清白人家的郎君呢。   郑国公皱起眉头有点生气。   不过养面首的风气确实盛行, 郑国公从刚开始痛心疾首哀叹世风日下, 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幸好他家三娘还是很乖巧的,所以虽然平时不大听话, 总是跟他顶嘴, 但没有沾染上这样的爱好。   就是她那几个手帕交……   郑国公啧啧了两声。   ——姜鹤轩听到此话当然非常生气,本是一片好心想要帮她, 谁知被人这样轻侮。   他转身拂袖离去,却被那人拦住。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愿意或者点头。”那女子执剑挡在他身前, 声线冷硬。   郑国公抽了抽嘴角。   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哪里是两个选择?   ——姜鹤轩当然不愿意,却不想这女子根本不管他的想法,几招将他制服,用衣袍上撕下来的带子将他的手脚捆住,带他回了府中。   府中的管事上前迎接苏绮山,看见她手中提着一个人, 惊讶问道, “将军,这人是?”   苏绮山回答说,“新来的幕僚。”   姜鹤轩内心惊讶极了, 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就是北漠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听闻她是武将世家出身, 从小跟着父亲舞刀弄枪, 在父亲出征的时候悄悄扮作伙夫,跟随军中。等她父亲发现已经晚了, 只好带着她一起上阵杀敌,后来屡立战功,被圣人破例封为女将军。   传闻她素有贤明,爱民如子,手下的将士军纪严明,从不抢掠百姓。在三年前那场极其惨烈的匈奴战役中取得大胜,挽回了岌岌可危的边关十三城。   他本来亦对此人心存好感,以为她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女英雄。   谁曾想闻名不如见面,第一面就打破了他的印象。   什么女英雄?!分明是个女土匪,他坚决不能雌伏于人。   姜鹤轩自认为虽然没有铮铮傲骨,但也不是任人欺辱,毫无作为的性子。   郑国公看着捏了一把汗,再争执下去,不知这小郎君的命还保不保得住,人家有权势在身,要是真强抢了他,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这小丫头倒是个英雄,看着比他家三娘强了不止半点,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人不可貌相啊!   话说好像也正常,他有几个同僚,在战场上一往无前,不惧生死。现如今后院里那是一团糟,几个妻妾整日争风吃醋,搬弄是非,他们家娘子也不管,乐呵呵地看着笑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管是男是女。   ——管事痛心疾首地说,“将军,便是……您也要好好活着,爱惜自己,怎能如此荤素不忌。”   苏绮山面色一冷,“此话休要再提。”   姜鹤轩被关到了一个房子内,扔在了床上。他摆出一副宁死不肯屈服的架势。   那女土匪却没有动作,只是一直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出神。   良久才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   姜鹤轩不甘受辱,撇过头去,却被她捏住下巴狠狠地掰了回来。   姜鹤轩以为她要用强,如此奇耻大辱让他怎能忍受?   于是一边在大骂苏绮山,一边拼命挣扎着将头往墙上一磕,想要以死明志。   他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那女子却将他拉过来,将他的四肢绑在了床头和床尾,再挣扎不得。   郑国公捂住脸,手指露出一丝缝隙,偷偷往书里看着。   大白天玩儿得这么刺激,不太好吧。   不好,不好,他怎么能这么想?   姜小郎君如今遭到磨难,他岂能看人笑话。   内心自我检讨了一番,郑国公接着幻想,如果自己被人强行掳回家,他会怎么办?   宁死不屈还是假意求全,然后伺机逃跑?   不对,凭他高强的武艺怎么可能轻易地被人掳掠了去?何方宵小敢觊觎他堂堂郑国公!   如果是他夫人的话,也不是不行。   郑国公抚着胡须思索,胡子后隐藏着的脸颊悄悄红了一点。   ——姜鹤轩整日不吃不喝,别人给他喂食,他不搭理。一给他解开绳子,他就咬人,摔东西,然后妄图撞墙自杀。   这样下去没两天,人就快不行了。   最后苏绮山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松绑,放他回去。   临走之前她说了一句,“你还会再回来的。”   姜鹤轩冷笑一声,“做梦吧,我绝不再踏入你府中一步。”   这么轻易将人放过,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郑国公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她会不会是有后招?   ——姜鹤轩去采药后消失了好几天,村里人都以为他遇难身亡了。   因为他家里平时做事厚道,与邻里为善。在他去后大家都帮忙照顾着他父亲。   忽然看到他回来了,大家俱是吃了一惊,问他去哪儿了。   他说是自己滚下山坡,侥幸被路人所救,养了好几天伤才能回来。   父子俩又关上门,重新过起了安然的小日子。但是姜父的病一直没好,需要吃药,家里的存款很快花光了。   姜鹤轩不得已,去给一个商户人家的店铺做活,好有余钱能为父亲治病。   谁知干了没几天,主家说要辞退他。没奈何,他只好找了下一家。谁知下一家也是如此,做了没几天又将他辞退。   姜鹤轩忍无可忍了,临走前质问最后一家店主为什么要将他辞退?明明他做事本分,踏实认真。   店主知道他的身世,亦觉得他可怜,于是为他透了个底儿,没敢明说,只含糊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看得郑国公的心都揪了起来,姜鹤轩原本过得好好地,谁知起了一回善心,竟然遭到如此浩劫。   那苏绮山若是真的喜欢他,难道不能明媒正娶——不对,是明媒招赘,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法?   能使出这百般算计,说明她对此人颇为在意,而她的态度截然相反,分明不将此人放在心上,否则不会用这样轻贱的态度对待他。   ——姜鹤轩心思单纯,往日里只知道读书,唯一的软肋是自己的父亲。   他自认为在父亲生病后已经逐渐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变得成熟起来。   然而面对刁钻的阳谋只能束手就擒,为了父亲的病他忍了。   于是他来到将军府,对苏绮山说,“我来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至此本册结束。   哎呀呀!这小丫头坏得很,回回断在此处!   郑国公恨恨地咬牙。   下面会发生什么呢?   那苏绮山得偿所愿之后会怎么样?莫非是逐渐了解到姜鹤轩的为人,真的喜欢上了他,帮他救了父亲的命。然后二人解开误会,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郑国公一拍桌,笃信自己的念头,“肯定是这样。”   .   山海书肆在长安的分店,同步印刷着与洛阳相同的书籍。   许乘月的话本也在其中,只是受限于来往的时间差异,两者的发行速度不同,长安稍慢了一些。   不同于洛阳的火爆,长安的书肆门前,稍显清冷了一些,但顾客的数量依然很多。   此时在平民中间没有打开名声,于是来往买书的人,基本都是富贵人家的仆人。   长安的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很少有两家之间完全没有亲故的。   对于仆人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形成了一张基于主人的巨大关系网。   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的女仆也讲究身份,她们往往代表着主人的脸面,不会随意外出抛头露面。   于是书肆门口的女婢格外醒目。   “红棠姐姐,这等跑腿的事怎么劳动您大驾?吩咐我们这些跑腿的小厮就行了。”一个小厮凑到红衣女婢身边巴结着。   红衣女婢瞅了他一眼,“小娘子吩咐的事,我当然得上上心,第一时间给她送过去。”   “红棠姐姐难道不是想自己先看?”那小厮挤眉弄眼地说。   “去你的!我看是你自己这样想的。”被说中心思的她没好气地呵斥。   “红糖姐姐神机妙算,这都被你发现了。”那小厮惯会逗人开心,做出一副被人戳穿的惊讶模样。   两人闲聊着,小厮插科打诨逗得红棠直乐。   她也没忘记正事,买到书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府去。   小娘子还等着她呢。   “小娘子,书买回来了。”   “拿给我看,快!”吴嫙是个急性子,不等红棠递过来,直接跑过去上手拿了,翻开来看。   她看书时神情专注,看得极为投入,一会儿蹙眉生气,一会儿沉思。   等整本书翻阅完了,她仿佛还没有走出来一般,眼神毫无焦距,看什么都透着一股茫然。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是她前不久刚做过一件与书中的女将军类似的事——强抢民男。   吴嫙当然并不觉得是她自己的错。   说起这件事来,还得追溯到她穿男装被弹劾。   那时她气急了,于是什么都要跟那老匹夫反着干,他越看不惯的她越要做。   谁怕谁呀?比的就是谁先耐不住。   恰好前几日,那老匹夫弹劾了她之后,又老生常谈地弹劾了她的表姊安乐长公主,说她荒淫无道,强人所难,欺辱文人士子,让天下文士寒心。   她与表姊相熟,并不觉得她是那老匹夫口中罪行罄竹难书,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于是专门去问了表姊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表姊同样气愤非常,跟着她一起将老匹夫臭骂一顿。   为她解释其实是那些男子故意装腔作势引她主意,偏偏放不下脸面,在她上前问话时,做出宁死不屈的模样,以示高洁品行。 第50章 黄粱一梦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 一是为了攀上安乐长公主的权势,毕竟依照她的身份,能直接接触到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   二是为了能得到她的举荐,入朝为官。   之前她已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了。   不得不说她的眼光非常准, 看人很有一手。能得到她青睐的人往往都是有些才能的, 入朝之后虽然不说得到重用,但也不是什么微末小官, 自然招人眼红。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 在当了官之后与她断了联系,而安乐长公主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话说回来, 那些男子明知会触怒她,却依然还要作出拒绝的样子,其实就是为了给以后留好后路。   不至于被人说是依靠公主的裙带关系才上位的, 而是一个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极富有才华,侥幸逃离公主毒手的正直郎君。   吴嫙听了之后大受震撼,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套路。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评价此种行为,以她过往十多年的人生经历, 在她的认知里, 文人应该是有很有气节,对于他们这种依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不屑一顾。   对于金钱等阿堵物更是弃之如粪土,权势和利益在他们的眼中形如无物。   谁知道他们竟然能为了攀附权贵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为了面子上过得去, 竟然厚颜无耻地假作不畏强权。其实欲拒还迎, 故意勾引别人罢了。   总而言之, 那些文人看着清高,其实内地里比谁都渴望功成名就。   有了这样的认知以后, 吴嫙看他们的眼光再与以往不同了,谁知道正经的皮囊背后藏着什么心思呢?   于是不久之后有一个男子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她穿男装是哗众取宠,仗着她姨母是太后殿下不守规矩,没有一点闺阁小娘子的样子。   长此以往下去带来不好的风气,其他的小娘子有样学样,整个社会就这样被带坏了,可想而知,外戚误国不是没有道理的。   吴嫙的第一反应是他是哪根葱呀?哪来的胆子对她说三道四。   紧接着怒不可遏,上次被弹劾的事情本就让她内心很不爽,现在正好遇到人在她雷点上蹦跶。   吴嫙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像表姊口中说的那些故作清高,欲拒还迎,其实想攀附上权贵的人。   一怒之下,直接成全了他的心思,在大庭广众下说,“很好,你成功的引起了本姑娘的注意。”   话毕,不等他反驳,直接命令家仆一拥而上,将此人掳回了府中。   吴嫙原本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耶娘斥骂,谁曾想他们都非常淡定,一副她早该如此的样子。   她恍恍惚惚,不知道是耶娘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   她本来对那个男子没有兴趣,于是直接将他扔在后院不管了,直到看到话本才想起来,好像她也有过这么一回事儿。   她急忙招手唤婢子上前,带着几分犹豫地问道:“我上次是不是将一个男子带回了府中?”   红棠眼睛一亮,她也为此事烦恼多时,可是身为婢子她又不好去提醒小娘子那种事情。   那男的已经在后院里大呼小叫,上窜下跳好几天了,从刚开始的正气凛然,到后来喊得声音都哑了。   红棠不忍直视,他以为自己是在抗争,其实小娘子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要不是他嘴贱,说出鄙薄小娘子的那些话,才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只是这么一个大活人放在后院里,红棠也愁啊!   好在小娘子终于提起了此事。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吴嫙耳边,轻声问道,“小娘子莫不是要找他侍寝?”   吴嫙的面色顿时绯红一片,薄怒地嗔了她一眼,“没规矩,说到哪里去了?他才没有资格。”   “那小娘子提他是做甚?”红棠讪讪地说。   “我之前听了表姐的话,下意识地觉得那些文人都是表姊说的那样,现在看到书里的故事一想,可能他不是呢。也许他是真的看不惯我的行为,并不是欲拒还迎。”   吴嫙原本就不是一个仗着身份为非作歹的人,她之前当街抢人,不光是因为生气,也是内心认定他是那样的人。   可他若不是呢?   每个人对待事物都有自己不同的观点,她因为他的话感到不爽,大可以当场骂回去。但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别人,不是吴嫙的作风,她不乐意看到这种事。   “小娘子哪里的话?您这般花容月貌,天姿国色,出身又高贵,哪个郎君见了不倾心?伺候您是他几辈子得来的福分。”   “我还不知道你,光会捧着我,难道你还能知道人家心中所想不成?快去将人放出府吧。哦,对了,再给他一些钱帛全作赔偿,要是他不愿意收下的话,那就算了。”   “唯!”红棠身为吴嫙的贴身大婢女,做事自是有一套。   没有拖延,她立马前往后院关押那男子的地方,去处理了。   .   胡二郎关在这里已有一段时日,最开始被掳过来时,他的心情复杂难言。   怀着被人强抢的愤怒,但内心又感到自豪。   不愧是他,魅力这么大,即便是说着贬斥的话,都能让那吴家的娘子一见倾心。   然后不禁想入非非,幻想自己被举荐给圣人,得了官位之后青云直上,封侯拜相的场景。   幻想自己美好的未来,吃不完的美味佳肴,一顿饭能上四十个菜,更有三千美人争风吃醋只为得到他的青眼。   同时在心里叹息,不是他想如此,他也是被逼无奈呀,谁让他过分优秀才遭此横祸。   他暗暗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表现,应当没出什么差错。对于外戚权贵极力鄙夷,很好地表现了他的气节。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   胡二郎心里哼着歌谣,坐等那吴娘子找上门,他可不会轻易就范,她必须得拿出诚意来。   谁能想到一等就是好几天,在此期间他为了坐实自己不畏强权的品格,在院子里骂了好几天。   叫到最后声音都哑了,一开口简直像鸭子一样难听。   他现在萎靡不振,却又坚信那吴嫙是故意的,故意假作不理他,折磨他。   哼,不识好歹的女人。   可怜他生于弱势,只能任人宰割。等他日后手握权势,定有无数柔弱温顺的美人相伴在侧。那时他定要她好看。   就算是现在,她能得到他的人也别想得到他的心。   这几日仆人送来的饭他也没好好吃,腹中空空,饿得萎靡不振,精神恍惚。   忽然从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他立马来了精神整理好衣服,端正地跪坐在矮榻上,眼眸微阖,面无表情。   红棠面对其他仆人或者是与她们小娘子敌对的人时,可不是那般乖巧嘴甜。   有下人为她推开房门,退出来请她进去。   红棠微扬下巴,拿捏着姿态走了进去,瞧见了那胡二郎。   哟,这不挺精神的吗?   既然如此,那她直说吧。   与此同时,胡二郎的嘴角挤出一个冷硬的弧度,轻蔑地说,“你告诉你主子,我是绝对不会……”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胡二郎再维持不住装腔作势的姿态,茫茫然地像个傻子一样,“你说什么?”   红棠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他的声音粗噶,跟鸭子一样,太难听了。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她同情地说。   胡二郎回过神来,觉得又是一个欲擒故纵的计谋,不屑道:“但愿你们是真的愿意放我回去。”   “还能有假啊?我们小娘子厚道,专门赔给你一些钱帛,你收着吧。”   红棠拍拍手,身后的小厮抬着那堆钱帛进来。吴家是外戚,虽不比将军宰相有权有势,但钱财是少不了的。   闪着金光的金器,流水一般的丝帛看得胡二郎花了眼,差点流出口水。   他家是末流世家,也就能供得起他读书而已,他可从来没有见到过数量如此庞大的钱帛。   她们定是在考验他的品质,拿钱羞辱他,于是尽管很心动,但胡二郎愤怒地说:“休要拿这些阿堵物侮辱我!”   果真跟想的一样,红棠没了兴致,但也好,给府中省下了一笔钱财,这年头,外戚家也没有余粮呀。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胡郎君请回吧。”   说罢,吩咐人将他带了出去。   胡二郎被人带出门外。   吴府厚重的朱红大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直到此刻,胡二郎还是茫茫然的。   他被赶出来了?   他的钱、权、珍馐和美人呢?! 第51章 绿江风   胡二郎的美梦破碎, 心中如何愤怒,别人暂未可知。   在众人恭喜他脱离苦海的恭贺声中,能从他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那么欢喜。   其中不乏一些跟他抱着同样想法的人,有些羡慕嫉妒他能够得到吴家娘子的青睐。早知道当初他们不能那么怂, 豁得出去才能得来真实惠。   现在见他被放了出来, 心里的不满略平了一点。   .   吴嫙将人放走了之后,再没有了负担, 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实实在在地同情书里的姜郎君, 也对苏绮山的做法并不苟同,如果真的喜欢, 何不给人一个名分,那样轻佻的行事根本算不上在意。   但是吴嫙又看得非常刺激,心里激动得跟她小时候第一次骑马犊一般, 随着小马颠簸的奔跑而上下起伏。   抛弃道德底线,直让人大呼过瘾。   她担心姜郎君的未来,却又期待着苏绮山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来抢人,简直矛盾极了。   .   因着长安城里的贵人家们都研究起了菜谱,许多中层富贵人家也跟风开始学习。   这场热潮席卷了整个长安。   路上但凡遇到个对菜有点讲究的人,都能将这菜谱谈论得头头是道。   并且开心的不只是吃菜的人, 更有种菜的人。   清晨的长安城外, 聚集着许多农人。   他们住在长安城附近的村落里,每天晨时会赶着驴车带着新鲜的瓜果蔬菜,运到长安城里来卖。   比起直接贩给那些大量收购瓜果蔬菜的二道贩子, 他们更乐意自己运来卖, 虽然累了点, 但得到的钱也更多了。   农民嘛,不就是挣这些辛苦钱。   梁老头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已经两鬓苍苍,白发如霜,脸上的沟壑纵横,显然上了年纪。但他很有精神气,面色红润,干劲满满。   肩上挑了个担子,担子两边的竹筐里装着满满的红色果实,那红色的果实就是茱萸。   “梁翁,又来卖茱萸呀,你家的茱萸还没卖完。”有人惊讶地问道。   “还剩下一点,快卖完了。”梁老头乐呵呵地笑道。   “你家今年可真是走了运头,要不是这莫名刮来了吃茱萸的风气,你家今年的茱萸估计全都烂在手里了吧。”那人唏嘘着说着。   梁老头家种了许多茱萸,往常是卖给药铺的,但是今年因为收成太好,茱萸的价格不升反降,许多药铺收购满了之后,就不再采购了。   梁老头家种的一大片茱萸,差点败在手里头。   茱萸原先是一种药材,在他们后面的那片山上长得很好,知道这玩意能挣钱后,大家一窝蜂地跑到后山去采,每年都将树摘得光秃秃的。   但是树的数量比起人来少多了,哪能经得起许多采,一人只能少少地分上一点。   虽然数量低,但能挣个钱,大家也是很乐意的。   只有梁老头起了不同的心思,想着茱萸既然能卖钱,他们为什么不种上一些。茱萸在后山上能长,说明在他们的地里也是能种的。   于是他就计划着采了一些后山的茱萸苗,栽在了自家的地里,生长起来果然结了不少,卖了许多钱。   因此得到不少人的眼红,跟他学着一起将茱萸栽到地里。   梁老头也不藏私,想着都是同村人用不着见外,将自己栽种树的方法分享了出去。   村里人大部分人跟着种了起来,谁知道就是因为种的人太多,果子反而卖不上价钱。   赔了个亏本儿的人骂骂咧咧,将树全部砍了,劈了烧柴,逢人便说是梁老头祸害的。   再想不起他们嫉妒人家挣了钱时,讨好巴结想要学习种树的嘴脸。   第一年依靠着这些树挣了钱,即使第二年已经亏本,梁老头还是坚持了下来。   谁知道第三年还是同样的情况,甚至因为前一年的大丰收,有不少果子晒成了果干在库存里积压着,今年的果子自然更加卖不出去。   有不少人幸灾乐祸,说他是活该遭报应。   梁老头刚开始不以为意,但是听多了也会感觉难受,毕竟他当初一片好心,没想到后来的发展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更让他忧心的是家里种的大量的茱萸卖不出去,全都烂在地里了,可怎生是好?   直到小孙子和他娘逛了一趟长安城,回来说要把茱萸卖到长安的食肆里去。   梁老头只当是孩童戏言,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他儿媳妇也说是这么回事。   他将信将疑地把这片茱萸,摘了一些来,抬到长安城,试探地问食肆肯不肯收。   那些食肆果然愿意,而且问他还有没有,想要再订购一些。   因为梁老头种的茱萸种得非常好,他精心侍弄的果子,又红又圆,辣味也足。   梁老头刚开始感到高兴,没有看出其他的什么,直到后来他才慢慢发现,原来食肆采购的茱萸都是上了食案。   梁老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古怪吃法。   茱萸吃起来辣嘴得很,根本没有什么好味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吃它呢?   他将此归功于那些富贵人家的怪癖,细粮吃多了,就喜欢找一些不同寻常的吃。   当他将此话讲给酒楼平常负责采购的管事时,管事神明莫测地笑了一下,“梁翁,你是识字的。去山海书店买一本书,就知道这是为何了,你家茱萸卖得好,也是全归功于他。”   梁老头闻言一惊,怎么还跟书扯上了关系,不过既然是有关于恩人的,那他自然得去好好瞧瞧。就算是书贵了些,梁老头咬咬牙也得买了。   到了书店,梁老头说出茱萸的事,那小厮一听就明白了,拿了一本书递给他。   小厮报了价钱给梁老头,让本以为会大出血的他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便宜。   等回到家,他才将书翻开,细细翻看起来。这一看就入了神,他家老婆子连唤了几声叫他吃饭,他都没有听见。   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梁老头最是耳熟能详了,看得极为入神。   但其中最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些菜谱的做法,而是一种叫做白糖的东西。   据说皎洁如霜雪,粒粒分明,味道甘甜。   而这种制法颇为古怪,竟然会用到黄泥水。   怎么可能呢?可是恩人在书中写的那些其他菜谱明明是真实的,能够做出来。莫非此种方法真的可行?   梁老头的想法在胡言乱语与异想天开之间相互拉扯。   而那书上讲得信誓旦旦,对于白糖的制法描写得极为详尽,占据了大量的篇幅,仿佛真的有人做过一样。   白糖的制法为韩家和王兰蕙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让她得到了韩家主母的喜爱和尊重,和韩家上下所有人的重视。   要不然试试?   正好农忙过了,没有其他的事要做,闲着也是闲着嘛。   .   白糖的制作方法是许多穿越者手中掌握的密宝。   许乘月当然也在其列,而且因为她是一个的作者,所以对于白糖的制作方法更是烂熟于心。   虽然工具给她,她也做不出来,但是纸上谈兵还是可以的。   她写出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反正这制法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贡献出来造福大众,万一真的有人能做出来呢,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历史上第一次白糖的出现,那可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可缺少。   后世在白糖制作工艺已经成熟的时候,有人不少尝试着古法制白糖,但是基本上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后面等到第二本书已经完结了,也没有白糖的制作方法出现,于是许乘月知道应该是告吹了。   如今让她发愁的是第二册 的故事情节。   经过了最初阶段的男女主角相互认识,然后强取豪夺。   在男主角终于乖乖就范的之后,此时应当来一些激烈的两人情感拉扯的戏码。   女主角对于男主角身上与她的白月光相似的特点极为欣赏,同时又对有违和感的特质非常鄙弃。这部分比较好写,毕竟一开始她喜欢的就是一张脸,对于男主角真实的为人并不了解。   而在男主角的视角中,大纲里写的是——因为在一个府中经常相处,男主角终于了解了一些关于女主角的事,解开了某些误会,对她渐渐倾心。   问题来了。   许乘月想不通应该怎么让他倾心。   首先已知男主是被女主强抢回府的,基本上跟土匪掳掠良家妇女差不多,后面又仗着权势欺压他,狠狠地践踏了男主身为一个读书人的尊严。   他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吧,不然怎么都没有办法圆回来呀!   许乘月狠狠地头秃了。   但是不喜欢上又不行,不然后续的剧情没有办法进行。   被喜欢的人当做替身和被讨厌的人当做替身是完全不同的。后者只是让心中原本的憎恶更上一层楼,前者是将一颗火热的心直接撕裂,甚至让人对自己原有的人格产生怀疑。   两者之间骤然的转变以及极致的割裂,才能让读者的心也被紧紧地牵住。   然而现实就是理论想得非常好,实际操作根本不行,她想不出来切实有效的剧情将逻辑严丝合缝地对上,不与人设割裂的同时,将两人的感情线推进。   太久没有写过强取豪夺,她都忘了这些情感之间应当是怎么拉扯的。   要不然将男主设置成一个m?他俩在那啥啥与那啥啥之间,进行了灵魂的结合,变得难舍难分起来?   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她的小说不就成了某海棠的风格,一点也没有绿江的“清水格调”。 第52章 白衣   新出的书一经发出后在长安与洛阳引起了轩然大波。   活生生的跃然于纸上的人物, 还有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抓住了众人的心神,让人完全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另外在情节发展中表现出的人物性格惹来了争议,尤其是女主人公的行事作风,引出了众人的口诛笔伐。   因为时下推崇的女子品性并不是凌厉强势, 而是贤良淑德, 即使有过分跳脱一点的,也不会理直气壮, 大大咧咧地做出强人所难的事, 至少也是偷偷摸摸的。   否则会引来众人的唾骂,比如说安乐长公主。但是她有权势有势, 母亲和弟弟又是圣人,旁人的闲言碎语奈何不了她。   “看你们说得兴致勃勃,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书呢, 谁知道就是这种下三滥的货色。”   “就是,他若是写出来花木兰那样代父从军的女英雄,我还能敬他几分,可你看看他现在写的是些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当上女将军?”   “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这些也都罢了, 毕竟许乘月写的本来就是在当下具有争议的内容。且强取豪夺火葬场的力道很难把握, 会比较容易招人骂。   然而最令许乘月难受的是,有许多女性读者也给她发来了这样的信,埋怨她对女主人设的塑造。   “月明大家, 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写出苏绮山这样的人物, 她在我看来除了将军的身份外完全一无是处, 比不上怨憎分明,有仇必报的罗慕清, 跟自强自立,心有丘壑的王兰蕙更是相距甚远。”   “苏绮山仗势欺人,更是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剥夺别人的生存之道,逼人不得不往绝路上走,她为什么能成为主角?”   “苏绮山太可恶了,她怎么能那么对待姜郎君,她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能给出几个笑脸,为什么偏偏对姜郎君毫不客气呢。”   以上还是正常的,对于不光伟正的人物的看法而已。   更厉害的在后面,直接怒斥她在污蔑抹黑女性形象。   “月明大家,我看过你以前的作品,在你的笔下出现的都是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然而唯独这一本太过让我失望。”   “苏绮山的出现完全是在给女性泼脏水,让大家都看到原来习武的女子是如此不可理喻,仗着权势为非作歹。以前就有人说女子打马球不太雅观,于是后来好些女子都不在上场,而是坐在旁边观看。”   “你如今又写出了这样的作品,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会觉得原来习武是会教坏女郎的,那可不能让她们舞刀弄枪了。”   这些挑剔指责的言语很正常,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吗。社会对于女性的道德要求高,于是女性便提升了自己心中的道德感。   女性作为主角不能有一丁点的瑕疵,和任何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否则就是厌女,是给女性泼脏水。   女性不能弱小,太弱小了不配被称为独立女性,与时代的价值观不符。   女性不能太刚强,会变得没有女性的特质。   可是许乘月就是想写出一些,有优点有缺点,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对其无法自拔的女性角色,让她们像是活了过来,而不是写在书上一个僵硬死板的纸片人。   小说的作品往往被看作是作者精神世界的表达,于是立意,题材,价值取向等会不断地被人揣摩。   可难道只有正面的人物形象才能表达出那些东西吗?   并且抛弃了外在,小说本质上可以只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带着读者体会在现实世界无法看到的,另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爱恨纠葛的世界。   .   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男主跟女主下一阶段的感情拉扯和故事进展。   许乘月的稿子磨了许久,终于紧赶慢赶,在限定日期之前交了稿子,差点就赶不上印刷耽误跟读者约定的出售时间。   她可怜的读者不知道自己差一点被鸽了,乐呵呵地跑到书肆前去买书。   对故事情节很排斥的只有少部分人,大部分普通读者是没有太大意见的,他们也不懂得创作这件事。   吴嫙拿到书后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想知道姜鹤轩到了苏绮山的府上之后会发生什么。   ——姜鹤轩见到苏绮山的时候,她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你还是来了的表情,对上他的目光还不屑地说:“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踏入我府中吗?”   治父亲的病要紧,姜鹤轩忍下心中的怒气,“将军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事情已成定局,他只能委曲求全。   苏绮山命令管事给他安排了院子,分了了一些仆人伺候他,供他使唤。   毕竟名义上对外说是幕僚,得给他一些体面。   “不是吧?真就这么答应了。”吴嫙不可置信,她以为姜鹤轩会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引经据典地陈情说理,将苏绮山说得哑口无言,再不能逼迫他。   ——来到苏府后,日子过得并不像姜鹤轩想的那样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尽管苏绮山经常来他的院子,但是并没有做什么事。   她通常坐着一下午只喝一盏茶,目光悠远,像在深思,在她身上常表现出一种沉郁落寞的气质。   她还令人在他的院子里放了琴和棋,有时候来了之后,目光一直盯着那两样东西,明晃晃地暗示着他,让他去弹琴下棋。   刚开始姜鹤轩假做没看见,但苏绮山的目光会转移到他的身上,一直盯着他。   他实在忍不住,只能赶鸭子上架去弹了,可他压根儿不会弹琴,弹出来的根本不成曲调,听得人皱眉。   苏绮山忍不住脾气,说他不学无术,连琴也不会弹。   姜鹤轩是个心有反骨的,当然不会乖乖听他骂,于是果断收手不弹了。   下棋同样如此。苏绮山经常骂姜鹤轩是个臭棋篓子。   姜鹤轩很是无语,她为什么偏偏要跟个臭棋篓子下棋。   “看来苏绮山也不是很可恶呀,可是她为什么要让不会弹琴下棋的姜鹤轩这样做呢?有什么目的?难不成她很喜欢听人弹琴,与人下棋吗?”吴嫙疑惑地挠挠头继续翻看下去。   ——经过鸡飞狗跳的相处,他们两个人渐渐熟悉了起来。   姜鹤轩发现苏绮山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原先他以为她非常嚣张跋扈,喜欢装腔作势。   可是她对待府中的下人和城中的百姓都非常友好。   百姓们也乐于跟她打交道,还经常送些瓜果鸡蛋与其他的吃食,但她通常是不收的。   她并不自矜身份,跟田间的老农们谈论庄稼讲得头头是道,并不是他想象中五谷不分的贵胄。   她对待他们的态度基本是一样的,只有对他不同。除了偶尔露出来的出神姿态,大部分都是对他的挑剔和指责。   还命令他不准笑,而且只能穿白衣。   姜鹤轩压根不听,心里觉得她是有病。   他听说过一些上了战场之后退伍的军士,精神方面往往会出现一些问题,也许苏绮山也是这样呢。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苏绮山是生病了,那他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于是凡事都能忍耐几分。   “为什么不准人笑?不笑的是木头人吧。还只允许将郎君穿白衣,这癖好怪怪的?不过话说回来,能将白衣穿得好看的人很少,气质往往都是飘逸出尘的。”吴嫙在脑海中思索了几个长安有名的美貌郎君,幻想他们穿白衣的样子,不过感觉都差了点味道。   ——有一天姜鹤轩的院子里不知道从哪跑进来一只流浪的小野猫,还是一只小猫崽。见它可怜,姜鹤轩将它收养了下来,耐心地给它喂食,洗澡,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乌云,因为这是一只黑白的小花猫。   他的举动一一被苏绮山看在眼里,忍不住上前跟他一起。她也很喜欢小猫,可是从前因为有人碰到猫毛后会起红疹,所以她后来很少接触亲近过小猫。   有了小猫的加入,两人的关系变得和缓起来,不再动辄针锋相对打嘴仗。   “是谁碰到猫毛后会起红疹?让苏绮山能忍住,不与可爱的小花猫亲近。”吴嫙也喜欢狸奴。她暗自揣摩会不会是苏绮山的父亲。   ——两人关系变好后,苏绮山也因为之前拿姜父治病钱威胁姜鹤轩而感觉得自责愧疚,自己出钱垫付了姜父的医药费,用的都是一些上好的药材,于是姜父的病慢慢好了起来。   知道这件事以后,姜鹤轩大喜过望,不再计较先前的仇怨,甚至为了回报她,专门用心去学了曲子,偷偷练习。   等弹得非常好了,他挑了一个苏绮山每日往这边来的时间,穿上白衣,头戴玉冠,等候在放置琴的案前。   眼见苏绮山来了,他立刻起势,行云流水地抚了那首曲子。   “苏绮山终于能得偿所愿,肯定很开心。这下好了,两人可以解开误会。”吴嫙乐观地想。   ——苏绮山果然听得愣了神,神情恍惚地看着白衣广袖抚琴的那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才能见到……   一曲终了,姜鹤轩抬起头得意地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谈得很好?看你还敢在嘲笑我,这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的表情和语言让苏绮山立刻回过了神,她没有露出一点喜色,反而是勃然大怒,“你穿白衣难看死了,弹的琴一点也不好听!”   本是难得一片苦心,专门学了琴来讨她欢心,谁曾想被人如此对待。   心意被辜负的姜鹤轩如坠冰窟。   “太过分了。就算觉得不好听,也用不着这么对人家。而且她好奇怪,刚开始看到时没有生气呀?况且之前不是喜欢看他穿白衣弹琴吗,怎么又变了?”吴嫙的小脑袋瓜快烧了,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第53章 关于恋爱   ——两个人就这件事情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   乌云仿佛感觉到气氛不对,藏在了某个角落。   姜鹤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看着他先前备好的一壶热茶如今已经凉透。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样喜怒无常,明明他们昨天还言笑晏晏, 谈天说地。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天。   苏绮山毕竟出身世家, 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矜贵风雅的气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所学甚广, 偶尔从嘴里吐露出来的一句对某些事物的见解让姜鹤轩揣摩许久, 受益颇深。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世家与平民之间除了金钱之外, 存在着多么大的差距。   他不耻下问,向她请教一些问题。尽管她面上很是不屑他怎么连这都不懂,但是并不吝啬于回答, 讲解得极为详细,让姜鹤轩受益极深。   他不由自主地仰慕她,又因她先前的那些举动生出不可言说的妄想。他想着她对他或许是有点喜欢的吧。   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打破了他的幻想。   被摔在地上已经断了几根琴弦的琴,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只能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毫无顾忌地践踏着他的心。   “郎君轩好可怜, 被给予了希望, 却又在下一刻打破。”吴嫙唉声叹气,心中酸软,为这爱而不得的苦命男子。   可怜世间有心人, 喜欢上了不应当喜欢的人。   她代入地极深, 对于姜鹤轩的痛苦感同身受。   苏娘子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 明明她之前那么喜欢,现在就把人家的一颗心踏在地上。   吴嫙愤愤地不平着。   ——苏绮山生气是下意识地反应, 她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片净土被冒犯到了,同时又理智地知道这难道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但她心底难以言喻地生出了一股烦躁,不知从何而来,偏偏难以消解。   “那一片净土是什么?”吴嫙好奇了。   看这一段的描写,仿佛背后还有什么过往?他们两个不会就此决裂吧?   接下来的发展并不如她所担忧的。反而经过了这次吵架之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关系更近了一步。   ——在吵架之后,两个人原本是互相不搭理的状态。   可是因为某一件事,两个人的关系又重新和好了起来。   姜鹤轩坐着马车去外出的时候,被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州子弟嘲讽了,对方朝着拉车的马甩了一鞭子,马儿受惊之后四处乱跑,伤到了几个人,还差点将马车掀翻。   得知此事后,苏绮山怒不可遏,带着人去找回了场子,将那人教训了一顿。   “哎呀,既然帮他教训了人,那想必他心中是有点在意姜郎君的吧。不然为什么知道他出事了之后这么愤怒呢?”吴嫙从字里行间咂摸出一股甜意,乐滋滋地想道。   ——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和缓了下来,变回了吵架之前的状态,只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到吵架那事。   姜鹤轩过了那会儿的情绪之后,觉得可能又是因为苏绮山发病了,大度地不跟她计较。   而苏绮山是不敢细想,回避了过去。   甚至苏绮山还教了姜鹤轩骑马,骑马时姜鹤轩不太熟练,而教导免不了肢体接触。笑闹中又发生了许多乐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两人对彼此的关系心照不宣。   之后苏绮山为姜鹤轩宴请了名师,教导他学习典籍与君子六艺,对于他的事比往常上心了许多。   而姜鹤轩呢,他是一个单纯赤诚的人,从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关心,他对苏绮山嘘寒问暖,还给她做了一副练武时用的护腕。   两人你来我往,暧昧尽在不言中。   看得吴嫙心里一阵酸,一阵甜,痴痴地笑出了声,“嘿嘿嘿,可真是太好了。要是成婚后,姜郎君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吧,这么体贴妻子。”   同时又在心里哀叹,怎么她就没有遇到这样的良人?遇到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比如之前那个胡二郎。   被赶出吴府之后,他仿佛还不死心,经常在她常去的地方晃悠,还有几次上前来搭讪。   亏她先前还以为他和姜郎君一样是个清白正直的人呢。   搭讪不成竟然还向她索要赔偿,真是不知羞耻,装也不说装个像样的。   吴嫙对他非常唾弃。   什么时候她能遇到个像姜郎君这样知冷热,会关心体贴人的,她也想享受着被人关爱保护的滋味。   她在床上嘤嘤翻滚着,想着要不然哪天去拜拜月老,祈求一段良缘。   她这样想着,嘴上也这么说出来了。她一向坦诚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她的贴身婢女。   “红棠,你说我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吧。为什么就没有个像样的郎君来追求我呢?”吴嫙手抚着侧脸,做忧伤状。   红棠嘴角抽搐,哪里没有,分明是您看不见。   她在心里大不敬地腹诽,但万万不敢说出来。   于是委婉地提醒道,“小娘子,上次田家郎君捡了您不小心丢下的璎珞,约你去踏青时还给您,您说人家是故意偷璎珞,然后不想归还。”   那场面不好看极了,差点与田家郎君当众争强起来。   田家郎君本也是一表人才,温润如翩翩君子,有不少小娘子都对她心存爱慕,偏偏在她家不解风情的小娘子这里折戟沉沙。   “难道不是吗?他明明可以直接给我,却偏偏要将时间往后拖,肯定是不想还给我故意贪了去。那可是阿耶花重金为我定制的,上面的珍珠和红玉都是上等的货色,即便是世家也有许多人带不起呢。”吴嫙振振有词。   她是真心认为如此,压根没往风月那方面想。   红棠忍不住想扶额,“那魏家郎君邀请您去他家中做客,您怎么又给拒绝了?”   吴嫙纳闷的撇他一眼,“他说他妹妹好友少,邀请我同她一起玩儿。要是我不认识他妹妹的话可能就信了,那小妮子嘴比我还能说,洛阳城贵女圈就没有与她不好的。况且我与吴嫙是什么人,岂能为别人作陪?”   红棠无言以对,只想说上一句:娘子,有些人找不到郎君得从自己身上找理由。   赶上来的郎君个个都被你用这般手段给打回去了。   人家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你说:好端端的你吟什么诗?抽风呢?   人家说:吴娘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如艳丽的牡丹一般。   你说:我当然知道,不用你说,这些词都被人用烂了,就不能夸点有新意的。   难不成你得让人家说上一句我心悦你,你才能明白过来吗?   眼见吴嫙还在不满地念念有词,说那些男的都瞎了眼了。   红棠只好把这其中的原委一一道来。   吴嫙的表情变换极为精彩,先是微微张开了嘴唇,紧接着瞪大眼睛,无辜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茫然,傻愣愣地如同迷路的羔羊。   “是这样的吗?不会是你胡说糊弄我的吧?”吴嫙怀疑道。   红棠的解释打破了她过往的认知。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举动的背后还有存在着隐秘心思,这拐弯抹角的,谁能猜得到啊?   红棠痛心疾首地点头,“婢子本是想提醒的,可又觉得或许是娘子看不上那些人,故意用那些话逼退他们,所以才闭口不言。”   她惯常喜欢为她家娘子描补,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颇有深意。   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谁知道今日听她一说,才发现她原来根本没有看出来。   “我竟然在无意之中错过了这么多?”吴嫙呆呆地说。   可恶啊,有话不能直说吗?像她这么单纯的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心眼子,不能直白一些吗?   再说了这些追她的人一看就是不了解她的,错过一点也不可惜。   吴嫙在内心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最后坚定地说,“都是他们的错,与我无关!”   红棠的立场向来站在她家小娘子这边,她毫无原则地附和点头,“对,都是他们的错!”   吴嫙咂吧着嘴,其实还是有一点后悔的。   那田家郎君确实不错,人长得好,长安里数一数二的美貌郎君。   她在之前不是没有存过一点心思,可是被他那一出吓退了,觉得他人品不行。   后面要是有时机或许可以再发展一下?   这话题跑得太偏了,思悟完之后,吴嫙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书里。   剧情进展到,两人已明了对方的心意,常借着诗句表达自己的情意。   甜蜜的日常看得吴嫙嗷嗷直叫,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只是在甜蜜的背后,仿佛还存在着其他什么在暗流涌动,让吴嫙的内心隐隐不安。 第54章 将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似乎证明吴嫙只是想多了。   ——姜鹤轩和苏绮山照样相处得很好。   姜鹤轩就不用说了, 他热烈赤诚的感情,不论谁看了都得赞一句赤子之心,有情有义。   苏绮山或许是像姜鹤轩说的那样精神方面有问题。她内心有些偏执,对姜鹤轩的在意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程度, 几乎每过一两个时辰就要问仆人姜鹤轩的去向。   有时候突然找不到人了, 苏绮山就会发怒。   所以到了后来,姜鹤轩几乎去哪里都会跟她说一声。有时候要去的地方远, 她甚至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她不允许姜鹤轩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甚至让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戴上帷帽,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容貌。   若是放在别的男子身上可能早就发怒了。可是姜鹤轩对苏绮山极为纵容, 而且边关的风沙大,戴围帽的男子并不在少数,所以他听从了。   如此种种, 数来甚多。   看得吴嫙激动不已,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知道这样的做法不太正常,但她描述不出来哪里不正常,而且看着有一种刺激的感觉。   心中惶恐与振奋交加,让她只想尖叫。   ——他们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面上表情极少的苏绮山也会在面对姜鹤轩时脸上露出笑容, 甚至偶尔会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   原本沉郁的苏绮山变得开朗起来。   苏府管事老怀甚慰, 看来将军当初把姜鹤轩带回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在苏绮山没有在场时,他还私下里对姜鹤轩说了一句,“将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姜鹤轩受宠若惊, 心里感觉到一丝甜意, 原来在她心里他竟是这么特殊。   吴嫙嗷嗷直叫, 脸红心跳地对红棠说,“哇塞, 你看到了吗?她因为他而感到开心,只对他一个人露出笑容,两情相悦真是太美好了。”   她只是想发泄出来,没有等红棠回答,就转过头去继续看书了。   ——因为苏府管事态度的变化,下人们都把姜鹤轩当做府里的另一个主子来讨好。   而在苏府偏远的角落里有一处院子,里边住着什么人,姜鹤轩也不知道,苏绮山从不允许他往那边去。   可是当问仆人时,他从仆人那支支吾吾的态度看出来,那个院子恐怕并不普通,或许藏着什么秘密,这让他起了好奇心。   或许是包括苏绮山在内的所有人对他重视的态度让他壮起了胆子,他背着府中的人偷偷地来到了那处院子。   院子里是有人居住的,而且不止一个,大概有四五人,他们正聚在一起闲聊。   令姜鹤轩惊愕的是那些人都与他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紧接着他们谈论的内容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恰恰在此时听到仆人汇报了姜鹤轩动向的苏绮山急忙赶来,对上了姜鹤轩如灰烬一般余火尽灭,冷若寒冰的目光。   至此本册结束。   “啊啊啊啊啊啊!”吴嫙方才想要仰天长啸只是一种形容自己心情的方式,现在是真的尖叫出声了。   她怒而捶床,“他听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写个清楚?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她再锤床也不能让作者立刻把下文给写出来。   发泄完怒火之后,她有气无力,双目无神地仰面躺在床上。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惨事?让人看一本书,却不给人看完,这样断断续续地算什么?作者是谁?他知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在为他痛苦。”   红棠作为吴嫙身边的第一号狗腿子——不对,是婢女,立马去将吴嫙搀住给她喂了口水润唇,安慰她说,“作者回回断在这种地方,甚是可恶,不如小娘子续写后文,自己将故事写完。”   吴嫙眼睛一亮,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婢子都能看得懂,小娘子平日里写的诗文比这话本的文采好多了。”   “可是我只会写诗,不会写故事。”其实诗文也写得不怎么样,她心知是红棠有意在捧她罢了。   “故事嘛,不就是胡编乱造,小娘子发挥自己的想象,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还能有谁说不好?”红棠继续怂恿着。   吴嫙被她的话说服,狠狠地心动了。自己续写故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让剧情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唔,让她想一想为什么姜鹤轩会生气?   会不会这些人其实是苏绮山暗地里养的面首,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很像。她每日先与姜鹤轩郎情妾意,背地里又跟这些人缠缠绵绵。   所以姜鹤轩听到之后非常生气,进而发怒?   嗯,有可能。   吴嫙为自己的合理猜测暗自点头。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嫙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得知苏绮山在背地里养了其他的男人,姜鹤轩一怒之下回了家,生起气来。   苏绮山暗自理亏,殷切地去哄姜鹤轩,答应他一定把那些男人遣散,再不跟他们有瓜葛。   可是姜鹤轩还是不原谅她,于是苏绮山发动了金钱攻势,收买人心,比如姜父和他们家的邻居。   姜父和邻居们都很感动,觉得苏绮山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且她身为贵胄甘愿在这里对他们伏低做小。   然后在所有人的劝说下,因为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姜鹤轩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两人和好如初,从此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瞧瞧这思维,这故事情节,绝了!   绝对跟作者本人写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比他写的要好。   不就是写故事吗?谁不会呀?   想法一阵一阵地往脑袋里涌,吴嫙高声唤了一句,“红棠,笔墨伺候!”   刷刷几下把情节的大致要点记录了下来。   吴嫙的自信心空前膨胀了起来,骄傲的她起了点炫耀的心思。   她决定卡在下一次发售之前把这些稿子写完,给作者寄过去,这样既避免了作者抄袭她的,又避免了作者反过来说她抄袭。   .   许乘月在写这一册时,因为关于怎么让男主人公喜欢上女主人公的事思考了好久。   最后她决定让男主以为女主有病,而且是思想上的疾病。   读过不少书,胸怀大义的他,看在女主为边关付出颇多的份上,就不会跟女主过多计较了。   再加上女主的身份设定本身具有苏感,世家出身,学识渊博,能文能武,对她产生好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而小说中女主视角的人物描写,为了不降低苏感,保持一些神秘感,所以她的心理描写是极少的,甚至语言描写也比较简略,读者并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以为她是真的爱上了男主。   但是这个问题要问许乘月的话,她给出的回答会是,“是也不是。”   苏绮山有青梅竹马的白月光,两人之间有婚约,并且因为竹马骤然出现意外对女主造成了致命打击,她甚至失去了生存欲望。   她最开始只是将姜鹤轩当做一个替代品,他身上有许多跟竹马相似的特点。   可在后来相处中,通过姜鹤轩展现的一些不与竹马相同,只属于他个人的特质,苏绮山逐渐意识到了姜鹤轩是另一个与竹马不同的人。   而她不受控制地被这些特质吸引。   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没发现她已经喜欢上了姜鹤轩。   于是当看到与记忆中相似,几乎以假乱真的场景时,本来希望姜鹤轩跟竹马更加相似的她怒火中烧,发了脾气,觉得自己心目中的白月光被冒犯了。   发完脾气的她心里不好受,却不知道痛苦从何来而来。   后来姜鹤轩出现意外之后,被愤怒支配的她忘了前面的吵架,去给他撑腰,找回公道,两个人才恢复了往常的相处。   从这里能够看出来,苏绮山其实是一个恋爱脑。别看她在事业方面非常清醒理智,做出来不小的成绩,成为了一个女将军。   可她面对感情丝毫没有理智,一直被内心的情绪支配着。   不管是在竹马“死”后痛不欲生,亦或者是强行掳掠姜鹤轩,都说明了她面对感情极其情绪化。   总而言之,她心目中还有竹马,但是人总是健忘的,她心中的天平正在向姜鹤轩转移,但她并没有意识到。   .   话说许乘月因为断章断得太好,已经被读者吐槽了许多次,然而她死心不改,依然在重要的情节点断章。   前面读者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只当是写到这块儿了,再加上还盼着她写下文,所以没敢依这件事情声讨她。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去,读者们忍无可忍了,尤其是她这次又断在了一个引发众人情绪强烈波动的点。   所以果不其然翻车了。 第55章 同人文   许乘月的做法再一次让读者意识到她内心的险恶。   性格温和的生点气也就算了, 有的性情爆裂的直接到山海书肆门口抗议了起来,要求掌柜给他们个交代。   “掌柜,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为什么不能一次写完再发出来?这样给人一点一点地看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彪形大汉愤怒地拍着山海书肆的柜台, 唾沫横飞, 怒喷着掌柜。   从他的外表来看,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会看话本的人。   掌柜战战兢兢, 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 哆嗦着发白的嘴唇,斟酌着如何回复才能不触怒他。   万一他当街打起人来, 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那彪形大汉越骂越生气,双目圆瞪,青筋暴起, 又是一拳挥出,重重地落在柜台的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震得柜台上放置的其他书本都抖了一下。   掌柜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   他心里哀叹着吾命休矣。   许娘子,吕郎君, 他为了山海书肆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谁曾想到彪形大汉暴喝一声之后, 忽然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努力眨巴着眼睛,想挤出几滴眼泪。   “掌柜, 我求求你了, 你肯定知道下面写了什么, 对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给别人说。”   装哭失败后,大汉指天发誓, 做出保证的姿态。   掌柜松了一口气,稳住瑟瑟发抖的腿,露出为难的神色,“壮士所言有理,只是某人小力微,只是挣个月钱,若是告诉壮士的话,恐怕之后连月钱都再拿不到手了。”   大汉原本不抱希望,见他真的知道,双目猛得一下变得炯炯有神,说话也不再激愤,有礼了许多,“某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这样,某问一些问题,掌柜看看能不能回答。”   掌柜还能怎么样呢?只能点头答应了。   “那姜郎君看到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大汉一出口就问了个大的,把下一册情节主要描写的内容都问了出来。   掌柜正处于被人逼问的险境中,按理来说他应当是恐惧和胆怯的,但在这些情绪之外,他又生出了一股得意。   “壮士恐怕是猜出来了,那些男子就是苏将军的幕僚。”掌柜半含半露,将重点的信息隐藏抹去,意有所指地说。   大汉右手握拳,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锤,作恍然大悟状,“果然如此。”   思及下文的剧情,掌柜露出神秘的微笑,幻想出眼前的大汉看到那里时,跟他一样痛哭流涕。   “至于他们说的话嘛,无非就是些拈酸吃醋的,见姜郎君比他们更受重视,嫉妒而已。”掌柜实话实说。   确实是在吃醋说酸话,他可是个老实人,不会骗人的。   大汉心领神会,又接着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结局是好的吗?”   这个问题掌柜也好奇地问过许娘子,那时她笃定地说肯定是好的。   这下不用再糊弄人了,掌柜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汉喜形于色,再没有先前暴跳如雷的神态,他彬彬有礼地拱手抱拳,“先前是某失礼了,多谢掌柜解惑。”   “哪里哪里,壮士慢走。”掌柜亦拱手相送。   看着大汉欢欣雀跃地离开,掌柜的良心痛了一下,转而又担心起了自己。   大汉看了下文之后不会一怒之下,上门来打他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怎么可能把剧情全盘托出。   接下来有人前来再问,掌柜都用一样的话术应付了过去。   .   掌柜那里尚且如此,许乘月这里更不用说了。   幸好她马甲披得严严实实,没有人知道她的住所。   她平常去山海书肆都是走后门儿,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是催更信的数目又翻了一番。   她如今所收到的信又跟以往不同,先前的信大家都会满满地写上好几页,装在信封里密封好。   后来或许是写得多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样长篇大论,但是又想说点什么,于是直接将信换成了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两句话。   所以许乘月现在收到的是一大堆信和一大堆纸条。   这东西许乘月熟啊,不就是评论嘛。   大多数人在评论中表达了对她的爱恨交加,催着她赶紧写下一册。   看到许乘月抬起自己颤抖的手腕,她是能写,但手腕遭不住啊。   况且她写得再快,那出售的时间都是固定好的,他们也看不到呀。   再说了,下一册已经写好了,也全部印刷完成,马上就会出售了。   在这一册的故事情节中,因为女主的行事作风并不那么招人讨厌,所以扭转了风评,甚至因为其英勇无畏,强势霸道的作风得来了好些女郎的喜欢。   【若是我也有一个苏将军那样的友人就好了,走出去都不用害怕歹人觊觎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苏将军是有些缺点,但不妨碍她是一个好将军。】   【对不起,月明大家,我收回先前写的那些话,苏将军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女将军。】   看到这些内容许乘月一点都不意外。她的前两本书中关于女主人物性格的塑造其实都比较正中一点,不那么极端。   而这本书中,女主的人设是比较偏激的,这意味着有人会很喜爱,也有人会非常厌恶,她注定不可能赢得所有人的喜欢。   大概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与其死。   短篇评论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一些催她赶紧写稿的,以及对书中的人物进行一两句点评讨论的。   然而在长篇的评论中有一封非常有趣,让许乘月这个现代人也大受震撼。   这个大概能称得上是古代版的同人文吧?   来信的读者像是对自己的续写极其自信,在稿子前面对其进行了说明,强烈谴责了她断章的地方很让人难受,并骄傲地说她写的肯定比她好。   还叫她不用自卑,这是老天赏饭吃。   看到许乘月有一些好笑,又好奇她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许乘月将信纸翻页,缓缓看了起来。   一目十行地扫过了第一页,她心中也有些吃惊,这位读者还真没有说大话,确实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文笔其实不错,只是相比于大白话来说,她的措辞更加咬文嚼字一些,行文的风格比较华丽,喜欢堆砌词汇。   她的文中对于女主的穿戴,家中摆设都进行了详细的描写,细致到女主腰带上的花纹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实质的剧情没有多少,光是环境外貌描写就占据了大量的篇幅。   剧情构想很有想法,尽管比较短小简单,但已经有模有样,起承转合都有了。   看到某一处,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浪子回头金不换,笑发财了!”   不错,不错,非常具有前瞻性,可不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她将这篇稿子连夜交给了薛珍瑞,让她刊登在明日的报纸上,在下一次出售之前给大家看到。   她们已经对读者提前进行了说明,如果看到有趣的读者来信会刊登在报纸上,按照字数给读者一定的稿费。   这一封信暂且不提,还有另一封信引起了许乘月的关注。   那是一封表白信,同样的信已经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好多次,而且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来自同一人之手。   大部分读者的表白隐晦而含蓄,表达的是对她小说的喜欢,进而上升到对她这个小说创作者的仰慕。   唯有这一篇非常不同,她的措辞语气暧昧缠绵,且非常直白,字里行间表达的内容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了。   之所以用“她”,是因为许乘月笃定这是一个女读者,从她的措辞中能看得出来。   她在信中自称“妾”,将许乘月唤作“月郎”,不是对普通男子称呼的某郎君,是直接在呼唤自己的情郎。   甚至描写了她们相会于花前月下,恩爱情深,互诉衷肠的模样。   在这一封信中她先是抱怨了,她上次给“他”写信约在某处相见,“他”却没有来,让她很伤心。   但是没有关系,她知道“他”很忙,不是故意的。又絮絮叨叨地念了一下她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表达了对“他”的思念。   最后祝愿“他”身体康健,唯愿“他”俩情谊如同山水长存。   看得许乘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头一回收到这封信时还脸红过,以为是哪个大胆奔放的女郎写的。   可是后来信中的内容越来越离谱,一路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狂奔,尤其是某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偏偏写得跟真的一样。   让人细细思索起来极其恐惧,许乘月怀疑她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幻想出了某些压根不存在的事。   她应该是她的读者,信封上也写了地址,仿佛期待着她去回信。   可是许乘月压根不敢回,这狂热与幻想的精神状态让她联想出来了前世娱乐圈的某些私生粉。   万一回了她的信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让她变得更加狂热了怎么办。   于是只能冷处理了。   .   山海书肆在长安的分店之前没有报纸。   因为长安必定与洛阳不同,洛阳的报纸许多描写的是本地的事,并不适合发行于长安。   所以得另组建班底。培养一个报纸主编不像找做其他活计的人那么简单,长安报纸发行的时间就往后延迟了许多。   好在洛阳的报纸上也有一些内容是适用于长安的,只要将其中的某些部分进行替换就好了,大大降低了难度。   于是长安的第一份报纸新鲜出炉了。   许多早先已经听说过这新鲜玩意的人迫不及待地去“尝”鲜。 第56章 摄政太后   吴家的大门很是气派。涂着朱红的漆, 上面钉着铜钉,门上两个狮头口中叼着铜环。   此时铜环被人缓缓扣响,敲门的小厮穿着黑色短打,手中提着个布包, 还有一份报纸。   “来了, 来了。”看门的仆人匆忙跑过来开门。   他心中纳闷,没听说过今天要来客人呢。   像吴家这样的大族人家, 拜访前都是要先递拜贴, 人家回帖了之后才会登门,让主人家做好待客的准备, 不至于猝不及防。   有什么消息一般是他们门房最先知道的。   他打开门,上下打量来人一眼,发现根本不认识, 看装扮不像是什么贵人,他疑惑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小厮叉手一礼,笑着说:“奴是山海书肆的仆从,您家贵人之前写的信在我们报纸上刊登了,主家吩咐奴前来送润笔费。”   什么信?什么报纸?门房根本听不懂小厮在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你怕是走错了。”   “或许是贵人忘记了?劳烦您问上一问,那信上所给的地址就在这里, 不会有错的。”小厮为难了, 他只是受人吩咐送信, 人家如果不收可怎生是好。   门房不耐烦了,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能让他去劳动贵人。   身为权贵仆从的他,自有一分傲气,很看不上商贾,更别说他们的仆人。   “去去去,走远点,你肯定是找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是什么人就能登上门来的。”他轻蔑地说着,就要关门。   吴府所在的巷口,忽然出现一匹高头大马,上面骑着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   她娴熟地驾着马,马蹄踏踏飞奔而来,一路疾驰到吴家的门前。   她一把勒住缰绳,马儿顺势减速,前蹄抬起又落地,嘴中发出一声长鸣,才停了下来。   吴嫙放下缰绳,翻身下马,看到门口僵持的两人,“你们干什么呢?怎么挡在门口?”   门房上前告状,“小娘子,这个人来到门前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说要给什么润笔费?奴想着主人也不缺那一点钱,不至于去挣什么润笔费,所以让他赶紧走,谁知道他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他想留你就让他留?这么点能耐,你是怎么做上门房的?”一听来由,吴嫙没了兴致,也不耐烦去听他告状。   小厮深感冤枉,觉得这差事真是太苦了,“小娘子误会,您家送往山海书肆的信中,有一封信被选中,刊登在了报纸上。按照书肆的规定,要给被选中的读者润笔费。”   什么?她的文章被刊登了在了报纸上?   吴嫙没料到还有这回事,惊讶极了。   她写的故事果然非常精彩,就是那原书的作者肯定也被她折服,一看之下惊为天人。   吴嫙保持不住自己的仪态,嘴角情不自禁地拉高上扬,“原来是这样,确实有此事,看来我误会你了。”   她不等小厮回答,又急忙说道,“报纸呢?快给我看看。”   小厮双手呈上报纸。   吴嫙迫不及待地打开,翻看寻找着自己的文章。   终于在某一处找到了她续写的故事,占据了好大一块版面,看着非常显眼。   还有人给她写了一行推荐语,在文章的开头。说她的行文虽然稚嫩,但不缺乏灵气,可以一看。   什么稚嫩,她才没有稚嫩,她写的可精彩了,好不好?   吴嫙在内心不满地想,只当那作者写不出来这样精彩的故事,强行为自己挽回尊严,看在他将她的文章刊登在了报纸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不等回到府中,吴嫙站在原地将自己的文章一目十行看完了,看完之后她乐得眉眼弯弯。   谁写的故事呀?怎么就写得这么好了?   哦,原来是她呀!   吴嫙痴痴地笑出了声。   咦?她的故事发在了报纸上,岂不是全长安的人都能看到,那她是不是名扬长安城了呀。吴嫙心中更加得意。   眼见小娘子再笑下去更加忘形,当着外人的面形象全无,红棠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阻止道:“小娘子,不如我们回府里再看。”   “哦,对对,红棠快给赏钱。”吴嫙还记得刚才误会了人家的事。   小厮送来喜报,当然得给赏钱。   见小娘子高兴,红棠豪气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抓了一把平时用来打赏的金瓜子,塞到小厮的手里。   小厮手足无措,他来送钱,怎么还又得了一笔赏钱呢?   “小娘子,我是来送钱的。”他干巴巴地说。捧在手里的小包袱,里面放着一贯钱。   这么点小钱对吴家来说不值一提。   红棠刚要让他自己留下,就听她家小娘子说。   “红棠,收下吧。这可是我第一次挣到钱,得给阿娘阿耶买点礼物,让他们也跟我一起高兴高兴。”   于是没等回府,两人就从门口出发了,去到西市买东西去。   然而吴家毕竟豪奢,对于别人来说这笔钱非常多,能花很长时间,但是对于吴嫙而言仅仅是一两道菜的钱。于是她拿出自己的钱添了一些,凑起几桌席面,让人送到吴府去。   当天傍晚吴家好生热闹。   大家都在为吴嫙高兴。   “真是了不得呀,我们家阿嫙也能挣钱了。”吴母笑得合不拢嘴。   吴父喝了几杯酒,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我从小就看出来,我们家阿嫙必是个能成事的。你瞧现在不正是这样吗?写的文章被刊登在报纸上,如今还只是长安和洛阳,要是再往远一点的地方传播,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   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哎呦,今天吃上我们阿嫙的饭了。阿耶盼着日后我们家阿璇能光耀门楣了。”   众人的吹捧让吴嫙感觉到飘飘然,她兴奋得上了头,端起酒杯,向在座的长辈挨个敬了杯酒。   最后还跑到中央为大家跳了一支舞,唱了首祝酒词。   吴嫙下场后,吴父坐不住了,也起身跳起了舞,他不但自己跳,还拉住家中的后辈子侄一起。   众人玩乐笑闹,到了很久之后方才停歇。   .   在洛阳城里,报纸几乎成了每家的必备读物,它的价格不贵,能通过小小的一片纸张知道许多的新鲜事,所以很多百姓都乐意买它。   而在长安城里,报纸也是一个新鲜东西,这两天正火热着。   于是看过报纸的人都注意到了那篇续写的故事,大家看了之后纷纷点头。   除了少数人还计较着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大部分人对这个结局非常认可。   毕竟大唐的贵女蓄养面首成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一点儿也不稀奇。   况且苏将军最后不是知错就改了吗,没有必要拿着人家过去的错误说事呀。   大多数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对许乘月的下文也不那么期待,觉得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没看到月明大家也在上面写了评语吗?说明他本人是认可这个结局的。   .   薛老汉看着锅中凝固成一团的红色的糖唉声叹气。   他按照书上说的方法试了许多回,可是都没有成功。   也不知道错的地方在哪儿了,不知道是火的大小不对,还是所谓的黄泥土其实并不是黄色的泥土,而是专门指的某一个地方的土。   要不然放弃吧,再试下去也是浪费钱和时间。   薛老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下去。   不行,他已经试过这么多遍了,岂能半途而废,更何况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最开始弄出来的是黑褐色的一团,压根儿不能入嘴。   现在这玩意儿尝起来有点像红糖,好歹是能吃的。   薛阿婆从大门外走进来,不屑中又带着一丝不满地说,“当初挣不到钱的时候一个个落井下石,现在挣了钱倒是上赶着巴结了,他们也不嫌寒碜。”   她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在厨房里忙活的薛老汉,他手中正拿着一些薛阿婆没有见过的奇怪工具操作着。   薛阿婆瞬间明悟过来他是在做什么。   他在鼓捣那叫白糖的什么东西,却压根显不出白来。   薛阿婆气不打一出来。   “你这糟老头子糟蹋钱一点不心疼,已经是弄的第几锅了?你真当把我们家当成什么大户人家吗?经得住这么糟蹋。”薛阿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勺,只想将他给扔出去。   “哎,你再等等再等等,叫我多试几次。”薛老汉连忙拦住她,生怕她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工具给丢了。   “你还做,知不知道大郎媳妇已经对你有意见了?她不敢直说,背地里可没少念叨。我都听见了,她是专门故意说给我听的。”   “说就让她说去,只要她没来阻止我就行。”薛老汉心里也有点虚,但仍是嘴犟。   “你个老头子,非要把这个家弄散了不成。”薛阿婆更生气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糟老头子现在死犟死犟的,就算他真的把什么白糖研究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家不照样还得种地,不还得过活,还能鸡犬升天,做官了不成?   薛老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和念头,觉得自己能一定成功。但这是他从幼到老第一次坚持做一件事情。   既然糖已经慢慢得浅,说明方法确实是有用的,只是可能哪里操作不当,所以才没有产生白色的糖。   在反复的试验中,他总结了许多的经验,对这一套操作方法已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包括文中说的什么沉淀分层滤去杂质。   薛阿婆见他又陷入了沉思,摇头叹息着走了。   夜里躺在炕上,薛老汉想了半宿,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第二天的时候,他重新操练起工具,按照昨天的某些念头再试了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得出来的糖虽然更浅淡了一点点,但并没有像书中所说的洁白如雪。   薛老汉心中不是不失望的,他原本抱着很大的期望觉得能够制出白糖。   家里人不赞同的声音他都没有在意,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试验都做不出来,他的信心遭受了接连打击。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许白糖的做法是书的作者随意写的,为了凸显出主人公的能耐。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薛老汉心里挫败极了。   唉,算了算了,原本这玩意做来就费钱,也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弄的。   看着盆中黑红色的糖膏,他叹息一声,准备试最后一下,如果再不行他就真的不做了。   他将瓦溜(形如漏斗)下面的小孔用干草塞住,将糖膏倒入瓦溜中,在稍微冷却凝结后,拔出干草,将先前准备好的黄泥水缓缓淋下。   他灰心丧气,觉得这次大抵也是不成了,可当黄泥水倒完之后,瓦溜里竟然剩下了一层浅浅的白糖。   薛老汉不可置信,伸出一根手指在瓦溜中浅浅的蘸了一点那白色的粉末,放在口中品尝了一下。   果真是甜的!薛老汉喜出望外,抱着瓦溜的手微微颤抖。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真的做出来了。   尽管不知道白糖到底有什么用处,薛老汉也不明白它出现的意义,但仅仅靠自己的努力做成了一件事情,并且取得的成功,已经足够让他喜悦。   .   今日早朝的气氛有些严肃,往日里站出去也是一方大员的官员们缩在背后讷讷不言。   顶在最前头的几个穿朱着紫的,神色冷凝,皆是气愤非常。   脸上长满了络腮胡,让人看不出喜怒的兵部田尚书,率先上前一步,抬起笏板道,“圣人,每年我大唐向天竺购买石蜜,都要花费许多钱帛,给他们了不知多少好处。如今派王将军去天竺学习他们制作石蜜的方法,他们不但不友好相待,反而出兵掳掠,此举是对我大唐的挑衅,万万不能姑息。”   “哦?那田尚书有何高见?”一个语气缓慢,略微低沉的女声从微微摇晃的珠帘后传来。   她像是身居高位已久,说话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田尚书抬起头,不敢抬眼看人,目光微微下垂盯着手中的笏板。   他这话不是说给太后听的,只是圣人不言,他也不能逼着他说话。   妇人主国,长此以往下去可怎生是好,圣人已经加冠参与了政事,怎么不见长进多少,在太后面前不敢说话。   田尚书心中犯愁,只是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依臣之见,应派兵攻打天竺,以振我大唐之威,让宵小不敢来犯!”田尚书掷地有声地说。   保持沉默的其他几人皆是无语凝噎,每回遇到问题你就说打仗,你是真喜欢打仗呀。   田尚书并不喜欢打仗,毕竟打仗劳民伤财。但他最开始以军功晋升,在他看来,直接的武力镇压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简单又快速。   旁边有人忍不住了,生怕太后一时糊涂答应了他,上前一步与田尚书争辩,“殿下,此事万万不可,那天竺与我大唐相距甚远,攻打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也不方便治理。更何况兴兵需要从长再议。”   见有人出声,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出列发言。   “殿下,此事的源头是我们想要天竺的制糖方子,所以才派王将军前去,如今他们被袭击,侵犯的是我大唐的尊严。”   “不若派使者先去交涉和谈,令天竺交出制糖方子以及王将军等人,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朝堂如菜市场一般。   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目光溜溜转,看热闹似的看着朝臣们吵架。   哇塞,那边的就要拿着笏板打人了。   快!打起来,他爱看。   柱子旁边的,你把人家的袖子都快撕裂了,在朝堂失仪可是大事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断袖?   皇帝吃瓜吃得乐呵。   看朝臣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可是他最期待的事,瞧上这一场热闹能让他开心好多天,比平常按部就班地禀报政事好多了。   珠帘背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后终于开了尊口,“皇帝,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她没有高声讲话,但声音极具穿透力,响彻了整个朝堂,让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皇帝离得最近,听得清楚,如同在讲堂上被夫子提问一样,他的身形一僵。   该,该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呀。   他不敢思索太久,紧忙出口回答,“这件事——依我看——额——要不——额——我觉得——”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都没给出一个答案。   堂下站立着期待着他回答的人,皆是恨铁不成钢。   天不佑我大唐啊!陛下幼时如此就算了,加冠后没有分毫长进,难道让太后一直执掌权柄? 第57章 替身   皇帝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越是紧张越回答不出来。   最后他破罐子破摔,“朕看田尚书说得挺好,不如就打过去,以振我大唐之威。”   朝臣们闻言很是失望, 这个回答也不能说错得特别过分。   毕竟在场有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对于帝王而言,他不是一个傀儡, 而是一个掌管国家的主政者, 他不能去附和别人的意见,而是要有自己的主见。   他得有着长远的目光, 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打过去是一时痛快了,可是值不值得打?怎么打?打过去了又怎么治理?期间所花费的民力财力等消耗怎么算。   一长串的问题他是一个都未考虑。刚才他们说了那么多,他甚至没有听进耳朵里细想一下。   这样的天子能撑得起大唐, 能与太后分庭抗礼吗?   “下朝之后你写一篇关于攻打天竺国的文章给我看看。”   太后没有露出异色,她的声音平稳,不丝毫的情绪,没有失望,也没有赞扬。   又要写文章呀。   皇帝心中叫苦不迭,然而只能听从命令, 乖巧地应道:“唯!”   吩咐完皇帝之后, 太后对朝臣说,“关于天竺国一事从长再议,王将军并非平庸之辈, 他遭到掳掠之后必有应对之法, 不会坐以待毙。”   “震慑天竺国确实有必要, 中书省拟一道公文,派使者送到天竺国, 与天竺皇室进行交涉。”   “至于石蜜制法,如果他们自愿交出来,那最好,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威逼利诱。”   太后三两下将具体事宜吩咐清楚,被她点到的人一一出来恭敬应是。   与皇帝结结巴巴还回答不出来相比,高下立现。   太后在女人不应干政的时期,坐上太后的位置并能够垂帘听政,与先帝被人称为二圣,其才能手腕自不必说。   她不仅擅长弄权,更对于国家大事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她的手段让许多浸淫官场已久的三朝元老都心下敬服。   “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太后问道。   排在后面的一个御史出列,“微臣有一事要奏,近日近在长安的是书肆里,出现了一本名为《终究是错付了》的书,书中所言之事荒淫无诞,任由其继续传播下去,恐不利于对天下女子的教化,不应当再放任其自由发展。”   “此事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太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御史见他反应平淡,还要再说此事的严重性,结果被自己的长官一抓拉住了。   太后再次问道:“还有何事要奏?”   这次无人出列,于是宣布退朝。   回到寝宫之后,太后由婢女服侍,卸下身上厚重的朝服与发冠,换上了轻便的日常服装。   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老媪笑着说:“今日御史说的那本书,殿下怎么看?”   她先前听说着新鲜玩意,专门买来给殿下看的。   “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呗,又不能看出朵花来。”太后无所谓地说,接着口风一转,“不过那报纸确有几分巧思。”   “老奴见殿下读那本书时可是乐开了花儿。”老媪调侃着。   “故事虽然写得离奇巧合了些,但是也确实有趣。”太后的嘴中难得说出一句夸奖之言。   “那书中的苏将军,颇有殿下年轻时的风范,奴婢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待字闺中的殿下。”老好深思着,目光露出怀念。   太后并不赞同他的说法,“胡说,我年轻时可没有强行抢人,也没有张扬霸道,怎么会有我的风范。”   “殿下自己是没觉出来。可奴婢看着呀,那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说出口的话,容不得别人违逆,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会一直坚持,从不放弃。”老媪陪伴太后多年,是她最亲近的心腹,有些话别人不可以说,但她是能说的。   太后走到这一路颇为艰难,其中的艰辛别人根本想象不到。她花费了多少心思,耗费了多少心血,老媪一直记着。   她也很心疼太后殿下,可她身为一个奴婢,没有什么能耐,帮不了她太多。   好在先皇虽然略有些糊涂,但对太后殿下极为信任,一步步走到今天,也算是稳扎稳打。   “当年先帝对殿下那个劲头,可真是跟书中的姜郎君差不多,百依百顺,唯命是从,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凡是太后殿下要求的,先帝没有不应的。”   老媪说到这个,即便是现在也感觉到困惑不解,不知是殿下手腕太过高超,还是先帝性子本就是那样。   “他呀——”说起这个话题,太后也回忆起了过往,“对我算不上是情根深重,他性子本就是那样,对身边人是一等一的好,耳根子又软,别人哄什么他信什么。”   “但是他对我很包容,认为我有能耐,并不因为是女子之身,觉得我不能摄政。”   当先帝在位时,经常向她请教一些政事,言语之间常说,“我虽是皇帝,但才能不如娘子。”   这般尊重与爱护,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妻间都难得,更不用说是帝王之家。   即便那样的结果是她想要的,也用了些手腕。太后也不由感动。   后来她一步步参与政事,进入朝堂垂帘听政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也是他与她同站在一道战线上,压下了朝堂中的许多反对之声。   她知道他对她是有些利用之心在内的,可她的心思也不单纯,与那些放纵于情爱中的女子不同,太后无法想象她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她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她最爱的永远只有权势。   先帝离世时将儿子托付给她,令她摄政暂替皇帝处理朝中大事。   到了今天本应该还政于皇帝,可是太后迟迟放不下手,她承认她不是个好女人,贪恋于手中的权柄。   当她看到儿子那昏庸糊涂、不学无术的草包模样,常常感觉到恨铁不成钢,却又生出一股嫉恨。   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凭什么她为大唐呕心沥血,得到的都是朝臣的反对与提防,而无能如他却天生得到了他们的簇拥和辅佐?   凭什么她苦苦求而不得的他却唾手可得,并且还不当一回事,整天漫不经心。   如果皇帝是一个有才能,如先祖一般的明君,太后可以说服自己退居后宫,做个安闲不问世事,荣养天年的太后。   可看到他安然享乐,一副天塌下来有朝臣顶着的样子,对国家大事一问三不知,太后怎能甘心?   .   许乘月有点作者的恶趣味,喜欢看到读者为她的剧情大吃一惊,或喜或怒,所有的情绪被她所拉扯的模样,那是对一个创作者的认可。   这次大家误会了她剧情的走向,很难说没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当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了之后,看到与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剧情发展,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有了这样的前提条件,许乘月甚至比许多读者都期待下一册的发售。   很快到了下一册发售的时候,这一次来的人不像以往那样多,因为很多读者被上一篇的断章给气到了,偏偏卡在了最关键的时候。   再加上报纸上看到的那篇续写已经满足了他们的期待,所以对后文也就没有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念头。   这让竞争对手家的书肆幸灾乐祸了起来,觉得山海书肆吃够了红利,也应当是萧条了。   先前山海书肆挣了钱的时候,大家那个眼红呀。后来有人跟风抄袭,他们还在观望,看能不能借此占点便宜。   山海书肆的对策雷厉风行,完全不给抄袭者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如果是印刷盗版都不可能比他们的简装书更加低廉。   所以他们想分一杯羹都没有办法,心中的忌妒可想而知了。   山海书肆新一册发售时,门口只有小猫两三只,完全不像以往那样繁华,门口排着如山似海的人群。   与山海书肆隔得不远,对他们之前的火热一清二楚的胡店主佯装着急,作出一个关心的模样,走进了山海书肆,对颇不适应现在的清闲,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的掌柜说,“掌柜,你家书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没客人了?”   掌柜是个人精,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圆滑地打着机锋,“没客人好呀,正好让我清闲点儿。你是不知道先前,我每天下来胳膊都在抖。”   他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像是对先前的情形极为恐惧。   胡店主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咱俩谁跟谁呀,你就别装了,客人变少了这么多,你肯定也非常焦急。没事儿,慢慢来,总会适应的。”   “装什么呀?我是真希望客人少点。如果一直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掌柜佯装毫不在意地说,看过后文的他知道读者肯定还会回来的。   他自信的话语和对于炫耀式的痛苦,让表面上关心背地里幸灾乐祸的胡店主哽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店主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他愤愤地想:你以为读者是什么?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吗?已经走了的人还能再回来?简直是不知所谓。   不出两天,他们就该受到狠狠地教训了,他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于是胡店主逢人便唱衰山海书肆快要倒闭了。   他走之后,掌柜继续笑眯眯地招待前来的客人,其实他心中也不是一点担心都没有,但是他对许娘子的故事非常自信。   现在爱答不理的读者,过上一两天可能都会颠颠地跑过来抢购。   今天能来的读者大多数对许乘月很有自信,觉得她能写出更好的故事,所以才会前来购买。   他们这些支持者更加急切地想要对唱衰的人证明,月明大家写的故事精妙绝伦,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写出来的。   郑国公不在其列,他可不会去追捧什么人,看故事只是他的爱好。先前那一篇续写的故事他也看到了,写得挺不错,但是咂摸其中的滋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结合前文来看,两篇割裂得实在太严重,仿佛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为什么苏小将军神色连番变换,见过无数青年才俊的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平民出身的姜郎君抱有那么大的执念。   所以看这一册他为的是解惑,另一方面也想品评一下到底哪一篇写的更好。   他摆好看书的架势,舒舒服服地卧坐在塌上,揭开书看了起来。   开篇的第一页出现了在第一册 书中出现,后来的几次都没有的文字——请各位读者看书时自备手帕,患有心肺功能疾病的患者请谨慎观看。   这文字写了不止一行,总共重复了三遍,字体放得很大很醒目。   郑国公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翻开下文。   ——姜鹤轩来到这处院子时,几个人坐在凉亭下喝茶聊天。他们长得皆与他有些相似,姜鹤轩起了好奇心。   “你们听说东院的那一位吗?现在春风得意呀!与我们这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可不相同。我怎么就没有那样的好命,生出一张好脸。”   姜鹤轩心下疑惑,他就住在东院,说的是他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以色侍人吗?要说好命,长得相似算什么好命?有跟那位一样的出身才算是好命呢。”说话的人语气含酸,又带着一点不屑地说。   跟谁长得相似,姜鹤轩脑袋发懵,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不错,可惜好命的人遭到匪徒抢劫,如今死不见尸,不知落得个怎样凄惨的下场。依我看,还是这位才好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去,别乱说话,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这话能随便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将军又不会来这边,此话你知我知,再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郑国公看到此处实在不复方才的闲适姿态,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心中的不详预感更加强烈了。   这些话中透出来的信息量极多,但却都比较含糊,不给人一个确切的答案。   说姜鹤轩长得相似,却不说与谁相似,跟他现如今的处境有什么关系?然而细枝末节连起来让人不敢细想。   ——“光长得相似有什么用?不过是个空有容貌的草包罢了。内在里跟那位无一丝相像。听说连琴都不会弹,下棋就更别说了。那位可不仅以容貌著称,更是依靠着自身的才华惹得长安所有的郎君娘子追捧,被人赞为白衣玉面郎。”   这句话连接上先前的那些话,轰地一下冲入姜鹤轩的脑袋,他克制住转身欲跑,不想再听的冲动。捂着心绞痛的胸口,坚持将下面的话听了个完整。   郑国公也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怕下面的剧情太过刺激,让他接受不来。   ——那些人以为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将知道的事情透露得一干二净。   姜鹤轩仿佛自虐一般站立在原地,手中握着假山上一块尖锐的石头,直将掌心的皮肤磨出血痕来。   原来苏绮山早已有了婚约,那人是秦家五郎。   听说苏绮山三四岁时跟随父母来到边关,在游玩不小心遇到意外,侥幸被同样来到边关游历的秦五郎所救。   后来秦五郎回到长安之后,苏绮山一直在边关,两人再没有见过。   直到她回到长安之后,遇到了长大之后的秦五郎,认出他是小时候的救命恩人。于是两人再续前缘,被两家父母订下了婚约。   因有着幼时的情谊,两人感情极深。   苏绮山所有的温柔只对秦五郎一人显露。秦五郎也只对苏绮山一个人好,他擅长弹琴作曲,为她做了很多首曲子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些曲子如今也在长安城中流行,年轻人借它们向心悦之人诉说情意。   两人常常一个抚琴一个舞剑,情意绵绵,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等到两人快要成亲的时候,秦五郎却突然说想再去边关一趟,去看看他们当时相遇的地方,因当时苏绮山在京中有事,秦五郎拦着不让她去,说自己一个人就好。   可谁曾想到他遭到匪徒抢劫,最后死无全尸。   远在长安的苏绮山听到消息之后,坚决不相信此事,一个人千里走单骑,奔赴边关去寻找爱人。   可惜却没有找到,才有了后来姜鹤轩被当做替身的事,被他占了好大的便宜。   呵呵!便宜?   姜鹤轩眨眨干涩酸疼的眼睛,感觉自己的眼泪像是流了下来,可他摸摸眼睛,没有任何水迹,原来急剧悲痛之下,人的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瓷器被砸碎之后狠狠地碾在心脏上,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儿。   姜鹤轩哭不出来。郑国公看着他的故事却已经痛哭流涕,他身旁摆着一堆揉成一团的帕子,又从怀里抽出一个新帕子擤了一把鼻涕,扔到一边。   “呜呜呜呜苏小将军真是太可怜了,本是要成婚的情郎,一夕之间没了。难怪第一次相见时她是那般神态,想必她当时心如死灰神魂巨灭,有如此缘由她后来的作为倒也是情有可原。”   “还有秦五郎,多好的一个人呀!白衣玉面郎——呜呜呜,前脚还在写信诉说自己的经历,后脚就遭到横祸。”   郑国公从字里行间看出来,秦五郎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很难不为他感到惋惜。   “可是最无辜的还是姜郎君呀!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关心了一下人,却遭到这样的对待,被所爱之人当做替身,如此痛苦岂是常人能承受的?更别说他对她早已情根深重。”   “苏娘子也真是的,斯人已逝她就不能好好活着,珍惜眼前人吗?”   郑国公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三人细究起来,没有一个人是罪大恶极的,可命运的阴差阳错让他们痛苦不已。   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是苏绮山,可她的悲惨遭遇和用情至深让人唾骂的同时又免不了有几分同情与怜悯。   ——“为什么秦五郎要趁着成婚前去往边关呢,明明他之前有那么多机会,而且还不让苏将军同行。”那几人中有一个人提出了疑问。   “况且他们幼年时相遇,长大后如何还记得对方的长相?”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什么信物吧。” 第58章 不能只我一个人哭   ——听到姜鹤轩的动向后, 苏绮山暗道不好。她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这边。   她看到了姜鹤轩,一时之间不敢往他身边走去。   在他回头时对上了他冷若寒冰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 不是陌生人, 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明白他知晓了真相,苏绮山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的行为, 毕竟她确实是把姜鹤轩当做替身的。   姜鹤轩却先她一步开口说话了。   这个往日里纯良的青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张口就是满嘴的刀子直往人心上捅。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将军呀, 可巧,我今天听到了一件事儿,原来苏将军早已有了婚约, 未婚夫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苏绮山知道他生气,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鬼迷心窍做错了事,可后来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对他不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郑国公暗暗咬牙,现在知道有情意了,你早干嘛去了?等真相暴露出来你才后悔。   ——姜鹤轩没等她回话, 冷冷地嘲讽笑了一下。   “亏姜某当时还因为心存算计而感到愧疚, 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苏绮山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苏将军听不出来吗?您家大业大,荣华权势什么都有, 我等平民自然有心攀附。要不然你怎么那么巧在雪地里练剑时遇到了我?只是没想到您的未婚夫竟然与我相似。”   “看来我还得感谢他, 要不是他, 我也不能成功。苏将军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对未婚夫如此情深。在他死之后还要找人替代。如此算来我们是各取所需了。”   痛快!这话为自己挽回颜面, 同时让苏小将军也尝尝被人伤害的痛苦。   只是当姜郎君说出这些话时,自己心里怕也是——   郑国公心里舒爽又酸楚,却也担心姜鹤轩说了这话之后惹怒了苏绮山,引起两人更深的矛盾。   ——果不其然,他的话戳到苏绮山隐秘的痛点,原本想要解释安抚他的苏绮山勃然大怒。   “既然知道自己是替身,那就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没有资格提他!”被人利用且当面羞辱,气得她口不择言。   “既然你如此愤怒,那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可不是会碰有夫之妇的人。”   苏绮山盛怒到极点,反而笑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既然当了替身,就要好好当一辈子,不能半途而废呀,姜郎君。”   枉她先前还自附对他有一番情意,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郑国公的心一阵一阵拧地疼,低头默默垂泪。   姜郎君说出这番话也是想离开苏府这个伤心地吧。不知心冷到怎样的极点,才能说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他的内心也许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苏小将军糊涂呀!他说出那一番话分明是对你在意极了。   如果是为了钱才骗人的,为什么不一骗到底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反而坦白了出来呢?   还有她明明自己也动了心,现在说出伤人心的话,不知日后等她幡然醒悟过来后悔的是谁。   ——姜鹤轩面色更冷了,“苏将军想要强留,莫不是喜欢上了姜某。可惜姜某只认钱,不认情爱二字。”   苏绮山面色也不好看,她说:“我当然很喜欢你,毕竟你与他长得极为相似,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年纪相仿,我都怀疑你是他投胎转世了。”   看着两个明明互有情意的人互相伤害。郑国公心中难受极了。   为什么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偏偏要互相伤害。   既然秦五郎已经死了,那还管他干什么,珍惜眼前人才对。   郑国公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对秦五郎心生怜惜。   不对,苏小将军先前可是犯了大错,将人当做替身,如今还言语伤害,这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得是多大的打击。   必须得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让她吃个苦头。让她明白,人心不是可以随意玩弄,她想怎样就怎样的。   伤害人的心很简单,挽回人心却是很难的。   ——姜鹤轩想走没能走得了,他被苏绮山禁锢在了他的院子里,不允许外出一步,门外有人看守。   姜鹤轩并没有反抗,想要强行闯出去,只是他的行动表现了他并不是顺从了她。   他看着满衣柜的白衣——因为她喜欢,所以他的衣服从那以后都变成白的了。谁曾想到原来不是喜欢看他穿白衣,而是喜欢她的未婚夫。   他换下了白衣,穿上了自己最初带来的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并将白衣全部烧毁。   那些见证了他们感情一路走来的琴棋也被他毁了。琴的弦剪断,玉石做的棋子全部摔碎。   还有原本其他一些留在他的院子里,慢慢积攒起来,在他心里别有不同的宝物都被他销毁了。   不细数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过往。   他原先以为她喜欢那些东西,现在才知道,原来喜欢的只是那个人。连他们之间的过往也不仅是他们两人,还有第三人在内。   他感觉到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微微哽咽,喘不过气。   怎么会有人这样狠心?视别人的真情于无误,狠狠地践踏,不留丝毫余地。   他做不到她的绝情,他看到这些东西仍然会心痛。那些伪装出来的尖刺折回来狠狠地扎在了他身上。   郑国公看得泪流满面,他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不敢想象姜郎君身处其中会是怎样地痛苦。就算是不爱他了,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他呢?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情情爱爱竟是如此折磨人,他以为最大的悲剧也不过是《孔雀东南飞》那样,在长辈的逼迫之下走上绝路而已,如今看到这本书,才明白原来有情人之间也会有口难言,痛苦至深。   ——此事被苏绮山知道之后,她果然更加气愤了。   她令人给姜鹤轩又制作了许多的白衣,让他换上,还说了一句,“别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你不穿白衣就不像他了,既然当了替身就得敬业一点。”   郑国公又是一行眼泪流了出来,“呜呜呜呜呜你不穿白衣就不像他了,这话也太伤人了吧。”   ——之后两人陷入了互相虐恋的时期。   他们本是有情,可一个内心被伤害到了,不愿意露出一点柔软的内在被人再次伤害,浑身披满了尖刺,如同刺猬一般。   一个认为被对方的欺骗利用驳了面子,更不肯承认。   再加上两人之间还存在着另一个人,本就别扭的关系更难和好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姜鹤轩的心慢慢变冷了。感情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掉,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变得麻木。   清楚地看到他变化的苏绮山开始慌张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不肯承认她喜欢上了姜鹤轩。催眠自己只是因为被一个当成替身的人违逆,所以内心感到不舒坦。   活该呀你,等真的把他伤透了,离你远去了,才知道后悔。   原本还希望两人最终能在一起的郑国公反悔了。   苏娘子根本不值得别人对她用情至深,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能忍心伤害呢。   姜郎君,快跑吧!别喜欢她了,就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与后悔中度过余生吧。   ——两人的关系越发冰冷僵硬,到最后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仿佛先前的温存和柔软只是一场虚梦幻影。   姜鹤轩逐渐恢复了正常,同人谈笑之间不见任何痛苦,在他的院子里过着安然闲散的日子。   连苏绮山都往往看不透,往日里单纯的青年现在想些什么。   正当她以为两人会一直纠缠下去时,长安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秦五郎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骑着马,差点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急忙惊喜地说,“快收拾东西,我要回长安。”   本册至此结束。   “啊啊啊啊,这个小妮子不安好心,怎么能断在这里?”郑国公气得抓狂,只想冲到山海书肆去,拿剑架在许乘月的脖子上逼她写稿。   等下一册要多长时间呢?七天呀,那可是整整七天。   他一刻没有看到下文都抓心挠肺的,让他今晚怎么睡得着,她的内心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三娘不是跟那小丫头熟吗?或许会有存稿什么的,他得去探听探听消息。   小厮打来一盆水,郑国公洗干净脸上的泪痕之后,顶着通红的双眼出了书房门儿,去后花园溜达。   迎面遇上了跟他一个模样的三娘,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三娘,你知道后面写了什么吗?”   郑三娘也不知道她阿耶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她瘪瘪嘴巴,也是委屈得不行,“儿怎会知道?若是和许娘子聊天时问这些,也太过冒昧了吧,弄得好像儿别有用心一样。”   郑国公希望破灭,如遭雷击。   他咬咬牙,不就是七天,他等得起。   两人顶着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双眼,臊眉耷眼垂头丧气,一看就是从一个窝里头出来的兔子。   郑国公府里的众人看了皆是吃了一惊。   郑夫人惊讶到,“我的儿,发生了何事?怎么哭成这般样子?”   郑国公在后面委屈地嘟囔,“为什么不问我?”   郑三娘是个好面子的小姑娘,觉得自己看故事看哭了这件事情很丢脸,但又怕阿娘担心,于是只好如实说,“没什么,话本里写的故事太感人了,儿看哭了。”   原本担心的郑夫人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   郑大郎却是幸灾乐祸地嘲笑她,“三娘太没出息了,看个故事都能看哭,什么故事看得你这么感动。”   他这话岂止嘲笑了一个人,连郑国公也一并被他牵扯了进去。   父女二人愤愤地对视一眼,还是郑国公拿捏着父亲的架子先开口了,他从袖袋里摸出几本书递给郑大郎,“你去将书看一遍,然后把你的感想写一篇文章给我交给。”   郑大朗未料到只是调侃嘲笑一下小妹,竟然给自己招出一份任务来,还是他最不喜欢的写文章,并且得看书。   这下垂头丧气的人变成他了,拿着那几本书,不开心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郑大郎的妻子谢氏看到他手里拿的书,目光闪了闪,问道,“大郎怎么也买了这本书?”   他不是不喜欢看书吗?   “别提了,阿耶看我不顺眼,给我吩咐的差事。听娘子这语气,仿佛是看过?”郑大郎将事情发生的缘由解释了一遍。   “当然看过,这本书如今在洛阳还是很有名的。”   此话在她闺阁做女儿时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看了不该看的书,会被看作违反规矩而受到家法。   本以为嫁到郑国公府后规矩会更加严苛。不曾想翁婆都很宽容,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她也就不用再拘着了。   “那好看吗?”郑大郎五大三粗地坐在书案前,没啥心眼地问。   谢氏收敛了神色,淡然而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看的。”   听她这么一说,郑大郎起了几分兴致,准备看看连一向眼光高的娘子都夸赞的书到底写了什么?   谢氏悄悄起身,从屋子里的柜子中拿了一叠帕子出来,坐到郑大郎面前捧着一杯热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郑大郎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一向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或喜或怒,或悲或泣。   谢氏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几乎都能想到他看到了哪一段,真是有趣极了。   没过一会儿,这个七尺男儿伏在他娘子的怀里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抽噎,“姜郎君太可怜了,怎么能那么狠心?呜呜呜——”   谢氏将帕子一一张一张地糊在他的脸上,她猜到他会哭,但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她刚开始还有几分好心情哄他,现在已经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不就那么点事儿,值得你伤心欲绝?”她的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将他推开。   郑大郎被他家娘子无情地推开了,收拾好心情之后转念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穿白衣真的那么好看吗?竟让苏将军执念深到那样的地步。”   那是因为穿白衣才产生执念吗?那是因为人啊!   谢氏只想问一句,你看书就看了这个?   两人做了几年夫妻,她对郑大郎的性子颇为了解,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他接着说道,“要不然我也做几身白衣穿来看看?”   谢氏瞅了一眼他肌肉虬实的臂膀,无语凝噎。   你确定你这身肌肉能穿得出人家白衣翩翩的风度吗?   但是她坏心思地没有说出口,等着看他的笑话,正好这几天府中的乐子太少了。   .   那天在山海书肆门口找茬的彪形大汉又来了,他今日是来找掌柜算账的。   他显得比上一回更生气,双目通红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掌柜,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是在拈酸吃醋吗?为什么没有将重点的内容讲出来?那是一句简单的拈酸吃醋就能总结的吗?”   他站在柜台前,一字一句地怒斥掌柜言语误导对他造成的伤害。   掌柜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汉却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像是有极其深刻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紧接着他终于憋不住了,放开嗓音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震得整个山海书肆都在颤动。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   灌入耳里的哭声震耳欲聋,掌柜目瞪口呆,有些后悔那一日忽悠欺骗了这个大汉。   他捂着耳朵大声说,“壮士,壮士,快别哭了先,你有什么要求先说说。我们书肆尽量满足你啊,行不行?”   任由他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先让他止住了再说。   听到这话,那大汉终于止住了哭声,怀疑地问道,“你不会又是在忽悠我吧?”   掌柜在他心里已经毫无信誉可言了。   “当然了,上次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毕竟话本里的内容我们家郎君下了封口令,看过的人不能说出去,我就只能含含糊糊地对你讲一些细枝末节。”   掌柜真诚地说道,作出绝对不会再骗人的样子。   见他言语诚恳地保证,大汉勉强信了他。在掌柜的邀请下,跟着他一起走进了书肆的后堂。   他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感觉到新奇,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后堂里的装潢摆设。   貌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寻常人家的大堂是差不多的。隐约看去,大堂的后面仿佛还有一些地方。那里应该是书肆更重要的地点吧。   “壮士,请喝茶。”掌柜端来了一杯热茶。   大汉是来找茬的,见人家对他这么客气,心中愈发有点别扭,“多谢掌柜,我也不是蛮不讲理,有意来闹事,只是这书看得我实在是意难平啊。”   “我懂,我都懂,我看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掌柜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们能比普通的读者先看到书稿,但是每回许娘子交稿的日期是一定的。   所以他们每看完一篇也会忍受和读者同样的煎熬。   说句有些不太尊重人的话,他恨不得许娘子不吃饭,不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坐在书案前写稿。   “那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们书肆尽量满足你,当然得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这头一个上门闹事的肯定得安抚好,不能生出祸端来。   大汉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现在见掌柜彬彬有礼,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理取闹。   也是,话本写得怎么样,关人家掌柜什么事呢?他此举太过不妥当了。   况且他也知道文人写书的速度一般是非常慢的,一篇文章能磨上十天半个月。   月明大家这样快的速度已经是极为罕见难得的。   壮汉全然忘记了,自己来找事的原因是书肆的言语行为诱导了他,让他脑海中的剧情走向与真实的内容完全不同,转而反思起了自己的错误。   想到这里,壮汉对自己的行为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掌柜说的话确实让他非常心动,“不知道能不能请月明大家给我的书上签个名?”   他看天香楼正堂中挂的那幅字可是眼馋很久了。   “不就是个签名,有什么难的,当然可以了。”掌柜拍着胸口保证,答应了下来。   壮汉喜不自禁,与掌柜就书中的内容闲聊起来,二人相谈甚欢。   当他走出走出书肆时已经换了副神态,不复先前一副饱受蹂躏的凄惨模样,精神饱满,昂首挺胸。   一旁见过他方才模样的路人,好奇地问道,“敢问壮士,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你那般哭泣?”   壮汉羞惭地挠头,“没什么,是我太过激动了,就是些小事而已。”   有知道一点情况的人说,“是不是这一册书写得太难看,把你气哭了?”   一听这话壮汉不乐意了,“怎么能说难看?分明是非常精彩的。”   大家见他看过,纷纷问道,“这一册书写了什么呢?难不成比那报纸上续写的故事还精彩不成?”   壮汉心中一动,无师自通地忽悠起了人,“当然好看,那苏将军与姜郎君的感情感人至深,二人情比金坚,伉俪情深,读起来让人遗憾自己年轻时怎么遇不到这样的人。”   他将书里描写的故事去掉主要内容,只说了一些“甜蜜”的日常,比如弹琴下棋。甚至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因姜郎君闹起了小性子,将自己的白衣全部毁了,苏将军知道后为了哄他,竟令人一夜之间做出了百十件白色衣裳,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哇!那可真是大手笔呀!”围观群众纷纷惊叹。   “听着壮士讲的,仿佛写的不错,那我去买一本看看。”   “我也去!”   “我也——”   人都是有着从众心理的,见一直有人不断进去买书,会觉得也许挺好看的,于是他们也便前去了。   唯有壮士深藏功与名悄悄离去,他也怕被人打。   买了书的人看完之后,眨着通红的双眼,逢人便说,“对,对,没错,非常甜蜜,很精彩。”   问到眼睛为什么红了,他们便说,“写的太好了,让人难过自己年轻时为什么遇不到这样的人。”   于是乎,众人闻声赶来,山海书肆的门前又排起了长队。   看过的人心照不宣统一了口风,甚至怀揣着这苦不能我一个人受的想法,又拉来了许多人。 第59章 争吵   每个人拼着拉别人下水的念头, 对外都说写得很好,剧情很甜蜜。看了让人感觉很开心,精神良好。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每个被拉下水的人也不去找人算账, 对外的说辞都是一致的好评, 极力鼓动别人也去看。   然后形成了一个循环,前来山海书肆买书的人数呈指数级增长。   因着这一出, 《终究是错付了》的最新一册重新火爆了洛阳城。   伴随而来的就是许多互相推荐书的人, 如同仇人见面一般,分外眼红。   “你怎么能骗我, 太没有义气了?!”   “你先骂他,是他先骗我的!”   “我管他有没有骗你,你怎么能骗我?”   眼看再争吵下去没完没了, 大家握手言和,坐下来讨论书中的内容。   “虽然苏将军是做错了事,可她临到成婚之际,未婚夫却遇难身亡,这种痛苦有几个女子受得了?有那番作为也情有可原。”   “可难道姜郎君就是活该吗?他明明才最无辜,平白掺和进两人之间的事, 又遭受了许多磨难和折辱, 怎么没有人去怜惜他?”   “我也没说他活该呀,只是为苏将军辩解一下。毕竟她遭受了许多骂名。”   “不对不对,不该这样说, 我们就事论事, 细细掰扯一下。首先苏将军爱人遇难身亡, 确实惹人怜惜,但是那也不应该成为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而且她在一次次的伤害之中不曾悔改,确实是她做错了。”   “对,没错,这话说的有理。不过苏将军是误会姜郎君利用了她,她想必也动了真情才会如此愤怒,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误会啊。”   “什么误会?明明是她先伤害人的,要是没有她把人当替身的那一出,姜郎君难道会欺骗她,说自己是在利用她吗?”   在座的诸位又争吵了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双方的意见划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苏将军的作为情有可原,两人解开误会后应当在一起,当然前提是她明确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一派认为姜郎君应该赶紧跑,不要再喜欢苏将军了,爱上这样的人只会变得不幸。   两派的争吵愈演愈烈,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让众人偃旗息鼓了。   “你们都忘了那秦五郎还活着吗?”   “……”   “……”   “哎,这都是些什么事,命运弄人呀!”   “依我看,秦五郎回来也好,这样苏将军就不用再纠缠姜郎君了。”   原本支持苏绮山和姜鹤轩在一起的人默不作声,他们也弄不清楚该怎么办了,毕竟目前看来苏绮山像是更喜欢秦五郎多一些。   .   红棠站在床前焦急地哄着床上的一团,那团被子里不断传出女子抽泣的声音。   红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将小娘子喜欢看的那本书买了回来,看完之后小娘子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管她怎么哄,都唤不出来,哭声没停过,到现在声音都哑了。   大哭伤身,眼见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红棠一跺脚,“小娘子,您再不出来,婢子就去叫夫人来了。”   被子里的哭声一顿,紧接着,哀嚎声更加剧烈了,“连你这个臭丫头也该威胁我了,身为主人,我颜面无存。”   红棠委屈巴巴地,“小娘子,婢子哪敢,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让您哭成这样,要是给夫人知道了,还不得罚奴婢。”   说起此事,吴嫙也不哭了,揭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一脸愤慨地说:“你不知道,那苏将军难怪第一次见面时就要将姜郎君带回府中,原来竟是将他当成了替身。”   “什么?替身替谁的身呀?”红棠看过前文,但并没有看过这一册,听到吴嫙说的惊讶极了。   “当然是替她的未婚夫,她原先是有未婚夫的……”吴嫙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将故事讲了一遍,同时又夹带了许多私货,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红棠果然不愧是她的贴身婢女,跟她一同仇敌忾地怒斥着苏绮山过分的行为。   发泄完了,吴嫙还不满足,又说起了书的作者,“真是太过分了!他明明写得比我好多了,为什么偏偏要把我的发表在报纸上?他是不是故意在戏弄我,看我的笑话?”   “哪能啊,小娘子,谁敢戏弄您?况且那作者不是在报纸上给您说了好话吗?应当没什么坏心思的。”   “好吧。”吴嫙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   薛老汉喜气洋洋地挑着担子,抬着东西去长安城卖货。   今日卖的东西都与以往不同,是他新做出来的白糖。   白糖经过他反复多次的试验以后,每回能产出来的糖量越来越多,即便是下层略显黄色的糖颜色也越来越浅。   他又做了一些,攒了小半斗,大概有五六斤的量,看着差不多就抬出来卖了。   前两天孙子吵着要吃白糖,他给他匀了一点点,都没舍得让他多吃,毕竟这东西金贵。   上等的石蜜是十六文一两(一两为50克),他制出来的白糖可比石蜜要好多了,怎么着也得买个二十文一两吧。   五六斤的白糖大概能卖个一千多钱,也就是一贯钱,不仅把本赚回来了,还能赚个一半。   薛老汉乐滋滋地想道。   若是以后继续制下去,就能卖更多钱,他家孙子上学的束脩不用发愁了。   他在西市划定的摆摊范围内铺了个小摊子,接着大声叫卖道,“白糖!卖白糖!二十文一两,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路过的人纷纷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什么白糖,卖得这么贵,上品的石蜜也才十六文钱一两。   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白糖的名字。   他们其中的某些人或许看过许乘月的书,但毕竟书里描写的是故事,长篇大论,信息量太多,大家也记不住,看过就忘,或许现在有人连女主人公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只有那些被做出来的非常有名的菜,大家还记得,能说得头头是道。   而薛老汉对白糖很是珍贵,挑在担子的竹筐里,用陶罐封起来,层层包裹着,生怕撒出来钱就没了。   到了现场叫卖,他也不敢把罐子敞开来,怕街上人多,有人碰倒了。   旁边支着摊子的人见他一直叫卖着,却卖不出去,好心给他支了个招,“老丈,你这糖的价格定得太高了,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卖不出去的,不如把价格调低一点。”   薛老汉一听说得有理,但他并不想把价格调低,带了点炫耀的心思揭开瓦罐上盖子给他瞧了一眼,“你瞧,我这可是白糖,要是卖得低了就亏了。”   那人伸长脖子一看。   霍!原来真的是白糖,如雪一般洁白。   他惊讶极了,不可思议地说:“老丈,你这糖是从哪来的?我从未见过。”   薛老汉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拍拍胸口,“是我自己做的,学着《发财暴富》那本书上面写的。”   “老丈厉害,我也看过那本书,不过没把白糖的制法当一回事儿,好像有许多人试过都没能做得出来。你应该抬到东市买,那边的达官贵人比较多。”他好心地给了建议。   薛老汉一听有道理,听从了他的建议,跑到东市去卖货。   东市不愧是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此处的门面都比西市要阔气一些,来往可见许多番帮的大商人。   薛老汉有些局促,看着此处没有能让他摆摊的地方,于是他挑着担子一边走一边叫卖,“白糖,卖白糖喽!”   起初没有人搭理他,但也有那一两个生了猎奇心思的。   一个手指上戴满了金戒指,腰带上镶红嵌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这白糖是什么东西?可否让我一看?”   薛老汉见终于有人问他了,喜不自禁,连忙停下脚步,卸下担子,将那瓦罐小心翼翼抱出来,揭开上面的盖子给他看。   “您瞧,这就是白糖。”   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我从未见过这么白的糖,能吃吗?是甜的吗?”   “当然是甜的,老汉尝过了。”他说着捏出一小撮白糖放进自己的口中,表示白糖没问题,“郎君要是不信可以品尝一下。”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学着他的动作捏了一小撮白糖放进嘴里。   果然是甜的!   中年男子惊讶极了。而且这甜不同于他们平时吃的石蜜、红棠和饴糖,甜味更纯一些,除了甜再没别的味道。   物以稀为贵,中年男子暗暗咬牙,就算这白糖卖到每两一两黄金,他今天也得给买回去。   “老丈,你这白糖多少钱一两?”中年男子问道。   薛老汉见真的有人买,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   “二两金子?”中年男子不太高兴了,觉得这老汉坐地起价。   薛老汉被他报出口的价格惊到,“郎君误会了。哪能那么贵,是二十文钱一两。”   “二十文钱,这么便宜?你确定?”中年男子疑惑了。   薛老汉肯定地点头,他觉得一点都不便宜。   于是中年男子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金子,直接塞到他手里,说:“不用找了,拿着吧。”   然后唤身后跟随的小厮,抱着那两个陶罐回家了。   没料到男子出手如此大方,薛老汉看着手中的一锭金子,神情恍惚。   这是他人生里头一回见到金子,还摸着了。并且这块金锭是属于他的。   怕招了人眼,他急忙把金锭塞到自己怀里,匆忙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薛老汉每日都挑着扁担,来卖白糖。东市里确实都是一些富贵人家,他们买得起白糖,出手也大方。   压根看不上薛老汉说的那点小钱,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时间长了终于招了人眼。   他今日刚走到东市的范围内,就有几个人上前围住他,“你是来卖白糖的?”   这几日遇到的达官贵人都很和气,大大削减了他对于贵人的恐慌。   他笑着老实点头,“没错,老汉是卖白糖的,郎君可要买些?”   几人对视一眼,“就是他了,带走。”   说着他们夺过薛老汉的扁担,拽住薛老汉的胳膊要将他强行带走。   “几位郎君这是要做什么?老汉可从来没有犯奸作恶,做过犯法的事啊?”薛老汉慌张极了,不知道这伙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见周围有人看过来,几人中领头的那个大声说道,“你偷了我们家制作白糖的方子,还用来赚钱,你说是为什么?”   “天地良心,老汉可从来没有偷过!都是照着话本上做出来的,几位郎君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试试,缘何平白无故冤枉人。”薛老汉大声喊冤。 第60章 是男是女   几人兀自争吵。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 或许看出来不对劲,但与他们不相干,或者说没人愿意为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头撑腰,于是无人出来主持公道。   薛老汉心中一阵绝望, 难道他今天就栽在这里了?   都怪他, 不该贪财,本来挣了第一笔钱之后就不该再过来的。   他心里回过味儿来, 这些人才不是因为祖传的方子被人偷了所以捉拿他。若是祖传的方子, 就算是为了利益,他们也不该由着白糖这样稀罕的东西默默无闻, 更用不着当街抢人。   分明是看他有制糖的手艺,想要强行夺了去。   他就知道这些高门大户,没有一个好东西。   几人拉扯的动静吸引了前来东市买东西的裴舟。   他眉宇压低, 轻轻蹙起眉头。   对于某些明面上清白,背地里肮脏龌龊的世家作风,他再清楚不过。   一看这场景,就明白过来他们是在做什么。   “住手!”他呵斥道。   听到有人叫他们住手,那几人动作也没停下,只有一人转身想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一转身见到来人, 他却呆住了。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黑色襕衫, 上面绣着雄鹰的暗纹,头戴交脚幞头,腰间挂着鱼袋, 别着一把佩剑。   端的是剑眉修目, 鼻梁高挺, 身姿挺拔,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不怒自威,让人不敢直视。   什么风神俊朗,龙章凤姿用在他身上都毫不违和。他此刻表情严肃,一双眸子如鹰眼一般锐利,紧紧地盯着几个人。   那伙人的头头忙停下动作,心中暗呼倒霉,怎么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遇上了这个煞神,这人向来不管什么权贵之间的潜规则,对于犯法的事情都是一刀切。   若是他坚持阻止,郎君交代的事情可怎么办?   领头在心中骂起了脏话,然而面上却是恭敬,抬手向裴舟行礼,“裴将军,在下是奉宁远侯之命,前来捉拿盗贼。”   他搬出了宁远侯的身份,希望裴舟不要多管闲事。   裴舟岿然不动,听见宁远侯的称呼表情也没有变化,“你们既说他是盗贼,就要拿出证据,现在这样空口无凭,我岂能纵容你们胡作非为?”   几人心中更怒,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哪来的什么证据?他分明是在这里故意刁难他们。   领头的打着哈哈,“证据嘛,自然是有的,只是并未在我等手中,毕竟那样宝贵的东西我们可看不到。您不如去请教宁候,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裴将军莫要为难。”   “既然他是盗贼,你们为什么不报到京兆尹,让他断案。难不成想要自己私下动用私刑?更何况我也称不上是为难,都城治安由我负责,此事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裴舟毫不相让。   他在左金吾卫任职,长安城的治安确实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且他向来看不上那些权贵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只要犯到他手上,就别想全身而退。   薛老汉见终于有人给他撑腰了,且这位将军看上去是个明理的,并不怕什么劳什子宁远侯。   他心中起了一点希望,“将军,这位将军,老汉不是盗贼,那白糖是我按照书上写的法子做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的,但也不是他们的,他们这是在诬蔑人。”   裴舟不知道白糖是何物,但根据字面上的意思略一联想就明白大概是个什么东西。联系到最近因朝廷想得到石蜜的方子,派王将军前去天竺却遭到不测的事情,他心中一动。   “听到了吗?人家都说了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你们的,你们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吗?还不快快放人。”   见他坚持,丝毫不顾忌宁远侯,而他们手中确实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老汉是盗贼,几个人只能放人。   若是别人他们大可以不理会,但裴将军从不徇私的强势作风赫赫有名,要是他们将老汉带走了,他怕是真的会喊着左金吾卫那群疯子将他们通通抓起来。   听说他母亲怀庆大长公主当街纵马,都被他在牢里关了两天。   走的时候,他们将裴舟在心中骂了千万遍,回去定要给宁远侯告状。他们这些小卒他不怕,难道他对宁远侯还能一点忌惮都没有?   他们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他。   见那几人终于走了,薛老汉泄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他这会儿才觉出自己浑身冒出许多冷汗,浸得衣裳都湿了。   裴舟连忙将他扶起来,“老丈可还好?”   他力气极大,薛老汉一下子被他搀了起来。   然而他心中惶恐又感激,重新跪下磕头道谢,“多谢将军做主,不然老汉怕是小命不保。将军大恩大德,老汉没齿难忘。”   “老丈不必多礼,我只是尽了分内之事。您刚才说的白糖可否给我瞧一瞧?”裴舟又将他扶了起来。   “当然可以,将军请看。”薛老汉依旧用罐子装着白糖,揭开盖子给他看看。   果然是白色的糖,颗粒分明,看着比石蜜要好多了。裴舟思索着。   “刚才老丈说白糖的制法是从一本书看到的,不知是哪本书?”裴舟不解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大方,将那宝贵的方子公之于众。   “就是——”薛老汉说起那书的名字也有点难以启齿,可是恩人相问,他不敢不答,“《被分家后我发财暴富了》,山海书肆里有卖的,郎君可以去看,书的作者叫月明,那可真是一个大善人,将许多菜谱都写在上面,我们家老婆子现在做菜都比以前好吃。”   关于此书裴舟也听过,之前在长安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近日才平淡下来,转而流行起了另一本。   他对这些闲书没什么兴趣,不过是些奇淫技巧之物,有那点时间还不如多看一些游记杂谈,诗经典籍,好歹能增长见识。   没有想到书里写着白糖的做法,月明此人竟然这么大公无私?   只是他记得此书先前很红火,应当有许多人看过,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白糖的做法呢?   他这么想着,于是向老丈问道。   这个问题薛老汉也想过,恐怕是因为做法比较难,其中有颇多讲究,许多人可能试个一两遍没有成功就放弃了,只有他一直坚持下来。   听到薛老汉的回答,裴舟心中敬服,赞叹他是个有毅力的老丈。   白糖的方子对朝廷大有用处,裴舟起了举荐的心思,于是他说:“老丈可愿意跟我去一趟皇城,面见圣人。”   “去哪里?面见什么人?”薛老汉怀疑自己耳朵聋了,听错了别人的话,不然怎么会听到皇城和圣人。   “是这样的,白糖的方子很宝贵,老丈既能将它做出来,定有常人所不及的能耐,如果能献给圣人,推广普及下去,必将能受益全天下,当然给老丈的好处也不会少的。”裴舟诚恳地说。   其实还有另一方面,这方子如此珍贵,老汉手握着它,如同孩童抱重金过闹市,一个弄不好可能全家的性命都交代了。   就像今天这样,只是幸好遇到了他。   薛老汉将他的话想了好半晌,终于才哆嗦着嘴唇回复,“老汉愿意。”   那可是圣人呀,普通老百姓哪里有不想见的,却从未有机会见过一次。   说走就走,裴舟带着薛老汉来到了皇城门口,出示鱼符给守卫过目后,带着薛老汉进入了皇城。   他们径直去往大明宫,再次经过禁军守卫的检查。   收回守卫恭敬递回来的鱼符后,裴舟带着薛老汉进入了这座大唐的政治中心。   薛老汉两腿颤颤,目不敢斜视,那巍峨高耸的城墙,错落有致的宫殿分布,结构精巧的建筑,无不让他惊叹。   这般景象不像是在人间,一想到待会儿要面见圣人,薛老汉心中又是一紧。   宣政殿是圣人平日处理政事以及接见朝臣的地方。   来到宣政殿前,裴舟让守门的内侍进行通传。   内侍紧忙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又出来,“裴将军可以进去了。”   裴舟带老丈进入殿中,站定后叉手行礼,“裴舟问圣人安。”   薛老汉紧张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直接趴在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却听上首传来一个女声,“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怎么是个女子?   薛老汉都佩服自己竟然在如雷似鼓的心跳之中,竟然能分得出神来思考这个问题。   哦,对,是太后殿下。   没能见到真正的天子让薛老汉有点遗憾,但能见到太后已经很好了,贵人哪是能由他们挑的。   其实也不算见到,因为薛老汉压根不敢抬头。   “裴将军,你将这位老丈带过来做什么?”太后问道。   裴舟将自己耳听目睹的一一道来。   “……所以微臣觉得如果白糖的制法能够进行量产,会使大唐人民受益,也不用在每年花费大量的钱帛去从天竺购买石蜜。”   “哈哈果真是瞌睡的遇到枕头了,朕刚为这事发愁,你就将东西送到我眼前,裴将军这次立了大功。”太后大悦。   “圣人过誉,微臣愧不敢当,功劳在于月明和这位老丈。”裴舟推辞道。   太后只是说说而已,他若觉得自己有功就自作多情了。   然后太后又问了薛老汉一些关于白糖的问题。   薛老汉将自己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回答。   只是他因为紧张,再加上官话说得并不利索,说话磕磕绊绊。   幸好太后包容,很有耐心地听他讲下去。   之后她觉得薛老汉在工事上有几分天赋,再加上他做出白糖有功,所以安排他到工部做工匠,另赐了大量钱帛以示奖赏。   而写出白糖制法的月明,其功劳自不必说。   太后对此人也有几分好奇,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知道白糖的制法,甚至公之于众?   是自信于别人根本做不出来,还是她真的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不计较个人私利,只为了造福大众。   “月明现下在何处?”太后问道。   她欲招此人觐见。   “臣先前听说他在洛阳,圣人若是想召见他,可能得等一段时间。”   “无碍,正好朕确实想见见此人是何方神圣。”   她读过她写的话本,确实妙趣横生,里面的人物都很有意思,各有各的特点。   不论是宫廷争斗,还是乡间妇人吵架,她都能写的有模有样,跟亲眼见过一般。太后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有这样的见识。   只是世人貌似都以为她是个男子,可太后却持不同的意见。不然为什么书里的主人公个个是女子,甚至都很优秀。反观书里的那些男子,除了主人公的伴侣之外,基本上都是歪瓜裂枣。   .   远在洛阳的许乘月,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泼天富贵,她此时的处境可不太妙,因为她被人告上官府了。   许乘月当时正在院子里面写稿,不时抬头看看天,摸摸鱼,吃吃点心,字是没写多少,点心吃了个饱。   忽然有人敲响了院门,“许娘子,在家吗?”   听出来是吕鸿卓的声音,许乘月略微惊讶。   因为除了第一次乔迁的时候,吕鸿卓来过她的院子,之后为了避嫌,他再也没有来过了。   若是有要事,基本上都会派婢女前来,再要不就是薛珍瑞。   夏荷动作快,已经跑过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的不只有吕鸿卓一个人,还有两个衙门的差役,两人肃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夏荷觉得这情形不太妙,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目光示意了一下两边的人,“吕郎君,你这是?”   吕鸿卓讪讪笑着,“这其中可能是发生了一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你家娘子呢?”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夏荷只好让开门,请他们进去,“三位客人请进。”   许乘月已经在正堂中做好了待客的准备。   将所有不相干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让秋露上了一壶热茶。   那两个差役见了许乘月之后表情皆有所变化,露出吃惊的神色。   吕鸿卓理直气壮地说,“我说是女郎,二位偏不信,现在看到了吧。”   许乘月疑惑了,什么跟什么呀?她是女郎又怎么了?他们两个来到她府中所为何事?   “可否看一下许娘子的印鉴?”二人不死心,想要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许乘月将自己常用的印鉴递给他们。   二人一看,果然上面刻着月明二字,并且角落里残留着红色印泥的痕迹,看着是常用的。   两个差役为难了,他们对视一眼,互相推托着,最终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许娘子,吾等此次前来是因为有人向官府状告,说你诱骗良家妇女,并与其私通。”   许乘月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告我?与妇人私通?没有搞错吧?”   两个差役也觉得这事离谱,犹豫着点头。   “我都说了你是个女郎,这事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偏不信。”吕鸿卓委屈地说。   说起来他也很纳闷,当时两个差役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他们书肆,说要捉拿月明,有人状告“他”与良家妇女私通。   他震惊之下,亦感到非常荒谬可笑,先不说月明是个女郎,况且以她的人品,便是个男子也绝不可能干出来这种事。   于是他向两个差役解释,月明其实是个女郎,可他们不信,认为他在撒谎,故意给月明推脱责任。   他只好说将月明请过来一看,他们就知道了。   两个差役也不允许,觉得他会派人给许娘子通风报信,让“他”赶快逃跑。   没奈何,吕鸿卓只能亲自带着他们前来许娘子的府邸。   “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那我们就走吧。”吕鸿卓说道。   他们几个男子在许娘子的府中长留,也不太好,容易惹来闲话。   “稍等。”一个差役不好意思地说,“烦请许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府尹吩咐我等前来拿人,我等不敢空手而归。”   吕鸿卓还想阻止,既然已经撇清关系,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去,被两个差役带着去官府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   “也行。”许乘月先一步回答了,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既然是冲她来的,她也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若有人刻意针对陷害她,也好早有对策。   “多谢许娘子。”   吕鸿卓不放心许乘月一个人前去官府,所以跟着她一起去了。   到了门口,许乘月被围在官府门前,挤挤攘攘的人群惊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因那男子来告状的时候大张旗鼓,一边击鼓一边诉说冤屈,再加上许娘子的名声,自然引过来了许多人,弄得声势浩大,也正是因此府尹才不得不亲自处理此事。”差役解释道。   其实这些人只是看个热闹,他们围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   之前男子击鼓报案时,故意闹了很大的动静,于是许多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此时议论纷纷。   “你说月明大家真的借用书信来往,诱骗良家妇女吗?”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月明大家大公无私,连珍贵的菜谱都愿意分享给我们,他怎么可能是无良之人?”   “话虽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那些文字的背后是什么人呢?他写的那些菜谱,可是为他挣了不少名和利。万一他就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呢?而且他现在正在写的这一本儿中,苏将军人品也不好啊!”   “你既然觉得他利欲熏心,那你看他的书干嘛?滚一边去!我才不想跟你这种端着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说话!”   “哎,你这人怎么还急眼了呢?我只是说说而已,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又没有说他真的是那样的人。”   “你没有说,但你想了。”   围观的人群争论了起来,他们议论着报案的男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月明到底有没有诱骗良家妇女。   处于人群之外的许乘月一时感觉到凌乱,这种场景让他想到了前世时候那些娱乐圈的顶流明星塌房时,吃瓜人群和粉丝激烈对峙的场景。   难道说她的名声现在已经大到如此地步,成为了洛阳城的顶流?   那她等一下进去,不会掉马吧。   一想到当众人知道她的身份后,她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围观,像看猴一样观看,指指点点的场景,许乘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好她带着帷帽。   “各位请让一让。”两个差役吆喝着。   洛阳城的百姓颇有素质,见有人过来,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许乘月走进去之后,围观人群继续议论,“刚才那走进去的是谁呀?”   “你问我我问谁?可能是哪个官眷吧。”   再后面的声音许乘月已经听不到了,她跟着差役一路向前,来到了官府的正堂。   此时那个状告她的男子正跪在堂下,委屈地诉说自己有多么惨,妻子背叛了他,并怒斥月明其人没有道德,枉为读书人。   桩桩件件和书信往来说得跟真的一样,若非许乘月是当事人,可能真就信了。   而被控诉与她私通女子同样跪倒在地上,鬓发散乱,看着没什么精神。   此时差役其中的一人走到堂上,弯腰向府尹耳语了几句。   府尹惊讶,转头低声道,“果真如此?”   差役点头。   那这事就好办了,定是这男子诬告。   府尹一拍惊堂木,“传月明!”   许乘月依言走入堂中,向府尹福了一礼,“府尹,民女便是月明。”   那男子呆住了,“胡、胡说,月明是个男的,怎么会是你?”   “谁告诉你月明是个男的?我写的书,我起的笔名,难道我还不清楚?”许乘月反问道。 第61章 性取向   “本官已经令人查过许娘子的印鉴, 的确是月明没错,你休要胡闹!”府尹呵斥道。   “不可能!不可能!”男子低头喃喃,蓦地神色一亮,“府尹, 鄙人有证据!”   府尹心存疑虑, 都已经证明是女子了,还能有什么证据?   男子急忙从怀中掏出几个信封, “这是她和那贱人私通往来的书信, 上面的字和她话本中的一模一样。说不定她是有磨镜之好,知道见不得人, 专门诱骗良家妇女,甚至用自己女子的身份借以逃脱,”   许乘月眼皮一跳, 不知该说他大胆还是离谱,为了攀咬她,连磨镜之好都扯出来了。难得他思维如此犀利,竟然找得出这样刁钻的方式。   她有没有磨镜之好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那话本上的字根本不是照着她的字体刻印的,是吕鸿卓专门找擅长书法的人写的。   至于原因嘛,呵呵, 原谅许乘月不想说出来自取其辱。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男子还能闹出什么妖, 敢在官府面前撒谎,不得不说心理素质很强大。   一听他说的有道理,府尹让人将他拿出的书信呈上来。   他观察信上的字体, 又对比过话本, 果然是一模一样, 连写字的习惯,都不差分毫。   而且这书信中, 月明并没有说她是一个女子。可以对得上那男子所说的假装性别的事。   莫非此女真的有磨镜之好。   府尹细想一遍,觉得逻辑没有漏洞,暗叹果真稀奇,从前只是听说过,今儿个头一回见着了。   他天平偏向了另一边。   “堂下月明,还不将自己所犯之事速速招来。欺骗朝廷官员可是大罪!你自己看看这些书信难道不是你写的?”   许乘月捡起府尹丢下来的书信,拿起来一一翻看,那信上的笔迹果然与她的话本上的相同。   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女子写的信。   看到字迹与措辞,许乘月心中瞬间明了,原来是她。   “府尹明鉴,那话本中的字是另找的人写,与民女本身的字迹并不相同。”   “胡说,你能写出话本,想必是读过许多年书的,既然能写字?为何找人替你代笔?”府尹怀疑地说,看她哪哪都是疑点。   不怪他这么认为,但凡是读过书许多年的人,字就没有写得不好的,因为科举的第一道门槛就是字。   常言道,字如其人,若是字写得丑,考官可能连看都懒得看,文章写得再好都白费。   所以大家基本上默认了读书人的字俱都写的不错,府尹下意识地忽略了许乘月是个女子,根本不用考科举的事实。   许乘月无语凝噎,难道真要让她自揭短处吗?   行吧!无所谓,不就是字丑嘛。   “府尹不相信,民女可以当场写一些字给您瞧瞧。”   府尹同意了这个提议,令人呈上笔墨。   许乘月提笔,三两下写出几个字,交给差役由他乘上去。   府尹拿过那张纸,一看上面的字,顿时抽了抽嘴角。   难怪她的话本是找人代笔写的,这字也真是太不讲究了,好歹你也是个写书的,就不能练练字吗?   用着人家的字体,就不怕别人冒充她的身份去扬名吗?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府尹自觉已经将这个案子了断得非常清楚,定是男子诬告,于是呵斥他,“你小子,竟然伪造书信哄骗官府,果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按理来说,不能在没有定罪的情况下动用私刑,可是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必须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要不然是个人都可以伪造证据,陷害他人,那官府的事简直没完没了。   “府尹恕罪,鄙人没有欺骗您,那书信也非鄙人伪造,是从这贱妇身上得来的,鄙人完全不知情啊!”眼见自己要被人拖着去打板子,那男子慌了。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直接将这贱妇赶出家门好了。   他当时看见她与人私通的书信,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然后想将这贱妇赶出去,不过在发现与她私通的人竟然是最近在洛阳城中非常火热,写的书本本大卖的月明之后,就转变了念头,大张旗鼓地去官府告发“他”,好讹一笔钱。   谁知道月明竟然是个女的,不知道从哪来的书信更为自己招来了灾祸。   都是这贱妇的错,男子悔不当初,心中更加怨恨女子。   听他的话还有蹊跷,府尹先令差役停下动作,问那女子,“你这书信是从何处来的?”   他心中又起了疑虑,莫非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样,有人借着月明的名声,哄骗他人,为非做歹。   至于他为什么不怀疑是女子伪造?   那不是笑话吗?伪造书信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可能会带来灭顶之灾,她为什么要去做对自己有害无利的事情呢?   所以府尹压根没起这个念头。   在许乘月出现后,一直傻愣愣地盯着她看的女子,此时才终于回过神,“那些信是我自己写的。”   这句话一出,如同石破天惊,在场的人皆是呆愣了。   男子暴跳如雷,顾不得在公堂之上,破口大骂,“你这贱妇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想陷害我,我好吃好喝伺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女子嘲讽一笑,“你伺候我,郎君怕是说反了吧,我来到你家勤勤恳恳的伺候翁婆,洗衣做饭,烧火劈柴,家事无一处懈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话说完,她又转向府尹,“关于伪造书信一事,民女认罚,但民女另有一事要向府尹陈情。民女要状告丈夫杨六郎,在民女嫁入他家后,他对民女动辄打骂,如今新伤旧伤加在一起,身上无一块好肉。”   那男子听了,盛怒之下竟要一脚踹向她,幸好被差役拦住了。   府尹端详着女子的脸色,“你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吗?脸上也没有伤呀!”   女子讽刺地说,“他是个好面子的,知道打人的事说出去不好听,于是都打在衣服遮掩,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府尹要是不信,可请仆妇前来查看。”   不理会的男子叫骂着什么“府尹万不可听信她言,那贱妇是在胡搅蛮缠,污蔑于我”,府尹唤来了仆妇,将女子带去后院之中检查。   等二人回来之后,女子一脸麻木,仆妇却是一副不忍心与同情后怕的模样。   她将自己所看到的伤情禀报给府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男子竟然如此狠心,对自己的娘子都下得了狠手,甚至连那处都……   这样的人简直畜生不如,难怪女子不顾维护夫家的脸面,竟在公堂上告他。   府尹听完之后,心下有了计较,“来人!将这杨六郎拉出去,打三十大板,打完之后关入监牢之中,服刑一月。”   差役听令应是,不顾杨六郎的哀求声,将他拖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他的惨叫声,   处理完杨六郎的事情,府尹才有空回到先前的问题上,“杨家娘子,你为何要伪造书信?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女子讷讷,“回府尹,民女也不知,当时一时鬼迷心窍就写了出来,回过神后,自己也觉得羞愧。”   她不知道,许乘月却能猜到一二。   这个女子就是先前,给她写很狂热的情书的那个人,从信中的行文中能看得出来,她的精神已经略有些不正常了,经常陷入幻想之中。   可能是她迟迟没有得到她的回信,所以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她就描摹着话本的字迹,写出那些回信。   说来这位娘子也是个人才,没有专门学过,却能将话本上的字迹临摹得分毫不差,几乎以假乱真。   许乘月感慨着。   女子向她走来,语气诚恳地说:“因为我的事让许娘子受了委屈,劳烦您跑这一趟,真是对不住,”   许乘月问道,“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将书信是你伪造的事情说出来呢?”   原谅许乘月不是个圣人,若非她其实是个女子,话本上的字也不是她写的,今日怕是有口难辩,被那些书信给陷了进去。   女子羞愧极了,苦笑着,“我在他家中日复一日的受着折磨,翁婆装聋作哑也不管。书信被发现的那一刻我已经心如死灰,存了死志,本想在今日自我了结。于是想着能在公堂上见月明大家一面,最后再向大家澄清,也算死而无憾。”   是她太过自私,因自己的事情连累别人。   只是她也没有想过,月明大家竟然是个女郎。   也是,恐怕书中那样优秀的女子们,只有在女子的手中才能写得出来吧。   她没抱着希望能求得她的原谅,只是做错事的人应该向受害者道歉,况且她真的喜爱她的书。   在她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唯一的一点欢心雀跃全都来自于她笔下的故事。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第一次在书中看见王兰蕙能够凭着自己的本事活得精彩,并且支持自己的母亲和离开始。   她仿佛一只囚禁在荆棘编织的笼中,浑身被刺得血肉模糊,不得解脱的小鸟,头一回看到外面的世界原来是那么精彩。   她才明白,原来女性也可以这样活着,原来和离后也能过的很好。   可是当她说出和离那两个字的时候,迎来的又是丈夫的一顿暴打,于是她放弃了希望,将全部的爱寄托于“他”的身上。   再后来,看到那位在感情中始终占据主动地位的苏将军,与全心全意爱着他,单纯赤诚的姜郎君。   她见证了他们的爱恨纠葛,于是变得更加疯狂,仿佛在现实世界中,她和“他”也是那样相爱,他们也有过悱恻缠绵的经历,甚至幻想出了某些压根儿不存在的事情。   “好吧,我原谅你了。”这个理由许乘月可以接受,所以她大度地选择了原谅。   这位娘子或许以为她对“他”抱着爱慕之心,所以才写出了那些文字。   可在她看来,那并不是示爱的信,而是求救的信。   字字句句表现的都是对生的渴望,那些所谓的爱只不过是在求生意志的催化之下生出的感情。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她的,她是值得被爱的,如此方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中,保留一丝生的希冀。   “真的吗?”女子没料到她这样回答,眼含泪意地说。   她自以为罪该万死,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原谅她。   许乘月再次点头。   女子心间的酸涩一阵阵涌上心头,抬袖捂住脸,眼泪渐渐涌出,泣不成声。   在受到丈夫的打骂时她都没有哭过,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渐渐麻木,她都是咬牙忍着。   可她做了错事,害了喜欢的人,那人却说愿意原谅她。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知道她是很好的人,一直一直知道的。   见她哭得难受,许乘月心有不忍,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哭完就好了,离开人渣败类你会过得更好。”   女子终于止住了哭泣,她眼眶红红的,但眼睛发亮,乖巧地点头接过帕子。   府尹见她俩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于是咳了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行了,既然你们已经和解了,那就走吧,此案了结。”   作为府尹,他平日里断的案子不少,然而这样古怪稀奇的还是头一回见,果真增长了不少见识。   正在这时,大门的方向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大到即使在正堂中都能听到。   “我的儿,你怎么被打了?定是那贱妇陷害你,是不是?我就知道,她嫁过来的时候,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杨母在听到自己儿子被打板子后,第一时间来到了府衙。   “府尹定是受了她蒙蔽,不行,我要找他说清楚。”   杨母眼看着就要往正堂里冲,差役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这位阿婆,你可不能强闯公堂。”   “我怎么就强闯了?我是要找府尹说情——”   二人争执了起来。   正堂中,女子听见杨母的声音瑟缩了一下,明显是很惧怕她的。   许乘月看情况不对,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杨家肯定不同意让他们和离,这年头和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需要双方父母的见证和签字画押。   经过了公堂上控告丈夫的事,女子如果再回到他们家中,恐怕会更惨。   于是她向府尹提议道,“府尹,既然杨家不人道,将事情做绝到如此地步,这位娘子显然深受其害,不如判他们义绝。”   义绝不同于和离,不需要双方父母的见证,只需要经过官府的判定就好了。   她说的有道理,然而府尹有些犹豫。   随随便便判了义绝是不是不太好呀?要知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呢。   然而女子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他,府尹想到她的遭遇,不由怜惜了起来,一咬牙,“行,本官判你们义绝。”   没一会儿那些差役竟然拦不住一个婆子,被她硬闯了进来。   她刚进来就跪地痛哭了起来,“府尹,您一定是判错了,我家六郎怎么可能会殴打妻子,他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了,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你要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定是这贱妇与奸夫合谋诬陷于他。”   府尹也被她的胡搅蛮缠闹得头疼了起来,他已经判了,也验过女子身上的伤痕,难道让他收回成命不成。   他知道这样的妇人最难处置,因为她们只会坚持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听别人的劝解。   对于官府的判决,合她们心意的,她们就说办得好,不合她们心意的,她们就说官府糊涂,收受贿赂,尸位素餐。   “行了,我已经看明白了,既然你们家不满这位娘子,那我就判你们义绝。”府尹不容拒绝地说道。   刚才还嚣张跋扈,愤愤不平的杨母,一听这话却是慌了。   她是知道义绝的,那通常都是两家决裂之后才会被官府强行分割。   要是真的被判义绝,那他们以后可就惨了。   对于家族的名声非常不好,不仅会受到唾骂和非议,在十里八乡可能都找不到新妇了。   那可不行,就算是休了现在的这个,他们六郎也得找一个新妇,怎么可能任由他孤身一人呢?   “啊?民妇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家庭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不至于到义绝的地步,六娘,你说是不是?”杨母会变脸的绝活,对于府尹唯唯诺诺,一脸恭维,对儿媳妇就是语带威胁,毫不客气。   女子确实被她的恐吓给吓到了,她甚至想往后退两步,却对上了许乘月鼓励的眼神。   这让她心中升起了勇气,于是上前一步道,“不是一点小矛盾,我被你家六郎殴打的时候发出惨叫,你们夫妻从来没有看过一眼问过一声,将我视之如你们家的畜生,不,便是畜生都不如,对家里的骡子,你们尚且爱惜几分,不会殴打它。我是不会再回你们家了。”   见一向对她顺从,被打得不敢说话,唯唯诺诺的儿媳竟然敢用这般语气反驳她,杨母当场怒了起来,指着鼻子要骂她,却骤然想起了现在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公堂之上。   于是她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夫妻之间嘛,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打是亲,骂是爱,六郎打你也是因为在意你,怕你背着他找人。”   许乘月听不下去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们家就是这样在意人的,将这位娘子身上打得没有一块好肉?既然打人就是在意人的话,那你家六郎为什么不天天把你打一顿?是因为他不在意你这个母亲吗?”许乘月毫不客气地喷道,迎来女子仰慕的眼神。   杨母被她气得不轻,“你是谁?我们家的家事关你一个外人何事,用得着你说话?”   “可见我一个外人都对你们家看不下去了,你作为家长还装聋作哑,粉饰太平。再继续下去,你们是要将这位娘子打死才心甘吗?”   杨母烦不胜烦,口不择言地说,“打死就打死了,大不了再娶一个,我家六郎一表人才,才不缺女人。”   她这话让在场的众人纷纷惊到,连府尹都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拍惊堂木,“这可是公堂之上,你想清楚再说话,打死人是犯法的,要赔命。”   他说着觉得自己刚才判义绝的决定果然没错,在他的治下怎么能出现人命呢?尤其是丈夫殴打妻子致死这种不光彩的事。   “好了,莫要再争吵,此事就此了结,本官判你们夫妻二人义绝,杨六郎归还——”府尹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娘子姓什么,他询问地看向她。   “民妇姓冯,在娘家行二。”   “杨六郎归还冯二娘所有的嫁妆,并给她一笔足够三年花用的赡养费,二人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说着府尹就要写下判决书,他的判决都是依照着朝廷的律法来的。   “府尹,您手下留情,这种小事不劳动您了,我们私下里商量着和离就行。冯二娘,你看这样行不,咱们私下解决,我给你五年的花用,看在我们曾经还是一个家庭的份上,你就帮帮阿婆吧,好不好?”杨母见状急了,哀求着说。   大唐也是个人情社会,大家讲究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冯二娘于是也有些犹豫,她是个没有太多见识的内宅妇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看向在场唯一一个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许乘月。   许乘月看出她的犹豫,向她摇了摇头。   就是现在趁着在官衙还好办,若是走出衙门,那杨家不定又换了副嘴脸,到时候再来求府尹做主他肯定会厌烦,那时就晚了。依杨家人这性子,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况且从刚才到现在,府尹都是在帮她,如今她骤然反悔了先前的决定,那不是在打府尹的脸吗?这种事可做不得。   至于绝不绝的,难道和离之后,还会与他们有往来不成?最好永远都不相见才好。   于是府尹的判决书顺利地写了下来,后续要是杨六郎没有服从判决书上的决定,会徒刑一年。   杨母的脸色铁青,她也知道事情闹到现在非常不光彩。   许乘月讥嘲地看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内宅夫人因为没有消息来源,生活环境非常狭窄,所以她们一般非常能忍,不是遇到太过分的事情,都不会选择和离,于是也纵容了婆家的任意妄为。   可想而知能让冯二娘鼓得起勇气在公堂之上状告丈夫,那她得在娘家过得有多惨呐。   处理完这事之后,府尹宣布退堂,几人才各自离去。 第62章 暴露   果不其然, 刚走出官府大门,杨母就换了一张脸。   她扶着奄奄一息,进气多喘气少,话都说不出来的儿子, 看向冯二娘的眼里冒着火, 连一旁的许乘月都遭到牵连,被她瞪了好几眼。   幸好她还知道她家儿子被打了板子,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是他丢脸。于是好歹没有大声地叫骂出来, 不然以她往日里的作风还真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终于离开了对她来说宛如地狱深渊的杨家,冯二娘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迷茫。   离开了杨家她该到哪里去呢?   娘家是别想了,在被婆家折磨的时候,她曾回到家中求救, 父亲和母亲也都很愤怒。   可是当她说到要让他们做主为她和离的时候,两人却不说话了。   父亲沉默在一旁,母亲抱着她哀哀哭泣,口中念叨着,“我苦命的儿,都怪阿娘当初没有给你找一个好婆家, 让你受这么多苦。可是我们女人家, 嫁人后哪有一个不舒坦就选择和离的。你放心,你现在还年轻,等你怀了孕有了孩子之后, 他们再不敢那么对待你了。”   这就是母亲选择的解决方式, 忍耐下去生一个孩子, 等到熬出头的那天。   可是她真的能熬到那一天,而不是在那之前就被人打死吗?冯二娘非常怀疑。   但父亲和母亲抱有相同的看法, 都认为和离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是给家族抹黑。   如今她果真离婚了,还是在官府判定义绝——这种决绝,体面全无的方式下。可能她回去的第一时间,父亲和母亲就会把她赶出家门。   当然或许父亲母亲尽管生气,但怜惜她的不易会收留她。   只是冯二娘一想到在家里住着,会看到父母成天唉声叹气的样子,仿佛她的往后余生全部毁了,她都会感觉不适。   而且家中还有兄嫂,多了一张嘴吃饭,他们想必也是不乐意的,更何况如果她以后不成婚,兄嫂就要担负起养她的责任,他们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她嫁出去。可冯二娘不想那样。   “你有地方可去吗?”许乘月问道。   “没有。”冯二娘摇摇头。   她羞赫地想,许娘子该不会要收留她吧,那怎么行呢?她已经麻烦她好多了。   “那你随我来吧。”   别误会,虽然冯二娘的遭遇很凄惨,但是她对于许乘月来说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她才不放心把陌生人往自己家里领。   于是她带着冯二娘找了她初来洛阳城时,找租房的牙人家,问清楚她原先住的那座宅子还没有租出去之后,将那座宅子先行垫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让冯二娘住了进去。   等她拿到自己的嫁妆以及杨家给的赡养费之后,再还给许乘月。   做完这一切,许乘月终于回到了家中,她觉得自己今日颇有些鬼迷心窍,管了许多不该管的闲事,可是她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看着这个时代受到家暴的女子在禹禹独行之中受到无尽苦楚,她们不知道该怎样避免受到别人的伤害,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手段保护自己。   像冯二娘今天这样敢于在公堂之上状告丈夫的女子,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人贵自重,许乘月欣赏她这样具有抗争精神的女性。   何况那些帮助对于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冯二娘来说却是解了燃眉之急,是雪中送炭之举。   冯二娘写出来的那手字,也让她生了爱才之意,说不定假以时日她会成为一个书法大家呢。   而且说起来她写在那些信中,让人脸红的旖旎华丽的词藻,与缠绵暧昧的氛围塑造,很适合写一些风月话本,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看。   当然许乘月并不是想让人家去写,毕竟她自己写还要顾及颇多,更不用说思想比较保守的古人了。   想到这里许乘月的心蠢蠢欲动,有一种想写某棠文学的冲动,她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绿江的清水文学简直埋没了她的天赋。   但是一想想现在的环境条件,又偃旗息鼓了。   这种东西本来是用来自娱自乐的,可现在的硬件条件又不够,不像前世的手机和电脑上的文件应用,密码一锁别人就看不到了。   万一要是存稿哪天不小心丢了,或者被别人看到了,那简直是究极无敌大社死,她丢不起那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社会对于那方面的读物并没有进行严格限制,如果真的想写还是可以的,不用担心触犯律法条文,一不小心就被警察叔叔打电话蹲橘子去了。   但是许乘月要想写带颜色的文,出版定会经过许多人,被身边的人都看到她见不得人的爱好,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简直无法想象。   .   上一册书因为剧情太过炸裂,再加上前期的铺垫与正文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迅速引爆人心,在长安和洛阳激起了火热的讨论。   所以这一册的发售可以说是万众瞩目,有相当多的人期待着结果,还有许多人在叫骂作者断章断得太不道德,故意吊人胃口。   然而他们实在割舍不掉精彩的故事,迫切地想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于是山海书肆重新迎来了热火朝天的场景,许多人排队买书,买到书后有些人会到茶肆一起聚堆看书。   每个人的阅读习惯都有所不同,许多人喜欢安静待着,不习惯在身边有人的时候看书。   但是有的人喜欢和亲朋好友一起看,间或对着剧情讨论一些东西,分享各自的看法。   两种阅读方式各有各的趣味,没有高低之分,单看个人的选择。   茶肆里的博士已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甚至拜话本所赐,他们茶肆的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茶肆的店主都考虑要不要向天香楼那样,向作者月明求一幅字,挂在他们的正堂里也好扬名。   等到市鼓敲响,书肆开售后不久,原本清冷的茶肆中来了许多客人。众人熙熙攘攘,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讨论着。   “哎呀,你们两个跑快点,怎么跟蜗牛一样?把我给急死了。”   “着什么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书都拿到手了,不用着急。”   又有三个人进入了茶肆,前面领头的那人火急火燎地冲进茶肆,也不挑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紧忙招呼后面的人。   甫一坐下,嘴上说着不用着急的两个人也麻溜地翻开书来看。   想知道秦五郎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误传出他已经死亡的消息?在他回来之后,原本关系僵硬的两人会发生什么故事?   ——在得知秦五郎已经回了长安,平安无事之后,苏绮山立马快马加鞭地奔向长安。   她甚至来不及收拾东西,一个人一匹马,像当初奔赴边关一样,义无反顾地孤身而行。   空余下那些留在边关和她有关的人和物。   “不是吧?她就这么回了长安,那姜郎君怎么办?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就这么结束了?苏将军也太薄情了吧。”说话的人不可置信。   “应该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再怎么着也得有个结局呀。”   ——秦五郎“离世”后,整个长安城的少女都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甚至有些士子为他写了哀悼的诗。   他回来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人争相去看他。   秦五郎是个好性子,对每个前来看望他的人都很和气,有人问起他的遭遇他也不遮遮掩掩。   原来他在当时在边关遇难,是被假做胡商的匪徒掳掠了去,他为了保住性命,显露自己的才华,果然得到了他们的看重。   那群匪徒一路南下,他伺机而动,在到达扬州时,趁他们放松警惕,偷偷传递消息,与当地官员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拿下,然后才回到了长安。   旁听的人或皱眉,或叹气,或振奋,一边那些骂那些可恶的匪徒,一边称赞秦五郎英明神武。   “看来秦五郎是个不错的郎君呀,才华过人,能言善辩,临危不惧与歹徒周旋,有急智却不自满,与苏将军一文一武刚好相配。”   “配什么配?!你当是配种呢,看谁都配!”说话的人手捧一杯奶茶,是姜鹤轩的铁杆支持者,听到有人夸秦五郎这个情敌,他愤愤不平地反对。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就发表一下我的看法,攻击性怎么这么强?”头戴藏蓝色幞头的人随口说一句却被人怼回来,也不舒坦了。   “和气一点,不要吵架,大家专心看书啊。”   两人同时从鼻子里用力地哼出气。   “哼!”   “哼!”   ——秦五郎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苏绮山,然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她为找他去了边关。   他本来也想动身前去,却又怕她听闻消息之后在赶回来的路上与他错过,于是苦苦在长安等待许久。   每天无事时就跑到长安面向边关的那扇城门前等待。   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风尘仆仆的苏绮山。   “五郎!”一向冷硬如冰的苏将军像是融化了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乳燕投林扑向秦五郎的怀抱。   “绮娘!”秦五郎伸开双臂接纳他。   两人忘情地在大街上相拥,本来这动作不合时宜,可看到的人,无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皆是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凡是长安城的人,谁没有听过当年苏小将军和秦家白衣玉面郎的故事,他们之间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也是很多人期待的。   “呜呜呜我承认他们是很好,遇到死而复生的爱人很激动,可是姜郎君呢?就这么不管他了吗?”奶茶君到现在都没忘记姜鹤轩,一边为眼前的这对感动,一边还惦记着远在边关的他。   “唉,世事弄人,过去的让它过去,人还是要向前看,苏和姜的那一段感情原本也不怎么美好,两人分开想必能过得更好吧。”   “是不美好,可是很深刻呀,那么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他们难道能忘了不成?我一个看客都无法释怀。”   ——失而复得的两人都觉得时不我待,若不抓紧当下,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会先到来。   于是紧锣密鼓地商议起了婚事。   两个人的感情经过了生死的相隔之后变得更加深刻。他们无比珍惜二人之间的感情,说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也不为过。   但是秦五郎总觉得怪怪的,因为苏绮山看他的时候总是出神,不像是在看他,反倒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尤其是在他笑起来的时候。   还有他在像往常那样为她弹琴,与她对弈时,她总是走神,心不在焉。   这让秦五郎隐隐不安。   “她一定是想到他了,对吧?!我就知道她肯定没忘!姜郎君性格开朗,喜欢对人笑。”奶茶君从蛛丝马迹中抓到了证据,指着这一段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他原本在两个人不合的时候,希望姜鹤轩赶紧跑。   但看到眼前的苏绮山如花美眷相伴,心中又不是滋味,迫切地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苏绮山心中是有他的。   “哎,这算怎么一回事嘛?”蓝幞头不知道第几次感慨了。   “既然两个都很好的话,那不能全都要吗?秦五郎身份高贵做正室夫君,姜郎君出身平民可以做小的,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姜郎军怎么能给人做小?”奶茶君不依了,“起码也得有个平夫的名分。”   神**平夫的名分,你怕是忘了大唐的律法规定女子只能有一个丈夫的。   他声音太大,书肆里有许多人听到了他的话。   众人皆是无语凝噎。   ——秦五郎本以为是他俩太久不相见,再加上经过了生与死的大起大落,她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可是随着时间往后,苏绮山的情况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重了,甚至在他说话时,他上一刻刚说完她下一刻就忘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恐怕是在边关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他去问了紧跟着苏绮山回来,追了她一路的侍卫。   因为不敢不回答秦五郎,在得到他保证绝对不会暴露他后,侍卫只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到苏绮山在边关的那番遭遇之后,秦五郎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哈哈哈,我就知道她肯定会事情败露,人财两空,这样哪边都得不到好。”奶茶君看苏绮山非常不爽,此时幸灾乐祸。   “先别急着下定论,看秦五郎的反应,仿佛不那么简单。”   ——秦五郎接着问那侍卫,“与我有多相像?”   侍卫回答,“如果他不笑的话,几乎与您一模一样。”   得到答案之后,秦五郎木然地回去了,独坐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内,沉默了整整一天。   出来之后他又去了苏府。   见到他来了,苏府的人会心一笑,给他们二人留出了空间。   “绮娘,我有一事要向你说。”秦五郎表情严肃。   苏绮山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你还记得在边关你出事后被人相救的事吗?”他问。   “当然记得,救我的人就是你呀!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苏绮山见不是自己在边关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放松许多,好心情地开起了玩笑。   却见秦五郎摇了摇头。   “其实不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   怎么可能?   苏绮山与看到这里的人俱是心中愕然,同一时间想道。   他们的心隐隐提了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救苏绮山的人不是秦五郎还能是谁呢?她总不至于把自己的救命恩人认错吧。   等等,能让苏绮山认错的怕是只有…… 第63章 伤在他身痛在我心   这个略微离谱, 极其巧合,但根据上下文的线索很容易得到的猜测,让众人激动起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太……   不过要让苏绮山知道了原本她百般欺辱, 毫不在意地伤了许多次的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她该有多后悔呀!   怀抱着期待,众人继续往下看。   ——苏绮山听到这话一下子懵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 “怎么可能?怎么会不是你呢?我记性很好的,你跟小时候没有多大变化……”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她表情凝固,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秦五郎语带愧疚,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到来。   他幼时是去过边关, 可跟苏绮山没有遇到过,后来她回到京城之后,误以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才产生了交集。   因为当时的秦五郎也含着一些不可说的心思,抵挡不住心里的诱惑,不想将她推开, 所以他厚颜无耻地默认了。   可到后来每当苏绮山提起边关的事有多么惊险, 他有多么勇敢之时,他总不敢多说,怕漏了馅。向来君子的他第一次做出欺骗人的事, 心里的愧疚和爱欲交加, 折磨了他许久。   “原本的秦五郎高高在上, 毫无缺点,别人提起他没有说不好的, 但是相比起来,犯了错,有私欲的他反而更加真实鲜活了。”有人赞叹着。   “呜呜呜对外人是个君子,人生之中头一回撒谎是因为她,我好生气,可是对他这样的人,我又气不起来。”   众人赞同地点头,确实是这样的。   起初他们站在姜鹤轩的视角上,秦五郎占了他的身份得到许多的好处,这种行为太过卑鄙无耻。   可是书里的秦五郎描写得太好了,他的优秀和情深无不让人心动,实在不忍心过多苛责。再者他已经自责过千百回了,内心的痛苦与愧疚从来没有放过他。   他们能怪什么呢?只能怪命运弄人。   ——“既然你已经骗了我,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为什么要偏偏现在告诉我?”苏绮山气道。   秦五郎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已经欺骗了他,那就不要后悔。他宁愿将谎言说一辈子,也不愿意失去她——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的话。   偶然的一次,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的姨母曾有过一个儿子,算年纪是他的表弟,当年的时局动荡不安,他们远离长安,到边关避祸,后来长安的动乱影响了边关,他们奔波中竟将孩子弄丢了。   后来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将孩子找到,姨母伤心欲绝,母亲就将他抱到姨母膝下养了一段时间,据他们所言,表弟跟他长得非常相似。   “边关,长相相似,这不就是在说姜郎君吗?所以姨母的儿子和当年救苏将军的都是他?”有人愕然道。   “恐怕还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姜郎君的身世这样波折离奇,他根本不是个平民百姓,而是出生在公候之家的公子,他父亲还是定国公。”   “哈哈哈姜郎君有了靠山,看姓苏的还敢不敢再随便欺负他。”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们不觉得遗憾吗?如果没有小时候走丢那回事,姜郎君原本能过得更好。”   “唉!错已经酿成,谁都不想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回姜郎君啊,莫要让他再受苦了。”   “这算不算是因果轮回?当年姨母将秦五郎看做替身,如今她的儿子被人当做替身。”   “哪能这么算?姨母当时伤心欲绝,分明是将感情都寄托在了秦五郎身上,对他也非常好。怎么能与苏将军的可恶行为同日而语?”   “哼,你们这些叛徒!都被秦五郎迷惑了眼。他心里再愧疚又能如何?他受的好处可是一个都没少,姨母的疼爱和苏将军的思慕全都给了他!就是一个伪君子!”   ——秦五郎何等聪明,顺着这些一下子想到了被他顶替,当年真正救了苏绮山的人。   他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表弟。   于是他想要动身前往边关去寻找他,好给姨母一个交代,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而在这时他与苏绮山已谈婚论嫁,马上就要成婚。   他自信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抵得上救命之恩。所以打算找到表弟后将事情如实说出来。   便是苏绮山生气,他也可以有很长时间来哄她,直到她原谅他为止。   于是便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说他是伪君子的那个人打脸了吧,秦五郎明明很正直,而且有担当,人生之中唯一一个污点就是撒的那个谎。”   “打什么脸,他撒的唯一一个谎就酿成了大错,要不是他,姜郎君也不会被当做替身。”   “你不要将错误转移,那分明是苏将军自己犯下的错,与秦五郎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事情的起因在这里。”   “话说秦五郎和姜郎君出身相似,命运却截然相反。他在簪缨世家受尽宠爱,他在边关的风沙中野蛮长大,土里刨食;他被苏将军倾心以待,视为白月光,他却被她当做替身,受尽欺辱。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呀!”   “白月光这形容用的真好,高高在上,触摸不到。”   ——秦五郎在边关没找到人,却遭到了匪徒抢劫。   回来之后已经打算放弃,与她相守过完这一生。   不想她对他的态度不同以往,变化了许多,他才知道,原来她在边关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并与他产生了感情。   秦五郎语气落寞地讲述完事情的历程,他痛恨当年救她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苏绮山的表情连番变化,从痛苦地悔悟到眼神躲闪。   秦五郎欺骗他,她很生气,但一想,他当年确实没有正面承认过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误会在先。   甚至她一手酿成所有的阴差阳错,伤害的还是他的表弟。   她气他,但更恨自己。   “哎呦喂,看得我急死了,她终于意识自己的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造成的伤害又不能挽回,姜郎君已经心死了,不知得用多长时间来修复自己破碎的心。”   “她还不赶紧去边关,弥补自己的错误。我觉得要是晚了,江郎君恐怕人都跑了。”   “你怎么知道他跑了?苏将军不是让守卫看着吗?”   “姜郎君想要离开的意思已经表现地很明显了吧,就像前面说的,他心如死灰,不对苏将军抱着什么希望了。在苏将军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就是他逃跑的最好机会。”有人理智地分析道。   ——苏绮山立刻吩咐府里的下人备马,就像她当初毫不犹豫地回来长安一样,她要奔赴边关。   秦五郎一路默不作声,送她出了城门。   只在临走前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好。”她简短地回答,快马加鞭走了。   秦五郎感觉痛意在肺腑间肆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忍着疼痛,目送她离开。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看到这里时有许多人哭了。茶肆里响起许多抽泣声,有些人不欲被别人看到自己泪目失态的样子,偷偷跑到茶肆外边准备吹吹风冷静一下。   却没想到外边的人更多,于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长安距离边关遥远,即使快马加鞭也用了十天半个月,她连夜奔波,跑死了好几匹马。   回到边关这座熟悉的城池之后,苏绮山径直奔向了府邸。   怀着喜悦与期待,还有一丝近乡情切推开院门,她想她一定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一定会好好对他。   然而空空如也,草木凋零的院子让她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人去楼空,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已经走了。   “哈哈哈痛快!我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要珍惜眼前人啊,没有人一直会在原地等待。”   大家纷纷出声感慨。先前有过的愤懑怒气在这一刻得到了抚平,前面有多愤怒,现在就有多爽快。   ——苏绮山心中难受,但没关系,边关是她的地方,总能找到人的。到时候她不会再别扭,将自己的心意全部说给他听,不会因为所谓的骄傲不肯坦言。   他恨她,气她,她也乐意承受,只要他还在她身边。   她立刻派人去寻找姜鹤轩,但翻遍了整座城都没找到他的身影,包括他曾经居住的村落,工作过的店铺,通通没有,甚至连他的养父也一并不见了。   整个边关又涌出了许多陌生人,苏绮山知道那是定国公派来寻找姜鹤轩的,他们看苏绮山和她的手下很不顺眼。   若非定国公的人还一直待在边关,迟迟没有离开,苏绮山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找到姜鹤轩之后带走了他。   “姜郎君会去哪呢?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权势和人脉,离开从小到大的环境能去哪儿呢?”   “会不会他已经离开边关了?去往别的地方。天地之大,何处不为家,出去增长一番见识也好。”   ——苏绮山必须得赶在定国公之前找到姜鹤轩,这让她心中的紧迫感更加重了。   然而任由两拨人四处找寻,到处拿着画像问人。姜鹤轩就是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苏绮山的焦急自不必说,她带着人问遍了姜鹤轩村中的村人,他们都说许久没有见过姜郎君。   “哈哈哈她急了她急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回终于轮到她了。”   “我看到前面她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伤害人,就知道她要后悔。”   ——苏绮山灰心丧气,跑到她小时候遇难,也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散心。   此处是一个两三米高的山崖,并不算太高,危险性不大。可崖壁太过陡峭,成人要是掉下去想上来也不容易,更不用说是一个小孩子。   她那时背着大人偷偷跑出来,掉下去的时候惊慌失措,虽然没有受多重的伤,但是孤立无缘的处境让她忍不住慌乱。   然后姜鹤轩听到了她的哭声,跑到山崖边上探头看她。他那时也只有一个人,说要去喊大人救她。   小苏绮山却怕他偷偷跑了不回来,于是不让他离开。   他小小年纪的一个人,却也机智,利用手边的藤蔓,编了一根粗粗的绳子,垂下去让她绑在腰上,另一头绑在山崖的树上,将她拉了上来。   明明也跟她差不多大,还奶声奶气地安慰她不要害怕。   回忆起往事,苏绮山忍不住笑。   但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意识到现在的情形,苏绮山的笑容渐渐消失。   那么好,那么赤诚善良的一个人,她怎么忍心那样对待他?   甚至到后来他们再次相见时,也是因为她突然倒在地上,他以为她出事了才上前查看。   他好喜欢多管“闲”事,多管的“闲”事为自己引来灾祸。   她这样的烂人根本不值得被他救。   她都做了些什么?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为了满足所谓的爱,所谓的思念,将他视为玩物,将他的尊严踏在脚下反复摩擦,玩弄他的一片真心。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小时候救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混蛋,会不会后悔?   肯定会的,她想。   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向来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她,第一次尝到自食其果的滋味。   她终于后悔了。   茶肆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一群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汉子在此刻猛男落泪。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痛恨苏绮山的,但此刻看着她心里的那些话,忍不住狠狠地共情了,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正如书里所描写的那样,童年的趣事,两个孩童之间有趣的对话让人会心一笑。可当现实与其成为反差,才更让人难受。   “后不后悔的?你先将人找到再说呀。”有人带着哭腔说。   “姜郎君会不会是因为遭到太多的磨难,失去对生的希望,自寻短见了,所以才找不到人?”   “怎么可能?你不要胡说,他就算自寻短见也不会带着他的养父一起。”   ——苏绮山陷入伤感之中,一时无法自拔。   她转头走向山崖边的另一条路,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那时他救她上来后,还去捉了野兔烤着给她吃。   她向前走着,一路惊起无数的野兔飞鸟。   忽然前面传出了窸窣的动响,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苏绮山提防心起,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又一只野兔窜了出来,后面紧着跟着一个人,“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你别跑呀!”   苏绮山一下认出了他的声音,是他!   她松开手中的佩剑,两三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语气激动又喜悦,“我终于找到你了!”   姜鹤轩未料到在林中捉兔子会被人抱住,他回过神,推开她冷冷地说,“苏将军既然已经找到了正主,为什么要来找我,还嫌害得我不够惨吗?我现在有家不能回都拜你所赐。”   苏绮山心痛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姜鹤轩骤然打断她,“够了,我不想听,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   他不欲跟她纠缠,收拾好东西快步走了。苏绮山当然不会放任他离开,一路紧跟着。   “对不起,姜鹤轩,是我做错了事,我开始确实把你当做替身,可后来逐渐意识到了你跟他不是一个人,就再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了,我喜欢真正的你,不是因为他。”这是苏绮山第一次剖白自己的内心,她渴望能得到他的原谅。   她坦白的这段话让无数人心生感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段话写的好,捅进去的刀子即使拔出来了,伤口愈合了,疤却会留在那里,永不消失。”   “你们说姜郎君该不该原谅她呢?现在苏将军已经知道错了,总觉得她还蛮可怜的。但就这么原谅她吧,又觉得怪不是滋味,好像姜郎君先前的苦都白受了一样。”   “看她后面的表现吧,如今主动权握在姜郎君手中,他想怎么样都行。”   “救命!诸君,我不想往下看了,只剩薄薄一页纸!这点地方能写多少?!”   此言一出,茶肆里四处响起哀嚎声。嘴上都说着不看了,身体却很诚实地揭开最后一页。   ——姜鹤轩自认为对她没有感情了,也压根不相信这个从一开始就骗他的人说的话。   不耐烦她的纠缠,他越走越快。   来到了那片山崖。   苏绮山走到这儿,问姜鹤轩,“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山崖下救过一个小女孩儿?”   他脚步顿住,“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苏绮山心中无比确定,她自虐一般说出了真相,“你当初救的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我。”   姜鹤轩面色变冷,“那我真是后悔当初滥发善心。”   他见她还要上前一步,猛地抽出袖中的匕首,锋利地刀刃指向自己的脸就要划下去。   “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把它划烂了,你就不会纠缠我了吧?”他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苏绮山瞳孔猛地一缩,大声吼道,“不!”   却来不及了,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他的行为让许多读者惊呼出声,捂脸不敢看。   “呜呜他该有多死心,多绝望,才能下得了狠手划伤自己的脸颊,都怪苏将军,她活该!”   “哈!让她也尝尝心痛的滋味,她当初不是说什么替身要有替身的自觉嘛!”   “不对,奇怪!我为什么会感觉到痛快?明明受伤的是姜郎君啊!苏将军啥事儿没有。我是不是有病?”   总之就是这么割裂与纠结,无数人在心中升起同样的困惑。   一边心疼于姜郎君自残,为他感到难过,一边又脑补苏绮山因姜郎君不惜自残拒绝她,她内心会如何痛苦,而感觉到痛快。   如果许乘月在这里的话可以回答他们的问题,这就是经典的通过自虐来惩罚别人的表现,看到别人因此而痛苦的表情心里会得到极致的满足。   这一种做法在虐文、强取豪夺文中经常会被用到,自虐的一方通常是被夺的那一方,在感情之中处于弱势地位,无论是经济条件,社会地位都比不上对方。   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所以只能通过自残的方式对对方造成打击。这是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报复方式,完全不可取。   许乘月对此很不赞同,有决心还不如用来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积蓄能量之后再报复对方。   现实中有些人也会有此种倾向,通常已经达到了心理疾病的程度,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但现实是现实,小说是小说,为了更有戏剧性,她还是选择了这一种表达方式。   许乘月生怕有人模仿,还在最后提醒了所有读者,没有什么人值得让你伤害自己,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姜郎君划了一次还不够,想要举刀再划第二次,却被冲上来的苏绮山夺去了刀。   两个人拉扯着。   一个说,“你听我说!”   一个捂着耳朵拒绝,“我不听,我不听,你放手!”   两个人拉扯间,姜鹤轩越来越往后退,脚步一悬空没站稳,苏绮山急忙拉住他,也跟着掉下山崖。   好在山崖不高,两人并无大碍,只是那山崖底下有一块石头,姜鹤轩的头不小心磕在上面,昏迷了过去。   “好家伙,怎么又掉下去了?同样的地点掉了两次。”   “磕到头昏迷过去?感觉好像怪怪的,不会又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怎么会?你想得太多,眼看就要到大结局了。我猜可能是姜郎君身受重伤,卧床不起,苏将军耐心关照他,补偿自己所做下的错事,最终取得了姜郎君的原谅,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借你吉言,希望如此,这本书实在起伏太大,我如今经受不了太多刺激。”   “来来来,喝点茶,补补水,刚才眼泪都快流干了。”   “谁不是呢?我上一次这么哭,可能还是在小时候调皮,往邻居家的粪坑里扔爆竹,被耶娘痛打一顿后。”   “……人与人之间还是应当有点距离感,这种事情下回不要告诉我们了。”   ——山崖能困住小时候的苏绮山,困不住长大后武功练成的她。   因担心姜鹤轩的伤势,她背着他两三步爬了上去,紧忙跑到城中的医馆让大夫诊治。   好在大夫医术尚可,为他涂抹了药膏,包住脸上的伤痕。扎了几针后,姜鹤轩悠悠转醒。   苏绮山还来不及高兴,就因他的话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对距离最近的她生疏地问道,“你是谁?”   至此本册结束。   “啊啊啊啊——”突然响起的吼叫声吓了大家一跳。   接着有人跟着一起,“啊——”   茶肆里响起了一群人的吼声,活像是养了一群峨眉山上的猴子。 第64章 有人上门   关于姜鹤轩最后说的那句话,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姜郎君为什么要问苏将军是谁呢?他这话什么意思?”   “看他的表现对苏将军好像非常陌生,加上这句话,就像不认识她的一样。”   “胡说, 他们俩认识那么长时间, 有许多刻骨铭心的经历,怎么会不认识?”   “要我说, 会不会那山崖底下有脏东西, 他们掉下去之后,姜郎君被脏东西附身了, 所以变得神志不清。”   “哇,那会不会苏将军小时候掉下去也是被脏东西附了身,所以长大后才会做出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够了啊你们, 越猜越离谱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鬼神之事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还是得怀有敬畏之心。依我看,姜郎君的表现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如到时候请道士和尚来念经驱邪。”   “越说你们越来劲了, 话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鬼神, 也没有出现什么诡异的事,你们就不能往合理的方向想一下?”   “我们都不行,那你说呗。”有人挑衅道。   听到有人搭茬, 那人顿时坐着身子, 抚平衣领, 掸掸衣袖,装模作样地说:“既然郎君盛情相邀, 那鄙人就献丑了。”   他卖着关子,拉长了音调故弄玄虚,“你们——可有听说过‘失忆’?”   众人俱是摇头,“没听说过。”   见他们果真都不知道,那人略有点得意,“‘失忆’顾名思义就是失去记忆。我们记忆东西,比如背书,都是靠脑子来的,当脑袋受伤之后,如果负责记忆的部位受到重创,就会不记得前尘往事。”   “你莫不是在唬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般病症?”   那人当然不会承认。   他说的都是真话,失忆这个说法他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并不是在胡编乱造。   他摇头叹息,“这位郎君。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这回事儿啊。须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恰巧我前不久前听说了关于失忆的一件事。”   这事是他偷听到的,当时他遇见一个妇人神神秘秘地跑到树林里,对着一棵树说话。他本来想避开,却听她嘴里念叨着的事情不同寻常,他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听完之后暗暗称奇,今日终于找到机会被他拿出来炫耀一番。   他见众人好奇,被故事吸引,全都围过来听他讲,于是心中更加得意了起来。讲得更加卖力,连说带比划,自己还补充了许多细节。   要说这个故事也是跌宕起伏,离奇曲折,而且更离谱的是它竟然是真实发生的,貌似事件的主人公与那妇人认识。   伴随着他的讲述,众人被拉扯到故事世界中,一会儿惊,一会儿叹,表情变化多端,反应不一而足。   “来历不明的男人怎么能捡回家?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什么?他失忆前竟然还有一个妻子?那他不就有了两个妻子,好家伙,坐享齐人之福呀。”   “这位小娘子也太惨了,本以为是个良人,谁知道却是个早已有妻室的有妇之夫。”   “幸好她跑出来了,要不然后面的事情更难掰扯。不过前面那位娘子也是个贤惠的,两个人都很可怜。”   还有一些对故事中的情节提出质疑,不怎么相信的。   “真的假的?有这么巧合吗?会不会是骗人的?我怎么不太相信?谁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来路不明的人?”   “不太对吧,他失忆之前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为什么偏偏失忆之后步步高升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觉得这故事给我的感觉与话本相似。”   “哎呀,你想多了,人家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的话本。”   “说到话本儿,我突然想起下一册发行的时候恐怕要到除夕了,那时候书店得关门闭店吧。我们是不是看不到了,最早可能也得等到过年之后?”   这话一出,四周的哀嚎声更凄惨了。   .   周娘子近几日有些心虚,那个故事在心里憋得久了,又无人能讲,她实在忍不住,跑到树林里对着一棵小树噼里啪啦讲了半天。   讲完之后意犹未尽地转身要走,却瞥见有棵树的背后显露出一个男人的衣袍。   她吓得赶快跑了,一边担心那人是不是心怀不轨,又担心她说的那些事是不是被他听到了,万一被他传出去了可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找上门来。   所以周娘子一改往日里爱说闲话的作风,变得安静了许多。   特别是当许乘月来送冯二娘的时候,她简直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自己乱说闲话的事情被许娘子给发现了。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许乘月将冯二娘送过来之后,专门给邻居家的周娘子说了一声,毕竟冯二娘现在孤身一人,有个热心的邻里也好互相照应着。而且经过了她上次讲的那个故事之后,周娘子现在不爱给人做媒了。   她知晓了许乘月的来意,拍着胸脯保证,“许娘子放心吧,有我照应着,保管什么都好好的,坊里的住户我都认识,不会有人欺负她。”   许乘月笑道,“周娘子的为人我自然放心,我来的路上正好买了一些梨,送给你尝尝。”   人情世故方面,许乘月还是很会拿捏的。   秋露提着篮子递给周娘子,里面装着许多新鲜水灵的梨子。   周娘子摆手急忙推拒,她是个好事的性格,但并不喜欢占别人便宜,况且误将许娘子的私事说了出去,已经够让她心虚的了。   “这可不成,我又没帮你什么事,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再说了邻里邻居的,搭把手而已,用不着这些。”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周娘子还是篮子里拿了两个梨,再多的她就不肯收了。   冯二娘正式在这里安顿了下来,她看着这座宅子,有些不敢置信。   她真的逃出了杨家,从此要在这里安居了。   她转身朝许乘月俯身一拜,“多谢许娘子大恩大德,冯二娘无以为报。”   许乘月连忙扶起她,“我只是举手之劳,用不着你这样,况且就算我做得再多,还得你自己先立起来才行。你应当感谢的人是你自己。”   家暴不只是一种身体上的暴力,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控制,让被害者恐惧暴力,变得甘愿服从,长期处于紧张与恐惧的环境中,心态任人拿捏,再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因为害怕反抗之后会得来更惨痛的殴打。   像冯二娘这样鼓起勇气,反抗施暴者的只是少数。   冯二娘摇摇头,“对许娘子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本来是没有勇气反抗的,只想一了百了结束余生,可是当她看到许娘子在公堂上,对所有质疑不卑不亢地辩驳。她不畏惧与高官对话,连她极其恐惧不敢反抗的杨六在她面前都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在那一刻她突然就生出无限的勇气,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死,不能比当下更糟糕了。   然后她才豁了出去,讲出那些她从前不敢说出口的话,将心里的愤懑委屈一一道尽。   说来可笑,打人的是丈夫,可是她这个被打的人更惧怕将伤口显露于人前,觉得那是一件丢人的事,这代表了她在夫家不受重视,任人打骂,是一个毫无尊严的女子。   说出去的那一刻反而痛快轻松了很多。   “你现如今从杨家出来了,却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不如考虑一下去山海书肆。”许乘月提议道。   自己能工作挣到钱才是立身之本,能够给她带来底气。   冯二娘惊讶道,“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呀。”   许娘子太高看她,她除了打理家务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谁说的?你写的那手字不就很好吗?模仿别人的笔迹也很有一手啊。”许乘月夸赞道。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一手烂字,练了好久都练不出个模样来,所以特别敬佩那些书法好的人。   冯二娘想起了她写的那些书信,羞愧地红了脸。之前在公堂上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许娘子一说,真是羞耻极了。   “书肆还挺需要字写得好的人,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向吕郎君,也就是主家的郎君举荐你。不用担心,你的能力放在哪里都是吃香的,他肯定不会拒绝。而且书肆里还有几个女郎。”许乘月以为她心中胆怯,于是安慰道。   冯二娘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之后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许乘月向吕鸿卓推荐了冯二娘。   公堂发生的事,吕鸿卓也在旁边观完了全程。   本来还略有点嫌弃她,觉得她写的那些信害了许娘子。后面听说她的遭遇之后,却忍不住心生怜惜,见她能够逃出杨家那个魔窟,亦为她感到高兴。   于是冯二娘在山海书肆安定了下来,并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   说起来这是许乘月来到这个世界后,在大唐过的第一个春节。   时下对节日很看重,逢年过节是普通人家好不容易舍得花钱买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东西的时候。   这几日西市里的人都比往常多了许多,买些鸡鹅肉,猪羊肉,为过年屯些瓜果蔬菜,买小孩儿喜欢吃的饴糖,还有买新布匹裁衣裳,以及其他种种。   大人的讲价声和小孩儿的哭闹声吵成一团,闹哄哄的。   秋露和夏露两个刚从西市买菜回来,将盛况讲给许乘月听。   许乘月不寒而栗,她对于喧嚣拥挤的场面一向敬而远之,光是看着别人就已经很心累了。   她拍着胸口庆幸道,“幸好我没去。”   所有关于春节的准备事宜由两个婢女一手包办了,许乘月什么心都没有操,主要是她虽然看过资料,但真的落到实处,却也不怎么了解。   所以她只用安心享受就好了。   除夕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今天两个婢子都表现得格外兴奋,早早地开始念叨除夕晚上的驱傩活动,许乘月也不由期待了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像后世的时候,除夕还要上班,不如去凑个热闹。   等入夜之后天黑了,外面的街巷中才隐隐传来人声。   三人收拾好东西锁上门,跑到巷口去观看。   旁边四周有人举着火把,观看的街坊们也提着灯,将平日里入夜后昏暗的大街照得格外明亮,他们一边观看一边说说笑笑。   街中央走来的那一群人,领头的是一对男女,他们带着老翁和老婆婆的面具,身后跟着许多带小孩儿和鬼怪面具的。   他们跳着舞,很有气势,大开大合,但在许乘月看来就跟跳大神一样。   跳舞的同时他们还唱着歌,因为旁边人说话的声音太大,所以许乘月听不太清他们唱的什么,但大概能猜想到是驱鬼的一些词。   大家欢呼笑闹着,企盼着驱走鬼怪,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许乘月甚至看到有一些旁边观看的人也带上面具加入了驱傩的队伍中。   许乘月看得兴味盎然,那些面具各不相同,有许多稀奇古怪,很有趣。还有跳舞的人,也不是个个跳得都好,一些肢体不协调的,跳着跳着同手同脚了起来。   知道驱傩的人,走到看不见影了,她们才回去。   回到家中,接下来在许乘月的预想中就是吃年夜饭、守岁,然后睡觉。没想到热闹还没结束,比如他们的邻居。   她选择的这一带是些大商人居住的地方,旁边也是一个大户,宅子大人也多,此时传来的声音就格外热闹。   他们的院子火光冲天,也照亮了她们这边的庭院,还传来众人欢声笑语,吹拉弹唱的声音,想想也知道很是热闹。   对比起来,许乘月这边的三人,可以说得上非常寂寥。   然而许乘月没感到不对,人多有人多的好,人少有人少的好,她自得其乐地吃着美味可口的饭菜,有浓香的手抓羊肉,肥糯的红烧肘子,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等等。   不得不说吃肉就是快乐,间或喝上一口酸甜的米酒解腻,神仙滋味也不过如此。   夏荷跟着许乘月一起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肉。   秋露心思细腻,看着两边截然相反的对比,另一边家人团聚,她们小娘子却有家不能回,身边只有她们俩人,心间不禁漫起了伤感,悄悄背过身去,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平复好情绪,又回过身,佯装无事地同她们说说笑笑。   大年初一的时候,许乘月认识的人,先后过来拜年,同时邀请她去他们家中做客。   整个春节期间她就没有消停过,一直处在与人的交际之中。虽然她认识的人不多,但是今天去你家,明天去他家,也足足花了她好几天时间。   等清闲下来好好享受节假日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年初五。按照后世的节日安排,算是假期的尾声,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去上班了。   可对于大唐人民来说,春节才过了一个开头,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五才结束,所以各种活动都没完呢,只是相比于前五天来说稍微悠闲了些。   许乘月没有大唐人民那么充沛的精力再去玩闹了,安然地关起门在家里过上了米虫的生活,每天吃完睡,睡了吃,也不去写稿,专心给自己放假。   等过了七八天之后,她家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莫不是来拜年的,怎么来得这样迟?许乘月疑惑地想。   然而敲门的并不是来拜年的人,是吕郎君和一个面白无须的老翁。   那老翁也奇怪,说话声没有平常男子的低沉,很是柔声细语。 第65章 吐了   “什么?白糖被人做出来了, 是谁呀?”许乘月不可置信的同时,又带着惊喜说道。   老翁点了点头,“他姓薛,是长安附近的一家农户。”   没想到竟然真被做出来了, 没有白费她专门将方子写出来的好意。   可是做出来就做出来, 为什么还要召见她呢。   “许娘子说笑了,自然是要对有功之人, 论功行赏了。”老翁和蔼地笑着。   她只是讲写上去而已, 并不是她发明的,这功劳许乘月受之有愧。   “许娘子或许不知道, 白糖的方子对于大唐来说非常重要,圣人知道之后大喜过望,忙令老奴前来洛阳。”   糖在唐朝是一大奢侈品, 许乘月当然知晓。   只是她没有料到能得到如此重视,也错估了大唐人民的动手能力。   这位薛老翁很有科研人员的精神呀!   不过不知道老翁口中说的圣人是指太后还是皇帝,比较大的可能是太后,因为她之前看的邸报上,许多政事都是由太后处理,皇帝极少出现。不知道皇帝是被架空还是被软禁了。   再者, 许乘月对于回到长安一事, 其实有些犹豫。   老翁说完话后,预想中她们主仆三人欣喜若狂,克制着激动的神色并没有出现, 反而颇为犹豫纠结。   这让老翁心中有些不悦, 只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才能得到太后殿下的召见。平民百姓很难有此殊荣,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   就算是有功在身,下一道旨令也就完事了, 用不着亲自面见,这一举动表示太后定是非常关注此人。   一般他说完话后,被召见的人都会受宠若惊地谢恩,谁曾想这主仆三人如此特殊,表现与常人不同。   老翁觉得他们有些不知好歹,难道还想拒绝不成?想到这里老翁心里暗道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有人想要拒绝圣人的召见呢!   他看不到许乘月内心的想法,不知道她此刻确实是想拒绝的。   原因就是原主的那个父亲,她可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开始穿越过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原主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错,才能让他狠心将自己的女儿抛回老宅,任其自生自灭。   再者原主父亲的官位其实不低,身为贵女的她在长安城中肯定有自己的交际圈,认识不少人。万一要是碰到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不过从许乘月在许家住的那段时日来看,他们家的规矩和风气很保守,寻常情况下不得出门,出门也得三五层里里外外地包个严实,与他们交好相熟的人家应当也是同样的作风。   即便她出门,大概率也碰不到她们,实在不用如此担心。   吕鸿卓见许乘月一直在沉思没有说话,连忙咳了两声,提醒她。   许乘月将事情回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太大问题,被咳声唤起神,抬头才发现自己沉默许久,气氛有点冷凝。   她忙笑着缓和气,“我听到这样的大喜事,一时之间受宠若惊,竟忘了客人。”   老翁在宫中混迹多年,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上定不可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也不会随随便便说话得罪人。   他假作不知,做出体谅的模样。   等二人走之后,两个婢女焦急得团团转,“小娘子,这可怎么办,我们要是回到长安,可能会被郎君发现。”   她们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圣人的命令不容反抗,根本没有她们拒绝的余地。   许乘月安慰她们将自己之前想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我们可以挑一个离许家远的地方住,长安城那么大,总不可能巧合到遇见他们。再说我面见圣人的地方肯定也不是在朝堂之上,不至于碰到文武百官,女眷平日也不会入宫”   她说的有道理,两人听到之后,心下一定,确实如小娘子所说,她在长安的交际其实并不多。相熟的贵女就那几位,她们也跟小娘子一样,平时不大出门,大概是碰不到的。   心中的顾虑被消解,她们又重新开心了起来,毕竟面见圣人这样的殊荣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何况小娘子并不是靠着长辈荫蔽,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这让她们心中骄傲又得意。   试问谁家小娘子,跟她们小娘子一样有这般的能耐呢!   许乘月心中亦是有些难言的喜悦,那可是跟则天女皇一样的人物啊,来到这个朝代,谁不想见一下呢!   .   得知许乘月即将前往长安面见圣人之后,山海书肆犹如水溅入了油锅,瞬间沸腾起来,所有人都赶上门来祝贺她,还有一些人拜托她到时候看清圣人长什么样,回来给他们描述一下,让她好好记住皇城里的一草一木,回来讲给他们听。   听得许乘月一头黑线,他们以为她是摄像机吗?什么东西扫一眼就能记住。   怀揣着众人的期望,许乘月坐上马车,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她们跟那位老宦官一起去,他还带着一队侍卫护送。   在去长安的这一路上,许乘月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她之外,另外两个婢女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她们每天望着前路,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细数着还有几天能到达长安。   眼中的怀念是她这个外来客不能比的,她的故乡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时代。   出了洛阳之后又走了大概三四天,距离长安还有一半的路程。晚上在驿站休息之后,他们又重新出发赶路了。   许乘月被马车颠得魂不附体,交通极不便利的坏处她完全体会到了,要是放在前世,从洛阳到长安大概一个半小时的高铁就能到了。   可是现在却得坐马车,既慢又不舒服。尤其是马车的轮子没有橡胶作为缓冲,再加上道路并不像水泥和沥青路那样平坦,一路子的颠簸将许乘月的屁股都快颠成两半了。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内,目光涣散没有焦距,神情放空,头上原本挽好的发髻,也变得松松垮垮。   她想问一下她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让她来受这份苦?   许乘月下定决心,等回到洛阳之后,她一定要学习骑马。再不坐马车受这份罪了。   而且这马车并不像是影视剧里拍那样宽敞,其实非常狭小,两人坐在里面挤挤挨挨的,简直透不过气来。   她们三个人中只有夏荷会驾驶马车,所以她一直坐在外面。她性子活泼,不怕生,时不时与外面的侍卫说笑起来。   让许乘月听了好生羡慕,她也想出去,不想闷在这里面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又不会骑马,只能坐在这里,跟秋露面面相觑。   她看秋露面色也不太好,但她经常做活,不像她一样“好吃懒做”,除了写稿什么都不干,唯一的运动就是在院子里散散步,做一下广播体操,只能说聊胜于无。   一行人缓缓前进,进入一片树林之中。   这个季节所有的草木都变得枯黄,堆积在地上,车轱辘碾压过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树林里很是幽静。   然而就是这份幽静让人心生不安,两旁随行护卫的侍卫提防心起,握住了腰侧别着的佩剑。   这份紧张的气氛感染了马车里坐着的许乘月,她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听到外面侍卫的说话声突然没有了,也变得心中不安起来。   走到山林后面的一段路。   道路一边是缓坡,路旁堆积着许多的树叶,所以看不清后面有什么。   即将走出山林,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不料突然路边的落叶被踢散,冲出来许多人,他们手里提着生了锈的刀,衣着也是混乱不堪,不修边幅,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打满了补丁,像是匪徒。   领头的那个匪贼,打量着前来的一行人,目光扫过大惊失色的老宦官与后面的马车,目光一凝,大声呼喊:“小的们给我冲,拿下他们!”   说罢,他率先举起刀,朝最近的侍卫发起攻击。   侍卫忙拔剑挡刀,与他缠斗起来。   后面的匪徒听到他的呼喊,一起跟他冲了过来。两波人马发生激烈的交锋。   马车上,夏天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幕,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马儿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踏步,牵动着马车不断晃悠。   许乘月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她第一次遇到被人打劫的事,内心当然恐慌。   明明她当初和两个婢女从襄州来到洛阳的时候,都没有遇到匪徒,怎么如今却遇到了?   然而她知道恐慌无济于事,并不能够帮助她脱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悄悄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那群匪徒果然心狠手辣,攻击人一点都不留手,然而这群侍卫毕竟出身皇宫,不是靠着祖辈荫蔽强行塞入队伍里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是靠着真本事一步步升上去的。   面对匪徒的攻击,他们虽然因为人数比不上他们有些捉襟见肘,但并不是完全招架不住。   只是那些匪徒似乎瞅准了她这个方向,不断往这里冲过来,一些被侍卫挡住,一些却冲破防线。   夏荷吓得赶着马儿掉头要逃,然而这路窄,掉头也比较困难,没等她们成功逃跑,就有匪徒冲了上来。   他跳上马车,一脚踹下阻挡他的夏荷,猛地掀开马车的门帘,看到里面的人时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是两个女子。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准备两个都抓起来,好歹还有点收获,却被其中一个踹了一脚,这一脚好巧不巧,正好踢在他的命根子上。   剧烈的疼痛从那处传来,疼痛与被冒犯的怒火刺激得他咬牙捂着命根子,另一手拿着刀砍人。   裴舟带手下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瞳孔一缩,挽起手中的弓箭,瞄准射向匪徒举刀的手臂,将他的手臂射穿了,那匪徒痛得嘶吼,再无力拿起刀。   裴舟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到那马车中出来一个小娘子,她恨恨地咬牙,满脸怒气,一双明眸燃烧着灼人的火光,朝那匪徒的□□狠狠地踢了几脚,踢完还不够解气,又重重地踩着撵了几脚。   裴舟看得□□一紧,寒毛直竖,心想现在的小娘子真是越来越彪悍了。来不及细想,他急忙赶过去支援遭受接连攻击,已经快要招架不住的侍卫们。   他们来得正及时,有了支援之后,侍卫们变得轻松了很多,三两下就把那些匪徒处理干净了,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被捆绑起来,准备押到附近的县衙。   在谁的地界上出了事就要由谁处理。   忙活完之后,被残忍的匪徒吓得魂不附体的老宦官,终于有空出来与裴舟寒暄。   “多谢裴将军及时赶到,救了我们一行人。”   “哪里,看到董中官受难,我怎能不救?我此次是奉圣人之命,前来捉拿在京畿之地猖獗的一伙盗贼。”   “敢问将军,可是这伙人?”董中官问道。   裴舟仔细地瞧了眼那些已经受俘的匪贼,摇了摇头,“不是这伙人,他们也并非寻常匪徒,像是抱着目的来的,身手不是野路子,受过专门训练。”   董中官短促地“啊”了一声,“什么?!不是匪徒,他们难道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吗?难不成他们专门前来伏击我们?”   裴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毕竟打劫一堆钱帛,也迟早有用完的一天,但要是抢个财神爷回去,那可是源源不断的钱往口袋里涌啊。这世上钱帛最动人心。   显然董中官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冲着许娘子来的,跟他没有关系。   “说起来,你此次不是前去洛阳接月明,怎么没有看到他人?”裴舟疑惑地问道。   他打量过这群人,除了侍卫和董中官,再就是那三个女子,没有看到貌似是月明的人。   “马车里的不就是?”   “马车里不只有那三个女子吗?”   董中官惊讶了,“难道裴将军竟然不知道月明其实是一个女郎吗?”   他来的时候圣人还专门叮嘱他,说月明极有可能是个女郎,让他见了也不要惊讶,不要觉得人家是假冒的。   所以看到她是个女子时,董中官也没有过分惊讶。   “?我当然不知道。”裴舟也没有想过,他是听别人说的,看大家话里的意思,都默认“月明”是个男子。   紧接着他又想到刚过来时看到的场面,莫非月明就是那个彪悍到踢人命根子的小娘子?   “那不然我为您引荐一番?”董中官说道,他向来会看人眼色,看得出来裴将军对许娘子很好奇。   裴舟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就劳烦董中官了。”   两个人走到马车边,还没有见到月明其人,先看到了马车边上捆着的匪徒。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面色惨白,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恐怕会叫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最令人骇然的是他双腿之间一片血肉模糊。   即使董中官已经没了那物,仍是感觉□□一紧,回想起曾经受过的痛楚。   更不用提裴舟,他虽然先前看见过那位小娘子踹人的场面,但是那会儿离得远,现在看到惨烈的现场依旧忍不住心里发寒。   许乘月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却怎么也养不好,心里的烦躁难以消解。   从和平年代过来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惨烈,血肉横飞的场面,空气中飘过来的血腥味直往她鼻子里钻,熏得人几欲作呕。   更不用提当匪徒冲到马车上,她情急之下踢了他□□一脚,在他手臂中箭时仍然不放心,去补了几下,那黏腻的触感让她现在都脚下发麻,幸好她还带了别的鞋子,紧忙换了一双。   她感觉恶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恐惧,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尽管是被动防卫的,但她内心还是会感到不适。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她只能勉强闭目养神,靠冥想来缓解自己的焦虑情绪,然而那股恶心劲,依旧在胃里翻滚着,往喉咙上涌。   “许娘子还好吗?”董中官在马车外问道。   别人问话她不好不回答,于是掀开车窗帘子,“我还好,劳烦您挂念了。”   不开车窗还好,一掀开窗帘,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了,许乘月简直无法呼吸,期盼着他们赶紧走。   然而天不遂人愿,董中官接着介绍道,“许娘子,方才救我们的是这位裴将军。裴将军,这位女郎就是月明大家,您别看她年纪小,懂地东西却多,见识不少。”   董中官互相为两人吹捧了一下。   许乘月抬眼向站在董中官旁边的裴舟望去,与他看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还未生出什么情绪,胃里翻涌而来的恶心感,却先一步抑制不住造反了。   “呕,yue——”她趴在车窗上,大吐狂吐,脑中晕眩,天旋地转。   站在马车旁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裴舟,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有那么恶心吗?让人看一眼就吐。   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犯了蠢,急忙将手放下。   哪里是被他恶心到了,分明是被血腥味恶心到了。   也是,他见惯了这种场面,未料到现场还有小娘子呢,即便不是娇生惯养的,恐怕也看不了这场面,她能表现出先前那样“勇敢”的一幕已经让他很佩服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郎恐怕会吓得手脚发软,哪还能鼓得起勇气去攻击坏人。   许乘月吐了之后,终于舒服了很多,然而在两个不熟的人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给她这个社恐直接弄自闭了,在心里大呼哀哉。   但现实容不得她逃避,漱完口整理仪表之后,她下了马车,面上露出歉意,“对不住二位,方才是我失态了。”   董中官:“许娘子不必介怀,这次也是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裴舟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许乘月,“此物可以缓解恶心,许娘子可以将它含在口中。”   许乘月依言接过,听他的话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来,那药丸很小,大概只有绿豆粒大小的一半儿,她将信将疑地放到口中。   一股薄荷的清凉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直冲向鼻腔和大脑,五感都变得清晰敏锐起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也不再让人恶心了。   “多谢裴将军。”许乘月此时才有空打量这位裴将军。   董中官方才说她年纪小,然而这位裴将军看着也大不到哪里去,依许乘月目测,跟她应当是差不多的年纪,看着也是年少有为。   不过他浑身气势让人不敢小觑,眉宇一压,颇有不怒自威的少年将军模样,可能就是这样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那张脸,长得真好,好到许乘月形容起来都有些词穷,找不到具体的词汇来形容他的美貌。   只觉得这张脸用在哪本小说里都毫无违和感。稀有的美貌是上天的馈赠,人间很难得,看一眼,少一眼。   许乘月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脸看,看到他眉尖微蹙的模样,都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抚平。   裴舟对于别人的目光已经习惯了,因为这一张脸,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他都是人群的焦点,直到当了将军之后,身上威势渐重,此种现象才少了许多。   但仍挡不住有些大胆的,比如眼前这位,但是她的目光很不一样,怎么说呢,用他祖籍为营州(今位于辽宁)的同僚的话说,就是刺挠。裴舟莫名觉得这个词很贴切。 第66章 催更   许乘月欣赏完自己心目中的天选男主, 终于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怎么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盯着人家看呢?   她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觉得太不应该了。   搞得她好像贪恋美色,千八百年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一样。   许乘月谴责自己, 同时目光在裴舟的脸上溜达了一圈。   好吧, 她确实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了。   没关系,看就看了, 凭什么她不能欣赏美色!就当作给自己积累写作素材了。   男主长什么样, 长得能有多好看,她得见过才能写出来呀。   听某些研究上说, 人在看到好看的人时,会释放多巴胺,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惊险刺激的遭遇, 她看看美好的事物,缓解一下自己焦躁的心情也是很正常的。   许乘月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借口,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许娘子,这些人是有预谋而来,你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提防,注意安全。”裴舟被她盯得不自在, 努力岔开话题, 叮嘱道。   “有什么预谋?那些人难道不是土匪吗?”许乘月惊讶了,她以为这只是意外而已。   “不是的,这些人训练有素, 虽然看上去自由散漫, 毫无纪律, 但在他们的打斗时能看出来,他们接受过很长时间训练, 有一定的作战意识,相互之间也懂得配合。这在土匪身上是没有的,根据埋伏的痕迹,他们在这里等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怕专门冲着你来的。”裴舟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他说得有理有据,许乘月相信了,顺着他的话说,细细思索。   专门冲着她来的,她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别人专门来抢的吗?   许乘月回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宝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特别贵重的值钱的东西,能用得着让别人专门来抢。   不对,她想到了某样东西,也是导致她有此一行的原因——白糖制法。   “不是吧?我不是都把这方子公开出去了,怎么还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抢人?他们做不出来也不关我的事吧?”许乘月愤愤不平。   这些人不长脑子的吗?看见利益就走不动道了。   裴舟解释道:“也不全是因为白糖的方子,他们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你之前写的许多菜谱以及各种各样食物的做法,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会想,既然你都能写得出来白糖的方子,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更赚钱,更珍贵东西,他们想要一劳永逸,直接接你抢过去,为他们产生源源不断的利益。”   好家伙,看来是她小瞧这群匪徒了,没有想到人家不仅不短视,反而有更长远的目光。   对比起来她才像是那个明明身处险境却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的人。   也是她错估了白糖的珍贵程度,如此轻易地写了出去,难怪那伙人会这么认为。   她还真知道一些更珍贵的东西,比如说盐。   但她有自知之明,盐这东西自古掌握在官府手中,她一个升斗小民万万不敢去触碰,这可不单是什么提高唐朝生产力的善事,是一个弄不好小命都没了的祸事。   所以她自以为谨小慎微地没有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行业,万万没有想到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为自己带来了危险。   许乘月后知后觉害怕了起来。   裴舟见她面色不好,好心地安慰道:“许娘子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伙人专门挑在这种僻静悠远的地方下手的,可见也没那么肆无忌惮。一般来说城中都会有官差巡逻,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等到了长安城之后就安全了。”   许乘月听了他的话,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应该不会有人那么不要命,敢在天子脚下抢人。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是休息的好地方,于是他们休整之后,跟裴舟一行人分道扬镳,继续上路了。   但因为他们走得比较慢,比不上人家快马加鞭,裴舟办完公事回长安的路上,他们再次遇到了。   于是后面的路程结伴而行,也安全一些。   不久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排在进城的队伍中,缓缓向前,走进了大唐的政治与经济中心,汇聚着整个朝代精华的长安城。   许乘月颇为新奇地挑开车帘的一角向车窗外看去,与较为精致的洛阳建筑相比,长安建筑又是另一种风格,城墙高松,屋宇林立,更显得大气恢弘,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就是非常气派,不愧是国都。   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儿。   街上的许多男子都穿着白衣,大冷天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衣着很单薄,追求的是广袖飘飘。   明明她看到他们其中的有些已经瑟瑟发抖了,却还在强撑,手里摇着扇子,做出我欲乘风归去的翩翩欲仙模样。   许乘月纳闷了,这就是长安的流行风格吗?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目前正在连载的书里写的秦五郎。   他的标志也是喜欢穿白衣,映衬着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像天上那一抹高洁自持,让人仰望却触碰不到的白月光。   等等?!不会真的就是因为秦五郎吧?!   许乘月惊得微微张大了嘴巴。   她不信邪,再次定睛看去,将穿着白衣的人挨个扫了一遍,越发觉得相似,连头上戴着的发冠,以及挽发的样式都与书中极其相似。   他们走在街上,简直像复制粘贴上去的一般,恍惚间让人怀疑走入了什么全都是npc的游戏世界。   又路过几个穿着白衣的人在交谈,他们说话的声音大,马车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白衣还得你穿着好看,我穿着跟白无常一样,不对,还谈不上白无常,是跟鬼一样。”一个身材瘦削如麻杆的人说。   “哪里?你太过谦虚了,明明是你更好看,我穿着就像一个大胖白萝卜。”被夸的人实话实说。   “你说这白衣玉面郎的评选,谁会是魁首呢?”   “我猜是田家郎君,他不是才名在外,在士人之间很有声望嘛!又或者是章家郎君,听说貌若潘安,就是身体弱了些。”   “依我看你说的都比不上那位——”麻杆朝前怒了怒嘴,示意裴舟的方向。   白萝卜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惊道“你疯了?!敢对着裴将军评头论足,就不怕他削你?”   渐渐走远,他们后面的话许乘月再听不到了。   她此刻正在稀奇和赞叹,长安人民真会玩儿呀!   竟然还搞出一个评选,她一时不知道该感慨自己刻画的秦五郎太过成功,还是说爱美果然是人的天性。   说到美貌,不得不提起先前让她看入了迷,如今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的裴舟。连刚才那两人也对他的俊俏一致认同,果然她先前看痴了是有道理的。   裴舟没有跟风穿白衣,他的衣着完全相反,是一件黑衣,但并不简单,能看得出有暗纹,属于低调奢华的类型,让他更显得气势凌厉了一些。   不知道他穿白衣是什么样子的?许乘月拄着下巴思索。   到了长安城之后,三人要去的地方各不相同。   许乘月风尘仆仆、一路赶来,肯定不能这样去见太后,她得先到吕鸿卓在长安安置的宅子中休息调整一晚。   其余两人一个要先回宫向太后禀报,另一个要回去左金吾卫述职,于是他们将许乘月送到府邸后都走了。   吕鸿卓为人很是妥帖,他已经先行令仆人置办好了宅子中所需要的物品,许乘月拎包入住就好了。   到了宅子之后,许乘月草草地洗漱了一下,紧接着瘫在床上倒头就睡。这一路上走来,不仅路上颠簸,即使到了驿站也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现在到了地方当然得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许乘月连午饭都没有吃,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是被饿醒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幸好秋露早有准备做好了早饭,让她一醒来就有东西吃。   吃完饭后,三个人都不得闲,着急忙慌地准备起了进宫面见太后的事宜,沐浴,换衣,挽发,描妆,忙活起来累死个人。   幸好两个婢女好歹是在官宦人家当差过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进宫的流程并不陌生。   这还是许乘月头一回挽这么复杂正式的发髻,先前的都是奔着简单大方去的。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还不错,不过感觉脑袋沉沉的,不敢低头,一低头重心偏移脑袋就直接坠了下去。   好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朝的仕女图中,女子都不喜欢含胸驼背了。   收拾完之后,终于得了闲,三个人却都陷入了焦虑恐慌之中。   两个婢女就不用说了,她们头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往日里小娘子也不常去宫中参加宴会,只有每年过年时宫中大宴,邀请所有官眷参加,他们小娘子才会跟在娘子身边一同前去。   这样直接得到太后召见还是头一回,让她们无法抑制地生出些忧虑。   许乘月虽然也焦虑,但与她们担忧的事情不太一样,她是激动和兴奋的。   这个世界虽然与历史书上写的唐朝不太一样,但某些方面是差不多的,比如当今太后,她的经历与武皇极其相似,所以在许乘月心目中,如今的太后就等同于武皇。   试问哪个女孩子来到这个朝代后,不想见一见她呢,许乘月兴奋得想要尖叫。   又担心自己到时候太过激动,到了她面前说不出话,那就太丢人了。   快到跟董中官约定好的时辰,许乘月和婢女前往皇城,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戴上了帷帽,免得被人认出来。   那董中官派了小内侍在皇城门前接待她,带着她们一行人往皇城内走去。   这小内侍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太后殿下在宣政殿处理政事,他们要到那边去。   一听到这地名,许乘月心中一紧,宣政殿是皇帝处理政事、召见文武百官的地方,她应该不会运气那么不好,遇上原主的父亲吧!?   好在是她虚惊一场,小内侍说现在宣政殿里没有其他人。   到了殿中,许乘月摘下头上戴的帷帽交给内侍,抬手交叠,腰身微倾,向太后行礼。   “免礼。”太后合上奏章,看向前面的人。   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太后疑惑地想。   “谢圣人!”许乘月心脏砰砰跳,站直身子,却不敢抬眼。   “听说你本来是不想来的?”太后问道。   许乘月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个董中官是怎么回事,竟然出卖她。   跟她说话的时候倒是好声好气,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说小话,她好像也没有得罪他吧!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许乘月硬着头皮说:“圣人威仪过盛,民女自知粗鄙,怕在圣人面前失态,冲撞了您,所以不敢前来。”   “那怎么现在又来了?”   许乘月像在应付面试时的hr,叫苦不迭,“民女自知这机会难得,克服困难也得来。”   她在心中笃定了这位怕是个难缠的,却听太后噗嗤一笑,“看把你吓的,好了,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来人,赐座!”   您这玩笑能把人吓死,许乘月在心里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有内侍搬过来一个小矮榻,许乘月端正跪坐在上面,心想这座不如没有,站着都比这舒服。   “我对你可是好奇很久了,你是怎么想出那些故事的?”终于见到了人,太后可不得把心中的疑问给问清楚,她也不遮掩,大方地说出自己看过的事实。   “……做梦做出来的,圣人不知道,民女自小想象力丰富,做的梦天马行空,有一天突发奇想就把它们写下来了。”   太后问的问题真是太刁钻,头一个就把她难住了。许乘月绞尽脑汁地回答(胡编乱造),她也没有完全说谎,有些灵感来源确实是她做的梦。   “哦,原来是这样。”太后点点头,若有所思。   “故事可以靠想象,那你那些方子呢?我看里面可是写得很详细,什么菜谱、奶油、白糖,各种吃食应有尽有,这些难道也是做梦做出来的?还是跟那书里写的王兰蕙一样,有个神仙师父?”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许乘月终于明白过来,这次自己不是来面见偶像的,而是来受劫难的,坑害读者久了,终于遭报应了。   当然她也能听出来太后对这些东西很是在意,想知道它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可惜她注定得不到答案。   “这些是民女在书里亲眼见过的,觉得很好,于是将它们用在了民女自己的书里,也给大家看看。”防止太后又问那些书在哪儿叫什么名字,许乘月打了个补丁,“可惜那书后来搬家时弄丢了,再看不到。”   不管信没信,太后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她到底从哪得来的,只要能为她所用就行。   “你现在写的这本书后面发生了什么?姜郎君果真忘了苏小将军吗?后面的稿子可以给我看看吗?”太后毫不遮掩地问出了最终的目的。   许乘月内心流泪。   妈妈!有人催稿催到她面前了,还直接问她要存稿。   可是她能怎么办?面前的人她又打不过,也不敢打。   只能含糊着说:“圣人想的没错,至于后面的存稿,已经交给书肆了,这次来没带。再过几天应该就发售了,您到时候可以看到。”   说起下一册,许乘月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希望读者看到后不要骂她。 第67章 擦肩而过   许乘月并不是一个妙语连珠的人, 从她与太后的对话中能看得出来,所以后来她们就陷入了一问一答的模式。   她一字一句反复斟酌,回答得艰难。   太后却是惊讶极了,不管她问到什么, 这小娘子都能说上几句, 无论天文地理,还是农桑耕种, 她都了解一些, 虽然算不上精通,但足以看出来见识颇广。   太后于是对她更喜欢了几分。   问完了想问的问题, 再说了几句客套嘉奖的话,太后终于肯放人了。   她又问道,“你立了功, 想要什么赏赐?”   许乘月如实回答,“民女不敢居功,那些方子并不是民女研究出来的,只是拾人牙慧,将它们挪用到了自己的书上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   太后又说:“我才不管那些。原书不被人所知, 你将它们写出来, 让许多人知道,并发扬光大,就有你的功劳在里面。”   两人又推拒了几句, 许乘月最终还是接受了。   不得不说太后真的大方, 她的赏赐完全抵得过许乘月话本挣的那些钱。   太后还有事要忙, 于是许乘月没有久留,说完话之后先行告退了, 小内侍再次引着她往皇城门走去。   不同于来时的紧张,和太后谈完话之后,许乘月心情放松了许多,也有闲情打量起了大明宫。   它是大唐的中心,在此聚集着控制整个大唐经济民生,天下大事的人。   出了宣政殿,她看见了平日举行朝会和盛大仪式的地方——含元殿。它聚集着大唐最顶尖的工匠的心血,建得非常恢宏大气,虽然只能在殿外看上一眼,不能进去,但已经让她心生满足。   继续前行,许乘月看到了其他处理政务的地方,应当是中书省之类的。   她藏在帷帽底下的眼睛,四处巡视观察着,怎么着也相当于一次旅游了,还是不收门票的那种,这不得看个尽兴。   虽然眼睛动得欢快,但是她的头没有转动分毫,看起来一副安分守己,仪态端方的模样。   远处有几个人影,不知道会不会是哪位相公,朝廷大员。   许乘月好奇地扫了他们一眼。   .   许安平处理公事久了,坐得腰酸背痛,便与同僚一起到外面走走,活动舒缓筋骨,两人边走边闲聊,活动得差不多了,准备往回走。   就看到一个小内侍带着个女子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许安平皱起眉头,“怎么有女子往前朝来了?成何体统?”   “谁说不是呢?以前好歹还会穿个男装,遮掩一下身份,现在光明正大,连男装也不穿了。”同僚跟他一样是个老迂腐的,附和着痛心疾首地说。   随侍在二人身边的小内侍很机灵,听到他们的话后,上前为他们解惑。   “您二位可能不知道,那位女郎应当就是前不久横空出世,在长安非常火热,风头大盛的月明。”   他们这些内侍关系网庞大,消息灵通。   许安平一听这话黑了脸,“太后愈发荤素不忌,什么人都召见。月明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大明宫?”   他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但月明的名头他听过,写的是些不着四六的荒诞之事,跟学问一点不沾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破东西也能在长安城中流行起来。   之前还有小御史想要弹劾,可惜大唐不因言获罪,只要不是宣扬谋反或□□,其他的书籍不管再怎么出格,也没有办法封禁。   这让许安平直呼世风日下,现在看到她本人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更不用提她还是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学习三从四德,练习女红,竟然跑出来做出这种事情。   不行,他改日一定得找太后好好说道说道,其实祸根在太后身上,要不是她带头,天下女子也不会成为如今这般模样,看看现在都是些什么事?!   但凡是个贵族女眷,都能对国家大事掺和上一脚,长此以往,大唐的根基恐怕要被她们毁了,乃是灭国之兆呀。   算年份太后早该还政于陛下,可她却迟迟没有作为,眼看是贪恋着手中的权势放不下了。   他就知道当年先帝本不该让太后摄政,如今天下到底姓李还是姓武啊?   该说不说,许安平的同僚果然和他是一个德行,看到他摇头叹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现在宣政殿里坐着的原本应当是陛下,可惜他却——”   “唉,我多次劝谏陛下与太后,他们都不听,也不知道陛下是无心还是故意为之。”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哀愁。   从远处路过的许乘月并不知道有人对她心生意见,她的腿快要走断了。来的时候心情紧张,还没感觉有什么,甚至觉得路太短了。   现在一放松,立马就意识到这段路确实很长,她恨不得立刻坐上马车。   出了皇城,回到暂住的宅子之后,许乘月紧绷的大脑,终于得到了放松和休息。   没过多久,宫人将太后的赏赐全部送了过来,动静吸引了不少周边的邻居探头探脑地偷看。   吕鸿卓找到这一处地方,跟洛阳城是差不多的,周边住的都是有钱的商人,他们跟权势沾不上门道,因此虽然长安贵人极多,但他们很少看到宫里的贵人赏赐人的场面。   如今一看这情景,不禁揣摩起来新搬来的住户的身份。   “你说,新搬来的这一家是什么人呀?”   “我听闻跟我们一样是商贾,如今看来可能是我听错了。”   “乖乖,不愧是宫里的赏赐,这几匹马车拉的,可都是好东西呀!”   他们这些商人虽然因为身份低下不能逾制,穿戴不了太好的东西,但毕竟有钱,眼力见比普通的老百姓高了不少。   许乘月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外出,在宅子里休息。   恢复精力之后,她才带着两个婢女悄悄去外面溜达了几圈。   跟洛阳城相比,长安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风貌,让喜欢新奇玩意的她,玩得兴致勃勃乐在其中。   在玩乐中也遇到不少长安的女子,有些盛装出行,前呼后拥,显然是大户人家的贵女。   但是一问秋露和夏荷,她们都说不认识,只是看着有点眼熟。   让许乘月不由无语凝噎,怎么说呢,看来原主的交际圈果真非常狭窄。   如此反复几天之后,许乘月逐渐放松了警惕,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更加放开了。   她将长安有名的、好玩的地方全都转了个遍,有名的吃食也全部都品尝了。   要说最好吃的还得是水盆羊肉,冬天来上一碗简直美滋滋,汤鲜掉眉毛,肉也一点不腥不膻,酥烂浓香,再配上一把香菜,好吃到让人说不出话。   舍不得浪费,许乘月连底下的汤都喝完了。   因这一碗水盆羊肉,她甚至不想回到洛阳去了,真想留在长安。   所以她准备在离开长安之前多吃几回,将水盆羊肉吃个够。   于是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几次光顾羊肉店了。   她们三人走进店里。一位头戴帷帽女郎结完账,带着仆从要走,与她们三人擦肩而过。   “博士!来三碗水盆羊肉。”许乘月越来越有长安女子豪放的作风,一进门就呼唤道。   话音刚落,出门的女子身形一僵。   “好嘞,娘子您请坐,稍等片刻。”博士热情招呼着。   “小娘子,我们怎么又来吃水盆羊肉啊?”夏荷小声嘟囔,虽然她喜欢吃,但是经常吃也腻呀。   “珍惜现在的机会吧,等我们离开长安之后,恐怕就吃不到了。”许乘月说。   一听这话,夏荷瞬间萎靡了下来,比起洛阳,她还是更喜欢故乡长安,之前在洛阳的时候一直忍着不敢说,怕引得小娘子伤怀。   知道能有机会回来,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没想到还没待多久,回去就被提上了日程。   许乘月在等上菜的间隙,打量着店里的陈设。这家店因水盆羊肉做的好,在整个长安城赫赫有名。   他们家甚至还挂着一些诗人题的诗,写的都是水盆羊肉如何美味,色香味俱全之类的,文采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的陈设比较古朴,但看起来也简单大方,别有一番韵味。   此时不是店里人最多的时候,三三两两摆着的食案,没坐多少人。   有客人吃完之后结账,放下碗离开了。   此时正有女郎站在门外,是她们刚进来时,与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位,许乘月颇为奇怪,她们怎么现在还没走?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吧。   店门外,许盈心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掐在掌心的肉里,带来些许疼痛让她清醒。   就是这个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的,尽管戴着帷帽看不清长相,她也能肯定绝对是她。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相伴了十多年的阿姊的声音。   可是她不是逃走了吗?怎么会回到长安?   许盈心无法自抑地生出惊恐和胆怯,同时又带着一丝她还活着的庆幸。   她想要上去问她,她回到襄州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要逃婚,又是怎么样来到长安。   可她僵立在原地,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不要和她相认,她会夺走你现有的一切,说不定她就是怀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她想要毁了你,因为你占了她原本的婚约。   才不是!我没有占她的婚约!许盈心崩溃地在心中反驳。   那不是她能决定的,当初那事发生得意外。两家想要继续联姻,履行先前的约定,于是成婚的人才变成她,她嫁给了原本应当是她姐夫的郎君。   既然给了她,凭什么又要夺回去?   她甚至想朝阿姊怒吼,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于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上前去和她相认。僵硬地站在店外许久,直到被仆从忍不住催促,又迎来了过往路人奇怪的视线,她还是上了马车,狼狈地走了。   却没有回到府中,而是停在对角的街巷中,一直盯着对面的店门口。   仆从们对于她的行为感到奇怪,但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让他们都不敢出声质疑。   等了许久,终于主仆三人出来了。   许盈心仔细打量着她们。   阿姊变了,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一言一行都恪守礼教,变得活泼开朗许多,身形也更加丰腴了。   连她身边的两个婢女都一样,活蹦乱跳,叽叽喳喳,一点规矩也没有。   不像是她们这样教养极严的书香世家出身,更像是权贵家的女子,随性大胆又放纵,视礼数规矩于无物。   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许盈心感到惋惜,却悄悄地升起一点喜悦——阿姊如今的样子担当不起大家族的宗妇,不会威胁到她。   等回过神来,又为自己的喜悦感到心虚,那可是她亲阿姊啊,她怎么能这么想。   不等她反思完毕,远处的三人已经坐上马车要回去了。   许盈心急忙令车夫跟上。   马车一路前行,在街上七扭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府邸。   许盈心令车夫在远处停下,将车帘偷偷挑开一丝缝隙。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之后进入了府中。   许盈心默默记下了她们进入的宅子,坐在马车中沉默不语良久,最后才令车夫调转车头回了蒋家。   回府后,先向翁婆和老夫人请安,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你今天去干什么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蒋明诚问道。   许盈心自从嫁到蒋家之后,一直很乖巧温顺,行事也周全,举家上下没有不夸赞的,母亲于是也对她放心了几分,将府里的部分事务交给她。   她除了参加宴会与世家之间常有的交际外,平日里从不出门,即使出去也会很快回来,没有回来过这么晚。   “妾今日去查点铺子,让夫君久等了。”许盈心柔顺地低头,语带歉意。   她没有说真话而是撒了个谎。   阿姊回来的事让她心里恐慌,万一郎君还没有忘记她呢?万一他心里一直想着她呢?   到时候他俩终成眷属,她就成了这长安城里的笑话。她深深恐惧着夫君被阿姊抢走。   “哦,原来如此。”听到是这事,蒋明诚没了兴致,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问道,“祖母的寿宴准备得如何了?可有累着?”   准备寿宴的事虽然跟他干系不大,用不着他操持,但作为孙儿还是要问一声以表孝心。   “回夫君,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应事宜都安排好了。劳夫君关心,妾不累的。”许盈心柔声回答,感动于丈夫的体贴。   她那温柔小意的样子,让蒋明诚心痒痒,走过去牵住她的手,低声哄着,“为夫近日作了一首诗,娘子可要欣赏?”   当着婢子们的面,许盈心被丈夫的亲近之举羞红了脸,怯怯地点头。   她其实是不懂诗的,在娘家时,学的都是三从四德,看得最多解读最深的是《女诫》,对诗文一点都不通。   可嫁入蒋家之后,才发现丈夫最喜欢的就是舞文弄墨。她几乎听不懂,于是只能咬牙让婢女买来几本诗集硬啃。   被丈夫知道了后,他却也没有嘲笑她,手把手地教她读诗写诗,平仄韵律。   他的种种体贴,让她对他更加依恋。   她的郎君这么好,绝对不能让阿姊抢回去。   听完蒋明诚读的诗后,许盈心露出了仰慕的神色,高兴地说,“夫君写的诗越来越好了,这个‘吹’字用的极妙,让人不禁想象到了雪在空中飘散的画面。”   紧接着,她又对诗文逐字逐句地进行了解说和吹捧,将蒋明诚的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哪有娘子说得那么好,娘子因为心里在意我才这么说的。”蒋明诚被吹捧得心情高涨,谦虚地说了一句。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复又低头哀伤道:“只是当我在外面拿给别人看时,他们却都说写得一般。”   “怎么会?定是他们没有眼光,亦或者嫉妒夫君比他们有才华。说明夫君的诗写得极好。”许盈心怜惜他怀才不遇,忙安慰他。   “娘子真是这么认为的?想必不过是安慰我罢了。”蒋明诚像是不敢相信她说的。   “当然是真的,夫君怎能怀疑妾的真心?”   他才终于露出笑颜,一时之间自得意满。   这首诗确实不怎么被别人看好,蒋明诚说得倒也没错,外界批评的声音居多,认为他过分堆砌词藻,匠气太重,写得没有灵气,太过死板。   因此他才拿到家中给许盈心看,为的就是听到她的夸奖。   蒋明诚万分感慨,他当初教娘子读诗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如今才能体会到红袖添香的乐趣。   不认为自己诗写得不好,蒋明诚同他娘子许盈心一样,觉得自己作的诗精妙绝伦。   那些人都是因为忌妒,再加上没有眼光,才会批评他。   这世上愿意正视别人的才华,肯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   许乘月没有对太后说谎,她在来之前把下一册交给了吕鸿卓,到长安后不久就发售了。   这一册也是最后一册,至于里面的内容嘛,许乘月不敢多说,她当时给到吕鸿卓手里后直接跑了。   生怕再晚一点直接走不了了,会被他按着改稿。   这几天她连大门都没敢出,就怕万一她的身份暴露后,会被人赶上门来打。   许乘月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读者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也没想要恶心他们。   可是由于前期铺垫得太好,男主被虐身虐心,死去活来,为女主拉高了仇恨,导致后期该打脸虐女主的地方没把握住,于是火葬场崩了。   这就是打脸爽文写惯了的后遗症——没有办法虐女主。   在她惯常喜欢写的打脸复仇爽文中,就算虐女主也一般不会超过三章,很快会打脸,而且这个虐也不是单纯的虐,是为了拉高读者的期待,为了之后的打脸更爽。   如果虐得太长,别说读者,她自己都先感到憋屈了。   而这一本书不同的是,虐女主是为了满足读者的期待,而不是为了拉高读者的期待,后面也不会有什么打脸的部分。   如果是单纯的虐,虐得人死去活来的那种,许乘月也能写,可是偏偏这本不能光虐得爽,后面主角两个人还要在一起,所以虐的时候也得收着点儿,不能直接导致主角两人的感情走向绝路。   其中的难点就在于这儿,直接导致许乘月不会写了。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情节既能虐女主,让读者感到被打脸的爽,还不会虐得太过让读者感到憋屈。   于是尽管她用力挽回,但火葬场还是直接崩了,草草了事。   怪不得前世有许多作者在写火葬场的时候没有把握好,被很多人骂,原来其中的度真的很难拿捏。   她已经做好了躺平挨骂的准备,不管读者骂出什么样激烈的言辞,她都全盘接受,只期盼他们能口下留情一点,看在她过往为他们产了那么多粮的份上。 第68章 乌鸦嘴   百姓们过了个喜气洋洋的新年, 各种欢乐的庆祝活动过后,他们又重新抄起家伙什儿,该下地的下地,该上工的上工。   一年之计在于春, 虽然现在天气还冷, 但田里的庄稼等不得人,得提前松土翻地, 到了合适的时机才能及时把种子种下去。   劳累是劳累, 可是心却满足。   对于这些劳动了一天,身心疲惫的人群, 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翻开话本,沉浸于书中的世界,读上半个时辰, 便感觉到心情放松,精力恢复。   春节期间大家虽然欢乐,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那写到一半儿戛然而止的话本,谁能说自己一点都不好奇呢?   好在过完年,山海书店也没有偷懒, 及时将最后一册放了出来。   还不知道即将遭遇什么的大家欢心雀跃地去购买。   到了最后一册, 前面追了那么长时间,每次看完后都心焦等待的痛苦终于可以结束了。   虽然下一次他们依旧会忍不住去买,但是这一阶段的圆满结束能够让人暂时满足。   茶肆的博士紧张地将所有的桌椅案几擦拭干净, 准备好茶水, 在市鼓敲响之后, 开门营业,等待着即将蜂拥而至的客人。   果不其然, 他开门没多久,客人们手中拿着书陆陆续续到了。   他们来的次数多了,有些已经认识,正寒暄着。   “贤弟,今日来的早啊!”   “最后一册,早早看完心里就歇下了,等这一册可是算等了一年呢。”   “哈哈,这么算的话还真是过了一年,要我说,这一册应该在过年之前发售。不然让人心里存着事儿,过个年都不能尽兴。”   “就是就是!到亲戚家拜年的时候,我都经常走神儿,回忆起书中的剧情,揣摩接下去会怎么发展。”   有人听了他们的话,开玩笑地说:“你们就没有想过,月明大家是用心良苦,怕你们看了这一册更难受,想让你们过个好年呢。”   “去你的,可别乌鸦嘴了!”   大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毕竟按月明往常的风格来说,结局都是好的。   笑闹过后,他们各自找地方坐下看书,将茶肆里坐满了。   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什么学习圣地,里面聚集的都是要考科举的士子,正聚精会神地准备着。   ——姜鹤轩的一句“你是谁”将苏绮山震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姜鹤轩茫然地挠挠头,满脸无辜之色,“这位娘子,我该认识你吗?”   他竟然,忘记了她。   苏绮山一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那些刻骨铭心,爱怨难消的过往,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吗?   她宁愿他恨她,怨她,也不愿意他忘了过去,将她当做一个陌生人。起码恨是因为在意,证明他心里有她。   可是成了陌生人之后,什么都没了。   苏绮山震惊过后,急忙唤来大夫,“大夫,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检查之后,说姜鹤轩恐怕是因为脑袋也收到重击,伤到了大脑,有些事情忘记了,但好歹能保持神志清醒,已经很难得了。   至于能不能恢复,要看个人的造化。   “还真被你说中了,果然姜郎君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还能有假?我从不撒谎骗人的。”   “忘了好,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忘个一干二净,记得也只是徒增伤感和烦恼。得让苏将军好好尝尝后悔的滋味。”   “被自己所爱之人给忘了,苏将军怕是很伤心难过吧。”   “伤心也是活该,这都是她造的孽,要不是她冷漠无情,他们二人哪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就是就是!”   “可也不能全怪苏将军呀,这其中有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她身处其中很难看得清。”   “就是就是!”   “得了吧,别给她找借口了,看不清和肆无忌惮做坏事是有区别的。”   “就是就是!”   被这个附和的人烦得不行,两个差点争吵起来的人转头一致地喷他,“就是什么啊就是,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思想,不要做别人的应声虫?!”   “就sh——我这不是觉得你们说得都对嘛!”他委屈极了。   ——被大夫检查完身体之后,姜鹤轩问道,“这位娘子,你到底是谁呀?我怎么好像对你有种熟悉感?见到你后觉得心里酸酸的。”   苏绮山心中一动,他是不是对她还有些印象?   抛开悲伤,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是你的娘子。”   尽管再次对他撒谎,让她感到愧疚和心虚。这个谎言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欺欺人,可她抵挡不住内心深处的渴望。   苏绮山,你真是个烂人。   她用力闭合了下双眼,对自己说。   “我就知道她死性难改,你看看,这不又撒谎骗人了!”   “哎,不要太过苛刻嘛,苏将军也是有苦衷的,她不这样做还能干什么呢?难道划清界限从此和姜郎君分道扬镳吗?”   “又来了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感情用事?看见人深情就觉得她什么都好,我先前说过了,她的苦衷是由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摆事实,讲道理,弥补自己的过错,将选择权交到姜郎君手中,而不是这样借着他忘记往事,说谎欺骗他。”   “荒唐!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将军的,毫无理智,感情用事。到了战场上怎么行军布阵,指令军队,靠欺骗吗?”   ——得知眼前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娘子,姜鹤轩地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娘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些事情给忘了。”   娘子——他唤的是娘子,不是客气生疏的苏将军。   苏绮山的愧疚瞬间消失无踪,双目紧紧地注视着他,“你唤我的那个称呼,能再说一遍吗?”   “什么?娘子吗?”姜鹤轩疑惑地问。   苏绮山点点头。   姜鹤轩尽管奇怪他的娘子有些怪怪的,但还是顺从地唤了一声,“娘子。”   苏绮山牵起嘴角,笑得如牡丹怒放一般灿烂。   姜鹤轩看呆了,结结巴地说:“娘子,你真好看。”   闻言,苏绮山笑得更厉害了。   “哎,你瞅瞅,这多好呀,要是能一直这样甜蜜就好了,她真的很爱他。”   “你死心吧,埋藏着谎言的感情注定不会长久,迟早有天会暴出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   “管那么多干什么?先看嘛,至少他们此刻的感情是真的。”   “笑死我了,哪有什么感情?姜郎君都已经失忆了,别说感情,连过往都不记得了,分明就是苏将军单相思好吗?”   ——都说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自从苏绮山扯了第一个谎开始,之后一去不复返,撒了无数个谎。   她骗姜鹤轩,说他们是山林里打猎为生的猎户——她来到医馆后,派手下去那山林里查探了一遍,发现姜鹤轩这段时间住在山林里面的一个小木屋里,怪不得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苏绮山又说,他在打猎时不小心受了伤,掉下了山崖,于是她急忙带他来到医馆,没想到他竟然忘记了她。   姜鹤轩接受了这个说辞,加上自责于竟然忘了娘子,对苏绮山很好。   而苏绮山亦对他怀有愧疚,有心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两人在山林里的小木屋里,过上了寻常百姓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二人互相尊重爱护,在日常磨合间感情飞速发展。   到了后来,姜鹤轩已经适应了这个睁眼时有些陌生的娘子。   苏绮山也沉入其中,专心过上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偶尔她也会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就是这普天之下寻常的一对夫妻。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可那些来禀报工作和请示指令的手下总是打破她的幻想。   “平平淡淡才是真,依我看,有钱也有钱的不好,像苏将军现在把事情折腾成这样,还不如我们平民百姓粗茶淡饭,一家和乐。”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人家有钱才有时间折腾这些。”   “我就纳了闷儿了,她一个将军没有公务吗,能闲到如此地步?有那么多时间来谈情说爱?我连看书都是好不容易才抽出一点时间的。”   “这样的生活肯定不能长久,毕竟她是个将军,不是一个普通村妇,姜郎君也不蠢,他只是单纯些,其实很聪明,时间久了会发现破绽,”   “哎呀,姜郎君什么时候知道真相?急死我了,被蒙蔽的滋味太让人难受了。”   ——姜鹤轩脸上的伤愈合了之后,最终还是留下了疤,虽然用着各种药膏,脸上的痕迹并不是特别明显。   但他对那块疤痕极为在意,经常用手抚摸,愁眉不展,他对外貌并不看重,只是怕他的娘子嫌弃。   每当这个时候,苏绮山都会感到心痛,那个疤是因为她而留下的。   她强颜欢笑地安慰他,“没关系,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的长相。”   这句话是说给失忆后他听,也是说给失忆前的他听。   她惋惜他没有了从前的记忆,那些过往中,所有的酸涩与甜蜜最终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却又庆幸他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如今他们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而不是针锋相对,互相伤害。   她渴望着他恢复记忆,将那些心里的歉意与情意说给他听。另一边又矛盾地恐惧着,恢复记忆的他仍然不肯原谅,最后他们一拍两散,永生不复相见。   “唉——”   “唉——”   “唉——”   茶肆里四处响起叹息声。   ——苏绮山想要将这个谎一直说一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在此期间姜鹤轩的病一直没有好,他经常头痛欲裂,看见一些仿佛记忆中的画面,里面有她和他,只是他们经常发生争吵,且衣着打扮不像猎户,更像是富贵人家。   每当这个时候,苏绮山特别担心他真的想起来,于是试探着问他。   姜鹤轩自嘲一笑,说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幻想出一些压根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不是假的,你回忆起来的才是真的,她在骗你,姜郎君,你快点醒悟过来。”大家紧绷着心弦,期盼着真相被发现的那一刻。   ——纸包不住火,姜鹤轩最后还是发现了真相。   刚开始脑海中出现的记忆非常细碎,所以他以为那些都是假的。   可到后来他的病情慢慢恢复,回想起以前的记忆越来越多,所有的画面最终串联成一块儿,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被骗了。   他最爱的娘子从头到尾在骗他,他竟不敢相信她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他不可置信,红着眼睛质问她,“你怎么会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   怎么会那么痛,痛彻心扉。   苏绮山正端着碗走出厨房,听到这话,手中的碗一下摔到了地上,“鹤轩,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   姜鹤轩痛苦地捂着耳朵往外跑去,“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苏绮山着急,追了出去。   “哼,我就知道,被姜郎君发现后指定没有苏绮山好果子吃。”   “他俩这是嘴巴被粘住了吗?有什么事儿就不能好好说清楚?”   “天呐,看得我急死了,他俩什么时候能和好?”   “肯定不能轻易和好!得让苏将军也尝尝被人辜负的滋味。”   “应该还有很长一段吧,苏将军先前的过错加上这次欺骗姜郎君,他肯定不能轻易原谅她。”   “真的吗?可不是说这是最后一册吗?我看剩下的篇幅也没多少了呀?”   此言一出,大家盯着剩余寥寥的几页,齐齐陷入了沉默。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姜鹤轩的体力赶不上常年练武的苏绮山,跑了许久还是被她追上了。   她却不敢再像上一次那样逼他,只远远地站着,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来。   姜鹤轩背对着她,情绪看不出有什么起伏,连听到他真正的身世后也没有惊讶。   苏绮山不由更加失望,她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原谅她的。   但没关系,他们已经将所有的事情说开了,她会摆正位置,弥补自己的错误,求得他的原谅。   之后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定国公府的人早已暗中搜查,知道苏绮山最近都没有出现,肯定是有猫腻,顺藤摸瓜找到了山林里的木屋,将姜鹤轩带走了。   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看苏绮山一眼。   苏绮山苦笑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不能阻止,她还能做什么呢?再强行挽留惹他厌恶吗?   确实如他所说,她不知悔改地做错事,自以为是地欺骗他,全然不顾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她是一个如此可恶的人。   尽管姜鹤轩离开了苏绮山,但她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他的动向,知道他已经被定国公府的人带回了长安。   她也想回去,可是却不能。   当初她自请奔赴边关,圣人允了,但她却接二连三地耽误差事,惹怒了圣人,于是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犯一次的话,就革了她的职。   尽管她很想回去,却不得不留在边关,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思念与迫切,认真地办完自己的差事。   终于等到了过年,所有在外的官员都得回京述职,她才能够回去。   苏绮山回到长安后,又惹出了一番响动,之前她婚期将至,却不声不响地走了,让大家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过了不久,定国公找回来一个幼时走散的郎君,稀奇的是他竟与秦五郎长得极其相似,但他对秦五郎这个表兄却非常冷淡。   长安城里的吃瓜群众快要好奇死了,纷纷向各方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终于将各种传言与细枝末节凑齐之后,大家弥弥补补,拼凑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真相。   大家惊呆了,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这么曲折离奇,让基本上没有出过长安的他们增长了好大的见识。   如今苏绮山回来,他们看热闹的心思更加热切,甚至有人开了一个赌盘,打赌最终谁会与苏将军在一起。   “哈哈哈哈这还用赌吗?我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姜郎君啊!”   书里的吃瓜群众打赌,书外的吃瓜群众哈哈大笑。   “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姜郎君,应该叫萧郎君了。”   “诶,不得不说啊,这姓一改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原先的姜郎君听着怪单纯的,让人觉得他涉世未深,现在改成萧姓,仿佛完成了某种蜕变,变得深沉起来。”   “好像有点儿,说不定月明大家是刻意设计的。”   “只有我担心养父吗?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见他出现过。”   “你看书是用脚趾头看吗?还是跟鱼一样,看一眼就忘了,这书里不明明白白写着,他先前藏在邻居家里,后来跟着一起去长安了。”   “好家伙,写在这里一笔带过,我哪能发现?不就给看漏了。”   “急急急急死我了,苏将军到底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来挽回呢?”   “随便她吧,我已经对她死心了,看透了她这个人其实自私自利。”   “希望萧郎君意志力坚定些,不要那么轻易被她动摇,也得让她吃些苦头才是。”   “就是,否则对不起萧郎君承受过的那些痛苦。” 第69章 你管这叫火葬场?   大家都期待着之后发生的剧情, 想看到位置反转之后,苏绮山后悔莫及,拼命补偿自己的罪过,然而萧鹤轩始终无动于衷, 对她的种种示好不为所动。   她想求得他的原谅, 却无能为力,回想起自己所做的错事, 悔不当初。   然而没想到后半段剧情非常平稳, 压根没什么起伏。   在苏绮山厚着脸皮去定国公府找他的时候,萧鹤轩非常拒绝, 对她没个好脸色,可她多去了几次,说些好话, 萧鹤轩的态度慢慢软化了。   ——萧鹤轩看着面前的人,他曾经爱过,后来恨过,一度成为陌生人,如今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对待他,毕竟她伤害过他, 以那种绝决的姿态和方式, 如利刃一般的话语狠狠地割在他的皮肉上,让他千疮百孔。   可他怎能不爱她,他们曾经浓情蜜意, 心心相系, 将自己最温暖最动人的情话传递给对方。   他们曾经吵架斗嘴, 她不善言辞,往往因为吵不过假装高冷不理他了, 每到此时他就会捂嘴偷笑。   他们曾经因为不经意间的手指相触而羞红了脸,他小鹿乱撞,背过身去悄悄摩挲。   他知道她看着冷漠,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心地柔软,每当他生病时,会一直守在他的病榻前,然后在他醒来的时候假装自己才到的样子。常常说一些明明是关心,却偏偏非常气人的话。   那些画面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日。   看着她痛苦,他何尝不心痛。   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报复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内心却感不到丝毫快意。   他最终还是爱着她的,他想。   既然这样的话,他们何必再互相折磨呢?   “我原谅你了。”他说。   茶肆里响起阵阵哀嚎声。   “有没有搞错?你管‘我恨你’叫伤人的话?我家的狸奴骂起人来都比这个难听!它起码生气时还会挠我一爪子,你是连爪子都不肯伸啊,生怕肉垫会把她划伤。”   “什么互相折磨,明明以前是她单方面折磨你。现在你的反击没开始呢就先心软了。你清醒点啊”   “但凡你再坚持的久一点,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瞅瞅你这个不值钱的样子,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他了呢。”   “想想你被当作替身时,痛哭流涕的样子,想想你悲愤欲绝地将白衣烧毁,你怎么对得起那时的自己?”   “气死我了,你看她痛苦,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曾经所受到的痛苦比她多了千万倍,那时候你说那些年的情爱终究是错付了,于是伤心欲绝,再也不想搭理她,要永远离开他。现在人家说上一两句软话你就原谅了?!”   也有人觉得他们说得太过了,认为挺好的,“差不多得了,毕竟人家是个将军呢,也要面子的。她已经那么爱他了,你们还要她怎么样啊?再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一点错误,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   他这句话顿时引来了众怒,大家众口一致地转过来喷他。   “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难为你还能站得起来。错误是能改,可曾经的伤害能挽回吗?”   “你这么愿意跪着,不如去庙里跪佛祖,说不定佛祖还会因为看在你虔诚的份上实现你的愿想,向苏绮山跪着你能得到些什么?”   “是将军又怎么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凭他强抢民男的事情都能被告到官府去。”   “哈!没想到还有人为苏绮山说话,她犯的那些错误不是板上钉钉吗?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哪有辩驳的余地?”   “萧郎君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对他曾经受过的痛苦视若无睹,真的别太厌男!”   说话的人自认为只是对剧情发表了一下看法,没想到惹来众人的怒怼。   眼看着一顶顶大帽子往他头上扣,他感到非常委屈。   然而对面人数众多,群情激愤之下,他还真怕他们合起伙来殴打他,即使每人只给一拳,他怕也是死无全尸,面目全非了。   “各位郎君,是小弟说错话了,小弟在这里给诸位兄长赔个不是。”他能屈能伸,为了保住小命,不惜认在座的各位为兄长。   大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况且方才的愤怒并不只针对他,更因为书里的剧情。   “我们再看看,说不定有反转呢。”   “有什么反转啊,我都看过了,后面他们顺利地在一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人痛心疾首地说。   “然后呢,没有了吗?”   “没有了,就这些。”   大家翻开一页,看着后面写着“美好幸福的生活”与“至此本书完结”的字样齐齐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片哀嚎声。   有人苦笑着说:“我想要一个圆满的结局,不是这种忽视过往的伤害,强行圆满的结局。”   “月明大家怎么能写成这样?跟我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我前面伤心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坚持看过去是为了后面能反转,不再饱受痛苦和压抑,结果就给我看这个?”   “怎么回事?这一本跟前面那两本的水准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尤其这个结尾也太过生硬刻意了些。不管是第一本中帝后二人励精图治,还是第二本书中王二丫游历河山,都称得上是很有意义,让人心向往之的结局。只有这一本仓促且难看。”   “怕不是江郎才尽,我先前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便是诗人也不敢保证自己写的首首都是精品,他出现得突然,完全毫无预兆,大起之后必定大落,如同昙花一现,我估计他以后写不出好故事了。”   “哎,你的话要是搁在别处我一定会反驳,可看着这本书我实在很难不相信。”   “呜呜呜呜怪不得书名起的是《终究是错付了》,原来错付的不是书中人,而是我们啊!”   山海书肆近几天差点连门都不敢开了,要是在往常,就算大家对书的内容有异议,不赞同,也不会大大咧咧地直接找上门来。毕竟作者有自己的创作自由。   可因为许乘月笔力深厚,将人物刻画得太过真实,让大家代入感极深,对于书中人物的种种遭遇非常同情,大家真情实感地为他担忧着,情绪被他所拉扯。   后面剧情骤然跑偏,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对众人造成的情绪煽动极大,总有几个忍不住找上门来的。   当然大唐是人情社会,人家找上门来措辞也都彬彬有礼,并不会破口大骂,毕竟能读书识字的多少也讲点礼仪。   话语大多数也比较委婉,且精通推拉的话术。   “掌柜,我不是说这书写得不好,只是觉得这情节吧,有点突兀,不太符合月明大家一贯的水平,或许是不是把废稿误拿出来了?”   瞧瞧,人家还费尽心思给找台阶呢。掌柜心底暗暗腹诽。   如果是他的话,怕早被人唾沫星子给淹了。   “这、这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掌柜,只负责管钱算账,其余的事情我不懂啊。再说了,月明大家其实近日不在洛阳,她往长安去了,得过些时日才能回来。”掌柜一向是个喜欢炫耀的性子,他也很想将许娘子得到太后召见的事情说出去。   但是吕郎君说过树大招风,他们已经受到了许多关注,作为一个商铺没有什么世家做靠山,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免得惹来祸事。   “原来如此,那等他回来的时候,还请掌柜把我的话转达给月明大家,这结局委实不太合理。”   “一定,一定,郎君您慢走。”又应付了一个,掌柜擦了把头上的汗。   没过一会儿,又看见一位八九十岁的老丈拄着木拐,被旁边的年轻小伙扶着,一步一顿,步履蹒跚地向书肆走过来。   掌柜急忙迎上去,搀扶着他,“老丈,您要买些什么唤我就好,我给您取过来。”   老丈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伙子先开口了。   他愁眉苦脸地说:“掌柜,我原也不想来的,可是我家阿翁听了你们的话本之后,被结局气得整宿睡不着觉,非嚷嚷着要过来。”   得了,又是一个来讨要说法的。掌柜呜呼哀哉。   为什么所有的伤害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明明写书的不是他,挣的钱也不全是给他的,他就领着一份薪酬还有奖金。   凭什么呀?掌柜头一回对这个工作心生愤怒,他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活,明明只是掌柜,却做着店主应该做的事情。   他要抗议,坚决不能这么对待他,除非吕郎君给他涨薪酬。   尽管掌柜满怀愤懑,但他目前还得应付好面前的老丈。   老丈也是个性情中人,听了那些小年轻的故事,竟然被气得睡不着觉,上门讨要说法。   “老丈,你找我们,我们也无能为力,月明大家不在洛阳,便是想找她改也没有办法,我总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一份吧。”   “哼,那老夫我今天就躺在这不走了。”   老丈甩开孙子的手,“哎呦”一声,躺在地上,任是两个人如何哄他都不肯起来。   老丈不要脸皮,小伙子倒是面嫩,他羞愧地向掌柜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家阿翁他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像以前那样好,总是做许多任性之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无碍无碍。”   “您稍等一下,我怕阿翁躺在这地上着凉,去给他拿一床铺盖过来。”小伙子说着转头走了。   没一会儿他拿来了一床铺盖,给那老丈垫在身下,盖在身上,还对老丈嘘寒问暖,问他凉不凉,会不会难受。   祖孙二人成为了山海书肆门前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掌柜一时不知道他是真感觉到抱歉,还是在助纣为虐,戏弄他们。   还望吕郎君赶快想出办法,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   .   许乘月听到薛珍瑞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想躲起来。   不用说她也能猜到薛珍瑞此行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许娘子,别藏了,我已经看见你的影子了。”薛珍瑞看着屏风上显眼的影子,沉默了片刻。   屏风透光,并不能完全藏住人,尤其她这个方向还是对着光的。   况且就算她藏得再深,也会在这个府中,难不成还能跑到别的地方去吗。   屏风上的影子一僵,强装无事,扭扭捏捏地走出来。   许乘月慌乱之下做出蠢事,讪讪地笑着:“没想到是薛娘子,从长安到洛阳这一路不短,你可是辛苦了。”   薛珍瑞已经不是初入山海书肆的小姑娘,她变成了职场老油条,八风不动,话里有话地说:“为了见许娘子一面,便是八千里路我也得赶来。”   “……不敢当,不敢当,我又不是什么朝圣之地。”许乘月心虚,急忙转移话题,“秋露,快给薛娘子上一杯新泡的茉莉花茶。”   然后转过头来对薛珍瑞解释,“这是我新得的一些茉莉花,泡茶喝最为清香,有一股花香味,薛娘子来得正好,可以品尝品尝。”   薛珍瑞端坐在矮塌上,腰背挺直,不动如山,“是吗?托许娘子的福,让我能尝到这茉莉花茶。”   秋露端上茶,把茶杯分给她俩。   许乘月端着杯子挡住自己大半张脸,逃避薛珍瑞灼人的视线。   她心不在焉,小口地品着茉莉花茶,不小心将杯子一闪,杯中的茶水洒到了衣衫上。   这下终于来了借口,许乘月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眉头松开,惊呼道:“哎呀,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衣服上,这下在薛娘子面前失礼了,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薛珍瑞点了点头,极为大方地说自己不在意,让许娘子尽管去。   她大方坦然的行为却让许乘月心里毛毛的。   终于将衣衫换完,许乘月再没有了借口,她却还想另找些事情拖延一下。   薛珍瑞见她没完没了,假装没事人,终于忍不住破功了,她挤了挤眼角,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许娘子,你在长安到处游玩,好不快活,可怜了我们这些待在洛阳的人,给你背了好大的一口锅。”   许乘月想要起身的动作顿时落了回去,她抠着身下的垫子,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是我让你们受苦了。”   她只恨自己语言表达能力太过匮乏,如果当场有刀的话,她可以给薛珍瑞当场表演一个切腹自尽。   “没关系,许娘子。”薛珍瑞抹掉眼泪,“只要你肯将结局改一改。”   许乘月苦着脸,“但凡我能写出别的结局,都不会把它写成现在那样,这篇对我来说太过超纲,实在是力不能及。”   她也很想写好,前提是她能写得好。   跳出舒适圈就是这样,会摔得很惨烈。   许乘月这回大胆尝试了她原本不擅长的题材和故事主线,才会有此结果。   在前世网络小说的女频中,网文可以大致的被分为两个方向——感情流和剧情流。   感情流顾名思义就是讲两个人谈恋爱的,写男主和女主之间的情感拉扯,所有出现在文中其他的一切人或物都是为他们的感情进展作服务。   剧情流也很好理解,除了群像文之外,大部分以一人作为主角,叙述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以主角所要到达的终点为目标,在此基础上进行情节设置。   大部分作者只会选择其中的一个,也有少部分会选择双线进行,但两者都擅长,并且将它们融合得非常好的作者很少,能做到的都是大神中的大神。   毫无疑问,许乘月就是剧情流选手,她以前写的小说都是剧情流,包括来到这个世界后写的前两本儿。   在第一本书中虽然有cp,但是两人之间感情的描写非常少,基本上相当于没有,主要写的还是女主复仇打脸的故事。   第二本书更简单,直接连cp都没有了,成了主角一个人的舞台。   她前世也有尝试过在剧情之中融合着一些恋爱情节,但每当男主出现的时候,评论区的读者就在大声呼喊着,快让男主走开,不要看男主。   更有直言不讳,嘴比较臭的读者说,她的感情戏写的像一坨那啥,不如没有。把青春萌动,怀有一颗想让男女主谈恋爱的心的许乘月给伤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不死心,勇敢地跳出自己的剧情流爽文舒适圈,大胆地尝试只写感情的小说。   前面写的时候她还心情舒畅,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很正确。   感情戏写得很精彩,虐的时候叫人哭,甜的时候叫人露出姨母笑。   读者所有的情绪都连着一根线,那根线的终点被她牵在手中,由着她拉扯。   谁曾想扯得太紧了,一时没注意,用力过猛扯断了,再也续不上。   她这本书虽然是感情流,但写法能看出她一贯的写作手法,思维方式偏向剧情流,男女主之间的拉扯是这个题材本身自带的,她自己的发挥完全没有,那种暧昧到拉丝,让人脸红心跳的剧情也没有出现过。   可见前世大家说不能轻易的跳出舒适圈还是有道理的,谁知道圈外是坑还是登云梯呢。   总之是她自己写得太过垃圾,辜负了许多读者的期待,还想假装无事发生。   许乘月懊丧地垂下头,再次怀疑起到自己到底是不是有感情流的创作天赋,又或者因她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太能理解得到这种暧昧拉扯,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   但不是说前世有很多大佬都没谈过恋爱,为什么她们的感情戏能写得让人嗷嗷直叫,难不成全靠天赋?   可恶!这些可恶的天赋党!为什么她没有这种天赋!   要不然改日她找个人谈恋爱试试?   不了,还是不了。   许乘月刚刚心动就打起了退堂鼓,她想起那些满口知乎者也,说话喜欢掉书袋,思想极为迂腐守旧,被封建礼教腌渍入味的古代男子就头皮发麻。   很难说到底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爹。   亦或者学着那些贵族女性,公主郡主什么的养个面首试试?   可是她一没有权势,二来身家比起贵族女性只是个零头,谁愿意跟着她呀?   况且以她的个性,恐怕到时候都舍不得为他们花钱。   她费尽心血写小说赚来的钱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许乘月气哼哼地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更加沮丧了起来。   看到许娘子垂头丧气,薛珍瑞也不忍心再说些什么让她更加愧疚的话了。   转而安慰起了她,“其实大家也不是不喜欢这本书,只是因为结局太不合他们的心意,萧郎君先前受了很多苦,他猝不及防的态度转变让人很难接受。”   许乘月若有所思,其实她也觉得,但她实在找不出合理的方式处理这段转折,还不如直接一拍两散,各生欢喜的好。   对啊!可以直接分开!她为什么一定要像前世那样写he结局呢?   “薛娘子,你说得太对了,可以直接be啊!”许乘月心情激动,口不择言道。   前世读者都不喜欢be的小说,因为现实已经够苦涩折磨人了,只想在小说世界里找点乐子,而不是找罪受。   所以她也陷入了这个思维误区,觉得男女主结局一定要在一起的。   可其实根本不用这样,除了网文之外,在许多影视剧中,be美学也是很受人追捧的。   “?什么意思?”薛珍瑞懵懵地,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兴奋了起来。 第70章 从前的姜鹤轩已经死了   “哦, 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其实可以不用写大团圆的结局,按照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发展趋势,分开也挺好的。”许乘月一本正经地分析, 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   虽然喜剧看了让人心情好, 但往往是悲剧更加深入人心。   “这样写不太好吧,大家应该不会喜欢不好的结局。”薛珍瑞纠结道。   “怎么会不喜欢?读者反对现在的大团圆结局, 是因为他们觉得女主不值得男主原谅, 那显然分开的结局更符合他们的想法。”许乘月笃定地说道。   这样的话更好发挥。不就是虐嘛,谁不会写?   而且去掉束缚之后, 发展的空间更大了,不用再收着为他们最后在一起做铺垫,直接大虐特虐, 写出虐心的九九八十一种方法。   许乘月写谈恋爱时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想让男女主在一起,然而尽管如此写出来的剧情也不尽如人意。但她构思起虐心的剧情时,文思泉涌,一发不可收拾。   她按耐不住,正好现场有个听众可以她参谋一下, 于是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我可以这么写, 男主后面不是失忆了吗?他的失忆其实是假装的,为了报复女主,让女主也体会到爱上一个人之后再被他抛弃的痛苦。”   还可以这样?薛珍瑞长见识了。   “之后的剧情就又是他逃她追, 在这期间男主被定国公的人发现之后带回了去, 他从此性情大变, 从单纯天真的书生变成了混迹平康坊的风流郎君。”   薛珍瑞提出疑问,“这样的变化是不是太大了?这简直都不是一个人了吧。”   “毕竟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和伤害, 性情大变是情有可原的。”   别问,问就是受伤太深。   薛珍瑞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点点头,“好吧。”   “然后与回到长安之后想要挽回他的女主发生了巨大的矛盾,两人你来我往,互相伤害,当然伤害主要是由女主承担。到了最后,尽管两个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将事情说开,但已经产生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也不能靠近。”许乘月一口气说完了下面的剧情。   当然实际写起来,会用一些详细的细节进行填充,不会这么粗枝大叶,但大致的梗概就是这样。   薛珍瑞感觉听起来不太妙,这样写真的不会引起更多读者的反对吗?   据她所知,大家都应当比较喜欢圆满的结局,没有人想看到主人公互相折磨后一拍两散。   尤其是他们经历过许多爱恨纠缠,阴差阳错,最终却不能修成正果,那该多让人惋惜呀!   薛珍瑞不知道这番改动是对是错,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尽管听起来好像这个结局比之前的合理了许多,不再是女主一道歉,男主就迫不及待得原谅她。   他有了自尊心,不再是一个为了剧情而强行扭曲的人物,做出来的种种选择都是基于自己原本的性格和经历。   互相伤害的两个人再也不能靠近,选择分开,这是多么合理的结局呀。听起来也比之前那本儿强行捆绑的更加精彩。   但是对于圆满的向往是人的天性,薛珍瑞觉得大家真的喜欢哪个还未可知。   许乘月却是精神抖擞,想要写出梁祝那样让人意难平的爱情悲剧,也让无数人泪洒当场,为他们的爱情哭得不能自抑。   她要写意难平,不能只写恨和虐。看一眼都憎恶的两个人永远分开,没有人会感觉到惋惜,会为他们的别离而感到悲痛,她得写爱恨交加,明明心中有爱,但是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两颗心不能靠近与信任,最终渐行渐远。   她越写越兴奋,为自己笔下的故事感动地眼泪哗哗直流,边写边擦眼泪。   想到读者看到时跟她一样痛哭流涕的场面,又开心地嘿嘿笑了起来。   场面相当之猥琐,幸好其他人为了不打扰她都退出去了。   .   山海书肆又发了新的公告,说原先的那个结局不作数,通知大家拿旧的那本去换新的。   自从最后一册出来之后,有许多人关注着山海书肆的动向,于是这个公告甫一发出,就有很多读者看到,然后传开来了。   尽管最后一册很让大家失望,但秉着一丝对月明大家的期待,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再差也不能比前一本差的心态,大家还是拿着旧的到山海书肆去换书了。   拿到手后,大家都等不及回家或者找一个店坐下来看了,直接坐到店门口的台阶上翻看了起来。   前面记忆没有恢复的剧情跟上一本差不多,只是删去了一些男主回忆起从前画面的描写。   剧情是从女主已经沉浸入在山林里打猎为生,与爱人相伴的生活后,开始骤然急转直下的。   ——苏绮山以为他们会平平淡淡,幸福安然地过一辈子。   在某一天她提着猎物回到他们的小家后,却发现木屋里异常空荡,没有任何响动。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翻遍了小屋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姜鹤轩,正当她想要安慰自己,他一定是出去捡柴或者干其他什么事情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却在床边的柜子上发现了一封信。   苏绮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拆开来看。   这封信是姜鹤轩留给她的诀别信,他在信上写着:你以为我真的失忆了吗?   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再没有别的什么。他甚至不肯费笔墨给她多写一句。   他毫不留情地走了,就像这信上的字一样,再无留恋。   他们是多么默契的爱人呀,她顷刻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有的幻境与妄想被猝不及防地打碎,苏绮山捏着信纸,感觉天旋地转。   眼前的画面刺痛着她的双眼,她看着这屋中的一切。   那都是他们来到木屋之后,一点点置办起来的,所有的东西都带着他们的美好期望,却原来只有她一人陶醉其中。   他走了,跟从前的她一样。这就是他的报复。   “这才对味嘛,原先写的算什么!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   “所以姜郎君根本没有失忆,是故意假装欺骗她。”   “对,没错。好让她也尝尝,被人欺骗、被人抛弃的滋味。”   “姜郎君装得好像呀,完全没有破绽,跟真的失去记忆了一样,让苏将军完全没有怀疑,骗得她团团转,哈哈!”   “你怎么知道没有怀疑?或许苏将军其实有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过于美好的现实让她忽略了这种感觉,自欺欺人,欺骗自己,逐渐沉沦。”   “唔,你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人的确有时候会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姜郎君离开这里会去到哪儿呢?”   ——姜鹤轩没有再和先前一样逃避现实地躲到山林里隐居起来。他没必要因为一个错的人,让自己藏头露尾见不得人。   他坦然地出现在大众面前,于是很快又被不放弃寻找他的苏绮山给发现了。   他们对峙的时候,定国公府的人也发现端倪,找到了此地。   然后姜鹤轩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也弄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原来他小时候救的人果真是她,而她喜欢上了冒名顶替的人,又将他当做那人的替身,并且那个人还是他的表兄。   他该说什么?道一声感谢吗?   这一切阴差阳错,将所有人网罗其中,不得解脱。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偏偏所有的痛苦都叫他一人来承受。   呵,真是可笑极了。   姜鹤轩冷笑了一声。   “姜郎君完全变了呀。看到他冷笑,我有点怕怕的。”   “人的成长会经过挫折和磨砺,这也是难免的。希望他所有的痛苦已经过去,期盼他以后的人生都顺遂,姜郎君真是太苦了。”   “明明是我期盼的,可看到他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又不忍心了。”   ——回到长安后,姜鹤轩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找不回原先单纯天真的模样。   他经常混迹于平康坊中,熟稔地同女子调笑,与其他从小在世家长大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同时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整日里吃喝玩乐。   定国公夫妻虽然不赞同,可人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让他们对他非常愧疚,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他。   直到苏绮山回来,将他堵在了平康坊中。   苏绮山刚回京就听闻了他的事迹,向圣人禀报边关的事情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平康坊去找他。   她以为那些人只是以讹传讹,凭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事。   可当看到他左拥右抱,娴熟地同那些女子说着不正经的荤话,苏绮山竟有一瞬间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这真的是他吗?往日里碰到她的手都会脸红的姜鹤轩吗?   “当然不是,他已经改姓了,是萧郎君,不是姜郎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萧郎君已非昨日的姜郎君,他封心锁爱,不再爱你了。”   “哈哈哈哈哈,这样的剧情好刺激!萧郎君当着苏绮山的面和别的女子亲近,她内心一定非常抓狂吧。”   “岂止抓狂,我感觉她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   ——萧鹤轩转过头,看见了刚进门穿着胡服骑装的苏绮山,他挑了挑眉,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哟,看这是谁呀?原来是我们苏将军,征战沙场回来了?”   苏绮山不可置信,眼前的人分明是她熟悉的模样,连脸上浅浅的那一道疤痕也在,为何说出的话做出的表情那样陌生,让他看上去像另一个人。   “……你是姜鹤轩吗?”   萧鹤轩双眸一暗,眼底划过幽光,“姜鹤轩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萧鹤轩。”   苏绮山心中大恸,“你便是为了报复我,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苏将军不仅自大还爱多管闲事,为了报复你?别的太高看自己。”萧鹤轩面色冷下来。   “难道不是吗?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自甘堕落,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与不三不四的人为伍。”   “我成为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他怒气冲冲地说着,复有换了一副面孔,嘻笑起来,“说来得感谢苏将军。要不是苏将军,我也不能被定国公找到,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两个人的争吵最终还是苏绮山知道自己理亏,言语之间落了下风,两人不欢而散。   “‘萧鹤轩已经死了’这话好让人伤怀呐,从今再无姜鹤轩。”   “虽然苏将军做出来的事情不可理喻,但是她这话说得没错。实在不值得做出这般模样,为了伤害他的人而自甘堕落,如今萧郎君像是变了一个人。”   ——闹了这一出,萧鹤轩再没有与那些狐朋狗友玩耍的兴致,最终回府了。   之后两人相互对上的事情时有发生。   萧鹤轩面上笑嘻嘻的,然而说出来的话从不像他面上的表情那般温和。   两个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过来,伤人的那个变成了萧鹤轩,忍受的成了苏绮山。   苏绮山以前脾气不好,一有不合心意的事情就要大发雷霆。现在却变得相当能忍耐,所有人都夸她稳重成熟了很多。   从第一次见面算起,他们之间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一句话。   苏绮山因为先前的错处,不敢再对他发怒。她小心翼翼地弥补,便是萧鹤轩故意做出一些惹她生气的事情,她也按耐住了。   她经常向萧鹤轩嘘寒问暖,给他送一些东西,把自己得来的新鲜宝贝全都送到定国公府上。那些东西没有被他退回来,苏绮山欢喜地以为他终于肯接受。   谁知道没过几天在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身上看见她送的礼物,她怒气冲冲地抢了回来。   那些东西是她给他的,除此之外,不能给别的人。   结果还遭到了他的嘲笑,说苏将军好生小气,送人的东西还要夺回来。   这样的伤害如同钝刀子割肉,一开始痛地撕心裂肺,到后来变得麻木,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与之相似的事情还发生过许多回。苏绮山的示好萧鹤轩全盘接收。然而收了那些东西之后,他转头当着别人的面嘲笑她愚蠢,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萧郎君变化太大了,尽管知道他是因为先前的遭遇才有这么大的变化,是有苦衷的,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我看着都有点怜惜苏将军了,她如今已经改正错误,拼尽全力地讨好,却换不来萧郎君丝毫回应,成为他口中向朋友炫耀的谈资,还看着他与别的女子亲近。”   “苏将军好惨呜呜呜——”   “萧郎君故意做出气她的行为,想必心中还是很在意她的,否则也不会在听到她回来之后,专门去了平康坊。外人道他浪荡,可谁知道他其实在平康坊中什么都没做。”   ——苏绮山也知道他在故意气她,这些都是她该得的,她全盘接受。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他原谅她,他们化解误会与怨恨,重新在一起,那样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   在她坚持不懈的示好举动下,萧鹤轩的态度有了软化,这让她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可没过几天之后,传来了定国公府定亲的消息。   她刚猎了一匹紫貂,兴冲冲地想给他送去。他腿脚不太好,冬天需要这样的东西,可以给他做个护膝。   却听到有路人在说定国公府家的郎君定亲了。   苏绮山恍惚地问,“他说的是哪位定国公,哪位郎君?”   手下为难,但不得不回答,他委婉地说:“长安城只有一位定国公,定国公府如今正当婚龄的就那一位郎君。”   苏绮山脑袋“嗡”了一声,再听不见外界的其他声音,紧接着意识不清地从马上跌倒了下去。   幸好被一直关注着她的手下给救了,没有出大事。   “我的天呐!萧郎君竟然定亲了,他真的不想与苏将军有干系了吗?”   “我看不像呀。他之前的种种举动说明他心里还有苏将军,分明没放下,怎么可能与别人成婚呢?”   “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他的蓄意报复,不然不能解释。”   “怎么可能?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便是他想,那女方也是同他们差不多的家世,也知道他与苏将军的瓜葛,怎么会轻易答应?我看处处都是疑点。”   “苏将军也太可怜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定大受打击。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费尽心力地弥补,却得不到原谅,如今眼看着萧郎君就要与别的女子成婚了。”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先前人家原谅后在一起了,你们不依,如今人家不肯原谅,你们反倒遗憾起来。”   “咱们就事论事,那种情况肯定不能原谅。如今苏将军让我们看到了她的诚意,自然可以宽容一些。” 第71章 一晌之欢   ——苏绮山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赶到了定国公府,她没有走正门,而是从旁边的巷子里翻墙进去。   此时定国公府的仆人得了赏钱,正喜气洋洋地讨论着与他们家郎君定亲的小娘子, 和给女方准备的聘礼。   苏绮山下颌紧绷, 没有逗留,翻墙的动作越发快, 径直来到了萧鹤轩住的院子。   那个定亲的人此时正坐在院子里, 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见动静也没有看, 反而说了一句,“苏将军对这种偷鸡摸狗之事越发熟练,翻墙翻得倒快。”   苏绮山没有接他的话茬, “听说你定亲了?”   “苏将军消息灵通,我刚定亲你就过来了,成亲那日你可要来参加呀,喝上一杯喜酒。”萧鹤轩面带微笑,坦然地说。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苏绮山哑着嗓子,无力地说。   “苏将军说笑了,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怎么会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萧鹤轩无辜道。   “你定亲了,那我们之间呢?”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苏将军可不要胡言乱语,传出去让我未来的娘子伤心。再说了, 苏将军的心上人不是秦五郎吗?听说你们伉俪情深, 琴瑟和鸣, 都快要谈婚论嫁了,说不定还要在我前头, 那我得好好祝福你。”   他滔滔不绝,说出来的话不留情面,刺痛着苏绮山。   苏绮山听到他的前一句话先是生气,然而后面他却说到秦五郎,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怒火,留一地狼藉。   她闭了闭眼,“我不信你真的对我没有感情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不然连累无辜的其他人。”   她的话顿时让萧鹤轩火气上涌,“苏将军现在知道不要连累无辜的人了,当初对我可不是那么想的。我想做什么?呵!”   他压下怒气,戏谑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讥诮,四分漫不经心,“以苏将军的性子,与你做寻常夫妻怕是无趣得紧。身形样貌倒好,可惜在你这样的人身上。不若做个露水情人,贪一晌之欢。”   “呜呜呜,他说她无趣,我要哭了。不敢想象苏将军会是什么心情。我听了难受,心都揪起来了。”   “好伤人,萧郎君跟姜郎君完全不同,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露水情人是什么意思?”有人疑惑地问道。   “根据字面意思,结合上下文的语境分析,恐怕是天亮之后就会消失的情人吧。”有人分析道,他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的。   有人冲他挤挤眼,“这位郎君别害羞,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   “你们有没有发现,苏将军说她不相信萧郎君对她没有情意时,萧郎君没有反驳。”   “确实,他只为了她的另一句话生气。”   “这么无理的要求苏将军肯定不会答应吧,毕竟她也是个将军,有自己的尊严。这话称得上冒犯了,要放在别处,定会被人打。”   “我看萧郎君并非真心实意,也就气一气她。”   “不过,三分讥诮,三分凉薄与四分漫不经心是什么眼神?好复杂。”   ——苏绮山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直将萧鹤轩看得心里发毛,他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太过分了些,正想说自己开玩笑的,让她不要当真,又或者嘲笑她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却听到她说:“我答应你了。”   这一句话让萧鹤轩振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两人站在这庭院中,隔着几尺的距离对望,注视对方的眼睛,却看不到内心。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们之间竖起了道道城墙。   少顷,萧鹤轩不甘认输,开口回答:“苏将军都愿意,我再拒绝岂非不识好歹。我还怕苏将军思想太过保守,不肯答应呢。”   “不是吧?苏将军真真真答应了!”   “她图什么,这不胡闹吗?”   “萧郎君已经订婚了,怎么能在婚前做出这种事?”   “对女方不太好。他俩是被冲昏头脑了吧?”   “苏将军先前说的没错,不应当将无辜的女子扯进来。”   “可最开始时,萧郎君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话说秦五郎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好像从苏将军离开长安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吧。”   “问世间,只有情之一字最为伤人。这些可怜的痴女怨男,唉!”   “不行不行,我坚决不接受这种事情,怎么能在成婚之前呢?况且他已经有了婚约。”   接下来的一段是男女主进行床笫之欢,作者并没有用过多的笔墨描写过程,只寥寥几笔带过。   重点放在了男女主的心里描写和情感变化上。   所以尽管这段写的是那事,却并无香艳之感,反而他们内心的纠结,让读者看得不知不觉间涕泪满面。   ——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心与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苏绮山想,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就给他吧。她做好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仍是感到陌生。她觉得自己活该,却因为他肆无忌惮的伤害而感到难过。   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另一个模样。他对此事如此熟悉,轻车熟路,是不是也同许多女子这样亲密过。   她后知后觉,不可自抑地感到难过。   萧鹤轩以前在边关的时候,专门向人请教过此事。他想讨她欢心,因为迟迟没有用上而懊悔,怕唐突了她一直没敢开口。谁知道现在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为什么鬼迷心窍地说出那种话?她又为什么如此轻易地答应他的要求,是不是也跟那个人做过一样亲密的事?   她自己答应的,他又没有逼她,为什么现在又做出不情愿的样子,露出哀伤的表情给谁看?   他有那么不堪,让她如此抗拒吗?   有人看着看着,感觉到脸上凉飕飕的,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被冷风一吹,更像冻成冰了。   比起直接针锋相对,让人揪心的画面,这样亲密,却因为误会让彼此距离得愈发遥远的情节更令人心碎。   ——从那次之后,两人进入了一种更诡异的关系,在社交场合碰到时,通常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只在背地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上对方一两眼。   在一次狩猎中,圣人遇到叛贼刺杀,苏绮山一边击杀反贼,一边关注着萧鹤轩,因为分心,被贼人砍中了肩膀,顿时血流如注,幸好及时被太医诊治,包扎了起来,没有流太多血。   可是因为伤势太重,她需要静养,也不能走动,一走就会牵扯到伤口。   萧鹤轩坐立难安,假装随意地去苏府探望她。   他一进门就没个好话,“苏将军不是大名鼎鼎,武功高强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人伤到了?这武功高强,怕有些名不副实吧。”   苏绮山因为受了伤,心情不好,听了他的讽刺后,努力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不再互相伤害。”   “怎么?苏将军觉得难听吗?觉得难听可以闭着耳朵不听啊。”萧鹤轩嘴上不饶人,目光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巡睃。   其实他看见了那一刀她本是能躲开的,却因为一直关注着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真是不要命了,在那样危险的时刻竟然分心。   “好惊险呀,苏将军竟然受伤了,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萧郎君嘴太毒了,苏将军受伤了他都不能关心两句吗?”   “可能因为之前受伤太深,他已经习惯了用嘴毒掩盖自己的真心,你没看他其实很担心她的伤势嘛。”   ——苏绮山平复了心绪,又问了他一句她曾经说过的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他气道。   “好,如你所愿。”苏绮山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割向自己的颈部。   萧鹤轩瞬间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她,他不顾锋利的刀刃,徒手去握。   刀刃刺破了她颈部的皮肤,也割伤了他的手指。   见伤到了他,苏绮山紧忙松开。   萧鹤轩怒气冲冲地一把夺过匕首,“你疯了?”   “我早疯了,因为你。”苏绮山坦然注视着他。   萧鹤轩的怒火一下被浇灭,沉默地看着她脖颈上的血迹,有他的也有她的,混合在一起分不清。   “我恨你。”他说。   “我知道。”她喉咙艰难地动了动。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性格,我的理想和信念,还有我的感情。”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喃喃自语。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   “你知道吗?当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要你去死,你好狠心,怎么捂也暖不了。我堂堂一个人,竟成了替代品。我多想听你说一句我跟他是不一样的。”他低沉地说。   “你跟他除了长相之外,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这是我早该说出口的话。对不起。”   “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你的道歉也说过了。”   萧鹤轩是想报复苏绮山的,可恨意宣泄多了,两个人都变得神志不清起来。   他看着手中夺过来的那把匕首,才恍悟过来,这一切该结束了。   “吓死我了,我还真怕苏将军自杀。”   “明明互有情意的两个人却走到今天这一步,让人不得不唏嘘感慨。”   “确实很不清醒,寻常人哪至于把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大家都是有话直说的。”   “平常人也没有他们惊心动魄的经历啊,这阴差阳错的巧合跟误会,让许多话难以说出口。”   “萧郎君觉得这一切该结束了,他的意思是要原谅苏将军,然后跟她在一起吗?那他的婚约呢?”   “应该会退了吧,他们俩都有夫妻之实了,在一起顺理成章,而且旧的那册也是那么写的。”   “赶紧结束吧,终于快看完了。” 第72章 诀别   “苏绮山, 我原谅你了。”他说。也是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这是苏绮山梦寐以求的一句话,然而她没有感到欣喜,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他说的原谅, 仅仅只是原谅而已。   “我们之间真的再没有可能了吗?”她声音沙哑。   “没有。”萧鹤轩回答。   他是原谅了她, 可那些伤害永远让他无法释怀,他怕如果在一起的,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看到她都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伤害, 然后恨意日渐加深,变得面目全非, 那就不是他了。   就这样吧,他以后不会再纠缠她了,他们俩清了。   “我走了, 再见。”萧鹤轩握了握拳,转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子。   苏绮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祝你前程似锦,往后平安顺遂。”   她知道她读书多年,一直期盼着通过科举改换门庭, 实现自己的抱负。   萧鹤轩抬起的手臂一顿, 说:“多谢,也祝你武运昌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出苏府, 他在门外伫立良久, 最后看了一眼苏府的大门, 才翻身上马,一甩缰绳。   马儿跑得飞快, 几息不见了踪影。   他走后,苏绮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是他当初留的那封诀别信,她一直带在身上。   将信纸展开,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的那一行字,也许当她看到这封信的那天,就知道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了。   于是到头来这最后的纠缠,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她感觉到一股气不断往上涌,冲击得喉间传来痒意,她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点点血色绽开在信纸上。   男女主最后的一场交谈,失去了往日里剑拔弩张的气势,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理智,但带给读者的伤害是成倍往上增加的。   看书的人静默无声,良久才有人说话。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他们一定能在一起的。”有人疯狂吸鼻子,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前面那册都在一起了,为什么这一册不行?”说话的人喉咙哽咽,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他双目通红,瞪着纸上的字,妄图看穿眼前的一切其实是假的。   “尊重祝福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苏将军吐血了,呜呜呜她那么爱他——”   “最后萧郎君在门外站了好久才走的,他心中定也是留恋不舍,可他理智地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了,作出了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也很痛苦吧。”   “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他们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可能会带来更不好的结局,就像刚才,我觉得苏将军好像是真的想要自杀的,听萧郎君的话成全了他。而那些过往显然不能让他们全部放下,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理智上我也知道,可情感上我控制不了呀,真的太可惜了,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对彼此那么在意,无时不刻不关心着对方的动向,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担心得坐立难安。”   显然大家看书时大多数都是抱着感性的思维,不受理智控制,在场的读者都为这个结局感到不平。   他们的哭声此起彼伏,知道内情的明白他们是在为书中的人物哭泣,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他们在哭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有错,为了别人逝去的爱情而哭泣。   书中结尾还有一段文字交代了他们分开之后发生的故事。   ——萧鹤轩回去之后没有多久,定国公府就与原先的那一家退亲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商议的,总之两家还与先前一样交好。   之后萧鹤轩专心准备科举,他父亲是勋贵,本能走荫官这条路的,可荫官一般没什么实职。他想去科举,证明自己多年所学,不管有没有个好的结果,他都不会留遗憾。   多年来的努力加上聪颖的天资,让他不负众望步步高升,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最后一关殿试,圣人爱才心起,见他年纪不大却很稳重,长身玉立,才貌双全,当场点了他为探花。   之后萧鹤轩进入了官场,如鱼得水混入其中,屡次立功受到了圣人的赏识和重用。   苏绮山伤好痊愈,再次奔赴北漠边关。那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她的使命就是拱卫边疆,震慑邻国。   后来南疆起了动乱,那个地方多族盘踞,与周围许多邻国的势力相牵扯,很不好管理。萧鹤轩请命前往南疆,他去后没多久,南疆的动乱就平息了下来,并与周边多国建立了邦交,为边境的繁荣昌盛做出了巨大贡献。   苏绮山和萧鹤轩二人一南一北,守卫着大唐的两个重要边境线,维护着大唐的和平与安定,被誉为两座护国神山。后世的人们将他们的事迹争相传颂,边地的百姓为他们建庙供奉,二人成了名垂青史的功臣。   唯一美中不足,留有遗憾的是,二人均一生未婚。   据他们的手下说,他们经常望着长安的方向,一看就是好半天。   至此本书完结。   “呜呜呜哪里是长安的方向,分明是一南一北,望着对方的方向。”有人受不了,崩溃地大哭。   “怎么会这样,世间怎么会有他们这样,苦苦追寻却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呜——”   “我的眼泪都快流干了,你赔我眼泪!”   “这个结局挺好的,两人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情感上不顺遂,但都建功立业了。”   “既然觉得挺好的,那你流什么泪?”   “都说了我的理智感情是分开的,行不行?还不准人哭了。”他面无表情,但眼泪哗哗直流。   比起他们更想原地去世的是掌柜,他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头痛欲裂。   谁家书肆门口弄得像是——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不行,他得把他们劝走。   “诸位,你们要不然另找一个地方看书,还有其他客人要换书,你们围在这里不太方便,还请谅解。”   众人也听劝,收拾东西准备走。   却有一人上前,问掌柜:“掌柜,可不可以把我那本书换回来?”   他这下也不管什么合不合理了,比起两不相见,旧版硬拗的结局都更合他心意了,起码还能留个念想。   不过根据新版来看,萧郎君心存芥蒂,那在旧版中他是不是也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痛苦?   不能细想,一想更伤感了。   这要求有点离谱,但也不是不行,于是掌柜答应了,将原先那本旧版的换给他。   但等那人归还新版时,却又犹豫了,看着手里的两本书纠结不定,最后他一咬牙,说:“我再付一本的钱,把这本也买了。”   见到他的动作,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效仿,于是他们带着破碎的心,和空落落的钱袋回家去了。   .   新版重新发出去之后,许乘月实实在在松了口气,之前承担的精神压力太大了,这回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剧情流可以三下五除二地搞定大纲和情节,只要设置阻碍和打脸,当然,写得好不好得看作者的具体情节。   写感情流却很耗费精力,细致的拉扯需要作者的情绪,每个情节中主角的感情得有进展,否则就是无效情节。   新版的难点是一边需要虐女主,一边又要体现出男主对女主的感情,于是她把男主的伤害通通往在意上扯,好在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还算不错。   看完之后应该有不少人同情女主吧。   毕竟她自己写的时候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而且薛娘子和秋露夏荷三个人看了之后,也是抱在一起痛哭,可见写得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读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她还挺期待看到的。   毕竟她第一次尝试写完全感情流的小说,中间一度拿捏不住崩剧情,现在终于磨出了个差不多的结果,当然会想得到读者的认可。   但要让她再次尝试写感情流小说的话——许乘月在内心使劲摇头。别了,再也不碰了。   感情流好难写,一个小小的情节能磨个七八百遍,将男主和女主说的每一句话费心揣摩,连说话的地点都要详细地描写,营造出合适的氛围。   她还是龟缩在自己升级打脸的剧情流吧,不过经过这一次的磨练之后,她对感情流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以后也可以在剧情中穿插一点,让情节更加丰富,不再是只有女主一个人打打杀杀的场面。   至于下一本书的话,她准备写修仙题材。毕竟上一本太过虐心了,给大家看点爽的比较好。   根据她的推断,修仙的题材应该在古代也是有一定的受众的,毕竟长生不老,得道成仙是大佬也抗拒不了的事,并且鬼神之事也向来是大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谈资。   .   裴舟回到府中去给他母亲请安。   怀庆大长公主的喜好跟大唐的其他公主一样,没有什么不同,都喜欢大红大绿,堆金砌玉,于是公主府的设计也是跟着她的喜好来。   现在刚过了年才入春,许多树光秃秃的,没有抽出新的枝芽,怀庆公主嫌弃不好看,太过单调,就用各种颜色鲜艳的绸缎绢纱挽成花儿,绑在那枝丫上,乍一眼看去跟到了盛夏一样。   裴舟觉得有些吵到他的眼睛了,处理不过来这么复杂的颜色。   她看得时间长了都不觉得厌倦吗?为什么十几年如一日的喜欢这些颜色。   裴舟不想再看到这些假花,快步走到怀庆公主居住的正院。   远远地听到了哭声,是他母亲的,还有一群婢子的劝说声。   裴舟神色一凛,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在哭?是父亲养了外室,还是留宿平康坊被发现了?   裴父: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他紧张地快步走到了院子里,只见他母亲伏在案上哀哀哭泣,伤心欲绝。   裴舟发誓,先帝驾崩时,他母亲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   有婢女见他过来了,神色略微放松,迎上前来,“郎君回来了,殿下已经哭了好一会儿,怎么哄都不停,您快去看看吧。”   “母亲为什么哭?发生了什么事?”裴舟边走边问。   婢子神色怪异,“是看了您带回来的话本。”   “我不是早都带回来了吗?她怎么现在才看?”裴舟疑惑了。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是个话本。   他之前将许娘子送回来后,觉得她人还挺有趣,说不定写的话本也有意思。买回来一看,只能说不太合他的喜好,不过他母亲应当挺喜欢的,所以就送给了她。   “您买的只是前面的部分,这一册是新出的,殿下看完之后就成这样了。”   “那你们拦着干什么?让她哭完不就好了”裴舟知道他母亲的性子,哭的时候越被人哄越来劲,还不如让她一个人静静。   “你个白眼狼,我把你养这么大,你连哄我一下都不肯。”   怀庆公主听见到他们的话,也不哭了,从双臂间抬起头来,骂了他一句。   “……好,是儿的错。”裴舟诚恳道歉。   很难说他这话到底是真诚还是敷衍。   接着,他又好奇地问道:“那书里写了什么,让母亲哭成这个样子?”   他一说起这个,怀庆公主又想哭了,掏出帕子拭泪,才发现哭得太久,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她这会儿情绪高涨,正是分享欲爆棚的时候,于是便将那故事跟他讲了一遍。   怀庆公主越讲越兴奋,裴舟却听得眉头紧皱。   “……到最后他们俩都没有再见过面。是不是非常感人?有没有想哭的冲动?作者是一定自己经历过才能写得出这样的故事吧!”怀庆公主期待地盯着他,寻求赞同。   裴舟张嘴就是一连串的挑刺,“我不想哭。这书里的人都不太正常,比如说苏将军,她身为将军不恪尽职守便也罢了,哪里能她想去哪就去哪,视圣人的召令于无物。”   “还有她所谓的白月光,人死不能复生,生者应珍惜当下,更何况他们执念怎能深到如此地步,又不是生身父母,哪能至于让人替身?”   “还有这位姜——萧郎君,他怎么能爱上一个强抢欺辱他的人,后来他所谓报复的目的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单纯,既然不想跟她在一起,又何必苦苦纠缠?”   “至于你说的作者经历过,根本也不可能。”她还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娘子。   怀庆公主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之后嫌弃地说了一句:“我恨你是块木头!”   她看着裴舟不解迷惑,一副我看你无理取闹的样子更是来气,“情爱的动人之处就在于此,理智上明知不可以,情感却不受控制地靠近。”   “既然理智上都知道不可以了,为什么情感还能不受控制的靠近?”裴舟更迷惑了。   “……我只盼着有个人能来治你!”怀庆公主恨铁不成钢,转念又悲哀地想着,可能压根儿没有女郎能看上他。   两个人正说着话,裴父下职回来了。   他刚一进门,看见了怀庆公主红彤彤的眼睛,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这逆子又气你了?”   裴舟无语凝噎,又因为先前对他的揣测感到心虚,没有反驳。   “跟他没有关系,是看了那话本,被感动的。”   “之前那本的结局吗?给我也看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父也是个惯常喜欢悲春伤秋、吟诗作对的,非常感性的人。   他看着,渐渐红了眼眶,“可怜可叹,苏小将军和萧郎君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惜命运弄人,将他们生生拆散。”   说着他执起妻子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幸好我与娘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成婚后相互爱重,携手同行。能得娘子青睐,是吾之幸。”   怀庆公主被他说得感动不已,柔声道:“我性子不好,平日里张扬了些,全赖夫君这么多年的宽容和体贴,得夫若此,妻复何求。”   两人互诉衷情,好不甜蜜。   裴舟觉得自己多余又碍眼,来不及告退,紧忙出去了。   .   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对于蒋家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他们提前了好几个月开始准备,到了这一日,所有人严阵以待,各司其职。   蒋家的仆人们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主人们盛装打扮,迎接来往的宾客。   前面是男主人们在招待,后院则是女主人们的主场。   “老夫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相中最好的,为你家聘了个好孙媳,瞧瞧这头一回帮衬举办寿宴,就办得这么有条理了。”一位头戴湖绿色抹额的妇人谄笑着恭维道。   她一句话拍了几个人的马屁。   蒋老夫人跟许母笑得合不拢嘴。   许盈心站在蒋老夫人身旁,羞涩地垂首。   这话是对着蒋老夫人说的,她谦虚道:“哪里?你太夸张了,她年纪轻,还得多学着些。”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说着客套话。   忽有一人出声,她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许七娘女大十八变,我差点都没认出来。”说话的人原先随丈夫在外地任职,近日才回到长安。   在场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蒋老夫人眼底划过冷光。   许盈心羞红的脸蛋瞬间煞白一片,许母面色也非常不好看。   那妇人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讷讷不敢言了。   湖绿色抹额的夫人看场面冷了下来,打起了圆场,“这位夫人想是记错了,一直是许九娘的。”   说错话的妇人急忙点头,说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   这事儿才圆了过去。   蒋老夫人见许盈心面色发白,拍着她的手,意有所指地安慰道:“放心,我只认你这一个孙媳,旁的人我才不管。”   许盈心眉眼舒展了许多,但仍没有恢复原先的状态,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多谢祖母。”   许母见状也松开了紧绷的肩背。   在场的妇人都是有身份的,习惯于在各种社交场合上游走,都是体面人,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将原先的话题压了下去,场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和乐气氛。   寿宴结束之后,众人告别主家,各自回府。   说错话的妇人觉得奇怪,第二天去了与她交好的朋友府上打听此事,得清楚原委和禁忌,日后才能不再犯。   她才回来长安,有许多事不知道,万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冒犯了别人,那就不好了。   朋友一听她的话,惊讶道:“你怎么去了蒋家的寿宴,我记得你们两家也没什么交情啊!”   “这不是人家递来了请柬,盛情相邀嘛,我想着刚回长安,得多与其他人家往来。”   “他家倒是为了办个盛大的寿宴费尽心思。”朋友哼笑着,轻蔑地说,“你可算找对人了,要问旁人可能还不知情,这事说来也简单,就是那蒋家和许家不做人呗。” 第73章 消失的她   “他们两家怎么了?不是一向重规矩, 自认底蕴深厚吗?”妇人疑惑地问道,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昨日看过去果然如此,蒋夫人在蒋老夫人面前都没有坐的资格,还得等她赐座。许九娘更不用提了, 全程几乎没有坐下来过, 一直是站着的。   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做态,比如蒋老夫人讲话时, 其他小辈皆做出俯首倾听的垂顺模样等等, 不一而足。   许家也一样,许御丞最重礼教规矩, 成日里张口闭口礼数,动不动弹劾人,满朝身份贵重的贵女被他得罪了个遍。   “就是因为这所谓的规矩, 倒是不把人当人看了。”朋友说起这事来,也是怄得慌,“这事过了好长时间,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你记得没错,定亲的就是许家的七娘。”   “啊,她们还说是我记错了!”妇人有点生气, 好奇道, “那又是怎么换成了许九娘呢?”   “当时许七娘快到了婚期,跟许夫人一起去庙里进香祈福,谁料有逃犯躲进寺庙里, 那犯人狡猾, 伪装成和尚的模样, 事发之时挟制住了离他最近的许七娘,我当时也在, 看到那场面差点没吓个半死。”   “我的天!”妇人惊呼。   发生了这种事,以许家的行事作风,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几乎可以猜得到。   “幸好很快被裴将军带领左金吾卫将犯人拿下,没有造成惨烈的后果。”   “那就好,后来怎么会……”妇人先前还以为许九娘是被强迫了。   “你别急,听我说完,这事才开了个头呢,后面许家和蒋家的作为更令人目瞪口呆。”   “因为事发当场有许多人,许家怕传开来坏了他家的名声,迫不及待地连夜将许七娘送回了襄州老家,殊不知才是坐实了这件事,他们的态度简直明摆着说许七娘不清白了。”   朋友还没有见过许家这种作法的,一般人家遇到此事定会迫不及待地撇清,不管是找京兆尹问责还是向圣人诉苦,都是个澄清的好时机。   况且先不说他们家根本只是遭遇了一场意外,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而已,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该如此对待,平白寒了女儿的心。受到外人的伤害已经很可怜了,家人的态度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偏偏他家从那以后没有再提过许七娘,对于她的去向也不说,外人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提起,皆是讳莫如深。弄得许多不知情的人都相信了确有其事。   “我不知道该说他们坏得离谱还是蠢得可怕,掩耳盗铃可真有一手。”朋友道。   妇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许家做事竟然这么不靠谱,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寿宴上许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了。   想到了许御丞的作风,她猜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的确觉得许七娘不清白了?”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以为他们只是怕这事说出去不好听。”朋友扶额道,“许七娘走了之后,他们将婚约换成了许九娘,那蒋家竟然也答应了。”   “许七娘经此一事,怕是再难振作起来了吧,那她后来呢?”妇人唏嘘道,不由心疼起了她。   “都说在襄州找了个好人家嫁了,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不了我,我在襄州可是有人脉的。”说着朋友压低了声音,“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据传言,许七娘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   “许七娘不才是一个闺阁小娘子,她怎么鼓得起勇气逃出去?跑到哪里去了?”饶是妇人今日接二连三地惊讶,仍被这一出给冲击到了。   “好像说亲事不好,其实是个大火坑,许七娘便跑了。”   “这可真是,唉!不过跑得好,反正许家不人道,只是不知道她跑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个好结果,一个小娘子在外面可怎么生存。”感慨道。   “希望她平安无事。”   .   小剧场   【终究是错付了官微】:感谢大家的期待与厚爱,《终究是错付了》剧组正式成立,将于11月21日进行开机仪式。   [不愧是你,这么短小。[]   [演员表呢,重点没说,演员你是一个也不放出来呀。]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大眼仔vip客户不能听的,快告诉我,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千万不要流量,我拜托你一定要选有演技的演员,好吗?]   [女主演得是那种飒爽中带着一丝疯的,还有打戏也得好一些。]   [男主和男配应该是由同一人扮演的吧,不知道能不能将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演出味道。]   [我好怕他们破坏了原著,演员演不出我想象的主角。]   [导演可是甄导诶,你们有什么不放心,他对自己的作品是出了名的严苛,演员没有合适的,他宁愿不拍。]   [甄导也就一般般吧,水平不如我。不过我心地善良,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请我去现场指导,免费的不收钱。]   [楼上的,你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麻烦收敛一点。]   [还有结局,千万不要拍第二版的,第一版再烂,它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麻烦你们将它改改,拍第一版吧。]   [楼上的懂不懂什么叫做be美学?]   [我的意难平,古今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他们哭过。月明大家呜呜呜,她真的就像一轮许乘月,从古照到今。]   [离开的那一段我看一遍哭一遍。从此之后他们只能互相望着对方的方向,回不去长安,也回不到爱人身旁。]   [这种三观不正的作品,放到现在拍摄没问题吗?]   [?楼上的是不是有猫病,这么亘古烁今,被后世无数人模仿的一部作品,你说三观不正,怎么三观不正了?女主最初的时候是做错了事,可她最后也受到了报应。况且怎么样才算三观正?主角除了优点之外没有缺点吗?]   [跟这种人互喷没意思,还是不要理他。]   剧组的编剧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官微底下的评论,除了那一条不和谐的攻击作品三观不正的评论之外,大家表达的都是对作品本身的期待,和各种对原文内容的讨论。   现在的网友太会玩梗了,说话很有意思,编剧看得乐呵。   他是来汲取灵感,看一些读者能不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毕竟从文字到影视,表现方式有所不同,需要在不破坏原文剧情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编。   他撞了撞坐在旁边的甄导的胳膊肘,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甄导,你快看,这里有人说你导演水平不行呢。”   甄导一凛,谁?!竟然敢说他水平不行!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在玩梗的网友。   他瞪了编剧一眼,“你没事儿就赶紧去改剧本,别天天瞎晃悠。”   编剧无辜极了,“我哪有瞎晃悠?我这不是在寻找灵感吗?对了,你看这一条,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把第一版改改,将结局写得更合理一些,说不定会比原著更好。”   “合理什么合理,第一版就是一坨——那啥,第二版才是最好的结局,你身为一个编剧,怎么一点眼光都没有?怪不得被人称为是十九线编剧——一线加十八线,能力跟导演的水平成正比。”   编剧委屈巴巴地,“我问你一句,那么凶干嘛?而且大家的讨论里都喜欢第一版,你看这条评论,五万赞,两千条回复。”   “好结局谁不喜欢?难不成喜欢更坏的结局吗?但我们身为创作者怎么能被这些表面上的喜好给左右,你随便拽出一个路人,问他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他肯定说的是第二版里的内容。”   “为什么啊?”编剧挠挠头,觉得人性复杂极了,不喜欢为什么又觉得它就是最后的结局。   “很简单,共情呗。第一版的结局男主太过轻易地原谅,这种选择让许多读者无法理解,所以他们共情不了他,而第二版中男女主感情之间的矛盾让许多读者共情了,理解到他们的感情与理智拉扯。”   “那还不简单,我们将第一版改成男主不会轻易原谅的就好了。”   “你傻呀!不轻易这个界限原本就很难把握,不说好不好改吧,就算改得好了,人读者也不一定吃你这套,说你魔改原著。而且许大家将第二版的结局写得挺好,从情爱拉升到了另一个高度并且不显得违和,许大家显然是经过思考的。”   “况且悲剧本身自带一种宿命感,更深入人心,容易记住。”   “人这种动物是很奇妙别扭的,开心快乐的事记得不久,往往对那些伤心难过的瞬间念念不忘。”   “哇,你分析得好有道理。”   “当然了,都是上学时学过的——你告诉我你真的是正经科班出身吗?你们老师上课从来没讲过这些?”   编剧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好像有说过,但这种照本宣科的内容,谁乐意听那么多。”   “……你,没救了。”   .   许乘月靠着改编的新版成功挽回了自己的口碑,虽然大家提起来这个结局都非常难过,但是没有人说她写得不好了。   这个结果在许乘月的预料之中,自古以来富有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就对大家很有吸引力,在后世流传的四大爱情传说全部都是悲剧,比如梁祝和牛郎织女。   可以想见,这样的话本能够受到大家的喜爱是预料中的事情,要说离谱吧,也确实有点离谱,但毕竟也是人之常情。   华夏自古以来就追捧关于爱情的传说,虽然在近代的时候,爱情这个词才出现,但在过往的几千年里,大家已经对男女之情有着概念和理解,这才衍生出了许多与之有关的故事。   所以虐文在大唐有着广阔的生存土壤,不论男女老少都爱看。   于是许乘月这本儿曲折离奇,虐得人心肝肺都疼的话本,彻底打开了在长安的市场。   如果说先前只是少部分人知晓,和一些被菜谱吸引的人去看,那么如今简直连路边的三岁小孩儿都能对故事说上一两句。   比如她现在正坐在马车里,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小破孩儿在玩过家家,争论着到底谁要扮演哪个角色。   一个小丫头头发短短的,长度还不够挽成双丫髻,头上扎了俩小辫,看起来活泼可爱,此刻半耷拉着眼皮快要睁不开了,“你们俩怎么还没好呀?快点啊。”   “果果,你评评理,明明我更适合扮作萧郎君,咱们俩关系更好,对不对?”说话的是个额前留着一撮头发的小童。   “我跟果果关系更好,你才是后来的!”说话的男孩儿比小童高了半个头。   “你年纪大,太老了,长那么高,果果看你要抬头,会脖子累。”小童直言不讳,进行人身攻击。   很难说他这句话里面没有嫉妒的成分在内。   “那你还乳臭未干呢,扮演不出萧郎君风度翩翩的样子。”男孩儿昂着脖子,鄙视的目光看着小童。   “你才乳臭未干呢!只有我能扮演萧郎君。”   “是我!”   “是我!”   两个小孩就这个话题争论了起来,谁也不让谁,听得旁边的小女孩儿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好了,好了,你们一人扮演一回不就行了,”   这下两人终于答应了。   然后三个小孩儿活灵活现地演了起来。   尤其那个小童,简直戏精上身。   他们现在演的一幕是萧鹤轩发现自己是替身后,绝望地烧毁白衣。   他们没有白衣也不会烧东西,所以用路边捡的树叶代替衣服,那小童抓起一把落叶,三两下撕碎,动作间可以看得出他的怨愤,然后哗地一下抛向空中,他就在那些飘散的落叶中绝望地哀泣,“这一切终究是错付了。”   紧接着小女孩上场了。   小女孩先前像个毫无感情的搭戏工具人,这一刻突然精神了,她眼神睥睨,捏起小童的下巴,“替身要有替身的样子,既然已经做了,就要从一而终。”   许乘月尴尬地脚趾扣地,看见自己的作品被人演出来应该是高兴的,然而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任是谁看见几个小孩儿做出成人的样子,都会喷笑出声好吗!?就比如现在正哼哧哼哧笑得发抖那两个。   虽然他们演得很好,若是放在前世的演艺圈中绝对是未来可期的小戏骨。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许乘月只想掩面奔逃,支撑着她没有走的原因,就是想看这几个小孩儿还能搞出什么花活。   但话说回来,她写的东西真的适合给小孩子看吗?家长都不管的吗?   许乘月一时之间有种自己写的东西教坏了小朋友的错觉。   正当三个小孩玩得兴起,许乘月也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站在不远处跟她一同观赏的男子却在这时走上前,跟几个小孩搭话。   那男子大概三十岁左右,脸上有着风吹日晒的痕迹,他微微俯下身,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几位小友演得真好,我恍惚间还以为故事中的人物果真出现了!”   你这话略有些夸张了吧,许乘月抽搐着嘴角。   那几个小孩却信了,被他们眼中是权威的大人夸奖,他们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地说,“真的吗?你可不要骗我们。”   那男子受伤道:“我是真心夸奖,几位小友缘何怀疑我,我说的当然都是真心话。”   闻言,三个小孩儿觉得自己怀疑人家夸奖的话有点过分,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们错怪郎君了。”   那男子大方地原谅了他们,紧接着说:“无怪几位小友怀疑,我也是觉得你们演得太好,很喜欢才过来的,我其实就是你们演的这个故事的作者月明,你们应当听过吧?”   听到这话,三个小孩按耐不住了,你言我一语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高兴极了,围着他转了几圈儿。   “天呐,没有想到我遇到真的了。”   “月明大家原来长这个样子吗?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月明大家,你下一本书写什么呀?我阿娘可喜欢看你的书了,天天都念叨着。还背着我不让我看,被我偷偷发现了。”   “月明大家你是怎么写出这些故事的?你是不是真的经历过呀?我可喜欢二丫姐姐了,你见过她吗?她长什么样子呀?”   几个小孩儿立刻就信了,坐在马车上的真正的月明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人当面冒充的感觉,她可是第一次体验到。除了生气之外,还感到有几分可笑。 第74章 被打脸了   许乘月前世也听说过, 有个大佬被人借用信息差冒充身份,因为假冒者身边没有人知道作者三次元的身份,无人出来揭穿她,于是便被她假冒成功。   同学甚至学校都信了, 在学校竟然还得了奖学金与许多便利, 被校领导开直通车,评奖评优都有她。   直到毕业之后多年被人发现, 然后揭穿了出来, 她才对作者本人进行了道歉。   她当时听到后也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可思议,人家就是有勇气, 厚着脸皮说谎也不怕被揭穿,借着别人的身份和名义形式不劳而获。   尽管之后道了个歉,但那时她已经毕业许多年, 该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借用身份收到的好处也不能还回去,道歉也只是口头上的一句道歉而已。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能遇到这种事。   而且还是当面碰到了,她寻思着冒充她的身份也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啊,但这男子的目的肯定不单纯。   现在的骗子已经猖獗到这种地步,撒谎也不打草稿, 冒充别人的名头就敢行欺骗之事, 还是骗小孩儿,他那熟练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回 了, 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许乘月躲在马车里盯着, 准备听他还能说出些什么离谱的话来, 等会儿好揭穿他。   那男子往下压了压手心,放低声音, 故作神秘地说:“几位小友低调些,切勿声张,这话我一般不告诉旁人,是看你们单纯可爱,又那么喜欢我的作品才告诉你们的。”   几个小朋友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信任与重视,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月明大家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马车里许乘月不着急,两个婢女先替她焦虑了。   “怎么办呀?小娘子,这个男子竟然冒充你的身份。”秋露担心道。   “这男的也太可恶了,他肯定是想冒充小娘子的身份,做什么坏事,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得逞。”夏荷握紧拳头。   许乘月在内心揣摩,这男的该不会是个拐子吧,专门拐骗小孩儿,不然干嘛这么费尽心思地哄骗他们。   她起了警惕心,打量着男子,越看越觉得像。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拐子,他们往往一个人就能毁灭无数家庭。   还好她们这边有三个人,不管怎么着都能敌得过那男的一个。   况且此处是民居住所,这几个小朋友的家应该离得不远,她大声嚎一嗓子,都会有许多人出来。   许乘月想好办法,放下心来,安心看起了热闹,   “先等等,我们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胡话来,现在我们出去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揭穿他。”   那男子不知道自己撒谎欺骗的行为被正主看在眼里,他还在毫无负担地诱哄,“是这样的,我开了一个茶肆,不知道几位小友愿不愿意去我那茶肆中给客人表演,我会给你们报酬的。”   “会有许多人看吗?”小女孩儿问道。   “当然了,我们茶肆中可是有很多人的,你们表演得这么好,肯定很受大家欢迎。”男人自豪道。   三个小孩儿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可是月明大家诶,在他开的茶肆中表演他写的故事,那得是多么大的荣耀呀!   向小伙伴吹牛他们不得羡慕死,还能理直气壮地向大人说,今天我们可是干了正事。   “我要去!”小女孩兴冲冲举起了手,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   有她带头,其余两个小伙伴也抛弃顾虑应和。   “我也要去。”   “我也!”   最后三个小孩儿都同意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件乐事,不仅有许多人看到他们的表演,还能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再不用像平时那样,问阿娘和阿耶要个零花钱都抠抠搜搜的,还不准他们买这买那。   他们自己挣到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到时候还可以向小伙伴吹嘘,别提多美了。   男子满意地点头,眼看着就要带着三个不设防的小朋友走了。   许乘月见再不出声就晚了,于是大喊一声,“站住!”   突如其来的暴呵,将男子和几个小孩儿吓了一跳。   那男子皱了皱眉,看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陌生女子,暗含谴责地问道:“这位娘子有何事,你这一声将我们吓了一跳。”   三个小孩儿也疑惑地看着她。   “你说你是月明?”许乘月问道。   男子点头。   她接着说:“有何证据?”   几个小孩儿也想到了,这位郎君光说他是月明,但并没有拿出什么证据呀。   男子心虚了一下,眼神躲闪,转而又想到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月明到底是谁,他又理直气壮起来,还露出了被怀疑的受伤神色。   “我当然就是月明,自己心里清楚,这需要什么证据。小娘子难道还怀疑我冒充不成?我行得正坐得直,万万不会做出欺骗他人之事,更别说几个小朋友。”   几个小朋友闻言顿时相信了。他们太过单纯,没有经历过被欺骗的事,很容易相信别人。   而且这个年纪的小孩表现欲很强,再加上零花钱的诱惑,他们就更难怀疑起男子的目的。   “我看这位郎君很和善,不像会做出欺骗人的事。”小女孩嫩脆生生地说。   “若他不是月明大家的话,怎么有胆子冒充呢?而且我们都还这么小,又没有钱,没有什么值得他骗呀。”小童左看看右看看,挠着头说。   见被他们信任,男子感动道,“多谢几位小友愿意相信我。”   尽管大家都信了,但许乘月依然不为所动。   她没有陷入语言陷阱中,被男子带着走,还是坚持要证据,“光是嘴上说说有什么用,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大家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想拐这几个小朋友去卖了。”   男子尴尬的笑着,“小娘子疑心太重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坏人,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跟我们去看看,我的茶肆开在西市,绝对不会骗你们。”   “我怎么可能跟着你去,谁知道你会不会连我一起拐卖了?”许乘月质疑道。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总不可能现场给你写出一个故事来吧。”   小女孩儿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这位郎君到底是不是月明?”   “你说。”许乘月看着她,期待着这位小读者能想出什么办法。   小女孩转向男子,“我问您几个问题,您要是能回答得上来,我就信。”   男人心里慌张,面上镇定道:“小友,你问吧。”   见他态度坦然,小女孩信了几分,“请问在《终究是错付了》一书中,苏将军冷笑了多少回?”   许乘月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这小女孩儿问出来的问题够刁钻啊,她这原作者都回答不上来。   她期待地看着男子,他肯定更回答不上来。   “三十六回。”男子笃定道。   他以为问的是什么问题,没想到这么简单,顿时放松了几分,对接下来的问题更有把握。   许乘月瞠目结舌,精神恍惚,不知道该感慨被打脸的竟是我自己,还是反省自己的词汇如此匮乏,以至于让书中的女主一直在冷笑。   小女孩高兴地说:“恭喜郎君答对了!下一个问题,请问姜郎君的狸奴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花色?”   许乘月沉思,她有写过猫吗?   哦对,是有的,在开头,至于什么花色就想不起来了。   “叫乌云,是黑白的!”男子大声说,像是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   接下来小女孩儿又问了几个问题,男子皆是对答如流,而许乘月沉思了半晌,都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一时之间竟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月明,那些书真是她写的吗?   问完了想问的问题,小女孩肯定地说,“没错,这位郎君就是月明大家。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们了。”   “小娘子,你这下终于肯相信了吧。”男子得意道。   说罢,他不想理许乘月了,转而对几个小孩儿说。“小友们,我们走吧。”   一见他们要走,许乘月来不及反思了,着急喊道:“快来人呐,有拐子要拐卖小孩了。”   接着让秋露和夏荷一起跟她喊,三个人声音巨大,引来了好多街坊的邻居拿着家伙什出来了。   这个年头大家都热心,他们也极其憎恶这些拐卖孩子的拐子,被拐孩子往往都不知去向,但能想得到,估计不是当奴隶,就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所以一听到有人拐卖孩子,不管被拐的是不是他们家的,大家都出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非常显眼,在路中间,一个男子身边还跟着三个小孩儿,与三个女子对峙,一看就是目标,大家纷纷冲过去。   “是哪个拐子要拐骗我们的小孩?”出了门的人四处张望着。   “好家伙,原来就是你小子,吃我老汉一棒。”有一个老丈抡起棍子,往那男子身上招呼。   男子急忙躲开,一边往后退一边摆手说:“等等等等,我不是拐子,我是月明啊,就是你们看的话本的作者月明。”   这几天话本正火热着,众人都听过月明的名号,大家停下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   “你就是月明?”老丈在这群人中颇有威信,他代表众人出声,疑惑地问道。   “我是,这位老丈我骗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你怎么能怀疑我呢?”男子委屈地说。   “那这位娘子为什么说你是拐子?”老丈瞅瞅男子,再瞅了一眼许乘月。   “我说我是月明,这位娘子不信,非说我是拐子,要拐骗小孩儿,但其实我看这几个小朋友刚才在演话本的故事,觉得他们演得非常好,想请他们到我开的茶肆里演一段,而且不是白演,我给钱的。”男子冷汗直流,生怕这个老丈一言不合还要打人。   “给钱,给多少钱呢?”刚才冲过来的一个妇人,怀里抱着演戏的小女孩问道。   她知道女儿这几天一直在玩什么过家家,一个人不够,还要拉家里的人一起,实在受不了就叫她去找外面的小伙伴,别喊家里人了。   但她演得还真是有模有样,就是看着有些一言难尽,让她这个阿娘都忍不住扶额,一个小女孩儿做出那种样子让人难以直视。   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人看上了。   至于他说他是月明这件事情,妇人半信半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他没什么证据。   原本打算说两文的男子一咬牙,说:“五个铜板。”   妇人的眼睛一亮,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月明其人了,五个铜板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对小孩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于是她眼看着就要答应。   旁边的许乘月一直没说话,她见众人出来之后这男子还要耍嘴皮子骗人,所以冷眼旁观他垂死挣扎,越看越觉得疑惑。   只见这男子说得煞有其事,仿佛真的只是邀请这些孩子去表演,然后给他们一些报酬。   他对她可以这么说,因为她势单力薄,他并不怕,但是这一群人可以直接打上门去呀。   莫非这男子的团伙极大,人再多他们也不怕?许乘月疑惑了。   正在这时一匹马从街的另一边赶过来,骑马的是位俊俏郎君,还是许乘月曾经见过的熟人。   裴舟骑马停在人群不远处,下马上前查问,“拐子在哪儿?”   他刚才走在另一条街上,听见有女子在大声呼喊有拐子来拐卖孩子,声音还有些耳熟。   他怕来得晚了被人贩子得手,于是紧忙骑着马赶过来了。 第75章 拐卖   裴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许乘月。   一群人在混乱地争吵, 她站在人群外,冷冷地盯着目光躲闪的男子,凛然而不可侵犯,比起初见时她的狠辣决绝又是另一番模样。   见来的人是他, 许乘月惊讶地扬起眉毛。   他不是个将军吗?怎么着还像兵卒一样在街上巡逻, 管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小事”。   许乘月没有上前去打招呼,毕竟她上次和他的相遇算不上美好, 反而很尴尬。   她见了人家第一面就吐了出来, 呕吐的丑态全被看完了,她现在看到他不逃都是好的。   况且还有那么多人顶在前头呢, 让他们先应付着吧。   却不想裴舟的目光骤然看过来,与她对上,许乘月懵了一下, 不知该作何应对。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先下意识地转头,避开目光。   原本欲颔首向她打招呼的裴舟蹙了蹙眉,心下不悦。   这小娘子好生无礼,他上次好歹帮了她,她碰见他不说打个招呼, 竟然还无视, 明明上回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来着,没想到现在又换了另一副样子。   难道他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相貌大变,变丑了, 所以人家看见他就躲?   裴舟不自信了, 因为他也有好几天没照镜子, 头上的发都是小厮束的,所以还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 难不成因为好几天没有打理,变得很邋遢吗?   可现场的人看他的目光,都和以往的百姓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裴舟抛开脑袋中的胡思乱想,问近处的人,“我听到有人喊着有拐子,在哪儿?”   在场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没有人认识他,但一看他的穿戴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   不过长安的百姓见惯了那些高官贵主,还有幸看到过圣人出行,对于达官贵人并不多么惧怕。   反而还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面前的俊俏郎君,相貌堂堂,仪表非凡。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   况且他们普通老百姓最懂得看人脸色,眼前的这位郎君虽然看着气势很盛,但从态度来说算得上温和,并且有闲心来管这事,想必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众人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这位郎君,都是一场误会。”   “对啊,是误会,我们家小孩儿表演话本,演得太好被这位郎君看中了。”   “郎君,您可能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月明大家。”   众人的声音全部挤在一起,裴舟听不清楚。   他只能从这些话中依稀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儿,什么“话本”“月明”?   哦,这个他知道,说的不就是许娘子吗?她能跟拐子扯上什么关系?   裴舟听得头疼,他们说的话虽然多,但是没个条理,再加上挤在一起压根儿听不明白。   “诸位、诸位请安静一些,有没有哪个人可以完整地告诉我事情的缘由。”   一听这话,众人却纷纷后退,萎靡了,一齐上前去说,他们还能有胆子插嘴说上几句,要是让他们单个上去跟这位大官讲,他们顿时就气弱了几分。   最后还是那位老丈,给裴舟说清楚事情的经过。   毕竟他年纪大了,见识也多,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况且他的年纪摆在这儿,高官见到他也得敬上几分,遇到圣人还能够免礼呢。   “将军,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们在屋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有拐子,然后……”老丈从头开始讲起。   老丈不懂什么措辞条理,是按照他自己看到的事情发展顺序来讲的,言语之间也加了很多的主观看法和语气词。   裴舟没有不耐烦,将老丈的话整理了一下,在脑中缕清。   只是当他听到老丈说那个男子是月明的时候,仍错愕了一瞬。   他目光扫过了讪笑着的男子,看向真正的月明,后者正在神游天外,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想必是许娘子看到有人在冒充她,于是起了疑心,怀疑这人不怀好意,要拐卖孩子。   不料此人花言巧语,用金钱当诱惑,哄得周围的众人信了他的话。   裴舟心下有了决断,指向男子,对后面赶过来的手下说:“将此人带走。”   几个手下听令,上前抓住男子的双臂,准备带回去。   原本以为此事已经说清楚了的众人错愕不已。   那位还想要挣钱的妇人着急了,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什么大官,上前出声问道:“将军您是否听错了,那位郎君不是想要拐卖孩子。”   妇人是小女孩的母亲,还有其他两个男孩的父母闻言,也上前帮着男子说话,毕竟谁还嫌钱多呢。   小女孩儿也附和着,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对呀,我问了他好几个关于书上的问题,连那位姐姐都不知道,他却能回答得出来,肯定是月明大家,”   裴舟听到这话,不知该说什么,骗子都知道的问题,原作者却回答不上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作者。   他连解释的声音都没那么有力了,“大家不用怀疑,我见过真正的月明,眼前的人是假冒的,他怕是心怀不轨想要拐卖你们的孩子。”   否则他想不出他假冒月明道理,无非是想借着她的名头博得这群孩子的信任,小孩子本就没什么防心,容易相信人。   传说中的人出现自己在眼前,小孩高兴还来不及,再加上言语哄骗肯定生不起怀疑的心思。   要不是他见过真正的月明,恐怕也会被这个男子糊弄住。   他想着,再次向许娘子看过去。   对方依然在神游天外,目光涣散,想得极为入神,甚至没有听到周围人在说什么。   裴舟不由梗住了,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若有所思,小姑娘家家哪有那么多心事。   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许乘月从裴舟来了之后就摆烂了。毕竟他知道她是月明,要连这件事情他都理不清,也别当什么将军了。   于是她放心地开始神游天外,思索起了关于拐骗的事。   ——好吧,另一方面也是想逃避一下现实,在这种场合下跟裴舟碰面,还是有些窘迫的,但又不能逃。   关于拐骗,在历朝历代可以说是屡禁不止,高额的利润回报让许多没有良知的畜生铤而走险,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尤其是唐朝蓄奴之风盛行,拐骗之事屡见不鲜。   那她是不是可以在报纸上做一个关于防骗的板块,向读者们普及骗子的招数和套路,免得误信别人,踏入骗子的陷阱和圈套中。   这件事很可行,毕竟如今报纸作为一个重要的传播媒介进入了各家各户,虽然地点仅限于长安和洛阳,其他的城市并没有普及,但如果做得好了,依然能让很多人提起警惕心,免于受骗。   但同时她心里也有顾虑,她所知晓的骗子的招数可不仅限于唐朝目前一些比较简陋,很容易破解的招数,还有后世的“升级版”。   说个笑话,这些骗子的招数竟也与时俱进,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改变。   前世有人看破了骗子的招数,从骗子身上薅到羊毛,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结果被骗子知道后,利用薅羊毛对大家的吸引力,说自己可以教大家怎么薅,反而又骗了许多人。可见这些骗子非常精明且心思多。   若是她在报纸上将招数写得太过详尽,被他们反过来学习了怎么办?甚至有些还不知道套路的被她的防骗指南给点醒了,然后用来骗没有看过报纸的人。   一想起来就很复杂,许乘月感到头疼了。   这种事情怕还得是官方去做比较好,他们有力气、手段和途径。   但问题是现在官方不做为,他们恐怕都没意识到这件事儿,全靠群众自觉看好自家的小孩儿和财物,最多说上一句近日哪里有骗子让大家注意。   许乘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思考了良久,终于回过神来。   她听见那个抱着小女孩儿的妇人惊恐道:“什么?他原来是假冒的,是个拐子吗?”   大姐,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要不是我们拦着,你的孩子怕是早给人骗了去。   在听到裴舟的话后,众人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毕竟他的话更有可信度。   枉费他们刚才竟然还相信了拐子,因为误会了他感到愧疚和心虚呢。   没有想到真是个拐子,那他撒慌竟然还理直气壮,一点破绽没露出来,连被怀疑时的生气和伤心都表现得很像正常人。   众人怒瞪着拐子,被欺骗的愤怒和自家孩子差点被拐的后怕涌上心头,要不是碍着还有几个侍卫在场,差点没忍住上前挠他几下。   男子有人拆穿了他,这些官兵还要带他去官府,吓得脸色煞白,求饶道:“几位将军饶命,我虽然骗了人,但是我真没想着要拐卖孩子呀,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饶了我吧!”   裴舟不理会,这拐子前言不搭后语,相信他才是怪事。   众人见他果真承认了是骗人的,对他指指点点,大声唾骂。   哪个孩子不是大人心中的宝,谁能忍得了被人觊觎。   小女孩儿的母亲后怕地搂着她。   差一点呀,差一点她家果果就被人拐跑了,要是真被拐走了,发生什么事还未可知,她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非那位女郎阻拦呼唤他们,她现在恐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忙抱着女儿走到那位女郎面前,向她福了一礼,“多谢娘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许乘月赶紧扶起她,说道:“娘子使不得,我只是举手之劳,路见不平而已。随便什么人看见有拐骗孩子的,都会帮上一把。”   “使得使得,果果,快给恩人磕头。”妇人把小女孩儿放在地上,让她磕头。   许乘月惊了,用得着这么大礼吗,她紧忙提溜起小女孩,不让她跪下,“娘子,真使不得。看到坏人没有得逞,我就心满意足了。”   妇人更感动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万幸她们家果果遇到了这样善良的娘子。   “娘子用膳了没有?不如到我家去用,我刚做好饭,还热乎着呢。”   妇人见恩人不接受大礼,急忙想要请她吃饭,表达自己的谢意。   “不了,我马上要回家去了。”许乘月拒绝道,她不喜欢到别人家吃饭,怪拘谨的。   两人说着话,裴舟走了过来。   “我要带犯人去录口供,看看有无其他的同伙,许娘子作为目击证人,不知有没有空一同前去。”裴舟不自在地说。   他不知为什么,每回遇见许娘子,浑身就不舒坦,倒也不是讨厌她,只是有种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话的窘迫感。   许乘月点点头,“有的,我跟你去吧。”   帮助官府提供线索,捉拿拐子的事情她义不容辞。   向妇人告别,二人正要离开,裴舟的衣袖却被小女孩儿果果牵住了。   妇人面色微变,“果果,太无礼了,快松开。”   果果忙松开裴舟的衣袖,昂着小脑袋,问道:“将军,您真的见过月明大家吗?”   裴舟与许乘月对视一眼,又看向小女孩,他点了点头,“我见过,怎么了?”   果果眼睛一亮,像两颗水灵灵的葡萄,“那您一定也见过二丫姐姐和苏将军吧,可不可以拜托您帮我带句话?”   小孩儿的世界分不清真与假,她以为故事中的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妇人还想要阻拦,说小孩子不懂事。   裴舟却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回答道,“你说吧,什么话?”   反正原作者就在这儿,用不着他传达。   “我想跟二丫姐姐说,让她不要伤心,虽然她的阿翁阿婆很坏,但是我,还有阿耶阿娘,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喜欢她的。”   “我想跟苏将军说,让她不要总是喝酒了,很伤身体的,阿耶每次喝完酒都躺着,我好怕他醒不来。”果果的声音脆生生的,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像是在叮嘱她素未谋面的朋友,“还有拜托她对姜郎君好一点点,他已经很可怜了。”   “我说完了,将军,您记住了吗?”果果怀疑地看着心不在焉的裴舟。   “……记住了。”裴舟忙保证道。   何止记住,简直快把某人说哭了。   果果勉强相信了他,作小大人状,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您,您一定是个好将军。”   妇人抱着她哭笑不得。   许乘月确实快哭了,她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   这可能就是她一直以来坚持创作的原因吧。带给读者或悲或喜的感受,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感动,她也心满意足了。   更别提孩童单纯而诚挚的话语,能瞬间叫她泪目。   果果从孩童的视角看待问题,注意到她们耿耿于怀而被大人忽视的事。   长大后的王兰蕙变得强大而独立,不再需要别人的爱护,可她长大后真的对于自己不被爱着这件事释怀了吗?   许乘月不知道答案,当那些人物从她笔下诞生的那一刻,他们就拥有了自己的思想。   或许连她自己也从未释怀过。   她有勇气了,她成长了,她强大到可以独立面对世界的风雨,她不在意那些曾经吝啬于对她施舍爱意的人了。   可既然已经不在意,为什么又记得那么清晰,时间也无法帮她忘记。   果果是个可爱的小朋友,小朋友才知道小朋友在意的事。   还有后来喜欢用酒买醉,麻痹自己的苏绮山,也被她真心实意地担忧着。   她很珍惜她的每个朋友,希望她们过得更好。 第76章 构思新文   两个人离开人群, 向外走去。   裴舟已经先行令侍卫,将犯人押送到官府。   许乘月掏出手帕,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声音微微沙哑。“抱歉, 让裴将军见笑了。”   “许娘子是性情中人, 我哪里会笑话?况且这种事我也见过许多回。我有几个喜欢作诗的朋友,每回作诗时握着纸笔嚎啕大哭, 已经习惯了。”裴舟安慰道, 怕她觉得不自在。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有几个喜欢写诗的朋友, 不过也不能单说喜欢,他们在诗坛中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作的诗也有许多人追捧。   在外人看来他们风度翩翩, 才华横溢,作诗时典故信手拈来,一气呵成,谁知道他们私下里为了自己的诗会先哭个千八百遍,他也早已习惯了这些人的性子。   除了某些偏豪放的,大部分性格都很敏感。   谁知道不仅诗人是这样, 写话本的作者也是如此。   裴舟若有所思, 转瞬间又想到了方才他们对视的时候,她避开视线,假装没看见他的样子, 心里又开始不舒坦了。   他自问是个有话直说的坦率性子, 不喜欢藏着掖着, 况且方才那件事错处不在他,于是他直问道:“许娘子刚才为什么要躲着我, 假装没看见?”   许乘月正伤感着,内心为自己的小读者感动不已,暗叹如果有人喜欢她的书,愿意一直看,就算她七老八十,握笔的手都颤抖了,也要爬起来写书。   他猝不及防的一句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许乘月愣住了。   那是可以直接问出口的话吗?   他那种主角脸,不是都有高冷人设,生人勿进吗?   他这话也太过逾矩了,人与人之间还是得有点边界感。这种心照不宣,会让双方尴尬的话就不要问出口了吧。   况且他们两个才认识不久,有那么熟吗?   许乘月无话可说,尴尬地七扯八扯,胡说八道,“其实裴将军不知道,我患有眼疾,人离得稍微远些,我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也认不出来人了。”   她前世是个近视眼,这一世眼睛好着呢,而且因为前车之鉴,她有好好保护眼睛,所以其实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随便找的借口,下次也可以借着这个理由顺理成章地回避了。   裴舟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是我错怪许娘子了,我还当是我样貌无状,不修边幅,吓到你了。”   原来许娘子年纪轻轻就有了眼疾,他知道许多人常年看书,时间久了会成这样。   这题许乘月会了,她吹捧道,“怎么会?裴将军一表人才。旁人看你只有仰慕欣赏的份儿,怎么会被吓到。”   裴舟差点问出“那你也仰慕欣赏我吗?”,还好他意识到不对,及时打住。   他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总想说些不着调的话?太过唐突了。   到停车的地方,两人止住话头,一个上了马车,一个骑着马,同行前往官府。   一路无话,有裴舟领路,他们很快到了地方。   以裴舟的身份,到哪里都可以通行无阻,京兆府尹早早地出来迎接。   裴将军的官职是从三品,而他是从四品,品阶比他高,自然要出来迎接。   他心里也很是纳罕,因为裴将军统领左金吾卫,负责宫中与京城的治安,与他的职责有相重叠之处,双方难免打过交道。   可平时关于长安城的这些小事都是由金吾卫的小侍卫来交差的,少有见到裴将军亲自来。   上一次他来还是因为他母亲怀庆大长公主,他当时吓得魂不附体,就差给裴将军跪下了,让他赶紧把这尊大佛给带走。   但是没奈何,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将怀庆大长公主送入牢中,好吃好喝伺候了两三天,期间还忍受着裴驸马来探望时的叫嚣和挑剔,终于将人给送出去了。   这次倒是奇怪,犯人已经先送过来了,他看着也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裴将军为什么郑重其事,亲自过来?   京兆尹抚着长须,看着门口放缓速度停下来的马和车,暗自揣摩。   许乘月下车前,先拿出帷帽戴上,到了这种地方她还是很谨慎的,怕被人发现认出来。   裴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刚才都没有见她戴帷帽,现在怎么带上了?   等他下马,京兆尹迎上前,“裴将军,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多谢张府尹挂念,我一切都好。”裴舟回道。   寒暄过后进入正事。   “犯人已经关押在里面了,只等裴将军提审,不知什么样的犯人竟能劳动陪将军亲自来一趟。”京兆尹暗戳戳地打探。   “是个拐骗孩子的拐子,这位娘子就是目击证人,她先发现的。”裴舟向张府尹介绍许乘月。   张府尹早就注意到旁边的小娘子了,只是一直没敢问。   这下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打量一眼来人。   头戴着帷帽,看不清楚相貌,隔着朦胧的绢纱,影影绰绰。行动间落落大方,不见扭捏之态。可以想见,是个清丽佳人。   张府尹起了好奇心,不知道裴将军此次前来是不是跟眼前的这位娘子有关系。   于是从前门到正堂的这段距离,他一直在打量着他们两人的互动,越看越觉得像。   到了审讯室门口,张府尹收起八卦的心思,跟裴舟处理起了正事。   许乘月待在厢房中喝茶,她感觉她来的作用也不大,好像就是凑个热闹而已。   等了好半天,终于两人出来了,却见他们俱是神色复杂。   裴舟说,“走吧,许娘子,已经问清楚了,不用再问你了。劳烦你跑这一趟,我送你回府吧。”   “好。”许乘月回答道。   她心中有疑问,但是现在有太多人在场,不好问出口。   看着二人离去,张府尹露出了满是兴味的八卦神色。   .   裴舟离开官府后才说出真相,他提起此事也颇为无奈。   “许娘子,其实那个人,他不是拐子。”   “怎么可能,那他为什么要骗人?”许乘月不理解。   “他在西市开了一家茶肆,因为茶肆生意不好,他眼馋那些请了说书先生的,却又不肯自己花钱去请,然后就想出了一个招数。”   近几日,月明写的那几本话本在长安风很大,又没有人见过她,于是那男子就萌生出念头,自己假冒月明,然后为自己引客。   这男子还挺有先见之明,他怕事情败露之后惹来麻烦,对每个客人都说只给他一个人说了,让客人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他靠着自己的话术,和对话本中的内容了如指掌,居然也糊弄了好些不知情的读者,生意便更加红火起来。他见没有事情败露,更加胆大了,以为永远不会被人揭穿。   这次他确实是看那几个小孩儿表演得好,想要邀请他们去表演话本,吸引客人,而且是因为是小孩儿,给的钱不用太多,很符合他抠搜的经营理念。   谁知道遇到正主,被无情地揭穿了。   许乘月大受震撼,不知道一个拐子的事情竟然这么复杂,所以是她误会人家了?   不对,她没有误会,那男的确实骗人了,不过他没有太多坏心,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而已。   可万一真是心存不轨的坏人,借着她的名头行了恶事。到头来岂不是要安到她头上?那她不成了背锅侠?!   “不行,我改日发个声明,不能给人借着我的名头行事,故意去欺骗别人的机会。”许乘月愤愤道。   “放心吧,那男子受到了惩罚,我们令他向之前所有的客人道歉,坦白自己骗了人,还得蹲几天牢。”裴舟安慰她。   “虽然他没有坏心思,但如果他想,恐怕还真能将那几个孩子拐了去。”   “其实拐子大多不会在都城中做这些事儿,毕竟天子脚下,无论是官差和守卫都多,他们行动不便,只有逢年过节人群密集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裴舟因为职责的关系,对这一方面挺了解的。   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尽管官府有心维护治安,但毕竟人力有限,免不了有贼人趁机浑水摸鱼,因此总是有许多父母去报案。   尽管他们也知道没什么希望,被拐走的孩子一旦出了长安城,就很难再找得回来了。   事实也是如此,不知道他们过了多久才能走出伤痛,而那些孩子往后怕也是命运难测。   官府对此判的惩罚也很重,可惜屡禁不止。   “我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许乘月想试一下,万一能成功,就能救许多人,让很多家庭免于受害。   “什么想法?”裴舟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问道。   “裴将军应当听说过报纸吧?”   见他点头,许乘月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总结一下拐子的手段和招数,教大家怎么应对,如果能够传播开来,让许多人知道,这些拐子的成功几率会大大降低。不仅只是拐子,还有一些骗子的花招也是层出不穷。,可以将他们一起写上去。”   裴舟惊讶了,他没想到许娘子会思考这些东西,想得如此深入和周全。寻常人在遇到拐骗的事情后,第一时间肯定会担心和害怕,要么就是愤怒。   像她这样,有闲心思考,怎么样把经验总结起来,让其他人也免于受骗,是绝无仅有的。   这很难不让裴不感觉到惊讶,是他小瞧了她,不知她竟然还有这份眼界与心意。   于是他也认真思考起了提议的可行性。   许乘月接着说:“但是有一个顾虑,就怕那些骗子也将招数学了去。”   接着她仔细分析了这项举措的利与弊。   裴舟一一听来,并在心中揣摩片刻,最后下结论,“这个举措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而且如果办得好,可以将‘弊’缩小到极致。”   许乘月心中升起了希望,她将此事说出来,是想借着官府的东风。若由民间自发举办,很可能会造成信息差,反而助长了拐子。   没想到下一刻,裴舟竟然说,“你不如依据这件事情分析一下,写一篇文章,我替你呈给圣人,或者你自己去敲登闻鼓,也可以向圣人提议。”   他说的登闻鼓,许乘月自然知道,那是太后专门设置的,不论谁都可以去敲,然后向她提议,如果提出的意见很有用,被朝廷采纳,就可以加官进爵,改头换面.。   但许乘月是个女子,最多得到一些封赏,她不可能凭借着此事踏入仕途,那么敲或没敲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况且如果真的去敲登闻了,肯定会得到很多有心人的注意,甚至可能会被原主的父亲发现,对她来说风险很大,那不是她想要的。   至于专门写篇文章给太后看,许乘月觉得耻度太高,她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实在没有勇气呈现于人前。   况且她小说写得好,灵感源源不断,不代表她议论文也写得好。   高中时候的语文作文可是最让她头疼的事情,生编硬凑八百字,绞尽脑汁地写出一篇狗屁不通,从头到尾都是废话的作文。   要她口头上分析还行,改为书面语,写成议论文的形式略有困难。   “我不会写文章,不如此事还是交给你吧,拜托了,裴将军。”许乘月诚恳道,假装不经意地推卸责任。   裴舟还想再劝,却被她一句堵了回去。   她写了那么多书,却说自己不会写文章,她不觉得离谱吗?   但此事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裴舟没理由拒绝,他最后再说了句,“你要想清楚,这可是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   许乘月笃定得点头,“我想得很清楚。”   关于朝堂和权利的事,还是远离比较好,免得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弄权的本事。   两人告别后,裴舟骑着马渐渐走远。   他边走边思索,感觉每次同许娘子的相遇都很离奇,会遇到一些古怪的事儿。   而且她这人也很有趣,像这回,她不设防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讲出来,明明他们也只见过两三面,其实并不熟悉,而她也不怕他将她的成果据为己有,贪了功劳。   许乘月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对她来说,讲出此事是自然而然的。   既然她没有办法,那就让有能力的人去做。   .   许乘月目前还留在长安,没有回洛阳。   全是因为长安太好玩儿了,毕竟是国都,经济比较好,此地百姓的生活水准也挺高,很注重休闲娱乐,所以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许乘月近日里将这些地方玩了个遍,也是凑巧才会碰到上次的事情。   她在长安乐不思蜀,颇有些不想回洛阳的意思。   要不是长安还有原主的父母,怕被他们发现,她还真想留着长安。   不过许家在东边,与许乘月住的地方隔着大半个长安城,基本上遇不到,她若想住在这里,其实问题不大。只要不往东边儿世家抱团的地方去。   不过玩得时间久了,正事也该提上议程,那就是她的下一本书。   因为上次果果那个小读者的反应激励了她,所以许乘月也对写作充满干劲,自己创造出一整个世界的感觉很快乐。   许乘月觉得自己简直可以被封为劳模,果真是太勤奋了。   她之前的题材已经定好了,是关于修真的。   到目前为止,唐朝的神话传说,在许乘月看来,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原本就是神仙,比如盘古、伏羲和女娲。   另一类本身是凡人,因为有突出的贡献,感动上苍,被封为神仙,比如之前掌柜为了驱邪拜的关羽关二爷——他是武财神,也被尊称为关圣帝君,是一位儒释道三教并尊的神。   关二爷是一位比较全能的神仙,既能辟邪还能求财。   许乘月有些心动,要不然她也供奉一下关二爷?   扯远了,总之现在没有什么凡人晋升成仙的修炼体系,能不能成仙的评判标准也相当模糊,主要是看民间的声望。   拿刘关张三兄弟来说,虽然刘备称帝,但要论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关羽为先。   话说回来,相比于因为英勇事迹与高尚品德,受到百姓的崇敬爱戴而成仙,靠着家世与根骨的修炼体系好像没什么逼格。   哎,不管了,她写个小说而已,细究那么多干嘛,她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总之她如今要写的这一本儿,还是很有前途可言的,毕竟是从未出现过的比较新颖的题材,应该没有哪个人能抗拒修炼成仙吧。   首先得确定女主的身份,与故事的主线内容。   不对,还得再加个男主。   许乘月支棱起来了,如今的她可不是从前的她,感情流算什么!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这回她会用到上次没有写的设定——真假千金,女主是假千金,她出生在修仙世家,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与某个名门大派的的剑尊有婚约。   但她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有个备受宠爱的小徒弟,她才是真千金。   真假千金的题材自带矛盾冲突,所以在网文届一直很流行,读者爱看,作者好写,被翻来覆去写出花儿来,都不带重样的。   主角有真千金,也有假千金,与主角相对的就是恶毒女配。   因为假千金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许乘月得想办法,另给她套上一层buff,降低读者的恶感,能与女主共情。   应该怎么写呢?许乘月有点拿捏不定。   按照她的预想来说,设定为未婚夫不喜欢女主,真正喜欢的是他的小徒弟。但惨是惨了,跟女主受到的好处没什么直接关联,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她活该,毕竟她占了人家原本的身份。 第77章 事成之后   新书的修炼体系跟前世的大部分网文一样, 分为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 化神期, 渡劫期,在渡劫期之后会进入大乘境界, 飞升成仙。   这一套在前世常用的修炼体系, 设定得非常详细,每一个阶段都有对应的情况和目标, 可以直接拿来取用。   至于给女主加的buff,许乘月已经想好了。   女主得到的利益是既定事实,无可避免, 这也是矛盾冲突的一部分。   但其实女主在很早之前就被发现是假千金,可是养父母出于某种目的隐瞒了下来,为的是她身上的金丹。   早有预谋的算计,会让读者尽量降低女主占了很大便宜的感觉,对受利用的她生出同情之感。并且女主的能耐得凸显出她自己的努力,不能全是因为家族资源。   同时女主的身份, 在真相揭露前后呈现出巨大的反差, 一夕之间跌落谷底,往日认为最亲近的父母,日后将携手同行的未婚夫, 全部都离她而去。   这就是女主开头将面对的残忍事实, 她甚至连自己的金丹也保不住。   不过许乘月不会让女主憋屈很久。   女主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从前对父母种种冷漠的举动没有看清,只是因为她带上了爱的滤镜。   知晓一切的真相, 明白过来所有人对她都只是利用后,她会毫不犹豫的走开,并让算计者计划落空。   男主的身份更为复杂了,写的时候再详细设定,而且他只能算得上是女主的陪衬而已。   不过他也是女主打脸的一个重要环节,身份得设置得高一些,至少听上去得比未婚夫有逼格,未婚夫见了他也得拱手行礼。   不过最让她头疼的不是剧情主线,而是各种设定,比如这个世界的名字,地方、各种势力门派的划分,还有人物的名字、尊称和名号,以及各种法器和妖兽种类。   一想到这些,许乘月就开始头晕眼花了。   许乘月先立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因为脑海中有想法,所以比较好搞,她两三下写完了。这几天再完善细节设定,就可以正式开新文了。   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秋露见状,过来给她捏着肩膀。   她已经对此事很是熟悉,小娘子常坐着写字,一坐大半天,肩膀经常酸痛,被她按捏后会舒服松泛些。   她略有些不解地问道:“小娘子,离上一本完结才没过多少时日,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地开始写下一本书,我们现在并不缺钱呀?”   她知道小娘子的性子,以为她写完书后,定会休息好长时间,然后等玩尽兴了,再写下一本书,没有想到这才没过几天,她又开始写了。   许乘月抽了抽嘴角,秋露跟着她时间长了,也是越来越直接,这话要搁在别人的耳边,定会觉得受到了侮辱,然后大骂一句,“肤浅,我写文章岂是为了那些阿堵物?!”   但许乘月没有生气,她写小说除了因为热爱之外,当然也想要挣些钱,毕竟她在这个时代没有立身之本,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她写的小说。   “可能有些焦虑吧。”许乘月沉思着说道。   也许焦虑是人生的常态。   为什么会焦虑呢?许乘月开始剖析自己的内心。   也许怕有一日自己灵感枯竭,从此丧失了表达欲,再也写不出好的作品,吸引不了读者。   也许怕某一日改朝换代,整个朝堂动荡不安,她这样没有靠山,没有家族依靠的人,会从此颠沛流离,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毕竟杜甫晚年就是如此,他的许多流传到后世的名诗都是在那时候写下来的。   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所能扭转,时代的雪花落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也许是她太过杞人忧天,可那些写在史书中史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于是她总想着要多写一些,趁还能写得动,还有读者愿意看的时候,日后不至于在风波来临时,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小娘子,不要焦虑,我们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要是放在从前,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呢。”夏荷安慰她。   她说的是真心话,从前在许府的规矩非常严苛,从上到下,包括小娘子在内,没有一个人轻松的,她们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况且对于小娘子来说,现在没有人压在上头,没有老妈子在一旁盯着,她比从前活泼开朗了许多,脸上没了刚逃出来时瘦得吓人的样子,丰腴了些,长了肉肉。   对比起来,如今舒心多了,小娘子性子好,对她们都很宽容,偶尔做错了事,她顶多会说一两句,从来不骂他们。   虽然她们两个从来没有说过以前在许府的生活,但许乘月明显能从他们的态度中,感觉到那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秋露在听到夏荷说起从前时打了个寒颤。   “是啊,已经很好了。”许乘月感慨道。   起码不受人控制了,也不会被人催婚,虽然最开始有些艰难,但她们摸着石头过河也走过来了。   .   许乘月没过多久之后收到了裴舟的来信。   他在信中说,已将此事禀报给圣人,圣人听闻之后大加赞赏,让他们大胆去办,命令京兆尹从旁协助。   以长安为试点,开始施行,并逐步推广到整个大唐。   这下好了,许乘月喜不自禁,有官府背书,她们办事会顺利许多。   她揭开一页,发现上面写的不是正事,而是关于怎么样保养眼睛的一些注意事项和药方。   她信口胡诌的谎话,没想到人家放在了心上,给她送来了药方,告诉她怎么保护眼睛。许乘月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又感觉到暖暖的。   她不自觉地微笑,暗想裴将军这人还真不错。   关于报纸上需要刊印的防骗文章,许乘月在那天回来之后已经拟了好几篇,因为她不擅长写议论文,所以她的文章也不是采用议论文的方式写的。   她觉得寓教于乐比较好,所以编了一些小故事,就像前世一些课本中防止小朋友受骗的小故事那样。   简单的比如说,某个小朋友吃了陌生人的糖果,被卖到了哪里,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还有一些诸如什么,小朋友下学堂的时候,听到一个陌生人说是他阿耶的朋友,来接他回家,然后被骗到了什么地方。   当然她写得不那么简短,充分发挥了自己小说作者的功底,将剧情描写得一波三折。   如此种种,都是针对小朋友的。   还有一些面向大人,大人也是重灾区,他们经常会受骗,特别是那些意志不坚定,很容易受到诱惑的。   许乘月看着几篇稿子,又重新修改了一遍,然后准备将它们送到书肆去。   等等,她好像还没有告知吕郎君这件事情。   此事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了,更何况还要配合官府的工作,应当告知他一声才行。   没关系,来得及。   她写了一封信,连同稿子一同交到了山海书肆在长安的分店,给管事说让他派人将信送回洛阳。   书肆动作很快,在下一期发行的报纸中,刊印了那几篇关于防骗的文章,因为她来长安之前,吕鸿卓已经先行叮嘱过书肆的人了,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听她指挥。   但却没有引起多大的水花,因为目前官府办事的效率慢,京兆尹那边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这么快将文章写好刊登上去了。   话说她是不是应该把报纸给京兆尹送一份儿,可是她跟张府尹又不熟悉,贸然前去怕会让人家误以为是在攀关系。   许乘月为难了。   要不然告诉裴将军一声,他应当对此事蛮上心的?   还是不了,之前已经麻烦人家够多了。况且直接找比张府尹的品级高的人,有种以势压人的感觉,不太妥当。   此时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比较好。   .   信送到洛阳的时候,吕家正在用膳。   一听到是许娘子的信,吕鸿卓让小厮将信呈上来。   许娘子去了长安之后,一去不复返,眼看着乐不思蜀,归期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写新书了。   毕竟得了太后殿下的赏赐,那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   打开信,他迫不及待地从头看去,信上的字不多,只有小小一段。   他看完后却当场愣住了。   什么太后殿下?什么防骗?   他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半晌理不出一个线头来。   吕父见儿子傻不愣登,看一封信还看入了神,魂不附体,连饭也不吃了,他不高兴地说,“吃饭就专心吃饭,有没有点规矩?”   吕鸿卓吓得一哆嗦,才终于回过了神,消化完许娘子在信上说的事情,他不可思议道:“父亲,我们家书肆跟圣人攀上关系了。”   “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许娘子去长安不就为了这事。”吕父满不在乎地说。   此事归根结底是许娘子的功劳,跟他们关系不大,他们做商人的就得安守本分,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飘了。   “不是,许娘子刚才在信上说——算了,你自己看吧。”吕鸿卓双手将信纸递给吕父。   吕父接过信,从头看过去,好半晌没说话。   他伸手在桌上摸索着,想要端起杯子喝口水压压惊,却碰倒了桌上的杯子,茶水洒了出来。   他紧忙将信纸举得老高,蹦了一下从原地跳起来,生怕将信纸洇湿,他再次郑重其事地仰头,将信逐字读过去,读完后才如梦初醒地问:“我没做梦吧?!”   吕鸿卓重重地点了点头,“父亲,你没有看错,是真的。”   他们两个的语气同样激动。   吕父走过去用力抱住儿子,这还是儿子学会走路之后,他第一次抱他。吕父眼眶微红,哽咽着说:“儿子,为父此刻便是死了也无憾。”   吕鸿卓亦是泪眼婆娑,“父亲,儿也是。”   父子二人紧紧相拥,又哭又笑又闹。   吕母不耐烦看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自己一把夺过信纸,想看到底上面写了什么,让他们父子激动成这样。   这一看,也同那两人一样愣在了当场,她语气飘忽地说,“我要把这封信裱起来。”   .   许乘月悠哉悠哉地写着新书的稿子,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她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吕郎君,还有他的父母。   他们家看起来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但看上去丝毫没有疲惫,反而俱是精神抖擞。   许乘月忙邀他们一家坐到正堂,再令秋露准备一些饭菜和吃食。   吕鸿卓却顾不得吃,他双目炯炯,语气微微颤抖,“许娘子,你可真是不声不响地办了件大事。那么大的事,你竟然轻描淡写地送来一封信,信上都没有说完,只写了一两行字。我们哪里忍得住,就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许乘月很心虚,她是个假古代人,错估了皇权在这群古人心目中的地位和权威。   她没把它当回事儿,所以没早早意识到得提前告诉他们。   如今被人找上门,她觉得自己做事确实不靠谱,。   “抱歉,吕郎君,主要这事也是事发突然,我一时没想到。”许乘月愧疚地说。   吕鸿卓哪里舍得责怪她,忙不迭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吕父坐不住了,先一步开口骂到,“你这混账小子!自己办事不靠谱也罢了,现在还反过来怪许娘子,真是没大没小,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许娘子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他说着,激动地站起来要打人。   许乘月紧忙上前阻拦,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众人才重新坐下来认真谈论此事。   “吕伯父是准备搬到长安吗?”许乘月问道。   吕父:“……倒也不是。”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一时激动,在那一刻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来长安。   可是如今听到许娘子的提议,吕父蠢蠢欲动,定居长安到天子脚下,谁不想啊!   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儿。   吕鸿卓听着他父亲和许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根本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他愤愤不平,明明之前说好了把山海书肆全权交给他经营的,如今听见圣人的名号就走不动道,要“夺权”了。   吕母没有插话,她也不懂,在一旁乐滋滋地看着他们。   商议好了之后,许乘月又说:“我已经将新书的第一册 写好了,吕伯父要不要看看?”   吕父喜不自禁,“许娘子果真勤奋,这么快就写新书了,那某盛情难却,斗胆拜读。” 第78章 新书发售   明月的新书要发售了, 很多人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然而对于要不要去买,他们都犹豫不决。   上次看完那本书,他们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许久没有走出来的情境, 可是记忆犹新。   新书会不会也一样?   虽然挺好看的, 但是要再来上一次,他们怕自己承受不住, 大哭伤身啊!   但是听说这次的题材是关于什么修炼成仙的, 听着好像蛮有意思的。   不知道月明大家会写出怎样的故事,会不会有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神仙本事?如果是他写的, 一定很精彩吧。   很多人又蠢蠢欲动。   大部分人还在犹豫,聪明的人已经偷偷摸摸先去买了,毕竟到时候等他们回过神, 又是一大批人排到书肆门口,那就不好买了,而且以现在的火热程度还不一定能买到。   果不其然,等他们买完之后出去之后,发现以后许多人都在往书肆的方向走去。   正好与他们错身而过。   因为第三本书太过深入人心,所以在许乘月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已经拥有了大批死忠书粉, 甚至还在她开新书的第一天举办了读书会。   大家齐聚一堂,有着共同的爱好,也不缺话聊。他们买到书后立刻赶往读书会的举办地, 一起看书。   书友们随意地落座, 等主办人讲完话后, 才翻开书去看。   新话本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被逐出家门后我飞升成仙了》, 符合月明一贯的风格,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心生好奇。   开篇描写的是一个灯火通明,华丽豪奢的大宅子,其间人来人往,皆衣着华丽,似在举行什么宴会,从众人的话语中能听出来,似乎在祝贺一个天赋卓绝的少女。   ——“恭喜凌家主,令嫒十八岁就结了金丹,可是小辈中的第一人了!”   “莫说是小辈中的第一人,贤侄可是有史以来最小结成金丹的修士了,比原本二十五岁结金丹的那位还小了七岁,天纵奇才啊!”   “是啊,未来可期,指不定过些时日就超过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日后飞升成仙,连带着凌家也成为第一世家。苟富贵,毋相忘啊!”   “什么指不定,以她的天资和修炼速度肯定能够飞升成仙。”   他们这次前来参加的宴会,是凌家女儿凌若霜结成金丹的庆功宴。   凌家主很高兴,但他身居高位多年还能端得住,谦虚道:“诸君过誉了,她小丫头家家,心智还未成熟,未来会有怎样一番成就还未可知,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你们切莫要捧着她。”   “哪里过誉,明明是你太谦虚了,好不容易出个厉害小辈,你还不叫我们夸了。”   众人恭贺声不断,凌家主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读者们看着与以往不同的世界,也疑惑地讨论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仙人,那为什么他们来往都是飞着的,坐着飞车飞舟,亦或者御剑飞行,竟没有一个人从地上走过来。”   “飞舟我能理解,御剑飞行是什么样?坐在上面,还是站在上面?”   “应该站着吧?坐着岂不会把衣裳割破?”   “可是剑那么窄,站上去不会摔下来吗?还怎么飞?”   “人家都能飞了,你管人家怎么飞,肯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能耐。”   “感觉好奇怪,既然已经有了飞天的神力,能称得上是仙人了吧?为什么还要飞升成仙呢?”   “我越发好奇了,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莫非人人都有通天之能,能修炼成仙?”   “御剑飞行,听着很厉害的样子,我也好想有一把能飞的剑。”说话的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腰侧别着的灰扑扑的剑。   “能飞的是剑吗?那是人能飞好不好,再好的剑配上你也白搭。”有人嘲笑他自己不行,还嫌弃剑。   “你们的关注点怎么歪成这样?重点是他们正在恭贺的凌家女郎,这么多篇幅用来描写她,肯定是主角没跑了。”   “听旁人说起她,仿佛很厉害的样子,金丹是什么等级,很难达到吗?”   “看样子是的,凌家主是三百来岁的时候才达到金丹,如今一千岁了,这里面的人动辄千百岁。”   “跟他们比起来,我们都是蟪蛄。”   “凌家是四大家族之一,虽然是垫底的,但也很煊赫了,这回主角的出身可不平凡,应当跟五姓七望差不多吧。”   作者在开篇短短几段描写,勾勒出来一个恢宏庞大世界的一隅,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兴趣,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人人都能修炼,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他们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   ——宴会进入到尾声之后,众人告别主家离开。   凌家渐渐安静下来,仆从有序地打扫现场,而主人们已经在各自的房中歇下。   夜深时,凌家主的宅院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因为院内设有法阵,所以在人到达的第一时间,凌家主就发现了。   “长青剑尊,怎么现在来了,可是妍儿出了什么事?”   凌家主担忧地问道。   来人一身白衣,眉目冷肃,“今日必须行动,妍儿的身体已经等不及了,迟则生变。”   凌家主叹息一声,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本还打算借着凌若霜的名头,重振凌家的生威。比起四大家族的其他三家来说,他们凌家已经沉寂了太久。   看到这儿,读者不断地冒出许多疑问。   “妍儿是谁,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新的人物?跟凌家主有何关系,他为什么这么担心?这个长青剑尊又是何人?”   “打什么谜语呢?说话都说不完,看得我抓心挠肺,他们几个人什么关系?看着好像有大事要发生的样子。”   “这个妍儿身体有问题吗?”   “嗯,我浅浅地猜测一下,看凌家主喊得那么亲近,说不定妍儿是他背着凌夫人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至于这个长青剑尊,肯定也跟他的外室有一腿。”   “你这么能猜你怎么不去写话本呢?有没有点逻辑?人家是四大家族的家主,真想养个外室还能任由给他戴绿帽子。”   “这句‘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想借着凌若霜的名头’听着怪怪的,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看法,而且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明白?”   ——孰轻孰重凌家主自己心中有数,他没有犹豫地作出了选择,况且这是他们先前已经决定好的。   他行动之前又问了一句,“那事成之后,你与若霜的婚事……”   “当然是顺理成章地解除。”长青剑尊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这段让读者的疑惑更深了。   “先前决定了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怎么又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家伙,原来这长青剑尊竟与凌若霜有婚约,那为什么事成之后又要解除?”   ——凌若霜正在自己的洞府中修炼,夜已经深了,她还没有歇息。   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纵使有卓绝的天赋,也得凭借着日夜以继日的努力,才能攀登上顶峰。   况且父母近些时日对她结丹一事催得急,她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于是冒着风险强行冲击金丹,中间出了点岔子,差点身陨道消。   好在有惊无险,最终还是被她咬牙坚持过来,结丹成功了,只是境界不稳,隐隐松动,她得抓紧时间巩固下来。   今天的宴会是为她举办的,她原本也要出席,但父母却说她不用去了,让她安心修炼,有他们应付客人就好。这让凌若霜心里暖暖的,看到父母开心,觉得自己冒险也值了。   平日里父母虽然待她冷淡,但他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想来做不出寻常父母对子女那样亲昵的举动,其实心里还是关心她的。   “我说刚才那些人明明是为她庆祝的,却没有见她出现,我还以为仙人也跟我们一样,注重身份的女郎不能随意出来见人呢。”   “这回的凌娘子看上去不像先前的苏将军一样,最开始的时候道德败坏,不近人情了。”   “岂止,为了让父母开心,自己冒险冲击金丹,这么好的闺女谁不喜欢,太贴心了。”   “看书里的描述,金丹好像是很难达成,什么蚂蚁啃噬着道道经脉,尖锐的痛意传遍四肢百骸。”   “只有我一个人从头到尾感觉怪怪的嘛,父母对待凌若霜的态度不太寻常,感觉挺冷漠的,更像是在利用她,哪有父母为了一点子名声不顾女儿的安危,让她强行结丹。”   ——凌若霜正在修炼,却听见外面有侍女通传,说父亲唤她去正院。   纵然心有疑惑,她还是去了。   进入正院,父母正端坐在堂中,二人面色严肃没有说话。   凌若霜心中咯噔一下,问道,“敢问父亲母亲,发生了何事?”   “你先坐下。”父亲神色威严,再看不到平日里和蔼的模样。   凌若霜依言坐下。   父亲母亲目光交流片刻,然后转过头来,母亲说,“若霜,你已经十八岁了,我和你父亲也有一件事情向你坦白。”   “其实你并不是我们的女儿。”   凌若霜脑袋发懵,她一下处理不过来母亲到底说了什么话,愣愣地问道,“母亲你开玩笑的,对吧?我怎么可能不是你们的女儿呢?我是凌若霜呀!”   她不可置信,这句话冲击着她过往十多年的认知。   凌家主和凌夫人摇了摇头,无情地揭露真相,“你不是。”   凌若霜彻底僵住了。   “什么?刚才不还和和乐乐的吗?怎么突然说不是亲生女儿了呢?”   “为什么要现在说出来呢?”   “不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已经养了那么久了,也能当亲生女儿了。为什么现在坦白呢?”   “感觉跟长青剑尊说的妍儿有关系,他说她身体等不及了,又说事成之后怎么样,好像别有目的。”   ——隐瞒了几年的真相终于说出口,凌家的父母也像是忍了很长时间,将所有事情的经过坦白得一干二净。   却原来,凌家真正的女儿,小时候因为先天不足,身体虚弱,需要在普陀寺的净灵池中洗濯。   普陀寺的净灵池,是天下至净之水,婴孩在其中洗濯,能够弥补先天不足,养育根骨,以便日后修炼。   寻常孩童泡一次就足够,而凌家真正的女儿,因为太过虚弱,足足泡了好多次都不见好,有一回因仆人出错,抱错了孩子。   那时他们都没有发现,以为是净灵池起了效果。   而凌若霜也不负他们的期望,天资聪颖,根骨奇佳,自幼时显露出绝佳的天赋,许多功法她看一遍就能修炼。   她首次引进入体时甚至所有人都没察觉出来,发现时她已经到了练气一层,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直到十六岁时,按照族里规定,所有十六岁的凌家后辈要进入族地秘境中接受先祖的考验,而凌若霜根本进不去,这时他们才发现凌若霜竟不是他们的女儿。   “我的天呐!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于从小认为自己是父母亲生女儿的凌娘子来说,一定很难接受吧。”   “突然之间得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父母也不是亲的,肯定会受到很大冲击。。”   “哇,那他们的亲生女儿不会就是刚才出现的那个妍儿吧?”   “很有可能,而且长青剑尊大晚上跑过来,肯定有别的目的,他不会也是知情者吧?”   “联系上下文,我总感觉他们的目的不单纯,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在晚上坦白这件事呢?而且所有人都很严肃的样子。”   ——凌若霜失魂落魄,她那时进不去族地,父亲说是因为她太过优秀,等级高到超过限制,先祖已经承认了她,她才重新展颜。   没想到原来都是骗她的。   她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鸠”,是假的,高贵的出身是假的,父母的宠爱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应该感到愧疚吗?因为她占了别人的身份,得到了别人应该享受的好处。   养父母还在说后来的事。   在得知真相后,他们调查起了当初的事,按照顺藤摸瓜找到的线索,他们在一户不会修炼的普通人家中寻找到了女儿的踪迹。   他们的女儿就是和这户人家抱错了,那也是凌若霜真正的父母。   但那时女儿已经离开了那户人家,她在七八岁左右的时候被长青剑尊收为徒弟。他们这才知道女儿一直离他们这么近,但他们从来没见过。   凌若霜瞪大了眼睛,原来竟是她。   长青剑尊最宠爱的小徒弟林欣妍,她当然见过。   她印象最深的是,在练剑时,林欣妍赞叹地说,“姐姐,你真厉害,不像我,连剑都拿不起来。”   怪不得她一直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想必她已经早就知道了真相。她真实的名字应该是凌欣妍,而不是林欣妍。   “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还真是他们说的妍儿。”   “我感觉也没多大问题啊,不就多养了一个女儿嘛,反正他们家大业大,承担得起。”   “不能这么说,你看凌娘子的生身父母还抱着她去那个净灵池中洗濯,想必也是很疼爱看重她的,对于他们来说失去女儿应当也很痛苦吧。”   “那就两家都走呗,多简单的事儿。”   “可是凌娘子占了真女儿应该得到的资源和宠爱,感觉也不太好吧,她肯定是亏欠了人家。”   “这又不是凌娘子的错,是大人没搞清楚,才造成这件阴差阳错的事。”   “虽然大人搞错了,但凌娘子收到的好处是真的。”   “为什么这么巧啊?真女儿恰巧被未婚夫给收为徒弟,之后过了几年他就与凌娘子定下婚约。”   “既然已经知道真相的话,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凌娘子呢?真女儿看着别人喊她的亲生父母为耶娘,不觉得别扭吗?”   “身为一个修士连剑都拿不起来,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为什么她说得那么自豪?这个世界应当是强者为尊吧?”   “我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但是这一刻真的细思极恐,她不会是想看到高高在上的凌家骄女,跌落到谷底的那一刻吧。”   ——凌夫人安慰她,“放心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依然是我们的女儿,是妍儿的姐姐。”   凌若霜面色苍白,勉强挤出笑容。   她受到了一点安慰,暗想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不是作假的。   可是却听到父亲说,“若霜,这么多年来,我和你母亲对你如何,你也能感受到,吃穿用度俱是最好,修炼的资源也从来没有差过你。”   凌若霜点点头,说:“我都知道的,父亲。”   “妍儿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不能修炼,所以长青剑尊找了个方法,就是要找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在18岁时,凝结出金丹并转移到她的身上。”   凌若霜意识到了什么,衣袖下胳膊微微颤抖,她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直直地看着凌家主,“这就是父亲一直催着我结丹,并在今日告诉我真相的缘由?”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出真相,偏要在这个时候说。”   “怪不得他们一直不顾凌娘子的安危,非要催着她结丹,跟之前的剧情都对上了。”   “凌家人也太绝情了吧,好歹也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怎么忍心?”   “我觉得挺正常的呀,让凌娘子把先前收到的好处还回去呗,正好把关系断得一干二净,以后再无瓜葛。”   “这长青剑尊行为古怪,怎么哪里都有他掺和上一脚,是他收养真女儿为徒,然后又找了这么个不太正道的法子。”   “凌娘子太惨了,凌家主把从小到大的账记得一清二楚,就是要在此刻拿来逼她吧。”   “天上没有白来的馅饼,以前收到的好处,现在全部要求她还回去。”   “这一看就不是对待亲生女儿,要是亲女儿,哪有这么过分的,感觉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是,五指都分个长短,妍儿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们亏欠了她良多,而你占着她的身份,享了许多好处,如今该还回来了。放心,如果你帮了她,我们日后还会加倍地对你好。”凌家主说得理直气壮,他觉得这要求很合理。   “那父亲知不知道修士在剥离金丹之后,会忍受肝肠寸断之痛,并且时日无多,没过几天就会死,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也无法再修炼?”她固执地看着他,不肯眨眼。   凌家主被她问得一噎,“你放心,我们凌家家大业大,一定会保住你,寻找天才地宝,让你以后还能够再修炼。”   “要是我不愿意呢?”凌若霜都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冷静下来。   她知道父——凌家主是在糊弄她,如果真能做到,为什么非要用她的金丹转移到凌欣妍身上。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看在我们曾是父女的份上,我希望你识相一些,不要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凌家主放出威压,威胁道。   他已是元婴修士,所放出的威压不是凌若霜一个刚升境界的金丹能比的,她被压得喘不过气,脊背上承受着一股巨大的压力,但她咬牙挺着,没有弯下去。   她的好父亲,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真面目。   原来都是利用,怪不得他们对她那么冷淡,她以为只是个性使然,却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宠爱全给了他们真正的女儿。   她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们对她有没有一丝真情,亦或者全都是利用。   真与假原来如此分明。   真相摆在她眼前,只是她固执地不肯相信,以为亲情不单是看血缘的。   “我、不、愿、意。”凌若霜一字一顿,咬牙从齿间挤出了这句话。   也许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凌家,但只有这颗金丹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凝结而成,没有依靠任何法宝和丹药。   更不用说她想要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做一个废物,从此只能依靠别人,等待别人高兴时施舍,忍受怜悯和同情的目光。   “好,就是要拒绝,凭什么他之前单方面的付出,现在又无理地索要别人付出完全不对等的回报?”   “我还以为转移金丹,只是简单地将它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失去之后可以重新修炼来着,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活着都成问题。”   “这法子一看就很邪,要是人人都能用,岂不是乱套了,到时候大家不用自己努力修炼,只想着怎么抢别人的。”   “凌家人好生虚伪,要别人的命就直说,说什么以后会好好对待她,寻找天才地宝,他有本事现在把天材地宝拿出来呀,空口无凭地,以为是在哄小孩儿呢?!”   “太绝情了。凌家人压根儿对凌娘子一点情意也没有吧,怪不得他们先前对她那么冷淡,有意不让她出现在人前,我还以为那是心疼与关爱呢。”   “纯粹是把她当成一个凝结金丹的工具了,而凌娘子付出的全是真心,我都为她不值。”   “而且凌娘子之前收到的资源也没多珍贵呀,凭借着她天才的名声,有大把的门派愿意为她付出,即便无人给她,她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也能得到。这凌家如此不识好歹,活该垫底。”   “说到这儿,我就想起来,他之前想借着凌娘子的名头,重振凌家的威势,他不会从小就没把凌娘子当做亲生女儿疼爱吧,只把她当成个工具。”   “凌娘子说得太对了,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不能靠他人的施舍,况且以凌家人的性格,日后她要是真的失去金丹,会怎么对待她还未可知。”   “而且若是真女儿一直知道他们的计划和真相,那岂不是很可怕?她就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的命运被她操纵。”   “为什么他们这么执着于金丹?我看真女儿先前说的话,感觉她好像很为自己拿不起剑而自豪,不是很想拥有力量的样子。”   “估计跟她亲生父母一脉相承,把凌娘子当工具人看待,哎,我都不想叫凌娘子了,换个别的称呼吧,顶着凌家的姓好别扭。”   ——凌家主被向来乖顺的养女忤逆,他忍不住动了怒,气冲冲地一手抽出剑指向她,“你果真不愿?”   凌若霜再次坚定地摇头。被曾经敬爱的父亲挥剑相向,她应该是难过的,但这颗心变得麻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是什么滋味儿了。   凌家主更怒,一剑挥向她。   凌若霜没有坐以待毙,拔剑吃力地挡住,与他过了好几招。   凌若霜不愧被誉为剑道天才,她日夜苦练,从不懈怠,便是在元婴修士的打压下,也能勉强地接住几招。   此时的动静,引起了在凌家外等待的长青剑尊的注意。   他意识到事情发生了意外,不悦地皱起眉头,随手掐了个诀,瞬移到凌家正院中。   “利诱不成开始威逼了,这凌家果然真是毫不遮掩,图穷匕现了。”   “这长青剑尊怎么跟个搅屎棍一样?现在还待在这儿。”   “气死我了,凌娘子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们,怎么办?不会强行被剥离金丹吧?”   “好生无耻,他们已经千百岁了,欺负十八岁的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儿?况且还曾经是他们的女儿。对比起来,不就是五六十岁的大人欺负满月婴孩?!” 第79章 计划落空   ——长青剑尊到院子里的时候, 凌若霜已经落了下风,被剑势带起的余波冲击,倒在了地上。   她却依旧不肯认输,松口将自己的金丹让出来。   长青剑尊略微猜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懒得掺和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 直接问凌若霜:“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是逃不出这里的, 答应下来对你我都好, 不要逼本尊用强,如果你帮了妍儿, 本尊勉强允许你日后留在身边。”   凌若霜趴在地上剧烈的地着粗气,刚才她拼尽全力接下来那几招,不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听到这话, 她冷冷地笑了,这还是他们有了婚约之后,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多么可笑。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就答应你。”   读者们看到这里, 快要气死了。   “他以为他是谁?为什么能把剥夺别人的宝物, 还给她一点毛头小利的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感觉跟施舍一样。”   “不,不是毛头小利,他是想要空手套白狼, 压根不想付出代价。”   “日后留在他身边, 说得好像是莫大的荣幸一样。留在他身边怕不是得受尽折磨, 还只能忍气吞声。”   “厚颜无耻!狼心狗肺的东西,”   ——长青剑尊有些不耐烦, 但目前已经到了成功的关键时刻,他不想强抢金丹,做一个刽子手,况且那人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说出去不好听,会被正道人士指责。   “你问吧。”   凌若霜不想以柔弱的姿态趴在地上被人俯视,她强撑着以剑撑地站了起来,冷静地看向长青剑尊,“是不是在你与我缔结婚约之时,你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否则她想不出为何堂堂剑尊垂青于她。   她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疑惑,后来有了婚约之后疑惑日渐深重,因为她看不出他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反而非常冷淡。   长青剑尊略微犹豫,最终还是回答道:“是。”   凌若霜仰头望天,嘲讽地大笑出声。   可笑,太可笑了,最可笑的人是她!   她的未婚夫是想要她死啊!   “果然是这狗东西,一开始就是他造的孽!”   “要不是他,根本不会有这种事。”   “仗着自己的势力欺骗一个小女孩儿,他竟然还好意思,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   “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原本还觉得女主占了便宜,如今看来还不如不来,这凌家简直是个魔窟,所有的苦难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知道说出去不好听,那他竟然还做的出来?!”   “女主今天已经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她还能振作得起来吗?”   ——所有的一切在凌若霜眼中都明了了。   她的未婚夫长青剑尊在收林欣妍为徒后,为了让她能够与正常修士一样修炼,不知从哪里搜罗到秘法,最终寻找到了出生年月都合适,并且天赋极佳,有希望能在18岁之前结丹的她。   那是他不知道她是假的。   因为她毕竟是凌家女儿,许多人眼中板上钉钉的凌家少主,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动,他与她定下了婚约。   凌家人巴不得与剑尊攀上关系,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但看起来他也是极不情愿的,与她虚与委蛇时只差将嫌弃摆在脸上,对待他的爱徒比她耐心多了。   因为长青剑尊在修真界素有赫赫威名,且实力不凡,尽管他不爱说话,但自有一番气势,所以有了婚约之后,年少的凌若霜难免对他起了倾慕之心,却被他冷淡的态度给伤到了。   看到他对徒弟的宠爱有加时,还暗暗地吃醋,然后又反思自己太过小气,想得太多了。   “我竟不知道该说他眼光好,还是说他心机深沉,从那时就开始布局。”   “我就知道狗东西贼心不死,竟然还敢去穿欺骗女主的感情,他怎么忍心?!况且在他以为女主是真的时都敢这么做?”   “他这么宠爱小徒弟怎么不跟徒弟一起过?偏要来伤害无辜的人。哦,对,他是为了人家的金丹。”   “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是不是就抱有这样的心思?”   “我的天呐,不可能吧?他们可是师徒!”   “这狗东西连良知都没有,管什么师徒。”   ——凌若霜身为凌家的女儿,又是天之骄子,自有一番傲气,不肯上赶着,况且每天忙着修炼还来不及,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琢磨情爱之事,与长青剑尊就淡了下来。   后来还是父母借着为她好的名义,说她不能与未婚夫这样冷淡,对以后婚后的生活不利。长青剑尊身居高位,琐事繁多,难免忙碌了些。让她不要耍小性子,催着她去讨好长青剑尊。   凌若霜虽不乐意,但不忍心负了父母的好意,于是还真照着他们的话去做了。   谁知道长青剑尊越发不耐,觉得她的纠缠惹人厌烦,对她很不客气。凌若霜为了父母竟然都忍了下去。   在16岁那一年,凌家父母发现了他们两人被抱错的真相。然后找到了长青剑尊那里,与他们真正的女儿相认了。   可能他们原本是想将她认回来的,可是却被长青剑尊阻拦了。在听说他的计划之后,孰轻孰重分得清的两人为了亲生女儿都同意了。   于是她凌若霜就变成了一个蕴养金丹的工具人。   “凌家父母是上赶着将女儿往别人手里送啊!哪有这样做父母的,让女儿去讨好野男人?”   “幸好女主清醒地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没有沉湎于情爱,被狗东西伤到。”   “情情爱爱什么的都很虚无,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只有掌握在手中的实力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学到了,我以后专门教我女儿,可千万不能让她被狗男人给骗到了。”   “好歹也做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女儿,凌家父母竟然也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原本就是利用,何况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看样子也没有多少付出感情,为了亲的牺牲养的对他们来说理所当然。”   “可即便不是亲生女儿,难道对待别人家的女儿也这般随便吗?况且他们凌家势大,如果没有抱错的事,他们是不是也会用这样的法子,通过威逼平民家的女孩,来让他们真正的女儿能够修炼?”   “不敢细想,我觉得他们肯定能做出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儿,说不定他们凌家背地里还藏污纳垢呢,不然为什么如此轻车熟路?”   ——凌若霜脑中瞬息万变,将所有的事情捋顺,越发冷静下来。   她看着面前以往敬爱的父母,曾以为会携手同行的未婚夫,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真面貌。   一个满心算计,一个假仁假义,一个面冷心冷,真正爱的只有他的小徒弟。   她所得到的疼爱,还有看重全是假的,都是利用而已,可笑她竟然还当了真。   如今她已经知道真相,他们还妄想着她跟从前一样听他们的话,掏心掏肺吗?   长青剑尊是不是还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一句日后允许你留在身边,施舍一般的恩赐,就能够让她屁颠屁颠地掏出自己的金丹,双手奉上。   可笑的是,她的养父母居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也不逼迫她了,远远地看着他们二人对峙,等待她点头应是。   凌若霜收起笑容,看向养父母,对他们说:“父亲,母亲,既然你们要求,那我今天就把这颗金丹还给你们,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还有收入库房之中,这么多年来我靠自己获得的珍宝,全部都赠予你们,我分毫不取。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见她终于答应,凌家父母二人喜不自禁,哪里会拒绝,忙点头答应了。   长青剑尊见状,也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暗想这一桩麻烦事终于有了结果,还好妍儿有救了。她终于能够修炼,日后不用再看着别人谈论道法而郁郁寡欢。   “长青太自大了,他还以为女主对他情感深重呢,还好女主清醒。”   “不会吧?女主不会真把自己的金丹让出去吧?那她岂不是白坚持了?”   “我不甘心啊啊啊,怎么能这样,你说好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的?”   “看这群恶人志得意满比杀了我还难受,我牙都咬碎了!”   “还恩情可以通过别的方式,不一定要献出自己的金丹,那玩意儿关系着身家性命,女主你清醒一点!”   “救命啊!我都能想到那个妍儿,得意洋洋地看着女主躺在病榻上的样子。”   “不会吧?我看女主的性格应该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分明是不想给他们,为什么要答应?”   “好伤人,连最敬爱的父母都不了解她,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凌若霜手上聚集起一团灵气,附在整个手掌上,散发着蓝色的荧光,伸向自己的丹田之处。   凌家父母和长青剑尊三人皆目露期待,他们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尤其是长青剑尊为此筹备了许多年,不惜牺牲自己的婚约。   那只手伸向丹田,但却并不是掏出金丹,在碰到丹田的那一刻,凌若霜反手用力拍了下去。   长青剑尊看清了她的动作,目眦欲裂想要上前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和缓的灵气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暴戾起来,冲入丹田之中,同时她内部发力,灵气从四肢百骸流入丹田,引动金丹,金丹承受不住暴涨的灵气,顷刻间变得四分五裂。   金丹不成型,逸散为灵气,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凌若霜青筋暴起,痛得全身的肌肉都在抽动,口中溢出腥甜的鲜血。险些站立不住,但是她强撑着不肯倒下,甚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如你们所愿,这颗金丹没了,算是我还给你们了,满意了吗?”   没有人能够逼她做出不情愿的事儿。   长青剑尊与凌家父母皆是大惊失色,紧接着怒不可遏,“你疯了!”   看到这一幕,读者们也激动了,甚至有人站了起来,抱住脑袋,不可置信地原地转圈,“我的天呐!”   “哈!这下痛快了,活该!叫这些狗东西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心爱的妍儿永远不能修炼了。”   “可是女主呢,她应该怎么办?失去了金丹可是要命的大事,更别说她还得罪了这些人,万一他们生气,将她囚禁起来一直折磨,她更没有力量反抗了。”   “是呀,保留金丹上还有一线生机,这样做太冲动了。”   “但看到这些狗东西惊慌失措,后悔莫及的样子,感觉很痛快。”   “再看看,女主这么聪明,她说不定还留有后手呢,下面也许会有转机。”   “叫我说,死了都比便宜了那些狗东西好,最起码活的时候痛快了。”   ——长青剑尊脸色铁青,多年来的计划功亏一篑,怎能不气不恨。他握住剑催动灵气,全力的一击挥向凌若霜,想要杀了她。   “既然你自寻死路,那本尊就成全了你!”   她怎么敢?那是他的妍儿苦苦等待了许久,终于能够修炼的希望,却被她一掌拍散了。   他之前放松了警惕,没有想到她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玉石俱焚,若说自取金丹还能有一线生机,那么自爆金丹跟寻死无异。   况且他并不觉得凌若霜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也自信于这个女人爱他爱得深沉,会服从他的命令。却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阳奉阴违戏弄于他。   那就让她看看得罪他的代价,尝到后悔都来不及的滋味。   他这一击灌注了自己九成的功力,她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根本承受不住,定会神魂俱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个狗东西竟早已经将金丹视作为他的东西,笑死我了,还说什么他家妍儿的希望被一掌拍散了,他有没有想过那对女主来说才是等同于生命的东西?”   “之前还假模假样,装正人君子的作态,如今计划落空,眼看也不装,直接动手了。”   “可恨至极!他竟然想杀了自己的未婚妻,草菅人命吗?这是正道人士的做派吗?怕不是哪个邪修?”   “得有多强大的自信,才会觉得别人爱他爱得深沉,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有病,烦死了,看他以为女主喜欢他,我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没有自知之明,谁要喜欢上他才是倒大霉!”   “好担心,女主不会被杀了吧?赶紧跑啊,急死我了。”   “跑也没地方跑,他们三个人法力高强,女主一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难不成真的会殒命在这里?千万不要啊,给她一条活路吧。”   “他们坏事做尽,为什么没有遭到报应?!”   ——等长青剑尊的剑势消散之后,凌若霜方才站立的地方什么也没留下,没有他想象中的尸体,只有几滴血。   毫无疑问,她肯定跑了。   凌若霜已经失去了金丹,没有灵气施展法术,唯一能使用的只有卷轴和符箓,然而普通卷轴与符箓瞬移的距离有限。   长青剑尊闭上眼睛,迅速放开神识搜寻周围的五公里,翻遍了神识覆盖范围内的一草一木,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想来她是从哪里得到极品卷轴,在此刻用了出来。   这个可恶的女人,真是好深沉的心机!   凌家父母在长青剑尊放开神识的时候,派家里的仆人前去各地搜查,寻找凌若霜的踪迹。   长青剑尊搜查完毕之后睁开眼睛,说了句:“不用找了,你们找不到她的,已经逃远了。”   凌家夫妇面色灰白,恨恨道:“那孽女竟敢逃走?!狼心狗肺的东西,一点养不熟,真是贱种!”   长青剑尊冷笑一声。   她以为使用了卷轴就能逃出生天吗?这天下哪一个地方是他找不到的,即便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追回来,让她知道,欺骗他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女主真没活路了,幸好她跑得快。”   “我好担心她该怎么办?自碎金丹好像很严重,她能活着吗?”   “赶紧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他找到。报仇的事情,等以后她强大了再说,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韬光养晦,积蓄能量。”   “这个神识是什么法术?看着好厉害的样子,不用出门就看得到外面。”   “不是法术,应当叫神通吧?五感能穿透墙壁视物,且能放得很远。”   ——然而长青剑尊压根没想到的是,凌若霜没有逃,她已经来到了天乾剑宗的山脚下。   天乾剑宗是三大门派之首,势力甚大,此地连绵不绝的整个山脉群都是他们的地盘儿。   她之前在身上带了卷轴,因为有一次踏入秘境之中为凌夫人寻宝,当时落入险境,差点葬身于妖兽的口中,危急之时她撕破了卷轴,才得以逃出生天。   从那之后她就养成了习惯,身上一定会带着长距离瞬移的卷轴,没想到竟是在她心中最安全的地方,为她保住了一条命。   她来剑宗也不是自投罗网,只是她不相信作为正道之首,如此偌大的一个天乾剑宗,会纵容门派长老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她不相信所有人都会包庇他,对于他的恶行视而不见。   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算什么正道?不如毁灭吧。   所以她来到这里,只是想求回一个公道,如果天乾剑宗果真选择护短包庇,那她拼着拉所有人下水的劲,也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这就是天下第一门派的真面目。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天乾剑宗并不黑暗,每条路上,隔一段距离会设置夜光灯,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剑宗的弟子很努力勤奋,许多半夜都没有睡觉,还在练剑。   他们携带着灵符进进出出。   剑宗有护山大阵,只有携带灵符,并将自身的灵气灌入其中,对上之后大阵才会放行。   凌若霜也是有的,因为她作为长青剑尊未来的道侣,会经常来天乾剑宗,所以剑宗管事给了她一个灵符,可她现在已经不能灌入灵气。   门口进出的弟子路过她身边时,纳闷地扭头看她一眼,然后远远绕开。   他们也好奇为什么往日里气势凌然,不可侵犯的凌家少主如今形容散乱,面色苍白,唇角还有一丝血迹,落魄地站在剑宗的门口,望着连绵的群山一言不发。   凌家虽然没有正面地承认过凌若霜就是凌家的少主,但外界的人基本默认了,所以尊称她为凌家少主。   因为凌少主经常往长青剑尊这边来,所以剑宗有不少弟子认识她,但都是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搭话。对有实力的人,所有人都抱以敬意。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凌少主不进去?不是说她这几天才晋升了金丹吗?如今不应该正风光得意,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希望天乾剑宗能还给女主一个公道,毕竟作为正道之首,应当也不是那么龌龊不堪吧。”   “难说,说不定他们相互勾结包庇,知道后会把女主杀人灭口,不叫她将此事传出去,坏了剑宗的名声。”   “不给就不给,这么多人在场,给他宣扬出去,好叫世人识破他们的真面目。”   “外人都会因为女主的实力敬她几分,尊称她为少主,她的养父母却全然不顾这些,只把她当作一个工具人,果真不识好歹,他们是觉得女主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才有恃无恐吧。”   “抛开长青剑尊,我看剑宗的这些弟子还不错。”   ——有个跟凌若霜说过几句话的小弟子,大着胆子鼓起勇气上前问道:“敢问凌少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进去?”   凌若霜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进不去了。”   小弟子疑惑地还想问“为什么进不去了?是不是丢了灵符,他可以重新找管事给她拿一枚。”   凌若霜突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说道:“麻烦请让一让,我要动手了。”   她罕见的笑容让小弟子看痴了,木愣愣地给她让开地方。别说他了,其他躲在一旁偷看的人也都呆住了。   修真界的人因为有灵气滋养,长得没有太差的,大家评判一个人少有关注外貌,注重的是个人实力,强者为尊。   以凌少主少年天才的名声,大家很难去关注她除了实力之外其他的地方。   如今才发现她也是个美人,绝不比上次评选的什么修真界十大美人差。   凌若霜没有理会呆愣住的弟子们,她径直走向护山大阵的边缘,触碰到结界被弹了一下之后,她掏出一张卷轴扔向了护山大阵。   卷轴触碰到结界之后,发出一阵剧烈的爆鸣声,紧接着护山大阵自我保护机制被强制启动,所有的弟子与真人尊者都收到消息,赶往大阵边缘。   护山大阵受到剧烈的法术攻击之后才会强制启动,说明天乾剑宗遇到大难,收到消息的所有弟子都要前来支援,上一次护山大阵强行启动还是因为魔界来犯。   有位真人收到消息,连外袍都来不及穿,直接一身寝衣跑了出来,正提剑嚷嚷着,“是不是魔族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看我一剑把他劈得魂飞魄散。”   看到他的弟子皆捂住眼,“师叔,您快将衣服穿上,这里还有女弟子呢!”   他才幡然醒悟,赶紧掐了个诀换了一身正常的衣裳,笑着挠头,“这不是好久没遇到,被惊着了嘛,大家见谅。”   紧接着又疑惑地问:“魔族呢?怎么没见影?”   其余接二连三赶到的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正修炼呢,这一声吓得差点没给我走火入魔,魔族呢?触发了护山大阵却不见影?”   “是不是哪个小弟子误触的?看我不把他打一顿,耽误了老子的好觉!”   “说!是不是你这个小崽子?”他指着一个目光躲闪的可疑弟子。   “师叔,不是我呀,我哪有这胆子。”弟子连忙告饶。   听着大家议论,早就在门口见证了整场事情经过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   凌若霜看许多人先后赶来,连掌门都到了,正在质问着某个小弟子,她才从人群中站出来,向众人说,“不用问了,掌门,是我触动阵法的。”   “我就知道是——”掌门转过头来看清她的样貌,却瞬间顿住了,惊讶地问道:“凌少主,你这是怎么了?” 第80章 找回公道   [……   掌门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上, 实力自然不凡。   他一眼就看出来凌若霜身边围绕着逸散的混乱灵气,然而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身上的生机浅薄得如同濒死之态。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凌家遭遇横祸, 满门被灭, 于是她来此求救?   掌门震惊极了,都顾不上自家的法阵被人无缘无故攻击的事情。   “我此次前来贵宗是想要个交代, 因身有不变, 所以故意触发了阵法,还请见谅。”凌若霜有礼地说, 目前还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此事,她不能因为长青剑尊而迁怒其他人。   “什么事?凌少主请说。”掌门没想到与自家有关,硬着头皮说。   凌少主故意招来了这么多人, 怕是来者不善。他现在又不好将弟子们赶回去,那样更显得有鬼。   他心中略有埋怨,有什么事情找他私下说不好吗?为什么故意引来这么多人,弄得不好看不说,还动了他们剑宗的护山大阵,怎么能这般儿戏?   “敢问长青剑尊仗势欺人, 强夺金丹, 残害道友,行此正道不耻之事,贵宗可知晓?”她目视前方天乾剑宗的所有人, 不避不闪地说。   留给凌若霜的时间不多了, 她省去前因后果, 以简单的话语道出此事的重点。   一石激起千层浪。   掌门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眉目扭曲, 嘴巴惊得大张,“怎么可能?”   ……]   “痛快!直接说出来,让他们名誉扫地。”   “我就喜欢这样开门见山,直入正题的。”   “女主好善良,明明自己受了伤害,却知道不要迁怒别人,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即便攻击阵法也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这个掌门都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因,就开始埋怨女主,他不会偏袒长青吧?”   “先看看,他还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人之常情而已。”   [……   掌门不相信他的师兄会做出这种事?夺人金丹分明是邪修的手段,他师兄最为不齿,怎么可能用它来获利?!   掌门难以置信,他的师兄素来清高,目下无尘,此事绝无可能!   可是凌少主说得信誓旦旦,又不像是在作假。   不光他疑惑,其他的弟子也议论了起来。   “真的假的?长青剑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不相信,长青剑尊法力高强,修为已经到了化神期,怎么可以觊觎一个小小的金丹?他没道理做出这事。”   “我也觉得,但凌少主没有必要骗人,她跟长青剑尊是未来的道侣,怎会故意诬陷他。”   “妍儿,你觉得呢?”有一个跟林欣妍关系好的人问她。   林欣妍在刚才凌若霜出来之后,赶紧躲在后面,生怕被她看见。她心里也焦急,师父不是去了凌家吗?怎么竟被她逃了出来?而且找到了剑宗门上。   所以她听到有人问话时,简直想捂上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话了,这个时候喊她的名字要是被凌若霜发现,那岂不是事大了。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人。   凌若霜见众人半信半疑,不怎么相信她说的话,她也没有辩驳,而是直接拿出了自己留下的证据——留影石。   留影石不需要灵力催动,她在有灵力波动的地方能够自动激发,然后记录下它所在的场景发生的一切。   ……]   “留影石好神奇,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吗?能够记录下发生的画面。”   “我如果有留影石就好了,先生上课的时候我可以将他录下来,然后等课后能再一遍的看,就不用急忙做笔记,生怕落下来哪句,还要专心听讲,一心多用都不够。”   “别做梦了,这是修仙界的东西,我们凡人世界哪里来的?况且书中的东西都是作者杜撰出来的。”   “一说到这个,我就觉得月明大家好厉害。他单凭着想象,就能构思出这么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各种宝物无不让人心生好奇。”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能瞬间移到千里之外的卷轴,夜晚里能发出巨大光亮的夜光灯,不可以穿透的透明结界,和神奇的阵法,以及目前的留影石,太奇妙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如果一切是真的就好了,我也想要飞天遁地,使用各种神仙手段。”   “快放留影石,让这些弟子都看到长青剑尊的真面目,让他当众出丑。”   “哈哈哈,他怕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丑事要被所有的弟子看穿了吧。”   “幸好女主早有准备,要不然岂不是让他赖账了。他作恶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女主能逃出来,还把他的恶行现于人前吧。”   “传说中的妍儿终于出现了,没有想到她竟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别人的背后。她原来也知道心虚丢人。”   [……   凌若霜没有理由替伤害她的人保守秘密,所以她当着天乾剑宗所有人的面启动留影石,将记录下的场景播放出来。   凌若霜是从长清剑尊到达院子中时开始播放的,因为他与凌家的事没有必要牵扯到其他人。她很清晰地记得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是向天乾剑宗揭露长青剑尊的罪行,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而且凌家对她确实有养育之恩,就像她之前说过的,没了金丹,他又把那些自己所挣来的财宝全部留下,当等同于是他们之间两清了,从此再不相见。   当巨大的画面投射到漆黑的夜空中,所有人屏息凝视。   只有林欣妍心中暗道完蛋了,她浑身发软,几乎要倒在地上,急忙捏碎身上的灵符向长青天尊传递消息。   黑暗中亮起的画面上出现一个众人熟悉的人,他说:“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那是长青剑尊的声音,画面里播放的也跟他平日里一模一样。   这貌似是今夜才发生的事情,而长青剑尊没有在场更证明了他与此事有关。   当长青剑尊提到妍儿的时候,林欣妍周围的许多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远离了她。   林欣妍咬着唇瓣,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恨透了将此事揭穿出来的凌若霜,为什么她不乖乖听话,献出金丹?她占着她的身份被她的亲生父母养育了那么多年,享了无上尊荣,难道还不够吗?   在画面播放的期间,众人不断惊呼出声,尤其是看到凌若霜一掌拍碎自己的金丹时,许多人都不忍心地捂住双眼。   他们都是修士,能感同身受这份痛苦,不由对她起了敬佩之心。   凌少主真的是太刚烈了,宁折不弯,她这份气节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事情已经很明晰了,就是长青剑尊想要夺取凌少主的金丹,然后用邪术弥补到林欣妍的身上,让她能够修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凌家的父母竟然也同意了此事,威逼凌少主。   所有人看完画面之后都沉默了,他们也没有想到长青剑尊的真面目竟然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道侣都毫不留情。   他们心目中那个正直,高洁傲岸的剑尊形象彻底崩塌了。只觉得画面上的人如此面目可憎,令人厌恶。   而掌门等一众门派的高层也抵赖不得。   ……]   “女主好棒,在这个时候都没有糊涂,目的直白而明确。”   “这个真女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她坏吧,那些恶事又不是她做的,说她好吧,她又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没有阻止。”   “如今还躲在众人之后,理直气壮地觉得女主应该为她献出金丹,也不看看凌家的付出配不配得上。”   “就算能配得上,也不值得女主付出金丹甚至生命的代价,她有自己选择报恩方式的权利,便是挟恩图报都没有这样的。”   “连剑宗弟子们都被震撼到了。不知道女主自爆金丹时,是何等绝望的心情。”   “好了,现在长青被别人看穿,整个门派上下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看他还装不装!”   “看到他被人讨厌我就高兴,最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真面貌。”   “这还不够,长青不死我怨恨难消。”   [……   最为难的莫过掌门,他掌管门派,但并不代表他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只是因为那些实力高强的都懒得管理门派的琐事,才把他推上了位。   难不成他现在要下令处罚自己的师兄吗?   掌柜干巴巴地说:“凌少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完之后掌门都想给自己一巴掌,那留影石明明白白地记录着,还能有什么误会?他这话说得像是抵赖一样。   果然凌若霜生气了,她以为掌柜想要抵赖,声音冷若寒冰,“误会,确实是误会,我以为天乾剑宗都是正人君子,所以从来不设防,没有想到竟然出了长青这种败类。”   长青剑尊收到消息之后紧忙赶来,此时终于到了从脚下,听到这句话后,他不善地问道,“你说谁是败类?得罪了我,你还敢到剑宗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还不知道自己作恶的事情已经败露,被众人知道了。   “说的就是你。”凌若霜讽刺地笑了一下,“长青剑尊莫不是以为自己所做的恶事没人知道吧?告诉你,我用留影石录了下来,现如今你们剑宗的所有人都看完了。”   ……]   “傻了吧嘿嘿嘿,你是不知道你的丑恶嘴脸全被别人看见了。”   “现在还嘴硬?理直气壮地觉得公理站在他那一边?”   “只能他害别人,别人不能逃是吧?他真是病的不轻,怎么成为剑尊的?”   “怕是空有一身武力,但却没有长脑子。”   “不对呀,他们练的是法术,需要道法和功法,应当也需要一些悟性。”   “可能是年纪大了,脑子就越发不灵光了。”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太损了。”   [……   长青剑尊感受到众人异样的视线,先是慌了一下,紧接着又理直气壮起来,他是剑尊,谁能奈何得了他?掌门还是他师弟呢。   不就是点名声,为了妍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凌若霜的行为惹怒了他,于是他指责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凌若霜当然不会任由他骂,于是怼了回去。   而她本就占着理她,言辞之间又有理有据,将她受武力压制的时,不能说的话一一说出来,将长青剑尊气得七窍生烟。   对比起来长青剑尊显得气弱,说话既没有条理还颠三倒四,说不过人就摆出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对比之间谁落了下风很明显。   “你仗势欺人,哄骗于我,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如今到了大家面前不仅不认错,竟还强词夺理。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理直气壮地认为所有人都该为你服务?”   “你被人尊称为剑尊,但你看你有堂堂剑尊的样子吗?身为剑尊,你可有做过一点正事?”   “是以身护道,降妖除魔,守卫天下和平了?还是琢磨出什么精妙绝伦的剑法,将剑宗的剑术发扬光大了?”   “我都替你感到脸红和心虚,天乾剑宗所有前辈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凌若霜毫不客气地指着长青剑尊的鼻子骂道,宣泄着心中的郁气。   对于人模狗样还喜欢装腔作势的长青剑尊,她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终于能无所顾忌地说出真话。   长青剑尊被戳到痛处,他这么多年来确实在剑术和道法上面毫无寸进,维持不住以往的高冷姿态,他一掌聚起灵气拍向凌若霜,却被剑宗其他真人尊者给拦住了。   他们也很看不惯长青剑尊的行为,此时见他强词夺理不成还想动手,纷纷出手拦住他。   然而长青此时气红了眼,六亲不认,无差别攻击他们,其他人哪里受得了,跟他打了起来,于是现场乱成了一团儿。   还好他们顾及这地方有其他弟子,没有弄太大的动静,负责恐怕要被他们几个夷为平地。   ……]   “看看,我说他脑子不灵光吧,这么多年来没有寸进不就证明了。”   “笑死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他的妍儿,他的妍儿正躲在人群背后,看着众人围观他的笑话呢。”   “女主这一段骂得我好爽,有理有据,但又不是胡言乱语,发泄情绪式的骂人,有逻辑,有论点,有依据,专往别人的痛点上戳,跟她吵架,她不赢谁赢啊!”   “哈哈哈,长青剑尊鼻子都被气歪了,他只会仗着修为欺压别人,让别人不敢说话。一到真跟人辩论的时候,他就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想必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时候,也是这般风采吧。”   “好厉害,我也想学。我每回跟人吵架的时候都不知道该骂些什么,被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谁不是,就恨自己嘴笨,我也想要这样的一张嘴。”   “话说世上还是正常人比较多,其实跟他一个门派的人都不愿意站在他那边。”   “还挺感动的,他们都愿意为了保护女主而站出来。”   [……   剑宗的弟子们躲在一旁,他们此刻心情也很失望,长青剑尊原本是因自创长青剑法出名。   修真界每百年会有一次的论剑大会,每一届的魁首被尊称为剑尊,长青剑尊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的长青剑法也因此扬名天下。   所以大家对他俱是非常崇敬,门派中不知有多少弟子仰慕,将他作为终身的奋斗目标。   谁知道真正的他原来是这么个人,这一刻印象的颠覆让他们甚至对长青剑尊产生了怨恨。   门派的真人尊者们打成一团,大大出手,其中也不全是看不惯长青剑尊的,还有一些他的维护者,两拨人马打得难舍难分。   但总体来说正常人比较多,多是反对长青剑尊的。所以长青那边很快就显出了颓势,但依然不肯放松。   掌门在其中和稀泥,口干舌燥地劝说这个劝说那个,却哪一边都讨不了好。   越看凌若霜越觉得失望,准备离开此地,即便剑宗有心惩罚,怕也是奈何不了他。   她只能另寻他法来替自己报仇,或许她永远找不到修护经脉,重新修炼的方法,只能够身陨道消,抱憾而终。   ……]   “长青剑尊曾经也辉煌过,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人心易变啊!”   “修真界第一的宗门还能拿捏不住一个剑宗?”   “门派大了就是如此,不好管理,跟那些世家大族一样,总有几个不学好的纨绔子弟。”   “好可惜,普通人面对庞然大物总是难以反抗翻身,连女主这样的少年天才都是如此。”   “就这么走了吗?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难道白白失去了金丹?”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正在这时,却突然有一个飘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发生了何事?”   出声的那人自空中落到地上,只见他气质出尘,长身玉立,衣袍无风自动。   而且他的脚下没有踩着任何飞行法宝,说明此人功力极其深厚,已经可以做到单凭自己的法力就能在空中飞行的地步。   凌若霜惊讶地想着,她怎么不曾见剑宗何时有这号人物?   她与长青剑尊有婚约,来到剑宗的次数也不少,对于其中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   基本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她都见过,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人。   他很奇怪,凌若霜发现自己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一闭眼就回想不起来。   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眸,仿佛历经世事,看沧海变幻后,再没什么能够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眼中含着些的东西,天地山海,道法自然,亦或者一片虚无。   他此时转头看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   剑宗的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停下了动作,甚至连打架的那一波人也倏地僵住,他们均转头看向那人。   掌门紧忙冲出人群,向那人行礼,“师叔祖,您怎么出来了?”   ……]   “出场的人是谁?怎么看着很不平凡的样子?”   “好像是位厉害人物,掌门都叫他师叔祖。”   “光看书上的描写就让人心生敬意,一定是位法力高强,受人尊敬的大人物。”   “能修仙就是好,不管有多大岁数,看着还是跟年轻人一样。”   “俺也想修仙,俺也想长生不老。”   “哇,那他是不是能为女主主持公道,制伏长青剑尊了?”   [……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齐齐向他行礼。   “恭迎师叔/师叔祖出关!”   凌若霜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剑宗中人人敬仰,被视为剑之一道开山鼻祖的玉衡仙尊。当今能被人称为仙尊的只有他一人。   怪不得她没见过,听说他已经闭关了百年,一直没有出来。   听说他已经到了大乘境界,应当飞升成仙,却因为预知到修界会有一场浩劫,于是强行压制修为,留在下界。   这传说不知是真是假,凌若霜也没有关心过,总觉得从那些人口中听来的传说,略有些离奇和夸张。   然而如今看他的做派和周身气韵,透着一股玄妙之感,仿佛真的好似上界仙人。   玉衡仙尊看掌门一直没说话,不停抹着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口不能言,于是随便点了一个他眼熟的人。   “红芜,你说。”   红芜出列,恭敬道:“是,师叔。”   然后她把事情一一道来,因为长青是她的小辈,她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及,并且带上了非常强烈的个人主观看法,显然对他的行为深恶痛绝。   玉衡仙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出现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在红芜说完话后,他问长青:“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长青不敢隐瞒,慌乱地说。   他此刻更恨凌若霜了,要不是她,根本就没这回事,甚至不巧到正好碰到师叔祖出关。   “好,长青,你目无法纪,强夺他人金丹,行邪修之事,残害同道中人,按宗规,笞刑一百,以后你的所有宗门资源全部赔偿给凌少主。其余人等,在宗门前聚众斗殴,罚三个月供奉,你们可服气?”玉衡仙尊说道。   “弟子服气,甘愿认罚。”刚才打架的那一伙人齐声说道。   ……]   “受罚的时候知道慌了,害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怜悯过受害者?”   “这个修真界也跟凡间一样,势力得很,要不是迫于形势,他恐怕都不会认错,而女主永远找不回自己的公道。”   “没办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被罚,现在终于来了厉害人物将他制住,解气!”   “不愧是剑道鼻祖,玉衡仙尊处事果决,令人信服。”   “活该!依我看叫他死了算了,他再受罚也弥补不了女主失去的金丹。”   “笞刑一百是不是太轻了?他们这种神仙生受点小伤很快就会痊愈吧?”   “不是那么简单,你看下面有说的。”   [……   听到长青剑尊被罚了,其他的小弟子们暗呼痛快。   因为修真界的笞刑可不是简单的民间笞刑,行刑的鞭子是炽神鞭,鞭鞭都打在神魂上,皮肉反而是好的。   而且会被受刑者的修为影响,修为越高受的伤害越重。   更何况要鞭笞一百下,修为低一些的可能直接魂飞魄散了。   处理完弟子们打架的事儿,玉衡仙尊又重新转过头来看向凌若霜,“你就是凌家的少主?”   他略有些疑惑,凌家那俩草包夫妻,能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凌若霜不知道该说是或不是,她难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玉衡仙尊解释缘由。   藏在人群中的林欣妍这时候扑了出来,她确实是扑出来的,以弱风扶柳的姿势倒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说:“玉衡仙尊,您误会了,其实我才是凌家的女儿!”   ……]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连玉衡仙尊也觉得那对草包夫妻生不出女主这样的女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看人家的亲生女儿不就跟他们一脉相承,没有良心嘛!”   “她师父为了她受刑,竟也不出来关心一句,现在见到仙尊问女主是不是凌家的少主才出来。”   “这个时候跑出来说自己是凌家的女儿,我不信她没有别的目的。”   “她看玉衡仙尊厉害,想要扒上他,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也有可能是不想女主再借着凌家女儿的身份得到利益,却不知人家根本不稀罕。”   “她可能是看女主因为凌家女儿的身份得到了玉衡仙尊的注意,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她的身份好让她尴尬。等等,她不会觉得女主刚才省去自己的身份不讲,是因为心虚吧?”   “到底谁该心虚呀?心里有没有点数?” 第81章 收徒   [……   林欣妍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林师妹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说她是凌家的女儿?”   “何止你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啊,她和凌少主年纪相仿,如果她是凌家的女儿, 那凌少主呢?”   “不会吧?!联想到方才留影石放出的凌家主和凌夫人的话,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你快说呀,别藏着掖着。”   “先看林师妹怎么说吧, 万一我猜错得罪人就不好了。”   林欣妍还在哭泣,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受自己哭声的影响, 吐字分明,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才是凌家的女儿,当年在普陀寺的净灵池中洗濯时, 不知怎地被抱错了,后来我养在普通人家,而凌少主代替我,成为了凌家的女儿,享受荣华富贵和父母的宠爱。”   说完这段话的间隙,林欣妍偷偷往上瞧了玉衡仙尊一眼, 然后带着哭腔继续说:   “师父知道真相后, 为此愤愤不平,觉得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心疼我被人顶替, 从小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 又见我不能修炼, 所以才萌生出了这个想法。师父也是为了我好,他没有坏心思的, 仙尊您就饶了他吧!”   围观的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惊得不轻。   她的话看似说的都是事实,但其实具有强烈的导向性,让人疑心当年是不是凌若霜的亲生父母故意换了女儿,甚至她在养父母身边受了很大的委屈。   玉衡仙尊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让人疑心他根本没听。   ……]   “这真女儿现在知道为自己的师父说情了,刚才怎么不站出来?”   “打量谁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呢?省去了他们家做的那些恶事和背地里的算计,误导不知情的外人。”   “我从前都不知道相同的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差别竟然会这么大,只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还说她师父没什么坏心思,他的恶意隔着文字我都能看得分明,还为他开解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你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还真会站在她那一边,觉得女主占了便宜。”   “要是我不知道女主先前的惨状,此刻已经毫不犹豫地偏向她了。”   “他们这一群人真是太恶心人了,早点毁灭吧。”   “希望玉衡仙尊清醒些,不要被她的表象所迷惑。”   “应当不会,好歹还是个仙尊,活了多少年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女孩儿的话术所蒙蔽。”   [……   凌若霜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她早已知道林欣妍——不对应该是叫凌欣妍了,是什么人品,过去也没少用这副样子,在她师父那儿给她使绊子。   她没有解释,只质疑她话里的疑点,“你的意思是你师父在与我有婚约时就知道此事,他从哪里得知的?你为什么刚才不说出来?况且就算我欠了你的,难道非要用我的命来还?再说我从来不欠凌家什么。”   “不是的,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到师父受到重罚,所以忍不住站出来,想替他说句话。姐姐,看在你代替我享受了凌家的好处,看在我的亲生父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能不能饶过我师父?”   “首先我不是你姐姐,我们是同一日出生的,不分先后。你也用不着叫我姐姐来示弱或者以此为由逼我忍让。”   “其次,我们身份互换关你师父什么事,他凭什么借此缘由来伤害我?现在他受到了惩罚,是自己活该。”   “再次,我根本不欠你们凌家什么,我所收到的一切全部都还了回去,这么多年来,我对凌家的付出所有人有目共睹。况且我现在的金丹已经没了,我是空手去的,也是空手出来的。你便是想讨回公道,也不该向我讨。”   “你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代替我受了凌家许多好处吗?”凌欣妍不服气地反驳。   “你说我代替了你,可难道是我的错吗?或者说是我亲生父母的错?他们只是平民百姓,连修炼都不会,有什么能耐去替换凌家的女儿?他们不要命了吗?”   凌欣妍被她的话噎得不清,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梗了好半晌,面色涨得通红,最后只能使出自己的绝招,哭着说:“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的误会我了。”   “够了,你的眼泪还是到你师父面前去用吧,他才会怜惜你,我不吃你这套。”   林欣妍哭都哭不出来了,于是只能找在场的前辈为她做主,她抽抽噎噎地说了一句,“玉衡仙尊——”   玉衡仙尊蹙着眉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谁?”   凌欣妍再次梗住了。   ……]   “哈哈哈,笑死我了,她说了半天人家都没有听她在说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谁’两个字的杀伤力这么大。”   “仙尊心想:哪只苍蝇在耳边嗡嗡?”   “女主骂得真是太解气了,人挡杀神佛挡杀佛。”   “将胡搅蛮缠的人全部都怼回去!看他们还敢再胡咧咧。”   “真女儿原先的养父母好歹也曾养了她几年吧,他们应当不知情,对待自以为是亲生女儿的凌欣妍肯定很不错,谁知道竟被反过来污蔑。”   “你说到这儿,我又有点想多了,会不会是凌家父母当年压根儿不想要天赋不好的凌欣妍,所以故意令仆从换了一个天赋好的女儿,他们其实早有预谋。”   “那么为什么如今他们对女主和真女儿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待真女儿更好,对女主完全不同,将她当一个工具人。”   “这还不简单,定是他们当初就想将女主养大之后,顺理成章地挟恩图报,令女主让出金丹,给他们的亲生女儿。”   “确实说得过去,而且真女儿这么多年也并没有受苦,在养父母家没过几年就被长青剑尊收为了徒弟,受尽宠爱。反倒是女主在凌家过得很不好,被父母冷淡,催着她讨好长青剑尊,昼夜不停地修炼功法,为凌家挣面子。”   [……   听完凌若霜的话之后,围观的弟子们纷纷为她喝彩。   “凌少主没做错什么,根本不用觉得愧疚,她这些年对凌家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要不是因为她,凌家早从四大家族中跌落下来,被白家代替了。”   “可不是,白家也出了一位化神期的老祖,若非年纪太大,飞升成仙的概率极微,早就将凌家挤出来了。”   “就算是欠,也应该是凌家欠凌少主的。”   “她在我们面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们会帮她吗?她是看我们眼瞎,还是觉得我们蠢?”   凌欣妍在宗门中的风评原本就不大好,因为她不能修炼,却偏偏还被长青剑尊收为徒弟,宗门之中再没有像她这样的弟子,便是从事洒扫的外门弟子也最少是有灵根的。   况且剑宗每次选拔弟子,都要经过严格的层层筛选,能进入剑宗的弟子没有一个人是弱的,他们对力量有种天然的向往。自然看不上以弱凌强,还理直气壮的凌欣妍。   “就是,况且凌少主现在已经失去金丹了,她还要求受害者原谅加害者,是不是有点太过慷他人之慨了?”   “好可惜,凌少主天赋那么好,却失了金丹,不能再修炼,她日后可该怎么办?”   凌欣妍气得七窍生烟,听到这里又生起一丝得意。   就算你如今占了理又怎么样?你以后再也不能修炼了。   ……]   “哦,原来是这样,那凌家之前还有脸说养女主这么多年,该到了她回报的时候,真是厚颜无耻。”   “这种人多的是,将自己的付出记得清清楚楚,对于别人给予的好处就忘得一干二净,这种人千万不能与之长久相处。”   “她还想在众人面前说女主的坏话,却不想别人根本不听她的。”   “可能是在她师父面前把这一招用惯了吧,她师父吃她那一套,别人可不吃。”   “既然凌欣妍不能进行修炼,也没有经过选拔,那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被选上的?”   “不知道,可能靠着撒娇卖乖吧,上面不是说了长青剑尊就吃这一套。”   “这心思也太阴暗了吧,别人受难她幸灾乐祸,真是见不得人好。况且人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因为她,她竟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其实她这样还好,只是心思坏了点,但确实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那个能力。可怕的是长青剑尊那种既坏还有能力的,他能将自己想到的那些恶毒的事情全部做出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女主如今报了仇,可日后该怎么办呢?那长青剑尊受了刑之后虽然会受重伤,但也还好好活着,她这没了金丹可是要命的大事啊!”   [……   弟子们的话显然仙尊也听到了。他在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神游天外,此时转过视线再次打量凌若霜一眼,轻描淡写地问了她一句,“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什么?!仙尊说的什么?我是不是耳朵聋了?”有人掏了掏耳朵。   “你没听错,仙尊说要收凌少主为弟子!”   凌欣妍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凌若霜如今只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哪有资格做玉衡仙尊的徒弟?   “仙尊,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才是凌家的女儿。”凌欣妍不死心,想要为自己争取这个机会。   然而玉衡仙尊压根不搭理她,只看着凌若霜。   凌若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打懵了,她犹豫地说:“仙尊,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能再修炼。”   玉衡仙尊点头道:“无碍,我有办法。”   “凌少主你快答应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仙尊法力高强,这么多年下来一定有不少好东西,肯定能救你的。”   “快答应!快答应!答应后你辈分就升了,是仙尊唯一的弟子,长青剑尊日后看到你都得叫师叔。”   凌若霜心中很是感激这些为她说话的弟子,以及向她伸出援手的仙尊。   在以往她风光的时候,那些锦上添花的人吹捧的话不断,她虽然没有相信,但也听进了几分,差点真以为自己是这世间与众不同的人。   可是受了劫难之后,她认识到自己渺小到不值一提,于是在此刻分外感谢他们雪中送炭。   凌若霜跪下,行了个标准的拜师礼,“弟子愿意!”   围观的弟子们压抑着发出喜悦的尖叫声。   凌欣妍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又急又怒却又不敢对仙尊大放厥词。   凌若霜明明是个假的,凭什么那么好命!她一出生就被抱到凌家,揭穿之后立马就被刚出关的仙尊收为亲传弟子。   而她,从小不能伴在亲生父母身边,还不能修炼。明明受苦的是她,凭什么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   凌欣妍心中的怨恨无法影响其他人的喜悦,他们亲眼见证了绝地反击,正兴奋地议论着。   跟她一样嫉妒的,还有站在旁边的一位真人,他的样貌跟其他修士不同,其他人不管多大岁数都显得很年轻,只有他一大把胡须,看上去非常苍老。   此时腆着一张老脸站出来,对看着比他年轻许多的玉衡仙尊说:“师叔,您既然愿意收徒了,那我也想——”   他当年拜师就是奔着玉衡仙尊去的,可惜当年仙尊不收徒,如今见到有小弟子受到他的青睐,怎能不眼红。   玉衡仙尊看了他一眼,说:“不,你不想。”   真人灰溜溜地站了回去,看向凌若霜的目光充满羡慕与嫉妒。   玉衡仙尊顺利地收凌若霜为徒,两人离开之后,其余人还在兴致勃勃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事。   只有凌欣妍目光阴狠地盯着师徒二人离去的方向。   至此第一册 完。   ……]   “女主的心里话太令人心酸了,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好在日后有个厉害的师父护着她。”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真人也想被仙尊收为弟子却遭到拒绝。”   “不愧是女主,果真厉害。看着这些人羡慕嫉妒,恨不得代替女主的场面,我就高兴。”   “话说如果凌家父母知道女主被仙尊收为徒弟之后,脸上的表情会是何等的精彩,肯定是后悔莫及,甚至惧怕日后女主强大了会报复他们吧。”   “那当然了,如今仙尊可是修真界的第一人,许多人上赶着想巴结他都没有门道,女主这一个照面却被他收为徒弟了。甚至不用等日后,女主如今仗着自己的师父都可以直接报复回去。”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不是他们将事情做得太绝,也不会闹到现在的地步。”   “仙尊为什么会收女主为亲传弟子呢?我现在看什么都有点阴谋论了,他不会怀着坏心思吧?”   “肯定不会的,他之前不是都为女主做主报仇了吗?应当是见女主没有了金丹,之后生存艰难,修炼也成问题,于是生了怜悯之心。”   “况且那些恶事,还是他们剑宗门下的剑尊做的,他肯定得有所作为,补偿女主。”   “我倒觉得不那么简单,当然我不是说他不怀好意,只是觉得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看女主的那几眼别有深意。”   “你等等,叫我翻回去——好像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不管了,不管了,看完了就好,之后的剧情就等待下一册呗,如果真有猫腻,后面肯定会说的。”   “还有凌欣妍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太自私了,只觉得自己受了苦,却没有看到别人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家族的看重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被背叛和伤害时又是多么痛彻心扉。”   “所有人都关心和在意她,许多珍宝对她来说唾手可得,她自然不会珍惜,只看到那些自己没有的。”   “她一见到更厉害的人物,连自己的师父都忘了。”   “哎!又完了,我还没看尽兴!”   “你们快看,书后面的作者有话说中还付着一篇声明呢。”   众人都翻到最后一页,里面果然附带着一篇声明。   说的是作者月明本人在现实中的身份,除山海书肆之外无人知晓,请大家切勿轻信一切自称是月明本人的人,以免上当受骗。   “上回有个人跟我说他是月明,幸好我没信!”有个人拍着胸口庆幸道。   .   张府尹这几日颇为苦恼,因为太后殿下近几日又犯了糊涂。当然这话他不敢在明面上说,只敢在内心悄悄地腹诽一下。   不是糊涂的是什么?竟然让他们官府去跟一个商户合作,哪有这般道理,她就不怕被人说是官商勾结吗?   万一办得不好,岂不是砸了他的饭碗,下一次考核评比,他还想要升迁啊。   况且张府尹对此事没有信心。   说什么防骗?谁不知道要对骗子提防些,用得着专门来提醒吗?   何况在纸上写一大堆道理,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老百姓根本看不懂,就算能看得懂了也不一定会往心里去。   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但他又不能不去做,不然圣人回头问起来不好交代。   听说是裴将军提议的,他干什么多管闲事,给他搞来这么个差事?难道是因为上次那个假拐子的事儿?   他倒好,借此讨小娘子欢心,可苦了他们这些被拉下水的人。   张府尹唉声叹气,连下属拍马屁的公文都看得索然无味,心中直犯愁。   有差役从门口进来,向他问好,“官人,卑职将报纸买来了。”   “呈上来。”张府尹准备把这事随便糊弄过去,有个交代就行,办得不好可跟他无关。 第82章 看谁套路深   张府尹翻开报纸, 先挑自己平常感兴趣的几个板块儿读了一遍。   这报纸做得还挺不错,五花八门,各种信息包罗万象,连街头谁家打架了, 哪个商户做生意不实诚被客人当场揭穿等等琐事都写得很详细。   张府尹不敢告诉别人, 他最喜欢看的是娱乐板块,别看他们这些朝中大员平日里端得一个比一个严肃, 背地里关起门来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其实个比个的爱看热闹, 平日里在朝堂上没少拱火,看人斗嘴辩论, 甚至大打出手。   张府尹理直气壮地觉得这算什么,谁还没有点见不得人的爱好了。   看完娱乐新闻之后,张府尹好心情地翻开了那个防骗板块, 看在其他板块做得不错的份上,他决定待会看到什么都不生气。   看到第一个故事,他略有诧异,还挺有模样的,此种套路他也见过,可见作者并不是凭空杜撰。   看到第二个, 他连连点头, 这已经是比较老练的骗子了,寻常人察觉不到。   看到第三个,第四个故事时, 他就只剩下惊叹了, 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招数, 但是这些招数可行吗?   细想一下,还真可行。不能说一骗一个准, 但是许多人很容易上当,一旦踏进去,很难重新找回理智。   张府尹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没准这防骗招数真的有用呢。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轰轰闹闹的吵嚷声,打扰到了正在专心看报纸的张府尹。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有差役进来禀报,“官人,外面有一家人押着一个拐子进来了,说他们的孩子差点被拐子给骗走。”   哦?竟如此巧合?他刚说到报纸说不定有点用处,后脚就送来拐子。   这事必须严肃对待。   张府尹立马过去升堂,审问犯人,查清事情的真相。   进入正堂,他看到堂下果然是一家几口,以及一个灰扑扑,鼻青脸肿,貌似是拐子的人。   待他坐定,一拍惊堂木,了解几人姓甚名谁,开始问他们事情的经过。   一听之下发现拐子用的招数,竟跟那报纸上的一模一样。   张府尹惊了,怎么会这么巧?   这拐子是个新手,一到公堂之上,吓得两腿战战,几乎不等张府尹动刑,厉声质问他,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的真相给说了。   却原来,他刚入拐骗一行不久,因做事不熟练,已经搞黄了好几回差事,还差点害他师父被人抓住。他师父现在已经不乐意带他了,另找了个徒弟。   然而他一门心思沉入其中,不肯放弃,否则对不起他苦学了那么久。   这次准备再施展一下他师父教的骗术,看自己有没有长进。为此,他还专门找了一个落单的小孩,就算真的骗不到手,也不至于被抓。   当时他告诉那小孩儿自己是他父亲的朋友,去带他吃好吃的,他原本没想着能成功,后脚已经开始撤退,随时准备逃跑,撒谎说自己认错了人。   谁知道这小孩儿竟然相信了,他见来了希望,就不停地用所学的话术跟他套着近乎,说了一些似真似假的事。   那小孩儿也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完全信任他,跟他聊天时还透露出一些他们家的信息。   没一会儿又故作神秘地说跟他讲一个秘密,让他不要告诉别人。   他起了好奇心,附耳去听,那小孩儿却说他邻居家有个小偷,经常偷别人家的东西,有一次还被他撞见了,看见他拿着小罐,里面放着许多金首饰,偷偷埋在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听到这儿,拐子哪里忍得住,他们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钱吗?已经知道的财物岂能放过。   于是他自以为不经意地,怂恿小孩儿去带他挖装着首饰的瓦罐,承诺挖出来之后给他买蛋黄酥吃。小孩儿像是禁不住诱惑,最终为难地答应了他。   然后由小孩儿带路,引他往藏赃物的那处院子里领,没想到这一领就直接领到了他家。   一进门,见到院里坐着的许多人,他瞬间懵住了,紧接着那小孩儿说了一句“这个人是拐子”,瞬间所有人蜂拥而上,连打带骂,将他扭送到了官府。   拐子欲哭无泪,明明他是骗人的那个,却竟然被一个小孩儿反过来骗了,奇耻大辱啊!   张府尹听完之后,艰难地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努力平静,装作严肃地说:“还有你那些同伙呢?将他们藏匿的地点以及姓名,人数全部都说清楚,若是你表现得好,本府可以从轻发落。”   拐子闻言,忙不迭将他的同伙全部供了出来。接着张府尹命令差役前去拿人,时间不等人,万一叫他的同伙们知道消息后全都跑了就来不及了。   处理完这事之后,张府尹看着堂下的小郎,他喜不自禁,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意喜悦之情,显然对自己今天反过来骗了拐子,并将他扭送到官府的事很是自豪。   “这位小郎,你是怎么知道那拐子是骗你的?又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反过来骗他呢?”张府尹问道,其实他心中略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   小郎笨拙地学着大人叉手行礼,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府尹,是阿娘常给我讲报纸上的故事,说要给我多增长些见识。拐子骗人的方法月明大家在文章里写得很清楚,我一听就知道他在骗人,所以又依据别的故事骗了他。”   果然不出张府尹所料,跟他猜的一模一样,因为他方才就在报纸上见过这两种套路,看来这防骗的方法确实有些用处。   只是这种行为不可鼓励,识破拐子的招数,并避免过去已经很好了,反过来骗拐子却具有很大的风险。   所以尽管欣赏小郎聪慧机敏,他还是严肃地叮嘱道:“这次是你碰巧遇见个笨的,要知道能做拐子的俱是心机深沉,阴险狡诈之辈,你能成功一次,却不能成第二次。况且风险极大,万一被那些骗子识破,他们是大人,而你是小孩,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却反抗不得。此事万不可再做。”   小郎的父母原本也沉浸在自家孩子聪明,竟然抓住了拐子的喜悦中,听到这话一下白了脸色,“多谢府尹叮嘱,鄙人回去定好好教训他。”   小郎听了,瞬间蔫答答地,提不起精神了。   张府尹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不由心情更好了,天真单纯的孩童惹人开怀,怪不得他那些个同僚喜欢含饴弄孙。   对于这次太后殿下安排下来的差事,他也不再那么排斥了。此事确实大有可为,送上门来的政绩谁不想要呢。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说,只要他安排下去,属下们就会自发地动手替他把事情办好,毕竟他是堂堂京兆尹,不用事必躬亲。   于是关于山海报中防骗板块的消息,紧密锣鼓地宣传开来,传到了各坊各市中,力争每户人家都知道这回事儿。   因为有着官府和圣人的名头,所以没买过的人也对山海报心生好奇,而买过的人则自豪地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物超所值。   山海书店也会来事,对于每份印有防骗板块的报纸,如果携带孩童来买的话可以打八折。   防骗和防拐之声在长安城中愈演愈烈,许多拐子和骗子原本就是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借着没有防心让人吃亏。   这下他们在长安城中愈发寸步难行,甚至走在路上稍有一点不正常的动作或者语言都会被人怀疑,别提多憋闷了。   于是他们起了一些别的心思,像他们这些三教九流,原本就是哪里能活得下去就到哪里,之所以待在长安城,也是因此地富人多。   眼看长安城再待不下去,他们准备另找他地,他们不信这报纸还能卖到全国各地不成。   骗子拐子们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城,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一语成谶,果真是走到哪里,报纸跟到哪里,简直不给人活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那些因为月明而免于被骗的人们自然对她愈发感激,太后更是凤心大悦,对她大加赞赏,甚至在早朝时当着众朝臣的面表扬了她。   这下所有人,包括误以为是裴将军搞事的张府尹也知道了,原来这是月明提议的。   他一下子更纳闷儿了,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朝中的大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关于月明此人他们先前自然听过,还是不声不响地从太后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突然拿出了一个白糖的方子,说是薛姓老丈依照方子做出了白糖,众人一看,果然是白如雪,甜如蜜,不用细细评比,都知道要比天竺的石蜜好多了。   大家这才知道他在书中写的那个白糖的制法是真的,只是没有人能做得出来。震惊此人大方的同时又遗憾自家没能早日发现,要是掌握了这个方子那可就是暴利,家族百年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没想到他现在又搞出了这事儿,没看出来此人竟有如此才华,难道与他沾上边就是无穷的政绩?   大家不由看向了笑成一朵花儿的张府尹——他也因此被太后表扬了,眼看升迁有望。   其中最郁闷的要属王孟将军,他辛辛苦苦地去天竺求石蜜方子,虽然遇袭,但他以少胜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千里迢迢带回来了天竺国制作石蜜的工匠,没有想到原来大唐竟藏着更好的。   虽然石蜜的方子,也不是全然没用了,但总有种事倍功半的郁闷之感。   尤其是那些天竺国的工匠转而被拉去制作白糖,看着他们流露出来的震惊,被愚弄的眼神,王孟将军的憋闷感更强烈了。   所以他下朝之后,看着笑得灿烂的张府尹很不顺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府尹的政绩直接送到手上,可是好生风光。” 第83章 谁还没个修仙梦   “王将军, 说来惭愧,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多亏了圣人信任才将此事交付与我。”张府尹装作不经意,暗含嘚瑟地说, 属于是明目张胆的炫耀。   “某不像王将军, 自己本身武功高强,谋略过人, 才能得到圣人的重用, 前往天竺国。”   他话里的意思,王将军哪能听不明白。   不外乎是炫耀他能空手套白狼, 单单坐着就能有政绩到手,而他还需要千辛万苦地远赴他国,却得不来多少功劳。   所以说王将军最讨厌跟他们这些文官说话, 一句一个钉子,堵得人不知该怎么反驳。   “那某祝张府尹回回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王将军阴阳怪气地说。   看他能得意到几时!他不信他总是有漏可捡。   张府尹不愧是个多年浸淫官场的老狐狸,深谙文官的糊弄话术,他也不生气,受宠若惊地说,“借王将军吉言。”   王将军气哼哼地离开了。   那月明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能耐?   不对, 到底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来着?他依稀好像听见说是个女郎, 但又有许多人说是男子。   闹得他不明不白的。   下朝之后不仅是朝臣们松快了,皇帝也一样,他拜别太后, 回到自己的宫中, 迫不及待地卸下了冠冕和朝服, 松了一口气。   幸好母亲没有留他在宣政殿旁听处理政事,那对他来说是最痛苦的事。   自从他加冠之后, 朝臣们急不可耐地想让他亲政,这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他根本不喜欢处理政事,也清楚自己的水平不过是平庸之辈,根本比不上母亲分毫。   便是皇帝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吩咐官员,可是他也不清楚他们到底会些什么,把他们放到哪个位置合适,又怎么平衡朝臣势力之间的关系,这些他都不懂,母亲却能了如指掌。   在国家大事上他一窍不通。他也曾经痛恨过,为什么老天赐予了他皇帝的身份,却不给予他相匹配的能力。   到现在已经释然了,他安安心心做一个平庸的皇帝没什么不好,最起码还有母亲替他支撑着整个大唐,不用像某些末代皇帝一样直接把自己的家给败光了,被自己的子民和大臣们辱骂,写进史书被钉在耻辱柱上。   这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既然不用处理朝政,每天除了跟着太傅们学习,其余的时间他全都花在了给自己找乐子上,毕竟皇宫中太过无聊,他要是再不给自己找点乐趣,恐怕要被憋坏。   最近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乐子——看话本。   小内侍第一次拿来给他看时,他万分拒绝,甚至怀疑小内侍是母后和大臣们派在他身边的卧底,催着他上进读书,没有想到这话本如此好玩有趣。   他一看就看入了迷,直接让小内侍将后面的几本全部给他买来。他看完后,惊为天人,将作者月明引为神交已久的知己,恨不能早日遇上他。   听说母亲此前召见过他,可惜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名声,也没有看过他的话本儿,所以等之后再想回忆起这件事,后悔莫及。   他原本是想自己再召见一回的,毕竟母后都能做,他为什么不行?   但听内侍说月明其实是个女郎,他又偃旗息鼓了——如果被大臣们知道,恐怕又要有其他的看法。   他原本最喜欢的书是第三本《终究是错付了》,当时看书时哭得死去活来,将此书奉若至宝,觉得再没有话本能够比得过它了。   没有想到下一本书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打破了《终究是错付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写得真是太好了,人跟人的脑袋怎么能这么不一样呢?!   前面已经发售的几册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差不多会背了,对于主角的穿戴、剧情的发展,以及招式,动作和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再看一遍他也不觉得厌烦,只是更期待下一册了。   他一边看一边问小内侍,“你说真有这样的修真界吗?只要拥有灵根就能修炼?”   “回陛下,奴见识短浅,也不知道,或许是有的,毕竟那些僧人不是说什么大千世界吗?”   “如果有就好了,我也想修仙。”他不想再当皇帝,坐在高位上受人摆布,无聊又无趣。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这些内侍听到之后肯定又要惶恐下跪了。   小内侍略有些紧张地说:“陛下,小心这话传到相公们的耳里,恐怕又要上谏了。”   皇帝感到扫兴,只不过这话确实不能随便说出口,历代中有许多皇帝就是因为沉迷修仙,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才会误国,然后民不聊生,逼得百姓造反,改朝换代。   “好,我知道了。”   天子就是如此,连一点幻想出来的话也不能随便说出口。   皇帝闷闷的,有些心里话他不知道该对谁说,母亲不行,大臣不行,后宫的妃嫔也不行,侍人更不行,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   等等,月明好像说过可以写信投稿,然后她能看到。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写信给她,只要不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想干就干,一起这个念头皇帝再放不下了,他唤内侍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将自己的心事和对书的看法写了好几大张纸。   .   钱二郎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他们干这一行的,都是小本买卖,挣一个辛苦钱,勉勉强强养家糊口罢了,要有那个本钱,谁不愿意开店坐着赚钱呢。   但想做好一个货郎,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其中有许多大学问,比如为人处事,怎么让那些喜欢挑三拣四的大婶子小媳妇买他的东西?那就得机灵嘴甜会说话。   再者也需要敏锐的嗅觉,别看是小买卖,卖的东西符不符合现今的风尚,也有很大差别。   这两样他都擅长,也是钱二郎最为得意的事,平日里叫停他的人,十个里有八个多少会买些东西。   最近又来了一桩新买卖,在看了那本修仙的话本之后,钱二郎当机立断,从他们村活儿好的木匠那儿买了许多木剑,挂在竹筐外最显眼的地方,吸引了很多小孩儿。   “阿娘,我想要剑,你给我买,好不好嘛?”有个小娘子抓着身边妇人的衣袖,左右摇摆着撒娇。   妇人却不依,不耐地说道:“要木剑做什么?吃不了,也穿不了,白白浪费钱,不买!”   “阿娘,我求求你啦!别的小娘子都有,只有我没有,果果她娘给她买了好几把小木剑,我要是没有的话,都跟别的小娘子玩不到一块了。”   一听到果果她娘,妇人警惕地竖起耳朵,转变了口风,“既然别的小娘子都有,那我们家也不能落后,好,阿娘给你买了,你以后得好好听话。”   “嗯嗯,阿娘,我一直很听话的。”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却在妇人转身去买剑之后,捂嘴偷笑,她就知道阿娘一听果果她娘,肯定坐不住了,这招百试百灵。   妇人牵着小女孩,走到货郎挑着的担子旁,问道:“请问木剑多少钱?”   钱二郎笑着说,“五文钱一把。”   “什么?!要五文钱,这么贵!”妇人惊道。   “五文钱不贵的,娘子,我家木剑跟别处可不一样,你看这花纹,这雕工,不是简单能做出来的,我请了我们那儿最好的木匠,一把一把雕刻出来,其他货郎卖的跟我家不能比。”钱二郎口若悬河地吹着他的小木剑。   他确实夸大了几分,但也没说谎,他卖的木剑可是跟书上说的那些花纹照着复刻来的,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起码像了□□成,其他货郎都卖的是光秃秃的素剑,没有他这么精细。   这也是他的剑能卖得好的原因。   妇人脸色几经变换和挣扎,最后一咬牙,“好,我买一把。”   然后她低头一拍女儿的背,“我买了之后你可得好好爱惜,要是又轻易弄坏了,我可饶不了你。”   小姑娘急忙点头答应。   “这位娘子,您放心好了,我的木剑可不是那种粗糙廉价的做工,很结实的。”钱二郎边说边从竹筐上解下一把木剑递给他们。   钱货两讫之后,妇人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小姑娘兴冲冲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一步三跳,显然欢快极了。   像这样父母与孩子拉扯的场面,钱二郎见多了。   这位娘子还算疼爱女儿,舍得给她买,有些人家舍不得买,又或者是负担不起的根本不会答应,孩子却不会管这些,在街上使出一哭二闹的招式。   他挑着担子,继续往下一条街上走,“买木剑喽,《被逐出家门后我飞升成仙了》的木剑,大家来看一看,瞧一瞧喽。”   书的名字说出来略微有点羞耻,但是挣钱嘛,不寒碜。   .   这一本修真小说中,许乘月除了剧情外,在主角和其他重要人物的穿戴配饰,以及掐诀结印手势、打架招式的刻画上也花费了很多功夫,力求其具有东方的美感和神秘感。   在衣着方面,分为两种不同的风格。   其中一种风格,她依据以洛神为代表的东方女神形象进行创作,走的是华丽风,金钗玉饰,云鬓花颜,衣袂飘摇,色彩鲜艳,是相当典型的东方审美。   另一种,她依据的是魏晋文人名士的衣着风格,大袖翩翩,染色较为简单,同时衣服上的花样刺绣也少,追求的是飘逸风流,具有仙气。   她这样写也是带有一点私心在内,如果她的小说流传到后世进行影视化,希望影视剧中不会出现那种主角衣着全素的画面。   还有主角结印掐诀,她参考了许多道家的手法,又做了一些简化和改变,以适用于不同的场景。   她写的时候先脑补一遍,然后把自己给帅到了,放下笔用手在那儿比划了个半天,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蠢透了。   但不妨碍她看别人结印时,发出嘲笑的声音。她社交圈子狭小,不知道看到其他读者看完书后是什么表现。   但她身边就有两个典型的代表——秋露和夏荷。   秋露倒还罢了,她性子比较文静温婉一点,干不出有失脸面的事情。   但秋露唤她时经常会口误,从前是叫她小娘子,如今总是时不时就唤成了仙子。   然后看到她露出想笑的表情,秋露就捂住羞红的脸跑了。   夏荷的病情较为严重,上台阶时她念步履云端,起床钻出被窝时她说灵蛇出洞,生火做饭时念紫莲圣焰,起雾时她说迷波幻影,下雨打雷时她大声问天,“敢问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看得许乘月和秋露直摇头,期盼着她早日清醒过来。   然而夏荷并不觉得古怪,甚至兴致勃勃地给她们展示她学到的结印手法,乐此不疲。   “夏荷,快去看看有人敲门了,是不是书肆送信来了?”听到有人敲门,许乘月赶紧使唤她去开门,将其支开。   她实在是承受不住,尴尬症都要犯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下次写剧情的时候都沉浸不进去,越写越尴尬。   “好嘞!”夏荷乐颠颠地说。   她好像总是这样开朗,很少有失落丧气的时候。   夏荷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送信来的小厮。   “夏荷姐姐,这是这回的读者来信,您收好了。”小厮将一个大箱子递给她。   夏荷毫不费力地接住,“好的,多谢,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不用了,我还得回书肆去忙着。”小厮送完信,准备走了。   “那你慢走,路上小心。”夏荷叮嘱道。   送走小厮后,她关上大门,没注意到巷口有个探头探脑,盯着她们家门口的鬼祟身影。   她抱着一箱子信,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许乘月面前,“小娘子,看,有这么多信呢。”   比在洛阳的时候都要多了。   “你放这儿,让我看看。”许乘月也是许久没有看过读者来信,她难得来了兴致,想知道读者对她这本书的反馈。   她一封一封看过去,果然大部分信都不出所料,俱是称赞她的新书写得非常好,很新奇有趣,表达了对女主坚强不屈,宁折不弯的风骨的敬佩,同时怒斥不识好歹,毫无人性的反派。   还有一些对书中设定以及情节产生的些许疑问,比如为什么会划分为这几个等级,灵气是什么样的等等。   更有一些照入现实,问她是不是真有灵根,能修炼成仙。   许乘月哭笑不得,看来下次得向读者申明一下,书中设定都是虚构。   所有信都大差不差,直到她看见了一封很有意思的。 第84章 求求你别看了   许乘月看着看着, 发现一封蛮有意思的信,这位读者先是用各种成语,堆砌华丽的词藻从三百六十五度,不带重样地夸了一遍她书中的女主, 并称赞能写出此书的她绝对是天纵奇才, 是大唐绝无仅有的稀世之宝。   各种彩虹屁让许乘月看得脸红了一下,虽然读者爱给她吹彩虹屁, 但措辞大多数比较委婉含蓄, 像这么直白的她还是很少见到。   但怎么说呢,每次看到的时候心情都不错, 通体舒泰,很让人高兴。对于创作者来说,每个读者的肯定都很珍贵。   接下来他说完书中的那些女主之后, 又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说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也像书中的那些女子一样厉害,刚毅果断,雷厉风行,运筹帷幄,比天下绝大多数的男子要厉害得多, 他们的家族基业在她手中变得更加繁荣昌盛。   父亲在他小时候已经过世, 幸好家族中还有母亲支撑,也多亏了她,他们才能平安无恙地活到现在。   最让他苦恼的是, 他其实是个非常平庸的人, 但父亲的下属对他寄予厚望, 在及冠之后一直催着他接手家业,避免落到外人手中。   可他根本不会打理家族产业, 也不喜欢那些,每到这时他就会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也不懂得,为什么父亲的下属会认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外人。既然女子出嫁从夫,从夫姓,那母亲跟他们是一个姓氏,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她是外人?   他总是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乘月看得目瞪口呆,以往都是她写的东西惊到别人,这还是第一次,她被别人写的东西给惊到。   尽管她总是感叹自己小瞧了古人,但看到这封信时,她仍是很难不感到惊讶。   这样的古代男子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好家伙,快送孩子去上学读书吧!   这思考的深度比一般的古人可强多了。   并且他的眼光相当超脱于时代,竟把刚毅果断,雷厉风行和运筹帷幄三个词儿用在自己母亲的身上。   而且能看得出来他是有几分野心的,可是因为清楚自己没这个能耐,所以也忍着不去沾染,其实活的很清醒。他也并没有忌妒怨恨,觉得母亲抢了自己的东西。   不知怎得,这事听起来总有一种武皇的既视感,可能厉害的女子在什么环境下都是一样的厉害吧。许乘月揣测着。   最后她回了一封信,表示对这位读者的支持,肯定了他的做法,让他坚持做自己。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要允许每一种人的存在。   再过于深的问题她就没有进行探讨了,因为她如今毕竟也算是一个略有点名气的公众人物,得注意自己的言辞,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   做完这些,她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剩下的信,期待这些五花八门,来自各种不同环境的人,能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其实从信的信封和用纸方面,就能看出来家庭条件是怎样的,有钱人家的信封和信纸都做得华美精致,甚至还熏了香,有淡淡的香味飘散出来,纸张有韧性,落笔不洇墨,质量很好。   普通百姓用的纸张较为普通,是一些店铺里卖的平价纸。   而他们信中写的字、谈吐思想反映出来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条件,通常也与信封信纸相符,这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   当然,在许乘月心中他们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一样平等的人。   她手上拿的这一封信是第二种。   许乘月看着看着,却皱起眉头来,她耐着性子,把这封信看完,然后硬生生被气笑了。   她做了这么多年作者,已经能对读者的恶评理智看待,有用的她吸取教训,恶意满满的她直接视而不见,这还是头一回被读者的一封信恶心得感觉喘不上气。   这封信是她七老八十的时候,回想起来都要气得锤床的存在。   写信的读者是个女子,她的措辞谈吐极为文雅,看得出来出身极好,所受到的教育也与普通女子不同,跟她所用的纸张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但是她话里表达的意思,就纯纯一个恋爱脑,比上一本书里的苏绮山还要离谱。   她采用了先扬后抑的写作手法,夸奖了她上一本书写得很好,苏将军为爱付出一切是多么难得,主角两人的情意感人至深,惋惜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   紧接着笔锋一转,又批评起了她现在连载的这本书,跟上一本的水平相比有很大的退步,令她很是失望。   她原本以为她也是个性情中人,懂得这世间的爱情难能可贵,是个愿意为了爱奋不顾身,勇于反抗世俗,与所有人为敌的人,所以才能写出《终究是错付了》这样至情至性的作品。   可没想到,她竟也是一个俗人,如《终究是错付了》一书中的风骨和情感,在她现今连载的这本书中完全看不到了。   女主凌若霜是一个庸俗至极,自私至极的人。既然她曾经对长青剑尊动心,为什么不勇敢地去追求,而是因为他冷淡的态度就退却了呢?真是太懦弱了。   再者她竟然因为修炼这样可笑的理由,看着自己与未婚夫的关系变冷,实在不是经营感情的相处之道,也不是一个对爱情心向往之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况且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她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金丹都不肯为他奉献出来,太自私了,难怪长青剑尊不喜欢她。就算她失去了金丹又怎么样?最起码她得到了他的爱呀。   对爱人的付出应当是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如果所有人都是为了功利,世间就没有真情可言了。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利益算计,那这个本无趣的世间会变得庸俗至极。   紧接着这位读者又带着一点同情和怜悯地说,也许是她没有经历过这世间美好的爱,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爱上过她,所以才写不出那样美好的感情。   怪不得上一本书的结局惨淡收场。   还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她——那些都没有关系,她可以知耻而后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慢慢改正,以后就不要再写这样的书了。   许乘月:我真是谢谢你啊!   讲完了这些不够,还向她传递经验,接着说她不顾父母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她的郎君,倾心付出然后收获爱情,炫耀她夫君对她很好,甚至她想要给他纳妾都被他拒绝了,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幸福”生活琐事。   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呢?就是因为她奋不顾身地付出。   可惜她身为女儿身,能做的事情太少。   她擅长丹青,但对女子而言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交给夫君,拿出去替他扬名,能对他有些用就好。   不过几幅画而已,对于他们的爱情来说不值一提,爱人之间不能计较太多,那样太功利了,伤感情。   在这期间她也曾犹豫过,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惹人厌烦了,是不是她一厢情愿,所幸夫君最后回应了她。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许乘月看得人都麻了,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大姐,我求求你别看了,行不行?!你说的跟我写的是一回事儿吗?   这位读者怎么说呢?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版的恋爱脑。   在她的行为逻辑中,为了爱情付出一切是值得褒奖的,不愿意为了爱情付出是得大肆抨击的自私行为。或者反过来说,付出的对象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些其他的,比如理想和信念,权力和金钱,那也是不值得鼓励的。   她的世界以爱情为中心,所有其他相关的事情必须围绕着它来进行。对爱慕的对象戴上滤镜,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别有深意,都是因为爱她。   甚至为了自己所谓的爱伤害别人也是可以的。   在许乘月看来,就是有病得治。   她辛辛苦苦,耗尽心思,架构了那么精彩的一个修真界,她看出来的就是这些?   真是白白糟蹋了她的心血!   许乘月恨不得写一篇反娘道文,骂醒这个恋爱脑,让她见识一下世界的“美好”。   这位读者看起来是一个思想很前卫,追求自由恋爱的女子,但其实她只是给自己贤妻良母的内核套上了一层爱情的外衣。   并且她竟然还把自己的画给她的丈夫,说是他画的,为他扬名。   恕许乘月不理解,她是个小气鬼,连假结婚敷衍父母都怕别人分她作品版权,最后打消了念头。   她啪啪鼓了几下掌,为他们伟大无私的爱情而喝彩。   然后提起笔,愤愤地想在纸上写些什么,停顿一瞬后又丢下笔,泄气地趴在书案上。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骂她写得不好,许乘月倒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但看到这封信时,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算了,她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呢?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不可能被她骂醒。   无所谓,毁灭吧!   .   蒋府中门处,一个小厮同一个婢女说了几句话,婢女听了之后凝重地点头,然后与他道别,转身往西院的方向去了。   来到西院,她径直走向后房,问侍立在门口的婢女:“娘子还在房中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掀开帘子往房中去,“娘子,梁二传来消息了。”   “什么?怎么样了?”许九娘正在做针线活儿,听到婢女的话时,差点针一歪,戳到手上。   她有些忐忑,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于是派小厮盯着阿姊的动向,查看了几天,见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撤了回来。   可是没过不久,在祖母的寿宴上她听到那个夫人提起阿姊,心中又不安起来,于是悄悄派了小厮专门每天盯着那处院子,每过五天给她汇报一次消息。   从先前的消息来看,阿姊经常往长安城玩乐的地方去,偶尔也去书肆,这些看起来很正常。   只是她还闹出什么事,去了趟官府,然后被裴将军送回来。   这让许九娘更不安了,当初是裴将军救的阿姊,他们会不会……   偶尔也有些奴仆穿着的人来敲门,手里还抱着个大箱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总之看起来非常古怪。   许九娘摸不准阿姊究竟想做些什么,既然她是抱着目的回长安的,为什么迟迟不行动?   如果不是想要报复,放下了从前的事,为什么不留在襄洲,反而冒险逃回长安呢?   婢子看不懂她纠结的神色,老实回答,“还是跟先前一样,一个小厮敲门,将箱子递给那个婢女,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许九娘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不安了起来。   这么频繁地有人找上门,她是不是真的在谋算什么大事?   许九娘呆呆地坐着,将这事思考了老半天,还没理出来个头绪,都不知道天已经黑了。   蒋明诚回来的时候,她还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这几天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我回来了你都没看见。”   许九娘这才回过神,忙起身服侍他更衣,挤出一个微笑说,“对不住,夫君,妾在想家中的事儿,一时忘记了时间。”   “我们这样的家族家大业大,难免事多了些,你忙的同时,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要累着了。”蒋明诚体贴道,他跟不少女子打过交道,自然知道她们乐意听到什么话。   “多谢夫君体贴,妾知道了。”   许九娘羞涩地咬唇,唇角漾开开甜甜的笑意,服侍丈夫脱下外袍,却敏锐地嗅到一股极为难闻俗气的脂粉香气,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夫君今日,可是同友人一起去平康坊了?”她试探地问道。   “对啊。”蒋明诚满不在意地说,“同他们喝了几杯酒,娘子的鼻子真灵,我才喝了两杯而已,就被你闻出来了。”   许九娘将信将疑,没有说自己是闻到了别的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   女子善妒,蒋明诚自然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于是调侃地说:“那些女人不过是些下九流,与友人在一起玩儿不好扫兴,同她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娘子不必介意。”   “我做什么抛下家中的好娘子不要,去找那些低贱的女子呢?”   他们成婚不久,蒋明诚对许九娘倒还有几分新鲜感,于是耐着性子哄她。   许九娘闻言,才放下心来,“妾哪里是介意这个,只要夫君好好的,妾就心满意足了。”   经过这番试探,两人又恢复了往常的郎情妾意,温声软语地说着小话。   .   近日里,长安的山海书肆门口,也同洛阳一般排起了长队。   甚至可能因为长安的经济消费水平比较高,那场面比洛阳还要夸张一些。   众人将山海书肆所在的那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人都挤不进去,而长安的官差不同于洛阳,没有那么多经验。   收到消息后,他们才醒悟过来,然后赶紧派人维持秩序。   让众人有序排成长队,挨个排在后面,顺着这几条街绕来绕去,足足绕到了好几条街开外的位置。许多来排队的人,还要再重新顺着长队找一遍队尾在哪儿。   有许多不知情的人,看着这没头没尾,望不到尽头在哪儿的长队心生好奇,于是上前一问,知道是那本修仙话本之后,也跟着队伍排在了后面。   看这架势,到晚上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招待完所有的客人。   在茶肆中看话本的风气,已经从洛阳刮到了长安,众人对这种形式接受良好,一边看一边讨论剧情。   此时的剧情已经进展到在拜玉衡仙尊为师后,师徒二人寻找起了为女主疗伤的方法,让她能够重新修炼,踏上仙途。   [……   在几经波折之后,玉衡仙尊终于找到了方法。   他原先也并非骗凌若霜,确实有法子,只是这么些年来积攒的功法和宝物太多,在这堆庞大的典籍功法中,一时没能找得出来。   好在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那一本秘法,根据上面所说,还需要许多珍贵的天材地宝。   在此期间,凌若霜差点后悔,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才见过一面的师父付出这么多。   在她看来,想必师父也是因为长青剑尊害了她,所以他出于愧疚才收了她为徒弟,她不能因为人家好心,就理所当然地消耗别人这么多宝物。   然后被师父淡淡的一句“你觉得珍贵,其实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给按下了。   疗伤需要一二十年之久,在这期间得一直闭关,所以凌若霜准备在闭关之前,先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所以她得去找知道此事的凌家人。   但因为先前的事,他们已经决裂了,凌若霜不太想上门去,想也知道他们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压根不会告诉她。   ……]   “怕什么?此时正是回去的好时候,叫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好好看看,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拜了仙尊为师父。”   “是啊,他们定会后悔莫及,悔恨当初那样冷心冷肺地对待你。”   “发达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做错事的不是女主,她是受害者,没必要感到理亏。”   “我要有个仙尊作为师父,那岂不是会整天显摆嘚瑟,哪能跟女主一样默默无闻,光想着怎么修炼。”   “要不然人家怎么能成为天才呢!反正肯定不跟你这种庸才一样。” 第85章 亲生父母   [……   正当凌若霜犹豫不决, 玉衡仙尊知道后却二话不说带她去了凌家。   两人来之前并没有向凌家打招呼,是不速之客。   守卫着大门的侍卫认识凌若霜,下意识地想对他们动手,剑还没拔出来, 被一道磅礴而强势的威压震得趴下。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了凌家的正院,凌家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边, 不敢靠太近, 却又提防着他们。   凌家夫妇二人收到消息后,急忙出来迎接, 恭敬地向玉衡仙尊行礼问好。   玉衡仙尊在修真界的地位自不必说,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躬身相迎。与他为敌就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凌家夫妇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早已收到消息, 说是长青剑尊受了罚,妍儿被关了禁闭,而凌若霜却被玉衡仙尊收为亲传弟子。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不可置信,因为压根儿没想到凌若霜竟然有勇气前往剑宗,将此事曝光给所有人。   对于凌若霜被玉衡收为亲传弟子一事, 他们更是恐惧、焦急和胆怯, 生怕凌若霜得志便猖狂,回头找他们算账。   尽管他们觉得自家发生的事情跟玉衡仙尊没有关系,并不受他管控, 他也没道理来找他们算账。但以前玉衡仙尊修为和势力, 真要找他们算账的话, 怕也是抵抗不能。   如今真的被他找上门来,凌家夫妻二人吓得几乎要站不住脚, 冷汗直流,再无往日里威风八面,对凌若霜呼来喝去的强硬姿态。   凌家夫妇又惧又怒,觉得凌若霜是故意带着仙尊找上门来,替她找回场子,报复他们。   这臭丫头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早该将她一把掐死!   他们辛苦养育她一场,让她交出金丹她不肯也罢了,如今得了势,竟然还敢带人找上门来寻他们的麻烦。   ……]   “笑死我了,如果仙尊再骂一句,他们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吧哈哈哈。”   “玉衡仙尊真好,知道女主心中胆怯,于是陪着她来了,给她撑腰,替她找回场子。”   “我觉得可能也是想要保护她吧,毕竟女主现在没有修为,要是只身来到凌家的话,指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就像刚才那个侍卫一样。”   “凌家人真是恶心透了,从上到下蛇鼠一窝,也不知道女主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真是苦了她了。”   “凌家夫妻敢怒不敢言,面上还得毕恭毕敬,恭维着玉衡仙尊,想想当初他们对女主那颐气指使的样子,可太让人解气了。”   “凌家夫妇以己夺人,如果换做他们得势,恐怕会按照他们心中所想的报复女主,还好他们注定不能得逞。”   “现在明白了吧?坏事做多了,总有遭报应的一天,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们如今觉得煎熬,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呢,以后可有更让他们煎熬的时候。按照女主现在的势头,有了师父保驾护航,经脉也有了修补的法子,以她的天赋肯定能够一飞冲天。”   “到时候凌家后悔莫及。哦不,现在已经后悔了,只是嘴硬着不肯承认。”   “一个天赋奇佳,世上少有的天才修士,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修炼废物,作为大家族的家长一点长远的眼光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作为父母,怎么能以孩子的天赋来决定对谁更好呢?这也太过势利了。他们偏心亲生的很正常,让人不忿的是女主也养在了他们身边好多年,怎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忍心让她剖出金丹,自损根基,性命难保。”   [……   如今凌家的父母也不敢对这个养女太过分,小心翼翼地跟她说着好话,生怕她回想起之前他们的威胁。   玉衡仙尊懒得跟他们纠缠,直接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你们可知道?凝光的亲生父母在哪儿?”   ——凝光是凌若霜拜他为师,加入天乾剑宗后,他亲自给她起的道名。   凌家父母不敢隐瞒,巴不得快点送走他们,急忙将凝光亲生父母的住址说了出来。   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后,二人没有逗留,马不停蹄地前往目的地。   亲生父母距离凌家的位置,距离上是非常遥远,而普陀寺在凌家的另一边,那就更远了,凝光的亲生父母只是凡人,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过去的。   好在仙尊法力高强,不过几息之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凡人居住的城市,修士鲜少有往来,因此也并不显得繁华,但有种人间烟火的气息在其中,如世外桃源一般安宁。   亲生父母的家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的青砖石瓦,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之后有了些痕迹,砌墙的砖石有些棱角风化,变得圆润些许,上面又覆盖了许多新新旧旧的青苔。   门口有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她正坐在门槛上,捡着地上的小石子玩儿。   那是她的妹妹吗?跟她有几分相似。   凝光近乡情怯,竟不敢上去了,玉衡仙尊也没有催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还是小女孩儿先行发现了他们,她乌溜溜的眼睛一亮,好奇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兴冲冲地跑上前问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吗?”   凝光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修士。”   小女孩儿不知道修士是什么,她见这个姐姐否定了她,心中更加疑惑了。   明明刚才这里没有人,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如果不是神仙的话是什么呢?   不会是妖怪吧?小女孩儿受到惊吓,后退了两步。   “你别怕,我们是来找人的。”凝光推测眼前的小女孩儿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声音柔和了几分。   “你们找谁呀?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可以帮你们。”听他们要找人,小女孩儿忘记了先前的揣测,热心地说。   “你是不是有个没见过姐姐?”凝光蹲下来问她。   小女孩儿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神仙无所不知?”   凝光被她天真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当然不是,因为我可能——”   “阿圆,你跑哪里去了?叫你不要随便出门的——”推开大门走出来的叶母僵立在当场。   门口有个女孩儿,与阿圆站在一起,一大一小有七八分相似的两张脸,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齐齐看过来。   在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喉头哽咽,注视着她,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略微湿润的眼眶。   多少年了,她终于再见到她。   待回过神来,她急忙邀请他们进门,“快!快进来坐。”   ……]   “看得我好生感慨,十八年了,母女终于再次相见。”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对比修士与凡人来说并不夸张,要是女主闭关疗伤,等她出来,父母恐怕已经五六十了,还健不健在都不一定。”   “修真这一道,把修士跟凡人隔开了,寿命都不同,等女主五六百岁,在修界尚还年轻,而在凡间,她妹妹应当已经传了好多代,叫她一声祖宗都没问题。”   “还好女主有心,知道消息后就来找父母了。”   “女主明显很重感情,要不然也不会被她的养父母那么控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以为养父母是对她好。”   “说得倒也是,那以后可怎么办?看着凡间的亲人相继离去,连现在比她小的妹妹以后都会走在前面,唉!”   “怕什么?他们这一道上,也有很多同行人。况且我们这些凡人也一样,不论亲人还是朋友,注定只能陪着走一段路。”   [……   叶母招呼着他们进门,到院里坐下,给他们添茶,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头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凝光第一次见到她,想唤一声母亲,却有点叫不出口,她干巴巴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亲生母亲,大概有凡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但或许是经历的事太多,她的鬓发染了白色,面上也有许多皱纹,但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添了几分温和,能窥见她年轻时的神采。   玉衡仙尊倒是安然闲适,他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   一个男子走了出来,他看着跟母亲差不多大,只是腿脚不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谁啊?”   他的目光扫过玉衡仙尊,落到旁边的凝光身上,也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叶母进了屋里翻箱倒柜,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叶父说:“你去买上两斤猪肉,再买一只鸡,一条鱼。”   凝光连忙阻拦,“不用了,这太麻烦了,我们可以不用吃饭的。”   在修为增长到一定等级之后,百八十年不吃饭都没问题,凝光目前还是要吃饭的,但她有辟谷丹可以代替。   “你好不容易回来,哪能连一顿饭都不吃,快坐下。”母亲不赞同,将她按在座椅上,不让她起身。   阿圆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大人们拉扯,从刚才起她就看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什么突然母亲邀请这个姐姐进来,还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   “还是亲生父母好啊,这一下给人的感觉更真实了,不像凌家的父母总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   “我也想家,每次过年回去,我阿娘也是这样,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给我吃了,总觉得我在外面受了苦。”有人看哭了,抹着眼泪说。   长安也有许多外乡人,经营行商的,碰机会的,还有苦读多年的读书人。因车马交通不便,可能连过年都回不去,只能待在长安。   故乡的路如此遥远,只期盼着何时发达了,便能将父母接过来与他们同住,让忙碌了大半生的他们也过几天安闲的好日子。   “谁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一样,每次离开,都给我的包袱里塞满了吃食,路上用的干粮。有一回趁我不备,还偷偷塞了许多钱,我背着沉甸甸的,路上一看才发觉不对。”   这一段情节引起了许多共鸣,大家纷纷出声议论着,分享自己和父母之间的故事,说到后面好多人忍不住偷偷抹起了眼泪,怕被人看见,觉得丢脸,飞速地拿起帕子擦了。   成人之间互相保留一份体面,假装没有看到友人的眼泪。   [……   熬不过父母的热情招待,凝光只能任由他们施为,不再干涉,无奈地坐着,看着他们忙活来忙活去。   饭做好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父母不停地用公筷给她夹着菜,也热情地招呼玉衡仙尊。   在知道玉衡仙尊是凝光的师父之后,他们对他更尊敬了。   第一次见面,众人本是有点陌生尴尬的,虽然是亲生的父母子女,但之前缺席的十八年让他们没有一点熟悉,酒足饭饱之后才终于变得亲近了些,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当年的事儿。   他们这座城里出来的修士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有一位修士回乡探亲,碰巧遇到了凝光出生。   那修士找到了他们家,说凝光根骨不凡,可以拜入宗门修仙,但是因为在娘胎里有点不足,需要到普陀寺的净灵池中洗濯。   他们听信了修士的话,既然孩子有这个天分,那他们也要试着为她搏一个前程,让她能够修仙,总比像他们这样庸庸碌碌地活着,挣扎在这世间求生存要好得多。   于是他们辗转打听,踏上了寻找普陀寺的道路,对于修士来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常识,对于他们而言,却比登天还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恰巧遇到了普陀寺外出行善的僧人,将他们带到了普陀寺中。   因为那个时候凝光还没满月,所以虽然母亲发现有点不对劲,但以为那是净灵池洗濯的效果,所以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凝光父亲姓叶,给女儿起名为叶欣妍。   因为那时候叶欣妍太小了,所以他们准备让她再大一点,好歹能说话之后,再将她送到修仙门派中修炼。   叶欣妍懂事起就跟别的女孩儿有所不同,现在来看,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那时就显现了端倪。   她对自己的吃食和穿着非常讲究,食物非好的不吃,衣服非好的不穿,稍微粗一点的衣料都会磨伤她的皮肤。   没奈何,叶家父母只好宠着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   等她到了三四岁,是有修炼天赋的孩童,能够开蒙的时候,他们又根据这么些年打听来的消息,到那些对外开放,收民间弟子的宗门去拜师。   但是他们打听的消息也不全,往往是听个一知半解,因此又吃了好多的亏,被人家赶出门来。   ……]   “叶家父母真的好不容易,对女儿也很有心,经过了这么多艰难险阻,他们都没有放弃。”   “凡人跟修士,看似在同一个世上,但其实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叶家父母太艰辛了。”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巴不得将她一生的路都规划好,盼着她平平安安,一路坦荡,只恨能陪伴她走的时间太短。”   “他们知道生存不易,才盼着女儿能走得轻松一些,所以送她去修仙。”   “别说了,我快要哭了。”   “虽然收到他们心意的是凌欣妍,但其实他们以为是亲生女儿,那这份心意应该是对着女主的。”   [……   有些宗门在测试了叶欣妍之后,竟说她没有灵根,不能进行修炼,这让叶家父母怎么肯相信,又带她辗转了三四年之久,屡屡碰壁,终于灰心丧气。   他们带着叶欣妍回到家乡,准备安安分分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神仙有神仙的难处,听说有很多为了争夺财宝,狠下杀手的心狠手辣之辈。   回来之后又受到了邻居的嘲笑。   邻居们之前就不赞同叶家坚持把女儿送去修仙,认为是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看到他们灰溜溜地回来,觉得当时的想法果然没错。   之后过了不久,长青剑尊却找上门来,他一个打眼就说要收叶欣妍为弟子。   叶家父母生了疑心,他们带女儿找了那么多的宗门,没有一个愿意收的,为什么却偏偏在打消念头后,有人找上门来,还主动说要收她为徒。   他们觉得此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没答应。   谁知道叶欣妍却答应了,还对想要阻拦的他们心生不满,说了一句:“你们别想阻碍我的前程,我可不要过跟你们一样的穷日子。”   这一句话将叶家父母的心伤到了,没想到养了这么久的女儿竟是这么想他们的,于是放手,任由她被长青剑尊带着离开了。   ……]   “我的天呐,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虽然确实不是她亲生父母,但她此刻不知道,父母多年来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竟然没有一点的感触,还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果然跟她父母一样狼心狗肺。”   “之前凌家父母说女主是白眼狼,我看这个凌欣妍才是真的白眼狼,她七岁就能说出这种话。”   “她在说什么屁话,父母要是想阻拦她的前程,为什么要带她去那么多的宗门,她自己被人看不上,难不成是父母的错吗?”   “叶家父母这么多年倾心付出,在被人嫌弃唾骂,得知叶欣妍真的没有修炼天赋时,他们也没有灰心或者后悔,现在居然收到了这样的‘回报’,怎能不感到心碎?”   “叶家父母的怀疑合情合理,反倒是长青剑尊非常可疑。” 第86章 谁说我们剑修很穷   [……   虽然叶欣妍的那句话, 带给叶家父母很大创伤,但他们向来心态好,不然也不会在寻找宗门时屡屡碰壁,还能一直坚持。   所以在她离开后, 他们也安然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只是时不时地有些落寞。   等过了几年他们减缓那段伤痛之后, 阿圆出生了,这让他们夫妻很是欣喜。   后来阿圆渐渐长大, 凌家的人找上了门来, 说原来他们家女儿是被抱错了,叶欣妍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叶家父母听到这个消息时错愕不已, 或许是早有预感,他们很快就接受了,心中多年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叶欣妍与叶家人无半点相似之处, 怪不得她的习性与他们格格不入。   原来她生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合该享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来他们家受苦。   这么算来竟是他们亏欠了人家。   但叶家父母问心无愧,抱错这一事并不是他们造成的,况且这么些年他们对叶欣妍一直尽心尽力,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从没有苛待过她。   他们只是有些担心亲生女儿,不知道她在凌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他们尽心尽力对待人家的女儿, 也希望以真心换真心, 凌家能好好对待他们的女儿。   现如今女儿来到了面前, 他们自然要问一问,“这些年, 你在凌家过得好吗?”   凝光犹豫了一瞬,“挺好的。”   她没有告诉他们实情,怕他们觉得愧疚。   “那就好,那就好。”叶家父母高兴地连连点头,担忧了这么些年的心事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们没有告诉凝光,其实凌家父母在找到他们,问清叶欣妍的去向后,曾警告他们不要去找亲生女儿,说她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乐意有一对没本事的凡人父母。   听了这话,叶家父母有些伤心。   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他们原本真打算去找亲生女儿,也不为了得到什么好处,就想看看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们只好打消了念头,也能理解女儿做出的选择,毕竟她从小被凌家人养着,一直认为凌家父母是她的亲生父母,而他们对她来说才是真真切切的陌生人。   也或许是他们夫妻命里没有女儿缘,不管是养女还是亲女都不认他们,好在有阿圆在身边,让他们少了些伤怀。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女儿站在这里,也没有嫌弃他们,凌家父母想必说的是假话。   但既然凌家对女儿很好,一家和乐,那他们也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女儿与养父母之间徒增芥蒂。   毕竟他们确实是凡人,与修士不在同一个世界,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只要看到她好好的就够了。   ……]   “呜呜呜给我看哭了,为了对方互相隐瞒,只希望各自安好,这才是真正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   “凌家父母真不是个东西,即便他们对女主有养恩,也不能磨灭叶家父母对女主的生恩,怎么能这么对他们说?”   “无非是怕女主知道真相后,不再受他们的利用和控制,转而回到她亲生父母身边。他们这些年来依靠女主的名声得到了很多好处,哪里肯放手。”   “真不是东西啊,一边说自己吃亏,一边又不肯放弃到手的利益。”   “跟他们的亲生女儿简直一脉相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如果让叶家父母知道,女主其实在凌家受了很多苦,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怕一定会很心疼吧。”   “那肯定了,就像女主想的那样,愧疚当年没有照看好她,让她被人抱错了,甚至恨自己心生妄想,带着她去搏虚无缥缈的前程,才让她受了许多苦。”   “怪不得他们在四大家族中垫底呢,不理智不明智,没有仁义之心,整个家风就是这样,衰落是迟早的事。”   “所以说这段阴差阳错到底是谁在受益啊?叶家父母付出了那么多,如果不是女主现在找回来,那就白白失去了一个女儿。女主也是苦练多年,寻求养父母的认可,现在惨遭背叛,连金丹也没了。”   [……   眼见天色渐晚,凝光和玉衡仙尊准备离开了。   “啊,这还没回来多久,怎么就要走了,不如在家里住几天?”叶母舍不得女儿,想要留她多住几天。   “不用了,母亲,我们这就要走了。”即将离别,凝光的这一声“母亲”才顺利地脱口而出。   叶母受到震动,欢喜地看着她。   叶父亦是目露期待。   凝光又唤道:“父亲,保重身体。”   “好,好,我和你母亲一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叶父欣喜地应道。   他们走时,叶母又大包小包地塞了好多东西给凝光,叮嘱她万一路上渴了饿了,可以有东西吃。   叶父知道埋怨叶母:“胡闹,以修士的本事,几息之间就能回去,哪用得着许多吃的,你这不是给凝光添负担吗?”   叶母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可她这么新年来头一回见女儿,自然想把什么好的都塞给她,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她愧疚地说:“对不住,是我想岔了。”   “哪里哪里,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有储物戒可以放进去,不费力的。”说着,她把这些东西全部放进了储物戒里。   叶家父母看着那么一大堆东西凭空消失,顿时惊呼出声,连声夸凝光有出息。   凝光怪不好意思,尤其师尊还在一旁。   ……]   “笑死我了,以前经常会有人夸女主剑法精妙和悟性极佳,还是头一回因为一个小小的储物戒被夸了。”   “我父母也这样哈哈哈哈,在外面会有人夸我诗赋不错,亦或者是文章做得好,回家后却因为能给远房的三表姨写信而被夸了。”   “话说储物戒好方便,不管去哪里,什么行礼都不用带,直接往里面一装,人也清清爽爽的,不用背着许多累赘。”   “而且还能滴血认主,即便丢了别人也打不开。”   “直接把自己家盖在里面,走哪儿住哪儿,还能省去昂贵的租金,多好!”   [……   临走前,玉衡仙尊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叶家父母,“此丹可延年益寿,你们拿着吧。”   叶家父母面面相觑,犹豫该不该接,他们不问也知道仙尊一出手肯定不是凡品,此物定当非常珍贵。   最后还是凝光劝他们接下了。   几人正式告别,师徒二人方才离去。   莹白的光芒一闪,凭空消失,热闹的院子瞬间安静。   叶母望着他们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言。   ……   阿圆疑惑地看着母亲,“阿娘,你怎么哭了?谁又惹你伤心了?”   叶母回神,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笑着对阿圆说:“不是,阿娘是高兴的。”   高兴为什么会哭呢?大人真是太奇怪了。阿圆纳闷地想着。   ……]   “这一幕写得真是意味深长啊!叶母为什么会哭呢?又为什么笑着说她是高兴的,诸君来分析分析。”   “有什么好分析的?不是明摆着吗?哭自然是因为与女儿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见着,没留多久,却又离开了。高兴的是看见她安然无恙,平安长大,拜了厉害的仙尊为师,日后前程似锦。”   “就如他们期望的,不再庸庸碌碌地活着,为了生存而挣扎。”   “不,我觉得或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应当包含着愧疚与心疼吧?毕竟阴差阳错让女儿流落在外。高兴可能也不仅因为看见女儿过得好。”   “此话怎讲?”   “之前凌家父母说女儿不想认他们,叶家人多重感情,肯定也为此伤心过。如今女儿来看,他们肯定高兴。”   “有道理,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   有了这一趟出行,凝光心里的那块空缺总算被填满了。   她看着储物戒里父母为她打包的东西,满满的都是他们的心意。   她心里酸酸软软的,说来可笑,这么些年头一回体会到父母的爱原来如此。   在父母讲述的那些过往中,虽然参与其中的人不是她,但她仿佛也跟着他们经历了一遍,感受着那份期盼与疼爱,这叫她怎能不受到触动。   再回到剑宗之后,凝光立马闭关疗伤,她的伤势已经等不及了,再拖下去,修补可能会有麻烦和危险。   这一闭关就是十年之久。   因为时间不等人,在伤疗好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进入了修炼阶段。   虽然是从头开始修炼,但因她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还算顺利,没过多久进入了筑基中期,等做到这一步她才出关。   出关之后她去拜见了师尊,又回去一趟看了父母,他们生活无忧,身体康健,凝光也就放下心了。   紧接着继续修炼,等她到了筑基后期,听说修真界新出了一处秘境,里面有天才地宝现世,吸引了众多修士前去。   此秘境有等级限制,只有金丹及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去。   正适合凝光,她准备也去碰碰运气。   修炼不能闭门造车,得和同等级的人多多交流,外出历练对于宗门弟子来说也是必修课。   她从前也探过不少秘境,还算轻车熟路。   于是拜别师尊,前往秘境。   ……]   “哇,修真界的旅程终于要开始了,我可是期待了很久。”   “修真界如此精彩,各种新奇的玩意层出不穷,既然有着高强的法力,怎能总是在一个地方打转,不出去看看,简直浪费了奇妙的设定。”   “争夺宝物好像很危险,有许多明枪暗箭,更不乏叶家父母所说的心狠手辣,杀人夺宝之辈。希望女主能一直好运,不要遇到这样的人。”   “我求求你,你可别乌鸦嘴了,别是没有这样的人,被你一说给弄出现了。”   “秘境里到底会有些什么?我可太想知道了,是不是各种飞禽走兽,天地奇观会在其中出现。”   [……   凝光进去之后,发现秘境的外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三三两两说着话,等待秘境打开,于是她默默找了个角落蜷缩着,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修真界瞬息万变,她闭关了十年之久,对外界的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默默听他们交谈,为自己补足许多信息。   在她闭关的这十年里,修真界又出现了许多天才,从前惊才绝艳的凌家少主已经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再引不起任何水花。   凝光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感到伤心和失落。   等到秘境打开,她跟着人群陆续进去。   秘境大门虽然名为门,实际上更相当于一个传送阵,进去的人,被它分散到秘境中的不同地方。   同她一起被传送到此地的还有其他几人,他们互相提防着没有说话。   凝光方才从众人的口中听说,此处秘境的唯一的宝物是昆仑木。   昆仑木虽然名为木,但其实水火不侵,质地极硬,连化神期的大能都不能一掌拍碎它,实在是锻造法器的好材料,尤其对于剑修来说。   许多剑修心中的挚爱都是自己的宝剑,没有剑修不想拥有一把能够长久陪伴的好剑。   ……]   “不行了,我要笑死了,跟自己的剑结为道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行为,竟然抱着一把剑睡觉,哈哈哈。”   “笑得我喘不过气,你看这个人自己穿得破破烂烂,比乞丐还不如,却给他的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绫罗绸缎,穿得比人还富贵哈哈哈,到底是武器还是祖宗呀?剑修都是这么神经的吗?”   “还好意思说人家,你不也是一样吗?把自己用了多少年,上面毛都稀疏的毛笔,看得跟身家性命一般重要。”   “……你冒犯到我了朋友,我们没这么亲近,还请你有点分寸。”   “也不是所有剑修都这样,女主不就很正常吗?”   “确实,女主性子不暴躁,也不爱跟人打架,不像其他那些穷剑修,还跟宗门里赊了许多的账。”   “啊,我以为剑修都很厉害呢,一听就很威风的样子,拿着把剑大杀四方,没有想到落魄猥琐到如此地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的,主要他们赚得多,花得也多,比不上医修和符修有钱。除非达到一定境界,比如长青。”   [……   昆仑木对凝光而言也很重要,她现在手里拿的剑还是宗门统一给弟子发的——一把普通的剑。   她用得小心翼翼,生怕再用力一点,会让它断了。   凝光不打算跟其他人结伴而行,独自出发,四处探路,寻找昆仑木。   一个跟她出现在同一个地点,身着黑色道袍,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却上前跟她搭话,“敢问道友,可需要与人结盟?此地不清楚底细的人颇多,结伴而行比较保险,事成之后我们可以五五分。”   凝光看了他一眼,拒绝道:“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   说完不等他回话,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这男子却一直跟在她身后,不死心地劝说着,“这位道友,你再考虑一下,我人很好的。”   凝光极为不耐烦,快步向前走去,想要甩开他。   ……]   “这男的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跟着女主呢?”   “旁边还有许多人,他为什么不搭理他们,偏偏找上了女主?”   “就是非常奇怪,他不会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毕竟女主长得好看。”   “那也情有可原,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   “也可能是觉得女主比较无害,他们结盟,找到宝物之后,可以甩脱了她,自己一人独占。其余人看起来都很凶恶,不好惹的样子。”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此事一定有蹊跷。” 第87章 以少胜多   [……   凝光分花拂柳, 穿行在树木之间,她加快速度,将身后的男子远远的甩开。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不能在秘境之中, 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她观察周围的环境, 暗暗推测自己所在的方位。   此处树木覆盖得紧密,一眼望过去全是葱葱绿绿的大片草叶。实在看不出什么, 凝光继续飞行了一段时间, 眼前豁然开朗。   还没等她高兴。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说笑声渐渐靠近,其中有一个女子夹着嗓子, 柔声细语地撒着娇。   凝光皱了皱眉,转身往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那个人, 你站住!我有话要问你。”那群人中的一个男子注意到她,无礼地呼喊。   她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不想搭理他们。   “哎,我叫你呢!你这个聋子没听到吗?”男子见她不理人,生气地绕到她前面将她拦住。   那男子看到她的面容之后一下哑了声音。   凝光非常不耐, 她虽不想与人轻易结仇, 但也不耐烦搭理这么无礼的人,冷声道:“让开。”   “道友勿怪,方才是某情急之下失了礼数, 给道友赔不是。”那男子向她赔着笑。   这时他的队友也跟上来了, 方才的女子娇滴滴地说, “师兄干什么呢?怎么问路问了这么久,是不是看见长得更美的仙子, 就把师妹给忘了?”   她的话既暧昧又含着几分醋意。   凝光背对着他们,听着她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放在心上,只想继续前进。   她懒得跟他们废话,绕开男子向前,然而这男子一边哄着她的师妹,一边竟还不放她离开,继续拦住她,“这位道友先不要走,你刚才从那边过来的,可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   凝光手中的剑蠢蠢欲动,按耐住动手的冲动,随便敷衍了一句,“什么都没有。”   她说完这句话后,女子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快速冲到她的面前。   看清凝光的脸后,冷声道:“果然是你,凌若霜!”   凝光愣住了,难道遇到以前的熟人了?   她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在记忆中搜寻,却找不出能对上的模样,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谁?”   女子第二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出这两个字,气得七窍生烟,“凌若霜,你不要太猖狂!以为装做不认识就能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吗?”   ……]   “哈哈哈哈凌欣妍是被戳到痛处了吧?当初仙尊的那一句‘你谁’,把她的自作多情直接戳破了,现在又从女主的嘴里说了出来。”   “不愧是师徒,气人都一模一样,尤其是平淡又疑惑的语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们两人又遇上了。”   “冤家路窄呀!凌欣妍竟然出来了,她不是被关了禁闭吗?”   “而且她之前没有灵根,不能修炼,怎么现在又出现在秘境了?”   “接着看吧,后面应该会有解释,感觉女主的处境不太妙,她只有一个人,要是正面对上了。她没有优势。”   “还有问路的男子好生无礼,之前毫不客气,求人办事的规矩都不懂,然后见了人家的长相之后又换了一副嘴脸。”   [……   眼前的女子穿金戴银,各种首饰钗环堆积在发髻上,戴满了各种法器法宝,像是一个移动的首饰架或者法宝收藏柜,面上的妆容也极为浓重。无怪凝光认不出她来。   而且他们身上穿着的道袍制式,是南渊剑宗的,跟天乾剑宗是死对头,一向没什么交流。   凝光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她的五官,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依稀能对得上的人,带着一丝疑惑,不确定地说,:“你是凌欣妍?”   “……你才叫欣妍!这么土气的名字可配不上我的身份,我叫凌梦蝶。”凌梦蝶嫌恶地说。   凝光瞳眸一暗。   欣妍这个名字是她父母起的,如果没有那出意外的话,叫这个名字的原来会是她。凌梦蝶此言是在嘲讽她和她的父母。   凌梦蝶的同伴也在两人的对话中,弄清了她的身份,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从凌梦蝶口中听说的,自然会偏向她那一边,对于鸠占鹊巢的凝光很看不上眼。   “占便宜要有占便宜的自觉,如今还装腔作势,理直气壮地觉得享到好处理所应当,真是毫无廉耻之心,没皮没脸。”   “我还当大名鼎鼎的剑道天才是什么样的?原来就是如此落魄,十几年不见,不知道龟缩到哪儿去了?”   “她怕也知道自己的丑事见不得人吧。”   “喂,凌若霜,你是靠什么旁门左道,让修为晋升飞快,当上天才的?能不能给我们传授经验?我也想学学怎么走捷径。”   “哎,你这话说得太过了,怎么专上往人家痛处上戳呢?不知道人家没了金丹差点成了废人,也不知道伤能不能好全。”   “我以为你从此都不敢出来见人了,没想到销声匿迹十年,竟然又出现了,怎么?以为我们没记性吗?”   “你当初把长青剑尊和凌师妹害得那么惨,天乾剑宗也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活该失去一位化神期的剑尊。你如今还有脸出来?”   ……]   “岂有此理!这群人也太过分了,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口出狂言。”   “凌欣妍也是满口歪理,仗着别人不清楚事实的真相,颠倒黑白。”   “十年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没想到长青剑尊和凌欣妍竟然跑到了对头的南渊剑宗。他们才是没脸在天乾剑宗待下去了吧,还有脸说成是因为天乾剑宗不厚道,所以才离开了,真会为自己找补。”   “气死我了,女主快点会骂回去啊,就像他们当初在宗门前对峙那样。受不了了这群人,他们知道女主经历过什么吗?!就在这里对她冷嘲热讽。”   “还说什么旁门左道,女主的实力和修为都是靠她自己一步步的努力得来的,从没走过一点捷径,他凭什么说。”有人捶桌气愤道。   “还嘲讽女主是个废人,女主要是废人的话,那他们干脆都别修炼了,就像茅坑里的蛆虫,还妄想着化茧成蝶。”   “你骂归骂,能不能别这么恶心?说他们是茅坑里的蛆虫,都抬举他们了。”   “他们难道没看出来女主已经能正常修炼了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了筑基中期,他们有什么资格冷嘲热讽?”   “可能看出来了,但故意戳她的伤处,实乃小人之举。”   “岂有此理,卑鄙无耻!要是女主有当初的实力,哪还轮得到他们如今大放厥词。”   “虽然我也很气,但在这种时候骂回去不太合适吧?万一惹怒了他们,女主一个人对付不过来。”   [……   怒气刚要升起就被凝光压下了。   跟这群人计较没意思,再争执下去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说够了吗?说够了我就走了。”她不带情绪地说。   “别着急嘛,好不容易有缘相遇,不如比试比试,我们也想向昔日的剑道天才讨教一下剑法。”刚才拦住她的男子,也就是凌梦蝶的师兄,嬉笑着轻佻地说。   “谈不上天才,也没什么好讨教的。”凝光见说不通,不愿意再搭理他们,强行突破人群想要离去。   然而没想到这群人不依不饶,不肯放她离开。   他们中有筑基,也有金丹。   或许是还有几分道德感,亦或者压根儿不觉得凝光值得他们金丹期的动手。围住她的几人都是筑基期的修士。   皆是嬉皮笑脸,亦或者凶神恶煞的模样,手里抱着剑,言语之间俱是对凝光的轻蔑。   他们是南渊剑宗的弟子,本就与天乾剑宗积怨已久,又是凌梦蝶的同门师兄,与她同仇敌忾。   今日恰巧遇到凝光,就想给她个教训,为师妹报仇。   他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哪哪都比不上他们的师妹凌梦蝶——梦蝶温柔可爱,善解人意,虽然性格有点娇纵,但是并不惹人生厌。哪里像眼前的女子,脸上半点表情也无,一副风轻云淡,万事万物都不不入她眼的装模作样的姿态。   “你装什么装啊?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围住她的人不屑地说。   “了不起啊,了不起到跟丧家之犬一样,被凌家的人赶出门来,不过我们兄弟几个可不像凌家人一样不懂得怜香惜玉,如果你愿意撒撒娇,说上几句软话,我们兄弟几个就放过你了,怎么样啊,小娘子?”有人嬉笑着说出凡间的纨绔子调戏良家妇女的话。   其他人听了,哄笑起来,再次出口的话就不单纯是修士之间的挑衅,而是带了些颜色的玩笑。   这对修士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因为他们并不将她当作对手,而是一个不被放在眼里,可以随意言语羞辱的对象。   凝光握剑的手缓缓捏紧。   凌梦蝶听了他们的话,感到很不高兴,“不行,师兄你怎么能放过她呢?让她也尝尝我师父受过的痛苦才行。”   “放心吧师妹,一定给你找回场子。”有人向凌梦蝶回了一句,然后又转过头对凝光说,“怎么样?想好了吗?别说我们几个欺负人,大家都是筑基,很公平。”   ……]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是同一个层次的人,谁还比谁高贵了。他们就这么自视甚高,觉得女主打不败他们?”   “女主才刚进入筑基中期,他们有些已经筑基后期或者大圆满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欺负人。”   “他们以多欺少,说什么公平?我看连城墙的拐角都没他们的脸皮厚,无耻之尤!”   “我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个南渊剑宗的作风不怎么样。毕竟在秘境,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敢当着众人的面欺负人,也难怪收了长青和凌梦蝶这样的败类。”   “谁说不是呢,也有很多人看不过眼想要上前阻拦,但是都被自己的同伴给拉走了。”   “毕竟能跟天乾剑宗对上,而且也是三大门派之一,自然有许多小修士不敢得罪他们,即使有心帮助女主也是无可奈何。”   “急死我了,女主能不能打过他们呀?我好替她担心。”   “怕什么,不都说了女主是剑道天才吗?即使她受了伤,如今也已经恢复,而且修为缓步增长,再加上她高明的剑术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前她金丹的时候,都能在元婴真人的手下撑几招,绝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修为稳扎稳打,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这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话虽如此,但他们对面人多,单挑倒还好,如果他们全部涌上来,或者打车轮战,女主迟早会疲惫。”   “急死我了,女主跑到天乾剑宗跟人对峙的气势哪去了?竟然这么能忍,我都看不下去了,这群王八犊子迟早要完。”   “就算真的打不过,也不能输了气势,得从他们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看他们日后可敢随意欺负人,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女主身上不是还有卷轴吗?”   [……   知道这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凝光仅剩耐心告罄,作为一名剑修,她知道自己这条路上充满了挑战,也无惧于任何人的挑衅和仇视,但她坚决不能忍受,这样的污蔑和欺辱。   她知道怎样引起对手的火气,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轻蔑地一笑,“无所谓,正好你们一起上吧,我速战速决。”   “够狂啊你!既然你极力要求,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待会儿输了可不要哭着求饶。”对面的几人嘲笑她不自量力的决定,原本打算怜香惜玉,待会儿也不准备手下留情了。   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剑修打架不挑场地,在哪里都可以对战,况且在秘境中,不会对外界造成影响。   他们摆开阵势,拔剑冲向凝光。   凝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对手的几人都以为她吓傻了,心中更将她当成了一个笑话。   最靠近她的人近身,一剑斩向她防身的灵力结界。   凝光却猝不及防地出手了,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动作,以及她的剑是怎样出鞘的。   等回过神来时,第一个靠近她的人已经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然后倒地不起了,道袍被剑气划伤了几道,破破烂烂的。   其余人正重新估算着她的战斗力,起了提防之心,然而却仍然敌不过凝光。   他们压根看不清凝光招式,明明他们是同一个层次,实力旗鼓相当。即便败也不应该如此快速且惨重,几乎毫无招架的还手之力。   他们根本预测不了她会从哪个方向出招,又是用怎样的力道和招式,剑法诡异莫测,与他们所学的根本不相同。   方才一直没有掺和进他们的争吵,抱着剑闭目养神的南渊剑宗的大师兄倏地睁开双眼,盯着凝光的一招一式。   这场以一敌多的战斗很快结束了,结果与众人预想的截然相反。   凝光的对手躺在她的脚边哀嚎着,抱着自己的伤处全无方才威风凛凛,大肆嘲笑讥讽的样子。   ……]   “哈哈哈哈哈,叫他们瞧不起人,这下被鹰啄了眼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能轻视自己的敌人,无论她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否则反过来丢脸的是自己。”   “痛快!叫他们侮辱人,不是还借口讨教剑法吗?如今好了,直接倒地站不起来了。”   “嘿嘿嘿女主好装,但我喜欢,‘你们一起上吧,正好我速战速决’,不就是说跟你们对战我都嫌浪费时间。学到了,以后就这么嘲讽别人。”   “你又不是女主,谨慎点用,当心被别人打断腿。”   “笑死,连人家的剑法都没有看清,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胜出,就因为他们人多吗?”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光靠人多是没有用的,可惜他们只眼红了女主原先的名声,却忽略了她的名声是怎么来的,还真以为女主跟他们一样呢。”   “这个大师兄有点意思啊,之前争吵的时候他丝毫不理,现在倒重视起来观察女主的招式,他会做什么呢?”   “女主太厉害了,也许别人的修为比她高强,但在剑法上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引起别人的另眼相看和重视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手为执剑而生,她仿佛生来就该在剑之一道上发光发热。”   “想当年可是名震修真界,响当当的剑道天才,即便如今重新来过,也不是能被人小觑的存在。”   “别看她平时安安静静,不声不响,但当她执起剑来,就宛如耀阳一般,无人再能够忽视她,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吸引。玉衡仙尊起的名字真好,不愧是凝光。”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想到结果竟会是这般惨烈。   地上几人的哀嚎,嘲讽着他们方才的欢呼和呐喊。没参与这场战斗的人面面相觑,讷讷不言。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南渊剑宗以多欺少不说,还输得惨烈,毫无还手之力,被人打得连声叫唤。   尤其是挑起这一场战争,想要让师兄们为她找回场子的凌梦蝶更是气得脸都红了。   她对凝光心生暗恨已久,尤其是她占着她的身份,还顶着师父未婚妻的名头。尽管师父多次承诺他们只是逢场作戏,是假婚约,仍然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怨恨,于是总暗地里排挤她,给她使绊子,让师父更讨厌她。   她一直期待着她败落的那天,想到她落魄不堪,再撑不起往日里心高气傲的样子,内心就痛快不已。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被所有人抛弃,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凭什么她还能孤高冷傲地站在这里,如此轻松地打败了所有人?!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痛苦不堪,整日垂泪,奄奄一息,从此再无翻身的余地。   凌梦蝶眼中酝酿着深沉的恨意。   南渊剑宗的大师兄从树上跳下来,无视脚下痛苦哀嚎的师弟们,往凝光的方向走了几步,抱拳说:“师弟们太过莽撞,不自量力,让道友见笑了。”   凌梦蝶转怒为喜,双眼一亮,难道大师兄要为她出手了?大师兄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一定能打败她。   “无碍,反正也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凝光说。   大师兄一噎,没想到她说话毫不客气,他也省去虚与委蛇的工夫,直白说道:“敢问道友,可愿与我切磋一二?”   他见此人使出的剑术不凡,想试探一下她的底细。   “怎么,你们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凝光似笑非笑地说。   ……]   “这个凌梦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真的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一星半点,话说女主也跟她没什么深仇大恨啊。”   “可能对自己的身世被换耿耿于怀,但做错事的是她家的仆人,又不是女主,况且女主也受了很多苦,反倒是她,一路顺风顺水,父母宠爱,师父看重。”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她和她师父是不是真的有点那啥?要不然哪个徒弟会在意自己师父的未婚妻是谁?”   “这不是早有端倪的事吗?她师父对她也不单纯,哪有疼爱到这份上,还一点都不避嫌。”   “大师兄感觉好像挺正常的,不像他的师弟那么无礼。”   “谁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蛇鼠一窝里还能出个好笋不成?我才不信呢,肯定也是装模作样!”   “我也觉得,女主跟那么多人打斗了一圈儿,已经费了很多的功夫,他还提出要切磋,难道不嫌胜之不武吗?”   “不要把人想得那么阴暗,也许人家是真的想单纯切磋呢?” 第88章 吾辈楷模   [……   大师兄被她直白的话给堵了回去, 顿了一下,紧接着说:“怎么会呢?在下并非故意挑衅,只是方才见道友使出的剑法确实犀利且精巧,特地讨教, 没有别的意思。”   “但你是金丹, 境界不同,法力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比?”凝光知道自己剑术不错, 但在绝对的法力面前,任何的剑术都是锦上添花, 金丹修士光靠灵气就能压制她。   况且这男修虽然嘴上说得好,但是据凝光的观察,以他方才冷眼旁观的姿态, 本性未必像现在表现得那样纯良。   “我将修为封上一半,只出五成力,怎么样?”大师兄商量道。   他原本是想说三成的,但想到此人方才的架势,又不敢托大,改口说了五成。   他看上去是真心想进行切磋, 讨教她的剑法。   “那好。”凝光最终答应了。   反正剑已出鞘, 打一个是打,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见他们又要打斗,旁边围观的人顿时兴奋了起来, 尤其是凌梦蝶。她原本心中焦急, 差点自己上手了, 但她清楚自己的实力,眼见师兄愿意为她出手, 高兴还来不及。   “师兄厉害,一定可以胜过她。”   “大师兄,要为我们报仇啊,千万不要手下留情,狠狠地教训她。”   “是呀,大师兄,她不讲武德,竟然下黑手,我们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剑招,肯定使了什么法宝,你也要小心呐。”   大师兄听得不耐烦,人家的剑法是实打实的,他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用没用法宝他还能不知道?输了之后污蔑别人,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呵斥道:“闭嘴,谁再胡言乱语下次别来了。”   众人噤声,依然愤愤不平地看着凝光,显然恨极了她。   ……]   “这群人可笑至极,自己打不过,借口说人家用了法宝。”   “给自己找点面子呗,好叫他们输得不那么难看,依我看,他们这种程度还要什么面子,早在他们仗着人多,为难女主的时候,面子早就丢到臭水沟里去了。”   “笑死了,方才一起仗势欺人,现在成了难兄难弟,互相搀扶着,走路都艰难,找不出一个齐整的。”   “活该,谁叫他们为难人,如今知道厉害了,当众出丑不说,还颜面无存。”   “正常的比试原本就是有败有胜的,如果正式提出挑战,败落后也坦然大方,才不会惹人笑话,像他们这样,输都输得没有风度,呵!”   “女主还是下手轻了,虽然都受了些伤,但也不太重,如果是我的话,早给这些人抽飞了,让他们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个大师兄确实比较正派,他看出了女主的实力,显然也很尊重她,将她视为强劲的对手,我觉得或许应当是个不错的人。”   [……   这一场对战,较先前的那场乱斗更为正式。   双方抱拳行礼,互相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号。   “在下齐越,敢问道友名号?”   “吾名凝光。”   围观者皆屏住呼吸,看着二人准备战斗,许多路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来。   行礼过后,二人后退几步,拉远距离,摆出架势。   他们对视一眼,紧接着同时出招。   凝光没有轻敌,一开始就拔出了自己的剑,没有像先前那般随意的姿态。对战金丹不能大意,也是对对手的重视。   二人迅速缠斗在了一起,挥出的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光刃,凝结成一个光团,将二人包裹在其间,因为他们动作太快,旁观者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能看见道道虚影。   “到底打成什么样了?你能看得出来吗?”   “我要看得出来,我现在还能是个筑基?我早都突破金丹了!”   “同样是筑基,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她真的跟我们是同一个层次的吗?我们为什么连她的剑招都看不清?而且她还能跟大师兄打得有来有回,我也跟大师兄打过,在他手底下撑不过三招。”   “师姐,你能看得出来吗?你也是金丹呢。”   “稍微能清一点,但看不太明白,貌似是那个凝光占上风,大师兄快要败了。”师姐不大确定地说,显然不太自信自己的判断。   “什么?怎么可能?”   “你快告诉我,她其实是个妖孽,而不是个人,对吧?”   “完了,我对她恨不起来了,感谢她手下留情,没有要我小命。”有小师弟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保命的姿势。   “师弟,你下次还是收敛着点,不要随便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修就上去搭话,小心性命难保。”有人劝着方才对女主出言调戏的师弟。   师弟是众人之中伤势最惨的,他鼻青脸肿,掉了好几颗牙,捂着青青紫紫的右脸,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呜呜呜!我知道了,师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凌梦蝶听着他们的对话,脸色再一次阴沉了下来。   ……]   “笑死我了,挨打之后知道求饶了,火烧眉毛他才知道急眼了。”   “这个受伤最重的,很难说女主不是故意寻仇哈哈哈。”   “他们刚才还嘴硬,说女主舞弊,依靠着法宝才打赢了,现在见到大师兄与女主打成平手,再不敢这么说了。”   “不过感觉大师兄也有些名不副实,他比女主高了一整个大境界,竟还只能打成平手,尽管只使出了五成的功力。”   “你要体谅这世间多是平庸的人,不是谁都像女主一样天才,大部分人都晋升缓慢,你看凌家主,已经千百岁了,才是个元婴而已。”   “他说女主不是个人,这话还怪有意思的,听着是在骂人,但其实在夸人。”   “凌梦蝶一直和女主针锋相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次也是巧遇,等他们回到各自的宗门后,就没有交集了。”   “谁说的?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宗门里,肯定要外出参加一些诸如这次的秘境或什么试炼之类的,况且她们是同辈的人,遇上的机会也多。”   “啊!那岂不是一直能看见这个凌梦蝶?好烦啊!我早就不想看见她,感觉回回都是她惹出来的事,要不是因为她,女主也不会有现在这出麻烦。”   [……   凝光的状况确实如那位师姐所说的一样,占了上风,即将快要胜出了,但是她丝毫没有放松,毕竟她面对的是一个强劲,有多年经验的对手。   当她使出最终一招,奋力斩向对手,想要终结这场对战——   这时对方的法力却突然暴涨,将她的剑势反击了回来,并使出极为有力的一剑刺向她。   凝光瞳孔一缩,明白对手放开了之前说好的五成功力的限制,使出了全部的力量,她来不及质疑他为什么不讲承诺,就被迫迎上他猛烈的攻势。   大师兄原本想信守承诺,只输出五成功力,可是他交手后才发现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剑修,仅仅五成功力并不足以应付她,反而会使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她的剑法竟如此深厚,以筑基中期的修为就能抵挡住五成金丹的功力。   即便只是出了一半的力,大师兄也受不起在师弟师妹面前,被一个筑基打败的耻辱,所以他为了自己的面子,放出了全部的功力。   况且他也想试试眼前这个剑修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她丝毫不怯,还能抵挡住他的攻击。   凝光顿时招架不住了,她虽然看似轻松,游刃有余,但其实她已经拼尽全力才堪堪占了上风。   原本以为快要结束战斗,对方突然不守信用。   此刻的她体内储存的灵气已经使出大半,体力也在不断地消耗,快要招架不住了。   ……]   “这男的不守信用,不讲武德,明明说好只出一半功力,现在见势不妙又反悔了,真可恨。”   “我就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蛇鼠一窝,这个大师兄也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其实跟他们是一样的,都很输不起。”   “那女主可怎么办?她根本打不过眼前的人了,如果输给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也太难受了!回头他们更有理由抨击女主的天才称号名不副实了。”   “既然那么爱面子的话,打什么架呀?他不如直接与自己那群不求上进的师弟切磋好了,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哪怕其他的比试输了都可以,唯独这场比试输了让人实在不甘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之前说好了的,却又不遵守承诺。”   “即便事后对峙,他也有借口说自己打得酣畅淋漓,一时没有注意。或者还称赞女主太强了,所以才激发了他的本能,让他没克制得住,反倒把错怪在了女主身上。”   “你说得太对了,他很有可能给自己找借口,既赢得了这场比试,还不落人口舌了,总之不管怎样都有理由,反正肯定不是故意为难女主。”   “好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凝光体内的灵气快不够用了,她在战斗之中分出一丝心念,催动心法,吸收外界的灵气化为己用。通过四肢百骸汇入丹田,然后再灌输到手中的剑上。   然而左支右绌,依旧招架不住,虽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灌输进来,但是筑基期的经脉狭窄,而一次次的升级,就是不断地拓宽经脉,容纳灵气,尽管她已经努力地汲取,依然比不上金丹气磅礴的灵力。   眼看就要败落了,这让她怎么甘心?   凝光不顾自己还在战斗中,强行催动丹府集聚灵气,开始突破。   在场的都是修士,对于灵气的波动比较敏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大师兄先是惊愕,紧接着感到不可思议,又觉得这种行为极为可笑,不就是一场比试,值得吗?   每次进阶都是一场极不确定的豪赌,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她竟然敢冒险在这种场合下突破,不要命了吗?   “她真的在强行晋升吗?!她怎么敢呀?”   “是不是有病?我早就看出来了,像他们这种天才,脑子都有点问题,不就一场比试,至于吗?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成功?”   “算了算了,没看头,比试而已,认真地全力以赴,输了也就输了。做什么这么较真,还至于拼得上命?把这份力气用到对付魔族上多好?现在看来她败局已定,如今只是垂死挣扎。”   大师兄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攻势都缓了下来,免得让对手受伤过重,让外人说他手下不留情,对一个筑基都下死手。   ……]   “我的天呐,女主胆子也太大了。她这是冒着危险强行突破,我也觉得不太值得。”   “要是成功了还好,要是成功不了的话,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吗?”   “应当是的,灵气都有固定的运行规律,她这种情况下还要分心打斗,万一灵气走了岔道那可真没救了。”   “哎呀,我求求你了,还是赶紧收手吧,看来心气太高也不是好事。”   众人看得焦急,连讨论声音都少了,生怕女主果真走火入魔。   “我倒不认为,女主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灵气疯狂地往光团的一侧涌去——那是凝光所在的位置。   在灵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之后,光团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光芒,散去之后光团还在,说明里面的人还在打斗。   她没有走火入魔,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竟然晋升成功了?!   所有人都很不可思议。   大师兄更能直观地感受对面人的变化,她的气势比以往凶猛,而且灵力浑厚了不少,每次挥剑的力道也更重。   方才使出全部的功力之后,他还能游刃有余,现在必须专心对待才能接住她的剑招。   大师兄不甘示弱下了狠手,他的眼底闪过阴狠之意。原本还打算留她一条命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此子是留不得了,她竟然在对战之中都能够强行突破,还跟他打得有来有回,若是让她成长起来,未来必将是一个劲敌。   今天她的小命得留在这里了!   于是他出手更加狠厉了,招招都往致命的地方全力攻击,没有留一丝的余地。   凝光奋力防守,却被剑势击飞出去,倒在地上。   她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鲜血,手中的剑因为太过激烈的打斗,承受不住断成了两节。   然而大师兄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想要取她的性命。   凝光感受到他的恶意,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   “这男修太可恨了?刚才反悔不说,现在还想要女主的性命。无怪乎叶家的父母认为修真界危险,看来心狠手辣,没有人性的修士还真多。”   “怎么办呀?女主现在肯定打不过他了,也没有人能帮她,难不成真的被这个大师兄给杀了?”   “女主不是还有师父吗?还有那个什么卷轴啊,赶紧撕开卷轴去找她师父做主,找南渊剑宗的麻烦。”   “哎呀,我就说嘛,要是刚才认输了多好,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你胡说八道什么?要是剑修没有一点志气,怎么能叫剑修?女主不屈地反抗,在强势的对手面前都没有认输,不断地挑战自我,难道在你眼里是不识时务?”   “就是,你自己愿意当缩头乌龟,还怪女主迎难而上了?她坚持自己的道,毫不退缩,是吾辈楷模。”有人附和道。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上,要是一点困难就退缩,那不如回去当一个凡人。”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难道临阵脱逃就比认输好了?她现在认输别人也不愿意放过她,还白白招惹了一个敌人。”   “……”支持女主的三人无言以对。   “你们别争论了,如今还是女主的性命要紧。” 第89章 剑来   [……   凝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咳了好几声,吐出口中的淤血。   对一个剑修来说,失去剑是要命的事儿。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躺在地上,看着屠夫的屠刀即将落到她的脖颈上。   在齐越的攻击到来时, 她匆匆闪避, 险险地躲了过去,然而更像是垂死挣扎, 待到她力竭之时, 那屠刀迟早会落到她的身上。   难道她要再次使用卷轴,临阵逃脱吗?   可她逃得过这一次, 能逃得过下一次吗?换句话说,难道她每次受人迫害,都要选择不战而退, 当个缩头乌龟吗?   不,她绝不甘心!   在凌家与养父母和长青剑尊对峙,是她唯一一次苟且偷生。从那以后,她发誓绝不会再临阵脱逃。   身为剑修就是要有不畏生死的勇气,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叫什么剑修, 不如丢了这把剑。   便是以身殉道, 她也绝不后悔。   她再一次躲过攻击,咬牙站了起来,疯狂运转着心法, 汲取外界的灵气。   随着灵气充沛,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丹田涌出, 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凝光猛地闭合双眼, 再睁开时瞳眸中散发出莹莹蓝光,紧接着大声喝道:“剑来!”   她的掌心中依稀出现了一把剑的形状,然而很快消散了。   她咬牙,再次喊道:“剑来!”   剑身稍微凝实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成型。   “剑来——”   空中的灵气受到了召唤,停滞片刻,疯狂向她掌心涌去,渐渐凝实,聚成一把泛着蓝色荧光的灵剑。   她有了新的武器。   ……]   “啊啊啊啊啊女主太帅了,我也想学这招。”   “剑来!”   “剑来!”   “剑来!”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的读者,许多人一边手里比划,一边出声模仿着。   越念越觉得极有气势,仿佛跟书中的女主一样,经历了拼死搏杀之后,又绝地逢生,生出了无限力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剑修。   念完之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每次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不肯放弃,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走哪条路都能熠熠生辉。”   “这一招非同凡响!没有剑又怎样,她照样有办法!”有人激动地面色涨红。   “有了剑不用再被人压着打了吧,女主太不容易了,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一大堆敌人。”   “毕竟修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为了争夺财宝资源,他们经常会互相敌对,甚至有人前一秒还是言笑晏晏的朋友,下一秒就反目成仇,像女主这样也很正常。”   “是啊,每次秘境打开之后都会死人,女主能转危为安,其实很幸运了。”   “这还没有打呢,你们就笃定女主一定能胜出吗?我看未必吧。”   “什么未必,她能凝出这样一看就很厉害的灵剑,怎么可能败落?她可是女主诶,胜出不是板上钉钉的吗?”   “好期待,快!快把那个出尔反尔,阴险狡诈之辈,狠狠地打回去,最好弄死他。”   [……   “什么?她竟然化灵为剑了,怎么可能?!”   “她真的是一个筑基吗?化灵为剑是筑基能使出的手段吗?”   围观的群众大吃一惊,议论纷纷。   “这般天赋我前所未见,太妖孽了,若让她成长下去,定是下一个剑道魁首。”   “真的假的?你也太夸大了吧,虽然是很厉害,但剑道魁首还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你瞧瞧现在修真界有哪个修士能做到她这种地步?不是妖孽是什么?”   众人的议论声没有影响到凝光,她挥舞着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剑光,直指目瞪口呆的对手,发出猛烈的攻势。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她全力以赴,手下不留丝毫情面,招招往敌人的致命处攻去,她可没有忽略方才此人想对自己下杀手。   若对他留有余地,那就是自寻死路。   形势打了个对调,原本占尽优势的齐越被凝光压着打。   齐越的应对顿时变得很是窘迫,他苦苦咬牙支撑着,不愿意认输。   这样的情形是他成为南渊剑宗大师兄之后从未有过的,莫过于奇耻大辱,还被这么多人看见,若是认输,简直颜面无存。   又是一道剑气向他的颈部挥来,齐越险险躲开,剑气仍在脖子上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如今全身上下破破烂烂,衣衫褴褛,发丝散乱被削掉了一半,身上的道袍更不用说,上面篆刻的所有防身法阵都被摧毁。   齐越的内心嫉恨不已,凭什么这样的天赋不在他的身上?   她难道真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不成。   凝光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齐越实在招架不住,再打下去的话,他的命恐怕得留在这里了。   “道友手下留情,我认输!”他快速地说。   ……]   “好,这个狗东西终于认输了。”   “眼见自己小命不保了,才知道认输。看来这齐越也还挺识时务的。他自己的命很重要,难道别人的命就不值钱吗?现在知道惜命了。”   “卑鄙无耻说的就是他,见女主天赋极强,对她狠下杀手,这是正常人对待对手的态度吗?留他在修真界肯定是个祸害,不知多少有天赋的小修士惨遭他的毒手。”   “依我看这狗东西死不足惜,他方才想要女主的命,如果对他手下留情,以后他怀恨在心,暗戳戳地一直盯着女主也不好。”   “要不是女主急中生智,绝地反击。恐怕现在小命都没了,哪里还能得到他的求饶认输。”   “我也赞同不能留他的命,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女主不好杀人,刚才答应了点到为止。”   “而且他们对面人好多,如果女主杀了齐越的话,他的师弟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对面还有几个金丹,只是刚才没出手。”   “说的也是,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像他这样阴险毒辣,只配待在臭水沟里的臭虫,迟早有遭报应的一天!”   “女主气势凛凛,招招致命,不愧是剑修,剑道魁首非她莫属!要争就争个大的!”   “这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真是太帅了。学到了,我以后跟人比划也这么说。”   “还有妖孽这个词,我从前觉得是骂人的,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听起来像在夸人。”   “感觉比天才还要厉害,天才也只是比普通人强,妖孽是强到离谱,已经超出众人的认知范围了。”   “增长见识了,学会一个新的夸人技巧,下次不用愁拍马屁了。”   [……   凝光动作一顿,停了下来,收回自己的剑,“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多谢赐教。”   可不是得多谢,跟他打的这一场,不但修为晋升,苦练多年但却一直找不到门道的以灵化剑都掌握了。   她转身离开,似乎对身后全无防备。   齐越见状眼睛一眯,悄悄摸起手中的剑,快速从背后向她发起攻击,想要趁她不备,一击必杀。   凝光连看都没看,手中快速凝剑,向身后径直一挥,将齐越的丹田捅了个对穿。   丹田是每个修士最致命的地方,伤了这里无异于毁了道途,从此之后再不能够修炼。   齐越不可置信地捂住被剑刺入的地方,那里迸溅出许多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破碎的丹田引发灵气暴动,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他试着运转着心法,却连一个法诀都使不出来。   南渊剑宗的师弟师妹们目眦欲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回过神来,纷纷奔向齐越搀住他。   “大师兄!大师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敢害了我们大师兄。”   “他已经认输了,你为什么还要害他,你该死!我就知道你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们大师兄之后再不能够修炼,全拜你所赐,你赔他命来。”   有人拔剑刺向她,被凝光四两拨千金踹飞了回去。   她嗤笑道:“且不说在比拼打斗的时候,她   他不信守承诺,后面更是招招致命,一点没有留情,分明是想要我的命,若非我绝地反击,现在倒在这儿的就是我了。这一剑也完全是拜他自己所赐,若不是他要偷袭我,我怎会还击?”   “你们南渊剑宗颠倒黑白有一套,我今日才算是长见识了。”   南渊剑宗的弟子们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将话说完,凝光径直转身离去,所幸也没有人再厚着脸皮拦她。   在她离开之后,围观的人群才散开,没人注意到,树林里隐蔽的地方有个黑衣男子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凝光离去的背影,低声道:“有点意思。”   如果凝光在此,就能认出来,这是她最初进入密境时,向她搭话的那个男子。   至此本册结束。   ……]   “女主办事可真利落,二话不说把齐越给废了,痛快!”   “他以后再不能仗势行凶,借着比试的名义,伤害其他有天赋的剑修。这种人就是心底阴暗,见不得别人比他强。”   “可笑至极!这些弟子还想强词夺理!怪在女主身上!”   “之后南渊剑宗不会找女主的麻烦吧?毕竟把他们家的大弟子给废了。”   “应该不会,毕竟怎么说也是个大门派了,况且是他们自己先出手的,不能怪女主,他们根本不占理。况且天乾剑宗也不是吃素的,女主的师父还是玉衡仙尊呢。”   “只是两个宗门间恐怕交恶更深了。”   “又结束了,还怪舍不得的。我恨不得一下子看完,可惜还得等好多天。”   “哎,怎么停在这里?这个男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一直关注着女主?”   “不知道,这个男的从一开始出现,就很莫名其妙,不会也是个重要人物吧?”   “没事,我都习惯了,有得看总比没有强,回去还能再翻几遍。”   .   已经来了长安好多天,许乘月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之前说好的学习骑马,她也练了好长一段时间,算是小有成绩,能有模有样地骑着马小跑几步。   某日像往常一样练完骑术回到家中,没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夏荷飞快地拿起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然后跑去开门。   不知为何,她总是对开门一事兴致昂扬,乐此不疲,仿佛每个来客都能引发她强烈的好奇心。   她兴冲冲地拔开门栓,打开门。   总是微扬的唇角却瞬间凝固了。   门外站着一对主仆,主人戴着个帷帽看不清楚模样,然而她身边的仆人夏荷再熟悉不过。   夏荷面上的血色飞快褪去,哆嗦着嘴唇,“九娘子——” 第90章 修马蹄   许乘月念叨了许久的骑马, 终于被她提上了日程。   她们现在用的,还是当初从襄州逃出来之后买的马。   那位卖马老翁很厚道,挑的这匹马身强体壮,皮毛油光水滑不说, 性格还极为温顺, 颇有些灵性。   许乘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飞云。   因为飞云长得太高了,最开始练习时, 她骑上去都有点困难, 上去之后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地抱住马脖子趴在马背上, 生怕一不小心摔下去。   而且目前没什么诸如头盔和护膝的防护措施,只有马背上的马鞍可以让人坐得稳当一些。   要是掉下去了,马没跑动还好说, 如果在奔驰途中,那可就是一命呜呼了。   以至于许乘月对于骑马这事谨慎得不能再谨慎,进度也缓慢。   她练习骑马的地方在长安的城郊,毕竟城中不方便,也没有那么大的场地供她施展。   这处地方大,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原野, 牛毛般的青草在地上毛茸茸地铺了一层, 人踩上去时,这青色的毯子就会向内塌陷进去。   软软的,但有些许扎人的触感, 带着春天泥土的湿润气息。   飞云似乎也喜欢此地, 比起城中拘束的马厩, 这样的绿野才是它梦寐以求,生来便该待的地方。   所以它来到这里, 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一双明亮的马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乐此不疲地撒开蹄子小跑,间或啃几口地上的绿草,时不时地还尥蹶子。   这片草野上还有一个跑马场,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跑马场看起来不错,偶尔会有跑马和打马球的比赛。   跑马场也养着许多马,远远地能看见他们的马棚。   这次来练习时,许乘月还看到一个老师傅在修马蹄。   她起了好奇心,驱使着飞云走向那边,飞云似乎感受到了同伴的召唤,也对这个地方颇为好奇,它迈开马蹄哒哒跑了过去,隔着围栏斯鸣了一声,呼唤里面的同伴。   它的同伴也积极地响应着附和它。   老师傅瞥了他们一眼,没再关注,继续手下的动作,专注做着自己的事。   那淡然的表情像是一个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   许乘月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修马蹄。   她从前只在网上看过,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修马蹄的。   老师傅貌似修了多年马蹄,经验非常丰富,他牵出马,绑住马的一只前腿,防止它在修马蹄的过程中踢人。   提起它的后腿,搭在准备好的小杌子上。   手起刀落,发出清脆的如切笋一般的声音,一块块儿过长的马蹄就被他铲了下来,褪去脏脏的外壳,铲到里面就变成了白如凝脂的椰子脆片,让人食指大动——   好像怪怪的,许乘月在心中思量片刻,但又觉得这个形容贴切无比,真的很像椰子脆片。   光是看着都能想到那清脆的口感和浓郁的椰香,可惜在这里吃不到,她只能眼馋一下。   老师傅重新抬起一只马蹄,将马蹄外厚厚的污垢组织切了下来,动作利落,赏心悦目。   许乘月赞叹地惊呼:“哇!”   老师傅瞅了她一眼,心中有够奇怪,这小娘子刚才走过来,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修马蹄。看就看吧,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赞叹。   他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怪人,修马蹄有什么好看的?哪有人会喜欢看人修马蹄?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很脏吧,尤其还是小娘子。   但对老师傅来说,也是一次蛮新奇的体验,谁不想自己的手艺受到别人赞叹呢!   老师傅的干劲越发足了,动作潇洒利落,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表演。   听着耳边的赞叹声越大,老师傅越发得意,原本绷直的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修着修着,铲到了一个带着血泡的地方。   许乘月仿佛与正在被修马蹄的那匹马建立了同感,皱起眉毛,感同身受地痛呼:“咦——”   老师傅觉得这一声是在质疑他的手艺,于是没忍住辩解了一句,“小娘子,马不疼的,它这里没有知觉,你看它都没叫。”   许乘月点点头,赞同道:“嗯嗯,我知道它不疼,但是我觉得疼。”   这种感觉让她回想起,自己当初因为穿不合脚的鞋子得了甲沟炎,那种痛啊,痛入骨髓。   之后每回看修脚的视频,都会一边痛一边爽。   老师傅这么些年来,头回遇到许乘月这样的“杠精”。   既然知道马不疼,为什么她又觉得疼,这马蹄又不长在她身上,奇奇怪怪的。   裴舟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老师傅在修马蹄,许娘子在观看。两人的反应都极为有趣。   每铲下一片马蹄,许娘子会稀奇地惊呼,不断发出各种赞叹的语气词,就差拍手叫好了。老师傅的眉毛随即上挑,显得很是得意。   然而等她转换了语调,声音变得痛苦,老师傅也就会随着她的声音,眉毛向下压。   这是在干什么?裴舟好奇地观察着。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小娘子看人修马蹄看得这么起劲,许娘子的喜好真是不同寻常,太过稀奇古怪了,也许这就是她能写得出那些精彩话本的原因?   “杨老丈,许娘子。”裴舟出声唤道。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人转头看过来,回应道:“裴将军。”   杨老丈知道他来的目的,熟稔地招呼,“裴将军先将马牵过来,我把这匹马修完之后就给你的马修。”   裴舟牵着自己的爱驹,走到旁边,将它拴在柱子上。本来这种小事吩咐仆人来就好了,可毕竟是他的爱驹,裴舟凡事亲力亲为,所以亲自过来了。   杨老丈的手艺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好,许多达官贵人家的马都是找他来修的。   裴舟的马是一匹全身覆着黑色短毛的马,昂着脖子挺着脑袋,看起来如它的主人一般神气,威风凛凛。   飞云盯着这匹黑色的马,目光随它移动,见它跑向了另一边,自己也向那边急跑了过去,拽得牵它的许乘月也被拖走了。   许乘月顿时尴尬,真是好一批色马,绝对跟她这个主人没有任何关系,是它本性如此。   她有心想缓解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裴将军的马真好,瞧起来丰神俊朗,龙马精神……”   话刚出口,许乘月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胡乱用什么成语,这俩词是用来形容马的吗?!亏她还是个作者!   果不其然,裴舟没忍住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里氤氲着笑意,“多谢许娘子夸奖。”   许乘月耳根通红,丢脸丢到老家了。   她还没从羞窘的状态中缓解出来,飞云垂下脖子,用脑袋拱了拱她,眨着两只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   “好好好,你也丰神俊朗,行了吧?”许乘月一把推开它的马脑袋,敷衍道。   这马跟成了精一样,还学会讨人夸奖了。   飞云这才扭过头,继续跟它的黑皮帅“马”套近乎去了。   “我说真的,裴将军的马确实好——”许乘月搜肠刮肚,想找出几个形容马的词来描补一下,好让她显得不那么文盲。   结果最后实在掏不出话来,破罐子破摔,“——黑,耐脏,不用经常洗洗刷刷。”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因为飞云是白色,很容易脏,经常需要洗刷。   总之她绝不承认是因为词穷。   ——回去得翻翻书,看看夸马的都有什么好词,许乘月暗自盘算着。   裴舟点头,接受了她的夸奖,只是语气里仍含着笑意,“许娘子说得对,得了许娘子的夸奖,是乌骓的福气。”   她胡言乱语,人家还认真附和,许乘月没脸再说话了。   等杨老丈终于将那匹马修完,将裴舟的马牵了过去,两人的尴尬对话才结束。   修马蹄时,许乘月仍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怎么看都不厌,觉得很解压,特别是听到那清脆的声音。   “许娘子为什么会喜欢看人修马蹄?”裴舟忍不住问道。   “你不觉得看着很放松吗?”   这种解压的小玩意总是会让人感到舒适,许乘月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   应当是能让人从中得到一些即时的正向反馈吧,她揣摩着。   裴舟努力地尝试着感受,仍然未觉出什么乐趣,但没有直言反驳,含糊地说:“好像是有一点儿。”   许乘月知道他没感受到,表示理解,“没事儿,等你有巨大压力,感到焦虑时,再来看你就会明白了。”   “所以你在焦虑?”裴舟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焦虑,明明也算是衣食无忧,前途一片大好。   许乘月讶然,点头承认,“是有点,不过没关系。”   焦虑是人生的常态。   小时候嘲笑杞人忧天,长大后理解杞人,变成杞人。   裴舟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修好马蹄,钉上马蹄铁,裴舟牵着马,看着许乘月准备离开。   她颤颤巍巍地翻身上马,笨拙地甩动缰绳。   要搁在旁的马身上,可能连动都不会动,但是飞云机灵,领会到主人的意思,恋恋不舍地向乌骓看了一眼,抬起马蹄不紧不慢地走了。   像是知道主人心中胆怯,它还刻意放缓了速度,跟人走路都没什么两样了。   裴舟也骑上马,跑了两三步追上飞云,“许娘子近日是在学骑马吗?”   他记得之前她们来长安的时候还不会骑马。   飞云欢快地甩了甩马尾,同乌骓并驾齐驱。   许乘月绷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僵硬地回答:“是的。”   “不如改日我教许娘子骑马?你一个人摸索着,没有许多经验,好多身法和姿势都不对。”裴舟道。   其实问题不大,主要是她放不开手脚,动作太过拘束,让飞云也放不开。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裴将军了?你们平日应该很忙吧?”   许乘月有些心动,她现在的骑术都是由夏荷教的,但夏荷貌似是野路子出身,许多东西一知半解,说不明白,她自己骑得利索,但她根本学不来。   “当然可以,不算很忙,下值后有许多空闲时间,平日里还有休沐。”   许乘月最后答应了。   这么好的名师可遇而不可求,正好还是认识的人,谁会不识好歹地拒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人家骑在马上都不耽误射箭,跟走路一样轻松,她在马上就跟玩木头人一样动弹不得,还动辄草木皆兵。   秋露和夏荷在不远处的凉亭中等她,那里还有他们的马车,到了之后,重新把马车上的缰绳套到飞云身上,她们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累了大半天的主仆三人正在洗漱,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许乘月见夏荷去开门之后一直没说话,也没见回来,奇怪地问:“夏荷,是谁来了?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阿姊,是我。”   许乘月感到奇怪,她们这儿有谁的姐姐?转过头去,一个女子掀开帷帽,向她行了一礼。   夏荷在她旁边,失去了往常的机灵劲儿,呆呆地站着,神情恍惚。   端着茶水过来的秋露也僵住了,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随即忙向女子行礼,“见过九娘子。”   许乘月一个激灵,电光火石之间才想起来原主是有个妹妹的,所以眼前的就是她妹妹?!   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完了,她应该说些什么?原主跟这个妹妹关系怎么样?也没听秋露和夏河说起过,想来应该不怎么亲近吧?   等等,她都过来了,那他们家的人岂不是全都知道了?!   许乘月心中一沉,盘算起将她打晕,然后逃出长安一事的可行性。 第91章 对峙   许乘月脑中瞬间闪过万千思绪, 包括躲过围追堵截,逃出长安城之后,先回到洛阳,收拾好家当, 再往其他的地方。   然后她紧接着意识到这种方法不可行, 目前不清楚原主妹妹来她们家的目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 说不定外面还有他们家的人埋伏着。   而她们一出去就会被人堵住, 瓮中捉鳖。   更何况跑得人了,人跑不了庙。   此住的宅子是吕郎君帮忙置办的, 官府一查就能清楚。   御丞家的贵女在她们的宅子中出事,被查出来谁也跑不了,吕家上下都得遭殃, 她不能只顾自己。   况且原主妹妹自己一人来的,身边只带了个婢女,没有大张旗鼓,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还没等许乘月把事情想明白,眼前的妹妹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阿姊,你当初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你可知道耶娘为你操了多少心?”她哭哭啼啼地说。   许九娘见许乘月一直没有说话, 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她笃定阿姊措手不及,在心虚自己的计划是否已经被她发现了。   这让许九娘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阿姊一定是别有目的, 所以她先发制人, 借着耶娘的名义来质问她。   不用问许乘月也知道许九娘说的是她当初逃离襄州的事。   真是太好笑了, 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她不信她身为妹妹,对姐姐的境况一点也不知情, 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质问她。   “我当初要是不逃,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许乘月淡淡地说。   她阐述的是事实,其实原主可能已经病死了,如果她没有穿过来的话,还真就是一具尸体。   古代医疗条件不好,仅仅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   许九娘的哭声一顿,惊讶地问道,“怎么会?”   “你知道大伯娘当初给我介绍的是什么样的郎子吗?耶娘难道没跟你说过?”许乘月反问道。   “当然说过,耶娘说家境尚可,家风也极好,适合结为姻亲。”   因为占了阿姊的婚事,所以许九娘也在暗地里关注她。   襄州来信之后,许九娘也听母亲说了,大伯娘在襄州老家给阿姊介绍了一门亲事,也是襄州本地的大族人家,不算埋没了阿姊,她这才松了口气。   心里的愧疚减轻几分,又有些庆幸阿姊重新结亲,就不能将她的婚约再抢回去了。   可没想到她后来跑了。   她那时听到消息后极为惊愕,且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一向乖顺,恪守礼教的阿姊会做出如此大胆出格的事。   简直是将许家引以为傲的规矩踩在脚底。   “呵!”许乘月嘲讽地一笑,“好不好都是由他们说了算,我在襄州比你们知道得更清楚,那严家的郎君是个纨绔子弟,折磨女子最有一手,亏大伯娘将他夸出朵花儿来,你们竟也相信了。”   她真心实意地为原主感到不值,以许家的家世,在大唐绝对是顶尖的,可能比不上那些王侯将相,累世簪缨,可也不是吃素的,有的是人脉和手段。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襄州司马都查不清楚,只能说没有这份心罢了。   婚嫁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很重要,不亚于第二次投胎,虽然唐朝不禁和离之后第二次嫁娶,但能鼓得及勇气选择和离的女子还是少数,大多数尽管过得不好,也认命了。   把女儿忽视到这种程度,抛在襄洲病了那么久,一句话也未曾过问,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几乎可想而知了。   要么是当作一种流放和惩罚的方式,要么就是直接放弃了她。   这到底是亲生的骨肉,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   因此而生的愤怒,压过了因与原主不同而可能被发现的心虚和恐惧。   许九娘错愕不已,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虽然她有些嫉妒阿姊,可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怎能一点感情也没有。   当初听闻阿姊遭遇不测,她亦是坐立难安,心中担忧不已,后来婚约落到她身上,生出的一丝窃喜也让她愧疚不已,觉得背叛了阿姊。   在阿姊逃家,杳无音信之后,她也曾焦心过,怕她在外面过得不好,又或者遭人迫害。   可人到底是自私的,哪有人不为自己做打算,最后还是对郎君的倾慕和忧心姻缘被拆散的恐惧占了上风。让她对她的归来暗自心惊,小心翼翼地窥视揣测。   许九娘搅着手中的帕子,嗫嚅着说:“便是如此,阿姊也不该逃家,为何不写信告诉耶娘,让他们替你做主?”   许乘月更无语了,这个妹妹怎么这么天真?   “我就是想写信,大伯娘也不会叫我送出去,他们还指望着靠我升官发财呢,再说我写信了耶娘就会管吗?他们更乐意相信大伯娘这个长辈,还是不受他们待见的我?”   许九娘恍然,诚恳地道歉,“阿姊,对不住,是我想岔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为什么来找我?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我在这儿吗?”见她道歉,许乘月也不愿意做个咄咄逼人的恶人,语气和缓了下来,问出她最在意的事。   万一有个意外,好早作打算,不至于全无防备。   许九娘眼神躲闪,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阿姊呢?为什么好不容易逃家之后又回来长安了?”   难道不怕耶娘发现后将她抓回去成婚?   “此事与你无关,不要随便瞎打听。你只管告诉我,耶娘知道此事了吗?”许乘月理直气壮地说,幸好她占着长姐的身份,不用对妹妹解释什么。   许九娘见她不肯明说,疑心更重了。   她心惊胆战了许多天,不想让阿姊再回到许家,生出许多变数。于是咬牙撒了个弥天大谎,想要一劳永逸。   她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耶娘已经知道了,可他们不愿意认回阿姊,还扬言说就当这个女儿已经——”   她结结巴巴的,像是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死了,要是你胆敢找上门去,他们就打断你的腿,”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阿姊如今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那也没必要再回家。况且她也不全是说谎,耶娘虽不知道此事,但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许乘月听到原主的父母知道后,心弦顿时紧绷,得知他们不愿意认回这个女儿后,才松懈下来。   她在心中冷笑,这对父母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   不认好呀,不认她才自由,担心了许久的事总算尘埃落定。   虽然今日这个妹妹的到来事出突然,也打了许乘月一个措手不及,但她此时终于有了几分好心情,让秋露端茶倒水,招呼她坐下。   许九娘说完话后,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见她先是一怒,接着喜笑颜开,还一反方才的冷硬姿态,对她热情了起来。   这让许九娘更摸不着头脑了,暗自揣测她此举的意图。   莫不是阿姊想要让她当中间人,在耶娘面前说好话?   不行,她坚决不能被动摇,无论阿姊怎么说,她都不会答应的。许九娘高高地竖起警惕心。   “阿姊,你还是莫要回去了,我看耶娘说的不像是气话,而是认真的,万一你回去被他们打了,可怎么办?”许九娘暗怀心思地劝慰着。   “放心吧,我不会回去的。”许乘月坦然地说。   这样的家庭谁会想回去?太令人窒息了。   不管女儿犯了什么错,父母怎能那样对待她?   咦,对了,原主到底犯了什么错来着?她如今还不知道呢,离开许家之后就将这事忽略了,但看这妹妹的态度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许九娘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姊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反而看起来很高兴。她讷讷地,“那就好,那就好。”   “阿姊如今可有心悦之人?”要是搁在从前闺阁中时,她是说不出口这话的,但如今已经嫁了人,就没有那许多妨碍了。   她不敢直接问阿姊是否还对以前的婚约存有念想,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   “没有。”且不说她狭窄的交际范围压根没几个男性。   认识的适龄男性,比如说吕郎君仅是好友和合作关系。   还有一个就是裴将军,长得那是真好,人品也不错,看着那张脸都能多吃三碗饭,可惜身份悬殊太大。   除此之外没别的人了。   再说搁在这古代封建社会,能与她在思想上有共鸣的人,怕是比恐龙蛋还稀少。   许乘月之所以没有谈过恋爱,就是因为她要求太高,是一个宁缺毋滥,对爱情心存幻想,追求灵魂伴侣的人,但她又极为清醒地知道,现实中压根儿没有这样的人。   更不用说封建礼教和婚姻制度以及其他。   种种buff叠在一起,能有喜欢的人才是怪事。   不过原主妹妹为什么问她这种话?难道还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   原主妹妹梳了妇人发髻,看样子已经成婚了。还这么小呢,就英年早婚了。   许九娘得到否定的答案不仅没有心安,反而想得更多了。   她越想越慌,即便在心里反复地安慰自己,阿姊   既然不回家,那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更何况阿姊坏了名声,当不得蒋家宗妇,但她依旧心乱如麻。   阿姊比她优秀,比她贤良淑德,万一阿姊还念着郎君,郎君也忘不了她,那她该如何自处?   慌张之下,她口不择言,“阿姊是不是还对郎君念念不忘?阿姊请自重,他如今已经是你的妹夫了!”   许乘月:?!什么郎君?什么妹夫? 第92章 燃冬   虽然许乘月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生起气来说出这番话,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而且没头没尾的,让人听不明白。   但作为一个常年写作,与文字打交道的作者, 她处理文字信息的速度很快, 抓住了这句话中的两个关键词。   一个是郎君,一个是妹夫。   那毫无疑问指的就是许九娘的丈夫。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为什么对妹夫念念不忘?   等等, 莫非原主跟许九娘的丈夫有旧情?   不是吧?这是什么现实中的狗血剧情?燃冬?   二女共争一夫, 原主不知为何败落,被送回老家襄州。   然后许九娘成功上位, 看到她回来之后心慌不已,怕他们的婚姻被破坏,所以示威来了?   或许想得深一点, 说不定原主败落也是许九娘的阴谋,在两人过招的时候,姐姐没能敌得过妹妹。   不是吧?眼前的许九娘看起来没那么多心机呀,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她面前将这话说出来了。   许乘月看着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许九娘,出奇地纳闷了。   这话虽然是对她讲的,但是她又不是原主, 对原主的身世没有代入感, 所以不会那么生气。就算人家演燃冬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既然人家对她不客气,她也不至于对别人回着个笑脸, 于是也冷下了脸色, 质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九娘仿佛突破方才的温柔假象, 见到了她的真面目,于是更生气了, “既然阿姊没有,为何听到我说的话会生气,是不是被戳中心思了?”   她就知道她历经大难归来,怎么可能一点恨意都没有,她们姐妹二人注定要反目成仇了。   这一切本非她所愿,皆是命运弄人。许九娘悲哀地想着,为注定无法挽回的姊妹情。   “到了我的地盘就给我好好说话,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要不然就滚出去!”许乘月一点也不客气地指着大门的方向说。   她本想着许九娘看起来是个脸皮薄的,听到这话肯定会走。   走了也好,她懒得招待了,搁这儿胡搅蛮缠的。   谁知道她一秒滑跪。   “对不起,阿姊,我错了。”许九娘委屈巴巴的。   许乘月:?   什么人呢这是?法兰西举小白旗都没她这么快。   她不会就是传说中喜欢招惹人,然后下一秒又赔不是的那种吧。   许九娘挤出几滴眼泪,眼眶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对不起,阿姊,是我抢了你的婚约,但那非我本意。”   虽然当时确实有点高兴,可真正从她内心来说,她宁愿阿姊没出事。   看着他们成婚,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许九娘也能开心地送上祝福,将所有落寞藏在心底。   但男女之情像五石散,一旦沾上就再戒不掉了。到了如今她绝不能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人。   呜呜呜她的郎君,许九娘在内心哀泣着。   你可知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背叛了我的阿姊,那可是我从一个娘胎里出来,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耶娘的决定,我也无法置喙。”许九娘继续说。   更何况她也不想反驳,既然姐姐不行,那她为什么不可以?都是为家族联姻。   许乘月头痛地扶额,真的信了她是原主的妹妹。   亲姐妹之间,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娇纵任性地发脾气,受到驳斥之后一秒滑跪。   她是有些自私和小心思,但显然也在意自己的姐姐,还有点怕她。   至于妹妹接手姐姐的婚约这件事儿,在现代看来可能很炸裂,但在古代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女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联系两家姻亲的工具,这个不行就换另一个,是不受个人意志左右的。   既然不是阴谋诡计,那没什么好介意的,她也不用大惊小怪,将许九娘想得那么阴险。   所以原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没了婚约,被父母嫌弃到送回襄州老家。   许乘月越发好奇了,却不能开口直接问,不然就露馅了。   但被误以为要跟人抢男人,让许乘月略微有些恶心。   什么玩意儿值得她去抢?送上门的她都要再三考虑。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烦死了,应该怎么解决?   许乘月压下烦躁的情绪,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首先我并没有见过几次你的郎君,就像你说的,父母定下的婚约,我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大可不必将我看做你的情敌,我嫌恶心。”   没见过几次是许乘月依据事实的合理推测,至于原主喜不喜欢,她也不知道。   “呜呜呜阿姊你嫌我恶心——”许九娘听到这话,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许乘月很无语,她话里的重点是这个吗?都说了她对她亲爱的郎君没有意思,她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行了,别哭了。”许乘月淡淡地说。   “呜——”   “你再哭我就走了。”她威胁道。   “……”许九娘不敢再吱声了,捂着帕子哼哧哼哧地。   许乘月又无语了,她随口一说,她还真信了,这是她的宅子,能走到哪里去。   这妹妹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许九娘拿开帕子,泪眼汪汪地点头。   “给我复述一遍。”   “你嫌我恶心。”许九娘带着哭腔说。   我**!听不懂人话,是吧?!   许乘月握紧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即将锤到桌子上的瞬间,又想起这些是自己的财物不能损毁,猛地收住力道,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   许九娘却被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继续说,“还说跟郎君没见过几面。”   “那你现在能放心了吗?”许乘月按耐着脾气询问。   许九娘讷讷点头,其实她当初也没见过几面来着,还是跟着阿姊一起的。   “大门在那边,你可以出去了。”许乘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九娘搅着手中的帕子,气虚地说:“阿姊,我们许久没有见过面了,都没说上几句话,怎能这么快就走了。”   她虽然对阿姊的解释半信半疑,但也因为自己先前的恶意揣测而感到心虚,所以想着再说些好话。   许乘月面无表情,“我觉得说得已经够多了。”   再继续下去她快要被气死了,她从来没感觉跟一个人说话这么费劲过。   况且从许九娘的态度上来看,她们姐妹之间的情分虽然不是太过深厚,但也应当很熟悉,她怕再聊下去会露馅儿,虽然能找借口,但也很累。   还好许九娘没怀疑她的性格,或许已经怀疑了,但是以为她大受打击,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好吧,那我下次再来。”许九娘打定主意,要常来坐坐。   姐姐现在孤苦无依,独身一人住在这里,她身为妹妹当然得多关照几分。就算做不了太多,能说说话也是好的,可以陪她解闷儿。   也算是对姐姐的道歉——为她的过分行为。   至于耶娘那边,还是瞒着他们吧,要被他们知道,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她说的打断腿都是轻的。   之前有别支的小娘子,与情郎私奔后被家里捉了回来,一直关着,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没过多久人就疯了,最后跳池塘淹死了。   大好年华的一个小娘子却落到如此地步,让人唏嘘不已。   后来这事被许家当作私下里教育未婚女儿的反例,让各家子女引以为戒,许九娘也没少听过。   “别,你别来了。”许乘月忙不迭拒绝,再来一次她真的招架不住。   许九娘又想哭了,她泫然欲泣,“阿姊,你是不是还嫌我恶心?”   确实挺恶心的。   许乘月当然没有直接这么说,怕眼前的人哭得更大声。   她虚伪地找了一个理由,僵硬地假笑,“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怕你来得久了,夫家有意见嘛。”   “没关系的,阿姊,我找时间偷偷来,不会给人知道的。”许九娘感动地说。   她伤害了阿姊,阿姊却还愿意为她着想,那她就更要来了,不能辜负她的情谊。   许乘月试图劝她不要这么冲动地作出决定,“偷偷摸摸地来就更不可行了,万一被夫家发现,他们还会以为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这么大的人了应当得成熟稳重一些。”   许九娘品味着“成熟稳重”这个词,郑重地点头,“阿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对你有什么期望?我只是希望你别来了。许乘月腹诽道。   最后许九娘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坐到马车上时还挥着帕子依依惜别。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驶出巷子口,主仆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尤其是秋露和夏荷,方才已经汗流浃背了,她们怕的并不是九娘子,而是家主和夫人。如果被捉回去,不光娘子得不到好果子吃,她们两个逃奴小命都得交待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这一天细数下来,发生的事儿真不少。   许乘月感到身心俱疲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从前没在意过的事情。   原主到底犯了什么错?   感觉她身边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挺微妙。秋露和夏荷对此缄口不言,当初在襄州许家的时候,大伯娘也是讳莫如深,连威胁她也不曾直白地说出口。   莫非是原主跟情郎私会被人发现了?   按理来说不可能,许家的规矩一向挺严的。大伯娘也曾说过她重规矩,最守礼,如果做出与人私会的事,定不会得到她这样的评价。   算了,不如直接问秋露夏荷。   “你们还记得当初在长安发生的事儿吗?”许乘月问道。 第93章 激情创作   秋露和夏荷正在收拾厅堂, 闻言动作一顿,小娘子从到了襄州之后,再没提过这件事,逃出来后同样如此。   他们也不知道她是已经对那件事释怀了, 还是一直藏在心底。   “小娘子,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为其感伤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 是九娘子的到来让她记起旧日的事, 想劝她想开些。   现如今他们过得很好,过去也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没有伤感, 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今日的一切,让她觉得还是得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要不然真的对上原主的家人时,一问三不知, 还是有些危险的。   她得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好做出应对。   “啊?!”秋露和夏荷纷纷惊呼,怎么会忘记?   许乘月早已为自己找好了理由,“你们也看过《终究是错付了》,里面我有写过,人在大受打击, 精神遭到剧烈冲击的时候, 大脑出于自我保护会忘掉一些事情。”   秋露和夏荷面露恍然之色。   怪不得小娘子能写出失忆这样匪夷所思的情节,原来是她自己本身有的经历。   她们一直跟在她身边,竟从来没有察觉过, 太失职了!   失忆一事可大可小, 让她们喜忧参半。   喜的是小娘子忘记了那些伤痛, 不用再被折磨,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记得反而会让人一直沉浸其中不得解脱。   悲的是那件事发生在了小娘子身上,不知对她造成怎样剧烈的打击,才让她竟然连自己的经历都不记得了。   那她们该不该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小娘子?万一她听了之后再大病一场,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秋露和夏荷都犹豫了。   看出她们的纠结,许乘月又说:“你们将事情说清楚便好,不需要有太多负担。我既然忘记了,也不会因为你们一说就想起来了。”   犹豫再三,秋露和夏荷最终还是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毕竟小娘子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她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没有替她做决定的权利。   因为许乘月没有说自己忘记了哪里,所以秋露和夏荷从事情的开头讲起。   她们说起此事,情绪俱有些低落。   “那时快要与蒋家过礼,小娘子和夫人一起去庙里进香祈福,当时庙中还守着僧人和小沙弥,来往的都是官眷,大家没什么防心,放松了警惕……”   不料其中竟然藏匿着一个穷凶恶极的歹徒。   官府搜人的时候搜到了这里,因为有许多官眷,官差们不方便进去排查,所以得等她们走后才能行动。   谁知道那匪徒狡猾,假扮成了和尚,而事发时小娘子离他最近,竟被他给挟持了。在场的夫人娘子都受到惊吓,幸亏官兵们很快抓住了歹徒,小娘子也安然无恙被救回来,没出大事。   秋露泪眼婆娑,“都怪我们没保护好小娘子。”   要是她们反应再快一点,也不至于任由歹徒挟持住了小娘子,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名声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小娘子来说可是要命的大事。   听到这里,许乘月还能稳得住,不就是被人挟持,已经得救了,不至于耿耿于怀,放在心上那么久,顶多受了点惊吓而已。   “此事不怪你,要怪也是该怪那歹徒。”都是小身板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以肉挡刀是嫌命长。   “我们正为劫后余生庆幸着,回到府里之后,家主却勃然大怒,指责小娘子不检点,行事不周,坏了名声。然后紧接着蒋家的人也来了,说要退了这门亲事。”秋露说到这儿,几乎泣不成声,喉咙哽咽。   这些事本不是她该知道的,但因为她一直伴在小娘子身边,所以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因为蒋家的表现,家主更加生气了,但他没有怪蒋家,而是将错全赖在了小娘子身上。   家主觉得颜面无存,留小娘子在长安会惹人非议,有辱门楣,要将小娘子送回襄州老家,平息此事。   小娘子知道这事后一言不发,茫然而不知所措,仿佛不知道从何出来,又不知道往何处出去。   她们也跟着心疼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明明小娘子从小到大乖巧温顺,行事妥帖,家主和夫人的命令,她一丝不苟地执行,从无半点忤逆不敬。   她将规矩遵守到严苛的地步,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在稍微年长之后帮着夫人打理家事,从没有出过岔子,要不然也不会被蒋家的老夫人看上,上门聘她为宗妇。   缘何最后却被家主指责不检点,那些话像刀子,句句往小娘子的心上戳。   上门退婚时,蒋家人说得倒好听,说什么也不算是大事,只是他们毕竟聘的是长孙媳,要求难免严苛一点,并非因为小娘子不好。   呵!明摆着是嫌弃。   在她们临去襄州之前,家主和夫人还想要处置了他们这些护主不力,养着也没什么大用的奴仆。   是小娘子跪求家主和夫人,留他们一命,她不敢明着驳斥家主和夫人,只说是为了家族名声。家主身为御丞,万一打死家中奴婢的事传出去,恐会被有心人拿捏利用。   她一个失了名声的女儿,不值得父母为她冒险。而家主见小娘子虽然受了罚,但言语之间俱是对父母的尊敬和体谅,且说的话确实有理,家主和夫人这才饶了他们一命。   她们的命是小娘子救回来的,她们决心不论小娘子到哪里都要跟随。   至于后来婚约被换给九娘子的事,她们也不知情,想来是她们走后才发生的。   被送去襄州时,小娘子一路上浑浑噩噩,没了精神气,不言不语,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好像没听到一样。   到了襄州之后更是大病一场,那段时日,她整日躺在榻上,面无血色,没有一点生气,喂的药也喝不下去。   甚至夜里总是梦魇,嘴里一直喃喃着“为什么”。   她们都以为她大限将至,做好了随她而去的准备。   好在最后拨开云散见月明,小娘子终于挺过来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不再悲痛,才慢慢好了过来吧。   秋露说到这里时,终于不哭了,抹干眼泪,红着眼眶笑着说,“小娘子否极泰来,日后一定会更好的。”   夏荷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   许乘月抿着唇,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想告诉她们不是的。没有否极泰来,她们真正的小娘子已经在那个夜里,永远离开人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异世来客。   可她说不出来,那会连她们最后的希望也夺走。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联同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仿佛坠入了黑洞,发出的每一声呐喊都无人听见,也收不到回声。   入眼的每一个事物都扭曲变形,滑稽可笑。   许乘月冷眼看着,平静到极致。   转而却有一点星火点燃了引线,急速地蔓延开来,烧上心头。   她大爷的,这个破烂的世界!   她想骂人,冲到许家去将那对夫妻骂个狗血淋头。   可她做不到,人家没有反过来捉拿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她能做些什么?她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人,只会明哲保身,躲躲藏藏。   许乘月自嘲一笑,转身进了书房。   她急需写一些东西,发泄自己的情绪,要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之后的几天,许乘月一直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但胸腔中的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热烈了。   她希望可以烧得再热烈一些,最好将整个世界焚为灰烬。   她不断回想起秋露和夏荷讲的事,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孩儿短暂的一生。   她乖巧聪明,怀抱着一颗善良赤诚的心,在危难之时也不忘记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却换不来她父母的丝毫怜惜,因为在他们眼里所谓的清白更重要。   清白,多么高贵的东西啊!   只是因为被匪徒劫持,甚至没有发生任何惨案,他们就把她流放了。   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灭亡,他们知道那对一个年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是多么大的冲击吗?他们真的有为人父母的担当和自觉吗?   既然那么喜欢清白,为什么他们不自己去遵守?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笑的事情?所谓的世家脸面,所谓的清白,比自己的女儿还要重要。   他们的所作所为比流言蜚语还要歹毒,就是他们的行为,肯定了那些流言的臆测。   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姑娘。在无数枷锁和规矩中成长,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可以承担起责任,作为连接两家关系的枢纽。   所有的美好如镜花水月,被猝不及防打破的那一瞬,该有多么痛苦和绝望,她以为父母交给她的那些立身之本,最后全无用处,保护不了她。   明明她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却要为别人的恶行付出代价。   甚至都不算恶行,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歹徒都未对她造成伤害,劫后余生却被父母的迎头痛击,冠以“不清白”的恶名。   最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说她不检点,不清白。   呵,天大的笑话!   许乘月脑海中思绪万千,笔下的动作也没有停过。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一个完整的短篇小说已经成型了。   不同于她喜欢写的爽文,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悲剧——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故事写完之后,她的情绪也耗尽一空,呆呆地望着窗外在春天到来之后飞回北方的小鸟。   脑海中漫无目的地想着,也许死亡才是生命的解脱。 第94章 短篇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无足轻重。   就像她此刻, 即便想要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幻想倾泻于纸上,发泄自己的怒火。   也许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即使有人看过, 也不会在意, 不会对这个社会做出任何改变,世界依旧会沿着它原本的秩序运行, 人力所能改变的微乎及微。   那可笑的清白依然会被某些人奉为圭臬, 在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中恶化,如同蛛丝, 一旦粘上再挣脱不开,只能被扯入无止境的深渊。   深渊底下躺着无数女子的冤魂。   可她还是想要做些什么,只要有一个人为此心生触动, 她就不算白费功夫了。   在以往完成每个故事时,许乘月是很开心的,不管它所带来的成就感,还是幻想到读者看她的故事时给出的反应,都能让她心满意足。   无论中间构思时有多么辛苦,那一刻的喜悦足够弥补她。   唯有这个故事, 她实在笑不出来。   在这个短篇小说中, 她第一次用到了重生的元素,但只占了很小的一点篇幅,在故事的结尾, 也不是金手指。   故事的主线是一个女子在被人强迫之后, 整日惶惶不安, 自觉对夫家亏欠,一直以来委曲求全, 却最终发现原来强迫她的人竟是她的丈夫。   故事已经写完,但因为是一气呵成写下的,没有任何精雕细琢,虽然整体的脉络比较流畅,但有些措辞不够精巧,许乘月翻来覆去地检查,连连修了好几遍才停下笔来。   她抬起头,秋露正蹑手蹑脚地向她的杯子中添水,生怕打扰到了她。   “秋露,你来看看。”许乘月拿起那几张纸递给她。   秋露一直暗戳戳地关注着她。   小娘子从听她们说完从前的事之后,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   吃饭喝水还是正常的,只是情绪不像往常,有几分低落,经常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开心,早知道本不应该说的。   即便再怎么忘了,听到那些事也免不了难过。   当她们出言安慰,小娘子却轻松地说自己没事儿,让她们不用担心,弄得秋露和夏荷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娘子主动跟她说话,秋露忙放下茶壶,接过她递来的写满了文字的纸。   她知道这就是小娘子这几天写的东西,是跟往常一样的故事吗?   这样也好,人忙着一些事儿时,就分不出神来想伤心事。   秋露细心阅读,准备找一些精彩的地方努力夸夸小娘子,好让她开怀。   但她没想到这一篇跟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   秋露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颤抖着声音抬头问道:“小娘子,这是真的吗?”   许乘月摇摇头,“是我编的。”   但或许在哪个地方真的发生过呢?   秋露放下心,努力安慰自己都是假的,不用太过伤心,可眼泪依然止不住。   这篇故事跟以前的完全不同。   以前的虽然也都很有趣,让人沉浸其中,但因为太过离奇,反而会让人觉得并不真实,像是另一个世上发生的事儿。   而这篇故事恰恰相反,好像就发生在她们的身边。各种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甚至房屋的摆设,布局,雕花样式,描写得像这长安城中任何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   其中的老夫人,秋露也能从与许家交好的几个世家老夫人身上看到影子,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故事是假的。   看到女主人公最终被沉塘,重生之后发现事情的真相亦选择自戮之时,秋露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知道小娘子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故事了。   秋露心里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想法,但无法具体地描绘出来。   她只觉得,她们都是一样的,却又不一样。   故事里女主人公的性情,同小娘子之前未出事的时候极为相似,秋露看着,好像看到了那时的小娘子,温婉善良,娴雅端庄。   明明胆怯害怕,却偏偏作出镇定的姿态来伪装自己。   秋露边看边哭,看完之后又翻回头再看了一遍。   许乘月看着她哭,也叹息了一声。   构思这篇小说耗费了她很大心血,竭尽全力地让每个情节都尽量浓缩简短,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故事。   在写作过程中她没有想过去表达什么,只专注地写下故事本身,将人物一生历程刻画在纸上。   她写这篇故事是因为原主,和导致惨剧的许家父母,但是她真正写的时候反而在父母身上着墨不多。   因为这并不只是个人的过错,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故事发出去,因为她现在还有一本书正在连载,怕互相影响。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发出去了。   .   齐二娘送走母亲,回了自己的屋内,挪开书案上的女诫,继续翻看下面的话本。   一边看一边乐滋滋地偷笑,间或蹙眉生气,念念有词地怒斥,声音仍是小小的,怕被人发现。   她看完《飞升成仙》最新一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那脱离俗世,不拘凡尘,能飞天遁地,甚至逆转光阴的修真界好让人向往啊!   人人潇洒风流,即使女郎也不用被拘在家中,能跟男儿郎比试剑法,丝毫不弱,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凝光仙子真是吾辈楷模!齐二娘兴奋地赞叹。   她拄着下巴撑在案上,思绪浮想连篇,凝光仙子有自己的道,那她齐二娘的道会是什么?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她又拿出了一份新出的山海报。   阿娘太迂腐了,不让她看这些东西,说会教坏人。她不看跟小姐妹们都没话聊,就只能偷偷摸摸看了。   翻着报纸,她发现了一个短篇故事,署名人是月明。   齐二娘来了兴趣,月明大家写得肯定不会差。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很温馨的场景。   在一个大户人家,有对母子在说着话,儿子向母亲背诵今天夫子教的诗。   母亲叫刘婉,儿子姓高,小名墨墨。   刘婉边为儿子缝衣裳,边笑着看他,眼底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年纪不大,两鬓却已有些许白发。   然后一个男子的出现破坏了岁月静好。   来人是刘婉的丈夫高大郎。   他喝醉了酒,满身酒气,对着刘婉和墨墨破口大骂,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还上手殴打刘婉。   刘婉在他骂人时就紧紧地捂住墨墨的耳朵。   墨墨瑟缩着,也学着母亲的动作捂住她的耳朵。   丈夫的拳头挥来时,刘婉更用力地抱住儿子,将他护在怀中。   高大郎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于走了。   墨墨从母亲怀中抬头,问她,“阿娘,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刘婉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怎么会?父亲最疼爱你了。他只是喝醉了酒,有些神志不清罢了。”   墨墨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知道父亲一点都不喜欢他,很讨厌他,但他不想反驳母亲让她伤心。   开篇的两种场景割裂感极强,形成鲜明的对比。   高大郎纳了许多妾室,对她们都宠爱,但对妻子刘婉却非常不好,非打即骂,两人之间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对儿子墨墨也很刻薄,从未有过好脸色。   接下来描写的都是刘婉墨墨母子之间的温馨日常,小孩子一些天真举动,经常惹得人情不自禁地微笑。   墨墨乖巧聪慧,刘婉温柔可亲。母子之间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让人看得心中熨帖,更加喜爱了起了这对母子。   唯一格格不入的高大郎,每次出现都带着满满的恶意,如同苍蝇一般惹人生厌。   ……   齐二娘看着,觉得这对母子还挺可爱,真招人喜欢。   刘娘子在被丈夫辱骂殴打的时候都不忘记护住墨墨,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到那些污言秽语,还有墨墨,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母亲安慰她了。   “可恨这高大郎如此令人生厌,那是他的妻儿,他竟也下得去手,做出这样过分的事儿。他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吗?简直不配活在人世上!”   齐二娘忿忿不平地怒骂着,转念一想,以月明大家平时的写作风格,这男子最后一定会受到惩罚,下场惨烈,悔恨无比。   怀着这样的期待,齐二娘继续往下看。   高家的老夫人看不过眼,劝高大郎,让他对墨墨好一些,那是他们家唯一的孙子。   高大郎怒不可遏,告诉了她实情,原来墨墨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你们都认为,是我在外地赴任,她来找我时有了的,可她根本没来过,怎么能有孩子?!定是与奸夫私会去了!”高大郎悲愤交加地坦白,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老夫人错愕不已,让高大郎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坚决不能说出去,因为这事关系着他们家的颜面。况且刘婉娘家势大,他们还需要仰仗他们家的权势。   从那以后老夫人也同高大郎一般,不动声色地背地里刁难刘婉和墨墨。   ……   齐二娘惊呆了,差点没控制住音量。   “什么?刘娘子竟然与人私通?看起来不像啊,她那么逆来顺受,温柔体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说不过去呀。”   “或许这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高大郎的做法倒是情有可原,这般奇耻大辱谁都难以接受,对背叛他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刘家有权势,不会是仗势欺人吧?”   刘婉自觉亏欠,委屈求全,受了刁难也不声张,不反抗,对翁婆毕恭毕敬。   见她唯唯诺诺,高家人更放肆了,全不将他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   下人们看主子的脸色,对刘婉和墨墨也不那么恭敬了,经常会克扣他们的份例,有时候送来的餐食甚至是残羹冷炙。   在一次宴会上,有人恭维高老夫人,说墨墨跟高大郎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父子。   老夫人僵硬地笑了一下,打岔糊弄过去。   刘婉在高家过得非常艰难,有一天墨墨回来之后,额头上红肿了一块儿。   她担忧地问儿子怎么回事儿。   墨墨抿唇不言,反问母亲,“阿娘,杂种是什么意思?”   刘婉动作僵住了,“你听谁说的?”   墨墨嗫嚅着,“是族学里的同窗。”   刘婉慌张地说:“他们都是胡说的,墨墨千万不要听他们的。”   墨墨乖乖听话,他没有说的是,同窗们还骂了母亲更过分的话,虽然他听不懂,但知道那不是好话,所以跟他们打了一架,才受的伤。   ……   “稚子何辜,都是大人的错,要不是当初刘娘子做错事,也不会牵连墨墨受到劫难。”齐二娘叹息着。   她原本觉得或许有蹊跷,但看刘婉的反应无疑是心中有鬼。   只可惜了墨墨,他真是个勇敢的小郎,有孝心,聪慧又机敏,为自己的母亲与其他人抗争,却有这么个母亲。要不是刘家有权势,她早被人休弃了。   刘婉在墨墨走后痛哭不已,这一切本非她所愿。   那是她新婚不久后,高大郎去外地赴任,而她因为心中思念,征得翁婆的同意之后,去探望丈夫。   已经快到了地方,在某处的驿站停下来休息整顿,当天晚上却有贼人闯入房中,将她给……   她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连哭嚎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连两次的反转看得齐二娘心潮起伏。   “造孽呀!怎会如此?我以为高大郎说的是真的。难怪我觉得不对劲,刘娘子那么贤良淑德,做事本分,怎么会做出与人私通的事,原来是遭人迫害了,这贼人可恶至极!丧尽天良!罪该万死!下十八层地狱!”   齐二娘心痛不已,竟是她误会了,刘娘子不是故意与人私通。   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发生这事儿?那她往后该怎么办?以后的人生算是被毁了。   “即使最后证明并非她与人私通,可发生这种事,婆家也容不下她了。如果以后传出去,她怕是一辈子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如果这样的话,那她连活下去都艰难了。   齐二娘忧心忡忡地想着,深切地为母子二人的命运感到担忧。   刘婉没脸再去找丈夫,匆忙地打道回去了。那时她终日惶惶不安,几乎想要寻死,了此残生,却总是下不了狠手。   因为她没有经验,所以当怀了孕也不知道,即便月事很久没来,心情的剧烈波动之下,她根本没有在意。   等她发现怀孕,月份已经大了,还是老夫人最先发现,她以为正巧是在刘婉去探望高大郎时怀上的,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昭告了全府。   刘婉举棋难下,偷偷命人买了几包打胎药,灌下去之后孩子竟也没有打掉。   就这样墨墨出生了,他长得玉雪可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灿烂地笑着,她扼住他脖颈的手就那么顿住,再掐不下去。   ……   “命运弄人呐,怕是老天叫这个孩子留了下来,可怜刘娘子,所有事情的发生都不受她控制,她却是被害得最惨的那一个。”齐二娘难过地想,心痛不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悔恨也无济于事,又被所有人知道,最后很难收场,不如选择和离,好歹——唉!”她只能期盼着日后变好。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并不如齐二娘所想的那般顺利。   刘婉和墨墨在高府越发举步维艰了,因为朝中发生了一些事儿,对刘家的形势非常不利。   原本在刘家势威时,高家人还会顾及几分,现在越发肆无忌惮了,但也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朝堂上风云莫测,万一刘家东山再起,那他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他们微小的态度改变,对这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更是雪上加霜。   墨墨每次回来,身上的伤痕多了许多,他遮掩着,不敢让母亲发现,连衣服也不让母亲替他换了,学着自己去穿。   借口说他已经长大,会自己穿衣服了。   刘婉露出欣慰的笑容,同样也将自己的伤痕藏在衣服底下。   母子二人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家抱团取暖,互相成为彼此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   “太可怜了这对母子,原本已经活得很艰辛了。墨墨好懂事,那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忍心?”齐二娘心里酸酸软软的,为这对母子感到揪心。   看到这一幕,她很难不动容,在任何情况下,真情都是能够打动人的,尤其是患难下的真情。   “高家人也太可恨了,虽然他们厌恶刘娘子情有可原。但本不是她的过错,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凭什么那么做?既然看不下去,为何不同刘娘子和离?这样翻来覆去地折磨人,算是怎么回事儿?”   “况且是他们自己想要借着刘家的势得利,才没有将此事声张出来,既然得了利,为什么又苛待人家,动辄打骂,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现在见人娘家势弱,又迫不及待地转变了风向,真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刻薄东西,高家人我看就没有一个好的。”齐二娘义愤填膺地说。   身为女子她更能对这样的遭遇感同身受。   悲剧的造成已无法避免,现实的惨状更令人心惊。   朝堂上的形势日益严峻,刘婉的娘家最终还是没能挺住,刘婉的父亲被申斥贬谪后,没过多久郁郁而终了。刘婉的娘家举家迁回祖地,安葬父亲。   母子二人在这都城之中,真正的孤立无缘了。 第95章 重生   刘家离去之后, 母子二人再没有了依靠。   高家人将刘婉和墨墨押到了祠堂前跪着,进行审判。   此事见不得光,是在夜里进行的。   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围观者的脸,火光闪烁, 明暗交错之间, 形如鬼魅,没有一丝生气和温度, 像是带着森寒之气从地府里钻出来索命的无常。   他们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守妇道的□□, 和她所生的、瑟缩着与她依偎在一起的孽子,感到无比痛快。   当初她仗着刘家的权势, 竟肆无忌惮地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还将孽子生了下来,将他们所有人蒙在鼓里, 堂而皇之地将他们高家的脸面踩在脚底。   如今刘家倒台,看她可能嚣张得起来?   再也不能了,今日她的死期已到。   高家族长——也就是高家主上前一步,口中道:“刘氏女不守妇道,荒淫无忌,生下孽子, 今依我高家族法, 在诸位族老见证下,将二人沉塘,以正门风。”   旁观者皆点头附议, 无人反对。   高家主满意颔首, 令仆从行动。   仆从上前, 押着刘氏和高小郎,将他们各塞进两个不同大小的竹笼里。   刘婉心中绝望, 呼喊着,“妾没有与人私通,妾是被迫的,求您们饶墨墨一命。”   “住口,你这□□,还敢狡辩,安心受死吧。”高家主斥道。   事已成定局,他们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刘氏沉塘。   刘婉声嘶力竭地哭喊,但围观者无人心软。   最后她终于明白这群人不肯放过,绝望地息了声音,抓着编成竹笼的竹篾,透过缝隙,看向和她挨着的墨墨。   墨墨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知道求饶无济于事,也跟母亲一般,抓着竹笼看向她,在母亲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如他出生时的那般。   刘婉愣愣地瞧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墨墨笑着,稚嫩的童声天真无邪,“阿娘,到了下面,儿还给您背诗,好不好?”   刘婉哽咽着,嗓音沙哑,“好。”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都平静下来,注视着唯一的彼此。   墨墨的手指伸出竹笼,去够母亲的手,小孩儿手嫩,被粗糙的竹筐割了些许伤痕,还有胳膊上的青青紫紫都显露出来。   两个竹筐有些距离,但他不肯放弃,努力地伸着胳膊。   刘婉也伸出手,去牵墨墨。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透过生命的距离,触碰在一起。   却被抬起竹筐的仆人顷刻间扯散。   他们慌张地在空中抓了几下,无力地挽留,却再牵不到一起了。   下一瞬被扔进了池塘里。   冰冷的池水将他们淹没,视线被遮挡,刘婉再看不见墨墨稚嫩的笑颜。   水波翻涌了几下,渐渐没了生息。   所有的一切平静下来,寂静无声,唯余水面上泛着火把的倒影,如同地狱里的森森鬼火。   ……   齐二娘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哭得肝肠寸断。   她努力地平复,却怎么都缓不过劲来。   怎么会这样?他们那么好,那么温柔善良,那么努力地活着,从来没有伤害过其他人。   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高家的人真该死啊,他们有一点的人性吗?他们凭什么那么草率地处置了两条人命?他们当初仗着刘家的权势得利时,可有念过别人的恩情?   如今反过来翻脸不认人了,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叫他们去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们?!   “呜呜呜呜刘娘子墨墨呜——”齐二娘哭得不能自抑,再顾不得会被阿娘发现了。   他们到生命的最后,只是想牵在一起而已,为什么连这也被拆散?   墨墨还说到了下面还要给阿娘背诗呜呜呜——   多好的孩子啊!他们怎么能忍心目睹他们活生生地淹死啊!   世间为什么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发生?为什么他们能冷眼旁观,而无丝毫的同情怜悯之心?   他们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来处置别人?   齐二娘哭了许久,差点耗干了眼泪,才终于平复下情绪。   她重新净过面,涂了面脂。   继续看报时,发现她刚才没看完,下面还有一段。   她眼睛一亮,是不是还有反转?那高家人会不会受到惩罚?   肯定是的,他们做了恶事,苍天都看不过眼,一定会遭受报应的。   齐二娘幻想着那样的画面,不甘和愤怒仿佛得到了发泄,变得轻松一些。   怀抱着这样的期许,她接着往下看。   ——高家在刘婉死后没多久,对外声称她因为父亲去世,悲痛过度,也跟着去了。   他们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让所有人看着高家没有忘恩负义。   确实迎来得了许多赞誉之声,夸他们有情有义,没有因刘家获罪而撇清干系。   但是令高家人不解的是,他们家的长子高大郎尽管纳了许多妻妾,却没能生出一个孩子。   ……   “什么有情有义?明明是厚颜无耻,薄情寡义!太可恨了!气煞我也!活该他生不出孩子,都是报应!”齐二娘愤怒地说。   ——刘婉不断地下沉,浑身无力,没有一个依附点,冰冷的水不断灌进鼻腔,挤压着肺部,她被憋闷的窒息感猛地惊醒。   在睁眼之后,剧烈喘息着,木愣愣地盯着帷帐。   许久后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涌上心头。   她不是被沉塘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刘婉疑惑地想着,感到不解。   ……   不只她困惑,看书的齐二娘也很纳闷。   对啊,她亲眼看见前面写了的,刘娘子在水里淹了许久,肯定已经没了。   为了确定自己没记错,齐二娘再翻回去看了一遍,差点又哭出来,她紧忙翻了过去不再细看。   “会不会是池中别有洞天,刘娘子有了一番奇遇,被救了,接下来就是回去后大杀四方,报复高家?”   ——刘婉猜测,这莫不是死后的世界?那她的墨墨呢?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到了底下也应该在一起。   她惊喜地起身,环顾四周,却找不见墨墨的身影,而且此处的摆设有些熟悉。   明灭不定的烛火照亮了局促的小屋,屋子里的陈设很简陋,衣柜和书案粗糙至极,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刘婉很难看得上眼。   精美茶盏与放置的案几格格不入。床上的帷帐也是用的上好绢纱,看起来矛盾至极。   刘婉却如坠冰窟,她永远也忘不了这里,这是她去找丈夫时住的驿站的屋子——那帷帐和茶盏都是她自己带来的。   怎么会是这儿?难道死也不肯放过她?   刘婉惊惧地摇头,跌跌撞撞地想跑出去,却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疼痛让她清醒了。   她会痛?那她还是鬼魂吗?   刘婉掐了自己一把,依然很痛。   她看着烛光照出的自己的影子,难以置信地想着,她是不是起死回生,回到了劫难发生之前?   “哈哈!”接受了这个猜测,刘婉癫狂地,无声地笑了出来。   老天爷一定也看不过眼,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   齐二娘摩挲了两下胳膊,拂去冒起的鸡皮疙瘩。她倒不是怕所谓的鬼魂,毕竟刘娘子生前那么善良,死后定也一样,而且她还没死。   她只是有些害怕刘娘子如今癫狂的模样,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怎么会?齐二娘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   肯定是她想多了,刘娘子多么善良娴淑。   不过她竟然起死回生,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这真是太好了,她肯定能避免劫难,再不用重复上一世的悲惨遭遇,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   但肯定不会有墨墨了,是有些可惜,但如果他到来的话,对他们母子二人都不好。   想开点,也许刘娘子日后生的孩子,还会是墨墨投胎的——如果他们命中有缘的话。   ——等镇定下来,刘婉却没想逃,她很冷静,拿起烛台,将上面的蜡烛吹灭,然后将蜡烛拔了下来,露出尖锐的底座——那是用来固定蜡烛的。   她要亲手为自己复仇。   窗外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刘婉快速地转身,藏在了床另一边的帷帐后,悄悄地盯着窗子,伺机而动。   窗户被人撬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双眼睛,确定里面的人没被惊动之后,他拉大缝隙,随后整个人翻身越了进来。   他一进来,满身的酒臭味儿灌进屋中,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慢慢地走了几步,摸索着桌椅,来到了床前,迫不及待地掀开帷幔,向床上摸去。   刘婉瞅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烛台的尖角对准他的脖颈,猛地扎了下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男子发出一声痛呼,紧接着没了声息,无力地倒在地上。   刘婉扑过去,拔起烛台,往他的脖颈狠狠地扎了好几下,每一下都用尽她全身的力量。   喷洒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握着烛台的一双手鲜血淋漓。   确定男子再无一丝响动,死得不能再死了,她才停下动作,卸了力道,瘫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屋顶。   原来她恨了那么久,将她害得那么惨,导致她痛苦半生的罪魁祸首如此脆弱,轻而易举地就被她杀死了。   让困在那一夜的梦魇中,不得解脱的她显得如此可笑。   刘婉痴痴地笑着,多好啊!她终于手刃仇人了。   ……   齐二娘看得毛骨悚然。   “刘娘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死而复生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吗?也对,毕竟她经历过那样凄惨的遭遇。”   杀了人又怎么样?是这男的活该!他罪该万死,现在这样都是轻的。齐二娘觉得很解气。   不过刘娘子以后可怎么办?万一被官府发现了,她得坐大牢啊,太过草率了些。 第96章 丈夫是罪魁祸首   刘婉在黑暗中笑得花枝乱颤, 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她从地上翻身爬起。   夜里看不清周围,碰撞到了桌椅,她没有理会,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摸索着找出了火折子, 将掰断的那一截蜡烛点燃。   屋子里重新有了光亮,蜡烛的灯光模糊昏暗, 隐约看到一地狼藉, 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刘婉举着半截蜡烛,走到尸体旁边, 将烛光靠近他的脸,想看清仇人的样子。   火苗闪烁着,光线寸寸上移, 照亮了男子伤痕累累的脖颈,接着是下巴、嘴唇、鼻梁,直到将他的整张脸笼罩其中。   刘婉如遭雷击,举着蜡烛的手僵住,脑中嗡嗡作响,仿佛神魂被抽离了身体, 不知该作何反应。   时间也随着她的动作被停滞住。   这张脸, 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年少时倾慕,喜欢了多年, 嫁给他时满心欢喜, 后来无比愧疚的丈夫——高大郎。   ……   齐二娘倒吸一口凉气, 惊愕不已,“啊?!怎么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 她想起来有人说过的一句“默默跟他父亲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婉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拿出手帕,颤抖着将男子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却连这最后的一丝侥幸都打破了,没了血迹,男子的五官更明显,分明是高大郎。   她不死心,将烛光紧挨着他的脸,火苗舔舐着青白的面庞,烧焦了他的眉毛,头发。   男子的五官没有任何改变,也并非使了妖术被遮掩了,明明白白挺立在那里,纤毫毕露,就是高大郎。   他双目圆瞪,还存着疑惑和愤怒。   甚至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他临行前她亲手做的,上面的青竹纹样她绣了好久。   所有的一切都像在无声无息地嘲讽着她,那荒谬可笑的半生,那些愧疚不安,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全都是笑话!   她癫狂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她笑弯了腰,重新捡起地上的烛台,用帕子擦干净上面的血迹。   目光再次扫过整间屋子,血迹遍布,尸体横陈,如同人间炼狱。   笑声惊动了外面的人,有脚步声往这边快步赶来。   她拿着烛台,朝自己的脖颈刺了下去,温热的液体四溅,瞬间天旋地转,重重地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门被人用力踹开了。   ……   齐二娘该是哭的,为这可怜的人,可她哭不出来。   她仿佛也溺水了,胸腔里有冰冷的窒息感传来,散发着无能为力,却拼命喘息的剧痛。   怎么会这样?   刘娘子已经重新来到了这间屋子,为何还是没能逃出去?这宿命一般的轮回,可曾饶过谁?   难怪墨墨同高大郎长得像,原来是亲父子。   高家人太可笑了,将他们唯一的子嗣亲手杀死了哈哈哈哈——   原来刘娘子所有的不幸,都是高大郎一手造成的,可笑他竟然全不知情,以为妻子与人私通,背叛了他,以此为耻,怀恨在心,极尽刁难。   他们有什么资格厌恶她,嫌弃她,辱骂她?他们才是最无耻,最可憎的人。   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却全部被他们毁了,以那样凄惨而屈辱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沉塘了。   还有墨墨,他那么聪敏可爱,孝顺又上进,也才六岁多,还有着大好的青葱年华。   可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   河岸边有许多妇人在捣衣,一边用力地挥着棒槌,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   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一女子端着盆衣裳向这边走来,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找了块位置,也不与他们打招呼,径直摊开衣裳洗衣。   旁的人看见,说话声停了一瞬,接着声音压低了些。   “那不是罗娘子吗?她怎么又过来了?”   “我看见她怪别扭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心想安慰吧,却怕揭了她的伤疤,反而惹人不快。”   “你想多了,人家心大得很,我要是发生了那种事都没脸见人的,人家还大大咧咧地出门,半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流言,没事人一样,你怕什么?”有人明褒暗贬地说。   “你别这样说,罗娘子本来就够苦了,我们也应当多体谅一些,她如今能够好好地生活,比什么都强。”说话的人叹息着,看了认真洗衣的罗娘子一眼。   “话说罗娘子当初可真勇敢,而且有本事,敢去官府告状。岑夫子竟也支持,一点不嫌弃,之后也没有休了她。做到这份上,一句有情有义都是说浅了,这样的郎君天下难寻。”   “谁说不是呢,我跟货郎多说了几句话,我家那口子就唧唧歪歪老半天,让我离人家远点,念得人烦。”   “去去去,你是在抱怨,还是在炫耀,一边去。”有人发出嘘声。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到罗娘子的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其中还有她的名字。   她也不在意,认真洗着自己的衣裳。   这样的情形她已经习惯了,从那件事之后,她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说几句,像如今这样,背着她小声说还算是好的。   有些大婶子老婆子,当着她的面故意大声说,不外乎就是“不检点”“脸皮厚”“不知羞耻”。   她听着,从一开始的愤怒,也变得麻木起来。   这几年与人的交往也越发少了,从前的闺中好友不再往来,与村中妇人更没什么交集,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   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相安无事。   快速地洗完衣裳,拧干,收进盆里。端起盆子回去了。   到家里时,丈夫已经下学,正坐在院中看书。   岑夫子见妻子回来,放下手中的报纸,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盆子,同她一起将衣服晾在竹竿上。   晾衣服时,他犹豫地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故事,挺有意思的,你要看看吗?”   他是想给她看的,他知道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她的心结依然没有打开,一直横亘在心中。   但又怕这故事会让她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反而伤了她。   罗娘子无所谓地说,“可以,我等会儿看。”   吃完饭,岑夫子将报纸上的故事指给她看,然后自己悄悄转身退出房门,给她留出空间。   他慌张又焦躁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无法平静下来,止不住地担忧,怀疑自己的决定。   屋内,罗娘子捏皱了报纸,眉心凝结成川字,呼吸渐渐紧促,呼出来的每口气中都带着躁意。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给她看这种故事?   明知道丈夫不可能有恶意,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直到她读完了整个故事,看到最底下的作者有话说,那里只写着四个字。   ——你本无错。   孤伶伶地独占一行,毫无存在感,却又无比显眼。   瞳孔骤然紧缩,一直覆盖包裹着内心的坚冰,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敲开了一条缝隙,顺着纹路蔓延开来。   岑夫子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声,止住乱转的脚步,转身冲进去。   看着伏在案上哭泣的妻子,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娘子,都是我不好——”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让道歉声戛然而止。   “不要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她哽咽地说。   岑夫子又惊又喜,妻子已经许久没有同他如此亲近过了。   她心里介意,他也怕她为难,两人都是分房睡的。   这是几年来,她头一回抱住他,靠得这样近。   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娘子,他已经死了,你……”   “我知道,我会好好的。”   他不再言语,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衣襟。   二人静静相拥。   .   “父亲,快看,儿寻到个好东西,特来献给您。”身着锦衣的青年,嬉笑着走进屋内,对端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的刑部侍郎说。   钟侍郎虎目一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吹得胡须飘了几下。   “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往我这摆。”   “这回可不是乱七八糟的,你看了就知道,写得很精彩,妙笔生花,自成方圆。”钟逸群滔滔不绝地赞叹。   “行了行了,拿过来让我看看,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还自成方圆了?”钟侍郎对儿子说话毫不客气,也不讲究措辞。   钟逸群一噎,“父亲,你这话要是让同僚听见了,定要参你一本。”   “你管我!”钟侍郎懒得搭理他,夺过报纸看了起来。   “哎,你看错地方了,在这儿呢!”钟逸群急忙指出来。   “我就想看先这个。”钟侍郎逞强道。   钟逸群无奈叹气,自己歪到一边,四仰八叉地躺着,没个正形。   钟侍郎只看了两行字,就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儿子说的那个故事上。   看入了神,他忘记旁边还有人,不断地发出唏嘘声。   看到某处,他愤怒地拍桌,“岂有此理,无耻至极!”   “和奸者最多徒刑两年,怎能动用私刑?!不对,刘娘子是受害者,她根本不用受刑。”   到最后他骂都骂不出来了,哭得涕泗横流,“呜呼哀哉!天不佑苦命之人!”   钟侍郎哭得帕子湿透,再擦不干脸上的泪。   旁边递过来一条帕子。   钟侍郎伸手接过,“多谢。”   他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一看,钟逸群兴致勃勃地瞧着他,脸上满是兴味儿。   钟侍郎恼羞成怒,一把将湿帕子摔到他脸上。   “哎呦!阿耶,我这好心没好报!”   “你算什么好心,故意看我出丑是不是?”钟侍郎怒道。   “你就说这故事好不好?”钟逸群得意道。   父亲哭得这么惨,还能反驳他不成?   “好个屁!胡言乱语,毫无逻辑,危言耸听!”钟侍郎强行为自己挽尊。   “那你还‘呜呼哀哉’,还涕泪横流?”   “……就是胡言乱语!”钟侍郎强撑着。   “那你说,哪里胡言乱语了?”钟逸群反问。   “国有国法,不论是什么罪行,都得依我大唐律法,经由官府来判。怎么可能按照他们所谓的族法,动用私刑,一旦被发现可是大罪。更何况沉塘这种刑罚,残忍至极,简直骇人听闻!此事绝无可能发生!”钟侍郎绞尽脑汁地挑刺,越说越理直气壮,抖擞了起来,自觉重新找回颜面。   “谁说不可能的?父亲,你莫要忘了,我们族中也是有族刑的,只是不曾动用,其他各家也有。长安乃天子脚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没用过也正常,可其他地方呢?为了不闹上台面,维持世家脸面,背地里各种阴司可不少。” 第97章 击鼓   长安世家众多, 哪家都有族规族法来约束后辈的言行,动刑的不常有,最多就是打上几棍,或者罚闭门思过。   如果事情闹大到要处死的地步, 早就被监察御史盯上, 移交到刑部或者大理寺了。   像故事中那样,直接将人沉塘淹死的, 听起来比较匪夷所思, 但未必没有。   天子脚下或许不敢动用私刑,怕惹人非议, 但大唐疆域辽阔,每个地方都有氏族盘踞,在管控不到位的地方, 或许还真可能有。   钟逸群虽然喜好吃喝玩乐,对那群咬文嚼字,附庸风雅,故作高深的文人士子不屑一顾,但也不是个酒囊饭袋。   他是纨绔,但是个有水平, 有文化的纨绔。   钟逸群自豪极了, 自觉这一通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然而钟侍郎不以为意, “无稽之谈, 信口开河, 只是凭空猜测罢了,打你十几棍自己就叫族刑了?那你上学堂的时候岂不是天天受刑?”   “你这老头子, 油盐不进,唉!”钟逸群摇头叹气。   “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你叫谁老头子?”钟侍郎瞪眼,作势要揍人。   钟逸群皮一紧,连忙溜了。   这老头子不当心,迟早有吃亏的一天。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   刊登短篇小说的那版报纸,以比往日里更快的速度卖完了。   于是当天连忙加印了好几回,刚拿到柜台,读者闻言蜂拥而至,很快抢夺一空。   等到第二天之后,还有许多人来问,扬言买不到报纸就不回去了,一直在这儿等着。   没奈何,书肆只好继续加印,将别的印刷任务往后排。   负责印刷的师傅被磨得没了脾气,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若不是加了钱,他高低得罢工。   印刷这活儿,狗都不干!   痛苦了印刷师傅,成全了广大读者。   “你们说,这重生一世是真是假?真有可能发生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真有此事,世上早乱套了。若我记住历年的科举考题,再重生回去,三元及第,光耀门楣都轻而易举。”有人边幻想边分析。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听得都想重生了,还不像舞弊,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光明正大地获取功名。”   “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各位,想想自己的本事,你就是将考题琢磨得再深,也没能力写出状元郎笔下的奇文瑰句。若是侥幸中了状元,被人一问就露馅了,你说怎么办?”有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们的幻想。   “……”   “那我回到小时候,好好努力,刻苦学习,重新考取功名,还不行吗?”   “醒醒吧,你是重生回到过去,又不是换了个脑子,除非是厚积薄发,不然没什么用。”   众人的美梦一下被这位犀利直白的郎君戳破了。   他们偃旗息鼓,不再幻想,讨论起故事的剧情。   “这位刘娘子,遭遇太过悲惨,寻常人承受不起,难怪她最后疯疯癫癫的。”   “其实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早先能解开,她不用背负骂名,高家人也不会苛待她,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如今只能说不幸。高家人虽然处事略有些狠绝,但也情有可原。”   “你可不能三言两语把高大郎的过错给抹去了,若不是他,刘娘子也不会那么惨。况且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妻子,以为是别家妇人,可见他对作奸犯科习以为常,此人可恨至极!”   “那他不是喝醉酒了嘛,酒后失德,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还是他娘子,也不算作奸犯科吧?”   “罢了罢了,我跟你这人说不通,做了恶事就是做了,干嘛给他找许多理由。他觉得面上无光,为何不直接同刘娘子和离,一直折磨着她,无非是因刘家子权势。既然得了利,却不摆正自己的姿态,装腔作势,以欺凌弱小的方式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呵!”   “你又比他强多少,你不就是个倒插门,靠着老丈人和娘子过活,现在看人高大郎当家做主眼红了?”   “倒插门怎么了?靠老丈人怎么了?我行得正坐得端,老丈人和娘子有本事,出门在外打拼,我没本事,安心在家洗衣做饭,他们生活得好全靠我,我骄傲!”   “王三郎你没皮没脸,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屈居人下,靠娘子养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都替你脸红!”   “总比你强,明明养活不起家里,靠着媳妇的嫁妆补贴,还美其名曰大丈夫,该脸红的是你!”   骂了王三郎的人恼羞成怒,拍桌而起,上前要揪他的领子。   “莫要争吵,大庭广众之下,大家和气一点,和气一点。”众人看够了热闹,连忙上前劝架。   两人停下争吵,气氛冷凝。   众人打着圆场,终于糊弄过去,恢复了热火朝天的讨论。   期间又有人提出了一句,“你们说月明大家写这篇故事的用意是什么?他最后的那句你本无错是对谁说的?”   这部篇作品的风格跟月明以往非常不同。虽然带着阴差阳错的巧合与神异色彩,但行文风格,和场景的塑造,都极具压抑沉重的氛围感。那种憋闷窒息,仿佛能透过文字,将他们一同淹没。   与以前作品的风格形成强烈对比,让人不禁心生好奇。   “用意我不知道,但对谁说的还不简单,自然是对跟刘娘子一样的人。”有人叹息着。   .   许乘月在构思这篇文章时,塑造了墨墨这样一个人物,一方面是加重了命运的悲剧感,天真无邪的孩童与将迎来的毁灭,最大程度地激发人心中的不忍与怜惜。   另一个方面,通过他们二人的母子情,让读者共情。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在互联网时代,大家在网上看到一个陌生人离世,最多也就说上一句“走好”,心中其实没多大感触。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到的是有人因为亲人的离世悲痛不已,网友就会共情,评论中也是真情实感的安慰,并写出自己的经历,敏感一些的还会泪洒当场。   明明前者也有亲人会悲痛。   当然这些都是添头,作为丰富和完善剧情的辅助。   最重要的还是女主刘婉——一个完美符合封建社会对女性品德要求的妇人,她贤良淑德、温婉、守贞,这篇故事展现的是她悲惨的一生。   这是与她以往的小说相比而言最大的不同,刘婉没有反抗之心,温顺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从她去寻丈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其实在设计剧情时,许乘月有考虑过,最开始将事情的真相通过上帝视角揭露出来,让读者在看到女主受虐时,期待真相大白,夫妻二人解开误会。   然而情节的发展却与他们预想的背道而驰。   相当于是一个引发期待,打破期待的过程。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通过女主的视角推进剧情的发展。   第一世结束之后,女主重生,在读者以为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时,揭开鲜血淋漓的真相。   这样的再□□转,才能达到她想要的冲击力。   事实也跟她所想的相同,证明她的判断没出错。   她该庆幸的是,这个时代好歹对女性有一定的自由度,不会因为她们遭遇了不好的事,就觉得她们该死。   大部分人都对沉塘的事表示深恶痛绝,也有少部分人说她危言耸听,故意引起恐慌。   .   大明宫光顺门外,摆放着登闻鼓,左监门卫戍卫在此处。   一女子策马而来,在此处停住。   她扫了一眼,确定自己没走错,翻身下马朝登闻鼓走去。   跟随她一路跑过来的仆人们气喘吁吁,“小娘子,千万别敲,郎君和娘子都气得不轻,您要是敲了,那就没法收场了——”   女子挥开他们,在一众行人或侍卫异样的眼神中,只身上前拿起鼓槌,冷笑道:“那是我亲阿姊,他们冷心冷性,只在意所谓颜面,我做不到。”   接着,她抡起鼓槌,朝鼓面用力砸去。   “嘭——”   登闻鼓被敲响,一声比一声大,守着登闻鼓的左监门侍卫连忙进去禀报。   敲鼓所用的力气并不小,女子有些吃力,但她咬牙鼓劲,继续敲着。   这就是她今天来的目的,她要为阿姊讨回一个公道。   阿姊远嫁太原,联络不便,只能通过书信往来互相关心,然毕竟纸短,阿姊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她平日里在夫家如何他们也不知。   去年写来的信中说她要和离,求耶娘为她做主。   耶娘不肯,还劝她为人妇后要懂事些,万不可像在闺中一样任性,后面又来了几封信,见说不动他们,就再没有了。   前些时日却传来讣告,说她到湖边观景时,失足溺水而亡。   女子本就狐疑,觉得事有蹊跷,她阿姊怕水,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哪里会去什么湖边观景。   但她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勉强相信了。   后来看到了报纸上那篇重生的故事,醍醐灌顶地想起,莫非她阿姊也是这样被人害死了。   她按耐不住,去问耶娘——阿姊的来信都是他们收着的,肯定比她清楚。   耶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她。   她压根儿没信,假作离去,其实藏到门后边,偷听他们讲话。   却听见阿耶说,阿姊在外养面首,怕是被夫家给发现了,此事是他们理亏,没有底气去质问人家。   阿娘边哭,边埋怨阿姊不争气,做事落人话柄,叫她好好过日子,她怎么就不听。   女子怒不可遏,那天杀的一家人,敢害了她阿姊。她才不管什么面首,今日定要为阿姊讨回公道。 第98章 第 98 章   女子姓童, 是世族童家的旁支。   童二娘心中恨极,想起阿姊,忍不住热泪盈眶。   如果他们是主家的话,阿姊的夫家绝不敢做出此事。   她击鼓后, 被左监门卫带着前往宣政殿。   童二娘第一次来大明宫, 心中惴惴,目不斜视, 只盯着脚下。   平日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高耸的城墙, 听主家的姊妹说内庭是何等繁华的景象,也曾心向往之。   然而今日来到此地, 她却无半点喜悦之情。   童二娘跟随侍卫来到太后面前,俯身行礼。   太后似在与朝臣处理公务,旁边还站立着许多官员。   童二娘打怵, 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哪家小娘子,为何敲鼓?”太后缓声问道。   “回圣人,民女出身童氏旁支,在家中行二,上有一姊。此次击鼓,拜见圣人, 是为阿姊申冤。”   童二娘惶恐过后, 反平静了下来,以简练的言辞说出自己的目的。   “令姊有何冤屈?”   “是阿姊的夫家——郭家,他们滥用刑罚, 害死了阿姊。”童二娘眼眶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在场的朝臣中有姓郭的, 众人闻言看向他。   他打了个哆嗦, 暗呼倒霉,细想他们族中可有人与童家旁支联姻, 近些时日又出了事的。   有人出面问道,“不知小娘子说的是哪个郭家?”   童二娘回道:“临颖郭氏。”   郭姓官员松了口气。幸好,他们不是临颍的,虽是同姓,祖辈相同,但如今关系已经远了。   童二娘不知有人因她的话吓了一跳,继续将事情一一道来。   “阿姊写信说——”   “——后来我看了那个故事,觉得蹊跷,偷听到耶娘讲话,原来是郭家因阿姊养了面首,将她害死了。”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感想。   虽然童氏有错在先,但郭家也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直接将人害死了。   还有那个故事,他们也都看过,没想到作者所言不虚,竟是真的。   眼前的小娘子太大胆了,面首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的,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讲了出来。   太后眼底隐现怒色,正要下令。   门外内侍进来禀报,说童家父母求见。   “宣。”   童家父母心中也很无奈,本不想把这事闹大,奈何女儿太过任性,同她阿姊一样,只好跟着过来了。   他们到来之后,终于将事情的真相袒露出来。   原来,是郭家郎君养了外室,童大娘知道此事后非常愤怒,要与他和离。   童家父母不肯答应,劝他们协商处理好此事,不要闹得太过难看。   童大娘气性大,见父母不答应,自己去养了面首报复丈夫,父母怎么劝她都不听。   后来再没有信传来,等他们再次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她的讣告了。   据他们猜测,应该是女儿养面首的事被郭家发现了,悄悄处置了她。   童母和童二娘低声哭泣着。   听者无人嘲笑他们失态,皆面露不忍。   虽然在座的都是礼法的拥护者,但从太后坐到这个位子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的拥护——不怎么坚定。   更何况男子纳妾蓄婢很正常,但瞒着妻子养外室就不合情理了。   知道妻子养面首,竟直接杀人,实在太过残忍,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更关系着各自背后的家族,实乃不智之举。   门外的内侍再次进来禀报,“圣人,钟侍郎到了。”   “宣。”   钟侍郎受到太后的召令后,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他甫一进殿,就觉出不对劲。   殿中站着他的同僚,还有一家三口,情形诡异至极。   待知道事情的原委,听到太后令他全权处理此事之后,更是瞠目结舌。   他真没想到这事儿会在现实中发生,还闹到了太后跟前,被交到他手上。   这事看起来简单,杀人偿命而已,唐律疏议中有规定:“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   凡人则是“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简而言之就是斩。   这事又极为复杂,他们用的是所谓族刑,可想而知,行刑者不止一人,或许其中没有童大娘的丈夫。   大唐是不准动用私刑的。   然而族刑之事比较模糊,没有确切的立法提及它,不管是全盘否定,亦或者肯定它的存在,承认其合法。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甚广。   但他不可能不去做,这可是太后亲自命令的差事,况且闹到朝堂之上,举朝皆惊,非同小可。   钟侍郎叫苦不迭,看个故事还能将他牵连到,早知道不看了。   不看或许就不会出事,他掩耳盗铃地想着。   转而又暗恨起了生事的人。不就是养一个面首,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胆大妄为,违反大唐律法,简直不要命了!   钟侍郎回到刑部,立马派人去太原查清事情的真相,并将涉案人员带到长安。   .   《飞升成仙》这本书的剧情过了大半。   凝光一路成长,探索各种秘境和奇险圣地,获得了许多宝物和资源。修为飞速晋升,没过多少年就达到元婴境界,将同辈人远远甩在身后。   在某次试剑大会上,她一战成名,成为举世皆知的天才。   在此过程中,她与凌梦蝶和长青二人不断对上。   他们每回出现时气势汹汹,对她大肆嘲讽,然而之后都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反而给凝光送去了很多“惊喜”。   各种你来我往的争夺和打斗,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看得读者大呼过瘾。   长青剑尊如今在修真界名声不好,随着凝光名扬天下,大家知道了他当初做的事,连带着凌家也被人唾骂,直言他们鱼目混珠。   凌家主闭门不出,凌家子弟在外不敢报上自己的来历,不然会被人翻白眼。   这回的剧情又写到,某处地方出现了七星宝剑的踪迹,听说是已陨落的某位炼器大师的作品,用的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就有的一块陨石。   如此宝物,引来许多人争抢,长青剑尊也在其中,他如今与以往不同,没了天乾剑宗的支撑,在南渊剑宗过得不怎么好。   南渊本就比天乾差些,资源不丰,他得到的供奉远不如往前。   且双方积怨已久,他来到南渊之后受到了些排斥。   ……   “活该,谁叫他当初为非作歹,如今知道天乾剑宗的好了。”   “只因做错事受了罚就叛出宗门,投靠对家,天乾剑宗收到这种弟子实乃不幸。”   “他受的伤还没好全,所得到的资源全部用来疗伤,自然会过得更拮据,如今穷困潦倒,还不知悔改,他不穷谁穷?”   ——长青剑尊修为虽然后退了一些,但以往的本事还在。他快速找到了七星宝剑的藏匿地点。   然而宝剑有妖兽守护。   守护七星宝剑的妖兽自也不是凡品,长青剑尊起了收服之心,想将妖兽化为己用,听他号令。   他与妖兽打了几个来回,不仅没有降服妖兽,还令其更加狂躁。   长青剑尊左支右绌,险些被伤到。   慌忙躲避间,他记起刚才遇到的凝光,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宝剑。   ……   “这诡计多端的老男人不会又想出什么毒计来害女主吧?”   “放心,害人终害己,女主肯定不会坐以待毙,长青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我知道,但不妨碍我生气,你看看这什么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人,受到了教训也不知悔改。身为剑尊,一点风度都没有,小气吧啦还记仇,也不看看是他自己先害的人。”   “可能眼看自己的名声在修界烂透了,破罐子破摔。”   “希望女主小心防范,千万不要中他的毒计。”   “我还挺期待的,想看女主怎么反击,最好打得长青屁滚尿流。”   “咦——你好恶心,离我远点。”   ——长青剑尊使了改变样貌的法诀,将自己幻化成凝光的模样,甚至改变了法术气息。   足够以真乱假,即便凝光本人看了,都会以为是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使剑刺向妖兽弱点,引得妖兽狂躁向他攻击,他却避闪开来不正面迎敌。   妖兽招招落空,打不到仇人,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   长青剑尊这时却转身跑了。   妖兽打红了眼,顾不得宝剑,追着他去了。   ……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愧是他,卑鄙无耻。”   “打不过妖兽,使出这种法子嫁祸到女主身上,他可真有一手。”   “如此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宝剑,还借女主吸引了妖兽,不用正面对付它,同时让妖兽替他向女主报仇,给女主带来伤害。一石三鸟,想得周全,他这种人才,修仙都是屈才了,呵!”   ——长青快速地掠过凝光身边,将妖兽引了过来。   凝光感到莫名其妙,还未看清此人的身影,转头与一只妖兽正面撞上。   长青见妖兽没再追来,以为自己计划成功,得意地冷笑。   他抓紧时间,去了宝剑的藏匿地点,免得凝光打不过,或者妖兽清醒过来。   却没想到,刚才与他逞凶斗恶,丝毫不肯放过,恨不得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的妖兽,此时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妖兽见到凝光时正要攻击,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却骤然收回攻势。   它蹲下身,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吐出舌头,摇着尾巴,歪了歪头,讨好地向凝光撒娇。   足有二人高,长着一口獠牙利齿的凶兽,此时像一只可爱的大狗狗,温顺无比。   ……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长青是有多不招人待见,不对,是不招兽待见,才能在做了伪装的情况下,换来这样的区别对待。”   “这妖兽方才凶恶骇人,现在看着挺亲人的。”   “长青还自鸣得意呢,笑死我了,对比实在太过惨烈。”   “别撒娇了,快回去吧,小心家被偷了。” 第99章 乾为天,坤为地   妖兽不知道家快被偷了, 它乐颠颠地向凝光撒娇。急得众读者不知如何是好。   ——没了妖兽的阻拦与纠缠,长青通过层层法阵,艰险地越过几道难关,终于将七星宝剑拿到手。   他松了口气, 对自己的英明决策很是得意。   也不知道那妖兽与凝光打斗得怎么样了, 但想来状况应当不太好,那妖兽凶恶残暴且修为强大, 他对付起来都颇有些吃力, 更何况凝光。   然而那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自作孽。   不过大概也死不了, 那贱人逃命最有一手。   ……   “呸,作孽的明明是你,现在却怪到别人头上, 嫌人家没有乖乖束手就擒被你陷害。”   “此人实在面目可憎,第一次见到时还觉得颇有几分道骨仙风,如今看来完全没了。”   “妖兽快点醒悟过来,现在去阻拦还来得及,再过一会儿人就跑了。”   “哎呦喂,急死我了。这宝剑落到他手里, 比女主没找到宝剑还让我难受, 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他。”   “更何况还是通过利用女主得到的,受不了。”   ——玩耍了一会儿,妖兽用大脑袋蹭了蹭凝光, 接着迈开蹄子向一个方向走去。   它走了几步, 向后一看, 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是在问凝光为什么没跟上来。   凝光, “你是叫我跟着?”   妖兽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兴奋。   凝光跟着它一起去了。   他们通过一个藏匿得非常隐蔽的阵法来到了地下宫殿,宫殿中有很多机关,按理来说很危险,却被熟知它的妖兽一一破解。   最后妖兽指着宫殿中央,一把插入石中,外表锈迹斑驳的剑,催着凝光去拔。   那把剑看起来已经废了,像是破铜烂铁。   ……   “这是什么剑?为什么看起来像破铜烂铁,却有那么多的阵法机关守护,比长青方才经历的还复杂一些。”   “是妖兽引着过来的,或许跟它有关,说不定也是什么神兵利器?”   “可它刚才不是守着长青现在拿的那把七星宝剑吗?为什么又带女主来到这里?”   “根据设定,妖兽的使命是守护宝剑,比起长青来,它肯定更喜欢女主,这是明摆着的。而现在却带女主来到了这里,证明眼前的这把破铜烂铁,才是真正的七星宝剑。”   “所以说长青去的法阵是障眼法,他拿到手的宝剑也是假的?不过长青好歹是个剑尊,没道理认错宝剑吧?”   “猜不透,不猜了,还是继续看。”   ——凝光虽然感到疑惑,但看这妖兽轻车熟路破解法阵,且对她非常友好,勉强相信了它。   她将信将疑的靠近,感觉破剑身上传来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   她不再犹豫,快步上前,握住剑柄。   在碰到的那一刻,剑的力量灌入她的身体中,将她的手掌吸附在剑柄上,再不能松开,诱使着她将其拔出。   凝光使力,一下拔出,剑身褪去外表斑驳的锈迹,散发出七彩华光。   紧接着天地异象,日晕霓光,百兽震动。远在天乾剑宗的玉衡仙尊倏地睁开眼睛。   ……   “所以这到底是一把什么剑?看着很不平凡。”   “光是将其拔出都能引发天地异象,长青方才拿出那把宝剑,什么都没发生。如此明显的对比,肯定有秘密。”   “所以长青陷害凝光,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给凝光送去一把宝剑,原来长青才是当之无愧的财神?!”   “哈哈哈你这人忒促狭了。不过长青如果知道,怕不是得被气死。”   “玉衡仙尊好像感受到了,他会做什么呢?”   ——凝光很快收到了师尊的传讯,让她回到师门。   因天地异象,此地怕会被很多人前来查探。所以她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那只妖兽也成为她的契约兽,跟着一起走了。   距离最近的长青动作较快,他来到这里查看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却被闻声而来的人群堵住。   他们以为那天地异象是他引出来的,逼迫他交出宝剑。   长青当然不肯,一帮人缠斗在一起。   而凝光回到师门之后,却被师尊告知,她就是传说中的救世主,也是此界的气运之子。   ……   “嚯,什么救世主?女主竟然是救世主?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玉衡仙尊是这么说的,还是气运之子。”   “怎么突然说女主是救世主?是因为她拔出了那把宝剑吗?那破剑竟然这么厉害?!”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成为救世主未必是什么好事。”   “气运之子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懂?”   “如果说有救世主的话,那是不是会发生祸及整个修真界的灾难?”   “这不就跟当初玉衡仙尊留下来的原因对上了。”   ——凝光很是慌乱。   “师尊,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救世主?而且修真界好好的,哪里需要救世?”   玉衡仙尊依然淡定,“你可有听说过,我留在此界的原因?”   凝光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   这条传言传了上千年之久,几乎人人知晓,但她没有当真,以为是不着调的谣言,被人故意夸大。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吗?   接着凝光从玉衡仙尊的解释中得知,原来在她出生的那一刻,玉衡就感知到了救世主的降世。   只是新生儿力量孱弱,再加上后来有凌家的气机遮掩了她,一直没能找到,后来她脱离凌家来到天乾,他再次感知到了,所以提前出关,收她为徒。   而气运之子,集天地之气,与此界相关联。   她拔出的这把乾坤剑是天地的化身。   乾为天,坤为地,一剑定乾坤。   ……   “怪不得女主天赋那么好,原来她是气运之子。”   “因为女主是救世主,所以能拔的出乾坤剑,还是因为她拔出了乾坤剑,所以才是救世主呢?”   “可能二者皆有吧,或许救世主命中注定就是要拔出乾坤剑的。你看长青,费尽心思也没什么用,把剑直接送到人手里了。”   “原来玉衡仙尊早知道了,难怪他看凝光的眼神不对,恐怕是在确认她的身份。”   “现在来看,凌家果真不知好歹,到手的机会都不会抓住,而且要不是他们抱错的话,凝光本可以过得更好,不会再受他们利用,还有师尊护着。”   ——凝光还不具备一个救世主的真正实力,但目前离劫难降世的那一天还远,她不用着急,可以按部就班地成长。   玉衡仙尊现在告诉凝光这件事,是为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免得真正到了那一天时措手不及。   凝光勉强消化完师尊说的话,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也不具备雄厚资本的人能够成为救世主。   但如果这个担子真的落到她的肩上,她愿意承担。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为何持剑。   尽管知道了这个堪称惊天动地的消息,凝光也没有得意忘形,失去分寸,她仍然按部就班地修炼,每日挥剑练习剑法,亦或者接受宗门任务,去做些能力范围内的事锻炼自己。   ……   “什么平平无奇没有特点?这人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她没听到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夸她的吗?”   “听着有点气人,她好像真的认为自己平平无奇。我哭了,我们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平平无奇,好吗?”   “可能跟成长环境有关?凌家父母从来没有夸过她,还总训斥她要戒骄戒躁,不可自满,说别人夸她都是因为家世,女主从小听到大,有这种想法不奇怪。”   “那这种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用处?你看女主如今踏实稳重,潜心修炼,即便已经这么厉害,也从没有骄傲自满。”   “别,你可悠着点,没看女主前期都卑微成什么样了。况且她天赋如此之强,都被打击到这种地步,换了你家的普通小孩儿,三两下就没了自信,从此一蹶不振,你可不要怪别人。”   “你这人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凌家父母这么坏,他们的教育方式能有什么可取之处?你不若学学叶家父母,他们都是普通人,勤劳踏实,善良淳朴。”   “有道理,受教了。”   “怎么没了?这一册就完了?我还没看够啊!”   .   钟侍郎的下属去往太原,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后将人带了回来。   真相很好查明,甚至是郭家人自己坦白的。   说来可笑,郭家在临颍当地也是名门望族,他们自觉童氏养面首,与人私通,是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在听闻下属知道童氏养面首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将对童氏的惩罚和盘托出,显示家族的威严,与其清正家风。   然后他们被人押住,送往长安时,极为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压根儿没做错,凭什么捉拿他们。   他们依据的是族法族刑,不是什么私刑,官府没有资格捉拿他们,这样做也不怕寒了天下士族的心。   下属充耳不闻,他奉命办事,其他的一切就交给上官处置。   但他还是好心地给郭家人多说了一句,此事是太后下令。   郭家人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言,在他们心里太后就是个手段狠绝的大魔头,只敢偷偷地在心里骂几句。   钟侍郎收到下属的禀报,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事已经很明了了,没有含糊不清,不知其详的地方。   忧的是不知道这案子该怎么判,要说这家人的确做得过分,但也是童氏有错在先。   还不待钟侍郎弄出个头绪,山海报上就先报道了此事,如春笋一般不断涌现的其他小报,也跟着接连报道。   有月明先前的故事作引子,此报一出,满城哗然。 第100章 两把刷子   “岂有此理, 这事怎么传出去的?他们一个小小的书肆,哪里来的消息,怎么能登在报上?”   钟侍郎拍案怒道,气得不轻。   他此前没有见过报纸的威力, 没意识到它作为文化载体和传播媒介具有多大的影响力。   原先只有那天在场的官员和内侍知道, 他们的口风紧,不会随便传出去, 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如今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此事, 仿佛一夜之间,长安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本来已经为此事够烦心了, 现在更怕处理不好,引起民愤。   他的同僚也明里暗里地向他打听,连他的上官刑部尚书都打着关心他的幌子, 暗戳戳地问几句。   他不好直说,只能含糊不清地透露几句空话。   “他们找到当事人童二娘,还做了专人采访。”下属拿着报纸边看边说。   钟侍郎噎住,不可思议道:“她都不顾及自己姐姐的名声吗?”   “这报纸上面有写,她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她阿姊即便养了面首, 也不该付出生命的代价, 况且是郭家郎君养外室在先,她要为阿姊讨回公道。这小娘子还挺有义气。”   “胡闹!简直胡闹!就算她登上报了,就能让她姐姐的命还回来吗?”   “她说至少能让天下人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 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不再重蹈她阿姊的覆辙。”下属边看报边回答他。   他心中啧啧称叹, 这采访的形式有点意思,跟看到人对话似的。   钟侍郎看向下属, 虎目一瞪,“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吗?”   下属忙合上报纸,“下官不敢。”   “报纸给我瞧瞧。”   下属将报纸呈了上去。   钟侍郎接过,仔细地看着那篇专访。   那天他见到童二娘的时候,她一直和童母在低声哭泣,本以为是个性子柔弱的女子,没想到竟这般刚强倔强。   看起来是个好女郎,也是个好妹妹。   也对,若不是这般,她也不会有勇气去敲登闻鼓。   她们倒是痛快了,可苦了钟侍郎,本就略白的头发哗哗掉了不少,辛苦打理的美髯也揪断了几根。   再看到月明这个名字时,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此人视为天魔星,专门克他,给他找麻烦的。   要不是他写出这个故事,也不会招来这出麻烦,甚至他所在的山海书肆还将报纸刊登了出来,没少推波助澜。   他倒好,还有功夫写话本,他钟某人愁得几夜都没睡好了。   既然是他写出来的,那就看看他对此事有何高见,钟侍郎愤愤不平地想。   他拿起纸笔,将自己思考了许久,愁得彻夜难眠的困扰写在纸上,又刁钻地提出许多问题,欲考校月明此人,看看他是真有本事,腹中有物,还是个苗而不秀的银样蜡枪头。   钟侍郎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被送到许乘月手上。   她打开这封信,看到那手字,挑了挑眉。   看的写的字多了,许乘月也有了鉴赏能力,一打眼就能看得出字的好坏。   这手字真是好,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笔力强劲而丰满,字体的筋骨感很强。   在一众谈不上书法,只能认出写的什么,甚至有些缺胳膊少腿,需要连猜带蒙的信中尤为显眼。   都说字如其人,这位读者的性格,应该也比较强势。   上面写的内容就更有意思了,问她对那件事如何看待,如果她是处理此事的官员,她会怎么判决,还提了一些很刁钻的问题,似是有意在刁难她。   措辞也极为讲究,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看得出来他学识颇丰。   许乘月神情微妙,信的内容、措辞以及这手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笔者的身份,怕是刑部官员。   她的读者范围已经这么广了,他们那些老迂腐能看得下去她的小说吗?怕不是会破口大骂?   唔,纡尊降贵给她写信,原来是遇到难题了。   许乘月能理解他的困扰。   唐朝的法律制度还不健全,许多法律条款在面对事实时都具有很大的弹性空间,官员也并不是完全根据律法来判的。   比如此案,看起来应该直接判害人者死刑,但恐怕他们会觉得女子不守妇道,有错在先,不至于判那么重。   许乘月提笔给他回信,人家都直接问她了,她肯定不能不回。   就事论事,将两件事分开来看。   既然女子养了面首就依法判刑,尽管她已经离世,不能受罚,但也不怪官府,是他们让女子失去了服刑的机会。   郭家杀人证据确凿,应按照杀人的罪行来判,不能因女子曾经犯错,抹消他们是加害者的事实。   且大唐律法中没有写明族法的合理性,承认它的地位,那大可以不承认族法,而是直接定性他们害人。   另外族法害人害己,令大唐律法失去公信力,长此以往百姓不遵守大唐律法,而是遵守他们所谓的族法。   若族法与大唐律法相违背,百姓该遵守哪个?   况且同族中亲缘关系相连,难免会徇私。   主事者往往是族中的长辈,他们的知识文化水平有待商榷,尤其是僻远地区,做出的判决定不如经过科学考核制度选拔的大唐官员公平公正。   最后一句话,许乘月一半儿是真这么想的——或许不能包括全部,但从平均水平来说是这样的。   另一半儿是在拍这位大官的马屁,不着痕迹地吹捧他几句,如果他有能力推动族刑的废除,也算一件大好事。   写完这封回信,许乘月长吁了一口气。   她写这篇故事的时候,确实未料到竟会真的发生。   唐朝的风气还比较开放,族刑大肆盛行是从明朝时期开始的,因为明朝的法律确定了族法的地位,也成为后来宗族势大的原因。   但想必宗族的势力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   童二娘收到采访邀请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她当然知道报纸,但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能登上去——尽管她宁愿没这个机会。   山海书肆的人问她是否愿意。   童二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了。她知道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让天下更多人看到阿姊身上发生的事,从而避免让更多的人受害。   采访她的娘子人也很好,一直鼓励她,在她几次忍不住泪意的时候,温柔地安慰,劝她如果受不住了可以停下采访,但她坚持了下来,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遇事后只会哭。   在报纸发出后,书肆还给她送过来几份,她看了之后有些窘迫,觉得自己太不会说话了,看起来鲁莽直白,一点也不像读过书的样子。   她反复地琢磨措辞,恨不得重新来一回。   没想到看到报纸的人没有嫌弃她,反而夸她有情有义,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   还将她跑去敲鼓的事传成了故事,讲得一波三折。   郭家人被带来长安,童二娘也知道了,但她没有专门去看,或者到他们跟前去放狠话嘲讽。   她连看那家人一眼都觉得恶心。倒是她耶娘长吁短叹,说两家的情分算是没了。   童二娘冷眼旁观,她才不在意什么家族情分,她只在意她的亲人。   .   审案的那一天,许多人闻风而动,聚集在皇城门外,他们当然不敢扎堆,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处店铺,亦或者假装不经意地路过。   但守城门的侍卫明显地察觉到了变化,许多双眼睛刷刷地往他们身上刺,像是要穿过他们,看到皇城内。   这让侍卫们如芒在背,站得都比以往笔直僵硬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大声地议论着,丝毫不怕被人听见。   “你说到底会判什么刑?会是死刑吗?”   “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那些官人,我猜大概不会,毕竟是许多人一起决定的,况且他们也不会亲自动手,命令仆从就好了。”   “那太可惜了,活生生一条人命呢,白白没了。”   其实按照他们原本的观念,倒也不至于如此深恶痛绝。   实在是故事中的刘氏母子太过凄惨,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   行人来来去去,有些人禁不住等待,已经走了,还有人一直坐到了下午。   许多官员走出皇城门,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接着反应过来,装作没事,端着姿态,昂首阔步离开。   “快看,钟侍郎出来了!”人群里有人惊呼。   钟侍郎刚出皇城门就听到这话,心中一紧。   “钟侍郎,判了什么结果,您给我们说一声呗?”有大胆的藏在人群里,大声呼喊问道。   他心下一松,原来是问这个。他判处了郭家郎君斩首示众,郭家父母流放。   之后向圣人禀报,圣人非常满意,赞他处事公明。   判决就这么定了下来,后面还要经过四次复审。   多亏了月明那小子,没想到他还真有两把刷子。   钟侍郎不好直说,摇指了一下西市的方向暗示。   大唐执行死刑的地方众多,如朝堂,京兆府,和东西二市。   因《周礼》中有言“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所以东西两市经常作为行刑的场所,其中西市用得更多。   百姓们霎时明白过来,大声欢呼,“钟侍郎明察秋毫!”   “钟侍郎英明神武!”   “钟侍郎廉洁奉公!”   听着百姓的各种溢美之词,钟侍郎矜持地克制住欲上扬的嘴角,低调地摆了摆手,才乘着马车离开了。   虽然案子已经断完,但他还有事要忙。看了月明的回信之后,他觉得非常有理,族刑废除一事迫在眉睫,他得好好想想奏章怎么写,到时候怕又得跟人打嘴仗。 第101章 她最讨厌比她装的   从那次写信后, 钟侍郎又陆续写了几封信和月明探讨关于律法的问题,双方的书信往来便多了起来。   对月明了解得越深,钟侍郎越是对此人感到新奇。   他的学识不算渊博,对科举常考常用的经史子集了解不多, 但对一些事物的看法有着独到的见解, 往往令人耳目一新。   钟侍郎起了爱才之心,痛惜他浪费自己的天赋, 用在旁门左道上, 应当考科举走仕途才是正道。   他转念一想,猜测或许月明出自寒门, 家境窘迫,无人为他举荐,又不得不放弃科举, 所以早早谋生。   钟侍郎一边惋惜,一边暗叹自己慧眼识珠,预备向圣人举荐月明,免得朝廷错过人才。   下定决心后又写了一封信,劝他潜心向学,万不可夜郎自大, 故步自封。   收到这封信的许乘月是如何懵逼暂且不提。   钟侍郎将奏章写好后的翌日早朝很是热闹。   “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隐在珠帘后的太后问道。   “臣有一事要奏。”钟侍郎出列。   “钟侍郎请讲。”   “近日童郭两家争端, 其后果惨烈,举朝振动,百姓惶惶, 足见家族私刑极为不妥, 不可助长。臣以为, 应当废除族法族刑,唯尊大唐律法。”   “钟侍郎的奏章朕看了, 确实有理,其余卿家以为如何?”太后赞同道。   许御丞不悦地蹙起眉头,出列道:“回殿下,臣认为不妥,朝廷人力有限,而宗族能代朝廷教化百姓,废除族法族刑,让宗族失去教化管束弟子的权利,不利于长治久安。”   “许御丞此言差矣,族法族刑不受朝廷管控,全凭宗族制定,长此以往,岂不是任由宗族内部势力勾结,令心怀不轨者作威作福。况且他们制定的族法还能比我们大唐的律法高明不成,百姓是信宗族还是信朝廷?”钟侍郎反驳道。   他老早就看不惯许御丞,仗着御史的身份,拿鸡毛当令箭,对谁都要说上几句,显示自己的清白和刚正不阿。   许御丞哑口无言,但又不肯服输,“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族法全无益处。”   然后被钟侍郎怼了回来。   许御丞败下阵来,又有其他不赞同的人出面反对。   钟侍郎对他们提出的异议,一一反驳了回去,直到最后无人敢出言反对。   他像一直斗胜的公鸡,抖擞着鲜亮的羽毛,得意洋洋地傲视全场。   将此事敲定之后,又有官员出列,说的还是童郭两家的事,他提议将通奸罪还原到北魏时期的死刑,正是因为大唐宽松的律法,才加剧了此事的发生,令许多女子不守贞洁,男子肆无忌惮。   严苛的律法是对他们的威慑。   他此言一出,许多官员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尤其是他的上官。   现如今长安养面首的贵女还少吗?堂上的太后就是其中之一啊!   虽然他们也看不惯,但直接更改律法判死刑确实太过了,这不明摆着对太后说想要她死吗?   哪里来的愣头青?一句话直接将人得罪了个遍。   其余官员忙出言反驳,说死刑太过残暴,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   中书省起草政令,门下省审议,经圣人批复再交尚书省实行,印上邸报,发往各州府。   废除族法族刑,违者逆反大唐律法,从严处置。并附上童郭两家的案例作为典范。   一时间各地风声鹤唳,尤其是宗族文化盛行的地区。   .   裴舟回家后向母亲请安。   怀庆公主正在用膳,见他来了,忙唤他,“船船,快来用膳。”   裴郎君差点一口粥喷出来,“娘子,他都那么大了,你就别喊小名了。”   裴舟倒淡定,不如说反抗无能,习以为常了,“不了,母亲,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又要出去?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圣人交代的差事忙活完了,现在休沐,怎么不好好休息几天?”她纳闷地问。   “还有些事情得处理。”   说了几句话之后,裴舟拜别父母离开。   目送他离去,怀庆夫妇小声嘀咕着。   “我怎么觉得船船不对劲?他最近总是出去,明明平日里当职已经够忙了。”   “这有什么,他已经加冠了,又有自己的职位,有点交际很正常,像他从前那样不参与同僚宴饮聚会,总闷在家里,才是不同寻常。”   “哪有那么简单,如果是聚会,下职后和同僚一起去就行,他却要回来,沐浴更衣后再出去。”怀庆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小子有猫腻呀!”裴郎君一拍大腿,惊呼。   “看看,我就说吧。”怀庆得意自己明察秋毫,又叹道,“枉我先前还担心这小子不开窍。”   夫妻二人八卦地嘀咕小话。   裴舟回到自己的院子,收拾好东西之后很快出门了。   .   草长莺飞的季节,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郎身着胡服,驾着飞奔的马儿疾驰在草地上,乌发束起甩在身后。   马蹄踏过,将鲜嫩青草碾压在土里,它走后,草儿委屈又谨慎地探出脑袋,叶子仍是歪歪的,不敢伸直了。   “吁——”   许乘月勒住缰绳停下,她的马术比以往长进许多,不再畏畏缩缩,速度快一点就紧张得不行。   她弯起唇角,对裴舟说:“多谢裴将军指导,我如今也能骑马了。”   “哪里,许娘子悟性极佳,又肯努力练习,才能快速掌握。”   “裴将军骑术高明,若不是有你指导,我一人还不知得摸索到何时,还是得多谢你。”   ……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客气。   一个对视,许乘月忍不住笑了,“我们如今也算熟人了,裴将军还用得着跟我客气?”   裴舟摸了摸鼻子,不大自在,“是许娘子先跟我客气的。”   许乘月:“……”   好吧,是她的锅。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没有再说话,空气缓缓流淌,静谧安详。   走了一段距离,裴舟忽然开口,“许娘子,如今还会焦虑吗?”   “嗯?”许乘月一愣,发出疑惑的声音,然后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没想到他还记得。   “还好,看开了许多。”   她不在封闭自我,对外界充耳不闻,努力地做出了改变,尽管微不足道,也能无愧于心,变得坦然许多,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那就好。”裴舟放松道。   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许乘月来了兴致,提议道:“裴将军,不如我们比试比试,看谁先到那个小土丘?”   是时候检验她的学习成果了!   “好啊。”裴舟答应了。   按照约定的,倒计时结束,许乘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将裴舟甩在身后。   她驱马向前,压低身子,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   许乘月得意极了。   她此刻的身形定然无比帅气,有金庸笔下的女侠风范。   风呼啸着擦过她的鬓角耳边,她克制着不张嘴笑出声,防止风灌进嘴里。   正当她快要抵达小土丘,身旁却骤然刮过一阵更猛烈的风。   紧接着视野里出现了裴舟的背影。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身白色的衣袍,与他身下黑色的马儿形成鲜明的对比,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背上的他形如被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   许乘月惊得微微张唇,灌了一嘴的风,遂面无表情地闭上嘴。   她最讨厌比她装的。   内心很不爽,但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她还是尽力赶着马儿,奔向目的地。   到达土丘之后,她假作不在意,挤出僵硬的微笑,“裴将军果真厉害。”   裴舟感觉不对劲,“没有,是乌骓血统好,我胜之不武了。”   “哈哈,裴将军不用妄自菲薄,千里马也得有伯乐。”许乘月继续口是心非地夸。   裴舟终于觉出她的言不由衷,颇有些忍俊不禁,这小娘子好胜心还挺强。   他刚要说不然换马再比一场,但一想她如果输了肯定更不开心,赢了也会怀疑是他故意相让,于是不作声了。   许乘月气了一小下,将这事抛之脑后,她不是小气的人,见不得别人比她强,不就是区区一场比试的输赢,她压根不在意。   对,她一点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裴舟说,“许娘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许乘月点头回应,没问他去做什么,无非是那点事嘛,此处没有厕所,她能理解的。   她在原地等待,百无聊赖地望着四周,不远处就是跑马场,秋露夏荷在那里,远远地能看见她们招手。   她也挥手回应。   裴舟果然如他所说,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五颜六色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等他靠近,许乘月发现那是一个——花环?   裴将军这么有少女心的吗?   不对,是她刻板印象了。   簪花不论在男女之间都很盛行,她不该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不过他为什么不戴上?她还挺想看。   裴舟走过来递出花环,“给你。”   “给我?”许乘月讶然道。   “嗯。”裴舟应得理所当然。   “好端端地给我做什么?”她疑惑地问。   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许乘月猛然一惊,警铃大作。   虽然裴将军很好,但是——   “看你刚才因为输了不开心,算作赔罪。”裴舟直白地说。   许乘月瞬间想呼自己两巴掌,被看穿了不说,人家打圆场她却以为别有用心。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自作多情了。   “……这样啊,输了很正常,我其实很快能恢复,裴将军不必介怀。”许乘月接过花环,干巴巴地挽尊。   她低头拨弄花环,发现还挺好看,“裴将军手艺不错呀,这花环是怎么编的?”   “你想学?”   许乘月点头,不放过任何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第102章 最后一册   怎么不算提升呢?你所掌握的每一项技能都不会辜负你。   谁知道它会在何时发挥用处。作为一个作者, 最擅长的就是积累素材。   许乘月不耻下问,潜心求学,学习编花环的技能。   她跟着裴舟先这样,然后这样, 最后再那样, 成功地编出了一个极其抽象的四不像,张牙舞爪, 旁逸斜出, 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我……”懊恼地转头,裴舟手中的另一个花环已经成型了,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她连编个花环都学不会?   好在裴舟有耐心,重新展示了一遍。   骨节分明, 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下翻转,摆弄花叶,三两下一个花环的雏形就出现了。   “这种熟练,你一定编过不少吧?”   裴舟手中忙活着,点头以作回应。   不知怎的, 许乘月看着自己手中, 他送的那个花团锦簇,色彩鲜艳,搭配得当的花环不顺眼了。   “家母喜欢这些, 所以从小做惯了。”他又解释道。   “哦。”许乘月一本正经地应和, 将它戴在了头上。   花环还是很好看的。   她想。   看了眼她头顶, 裴舟默不作声地抿出笑意。   最终许乘月还是没能学会,尽管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没关系, 像她这么完美的人,要是样样都会还能了得,总要给别人留点生存的余地。   她厚脸皮自我安慰着,反正没人听到。   许乘月把编出来的花环全部戴到飞云身上,它也很喜欢,动作都欢快了几分。   “裴将军,我下次请你吃个饭吧。”人家帮了她那么多,抽出时间来教她骑马,当然要表示感谢。   “你不是说过不要客气吗?”裴舟没有直接答应,偏头看向她,反问道。   “这怎么能算客气?这是尊师重道。”她理直气壮地。   “忒促狭了,你这小娘子。”裴舟被她庄重的语气逗乐,忍俊不禁。   他还从未遇过她这般的女郎,多思善变,却又大胆直接。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   “好。”   “好什么,什么好?”许乘月假装不懂。   “我是说我答应了。”裴舟无奈。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消失不见。   唯余草地上散落的几片花瓣,被风吹拂,微微翕动。   .   钟侍郎走出宣政殿后有些恍惚。   他想起太后方才说的话仍是难以置信。   月明竟然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呢?!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钟侍郎向太后禀报完废除族法的后续事宜,得到她满意的赞赏后,他却没有告退离开。   “圣人,臣有一人欲向您举荐,此人才智过人,博闻强识,对于某些事物往往能言之有物,别出心裁,可惜因家境贫寒,流落市井。”钟侍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务必想让太后看上月明。   “哦?是何人?”太后起了好奇心,她还从未见过刚正不阿的钟侍郎这么夸一个人。   他一向信奉能者居之,连家中的后辈子侄都鲜少举荐。他儿子钟逸群原本是能得到封荫,因他嫌弃无才无德,如今也无官职在身。   “此人圣人也识得,正是月明。”钟侍郎原想报他的大名,奈何去信几次询问,月明都没回复。   想来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愿平白无故承他的情。   他只好如此,但也并无大碍,圣人此前招见过月明,应当认得。   太后闻言,面色怪异。   她不想钟侍郎思想竟如此开化,愿意让女子入朝为官,还亲自举荐。   “钟侍郎,你是认真的?莫不是在戏耍朕?”太后怀疑道。   虽然她觉得钟侍郎不会这么做,也没那个胆子,但此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钟侍郎一惊,“圣人何出此言?臣绝无半句虚言,这次废除族刑就是他提议的,臣与他通过信,见他所谈皆非空话,句句落到实处。”   太后知道童二娘发现姐姐被害,以及此事引发百姓关注,有月明的引子在,却不曾想后来的事她也参与其中。   这让她忍不住多疑,此事莫非由她一手操控?   但郭家害人她又不能控制,也无从得知,况且对她全无益处,没必要去做。   算了,应当是她想多了。   “你果真觉得女子能入朝为官?”太后再次询问。   如今虽有女官,但只有后宫内廷的女官有名正言顺的官职,前朝能参与政事,帮她起草制诰,处理奏章的女官极少,都是她格外恩赏给的权利,她们身上并无官职,权利也可以随意收回。皆是依附她而存在。   “臣从未说过——”让女子入朝为官。   钟侍郎刚想说,猛然意识到了不对,未出口的话全被堵住。   他骇然瞪大眼睛,脑袋发懵,那个让他难以置信,却又极为可能的离谱猜测涌上心头。   “圣人,臣没听错的话……”钟侍郎干涩的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您方才的意思是……”   看到他的反应,太后明白过来,原来他还不知道啊。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们也知情,努力咬唇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在御前失仪。   太后也想笑,但看钟侍郎面色煞白,神情恍惚的模样,觉得还是得给他留点面子,“你没听错,月明是个女子。”   怎、怎么可能呢?钟侍郎开始怀疑人生,其实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他竟跟一个女郎聊朝政大事,你来我往,攒了许多书信,还好好收在书房里的柜子中。   他还直白地问人家名讳,是哪里人氏,家住何方。   人家该是怎么想的。   唉,他的老脸被丢尽了。   最后钟侍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宣政殿的。   他唉声叹气。   如此才能,委实可惜了。   .   “终于到了最后一册,看完就能把心放下了。”   “弄得好像下本你就不看了一样。”   “下一本的事情,下回再说嘛,专注当下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下本又会是什么新奇的题材,还挺期待的。”   “我倒不希望写什么新题材了,最好能把修仙的再多来上几本儿,这点根本不够看。其他修仙鬼神类的话本,看着总觉得不对味。”   “别废话了,赶紧看吧你们。”   众人寒暄完毕,说完小话后,翻开书,将心神沉浸在故事中。   [……   凝光飞速成长,升级打怪,积攒法宝,在历练中结交了很多同道好友。   后来她到了化神期,在百年一次的剑道大会上夺得魁首,旁人都尊称她为凝光剑尊。   她的名号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但她知道自己的使命,从不敢停下脚步,唯恐懈怠后会止步不前。   她拥有许多的追随者,亦有许多谄媚之辈殷勤讨好,更有流言蜚语诬陷抵赖,但她始终坚定,内心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   ……]   “女主这一步步走来可真不容易,想当初最开始的时候众叛亲离,多艰难呀!”   “我好紧张,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尤其是知道后面会有一场大战。”   “不知道玉衡仙尊预言的劫难是什么?是天灾还是人祸?”   “或许是魔族搞事情,从一开始就有提到,说他们无恶不作,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希望女主能平安无事,顺利地打败敌人。”   [……   在某次历练中,凝光路过父母居住的那座城池,于是走了进去。   叶家父母在几百年前已经过世了,他们走得很安详。凝光在得知他们寿数将近时,专门回来送了他们一程。   妹妹阿圆那时已经成家多年,连孙子都有了。   后来阿圆也走了,与凝光血脉相连的亲人陆续离去。   那之后她就没来过了。   再次走出这座城市中,凝光感到陌生的同时,又有一丝熟悉的亲近。   她笑看着路边叫卖的小贩,嬉笑打闹的孩童,边走边看,竟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巷。   父母离世后,阿圆和他的夫婿住在这里,不知道如今是否还住着人。   她抬手敲了敲门。打算如果没人的话,就进去看看。   却有人打开了门,长得跟阿圆颇有些相似。   “请问您……”她有些疑惑,看清凝光的长相后震惊地问道:“凝光剑尊?!”   凝光没想到有人能认出她,迟疑地点头。   “家里有您的画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阿圆的后辈兴奋地说。   她热情地邀请凝光进去坐坐。   既然屋里住着人,凝光自觉不便进去打扰,于是拒绝后,在她的惋惜声中离开了。   ……]   “唉,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呀!”   “怪不得说修仙要斩断尘缘,不得不断啊。凝光心里也一定很难受,看自己的亲人离世。”   “叫我说修仙有修仙的好,不用被凡尘世俗禁锢,逍遥自在,遨游天地。但人间烟火也别有一番滋味,与家人团聚,父母安康,儿女承欢膝下,也足够了。”   “说得对。”   [……   离开后,凝光继续游历,却偶然在某座城中听到有个小村庄,一夕之间杳无人烟,所有人消失了,连一只鸟都不见影。   此事蹊跷,凝光前去查看。   在村落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魔气。   她跟着线索搜寻,碰到了一个同样找寻那些村人消失原因的修士。   这位修士也是凝光曾经见过的,在她疗伤出关后第一次进入秘境时,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   他说自己收的小徒弟来自那个村落。   徒弟年纪还小,离家后思念父母,所以就带着他来这边探望。   不曾想过,人竟然无缘无故离奇失踪了。   ……]   “有猫腻,肯定有猫腻,这人刚开始出现时行为非常奇怪,还跟踪偷窥女主,一定不怀好心。”   “我也觉得,难保不是什么歪门邪道。” 第103章 第四本完结   [……   两人说着话, 凝光在却黑衣男转身时突然抽出剑,搭上他的脖颈。   “说吧,你到底是谁?”她冷声问道。   “道友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就是我凌霄宗的弟子,刚才不跟你说了吗?”黑衣男无辜道。   “傻子才信你满口谎言, 看似紧密周全, 其实句句是破绽,你们的宗门我知道, 都是各个家族的关系户, 哪有什么民间弟子?你到底是谁?如实招来。”凝光不留情地揭穿他。   “桀桀桀桀桀——”黑衣男发出诡异的笑声,“不愧是救世主, 果真聪明,但你以为一把剑就能困住我魔尊吗?”   他竟然是魔尊。   凝光心头一紧,她如今还不具备对战魔尊的实力。   ……]   “他是魔尊, 肯定是那些魔头中最厉害的一个,女主怎么应付得过来?”   “他不会是玉衡仙尊预言中的劫难吧,那为什么不早早找出此人,将他斩杀,把危险消灭在萌芽中呢?”   “那个村子的人难道是被他害的,为了把女主引过来?可恨至极, 魔尊果真残暴!”   “女主这回有点草率了, 还不知道底细,就把人揭穿了。魔尊实力比她高强,万一恼羞成怒, 她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   “还得感谢你师父, 预言了救世主, 才能让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你。”魔尊大笑着说。   他使出定身术,将凝光定住了。   凝光暗道不好。   她中了魔尊的圈套, 如今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不肯束手就擒,她调动体内的灵力冲击定身术。   “别挣扎了小仙子,我等今天可是等待了许久,这么多年我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全拜你师父所赐。如今终于到了我魔功大成,报仇雪恨的一刻。”魔尊恨得咬牙切齿。   玉衡预言劫难后,为防止误伤没有向外公布他这个灭世的罪魁祸首,其实一直在暗地里寻找。   他几次死里逃生,才活到现在。   “如今修真界,再无人能够伤害我,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魔尊癫狂地大笑着。   ……]   “完了完了,女主一个照面就被魔尊制住了,接下来可怎么办?”   “赶快来人啊!玉衡仙尊应该有一敌之力吧?!”   “玉衡仙尊如果能做到的话,要救世主干什么?”   “可惜女主还没有长成,如果再多给她些时间,魔尊定不是他的对手。”   “你这不废话吗,魔尊就是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所以现在才动手的。”   [……   魔尊身上顷刻间暴涨出庞大的魔气,向外扩散,淹没周围的花草树木、村落,涌向附近的城池。   所过之处,花木凋零,百草枯萎,一些生命力弱的小动物也没了声息。   魔气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引起了许多修士的注意,往这边赶来。   凝光被魔气笼罩,亦感觉到憋闷窒息。好在她坚持不懈地努力,终于突破了定身法术。   在魔尊反应之前,她取出空间戒指里的乾坤剑,向他斩去。   众修士赶来的时候,二人正在打斗。   凝光落了下风,左支右绌,竭力抵抗,却没对魔尊造成任何伤害。   他表情戏谑,姿态轻松,宛如在戏耍凝光,压根不把她当做对手,而是一个略有凶性的猛兽幼崽。   到后面他感到不耐烦了,拍出一掌。   凝光被拍倒在地上,其余修士紧忙上前扶起她。   玉衡仙尊这时也到了。   ……]   “希望玉衡仙尊能力挽狂澜,拯救修真界。”   “我看希望渺茫,乾坤剑认定的主人是凝光,玉衡仙尊使不了。尽管他能打得过魔尊,可净化不了魔气,魔气还在,魔尊就能够重新复活。”   [……   玉衡仙尊与魔尊对战,魔尊虽不敌他,但其逃生的本事一流,死后也能在顷刻间复活。   如此接二连三,玉衡仙尊最终败落了。   凝光看得心急,接替师父抵挡魔尊,却也被三两下击飞,吐出一口鲜血。   但她没有放弃,吞下几颗回灵丹,继续攻击。   观战的人群中有一女修,再看不过眼,想要上前帮助,却被她身旁的道友阻拦。   “你干什么?玉衡仙尊都打不过,你上去不是找死吗?凝光才是乾坤剑的剑主,天道命定的气运之子,救世是她的责任。”   “放屁!才没有什么是应该的,玉衡仙尊和凝光剑尊为了保存修真界,为了我们这群人拼命,难道我们在这里干看着?最该救世的是我们自己。”她说罢,飞身奔向刀光剑影中。   人群静默片刻,有人大声呼唤,“那位道友说的对,救世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说完后他也跟着去了。   “我贱命一条,也敢拼死一战。”   “我也敢!”   一个,两个,最后所有人加入其中。   ……]   “这才像话,这样的修真界才值得女主和师父拯救。”   “给我看哭了,所有人协力同心,对抗魔尊,挽救修真界,也挽救无辜受难的凡人。”   “这魔尊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如此强大?”   “要不怎么说是劫难呢?如果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也不能灭世了。”   [……   然而他们还是失败了,魔尊力量之强大,非数人所能抵挡。   他们摔倒在地,听着魔尊猖狂地大笑,“你们是打不过我的,安心受死吧。不对,我可不能叫你们死得太痛快,我要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修真界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我毁灭的!”   他身上的魔气,逸散得更加狂烈,连他们这些有灵力护体的修士也被魔气侵蚀。   实力低微的已经承受不住晕倒过去。   凝光拄剑撑起身,攻击魔尊,打断他的笑声。   眼看被魔尊反击,又要再次败落。   玉衡仙尊凝神,为她护法,向她灌输自己的灵力。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所有修士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聚灵阵。   凝光有了灵气的加持,不像原先那么窘迫,可仍然敌不过魔尊。   她心头发苦,难道她终究无能为力吗?背负所有人的期待,却只能让他们失望。   聚灵阵中的修士有些已经灵力枯竭,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向阵法中灌输灵力,许多人顷刻白头,这是圆寂兵解的预兆。   不,她凝光绝不服输!   她不再拼死攻击,而是蓄着力感受天地灵气。   到现在她还没有琢磨出乾坤剑真正的用法,师傅曾说没到那个时候。   那现在呢?如果现在不是时候,难道得等她死后才能顿悟吗?   乾坤天地,天地……   凝光感受到了丹府的震动,接着六感通明,道法顿悟。   她明白了。   天地间的灵体没有再被引入凝光体内,而是附着在乾坤剑上。   “乾为天,坤为地——”   “一剑定乾坤——”   凝光全力的一斩,削掉了魔尊半个臂膀。   “有什么用呢?我还可以重组——”   失去的那半个臂膀却没有随着他的话恢复过来,魔尊的得意被打破,他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凝光没有放松警惕,乘胜追击。   魔尊发出惨叫,再不能抵抗,消散在天地间。   天地俱寂,好半晌才有人欢呼。   “魔尊死了,我们成功了!”   “还要多谢凝光剑尊,若不是最后她力挽狂澜,我们现在已经没了。”   “不用谢我,是大家一起努力。”凝光真心实意地说。   天上乌云散开,天光大亮,神圣的金色光芒突兀出现,形成一道光柱,连接天地。   那是通往上界的接引神光。   凝光和玉衡被笼罩其中,缓缓向上。   众人大声欢呼。   “二位道途圆满,祝仙途坦荡!”   “二位大恩大德,我等定铭记于心!”   ……   魔气被神光净化,草木重新焕发出生机,虫鸣鸟叫,一切皆好。   ——至此本书完结。   ……]   “太好了!终于胜利了!”   “可惜还没看到女主飞升成仙后的生活呢,我想看看仙界是什么样子。”   “也许不用再修炼了,整日逍遥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神仙应当也有自己的职责吧,我觉得或许跟凡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能力神通广大。”   “你们看我这身衣裳,有没有仙人的风范?”有人起身转了个圈儿,显摆自己仿照书中样式做出来的衣服。   宽袍大袖,风一吹,衣袂翩飞,确实有股欲乘风归去的仙人之感。   他腰间还别着把精致的剑,上面镶嵌着宝石。   “瞧把你小子美的。衣服是好看,但没有剑修的样子,剑修都穷。”有人眼红嫉妒,酸酸地说。   此言一出,显摆的人还未说什么,先有旁人不高兴了。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剑修哪里穷了?那叫俭省会过日子好不好?哪里比得过符修器修挥金无度,穷奢极侈。”   “放肆,尔敢胡言乱语,我们符修花得多挣得也多,再说符纸朱砂,哪样不需要钱,若是用了廉价的材料还要被你们剑修骂,器修才是最奢靡的,还经常练坏法器,十不存一。”   “我们器修招你惹你了,好端端的拉上我们做甚?”   众人各自划分阵营,代入极深,为自己的那一方据理力争,攻击对方的弱点,越吵越热闹,差点没打起来,到最后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真的修士。   .   许乘月正在规划下本书的大纲。   她一边构思,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在这本书连载时,到深山老林里去生活一段时间。   众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能保全自己的小命。   因为这一本的题材比较危险,看了之后,可能原先的读者都不会再支持她了。   没办法,女尊的题材在古代引起争议是在所难免的。   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写,几次劝自己放下,然而灵感上来了再也挥之不去。   她又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越不让写,她就越想写。   这本书中融入了穿越的元素,讲的是男尊女卑封建制度下的贤妻良母,穿越到女尊世界中,思想观念大受冲击,闹出很多笑话的故事。 第104章 人物设定   这本女尊题材的小说是轻喜剧。   先前那本短篇悲剧写得太伤了, 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没缓过来。   因为对文字和情绪的敏感,她经常会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小说世界中无法自拔。   这些天夜里,她常常会做噩梦,梦到刘婉的惨剧。   惊醒过来, 一摸枕头都是湿的, 不得不翻个面接着睡。   睡眠质量也不太高,白天的时候很是疲惫, 做事集中不了注意力, 总是跑神。   她需要写一些不那么沉重的故事,来缓和一下情绪。   所以这一本小说的主基调是轻松欢快, 幽默诙谐的。   首先女主身份的设定——她前世是一个贤妻良母,勤俭持家,秀外慧中, 跟刘婉差不多,是封建时代对优秀女性的具象化。   她世家出身,受到严苛的规矩约束,也曾喜欢写诗作画,跳舞抚琴,但因父母不喜女子摆弄这些, 所以偷偷藏起爱好, 把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成为一个贤名在外的淑女。   嫁人后她同样如此,与夫君相敬如宾。   然而某次出远门探亲, 突发地震, 山石崩塌, 她的马车连人带马翻下了山崖,再次醒来后整个世界更天换地。   男女地位颠倒, 所有的一切跟原先相反。   穿越之后的世界,许乘月有两种想法,一种是魂穿到完全陌生的世界,一种是魂穿到原先世界的平行世界,所处的环境还跟前世相同,父母都没变。   第二种设定无疑更具优势,让人更有代入感。   对于主角来说与前世无比相似,所有地方都很熟悉的环境,却因为男女地位的颠倒而发生了巨大改变。更有看点一些。   所以她采用了第二种设定。   男主方面,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排男主。   如果不安排男主,只写女主身上发生的故事,描写她的经历以及与整个世界的发生矛盾,和三观受到的冲击,主线会更加清晰明了,但也会很单调。   如果要安排男主,又得有两个方面要考虑——是把他安排成符合女尊社会的贤夫良父,还是思想觉醒的男子呢?   这两种选择各有优劣。   作为女主亲近的人,前者会对她造成很大冲击,但后者又可以丰富人设。   咦?!对了!   她可以两者都写。   在剧情发展的前半部分写成是符合社会主流的贤夫良父,后半部分描写他的思想觉醒,有前后的对比会让人物更丰富鲜活,也让剧情更有看点。   这样一来许多问题就解决了。   许乘月一拍双手,为自己绝妙的想法鼓掌叫好。   她鼓捣完人设,天已经黑了,屋里的蜡烛不怎么能照得亮,灯光昏暗。   “秋露,今天休息吧,现在已经晚了。”许乘月唤道。   后天再搞大纲情节吧,反正不急。   “好,小娘子。”秋露开始收拾整理东西。   洗漱完毕,熄了灯,许乘月钻进被窝,躺在床上,闭眼歇息。   然而脑海中思绪纷飞,片刻不得消停。   一会儿想到女主刚穿越过去时,遇到的刺激香艳场面,一会儿又想到洞房花烛夜,女主看到男主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躺在床上,手足无措,尴尬不已的场景。   她埋在被子里暗暗地窃笑起来。   真是太刺激了,不知道读者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大惊失色?羞惭窘迫?还是兴奋激动?亦或者怒斥她这个作者不知羞耻,什么都往书上写?   不对,老祖宗玩得可比她花多了,只是不像她这般放在台面上,大喇喇地发表出来,相比之下她写的那点子清水连意识流都算不上。   《洞玄子》就成熟于唐代,流行在贵族之间。   其中有详细的接吻教程,什么男含女上唇,女含男下唇,两口相嘕,一时相吮。   这些文字她一个现代人看了都脸红,最刺激的是用正经的文言文写出来,仿若在语文教科书上看到,还被语文老师用温和的语气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她有什么好兴奋的,许乘月的激动之情迅速冷却了。   布衾多年冷似铁,无人给她暖被窝。   她活得还不如老祖宗,连吻都没接过。   所以说她前世为什么要做个宅女?为什么不出去多看看优质男性?   现在连个回忆都没有。   许乘月暗恨捶床。   旁边厢房的秋露夏荷听到动静,“小娘子,怎么了?”   许乘月捶床的手一顿。   糟糕,忘了她不是独居,木质建筑的隔音也不好。   “无事,我翻个身,声音大了点。”   将两人安抚好,许乘月怀揣着自己浮想连篇的念头,这才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又出现了自认为绝妙的灵感,艰难地爬起来将灯点燃,迷迷糊糊地写在纸上。   结果就是又没睡好,起来之后不断打着哈欠。   隐约想到自己昨天记下了什么,她跑到书案前,拿起上面的纸来看。   都是些鬼画符,缺胳膊少腿,乱成一团。   唯一能看的一句是:母亲坐卡丁车飞到火星上喂泥巴吃土……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绝妙的灵感呢?   许乘月翻来覆去没找到,面无表情地将这张鬼画符揉成一团。   以后再也不相信意识不清时冒出的灵感了。   今天许乘月有日程安排。   之前她邀请裴舟吃饭,时间定在今天。   许乘月可是有用心准备的,她订了天香楼包间,熟人好商量,还定制了一些没有出现在菜单上的菜。   务必要好好犒劳她的“授业恩师”。   她们一出门儿,才发现裴舟早已在门外等待。   “裴将军,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们不是说好了天香楼门口见吗?   “正好闲来无事,提前来了。你这是?”裴舟疑惑地看着她拿出几根长长的鱼竿儿。   “跟你吃完饭后,我要去城郊钓鱼。”许乘月回答。   她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务必不让自己闲下来。   用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热爱中去。   好吧,其实是在家里闲得太久了,整天写写画画,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收拾好行装出去一趟,当然得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才不辜负这身打扮。   倒也不是说她盛装出席,只是在家里的时候,她经常是怎么随性怎么来,头发也不梳,直接用一根发带绑起来。   衣服也是寝衣,穿着既方便还舒服,不用穿那长得快要拖地的裙子。   “没想到,许娘子还有垂钓的爱好。”裴舟赞道。   像她这般年纪的,很少有耐得下性子去垂钓的,一是坐不住,二是静不下心等。   “哈哈,小爱好,随便玩玩。”许乘月没敢说她自己的战绩,钓上一条二两的小鱼,她都得高兴老半天。   几人去了天香楼,一路无话。   进门后,有认识许乘月的博士,带着他们上楼去包厢。   他们这一群一男一女,外加两个仆从的组合,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许乘月带着帷帽,厚脸皮地当作没看到。   裴舟的心理素质更不用说,他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点,挡住众人的视线。   进入包厢,落座后不久,菜就端上来了。   许乘月还担心长安的厨子,跟洛阳的手艺不一样,现在一尝,发现是她多虑了,味道还原的很好,几乎尝不出差别。   美食尽在眼前,她忘了前面还有个裴舟,大快朵颐,吃完后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打完嗝,她才意识自己所处的场景,快速地捂嘴,尴尬目移,少顷又放下手来。   不就打个嗝嘛,没事儿,她脸皮变厚了,压根儿不在意!   裴舟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很快消失无踪。   “裴将军觉得味道怎么样?”许乘月问道。   “当然是珍馐佳肴,宫廷御宴也不能及。”裴舟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他说的是实话,宫宴为了尽量不出错,菜色非常一般,甚至都是些冷食,能吃是能吃,但美味算不上。   “那就好,我还怕招待不周。”   出了天香楼,许乘月向裴舟告别,“裴将军,那我们先走了,回头再见。”   裴舟讶然,“我们难道不是一起去吗?”   他以为她邀请他一起去钓鱼的,不然为什么拿那么多鱼竿儿?   “……”许乘月想说她没那个意思,但对上裴舟微暗的目光说不出口了。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她干巴巴地。   “怎会介意,只是我不懂垂钓,还得请教许娘子。”裴舟好心情地说。   “好说,好说。”许乘月又得意起来,重新找回自信。   要论理论知识,这个朝代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之所以钓不上鱼,肯定不是她的原因,自然环境总是充满很多变数,她也不能完全控制。   到了地点,裴舟才发现许乘月那五条鱼竿果真没有给他准备的,她一个人就能用五条。   许乘月每回钓鱼失败后,会总结经验教训,她如今采用了“竿海”战术,多一条鱼竿就多一份钓上来的几率。   至于效果,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对,好,就是这样,把鱼钩甩进水里。现在固定住鱼竿,静心等待。”许乘月指导着,“裴将军学得很快,一定能钓上来。”   她试图给这个误入歧途的人一点安慰。   一入掉圈深似海,从此鱼儿不咬钩。 第105章 试剑大会   碧绿清澈的湖水随着清风的吹拂, 荡漾出层层微波。   水下的鱼儿自在地摆动尾巴,绕过狡猾人类设下的陷阱。   湖岸边,许乘月独守四根钓竿,百无聊赖地等着鱼儿上钩。   一共有五根鱼竿, 分了一根给裴舟, 她只剩下四根。   坐了好一会儿,许乘月变换了无数个小动作, 鱼竿没有一点动静。   她今天做了万全准备, 怎么还不见小鱼?   裴舟那边也暂时没有动静。   “裴将军,别气馁, 钓鱼的乐趣在于钓,而不在鱼,钓不上来也没关系, 毕竟你还是个新手。”许乘月安慰道。   她是老手都钓不上来,更不用说裴舟这个刚入门的新人。   而且他们两个人都钓不上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是她的问题。   “许娘子思想境界甚高,吾等凡人所不能及。”裴舟调侃着。   “过奖过奖。”   她话音刚落,裴舟那边就传来动静。   线绷得挺紧,在水中一直挣扎。   他毫不费力地收回线, 拉出来一看, 是一尾大约有一斤重的小鱼。   “娘子看这条鱼,怎么样?”鱼儿在他的手中不断挣扎着。   许乘月酸成柠檬精了,不断安慰自己这是新手保护期, 才勉强平复心绪。   “哈哈, 挺好的。”   她绝对不是嫉妒, 只是有些不平衡。   然而接下来她再顾不上平衡了,因为裴舟的鱼接二连三地上钩, 一条比一条肥美。   裴舟高兴地说:“原来钓鱼也不是很难。”   钓鱼也不是很难。   不是很难。   难。   这句话不断在许乘月耳边回荡。   她能受得了这激?   气势汹汹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恶狠狠地盯着鱼线的末端,试图盯出一丝鱼儿上钩的波动。   然而毫无用处,裴舟硕果累累,她颗粒无收。   最后忍不住,义愤填膺地说,“这群鱼也太不识好歹了,知不知道谁才是它们的神明?”   “神明?”裴舟疑惑了,跟神明有什么关系?   “我经常来喂鱼食,都能喂饱它们整个族群了,当然是它们的神明。但它们太小气,连个童男童女都不肯祭献。”许乘月愤愤不平。   “……哈哈哈哈哈”裴舟忍不住,开怀大笑,迎来她怒目而视,他收了笑意安慰道,“或许鱼儿比较笨,祭献错了地方,这些一定都是给许娘子的,裴某今日是沾了您的光。”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乘月知道这话是在安慰她,但听了心情也好转几分。   到最后,两人的收获各不相同,裴舟的能上桌做全鱼宴,许乘月的可以做小鱼干儿。   因为许乘月准备齐全,来的时候带了各种调味料,所以他们现场将鱼烤了吃。   鱼是裴舟杀的,动作行云流水,开膛破肚,干的仿佛不是屠夫的活儿,而是在摆弄什么艺术品。   忙活了好半晌,许乘月来的时候吃得那些食物,早已经消化完了,饿得肚子咕咕叫。   鱼刚一烤好,裴舟拿起一串递给她。   她接过,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新鲜的鱼味道好,不用多么复杂的调料,简单地烤制就能激发出鱼本身的鲜味儿。   “裴将军,你手艺真好。”   裴舟看着她乐呵呵地吃鱼,怎么也不能想象,眼前这个无忧无虑,开朗明媚的女郎,能写出那样的故事。   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苦大仇深?   吃完烤鱼,剩下还有几条活的得带回去。   收拾场地后,他们回城。   裴舟和许乘月并肩骑着马,秋露与夏荷赶着马车跟在身后。   ——学会骑马后,许乘月又买了一匹马,这个年代的马可不便宜,但因为是刚需,不得不买。   在城外时,他们还边骑马边聊天,进入城门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许乘月骑马看路,饶有兴致地望着路边的行人,走街串巷的货郎,讲价的妇人,哭闹不休的孩童,各种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喧嚣而热闹。   她喜欢观察这样的生活场景,积累素材的同时,有利于她写小说的画面构建。   忽地,她看到远处搭了个台子,台下有一群人围着,上面有二人在打斗。   “那是在干什么?”许乘月转向裴舟,示意那个方向。   “……他们管那个叫试剑大会。”裴舟别有深意。   许乘月秒懂,只想掩面而逃,原来是她惹出来的。   台上的比试已经有了结果,一个魁梧大汉赢得了胜利。   他大笑着,粗犷的声音豪气道,“台下可还有人,敢与我一战?”   ……   台下无人应答。   他环视一圈,傲然挺胸,“没有那就是我胜了。”   一身着胡服的女子,跳上台子,双手持剑抱拳,“扈十三娘特来向壮士讨教剑术。”   壮汉不悦,“你一个女娘,来到这种地方做甚,小心我手下没个轻重,重伤了你。”   “壮士何出此言?你我二人还未比试,如何笃定你一定打得过我?”扈十三娘声音不大,稳定平和,然而说出来的话极其嚣张。   台下传来了起哄声。   “壮汉莫不是怕了?所以才出言推拒。”有煽风点火起哄的。   “扈娘子冷静些,壮汉也是好言相劝,莫要意气用事。”有认真劝和的。   众人三三两两议论着,显然不看好扈十三娘。   尤其两人身量差距明显,壮汉魁梧高大,扈十三娘虽不算身形娇小,但对比之下,也很单薄。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奉陪到底,先说好,伤了可莫要怪我。”壮汉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气愤地说。   “壮汉放心,后果我自己负责。”   两人拉开架势,缠斗在一起。   众人都以为扈十三娘很快就会败落,却没想到她跟壮汉打得有来有回,令人难以置信。   与扈十三娘清冷的外表不相符的是,她的攻势极其凶猛。   “嚯,扈娘子好生厉害,这得多大的力气?!”   “这么快就反转了,怎么觉得我们像是话本里的围观群众,给主角造势的,才出言奚落,下一刻就被打脸。”   “……”好像也没错。   “看来这话本写的有道理,故事来源于现实啊,下次我一定不随意出言判断了,须知人不可貌相。”   比试引起了许乘月的兴趣,她和裴舟一起凑在外围。   她被激烈昂扬的打斗场面震撼到,看得兴奋不已,间或鼓掌叫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裴舟能看得出来,那扈十三娘剑术确实有一套,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   她使的是重剑,但剑法又极其轻盈利落,中和了重剑的笨重之感,看似轻飘飘的,其实每一剑都重若千钧。那壮汉才应付得如此吃力。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剑术?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扈十三娘胜利了,围观群众兴奋起哄。   壮汉不情不愿地俯首,“是在下输了。”   “多谢赐教。”扈十三娘依旧淡定,胜了也没有露出得意之色,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下台了。   许乘月眼巴巴地瞅着,兴奋地上前去搭话,“扈娘子,你好厉害!”   扈十三娘脚步一顿,抬头看到亮晶晶的双眼,“多谢。”   “扈十三娘可是刚来长安?”许乘月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这下才真的停住了。   “看出来的。”   扈十三娘腰间还挎着水囊,刚才比武的时候才卸下,说话带点口音,身上穿着的胡服,不是长安城中常见的样式。   “扈娘子来长安,可有什么要事?”许乘月暗暗打听。   她起了“觊觎”之心,想将人拐回家。   从那次来长安的路上遇险,她就起了这样的心思,有个武力高强的人待在身边,心里会更踏实些。   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找几个男的护院吧,她们主仆三人又都是弱女子,没有安全感,却也找不到女护院。   眼前的扈十三娘正合适,看上去为人也正派,许乘月相信自己的眼光。   “无事,找份营生,你想做甚?”扈十三娘言简意赅,看上去很不好亲近。   愿意找女护卫的人很少,她听说长安贵女多,所以来碰碰运气。   许乘月眼睛一亮,正中她下怀,“不知扈娘子可愿到我府上?薪酬好商量,我家只有主仆三人,很轻松的。”   这么轻易,刚来长安就有人找上来?   扈十三娘很怀疑,她打量着眼前这位女郎,轻装从简,看上去家境一般,不像是需要护卫的样子。   “女郎莫不是在戏耍我?”   “怎么会?我当然是认真的,扈娘子若是不信可以到我府上去瞧。”许乘月严肃向她保证。   裴舟见许乘月离开后,一直没回来,前去寻找。   看见她和扈十三娘相谈甚欢,从两人的对话里听明白,原来是想让她当护卫。   裴舟不太赞同,此人来路不明,怎能轻易地将她带回家里。   但他不好置喙许娘子的决定,只好在旁边看着。   许乘月见到他来,向两人介绍对方,又热情地对扈十三娘说:“扈娘子现在可有住所?不如到我家住?”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最终此事愉快地定了下来。   .   山海书肆最近一直忙着。   《飞升成仙》完结后,有外地的商人找上门来,也是经营书肆的,基本上都来自各个州府,苏杭的尤其多。   他们为的是《飞升成仙》,想要得到授权和原稿,在他们当地也刊印,其他的几本儿也想一并谈妥。   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差点打起架来,争夺最先在当地印售的资格——领先的优势谁都能看得出来。   吕鸿卓一边忙得脚打后脑勺,一边快乐着。   他目前暂居长安,因为他也追连载,本以为完结后能回洛阳一段时间,现在也歇不下了。   许娘子的书将要风靡整个大唐!   他一想到此,振奋难言,父亲的预言竟然成真了。 第106章 贤妻良母她穿越了   扈十三娘从暂居的客栈取出行李包袱, 牵着马,跟着许乘月来到她家。   确实如她所说,府中只她们主仆三人,没太多麻烦事, 只需要稍微有点武力的人震慑宵小。   但扈十三娘略微郁闷, 她对自己的剑术挺自信,原本想着能得到贵人欣赏, 找到更好的差事, 现在这样岂不是真成了一个女护院。   伴在三个普通的小娘子身边,虽然没有危险, 但与她所想的相差甚远。   发挥不了所长,在安逸享乐的环境下容易懈怠,更没有晋升的余地。   她自认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但也是有上进心的。   不过要让她拒绝,扈十三娘又说不出口。   眼前的许娘子极为热情,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居所,连她来了之后的一应待遇都安排好了。   她不确定自己拒绝之后,能否再遇到这么好的人,又或者得到贵人的欣赏。   也是, 长安乃天子脚下, 汇聚人中龙凤,她或许毫不起眼。   所以最后她答应了下来,看着他们主仆三人欢心鼓舞的样子, 觉得好像也不错。   住进来之后, 果然如她所想的无所事事, 这座精巧的宅子并不太大,连巡逻也不用。   主仆三人并不经常出去, 买菜是托人直接送上门来。   许娘子常常一天见不着人影,关在书房里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扈十三对此保持缄默,但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不然这钱拿着都烫手。   “你想做些什么?”许乘月诧异地问。   哪有人专门给自己找事做?   “对,不然许娘子为什么花钱雇我?”扈十三回答。   许乘月愁得挠头,“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叫你做什么呀?你就先歇着,不要想那么多,有你在,我们夜里都不用提心吊胆了。”   她睡觉都更踏实了一些。   秋露夏荷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们两个比小娘子操心的更多,每次夜里入睡之前,要再三检查门窗。   门外有个风吹草动,最先惊醒的是她们。   好吧。   扈十三勉强接受了。   她闲得发慌,征得许娘子的同意,在院子里练每日的基本功,挥剑巩固剑法。   剑法一日不练就手生,不能有片刻懈怠。   等她挥完剑,收入鞘中,突然听到此起彼伏的掌声。   一转身,神出鬼没的主仆三人晶亮的双眼如出一辙,也不嫌手疼,啪啪鼓掌。   扈十三遇到捧场的观众,局促地抿了抿唇。   “扈娘子,我想到了,你可以教我练武!”许乘月欢喜地凑上前来,观摩她手中的剑。   现成的武术师傅在身边,不学一下岂不是浪费资源。   “不对,我说岔了,如果你这是家学不能外传的话就算了。”她补充道。   “不是家传,可以教。”扈十三老实说。   这剑法是她自创,得到别人的认可,她也很开心,虽然是外行人。   “但许娘子细胳膊细腿能行吗?练武很苦的。”   “当然能行,我胳膊不细的。”许乘月摆弄自己的胳膊跟她对比,发现并不是细的问题。   她胳膊上全是拜拜肉,人家的胳膊上都是肌肉线条。   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是她自取其辱了。   接下来就进入了让扈十三无比痛苦的教学阶段,老实说,许娘子真没什么武学天赋。   搁在以前教她习武的老师傅眼里,怕不是立刻得逐出家门,拿棍子抽她。   不是扈十三有意羞辱,夸大其辞。   许娘子的花拳绣腿,都不用跟人打,自己能把自己绊倒。   她从未见过四肢如此不听使唤的人。   许乘月闷闷地,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难道她这辈子的武学尽头,就止步于七彩阳光?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也不过于此了。   她放弃了在武学一道上有所进益的想法,接受自己平庸的事实。   剑道少了她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该是多么遗憾呐!   .   山海书肆忙完了关于授权的事,也不知道在各地的反响如何了,但按照长安和洛阳的势头来看,应当是不错的。   吕鸿卓忙完这些事,收到了许乘月新书的稿子。   他兴奋地翻开,赞叹许娘子如此勤奋,上一本才完结没多久,新的一本又写出来了。   一看,他却直接被口水呛住了,连声咳嗽,半晌才缓过来,端起杯子,灌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   重新看过去,确定自己没老眼昏花认错字,他惊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他们这书印出去,真不会被官府查封吗?   吕鸿卓拿不定主意,拿着稿子去给他父亲斟酌。   吕父比他稳重多了,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文字,也没有露出愕然之色,只是眼皮掀开的弧度撑大了些。   沉吟半晌,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印。”   “父亲,你是认真的?这书印出去,我们不得被人骂死。”吕鸿卓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了,怀疑他昏了头。   “许娘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你可不要忽略她与太后殿下的关系。”吕父别有深意。   “什么?!”吕鸿卓惊叫出声,意识到此事不可声张,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难道说是……造势?”   吕父神秘莫测地点头,又摇头,一副不可说的样子。   ——许乘月: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不要乱想。   吕鸿卓焦躁不安,“这事关……我们普通老百姓怎可参与其中,一不小心……”   他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你想多了,就一本书而已,怎么能算干涉,既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危害江山社稷,那些士子随便讨论朝政大事,都没有因言获罪,我们这一个小话本凭什么?”吕父理直气壮。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吕鸿卓噎住了。   “什么掩耳盗铃,不要学了几个成语就随便乱用,听我的准没错。”   .   安乐长公主被她表妹吴嫙推荐了话本,从此入了迷,一发不可收拾,成为月明的忠实读者。   新书甫一发售,她立刻令仆从买了回来。   新书的名字叫《贤妻良母她穿越了》。   安乐凝眉不解,贤妻良母这四个字看得她难受,穿越又什么意思?   但怀着对月明的信任,她还是翻开了此书。   [……   方雁兰迷迷糊糊地躺着,身上仿佛还残留着马车翻下山坡,在车厢内翻滚撞击的痛楚,四肢僵劲不能动。   耳边响起模糊的,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什么“奴家来服侍方娘子”。   服侍哪个方娘子?说的是她吗?   她费力地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   在这狭小的画面里,一双修长的大手,解开了她腰间的腰带。   方雁兰猛地醒回神来,骇然瞪大双眼,所处的场景暴露在她眼前。   那双手的主人是一个涂脂抹粉的男子,他衣领微敞,胸膛半露,媚眼如丝,手指转圈缠绵地绕着她固定腰封的系带。   ……]   安乐公主一下精神了,原本瘫在榻上的腰身瞬间坐直,激动得呼吸急促,双颊泛红。   不是吧!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不愧是月明大家,她喜欢!   方娘子看上去对她所处的环境很惊讶,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现在在哪儿?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依安乐往常的经验来说,像是平康坊里的地方,不过她嫌脏,没怎么去过,想做她的面首,最起码也是身家清白的。   但这男子的自称怎么奇奇怪怪的?哪个郎君会自称奴家?   [……   “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啊啊——”方雁兰捂住自己的衣领,恐惧地尖叫。   男子被吓了一跳,委屈极了,“方娘子,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视奴家如洪水猛兽?”   方雁兰压根不听他的话,她惊惧至极,只顾着尖叫,最后竟晕厥了过去。   门外有婢子闯了进来,直奔床边去看方雁兰。   她面色苍白,昏倒在床上。   婢子急忙抱扶起她呼唤,“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方雁兰还是昏迷着。   婢子冷声质问男子,“叫你好好服侍我家娘子,你做了什么?她怎会变成这样?”   男子很无辜,“奴家也不知道,方娘子原本还是笑着的,突然开始尖叫。”   ……]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安乐好奇极了。   光这开篇的一个场景就抓住了她的眼球。   既然方娘子如此恐惧,为什么会叫人来服侍她?   [……   方雁兰在做梦,梦里不断回忆起她生前的场景。   她出身世家,是个循规蹈矩,恪守礼教,孝敬父母翁婆,贤名在外的名门淑女。   父严母慈,对她很是严格,与女子教养无关的书都不能看,事也不能做。   她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熟悉的男子,唯有她的丈夫。他端方自持,喜怒不行于色,是个当之无愧的翩翩君子。   所以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算不得多么亲近。   嫁人之后她才有机会外出,此次出门去探亲,马车行至一条山路时,不巧遇到地龙翻身,山石崩塌。   她坐的马车翻下山崖,从那样高的位置摔下去,没有丝毫生机,她的一生就这样完了。   结果睁眼却看到有陌生男子在解她的衣裳,还说要服侍她!?这让她怎么受得住?   怎么可能呢?一定都是幻觉。   方雁兰自我安慰着。   她已经死了,现在还能思考是因为她的灵魂还在。   应该是要回到地府吧。   她想。   ……]   “肯定不是死了,那场景写的很真,不可能是幻觉。”安乐笃定道。   再说了,开头出场的应当是主角,主角都没了,故事还讲什么。   不过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活着呢?   重生?看着也不像啊,方娘子显然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所以跟穿越这个词儿有关?   哦,对,方娘子也能跟贤妻良母对得上。 第107章 女子气概   [……   方雁兰再次听到声音, 是有人在争吵。   “你不要拦我,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逆女!”   “妻主,万万不可,雁兰一定是有苦衷的, 定是有人引诱她, 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她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平日里常去那些地方也便罢了, 如今前脚与温家定了亲事, 她后脚去了青楼,还被人抬了出来, 方家的脸面被她丢尽了,拿什么去跟温家交代?你别拦我,今天定让她知道教训!”   “妻主——雁兰还是个孩子, 她难免做错事,您宽宏大量……”   方雁兰被吵醒,迷蒙地睁开眼。   她不大清醒,处理不了那些复杂的话。   疑惑地想着,她不是死了吗?难道这里是阴曹地府?   她起身,环顾四周, 入目的一切让她更困惑了。   母亲身着官服, 怒目瞪视,手里举着竹棍,作势要冲上来打她。   却被父亲拦住。   他倒在地上抱住母亲的双腿, 哀泣着求饶。   这也太过诡异了。   难道阴曹地府会出现这样荒谬的场景?   ……]   “妻主?是什么称呼?看样子是方父称呼方母的?好奇怪。”安乐挠了挠头, 同样感到疑惑不解。   而且不是说方家家教严格吗?方娘子为什么以前会常去那种地方?而且她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两人所说的对不上啊。   方母还身着官服——等等, 官服?   不可能吧?!   安乐为自己大胆的猜测瞠目结舌。   [……   方雁兰将教养刻进了骨子里,父母都站着, 她立刻穿上鞋下床,恭谨道:“父亲,母亲,你们也死了吗?所以这里就是阴曹地府?”   方母怒不可遏,“你这孽女,竟还敢诅咒我们!”   方雁兰不明白,原本温柔的母亲怎么变得如此凶戾暴躁,她瑟缩了一下。   “雁兰,快向你母亲认个错!”父亲一边抱住母亲的腿,一边急声向她呼唤。   方雁兰更不明白了,父亲一向威严,如今却不顾体面匍匐在地,还如此亲近地呼唤她。   “儿犯了什么错?”方雁兰没有将眼前的场景与先前对上,这话也不是故意挑衅,是真的不明白。   “你还好意思问,刚与温家定了亲事,你就去逛青楼,我方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纨绔女,家门不幸啊!”   她不是早就嫁到温家了吗?订什么亲?难道在地府还需要重新定一回?   方雁兰刚生出疑惑,就被下一句“青楼”镇住了。   她、方雁兰、去逛青楼了!   所以她上回睁眼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完了,她竟成了个不贞不洁之鬼!   她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方雁兰捂住脸,嚎啕大哭,“是儿对不住父亲母亲,让您们脸面无光。”   方母的面色略微缓和,以为她要认错,但又因她哭泣而感到不满,正想训斥“女儿郎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却听到她说:“既然不能做个清白鬼,那这鬼生还有什么意思,儿只能再死一次,以证清白。”   她说着,头朝书案的尖角撞了过去,眼看心存死志。   方母方父倒吸一口凉气,紧忙令仆人上前拦住。   ……]   安乐憋不住笑,乐得哼哧哼哧。   方娘子好惨,内心也很痛苦,但她怎么就那么想笑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按住笑僵了的脸,平复心绪,半晌还是忍不住破功。   “清白鬼哈哈哈哈哈——”   她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这应当是一个女子为尊的世界。   方母感到生气,是因方娘子在定亲的时候去逛青楼。   而方娘子如此绝望是因为觉得自己失去了清白。   真是太好笑了!   所以说穿越指的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方娘子穿越到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男女尊卑颠倒的世界,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同。   而这个世界的她,看样子是个纨绔女。   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脑子怎么长的呀?怎么能写出这么精彩离奇的故事。   安乐很期待接下来事情的展开。   [……   方雁兰这一招以死明志,将方母与方父镇住了。   方母本以为她是在故作姿态,借此逃避惩罚,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坚决。   见一边不成,她又朝另一边撞去。   仆人们阻拦不及,竟被她成功了一次,额头撞得乌青了。   屋里闹作一团,不断响起众人的惊呼。   方母看到这混乱的场面,怒喝道:“够了,方雁兰,你闹够了没有?什么鬼不鬼的,你给我清醒一点。”   方雁兰撞了好几次,脑袋晕乎乎的,她觉得有点不对劲,鬼魂也会感觉到疼痛吗?   愣神的间隙,众人急忙把她搀住,扶回到床上。   大夫姗姗来迟,看了伤口之后,又给她开了一副醒神的方子。   “父亲,母亲,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疼?”方雁兰呆呆地问。   方母方父终于觉出不对劲,方雁兰看上去不是故意闹事,而是脑子不太好了。   ……]   “哈哈哈,脑子不太好了,方娘子这是要暴露了吗?也对,她这种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但方娘子如果老实说出来真相,他们恐怕会更认为她病得不轻。   [……   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们发现方雁兰的认知出了差错。   方母和方父沉默了。   他们宁愿方雁兰还是从前那种纨绔的样子,虽然吊儿郎当的,起码还有点女子气概。   像现在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同被强迫的男子一般,嘴里哭喊着失去清白了,直让人扶额叹息。   他们愁得慌,方家以后可该怎么办呀?传出去丢死人了。   方母决心要将方雁兰来扭转过来,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女子汉。   方雁兰听众人解释了半天,如遭雷击,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与她过往的认知完全不相符,甚为离奇荒唐。   她怀疑到底自己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还是她原先的那个世界是假的?   那些人说,如今是女尊男卑,皇帝是女子,文武百官也是女子。   女子当家做主,若被招赘会遭人鄙视的。   她母亲有官位在身,是她原先认知里父亲的官位——尚书令。   “那母亲可有妾室?”方雁兰哆嗦着嘴唇问出这句话。   “妾室?娘子问的可是侍夫?您放心,家主洁身自好。”   那就是没有了,方雁兰暗喜,还好不算太过离谱,不然她不知如何面对母亲。   “——只有两个侍夫,且都安分守己。家主重规矩,是不会亏待正君的,您尽管安心。”婢子以为她在担心父亲,自以为是地安慰道。   方雁兰面色灰败,如同晒蔫儿了的枯枝败叶。   ……]   “女子气概,侍夫,哈哈哈哈,太爽了,我养个面首都得偷偷摸摸的,不然会被那些老迂腐弹劾,如今在这个世界里,女子三夫四侍也是光明正大,合乎伦常的。”安乐公主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世界实在太合乎她的心意,不知构思出这此书的月明是怎样的奇人,她从未见过。   上次母亲召见她时,她不甚在意,觉得母亲太过郑重其事,现在自己倒是想见了。   她也从母亲的嘴里听到过,说她是一个正常的小娘子,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她脑海中有着那样五彩斑斓的世界,所有的丘壑和锋芒都藏在她心里。   她所见到的世界之广阔,常人难以想象。   所以母亲动了心思,想将她封为妃嫔,纳入阿兄的后宫,给她一个便于在她身边做事的名分。   最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明没有权欲,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极为坚定,很难被人动摇。   她外表单纯,其实是个相当复杂的人。人性与神□□织,悲悯天人的同时又活得自我。   饶是母亲见多识广,跟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整日打交道,也没能一眼看透她。   安乐公主头一回听到母亲那样夸一个人,心生好奇是在所难免的,但又有几分觉得她夸大其辞。   今日看到这本书,才发现母亲看人的目光惊人的准确。   [……   方雁兰在家里躺了两日,父亲来看了她好几回,母亲倒再没来过。   她感到很窘迫,在她的观念里,女大避父,父亲不能随意出入闺阁女儿的房间,然而在这里很正常。   父亲每回过来,都唉声叹气的,那愁苦的模样,她只从先前的母亲身上见到过。   他每叹一口气,方雁兰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到了母亲休沐的时候,她的好日子到头了,一大早被母亲提溜起来,带去了城外军营。   “给我站直了,含胸塌腰算什么样子?”方尚书看不惯她低眉顺眼,呵斥道。   方雁兰如初入世的小鸡仔儿,被吓得一个哆嗦,紧忙挺直了腰身,不敢再低头看地。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女子气概。她们都是贫苦出身,却比你这个膏梁纨袴强多了。”方尚书指着前面那一排训练的兵士,傲然道。   头一次被人用“膏梁纨袴”这词形容,方雁兰倒不生气,只是有点怪异。   她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去。   那些兵士全是女子,有的集结成方阵,跑步训练。有的三三两两,用武器比划着。   方雁兰一看,紧忙捂住了眼睛。   因为那些女子,有的衣裳没穿完整,胳膊腿露在外面,挥洒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灼人的亮光。   ……]   安乐公主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她清楚地感受到方尚书对于方娘子的期望,期望她能够成才,期望她顶天立地。   尽管她言语凌厉,不假辞色。   从未有人对她有过这种期望。   她生来是个公主,父母宠爱,享尽荣华,但父母的期望只在阿兄身上。 第108章 温家寿宴   [……   这些女子中有人认识方尚书, 见到她来,忙向她行礼问好。   方尚书颔首回应。   得到她回应的兵士们顿时激动了起来。   这是方雁兰第一次见识到母亲的声望,她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感慨, 原来母亲也能这么厉害吗?   为何只是换了个身份和处境, 她的变化就如此之大。   她目光扫过那些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的女子, 颇为不适, 感觉这个样子很不体面。   然而她们卖力的表现,又让她忍不住侧目。   回到了家中之后, 方尚书问她此次出行的感悟。   方雁兰期期艾艾,她前世和母亲还算亲近,现在的母亲太过严肃, 就像父亲一样。她实在亲近不起来。   “儿觉得,那些兵士很厉害,但是礼仪和教养都欠缺了些。”方雁兰实话实说。   方尚书心中失望,那是上阵杀敌的兵士,她却在观察他们的礼仪和教养。   朽木不可雕也。   ……]   一个人的能力无关性别,安乐比所有人都要深刻地认识这句话, 她母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尽管她是女子之身, 依然能稳坐高堂之上,号令文武百官,被众人俯首朝拜。   所以一个世界如果是女子为尊, 先天得到好的资源, 那成才不说是轻而易举, 起码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受到众人的敬服。   安乐公主凝眉, 又暗自担心,方尚书是一家之主,如果她对方娘子心生不满,那她日后该怎么办?   虽然方娘子的思想守旧,但安乐对她仍有几分好感。   对于后辈来说,德高望尊的长辈的看重非常重要,意味着她能得到怎样的培养和资源。   不过方娘子确实有点离谱,她怎么能实话实说呢?即便心中不认同,也应该伪装几分吧。   [……   方雁兰对这个离奇的世界很难产生归属感,她觉得这里的一切全是错误的。   尽管知道母亲失望,但她仍然固执己见。   方雁兰回到房中,遇到了前来探望她的表姐。   她有些兴奋,因为她前世与这个表姐很亲近,且表姐优秀,她将其视为榜样。   “阿姊,好久不见。”方雁兰高兴地说。   方颖涵秀眉微蹙,上下打量她,无奈地叹息道:“阿兰,你真是越发不长进了,姨母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她失望,不好好研学,偏偏去那青楼。”   “你是继任者,方家的以后全部托付在你身上,怎能懈怠?”   方颖涵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满意至极,方雁兰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更衬托出她的出类拔萃,天资聪颖,姨母一定会更看重她。   她向来不服气,都是一个家族出身,方雁兰这个胸无大志,满脑子酒色的草包凭什么从姨母的肚子里出来,得到所有人的看重。   方家的继承人是时候该换了,就算她出身好又怎样,她照样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拥有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只是方雁兰与温家子的婚事竟然成了,之前破坏的计划没有成功。   不行,得再想想办法。   方雁兰要是有了强势的外家,会对她造成很大威胁。   她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砸蒙了方雁兰。   方家的以后全部寄托在她身上?那应该是弟弟的责任才对,关她什么事?   即使到了这个世界,方雁兰依然逃不过惯性思维。   但青楼二字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一时顾不得思索。   方颖涵本以为这一通说教之后,方雁兰还会是以前那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亦或者生气地撵她出去。   这样正好,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向姨母告状。   没想到她却突然之间红了眼眶,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对不起,阿姊,我是个不洁之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说着,她转头朝院子里的树上撞去。   阻拦的、惊呼的仆人又是一团兵荒马乱。   ……]   “哈哈哈这表姐原本想拿捏方娘子,没想到她不按常理出牌,让她吃了个瘪。方娘子每次使出这一招都让人措手不及。”安乐公主乐不可支。   不对,不是表姐,应该是堂姐。安乐思索着。   她们两个的母亲是姐妹,两世中间因为男女地位颠倒,她们的关系有所变化。   怪不得她刚才看得有些迷糊,既然是姨表姊妹,为什么是同一个姓,原来如此。   她们两个前世不是一家人,只是亲戚关系,双方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甚至因为方娘子父亲的官位更高,表姊还要巴结着她们家,当然会对她很好。   如今到了这一世,她们同一个家族出身,却因为母亲不同,两人的地位也不同,两人之间就有了利益纷争,尤其是在方娘子原先并不成器的基础上,难免让方颖涵生出野望。   不知道她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   方家父母紧忙赶到,就看到女儿的“病”又犯了,哭天喊地闹着要自杀。   方尚书虽然恨铁不成钢,但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很看重的。   知道她现在精神不正常,不会将一些青楼之类的词汇说出口,以免刺激她的情绪。   没想到刚正常了两天,被方颖涵给打破了。   她对这个侄女一向很欣赏,赞她勤奋上进,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在外面常将她挂在嘴边,比亲女儿还要看重。   没想到现在竟然给她闹了这一出。   她不知道自己堂妹是个人来疯吗?就不能体谅她一点?   方尚书难得对侄女生出了一点意见。   终于将方雁兰安抚好了。   方家母父身心俱疲。   方颖涵没料到堂妹会闹这一出,也感受到了姨母和姨夫对自己的不满,讪讪低头,降低存在感。   她心里难受又酸涩,就算平日里姨母如何看重她,也比不过方雁兰。   如果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的话,他们可还会这般对待她?   可恶!这个方雁兰一定是故意的,没想到她心机如此深沉,往日那副天真的样子果然是装模作样,降低她的戒心,趁此机会给她来致命一击。   等着吧,她一定要让她好看!   ……]   安乐公主松了口气,幸好方家父母并不糊涂,没有因为外人怪罪自己的女儿。   不患寡而患不均。   同一个家族出身,关系又非常亲近,眼看着堂妹比她好,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眼红嫉妒,但若是因此走上弯路,那就不可救药了。   [……   方雁兰惊魂未定,每天夜里暗自垂泪,感慨自己命途多舛。   老天爷为何不让她痛痛快快地去了,反让她受到这种折磨,日日夜夜,心中难安。   她闭目,两行清泪自眼角划过。   在得知过几日要去参加温家老君的寿宴时,方雁兰更是忐忑了好几天。   经常问婢女,“我能不去吗?”   “小娘子,您问了好几回了,家主下了死命令,您是一定要去的。”婢子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希望,又带着几分调侃地说,“那是您未来郎子的祖父,怎能不去?”   方雁兰痛苦合眼,无法直视这个世界。   她简直不敢想象,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   从前的他才华过人,学富五车,端方自持。如今的他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   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光是一想,方雁兰就痛苦得想要撞墙了。   ……]   “哈哈哈哈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方娘子也是个妙人啊!”安乐今天不知第几次笑出来了。   她一想,两个性子差不多的人成了夫妻,那滑稽的场面,真是太令人捧腹了。   这温家郎君会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还挺期待。   “哈哈方娘子是不是还得去见她的岳父岳母?笑死了,那是她从前的翁婆呢,不知道她会怎么面对?”   [……   很快到了温家寿宴的那一天,方家准备好整装待发。   因温家老君是他们的长辈,又即将结为姻亲,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去了,以表郑重。   心中忐忑的方雁兰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温家人显然对她很有意见。   世家重体面,不会当面甩脸子给人看,但那种笑里藏刀,话里有话,方雁兰感觉出来了,这让她如芒在背。   在她前世里没有这一出,寿宴上温家老夫人,对她别提多和蔼可亲了,言语热络,生怕冷待了她,她后来的阿家——温夫人也是一样。   嫁到温家后,她才发现她们不像印象中那样好相处,虽不会故意苛待人,但也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对她这个新妇要求也颇为严格。   而他的夫君正好与她相反,成亲前受她娘家的刁难多,成亲后大家反对他和和气气的。   ……]   “可怜天下父母心,嫁女儿娶媳妇的心态不一样,态度自然会不同。”安乐摇头叹息。   她是无所谓的,不管日后成不成亲,亦或者成为女冠,她都会住在自己的公主府,时不时能进宫看看阿娘。   但她也知道对于民间、甚至世家女子来说,成亲不亚于第二次投胎。   [……   招待女宾的地方在前院,男宾在后院。   方雁兰心烦意乱,于是出去到花园里转转。   她离开的时候,方颖涵暗地里给某个婢子使了个眼色,那婢子悄悄退出去离开了。   温家也是大族人家,府邸颇大,修缮宅子也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各种珍贵的奇花异草,错落有致散布在花园中。   这是前院的景致,她前世并不常来。   走过小径,一片波光粼粼,清澈如明镜的湖水显露在眼前。   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裳的小厮,从小径对面匆匆走来,眼看就要撞上她。   ……]   “阴谋!一定是方颖涵阴谋!方娘子要小心!”安乐惊呼。 第109章 夫妻or姐妹?   [……   方雁兰一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忙避闪,手脚扒拉住身边的假山,竭尽全力地让出道。   那小厮动作一顿,紧接着“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好痛啊~”   方雁兰打了个哆嗦, 战战兢兢看向他。   他若风拂柳地倒在地上,柔柔弱弱, 又故做坚强地双手支地撑起身子, 清秀的面庞,白皙的脖颈, 纤柔的腰身。   抬起眼同样看向她,又受惊一般地垂首,不敢再看, 怯怯地说:“娘子恕罪,是奴太过急切,不小心冲撞了娘子。”   “……无碍,你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看见。”方雁兰已经想跑了,但那样太过失礼, 只期盼着这小厮赶紧走。   “是奴太过丑陋, 惊吓到贵人了吗?”小厮咬唇,委屈地说,抬手抚上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他收到任务后连夜保养, 绝对白嫩光滑, 吹弹可破。   那这草包怎么还不上勾?不是说她喜好美色, 蠢笨无脑,碰见长得好看的绝对不会放过吗?   哪有人遇到美人时会是这个反应?比一般的闺阁男儿遇到女郎还要紧张, 恨不得离他八尺远。   ……]   “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方娘子恐怕都看不出来这个小厮是在勾引她吧,只是本能防备。”安乐公主今天已经瞧了很多乐子,但看到这一幕仍笑得停不下来。   方娘子的反应,按理来说很正常。   但配合这个世界男子贞洁的观念,以及小厮的心怀叵测,她出人意料的反应往往让他们措手不及,碰在一起就形成巨大的反差。   小厮应当是方颖涵收买的吧,她也真大胆,敢在人家府里做出这种事,他们好歹也是一家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对,你吓到我了,赶紧走。”方雁兰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小厮怎么甘心这么走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好机会,遇上方家娘子落单。   既然迂回勾引的方法不行,那他直接明说好了。   他站起身,掸去衣上的灰尘,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还请娘子勿怪奴,奴卑微下贱,不能接近娘子,今日才出此下策,只为见娘子一面,其实奴心悦娘子已久。”   方雁兰:!!!你不要过来啊!   她心中又气又怒,无耻竖子竟敢毁她名节。   小厮看着她瑟瑟发抖,以为她情难自禁,自己的美人计奏效了,轻轻呵笑了一声,“方娘子为何不睁眼?若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方雁兰进退维谷,前面是假山,后面是小厮,她既不敢跑也不敢大声呼救,生怕小厮恼羞成怒。   但听到这话,她的愤怒超过恐惧,睁开眼瞪着他。   紧接着伸出一条腿,狠狠向他踹了过去。   小厮始料不及,被踹进湖中,惊呼声伴随着落水声一齐响起。   这声音似是惊动了什么人,有人向这边走过来。   方雁兰刚想跑开,来人出在拐角处出现。   她一看,顿时止住了脚步。   ……]   “方娘子太不解风情了。”安乐公主一边笑,一边摇头咋舌,“位置代换一下,不就是美貌婢女勾引俊俏郎君,谁知郎君不仅不解风情,还一脚将美婢踹进了水里。”   “不过,这来的人是谁呀?方娘子好像认识,不会是温郎君吧?”   [……   来人身着月牙色衣衫,眼神扫过,宛如山涧的清风。   他长着方雁兰无比熟悉的一张脸,正是她相处多年的丈夫。   看起来跟以往相差不大。   方雁兰松了口气,她好害怕看到他涂脂抹粉,娇声细语的样子。   紧接着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是不是全被他看到了?   她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温郎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知道,方娘子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温郎君恭顺地垂首,低声说,声音轻轻柔柔的。   方雁兰的侥幸一下被打破,内心被绝望和窒息淹没。   眼前的人绝对和她所想的丈夫相差甚远。   她看到的仿佛不郎君,不是未来的丈夫,而是闺阁中交好的姐妹。   “你、你怎么也……”她颤抖地说。   ……]   “不是郎君,是姐妹哈哈哈哈——”安乐公主笑疯了,拍着大腿,暗呼妙绝。   “温郎君恐怕也在想,眼前的人怎么不像他未来的妻主,而是像他闺阁中交好的兄弟哈哈哈哈——”   [……   落水的小厮被温郎君身边的仆人带走了。   只留下二人相顾无言。   方雁兰问出那句话后,再说不出口了,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温郎君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羞红了脸,“温某来到前院,是因为知道方娘子来了,所以想偷偷见你一眼。”   然后不安地搅着手里的帕子,“方娘子会不会觉得温某举止轻浮,不守规矩?”   方雁兰干巴巴地,“怎么会,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怕被人发现,各自分开了。   方颖涵看到方雁兰安然无恙地回来,自然知道计划落空了,暗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宴会结束,众人各自归家。   之后没过多久,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   方雁兰成婚的前一夜整晚没睡好,对她的婚姻产生很大怀疑,尤其这次她不是嫁人,而是取夫。   眼睁着快到天亮时,才将将睡过去,还没睡多久就被婢女从床上捞起来。   尽管昏礼是在黄昏时举行,也要一大早开始准备,确保顺利。   至此本册完。   ……]   “哎呦,怎么又断在这里?!”安乐受不了了,她正看着爽呢,猝不及防就完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最好别被她知道住在哪里,不然她翻墙进她家,把她的存稿全部给偷了。   安乐气愤地想着。   不知道昏礼上会发生些什么?安乐参加过别人的昏礼,知道其中的一些流程,作为围观者她看着还是蛮有趣的。   也很期待,位置颠倒过后的方娘子会怎么做。   这本书总体来说是远超她预期的。   而且行文的方式跟以往也有许多不同,不像前面的几本,一开篇就出现很大的矛盾和深仇大恨。而是通过露出线头,一点点牵扯出来,吸引着读者继续往下看去。   而且遣词造句不太正经,风趣诙谐,有一种促狭的意味在内。不用深究其细节,很容易沉浸在作者营造出来的欢乐氛围中。   不知道阿娘看了没有?她得拿过去给她瞧瞧。   安乐说走就走,吩咐仆人准备好马车,往大明宫去了。   .   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气和,自然而然地接受这本书中的设定。   确实如许乘月所想,有很多读者不满意,坚决抵制她,视其为邪典。   反对的声音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以往的作品,看在故事有趣的份上,我都能够接受,只有这一本,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颠倒纲常,混淆男女之别。”   “月明他怎么就走了邪路,明明有着大好的才华,偏要写这种东西,简直是自取灭亡。”   “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我早说过这种逐利之人,算不上读书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们不信,还一直支持他。”   “女尊男卑,这怎么可能?幻想也得有个逻辑,女子弱小力微,怎能当家作主?便是读书识字,也比不得男子,更有无知蠢笨妇人,毫无大局观,不懂得家国天下,怎能入朝堂主政?”   “嘘!你少带点私人恩怨,咱们只谈论这本书,不议论朝政大事,你这话若是被圣人听到……”   “嘘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人在做,天在看,此乃亡国之兆。”   “就是,若是女子有那个能耐,为何千百年来都是男子当家做主,入朝为官,治理天下,抵御外侮,而女子只用安心在家,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况且男尊女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天定的伦理纲常,多少先贤簇拥,以它来治理天下,维持秩序,定国安邦,怎能被胡言乱语轻易推翻?”   “不管了,反正以后我不会再看他的书了。”   “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此前你们都认为月明是男子,现在可以推翻了吧?哪有男子会写出这种书?”   “是我等眼瞎,怪不得她前几本书里的主角都是女子。”   不光普通读者反对,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更是破口大骂。   第二日早朝,太后便发现气氛紧绷,堂上站立着的大臣们私底下交换眼神,间或有窃窃私语传来。   她不动声色,联想到昨天刚发生的事,猜到他们恐怕要说些什么。   很快有御史出列,“圣人,微臣有一事要奏。”   “准奏。”   “启禀圣人,近日月明此人在长安翻云覆雨,挑起风波,更写出、更写出女尊男卑的邪典。”御史对那四个字都难以启齿,然后越说越顺畅,声严色厉,大声呵斥。   “此人大逆不道,阴阳颠倒,不顾伦常,妖言惑众,妄图以邪佞之言颠倒我大唐的根基,其罪当诛!”   皇帝每日在朝堂之上充当隐形人,坐在那里全当是个镇殿之宝,不时出声附和几句,以示他还活着。   文武百官诵经一般的声音无比催眠,让他每时每刻都期盼着赶紧下朝,回去寝殿再睡一觉。   一听到御史的弹劾,他顿时精神了,眼神都明亮了起来,目光如柱。   昨天那本书他当然也看了,还跟着进宫来的安乐讨论了一番,两人所见略同,相谈甚欢。   其余人听了这话,反应不一,看过书的早有预料,没看过的难掩惊愕。   怎么哪哪都有她? 第110章 如何破局   因朝臣中有许多人看过此书, 当即出列,“臣附议。”   “臣附议。”   接二连三,有许多人站了出来,仿佛写书的人果真罪大恶极, 动摇了江山社稷一般。   其中也有不赞同的, 比如钟侍郎,他看过月明的书, 也跟她进行过交流, 不得不承认她虽是女子之身,但亦有远见、才华。   她写出来的这本书虽然荒诞无忌, 但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给她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圣人,臣反对。”钟侍郎出列道。   他此言一出, 顿时引来了同僚的怒目而视,谴责他背叛。   “那只是话本,虽其中的故事匪夷所思,但没有煽动群众言论,亦或者造谣生事,更谈不上危害江山社稷, 动摇国本, 请圣人明鉴。”   “怎么不算危害江山社稷?她写了女尊男卑,鼓动女子外出,若是日后有许多无知妇人听信了她的话, 不能安心待在后宅, 大唐未来的子民由谁来孕育?”有大臣急不可耐地反驳道。   “更何况此人将周公, 孔子的言论,堂而皇之地篡改词句, 违背原意,颠倒伦常,胡乱编造,对学术造成极大危害,这些文字若被不懂明辨是非的孩童看到,潜移默化,影响甚广,还请圣人下令,捉拿此人。”   钟侍郎哑口无言。   却又有一人附和他,“圣人,臣以为钟侍郎说的有理,诸君太过危言耸听,其实不必夸大其词。”   “关于对圣贤言论的篡改,月明已经在书后标注,对其进行说明,并已提示过此书不建议给十五岁以下的孩童阅读。且在书的扉页中再三强调,书中故事来自于作者幻想和虚构,请勿联系现实。”   站出来替钟侍郎和月明说话的正是裴舟,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在这满朝大把胡子的官员中,甚为显眼。   每回见到他时,有不少官员摸着自己的皱纹和花白胡子,暗暗与其比较,感慨自己青葱年华不在,岁月不饶人。   裴舟是武将,因职位的关系,在朝堂之上不怎么发言,也极少与人打嘴仗,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主动参与进来。   许多官员感到惊诧,此事跟他无关,他怎么也掺和。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也看过这本书。   裴将军何时转了性子?怎么连这种书也看?还站出来为其说话。   钟侍郎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裴将军肯定是为他出面,不然他跟月明没有交情,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站出来?那是为了他呀!   没想到裴将军平日里看起来生人勿进,内地里如此热心肠,为孤军奋战的他挺身而出。   裴舟说完话后,众人静默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挑刺回答,尤其是他说的在理,细细琢磨起来确实没那么大罪过,但他们心里就是不舒坦。   比起罪行,更像是冒犯到了众人心中的至高真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愤怒,迫不及待地想要定她的罪。   几位高权重的大臣,也都没有说话,就如钟世郎所言,只是个不入流的话本,并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太后从方才起没有说话,任由他们争来吵去。   但她一直在听,心中不断冷笑,说什么“无知妇人”、“安心待在后宅”。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她吧!她这个无知妇人没有安心待在后宫,大胆地入主前朝,干涉朝政,碍着他们的眼了。   先帝在时,她欲往前朝垂帘听政,也遇到了不少阻拦,若不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对反对的人毫不留情,恐怕坐不到现在这个位子上。   即便到了如今,反对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都藏在心里,没有大胆地说出来。   “这就是众卿所谓的要事?”太后不带一丝感情,冷声问道。   方才出言提起此事的御史汗毛一竖,打了个哆嗦。   “下次若是无事,可以不议,不用专门找事。早朝的时间不是来给你们吵架的,是南边的水患不值得你们关注,还是北疆境外部落的蠢蠢欲动不值一提?”   “圣人恕罪,是微臣等之过。”众人齐声道。   此事揭了过去。   皇帝好生遗憾,他还没看过瘾呢,他就想看那种两方激情对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刺激场面。   不过母亲的立场表现地很明显,她没有出言阻止,那就是支持了月明。   皇帝虽然不懂朝政,也懒得去干涉争夺,但对他母亲还是颇为了解的,知道她看似不偏不倚,轻描淡写揭过,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同时,他庆幸地松了口气,还好母亲出言阻止了,若是这本书真被禁了,或者月明被捕入狱,那他的乐子可就没了。   .   许乘月正在发愁,这次的读者来信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呈指数级增长,达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数目。   她当然没有每封挨个看去,抽出其中的几封,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无一例外都是骂她的。   当然也有少部分夸她的,说她写得很新奇,从未想象过故事还能这么写,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骂她的人不仅有男子,还有女子,觉得她侮辱了女性的形象。   许乘月理解这种行为,但并不赞同。   在封建时代,如果有女子不守妇道,犯了错,总有一些女子迫不及待地先于男子站出来,充当卫道士,以此标榜自己的道德形象。   这种行为很难评判,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受到环境的影响和熏陶,在这方面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保,与犯错者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但更有极端者借此获利,收到上位者的夸奖,尝到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乘月写书之前早有预料,因此并不觉得失望。   但她苦恼的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读者大部分流失可怎么办。   她毕竟是靠着读者吃饭的,在原先读者的数目中,男子占的大多数,毕竟男子受教育识字的概率高一些,女子恐怕得家中富裕才能有受到教育的机会。   能有什么办法挽回读者的口碑吗?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想想就很难。   读者不喜欢这种题材和设定,她又不可能按着他们的头看。   但要是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等她下一次再开文时,恐怕就没人了。   说来也是她走了昏招,当时想写的念头太过强烈,她一时没控制得住,夹杂了太多私货,都不给人一点缓冲的余地,上来就贴脸开大,肯定会刺激到很多人,他们不生气才怪。   许乘月用笔杆戳着腮帮子,想不出办法来。   她看着书案上散落的信封,也有一些读者问她到底是男是女。   按照他们从前的刻板印象,恐怕会默认写书的都是男子,即便中间觉得不对劲,也都被压了下去,现在才开始真正的产生怀疑了吧。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已经够明显了。她嘟囔着。   怎么样才能够破局呢?   许乘月思来想去,在纸上写写画画,依然找不出头绪。   她也不可能把这本书撤回,这样会显得更为心虚,懦弱。   要不然双开?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许乘月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双开会要人命的,连载一本已经够困难的了。她摇头否定自己疯狂的想法。   有人敲了敲门,“许娘子。”   “请进。”许乘月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外。   扈十三从门口探过身,对她说:“许娘子,裴将军来了,在正堂那边等你。”   她克制着没有把目光扫向别的地方,但极好的眼力依然让她看清了整个屋子的布局,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自从听说了许娘子在写书后,扈十三就对她心生好奇。   她此前从来不晓得,能通过这种方式赚钱。   尤其在看到她写的故事之后,惊为天人,一发不可收拾。   也才知晓她原来已经写过好几本书了,在长安城也极有名气,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   这些都是秋露和夏荷告诉她的,她们说起这些也颇为自豪。   而她此前参与的那场比试也与许娘子的书有关,她们两个又是通过这场比试相遇,不得不说确实有缘分。   许乘月略有疑惑。   尽管她和裴舟相熟,但他从没有进来过,往往把她送到家门口就离开。   她每次邀请他进门喝杯茶,他都拒绝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许乘月也知道他是为了避嫌,   今天他也没有递拜帖,怎么突然登上门了?   她将毛笔架在笔山上,用镇纸压住信封,避免被风吹走。   收拾好东西,出门去见客。   刚走出书房门,许乘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寝衣之外套了件衣袍,显然不适合去见客,她匆忙回到屋中,快速换了件衣裳。   这才去见裴舟。   进了厅堂,裴舟神色凝重,坐在案几后,食指一点一点地敲着。   “裴将军,近日可好?”   裴舟抬头,站起身,“许娘子。”   两人寒暄问好后,各自落座,裴舟直奔主题,“今日早朝,有御史向圣人弹劾,说许娘子的书乃是歪理邪说,动摇江山社稷,要定你的罪。”   “啊?!就一本书,他们至于吗?我都说了是虚构的。”许乘月惊道。   她写得确实很冲击古人三观,但也不至于给她定这么大罪吧!   裴舟叹了口气,“许娘子,你真是太大胆了,这种书你都敢直白地写出来,若非当今主政的是太后,你先前又立过功,恐怕立马会被下狱。”   眼见她露出畏惧后悔的神色,他才安慰道,“放心吧,太后已经摆平了,还有大事需要他们处理。”   许乘月这才后怕地拍拍胸口。 第111章 始皇帝哭求拜我为师   “多谢裴将军前来告知。”许乘月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 举手之劳而已。”   “裴将军刚才说大事,是什么大事?”许乘月好奇地问。   “今年莫名其妙下了很多雨,导致南方许多地区水患,还有北疆, 周围的部落蠢蠢欲动。”裴舟斟酌了一下, 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告诉了她。   许乘月恍然大悟, 民生和外交确实是大事。   裴舟又将话题绕回到先前, “许娘子写书之前得考虑一下,虽然大唐不禁百姓议论朝政, 也不会因言获罪,但也不是全然自由,需要顾及颇多。”   许乘月认真地点头, 再次道谢,她知道裴舟说这些是为了她好,她没理由不领情。   在裴舟走后,她沉思了许久。   后知后觉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第一次体会到民国文人被危机性命的感觉。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决定先不写目前连载的这本书了。   那些朝臣已经虎视眈眈, 如果再写下去激发他们的怒气, 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她势单力薄,很难抵抗得住。   她没有靠山,没有势力倚仗, 别人想拿捏她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次要不是先前因为在太后面前挂上了名号, 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恐怕现在山海书肆已经被查封,而她也被捕入狱了。   她得想方法保护自己, 最起码不会因为一本小说而获罪。   等某一日,她的声望足够她拥有创作自由,能写自己想写的,她再回来,一雪前耻,将前面没有写完的书补完。   下定决心之后,许乘月反而变得轻松许多。   那应该写什么题材呢?她犹豫了起来。   什么题材能造成广泛影响,能让那些人意识到她的价值,尽管不赞同她的言论,也会因为那些利益,而选择不去伤害她,甚至庇佑她?   联想到这次安然无恙的原因,以及裴舟所说的那件大事。   一个长盛不衰的题材浮上她的心头——基建。   许乘月眼睛一亮,她决定了,就写基建。   谁能不喜欢基建呢,看着国家一点点强盛起来,构建出一个盛世强国。   那些官员应该会喜欢,毕竟励精图治,看天下海清河晏亦是他们毕生的愿望。   虽然许乘月不喜欢他们腐朽的思想,但他们其中的某些确实为大唐做出了许多贡献,他们的思想甚至政治观念,在后世也流传甚广。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题材能将她从前积累的关于基建的知识发挥出来,这些知识对她来说才是最有用的东西,能成为她的立身之本,也是她写这本书的目的。   朝代定在秦朝。   她决定不搞架空了,架空虽然简单,可以自己任意发挥,根据自己的创作思想随意构建,但有一个缺点——它不够真实,也不够现实。   而真实的朝代恰恰与其相反,有既定的人物和轨迹,自由发挥的空间较小,但会让读者更有代入感。   秦朝自带矛盾冲突和吸引人的点,一方面秦始皇是千古一帝,他一统天下,制定文字标准和统一度量衡。他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到了如今甚至后世也依然被沿用。   另一方面他的暴戾统治,和严苛刑罚,以及在他死后,辉煌的秦朝轰然倒塌,令许多人骂他的同时,又扼腕叹息。   然而在女主方面,许乘月拿捏不定了。   她该是设立一个唐朝女子穿越过去,还是一个后世的女子穿越过去呢?   至于男主视角这个选项,许乘月没有考虑过,她是个铁铁的女主控,不喜欢写男主视角。   唐朝女子——许乘月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开始罗列优缺点,以及对情节框架的影响。   唐朝女子,如果要懂得基建知识,那必须得出身官宦之家,并且父母开明,她也乐意钻研这些。   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呢?小的不能再小了。闺阁女子是没有进行实践的机会的,那她怎么能在此道上有所进益。   而且一个普通女子,没有那样的底气和勇气,直面始皇帝。   除非她将这个女子设定成武皇那样的,那问题就又来了,以武皇的野心,怎么可能甘心做个辅助,她怕不是得凭借自己的先知谋朝篡位。   那更不行了,编辑说过这样不能写的,会被打成历史虚无主义。   许·前晋江作者·乘月在穿越后依然保持着职业操守。   退一万步讲,即便女主跟着自己身为地方官的父亲学习,与他商量谋划,所能得到的长进也是有限,毕竟从秦朝到唐朝的基建水平,虽然有所进展,但微乎及微,没有达到惊人的地步。   写到这里,许乘月的偏向已经很明显了。   她最后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现代女主,这个现代只是从前世来说,以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应该叫未来或后世。   那这篇小说的设定就确定了——未穿古。   未来的设定可以稍微夸张一点,描写成大同社会,而女主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她的工作就是和城市建设与规划相关的,还得懂一些农业知识。   瞅瞅,这设定多好,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基建和种田的buff加满了,这不得迷死他们。   许乘月看着桌上的稿纸,叹了口气,把散落在旁边的上一本书的稿子收起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新捡起来,将那本书写完。   收拾完桌面,只留下几张稿纸,她继续伏在案上思考。   时间大概定在秦始皇继承王位之后,励精图治,改革秦国的法律,肃清秦国内部,整个王朝焕然一新,然后放眼整个中原,意图称霸天下之时。   这个时候的始皇帝,还未久居高位,容不得他人违逆,也没有苦心钻研长生不老之术,虽然性格仍然狠厉,但也能听得进去几分别人的意见。   所以女主不会一穿越到秦朝就迎来惊天开局,直接被断头身亡。   以上这些都是许乘月根据史实,不负责任,但又合乎情理的自我揣测。   不过制定详细的大纲,又得翻阅许多资料,一想到这个她有些头疼。   但这些事情不好不做,她还得自己动手,将大纲规划完成,毕竟是根据历史写的,虽然也可以加一些胡编乱造的内容,但最好不要扭曲地太离谱。   确定好自己的想法,许乘月去跟吕鸿卓说了一声,上一本书不再发售了,让他在报纸上发一篇声明。   吕鸿卓一脸早料到会如此的表情,怕她失望,放心不下,安慰道:“许娘子不必太过介怀,只是一件小事,读者没几天就忘了,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点虚了,现在读者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人路过他们书肆,还得骂上几句泄愤。   看在前面几本书的份上,他们没有扔烂菜叶子,他已经够谢天谢地的了。   “无碍,确实是我过于莽撞,这本书不会了,你放心吧。”许乘月自省道。   同样的错误,她不可能会再犯第二次。   许乘月回到府中,做了几天准备,开始写新文,很快将第一册 写好了。   检查没有问题后,交由山海书肆出售。   .   山海书肆尽管对先前的那本书发表了停售声明,然而读者们看到后的反应不一。   “活该!现在知道后悔了,也不看看他们是靠谁吃饭的,写出这种不堪入目,引起众怒的东西,如今终于遭到反噬。”   “你别这么说,嘴下留情,知错能改也是好的,以前月明公布出来的那些方子,你我都受益了,再说人家书的成本压得这么低,让我们也乐呵地看了很多故事,若是不喜欢,日后不必再看就是,不必在嘴上不饶人。”   “……好吧,你说的也对。”   长安城里,山海书肆的掌柜头痛地扶额,他这几日愁得慌,不外乎因为新书的问题。   先前的那一本惹怒了很多读者,尽管后面声明不再出售,又有了新书,他们也并不领情。   这几天出入的客人很稀少,大部分是女子或者她们的侍从。   他很害怕万一书肆经营不下去,那他可就丢了这份营生,于是天天向佛祖祈祷,拜托让山海书肆的生意红火一些,但收效甚微。   他不禁也嘀咕,是不是真的惹怒佛祖受到天谴了。   .   太后寝宫。   老媪察觉到太后近日心情不太好,听说月明又出了新书,忙呈上来给她看看。   虽然太后言语之间对话本颇为嫌弃,觉得看它无甚益处,但每次看的时候,她眉开眼笑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嫌弃。   “娘子,您看,月明又出新书了。”老媪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从闺阁时跟随太后身边,也只有她才能亲近地唤太后娘子。   太后放下奏章,看得乏了,正好看话本儿来解解困。   她接过书,疑惑地问道:“不是先前刚出了一本吗,怎么又出了?”   “老奴也不知晓,听人说是因为反对的人太多,所以不卖了。”   太后动作一顿,眸光微暗,她知道月明放弃的原因,但还是有些失望。   那本书里所描写的女尊世界,虽然确实略有些荒诞,但作为一个有野心,不甘居人下的女人,看到这种故事也是蛮新奇痛快的。   闲来无事时她也曾幻想过,如果真如书中所说的,她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不过她也理解月明的选择,敢于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寥寥无几。   她看向手中的书,上面写着——《始皇帝哭求拜我为师》。   “咳、咳——”太后被这名字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她无语凝噎,月明她可真是个起名鬼才,这也太大胆了。 第112章 穿越者必备技能   不得不说这名字正好戳到了太后的痒处, 哪个帝王不曾自比秦皇汉武,嘴上没说过,心里也暗暗地比较。   她没有帝王的名分,但自认才能不弱, 便是比不上秦皇汉武, 也超出普通君王甚远。   《始皇帝哭求拜我为师》其中的“我”应当是指主人公,那这就有意思了, 什么样的人, 能让一向暴虐的君主哭求?   抱着这样的念头,太后饶有兴味地翻开了这本书。   开篇出现的是一个女子, 她名叫季予,出生在距离秦朝大约三千年后。   三千年后的华夏,是一个大同社会, 在这里,老有所依,幼有所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男女平等。   季予在上完学之后, 考入官府工作, 工作内容与城市的规划与建设相关。   在一座城池中,小到一个道路的走向,大到不同区域格局的划分, 都与她的工作相关, 她喜欢这份工作, 并热爱它。   太后看明白了,原来又是一个幻想出来的世界。   三千年后?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大抵与如今一样,王朝兴衰,交替轮换,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再过多少年也逃不过去。   至于大同社会,太后并不赞同,她认为是完全虚构的。   想要管理好一个国家,等级制度的划分不可避免,有等级就存在权力和私欲,根本不可能实现大同社会,仅是作者一个美好的愿景。   这个一开始出现的女子应当是此书的女主人公。   不过,既然她在三千年后,怎么能与始皇帝遇上?莫非——又是穿越?   [……   季予是秦始皇的忠实崇拜者,极其喜爱与仰慕他,对他的经历如数家珍,更将他的各种政治理念烂熟于心。   在她看来,秦始皇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他建立的大秦帝国,成立的政治制度,对后世造成深远的影响。   至于骂他残忍暴虐,毫无人道的,季予充耳不闻,那些都是不喜欢他的人故意编造出来的。   因为当时秦始皇的改革触动了秦朝贵族的利益,造反的人又看不惯他,故意给他身上泼脏水。   而且乱世用重典,他制定严苛的刑法也是为了秩序的建立,算不上大错。   英雄嘛,担些骂声也是在所难免的。   ……]   看到前半部分,太后心下赞同,说的有理。始皇帝影响深远,确实有可取之处,大唐的律法也有些沿用秦朝。   看到后半部分,她摇了摇头,这女郎太过天真了。   秦始皇虽然强势英明,但其残忍暴虐也是有目共睹的,历史上他焚书坑儒,雷厉风行地排除异己,容不得任何人违逆。   要是真的穿越过去,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恐怕会容易吃亏。   不过,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又有许多先进的知识,也不一定。   [……   季予上职的路上,过路时突发意外,被车撞了,倒地的那一刻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漩涡中,昏迷了过去。   时间回溯到三千年以前。   嬴政正在开坛祭天,因秦地遭遇暴雨,许多地方发生洪涝,若是不能治理,秦国将遭遇重创,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上天。   仪式进行到中间,嬴政刚念完唱词,天空中一声巨响,劈下一道惊雷。   众人忙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电闪雷鸣过后,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衣着奇怪的女子,正好掉在祭坛上。   众人以为她是神女,欣喜于上天垂怜,定是派来拯救他们秦国的。   唯有嬴政保持不同看法,觉得她可能是妖女,所以被雷劈过来的。   若是神女,为何没有神女的姿态?   但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令仆人照顾好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只等这女子醒来之后,询问试探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无用,又来路诡异,直接砍杀就是。   ……]   太后为季予捏了一把汗。   都说了嬴政残暴,其心思之深沉,常人难以揣度,她还偏不信。   若是一个弄不好,小命就没了。   但扪心自问,若她遇到这种事,也难保不会做出跟嬴政同样的选择。   作为一个君主,将危险和不安定的因子扼杀在萌芽中,是无法抗拒的本能。   [……   季予醒来之后,从旁人的话里很快判断出来了自己所处的朝代和环境,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她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因为能面对她崇拜的始皇帝。   然而嬴政不耐烦应付她,几次出言试探都无疾而终,他终于不耐烦,干脆想杀了此女。   却有人献策,说他用错了方法,那位神女心软,不如直接说出实情。   嬴政将信将疑,决定最后一试,告诉了季予秦国目前的困境,以及百姓所遭受的苦难。   甚至带她去了灾民的居所。   季予看了之后,眼泪涟涟,同情百姓的遭遇,主动说自己有办法。   ……]   太后放下提起来的心。   无怪季娘子没有听懂,她生长环境单纯,有话就说,直来直去。   嬴政是个人精,城府极深,说话拐弯抹角,一句话曲曲折折能藏八九十个心眼。   若是因为这种误会没了性命,还挺可惜。   而赢政也不会知道他失去了一个多么宝贵,可以着眼千年后的机会。   季娘子还是太过单纯,主动送上门说自己有办法,若是稍微有点私心的,能凭借此事获多少利。   [……   嬴政大喜过望,立马按照季予的需求招来了秦国的工匠,让工匠们听她差遣。   在季予的指导下,工匠们规划了秦国城池与农田的排水系统,采用明渠与暗渠相结合的排水方式,将排水干道与蓄水池连接。   并且他们制作出来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也派上了用场。   之后,秦国的洪涝灾害果然大大减轻,百姓的收成也挽救了回来。   虽然有点损耗,但也可以承受,没有到达民不聊生的地步。   嬴政对季予进行了封赏,同时大肆宣扬季予神女的名号,以示秦国乃是正统,得天独厚,有神女襄助。   ……]   太后暗暗点头,这个明渠和暗渠相结合的方式,确实可行,还有这几种工具,甚为稀奇古怪,但貌似有很大用处,改天可以问问月明。   [……   在这之后,季予终于从自己见到偶像的美梦中清醒。   她看见了这个时代的真实面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英雄辈出,百家争鸣。   或者说那只是这个时代微小的一部分,尽管这一小部分被后人传颂且熟知,然而大多数的百姓只是苦苦挣扎,求个生存而已。   既然她来到这个时代,带着千百年积累的先辈们的知识成果,更应该发光发热,将自己的所学发挥出来,救助百姓,改善民生。   ……]   太后有些困惑。   如果说男子这样做可以加官进爵,手握权力,但季予得到的利益却与她付出的完全不相符。   她也不可能像男子一样为官作宰,所得到的只有个名号和钱财,而她做事时也从没有想过这些。   什么样的社会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真的存在毫无私欲,一心为民的圣人吗?   她从前也天真地以为是有的,可后来见得多了,又觉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才是对的。   秦王嬴政也与她有相同的疑惑。   [……   他虽然推波助澜,但还是对所谓的神女存有疑虑,不过送上门来的好处,他没必要拒绝。   这个在他眼中,与其他娇柔的女子无甚差别,只是显得更活泼一些的神女,在专注自己的工作时,显露出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认真神色,全神贯注,像是专精自己领域,有所建树的老学究。   于是乎,整个秦国的工匠都供季予差遣,她不断地提出许多方案,忙得脚不沾地。   她视查全国各处,因地制宜提出适合当地的耕种方法,提高粮食作物的产量。   甚至寻找和改良了一些新粮种,并改良了耕作的农具。   又重新修建一些渠和大坝,方便灌溉以及抵挡洪水。   这也导致了许多农人都认得她。   因为嬴政之前的宣传,他们都对她极为信服,即使不懂,也按照她的方法一一做了。   ……]   太后看到这里,眉头一皱,将上面关于农桑的事宜全部记录了下来。   因为这些方法并不只是空谈,连哪个地方发生的,当地的土壤和水源条件都写得一清二楚,方法也极其详尽。   若是只看这一页,甚至看不出来是话本,恐怕会以为是哪本未曾见过的农家巨作。   [……   秦国人都以为神女擅长农桑,却没有想到她对于国家的治理也极有见解。   忙完田里的事儿,只等着过几个月后丰收。   季予对秦王嬴政,提出了关于城市区域的划分与改革的若干意见。   秦王不顾众大臣的反对,直接采用了,划分出了专供交易的地方。   之后季予又马不停蹄地投身到工业建设中,炼铁,造纸术,印刷术,精制盐,混凝土,酒精提取,烧制玻璃等等。   制作混凝土时,季予最为得意,因为政哥喜欢修城墙,混凝土可不就成了他的最爱。   ……]   这句话甚为促狭,懂历史的人都知道其中的戏谑之意。   太后却笑不出,她呼吸急促了起来,拍案而起,再也坐不住了。   喘息了几下,她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将书中那些知识着重看了一遍,看到它们的作用时,还是无法克制地激动。   她竟然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写出来了?太后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等等,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缓过了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瞬间察觉了月明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这小娘子能屈能伸啊。   “梁媪,你带着我的令牌,亲自去传唤月明,我要见她一面。” 第113章 无私还是自私   梁媪敲响门的时候, 许乘月正在晾晒书。   她把屋子里的书全部搬出来,放在院子中太阳能照到的地方,翻开晾晒,以免发霉发潮。   她动作并不快, 比不上两个婢女, 也比不上前来帮忙的扈十三娘,她心不在焉地, 动作异常缓慢, 看上去心事重重。   “咚、咚、咚。”门被缓慢而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来了!   许乘月心中一突。   “婢子去开门。”夏荷放下书,跳了起来, 跑去开门。   许乘月再没心思晾书,注视着门口的方向,那里有影壁遮挡, 看不见大门。   夏荷打开门,敲门的是一个没见过的老媪,她神情温和,衣着算不上华贵非常,但颇为讲究,看着像是宫里的样式。   “请问您是?”她疑惑地问。   “老身奉圣人之命, 前来请许娘子进宫一见。”梁媪说。   夏荷:!?怎么又来了?   夏荷手足无措, 忙请她进去,“您快请进!”   院里的三人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也都惊讶慌张不已, 齐齐站起来。   许乘月早有准备, 倒没那么手足无措, 在此刻显得冷静非常。   梁媪跟着夏荷的指引,走进她们的院子。   她涵养极好,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院落,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三人。   她没见过月明,但一打眼就瞧出了哪个是她,那浑身的书卷气作不得假,旁边两个,一个看上去是她的婢女,一个看上去有点像江湖上行走,常年奔波的女子。   她笑眯眯地,看向她认定的月明,“这位想必就是月明大家了,老身久仰大名,今日难得一见。”   许乘月知道读者对她的称呼,但被人当面讲出来,仍让她不好意思,“您快别这么说,我当不得大家的称呼,是读者们抬举,谬赞了。”   两人客套的话说完,许乘月收拾东西,梳妆打扮,准备进宫面见太后,秋露给她画了个全妆,以作掩饰,即使熟人看见都认不出来。   好在大唐如今流行这样浓重的妆容,一点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她上次进宫时也是这副装扮。   准备好之后,她们坐上马车前往皇城。   有梁媪带着,过皇城门时,她们没有下车,直接行驶向宫门内。   一路直奔宣政殿,许乘月一行人下了马车,进入殿内。   到太后面前,梁媪首先一礼,“老奴不负圣人所托,人给您带来了。”   许乘月跟在她身后行礼,问圣人安。   太后抬头,看向来人,严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你这小娘子有些大胆啊,写出那样颠倒伦常的书,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她没有直接道出自己的目的,反而说起其他。   她之前说始皇帝城府深,说话拐弯抹角,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尽管双方心知肚明,也不会直白地说出来。   许乘月向来敏感,对于情绪的感知远超出常人,这样的天赋让她痛苦内耗,也让她在写作中无往不利。   在生活中同样如此,她往往能很快察觉出别人的情绪变化。   就像此刻,她知道太后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所以也大着胆子笑说:“民女没有胡编乱造,是有事实依据的,圣人宽宏大量,想必不会怪罪民女。”   “依据?什么依据?说来听听。”太后好奇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男尊女卑,但是在千万年之前,这片土地上曾是母系氏族社会,女子地位较高,是维持关系的中心,而非男子。”许乘月认真地说。   太后从未听过此种说法,见她不像在开玩笑,震惊不已,“那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千万年前,那时的人依靠采摘树上的果实为生,女子身体纤瘦灵巧,能采到更多的果实,便以女子为尊。”   “后来人们懂得了狩猎和种植这种更先进的方式,男子力量更强,他们便掌握了权力。其实本质上是权力关系的转移,并没有什么本应该如此。”   “原来如此。”太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既然狩猎和种植是一种进步,那是不是以男子为尊也是一种进步?”   许乘月不解,“圣人怎会这样想,进步的是生产力,与男女尊卑无关。如今士大夫为尊,他们却并不靠体力,要是论起来,也绝对比不过乡下耕作的妇人。”   她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已经很明了。   士大夫的地位靠的是他们的才智,可难道女子的才智一定比他们弱吗?   “那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改变?”太后僵着声音问道。   问完,太后也觉得自己傻了,谁会把到手的权利让出来。   “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来改变。”许乘月说完这句话,沉默了。   太后也默然不语。   什么人能改变呢?她这个手握权利的太后自然是最有能力的。   可她首先是个掌权者,以自己的利益为重,不能得利的事她不会去做。   况且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推翻世人遵守多年的传统,所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凭借自己努力得来的,她也没有慷慨到去为别人开路。   许乘月不说话也是因为如此,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   这个世界是男尊女卑,但那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存在于性别之上的还有阶级,先分阶级,阶级之中才论尊卑。   正如世家贵女不会认为自己和平民家的女子等同,太后也不会将自己和其他女子画上等号。   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没道理去为了一个没什么归属感的群体耗尽心力地付出。   人都是自私的,许乘月自认也同样如此。   太后原本是想拿捏一下许乘月,好顺理成章地让她把那些方子交出来,可如今她突然失去了虚与委蛇的力气。   “说吧,你想要什么?”   许乘月精神一振,明白太后看出来她的目的了。   “民女别无所求,只求日后平安,不因所写的话本获罪。”   没有什么比人身安全更重要,别的她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   “就这么简单?”太后怀疑道,她不相信有人大费周章,仅仅为了这事。   “就这么简单。”她笃定地说。   要的再多她怕自己没命享受。   “你可要想好了,你在书里写的那些方子若是真的,放在男子身上,便是封侯拜相也不过分。”   “民女想好了。”   “好,既然如此,朕允诺,只要你的话本不涉及谋逆造反,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太后说完,又转向梁媪,“梁媪,把我的令牌给她。”   这枚令牌象征着她本人。   “多谢圣人赏赐。”许乘月接过令牌谢恩。   太后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书里的那位季娘子是因为穿越才懂得那么多,许娘子可比她厉害多了,没穿越也知道。”   许乘月皮一紧,寒毛炸开,连忙告退了,出殿还后心有余悸。   快速乘马车溜走了。   回到家里后,她才心安下来。   尘埃落定,她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写文了。   她走后,太后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叹息了一声。   一个两个,都跟成圣了一样,倒衬得她这个真正的圣人像是个俗人。   许娘子不要封赏,但她不可能不给。   朝廷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是规矩。   这可就难办了,从来没有给未婚女子封赏的先例,更遑论这种自己立了功的。封也无从封起。   未出阁就有封号的女子,诸如公主郡主,都是因其出身,受父或母荫庇而得到封号和爵位。   出阁的,丈夫有官身,妻子也能得到诰命,如国夫人、郡夫人。即便作出什么贡献立了功,根据外命妇的品级加封就是。   像许小娘子一般平民出身的有点难办,只能加封她的父母,不论是给官身,亦或者封爵位,都是可行的。   但问题在于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怎么封赏?   太后思来想去,在女子的爵位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个听上去不那么像是已婚妇人的爵位——郡君,正四品。   其他的公主县主,修媛昭仪,要么是宗室皇亲,要么是内命妇的品级,不适合给她。   挑好了爵位,太后又感觉亏欠得慌。   郡君的爵位按律没有食邑,只是听着好听,身份的象征而已,没有一点实权。   与许娘子的功劳想比,简直寒碜,她但凡有个父亲,她都能给她父亲封公封侯了。   最后只能拿出舆图,给她挑选封地,左挑右选,选中了一个位置不错,离长安不远的开阳县,这里土地肥沃,四通八达,条件很好。   至于食邑,定个一千五百户好了。   做了决定,太后令身边的女官草拟诰书,第二日早朝宣布了此事。   “月明献方有功,朕欲封她为郡君。”太后稳坐在珠帘之后,向众大臣道。   犹如一滴冷水溅入滚烫的油锅,满朝沸腾。   堂下议论纷纷,不断有人出言反对。   “圣人,此事太过草率,我朝从未有过女子无父、无夫为官,却被封诰的先例,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臣附议,即便有再大功劳,也不应该如此,传出去恐叫天下人耻笑。”   “她献的是什么方子?可有何用处?圣人莫要被她蒙蔽,此女极其狡猾,怕是因先前犯了错,所以才在此时献方,想要逃过罪责。”   众人嘴下毫不留情。   许御丞更是言辞激烈,直接骂月明是妖女,自从她那本书出了之后,长安城中的贵女们越发不守规矩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三天两头上奏弹劾。   面对他们的反对,太后气定神闲,让内侍将那叠整理总结好的方子,拿过去给众大臣看。   她也是有点坏心思的,没有先说是什么功劳,就想看到他们吃惊的样子。 第114章 配享太庙   田尚书不以为意地接过那叠纸。他并不觉得里面会写什么有用的内容。太后一定被蒙蔽了, 才做出如此昏庸糊涂的事。他早知道,妇人误国啊!可怜他们大唐江山竟要葬送在她手中。   翻开那叠纸,田尚书不打算细看,只是想挑挑刺, 好有理有据地谏言反驳太后。   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 第一页首列写着——炼铁?   什么?!是像他想的那个铁吗?怎么可能?   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兵器、盔甲、马具和各种军需装备的锻造都需要用到, 能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而且它是紧缺物资, 在打仗的时候,普通百姓家里甚至不允许拥有铁质的农具, 全部的铁资源都供军队使用。   即使现在太平盛世,普通百姓家里的铁质用具也控制在严格数目内,需要向官府上报, 不能超出规定数量。   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铁都是受国家管控,普通百姓不能拥有的东西,一个普通女子怎么可能懂得炼铁?   田尚书胡子一翘,被气到了。   荒谬可笑,无知妇人果然什么都写得出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敢胡言乱语。   他接着看过去, 准备逮住错处大批特批,让她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看着,他却眉头一皱。   他是兵部尚书, 自然与武器打过交道, 了解一些炼铁的流程。所以看出来了, 上面写的并不是全然虚假的,有许多地方很真实, 个别处理方式和真正炼铁相似。   一整个流程看下来,他挑不出错,反而觉得极为可行。   甚至跟这个流程相比较,之前工匠用的方式极为简陋,简直浪费了铁矿。   如果月明所言不虚,按这上面的方式炼铁,不仅出铁率大大增加,铁质用具的质量跟以前相比,会有断层式的上升。   但是怎么可能呢?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从哪里知道的?   田尚书难以置信,情感和理智剧烈拉扯,理智上觉得不可能,情感上却希望是真的。   他做起了美梦,如果是真的,大唐拥有了装备精良的军队,还用得着担心被那些宵小之辈觊觎吗?   仗都不用打了,整个军队往那一站,敌人就吓得屁股尿流了。   沉浸于自己的幻想,田尚书掩藏在胡子背后的老脸不禁扬起诡异的微笑。   他看完一页,翻到后面,写的却不再是炼铁了,而是一个跟铁同样重要,甚至比铁更紧要的东西——精制盐。   田尚书双目圆瞪,瞳孔剧缩,翻页的手骤然捏紧。   额滴个乖乖!   他不甚文雅地在心里飙起了长安当地的俗语。   因他看得太认真,表情变化明显,旁边的同僚们等不及了,出声问他。   “田尚书你说句话呀,怎么样?”   “是啊,田尚书你说句话,我们都等着呢。”   田尚书充耳不闻,生怕被人抢走了,紧抓着手里的纸,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除了铁、盐之外,还有混凝土,以及耕种方式、农具的改进等等。   耕种关系到民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倒是这个混凝土,引起了田尚书的注意,若是能用到城墙建设中,必定大有用处,比如今用土粘合的砖石牢固多了。   除此之外的酒精,琉璃玻璃制品,田尚书兴趣寥寥,这种东西被他划分为奢靡之物,耗费人力物力,浪费粮食。   不过……   什么?可以消毒、防止外邪入侵?受伤兵士的存活率大大增高?防止地方发生灾害时,疫病的传播?   玻璃或许可以制作望远镜?   重要,太重要了!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关系着民生,军队。   田尚书按捺不住激动,抖着胡子颤声道,“圣人,月明她配享太庙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   “!!!”   ……   除了上首的两位。   皇帝努力憋着,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堂失仪,被史官记在史书上。   书刚出来,他就看了,还看了不止一遍,对其中的情节如数家珍。   说来荒谬,在看这本书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帝王的宏图伟志。   治理好一个国家,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日渐强盛,享受百姓的爱戴,是怎样一种滋味。   也第一次看到了,那些底层百姓挣扎的不易,一场不怎么严重的洪水就能夺走他们的性命,君主和官员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不受丝毫干扰。   像嬴政这样重视民生,励精图治的君主非常稀少,其他各国的君王士大夫,在百姓用生命堆积的锦绣膏梁里醉生梦死。   难怪秦国会一统天下。   可笑他竟曾为自己感到不平,不管是母亲的强势睿智,还是自身的平庸无能,都让他窒息难安,痛恨上天不公。   如今看来,他才是最应感激的那个,以这种粗鄙的天赋坐上帝王的宝座,只会享受,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他以为书里的那些全是编造的,昨日去拜见母亲,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他听闻时也很惊讶。   如今看到田尚书的表情和反应,他心中的得意和优越感顿时被满足,尽管田尚书的大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皇帝紧紧盯着他,从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胡子的每一个抖动,看出他剧烈起伏的情绪。   在听到他惊呼配享太庙,皇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太后亦是忍俊不禁。   “田尚书,你冷静些。”   “臣冷静不了啊!”田尚书大声地说。   旁边还没看过方子的官员,抓心挠肺地好奇。   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让田尚书如此激动?   和田尚书相熟同僚,不见外地一把将那叠纸夺了过去,翻开来看。   看完后,他也发出了和田尚书相同的呼声,“圣人,田尚书所言不虚,月明她配享太庙!”   这一刻,纸上所描绘出来的美好愿景,让他们昏了头脑,没细思一个女子怎么进太庙。   那叠纸挨个传过去,看过的官员仿佛猫吸了猫薄荷,精神亢奋,胡言乱语,附和田尚书的话。   因为其中的内容不少,每个人看过去需要不短的时间,其他人急不可耐,抢夺中发生争执,差点打了起来。   皇帝乐呵呵地看着热闹。   真该叫那些百姓来看看,他们以为正经严肃,官威甚重的朝廷大员,在朝堂之上争吵起来,形象全无的样子。   混乱之中,还有少数冷静的几个提出疑问,“敢问圣人,这些方子是纸上谈兵,还是切实可行,能做出来的?”   “朕令工匠看过,他们说大部分可行,少数有难度,需要琢磨。”太后敢放出来直言宣布,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她等得不耐烦了。见众人看得差不多,令内侍把方子收回来。   拿着方子的官员还没看完,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恋恋不舍地递还给内侍。   内侍接过,双手呈上,奉给太后。   太后让内侍放在案边,睇了一眼。   原本干净平整的纸,现在变成皱巴巴的一团,她抽了抽嘴角,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众卿家,这回可有异议?”太后问道。   “臣等没有异议,圣人英明。”众官员俯首朝拜。   只是一个女子的爵位,正四品的郡君而已,换来这么重要的方子,简直不能更划算。   这样一比,朝廷大赚,月明血亏,傻子才会反对。   对于那不合规矩,等同于开国县侯的一千五百户食邑,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   有人还替月明惋惜,可惜她没有父亲或者丈夫,要不然封侯也不是难事。   众大臣无反对意见,诰书通过门下省审议,很快通过。   传旨的是上次来接许乘月的梁媪,与上一回不同的是,她这次衣着更庄重些,穿着自己的女官礼服。   太后身边的奴婢,都是有女官品级的。   接到圣旨时,许乘月还有些懵,怎么突然给她封诰了?不是说好了没有封赏的吗?   但诰书已经近在眼前,她不可能拒绝,只好拜谢圣恩。   梁媪将她扶起,笑着贺喜,“恭喜开阳郡君。”   许乘月一片茫然,愣愣地道谢,看着宫里的内侍将圣人给她的赏赐一一放下。   有命妇所穿的礼服——钿钗礼衣,包括礼服和发髻上佩戴的金翠花钿,品级不同,钿钗数目也不同,正四品为六钿。   礼服是翟衣,衣领绣翟,青纱中单衬袍,衣边、袖口饰朱,加文绣。   青衣革带,有佩、绶,两博鬓。   以及其他与品级相符的各项器具,还有太后私底下赏给她的各色珠宝。   梁媪看着她茫然无辜的样子心生怜爱,可怜见的,年纪轻轻没了耶娘。   于是耐心给她讲解各项事宜,生怕她不懂,到人前闹了笑话。   许乘月听着,做认真状,不断附和点头。   终于把事情讲完,按照礼数,给了那些内侍赏钱,将人送走,主仆几人才歇下来。   刚才忙,夏荷一直紧跟着秋露,来不及细想,现在精神恍惚,“小娘子,就这么被封为郡君了?”   “几品来着?”   “正四品。”   “有了封诰是不是得参加什么朝会、亲蚕礼?”秋露记得以前在许府中,夫人曾经参加过。   “哇,那小娘子到时候岂不是会和夫人碰见,怎么办?”夏荷坐不住了,急得转圈圈。   许乘月扶额叹息,一环扣一环,事情接踵而来。   原主的父母是不是应该知道了她就是月明?算了算了,管他们做什么。   但她参加命妇朝会,参拜太后皇后时,会不会碰上面?   一想想那场面,许乘月感到窒息。而且她都不认得,到时候见面说什么?还是直接当看不见?   她只是想安心写个小说,怎么那么难? 第115章 姓许?本家人?   长安城中的某一处院落, 有五六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那个叫月明的作者受到封赏了,据说很得圣人的器重。”   “什么?!怎么会这样?她之前不是写什么邪书吗?圣人莫不是被她蒙蔽了?”   “听说跟她最新写的那本书有关,你们看过吗?”   “没看过,都说了再也不看她写的书了, 我说到做到。你们不会背着我偷偷去看了吧?我们中间难道出了叛徒?”说话的人目光怀疑地扫过其他人。   被他看到的人, 俱是目光躲闪,打着哈哈。   “怎么会?你想多了。”   “就是, 你这人不厚道, 怎么能怀疑我们?之前我看到她那本书的时候别提多气愤了。”   “简直把我们堂堂男子汉的尊严踩在脚下,什么柔声细语, 温柔体贴,服侍娘子,呵!”   “贤兄看得好生仔细, 愚弟只看了一个开头就不忍直视,把书撕了。贤兄竟然能忍着读完,愚弟佩服。”眉眼狭长的年轻男子拱手抱拳,说话阴阳怪气。   被他怼的人极不服气,“花了钱买来的,也不能白花, 我、我看了才能知道怎么更好骂她, 对,没错!就是为了骂她。”   众人怕被怀疑,陷入自证的陷阱中, 纷纷破口大骂, 急忙证明自己的清白。   骂着骂着, 有人说了一句。   “她还写穿越到秦国,襄助嬴政, 嬴政可是个暴君,但凡她写汉太祖都比这好啊!”   “其实是好,简直好多了,汉太祖比始皇帝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也觉得,这个人选首先就挑错了。”   一个圆脸的青年郎君下意识想要附和,话说出口的瞬间察觉到不对,又急忙闭嘴,做茫然无辜状,左右张望,“你们都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说话的人一顿,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好了,真相大白了,大家都看过。   揭穿众人的圆脸郎君还不放过,“咦,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他表情变化极为丰富,先是茫然,然后眼睛慢慢瞪大,恍然大悟,震惊地捂嘴,“天呐!你们刚才说的不会是她写的新书吧?原来你们都看过,只有我——”   他的话被迎面冲击而来的隐囊打断,手忙脚乱地接住。   有人毫不留情地揭穿,“行了,我上次都看见你偷偷摸摸,蹑手蹑脚跟个贼一样,悄悄走进山海书肆,别在这儿装什么清白无辜了。”   “……”   圆脸郎君见被揭穿,终于偃旗息鼓,讪笑着,扒拉下隐囊,往身后藏了藏。   这下大家再不用标榜自己的正义和高尚,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虽然她上一本书写得很离奇,简直不堪入目,但这本书还是保持以往的水准,我觉得甚至比前面几本都好看。”有人客观理智地说道。   然而看过的人并不全都喜欢,也有人抱持不同看法。   “我觉得很一般,那个什么混凝土哪有那么神奇?还有盐、铁,如此珍贵之物,不论在哪个朝代都被严加保密,女主怎能如此轻易地得到炼制之法?即便大家都知道话本是胡编乱造的,也得有个依据才行。”   “说不定到了三千年后,盐和铁就不那么珍贵了。”   “这个很有可能,但用在秦国真是暴殄天物,秦国一统天下后,没过多少年就亡了,与始皇帝的□□分不开干系,女主尽心尽力地襄助他,真是瞎了眼。”   “也不全是为了嬴政,女主本身怀有仁义之心,怜悯受苦受难的百姓,才出手的,再说把后世更为先进的知识带到古代,加速发展,也是大功一件。”   “你们说上面写的那些制法是真的吗?我看写得极其详尽,步骤一清二楚。”圆脸郎君故作神秘,高深莫测地问道。   邻座的人被逗乐了,拍着他的肩,“哈哈哈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先不说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就算真有这种法子,谁不是藏着掖着,怎么可能大大咧咧,在话本上写了。”   “那你们说她的封赏是从哪里来的?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圆脸郎君一摊手。   众人一噎,还真有道理。   “……难不成是真的?!”有人喉咙吞咽了一下,声音凝涩地说。   “书呢,书呢?!你们都带了没?拿出来看看。”   “你们等一下,我书房里有。”攒起此次聚会的主人说道。   他摆手招来仆人,让他从书房里将书取来。   仆人得了命令,飞快去了书房,将书带过来呈上。   主人接过书,其他人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将他围成一个圈儿。   “你挤我干什么?让开点儿。”   “什么我挤你,明明是你挡住我了。”   两个人推搡着,各不相让。   “你们消停点儿,快看书,别斗嘴了。”   他们这才安静下来,探头去看书。   将书中出现的东西挨个看过去,众人沉默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有人震惊地喃喃自语。   在座的诸位是读过书的,非常清楚这些东西所代表的含义,更兼之书中将其出现后所带来的影响描写得一清二楚,那生活,简直比现在他们的大唐盛世过得还要好。   平民百姓衣食无忧,时不时还能买上二两小酒,割上几斤肉,而且收到了来自官府的补贴。   因为粮食产量大大增加,规定的农业税率降低,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与初期虽然称不上是饿殍遍地,但萧条败落,百姓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   “我以后再也不骂她了,我叫她祖宗,把她当活菩萨供着,如果这是真的。”   与之相似的情形发生在各处。   长安城人多眼杂,一点消息稍微露出风声,便传得满城尽知。   尤其月明颇受关注,不论褒贬,都是众人口中谈论的话题。   伴随着风评的转变,山海书肆的生意渐渐回暖。   掌柜大喘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活计算是保住了。   .   门下省的魏给事刚下职,走在出皇城门的路上。   他闲散地踱着步,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腹中。   不知道今天家里做了什么餐食,厨娘可有给他做红烧排骨?   魏给事一想起红烧排骨的滋味,馋得直流口水。   想着美食,他的脚步加快了些。   须臾,看见了前面的一个人影。   魏给事定睛一瞧,像是许御丞。   他快走了几步,叫住了他,“许御丞,等等我。”   许御丞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魏给事。”   “许御丞可真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才能遇见你。”魏给事追上他,微微喘气,感慨着。   他们两人的家在同一个方向,偶尔碰到了会一起回去,但许御丞是个大忙人,沉湎公务,经常不按时下职。   “公家的事,自然要尽心些。”许御丞一板一眼地说。   魏给事无言以对,苦笑着摇了摇头,习惯了他的言语风格。   两人一起出了皇城门,回去的路上,魏给事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味地说:“许御丞,那个月明也姓许,跟你是本家,你知道吗?”   太后拟的诰书上写着许氏女,门下省审议时,魏给事看到过。   许御丞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他听到月明这两个字就感觉到厌烦,“谁跟她是本家,姓许的人多了去,总会出几个渣滓。”   他是那天唯一一个到了最后还在反对的人,认为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劳,都不能越过礼法。甚至他想提议,就算月明孤身一人,也大可以在她成亲之后封赏她的夫家。   但他最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在太后摄政,进行大清算时,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还升了官儿。   他前头的官员太过刚正不阿,有的以死直谏,大殿上撞柱而亡,有的言辞激烈,被下了大狱,运气好点的贬官回乡,运气差点的命都没了,最后便宜了他。   经过那件事后,许御丞深刻地意识到了,当事态无法扭转时,保持沉默,蓄势以待才是最理智的。   所以那天在看到众人都支持时,他罕见地没有出声。   “许御丞这话有失偏颇,她好歹有功,怎么能是个渣滓?”魏给事不赞同地说。   许御丞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传出去恐惹人非议,于是闭嘴不言。   .   安乐公主近日正忙着,无非是关于她举办的宴会的事。   世家勋贵之间的交际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宴会、打马球、狩猎,亦或者去城外踏青。   其中宴会举办的最多,长安城世家多,但一个圈子里,或多或少有些联系,沾亲带故的不少。今日你家寿宴,明日他家乔迁,后日我家成亲,如此算下去,宴会甚多。   安乐公主并不是举办生辰宴。   她爱热闹,最近到了牡丹的花期,她的园子里养了许多品种珍稀的牡丹,如今正开得热烈灿烂,她便举办了一个牡丹宴,邀请年龄相近的贵女前来赏玩。   当然,这些都是连带的,最要紧的是……   “请帖都送出去了吗?”安乐问身边的婢子。   “回殿下,都送出去了。”婢子欠身,恭谨地回答。   “月明呢?”安乐期待地问,隐含激动和兴奋。   她举办的这次宴会,专门邀请了月明——她虽然得了封诰,但恐怕还没有进入长安世家圈层的机会,需要有一个领头人来带她。   没关系,就让她来这做这个梯子好了,看在她安乐的面子上,一定没有人敢为难她,瞧不起她。   “婢子知道殿下看重,于是跑了一趟,亲眼看着她的侍从收了。”婢女恭维着。   安乐满意地点头,夸赞她办事妥帖。 第116章 统一六国之战   安乐正与婢女商谈着关于宴会的事宜, 有另一个婢子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殿下,您要的书,婢子买来了。”   安乐将列着宴会所需物品的单子往旁边一扔, 接过书, 急不可耐地翻开。   正要看话本,又抬头看了眼侍立在旁边的两人, 说:“你们先出去, 宴会的事情后面再议。”   “诺。”二人齐声道,退了出去, 将门关上。   安乐埋头,沉浸在书中。   [……   季予的种种举措,受到秦王嬴政的赞赏。   赢政身为男子, 亦感觉到季予对他的崇拜,这让他自豪的同时,忍不住动了心思,想封季予为王后。   有个神女做王后,说出去也体面。   ……]   “呵,这些男的, 遇到个厉害的女子, 要是有用的,便急不可耐地想娶她为妻,好惠及自身, 要是无用, 就弃之如敝履, 大肆抨击。”安乐嘲讽地说,她见多识广, 自认为已经看清了男子的真面目。   果然就算是嬴政也逃脱不了这种本能。   不过季娘子应该会答应吧,毕竟她很仰慕始皇帝,穿越到三千年前,有机会嫁给他,肯定很开心。   安乐一想到这儿,闷闷不乐地。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预料。   [……   季予拒绝了嬴政。   嬴政又气又怒,无法相信一向无往不利的他,竟然在追求女子时败北了,于是质问季予为什么拒绝了。   季予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只是把嬴政视为崇拜的对象,欣赏和仰慕他的才华,并没有将他当一个爱慕的对象来看。   这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区别。   从恋爱和婚姻的角度出发,嬴政不是一个良配。   他的后宫有一大堆妃嫔,以及成群结队的孩子。   扶苏已经能跑能跳,彬彬有礼,是个少年郎了,而胡亥眼看着会在一两年后出生。   季予作为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她才不想成为别人后宫中的一员。   更何况嬴政是君王,他们两个是上对下的关系,如果成婚,嬴政可以随意地支配她,这让季予无法接受。   以嬴政的敏感多疑,加上她在秦国一呼百应的声望,若是真的成婚,未来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虽然事情未必会做绝到那种地步,她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但实在没必要。   ……]   “一夫一妻制?”安乐重复了一遍这个从未听过的词,“在三千年后,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吗?不过男子要偷偷养外室的话,恐怕也没办法阻挡吧。”   “季娘子好清醒理智呀!这一段分析非常通透。”安乐敬佩地说,对季予的想法感同身受。   生来尊贵的她,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和孩子,更不能接受丈夫比她尊贵,要她伏低做小。   说得更确切一点,她甚至无法容忍丈夫的存在——养个面首都会被人理直气壮地指指点点。   “嬴政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笑死我了。”安乐拍案大笑,“他恐怕都没料到会被拒绝,以为胜券在握哈哈——”   [……   嬴政非常郁闷。然而他还不能拿季予怎样。   她的才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受到所有秦国百姓的爱戴,在民间的声望比他好多了,这其中还有他的推波助澜。   何况以他身为君王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对一个拒绝了他的女子用强。   两个人之间有些僵硬,好在天长日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关系慢慢和缓了下来。   有了季予的帮助,秦国蒸蒸日上,领先于其他六国甚多,并且在此期间集聚了大量人口。   其他六国或是君主荒淫无道,或是世家盘踞,吸着底层百姓的鲜血,实在活不下去的他们只能选择逃离,而秦国成了他们把口口相传的桃花源。   因秦王嬴政听取了季予的意见,所以并不排斥外来的流民,全部吸纳了他们,并且分散在各地,安排耕地和居所。   秦国空前地繁荣强大起来,滋涨了嬴政的野心,他一统天下的想法更加坚定。   在制定计划之后,他对外发起了战争。采用的是先弱后强,先近后远的战术。   拉拢远处的燕国和齐国,稳住不远不近的魏国和楚国,做好这些之后,他向韩国发起了进攻。   对于嬴政发起战争这件事,季予保持了沉默,和平年代的她当然极为厌恶战争,但又知道这一场统一六国之战无法避免,它奠定了后来华夏大地的基本盘。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天下大势,个人的力量渺小无比,即使这一次阻拦了,下一次依旧会发生。   而且以秦王的野心和强势,根本容不得她干涉。   季予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战场上受伤的兵士,以及逃亡四处流落的百姓,降低战争的影响。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传出去了。   ……]   “季娘子好善良,要是我,恐怕做不到。”安乐鼓着脸嘟囔,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只会安逸享乐。   她出生在太平盛世,从未见过战争,不了解它是多么残忍,然而通过书中所描写的画面,仿佛看到了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面,还有那些被战争影响,惨淡寥落的普通民众。   “也多亏了季娘子,秦国以前是人人畏惧,怕他们严苛的刑罚和铁血作风,如今却成了难民口中的桃花源。”   [……   在攻下韩国之后,秦国耗费了很大力气,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   季予一直游走在秦国边境,帮助受到战争迫害的难民。   偶然的一次,她救了一个赵国人,那个赵国人说他家乡种植的粮食遇到了虫害,几乎颗粒无收,国君招纳了好些贤士,以求解局之法,然而看过的人都摇头叹息。   季予听了,于是前往赵国。   找到一处庄稼地,她察看之后心里有了盘算,去了赵国的都城,揭下告示面见赵王,说自己有办法。   赵王听闻之后大喜,按照她的吩咐向全国各地下令,果然之后虫害被解决,赵国的庄稼救了回来。   ……]   “季娘子太大胆了,眼看战争在即,她竟孤身一人前往赵国,也不怕被人害了。虽然她想的是赵国百姓,可如果那法子没用的话,赵王不会放过她。”安乐摇了摇头,不太赞同季予的做法,觉得她太冒险了,不知道该说她莽撞还是过于自信。   “而且如果被嬴政知道,他肯定会发怒吧?”转念一想,安乐有些担忧。   [……   秦王得知季予竟然帮助了赵国,勃然大怒,认为季予背叛了他,背叛了秦国。   于是他下令,派人前往赵国捉拿季予,然而还没等那些死士出发,季予先一步回来了。   两人观点各不相同,大吵一架。   秦王认为她背刺了秦国,对于秦国接下来的形势很不利,加大了他们攻下赵国的难度。   季予认为她救助的是赵国百姓,与政局无关,并且对于她来说,七国的百姓都是一家人,她无法对他们遭受的苦难坐视不理。   正如她当初毫无私心地救助秦国,现在也能慷慨解囊,帮助赵国。   她没有任何偏向,如果一开始遇到的是赵国,她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这种观念将嬴政冲击得不轻,他以为自己是命定天子,所以才求得神女降世,赢得她的辅佐。结果没想到在她眼中竟是完全一样的。   这就是神女吗?果然对世人一视同仁。   嬴政冷静地想。   ……]   “啧,嬴政现在很不爽吧?”安乐笑得开怀。   想到赵国百姓的惨状,又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从前赵国的土地如今也是他们大唐的疆域。   她看到赵国的百姓受难,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关心他们,反而担心女主的安危,和秦王赵王的反应。   可恶啊!她还是不是大唐的长公主?!竟然连这点眼界和胸怀都没有!   安乐怒而捶桌,反思过错。   不过也不能怪她,太傅教书时往往会忽视她,只盯着阿兄一人,她没什么学识长进也是很正常的吧!   安乐转瞬间又原谅了自己,心安理得地继续看书。   [……   嬴政将季予囚禁了起来,令人守住她的府邸,不许她迈出门半步。   他知道这些侍卫狠不下心,估计会对他阳奉阴违。   所以威胁季予,如果她敢出来,他就将看守的侍卫全都杀了。   季予受制,不敢出大门一步。   然而府中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受限制,除了不能出去,她依然自得其乐,整日鼓捣着一些东西。   某一日,她听闻秦国要进攻赵国了,而且因为她先前帮助赵国的事,秦王极为愤怒,所以不计后果,打算采用极其残忍的手段。   如果事成,赵国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季予知道后,目眦欲裂,再也坐不住了,无视侍卫的阻拦和劝说,奔向秦王宫中。   来到嬴政面前,说她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让赵国归降。   ……]   “果真是嬴政,如此残忍暴虐,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毫不留情。”安乐叹息着感慨,被他先前的假象给蒙蔽了。   因为季予在中间做和,秦王对她不错,所以安乐差点没意识到,他本性是多么无情冷酷,独断专行,霸道蛮横。   现如今这一面暴露了出来,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那可是一国的百姓,日后也会成为秦国的子民,他怎么能忍得下心?!   安乐被季予的痛苦感染到,差点也流下泪来。   “不知道季娘子会用什么办法?希望能救了赵国百姓,免了他们的灭顶之灾。”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含糊不清。   秦王不肯放手,对天下势在必得,劝降赵国是唯一的出路了。   季娘子一定能够成功!   安乐握紧拳头,紧张极了,暗自期盼着。 第117章 字丑引发的误会   [……   季予说自己要作为使者出使赵国, 去劝说赵王归降。   嬴政起初不肯答应,疑心她欲投奔赵国,转过来对付秦国。   然而众大臣极为信服季予,认为神女一定能够成功, 于是帮着劝说嬴政, 他们也不想看到两国之战打得太惨烈。   秦国的名声好不容易被神女挽回一些,经此一战后恐怕会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嬴政最后勉强同意, 让季予一试, 答应如果成功了,他不会再伤害赵国的百姓。   季予前往赵国的时候, 秦王带兵镇守在赵国与秦国的边境线上,如果季予出了意外,又或者她投奔赵国。   他会马上带兵进攻, 碾平赵国的每一寸国土。   赵国的兵士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国军队,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奔走。   ……]   “我的天呐!使者可不是一个好差使啊!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若一言不合,对方想做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安乐忧心忡忡地, 看到秦国的军队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毕竟武力悬殊这么大, 赵国恐怕也不敢,甚至得小心翼翼地护着季娘子,不让她在赵国境内出事, 给了秦国出兵的理由。”   [……   赵王听说使者是个女子, 还是在秦国盛名已久, 甚至名声传到别国,在他们赵国也赫赫有名的神女。   不由心生好奇, 一见面,发现原来是当初救了赵国粮食,却分文不取,默默离开的女子。   他高兴地问季予,“神女是否转变主意,来襄助赵国?”   季予摇头,坦白了她此次目的——劝赵国归顺于秦国。   赵王当然不肯,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懦夫,传出去惹人耻笑,更会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然而季予使出了三寸不烂之舌,先给自己带上了高帽,说她是上天派出的神女。这个不用她吹,赵王早就相信了。   但季予给自己的背景补充丰满了些,显得更加真实了。   她道上天预感此次人间大劫,各国纷争,生灵涂炭,而她的使命是让七国顺利统一,并尽量地保存有生力量。   秦王天命所归,是天定的君主,他注定胜出,其他各国无法反抗。   又说以秦国军队现在的实力,踏平赵国轻而易举,是她尽力劝说秦王才没有出兵,给赵国一个归顺的机会。   她极尽渲染了秦王的残暴,以及赵国战败之后将会面临的凄惨后果,什么血流成河,十不存一。   赵王的态度有所松动,但仍不肯投降,依然顾及自己的名声。   季予察言观色,乘胜追击,说如果赵王投降,百姓也不会怪他,因为他们也知道这对于一位心存大志的君王来说是多么耻辱,多么委曲求全。   赵王此举是为了免百姓受苦,忍辱负重,绝不是不战而退,屈于秦国之威。   便是史书上,也只会夸赞他,是个仁义之君。   季予摆事实讲道理,使出浑身解数忽悠赵王,如此三番,他终于松口答应了。   ……]   “精彩!太精彩了!诸葛亮舌战群儒怕也不过如此吧!”安乐看得激动,拍案叫绝,“这嘴也太能讲了,难怪季娘子有勇气成为使者。如果我有这口才,怕不是得骂得许御丞狗血淋头。”   安乐记恨这个总是盯着她不放,经常上奏弹劾她的许御丞好久,偏偏不能拿他怎样。   “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吗?光往那一站,就让人心生敬意,对她说的话毫不怀疑。”安乐感慨着。   “既然季娘子穿越到了三千年前,那她是不是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样的场面应该会在史书中着重描写吧,被后人传颂议论,就像荆轲刺秦一样。”   她发散思维,笑道:“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秦王绕柱走的场面?季娘子会事先告知秦王,荆轲别有居心吗?”   “这下秦王总该心服口服了。”   [……   秦王收到消息后直接懵了,他没想到真的能成功。   原来不出动军队也可以令他国降服,这对秦王造成的冲击,比季予拒绝他那次还猛烈。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不止武力能够威慑众人,信服也是一种力量。   他的内心蠢蠢欲动,想跟季予学习这招。   秦王内心的想法众人不知,要是知道了恐怕得吓一大跳。   赵国投降还专门准备了仪式,这是季予提议的,美其名曰交接仪式。当然不能叫投降仪式,说出去不好听。   仪式上,赵王从王宫出发,前往都城门外。   百姓们夹道相送,泪洒长街,表达对赵王的不舍,还唱起了颂歌。   赵王动容,亦是眼泪涟涟,挥泪告别百姓。   到了城外,秦王已在此等候,赵王在两国百姓的见证下,将传国玉玺郑重地交到他手中。   嬴政难得挤出个笑容,说了几句好话。   秦国的大臣们也俱是扬着笑脸,高声恭维赵王大义,毫不吝啬夸奖,一点都没有对降国的奚落和冷脸。   蒙恬将军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抽,他征战数年,从未见过如此和谐的投降场面,也算是大开眼界。   只有季予甚为满意,开心地点头。   仪式成功结束,从此赵国并入秦国的领土。   消息传到别国。   周边几个隐隐意识到秦王野心的国家懵了,他们原本犹豫着要不要冒着得罪秦王的风险去支援赵国,谁曾想这短短的几天时间,连仗都没打,赵国就被拿下了。   他们彻底慌了。   至此本册完。   ……]   “哈哈哈哈哈蒙恬将军心想‘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无语过’,乐死人了。”安乐笑得开怀,“明明是正经的场景,我为什么这么想笑呢?”   “还有四个国家,都比韩国与赵国要强,打过去有些艰难,即便现在的秦国与比历史上的强盛,恐怕也得好几年。”安乐思索着。   看完了后,安乐将书收了起来,妥善地放到其它几册旁边,继续处理关于宴会的事。   “殿下,开阳郡君的回帖到了。”婢子掀开帘子,走进来。   安乐急不可耐,欢喜地说:“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婢子躬身,双手将帖子呈上。   安乐接过,翻开来一瞧。   嚯,这字可——真难看!   顾不得细究,她去看上面写的内容,却不是答应来参加牡丹宴的,而是一封拒绝的回帖。   说自己近日忙碌,身体不适,不便来参加宴会,在此深表遗憾与辜负安乐长公主的歉意。   安乐先是有些失落,接着眸色转淡,沁了些冷意。   她想给人抬轿子,人家还不肯呢。   好不识抬举。   安乐随手将帖子扔到案上,越想越气。   真是太过分了,她还从没有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过,什么都替她准备好了,人家却拒绝了。   还用这么丑的字来敷衍她!   婢子在帖子刚送来时,立刻拿过来给安乐看,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触了安乐公主的霉头。   她小心翼翼地安慰,“也许开阳郡君是因为忙着写书,所以才没时间来?”   安乐一听,气消了一半,却仍不舒坦,纤长的玉指点着案上的帖子,“那怎么解释帖子上的字为什么这么丑?”   “这个……也许开阳郡君的字就是这样的?”婢子犹豫着,说出来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安乐公主哼笑了一声,压根没信。   .   已经到了春末,快步入夏季,院子里好些花盛开着,树木葱郁而繁茂,鲜红与嫩绿交织,折射出斑驳的光影。   许乘月正忙着写拒绝的帖子,这些时日送到她府上来的请帖不少,都是些小世家拉拢试探的,那些高门大户应当还在观望。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就属安乐长公主了。许乘月拿到帖子时头疼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她压根儿没起过去参加的念头,这种社交场合对她而言不亚于地狱难度,陌生人环伺,说着各种社交辞令,承受别人若有若无的打探视线。   而且可以预料到,最近风头正盛的她会受到其他人的关注。   更别提宴会中很大可能有原主认识的人,她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跟那些人说什么话。   如果被发现她是许家七娘,肯定会引起风波,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将自己的离奇经历合理化。   至于命妇朝会,反正现在还没到,能拖多久是多久。   虽然不去,但也不能敷衍对待,许乘月也不想得罪人,慎重地措辞,亲笔书写,委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说起来还没有见到许家的人来过,看来他们真的对这个女儿一点都不在意了。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   许乘月坐在院子里,伏在石桌前,提笔挥洒,写写画画。   写这种东西不需要独处安静的环境,在院子里也一样,空气还更好些。   扈十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已经写好,放在边上的帖子,很难说这种郑重不会得罪人。   这些时日对她来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一时兴起参加个比试,却被小娘子截胡,邀请她当护卫。   然后没过几天,这位小娘子突然受到太后召见,回来后摇身一变,被封为郡君。   郡君是什么封号扈十三不懂,但总之肯定是个贵人了,然而这主仆三人没一个高兴的,全都愁眉苦脸,许娘子更是如丧考妣,吃饭时也唉声叹气。   弄得扈十三不明不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们得到的不是封赏,而是被发配流放三千里。   许乘月知道自己怪异的表现和行为,让扈十三感到疑惑,但她不方便解释,将自己的来历说清楚,也不能坦言这一出纯属她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是真的猛士,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 第118章 燕国地图太短   扈十三赶着马车, 从城外回来。   她颇有些无语,许娘子兴高采烈地去钓鱼,她还以为她很会钓鱼,没想到用了那么多钓杆儿, 最后钓上来几条小鱼苗, 还没有她直接用削尖了的竹竿插上来的鱼大。   她的那几条小鱼苗,都不够塞牙缝的。   心里想着, 没耽误手上的动作, 扈十三熟练地驱赶着马车。   夏荷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暗戳戳地问:“扈娘子, 要不要我回来换你?”   她已经在车厢里待烦了,里面地方狭小,很憋闷, 她性子又跳脱耐不住。   扈十三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用,马上到了。”   再拐过一个弯儿,就要到她们住的那条巷子里。   “好吧。”夏荷把头缩了回去。   拐弯时,枝干粗大的树后,灰色的衣摆猛地往里缩了一下。   扈十三长年练武, 目力极佳, 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眸光微闪,没有立即声张,继续驱使着马车向前, 回到她们居住院子的大门前。   勒住马车, 缓缓停下, 主仆三人下车。   扈十三看着她们进入府中。   见她没有跟上来,落在最后面的秋露疑惑地回头, “扈娘子怎么不进来?”   “我还有点事儿。”她收拾着缰绳,头也不抬。   秋露恍然点头,没再过问。   等到她们都回去,扈十三假装还要出门的样子,往巷口走去。   拐弯时也没有停留。   藏在树后的灰衣男子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虚惊一场,暗自庆幸拍了拍胸口,心说这女的好生邪门。   身后却骤然伸出来一条胳膊,手肘猛地勒住他的咽喉,“说!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在这里纳凉。”他拼命扒拉着锁喉的手肘,感觉喘不过气来,忙不跌讨饶,口不择言。   “现在没到五月份,天都稍微有点凉,你给我说你在这里纳凉。你看我信不信你说的鬼话?”扈十三娘语带威胁,恶声恶气,手肘勒得更紧了一些。   “女侠饶命,快松开点,小的快喘不过气来了,我说实话还不行吗?”他憋得面色涨红,感觉浑身血液集中在脑袋。   扈十三娘的手肘微微松开一些,供他能够呼吸,但没完全放开,防止他逃跑。   “说吧,谁派你来的?”   “这位女侠,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性命都掌握在贵人手里,哪能随意说出去,我只能告诉你是有人派我过来盯梢,让我关注你家娘子的动向,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行行好吧,饶过我一回。”灰衣男子苦口婆心地说。   “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不能随意说出去,你小子不老实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扈十三娘在许乘月面前没有的江湖气,在此刻完全显露了出来。   灰衣男一听就知道她不好糊弄,是个不好惹的,心里哀嚎自己倒霉,怎么遇到了这么个母夜叉。   “那我告诉女侠,女侠千万不要说是我泄露出去的。”   “你老实交代,我就不说出去。”   灰衣男压低声音,细弱如蚊蝇,“是宁远侯。”   事已至此,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儿,只能坦白。   他感觉如果不说实话,这位娘子恐怕真会狠下杀手,出于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她手上沾过血。   “此话当真?”扈十三娘不知道宁远候其人,这么说是想再确认一遍。   “当然是真的,女侠面前,小的万万不敢作假。您可千万不能说出去。”灰衣男巴结地讨好道。   “最好是这样,行了,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扈十三娘松开胳膊,又踹了他一脚。   灰衣男踉跄了几步,捂着屁股一溜烟儿跑远了,像是老鼠后面有狸奴在追。   扈十三回去,告诉了许乘月她的发现。   “宁远侯?”许乘月疑惑地问,她不认识此人。   难不成跟原主有什么交集?   她看向秋露夏荷,却也是满脸疑惑,眼神里透着不解。   “他为什么派人来盯着我?”许乘月思索着,感觉这人不安好心,暗地里盯稍儿,谁家正经人能做出来这种事。   不会想害她吧?她最近也没做什么招人眼啊。更何况这种勋贵,哪里是她能招惹的。   她把脑海中自己得罪的人想了个遍,都没想出哪里能跟宁远侯扯上关系。   难不成因为她先前写的那本女尊小说?可这事已经过去好久了,她连书都撤回了,总不至于还记恨她吧?   这种藏在暗处的敌人很难搞,不知他抱着什么目的。   许乘月深切为自己的性命安全感到担忧。   秋露犹豫着说:“裴将军应该认识不少人,小娘子不如问问他?”   许乘月眼睛一亮,对呀,她现在可是有人脉的。   于是她写了一封信,送到了公主府。   写的时候还有些别扭,感觉有些不太合适,裴将军和父母住在一起,她给他写信,万一被他父母看到,貌似不太好。   但也别无他法,她在长安不认识别的人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在信封上没有署名。   .   裴舟收到信的时候,正在与父母用膳。   因他前些时日老是不着家,怀庆大长公主殿下心生不满很久了。命令他抽出时间,全家人一起吃个饭。   声严色厉地说他要是这次还抽不出空来,她就当没他这个儿子,回头养只狸奴在跟前,都能比他孝敬,最起码还会冲她“喵”一声。   裴舟没奈何,只好遵从母命,然而来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陪衬。   夫妻二人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你侬我侬,温声软语,互相给对方挟菜。目光流转间情意脉脉,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好半晌,他们才想起来裴舟这个没存在感的儿子。   “你怎么不说话?差点忘记你了。”怀庆公主埋怨道。   “就是,将你阿娘吓着了。”裴父同样对裴舟投以谴责的目光。   裴舟:能怪我吗?   这个家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怀庆公主埋怨完了还不够,阴阳怪气地说:“平时只有我们二人用膳,没人关心我们俩孤寡老人,饭桌上突然多出了个人,不习惯也是难免的。”   裴父只会附和妻子,毫无原则地站在她那边,帮着训斥裴舟。   说着说着,怀庆公主话风一转,“如果你告诉我是哪家女郎,阿娘就原谅你,怎么样?”   裴舟:“……您这燕国地图还能再短一点吗?”   怀庆公主被戳穿,没觉得失落,她稀奇地微微扬眉,拽住裴父的衣袖摇了摇,“郎君你看,他现在竟然变得这么促狭,都会讲俏皮话了。”   还是她那个一本正经,严肃得像个老古板的儿子吗?   裴父品评了一番,赞赏道:“典故用得不错,贴切又不失风趣。”   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任凭怀庆公主再问,裴舟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了。   这句话是他从许娘子那里听来的,方才脱口而出的一瞬,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他和许娘子之间没什么,但若被父母知道了,估计又要大做文章,反生出别的事端,还是不说为好。   怀庆公主问了几句,被他一一敷衍了过去。   她了无兴致地撇撇嘴,“好生没趣,说说怎么了?又不会吃了你。”   “没有的事怎么说?”裴舟无语凝噎。   有侍女从门外走进来,向三人问安。   接着掏出一封信,对裴舟说:“将军,门卫刚收到一封来信,是给您的。”   裴舟执筷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接过信。   “谁写的?快拆开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怀庆公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里的信,然而语气里的兴奋好奇怎么也掩饰不住。   裴舟八风不动,当作没听到,看了眼空白的信封,将其装进了袖袋里,继续吃饭。   怀庆公主笃定有猫腻,好奇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是谁写的信,信中是什么内容。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努力装作平静,“快看看吧,万一耽误事儿了怎么办?我和你父亲又不是外人,做什么防着我们?”   裴舟不说话,快速地吃完饭,向二人告退后离开了。   “你看看你的好大儿!”怀庆公主气得迁怒裴父。   裴父被连坐,无辜极了,只好耐着性子哄她。   回到自己的书房,裴舟坐在书案前,掏出了那封信,手指轻轻摩挲两下,确认外封上没有字迹,才撕开信封,掏出信纸。   果然是她写的。   ……   宁远侯?怎么又是他?还贼心不死?   裴舟薄唇微抿,神色凝重,又将这封信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定睛沉思。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宁远侯肯定是冲着那些方子去的,他之前没有动作,一是因为长安城守卫森严,二是看许娘子没再出风头,以为她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了。   权利动人心,有了前段时间那一出,他为此冒险也可以说得通,只是不知道会采用什么手段。   幸好有扈十三娘在,不然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虽然裴舟依然对她的来历尚存疑虑,但对她的武艺是佩服的。   看来这段时间城中的守卫得加强了,宁远候也得派人盯着。   想了想,裴舟提笔回了一封信。   .   许乘月很快收到了回信。   裴舟在信里说,他会派手下专门注意这边,增加巡逻的侍卫,也让人密切关注宁远候的动向。   安慰她不要太过惶恐,在长安城中还是安全的,众目睽睽之下,宁远侯不敢轻举妄动。   并叮嘱她夜里要关好门窗,外出时一定不要落单,最好跟扈十三娘一起。   她看完,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裴将军人真靠谱啊!   幸好他没嫌麻烦。 第119章 遇到熟人   “什么?被人发现了?”宁远候愤然起身, 愠怒地说,“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被人发现?”   “侯爷恕罪,是奴等办事不利。”下属请罪道。   “自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事情已经败露, 宁远候知道愤怒也无济于事, 他危险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下属,“他们知道背后的人是我吗?”   “应当不知, 奴办事谨慎, 没有泄露痕迹,见势不妙, 立刻撤退了。”下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算你机灵。”宁远侯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这样像是怕了那小女子,不在意地继续说, “便是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她们还能拿我怎样不成?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骨子里还是个麻雀,在长安也没有人脉,毋须过多在意。”   下属心中暗道,是你说的被发现了也没关系, 那就不怪我了。   “奴接下来要继续盯着吗?”   “蠢材, 都被发现了,还盯什么?!”宁安候气道,“幸好我做了两手准备, 洛阳那边也派了人, 我就不信她没有丝毫污点。”   “等我拿捏到证据, 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他恶狠狠地说。   显然是拿不到好处,气急败坏, 想要毁了她。   “侯爷英明。”下属嘴上恭维,却心下腹诽,刚才还说不在意,现如今计较的样子,跟后宅里争风吃醋的妇人也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他祖上厉害,如今也坐不上侯爷的位子,到这一代,家底和声望眼看被败光了。   不行,他得早日另寻出路。   宁远侯不知道下属生了想要跳槽的心思,精疲力尽,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   “田尚书,您看,这是我们根据新的炼铁和锻造工艺,制出来一批明光铠。”工匠指着挂在架子上,有序摆放的明光铠。   明光铠正如其名,胸前的护目镜,折射出明亮的光芒,晃得田尚书眼睛都花了。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真好啊,可惜我们当年没有这么好的盔甲,不然也许会有更多的兄弟活下来。”   新的明光铠材质更坚硬,但却不显得笨重,比以往贴身,方便行动。甲片看着轻薄,其实坚而韧,掂着也是很有分量的。   “田尚书若是喜欢,不如穿着试试,只有您的威武气概,才能穿出明光铠的气势。”下属见他喜欢,恭维道。   “这怎么行?明光铠是给兵士们的,本官一大把年纪了,不好不好。”田尚书心动了,但仍然摆手拒绝。   然而他看着下属的目光亮闪闪的,明显很是期待,只等着他再劝说几句。   下属想转头就走,不搭理欲拒还迎,口是心非的田尚书,看他没有台阶怎么下。但他不敢,嘴上说:“怎么能说是一大把年纪,田尚书正值壮年,孔武有力,雄姿英发,宛如项羽在世,您不穿,遗憾的是明光铠。”   田尚书做纠结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众人的附和声中,貌似勉为其难,其实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在旁人的帮助下,田尚书穿上了明光铠,心里那个高兴啊。   平日里不怒自威的气势,恐吓人的冷脸再也保持不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牙花子都咧出来了。   在听着众人的夸奖,整个人飘飘扬,他从旁边拿了一把长刀——这也是刚才视察过的新锻造的长刀,刀身折射出锐利的冷光,甚至能隐约看到人影。   田尚书拿到手里,比划了几下招式。   众人顿时鼓掌叫好,夸他威风不减当年,田尚书舞得更欢了,一个大挪移,差点闪了腰,急忙扶住。   他强行挽尊做了个收势的动作,假装已经比划完了。   正要故作高深地说一句,这是他独创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门口突然传来了大笑声。   田尚书不悦,扭头朝门口看去,谁这么没眼色?大胆狂徒,竟敢嘲笑他。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王将军,他听说新的明光铠制成了,特地跑过来看热闹,试探一下能否给他们定北军,多配些明光铠和新武器。   战场上能保命的家伙,谁不想多要一些。   却不想还能看到田尚书一大把年纪,竟然在这里舞刀,气势还挺足,虎虎生风,就是那最后一下,也忒挫了点儿,他才没忍住笑了出来。   迎着田尚书宛如利剑的目光,王将军将自己猖狂的笑收敛了一点,不至于将人得罪太狠。   “田尚书老当益壮,不减当年,果真是吾辈楷模。”王将军讪讪摸了摸鼻子,恭维道。   田尚书却不见高兴,拿捏着腔调,嫌弃地说:“王将军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听说新锻造了一批明光铠和武器,特地过来瞧瞧。”王将军有求于人,说话都没那么硬气了。   田尚书知道他的来意,但因他方才的笑声,心里不痛快,故作不明,高高地扬起眉毛,“现在已经看过了,王将军怎么还不走?”   来都来了,哪里能看过一眼就走,王将军垂涎地看着那些甲胄,和制作精良的武器,目光黏着在上面,差点没能挪开。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搓着手,硬是凑到田尚书身边,套着近乎,“田尚书,你看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通融通融,给我们定北军先安排上一些?”   田尚书嫌弃地远离了他一步,躲过他搭上肩的手,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义正辞严地拒绝,“这新制出来的一批明光铠,圣人也关注着,要分配给哪个军、卫,自有决断,哪里轮得到我来置喙。”   王将军有点遗憾,但仍然不肯死心,“此言差矣,田尚书资历高阅历深,你的意见圣人也会听的,不知可否在圣前帮定北军美言几句?”   田尚书自然不肯,推托拒绝。   纵然王将军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地拍田尚书的马屁,但他言语匮乏,而不像文人有许多词藻,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什么威风堂堂,英雄盖世。   听得田尚书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面上嫌弃,其实嘴角翘得老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终于等他听够,王将军也说得口干舌燥,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王将军费尽口舌,写汇报的公文,以及昭告军队的军令时,都没这么费劲过,暗骂这糟老头子真不爽快。   好歹有了希望,他高兴了几分,转念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听说还有那个什么混凝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   混凝土关系到城防,王将军也是关心的,听说混凝土能让城墙更牢固,不容易倒塌耗损,敌人想要攻破也极为艰难。   “是工部在弄,已经制作出来了,试了之后效果很不错,之后要大批量生产。”田尚书谈到正事,也正经了起来。   王将军得到肯定的答案,终于放下心,好歹有了点盼头,希望能早日派上用场。   却又有些纳罕地想,不知道月明那丫头哪里来的这些方子。   不过看在这些好东西的份上,王将军决定放下往日对她的成见。   .   许乘月精神紧绷了好一段时间,大门不敢出,总是疑神疑鬼的,长时间下去人很累。   再加上确实没什么动静,而裴将军的来信中也说最近宁远候很安分,她才终于放松了警惕。   又过了些时日,也敢大着胆子和扈十三一起出门了。   马上快到端午节,她们要去采买一些东西,做好过节的准备。   许乘月喜欢吃甜口的粽子,其中又最喜欢豆沙粽,和蜂蜜糖粽子,准备多包一些,过过嘴瘾。   糯米做的东西不好消化,往日里她是不敢多吃的。   节日虽然还没到,长安的街坊中已经有了些许欢庆的气氛。   她们去的地方还是西市,这里东西种类多,生活的各种物品齐全,价格也还好,算是物美价廉。   有许多老农挑着担子,里面装着鲜绿的粽叶、艾蒿来卖。   卖杂物的店铺中,摆放着各种关于端午节的东西,长命缕、香囊,还有绣娘手绣的精致小摆件。   许乘月看得眼花缭乱,也遇到不少喜欢的,买了绣着兰草的香囊,编得精巧的彩索,还有其他的好些东西。   到了一个卖首饰的店铺,她有些心动,想着最近确实没采购什么饰品,于是进去瞧了瞧。   店里的女侍见有人进来,殷勤地招呼,“娘子来看看,需要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步摇、金钗、发冠,还有绢花,您若是不喜欢假的,想要新鲜的花儿,我们店里也有。”   “我随意看看。”许乘月不太喜欢看东西时,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位女侍也识趣,见她不喜欢打扰,安静待在旁边等候。   最后许乘月买了一只虫草簪,上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蜻蜓。   买完东西之后,出了首饰店。   他们前往停放马车的地方,准备回去。在这里停留马车的人颇多,好在有序,并不杂乱。   许乘月向她们停放马车的位置走去,却见与她们距离不远处,有个牵着一匹马的男子正盯住她目不转睛地瞧。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随即撇开视线,不想搭理他。   哪里来的登徒子,好生无礼。   秋露忽然拽住她的衣袖扯了扯。   许乘月顺着她的动作回头,却见她神情不安,眼底满是仓皇无措,张口欲言。   “小娘子,那是蒋……”   话还没说到一半,被人打断。   “许七娘?”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方才登徒子站立的方向传来,带着些疑惑和不确定。   许乘月身形蓦地一僵。   完了,遇到原主的熟人了?! 第120章 绿茶男   许乘月愣住的这段时间里。   秋露见势不妙, 飞快地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句,“娘子,这就是蒋郎君,九娘子如今的丈夫。”   说完后退开, 担忧地望着她。   小娘子忘了以前的那些事, 如今看到会不会想起来?又担心她突然遇到从前认识的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许乘月麻了, 不只是网络用语中心理状态上的麻,更是身体上的麻, 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老天鹅呀!快来个人救救她吧,为什么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遇上了这种事?   对面的人是她这具身体血缘关系上的妹妹的丈夫,而且这个妹夫还是“她”从前的未婚夫。   虽然他们可能不太熟,但这样的关系仍然让她心里打了个突。   之前跟原主的妹妹交流不深,在双方都有意回避的情况下,没提起过这个男的。   在许乘月尴尬无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窘境下, 蒋明诚率先开口了。   “许七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中已经没了犹豫和不确定,显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许乘月硬着头皮开口, “刚回来不久。”   闻言, 蒋明诚抬眼瞧着她, 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又状若惋惜遗憾, 意味不明地感慨,“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长安了,幸好……”   幸好什么他没有说,似乎不便出口。   蒋明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许七娘。   从前定了亲的时候,他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感觉,只当做是联姻对象,服从家族的安排。   不仅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她行事一板一眼,恪守规矩,说好听一点是知礼的大家闺秀,说得不好听点,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不,木头桩子刻成木雕都比她要灵动几分。   所以后来跟她的婚约没成,蒋明诚为此暗地里庆幸过,还是现在的妻子更合他心意,温柔体贴,娇俏可人。   今天来西市买完东西,本来牵着马在此等待妻子。没想到,听见一个女子如泉水击石,清脆悦耳的笑声。   有着这样笑声的该是怎样的美人呢?   他生了好奇心,转头望过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却又有些不敢认,她与印象中的完全不相符,跟记忆里模糊不清,举止僵硬的那人相比,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活泼灵动,率真自然。   连瞪他的那一眼,都带着不压抑天性的肆意。   注意到她身旁有了动作的婢子,他认出来了,那是许七娘的贴身婢子。   因他知道,未婚妻的婢女以后会成为他的通房,所以特意观察过她身旁的两个婢女。   秋露还好,温柔恭顺,模样也算清秀,夏荷简直是个未开化的黄毛丫头,不解风情,大大咧咧。蒋明诚不甚满意,妻子的陪媵不像其他妾室那样可以随意处置,要给几分脸面,所以他们日后可能得朝夕相对。   正是有了这些印象,所以现在甫一见面,他立刻认出来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印象与实际的巨大反差,让他不由对许七娘愈发感兴趣,发生了什么事,她才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那件事是个意外,谁都不想的,只要你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蒋明诚神情低落。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莫要放在心上。那时我受制于人,不能为你——算了,都过去了。”他低沉的话语里藏着压抑的情深。   “……”许乘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不是不熟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难道其中还有原主的妹妹不知道的过往?   不对啊,从原主妹妹的表现来看,她和丈夫的感情应该是蛮好的,不然也不至于为了他专门找上门来。   那他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妹夫会对妻姐说的话吗?既然都过去了,为什么要提起来?   许成月感觉怪怪的,不打算跟他过多纠缠,于是随便跟他敷衍了几句。   “嗯。”   “还好……”   “挺不错……”   正当她打算快速地结束这段对话,赶紧溜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踌躇和不可思议,“郎君,阿姊,你们怎么……”   许乘月真的麻木了,你们这是萝卜开会呢,一个接一个来。   她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望着来人,果然是原主的妹妹许九娘。   许九娘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两人之间巡视,犹疑不定。   “娘子,我们只是刚好碰到了,什么都没发生。”没等许九娘怀疑些什么,蒋明诚急不可耐地先行开口解释了。   他快速地绕过许乘月,奔向许九娘,手足无措里透着股心虚。   以他这副作态,就算没什么,别人怕也会怀疑有些什么了。   许乘月直想给他鼓掌,你可真是个解释小天才呀!   但许九娘还真信了他“漏洞百出”的解释,表情明显放松了几分,“是这样啊,那就好。”   蒋明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娘子这么容易相信,跟他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   他不死心,再接再厉,吞吞吐吐地说:“七娘她只是太难过了,娘子,你放心,蒋某心里只有你一人,至死不渝。”   许九娘看了眼阿姊,没见她脸上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但丈夫的后半句话让她极为受用,感动至极,目光楚楚地望着他,“妾亦与郎君相同。”   蒋明诚抛媚眼给瞎子看,头一回觉得太容易糊弄也不是好事,无奈气氛烘托到这里,只好继续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完全忘了周遭其他人。像极了古早的古代偶像剧里,极有信念感的主演,进入了忘我之境。   路过的路人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眼,还有的驻足围观。   许乘月作为直面冲击的头一号围观群众,只想表示这出戏太油腻了,完全看不下去。   拜托你们夫妻情深能不能到你们家里去表演?到这里来是在恶心谁?   还有那个蒋明诚,你以为自己的演技很高明吗?   感受到他若有若无飘向这边的视线,许乘月恶心透了。   他挑拨离间很有一手啊,是不是觉得,她此刻看着自己的妹妹与前未婚夫相亲相爱,内心痛苦不堪,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在强装镇定与坚强。   他是不是盼着她们姐妹在大街上,上演二女争一夫的戏码。   看着姐妹情破裂,为他争风吃醋,满足他的自尊心。   那边的夫妻情深上演完毕,蒋明诚才恍若回过神来,歉疚地说:“你们姐妹二人久别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在这里耽误你们了。”   “啊?”许九娘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才想起自己没有告诉夫君姐姐已经回来,她们曾经偷偷见过的事,“对,没错,我们有许多话要说。”   正巧,许乘月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妹妹简直单蠢得不忍直视,完全是娇妻文里的娇妻本人,都不用改变,直接可以去做女主了。   许乘月对娇妻文没有偏见,里面的女主就算是再恋爱脑再蠢笨,也有一个为她量身打造、宠她爱她的男主角。   但在现实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现实里哪来的那么多真挚爱情?   她遇到恋爱脑,真是恨不能骂醒她们,嘴上说着尊重祝福,其实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大喊着——快跑啊!   秉着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念头,何况还是原主的妹妹,许乘月打算挣扎一下,她冲许九娘招了招手,“九娘,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许九娘顺着她的动作走过来,欢喜道:“阿姊。”   她没想到今天能遇见阿姊,看见久别的亲人心里也是高兴的,何况已经解开先前的误会。   嫁为人妇,她才知道是极不容易的,从前在家里虽然耶娘管束极严,但毕竟是血脉至亲,也曾有过欢声笑语,一家和乐的时候。   不像在夫家里处处受牵绊,动辄遇到刁难苛责,不过有郎君爱护支撑,她甘之若饴。   许乘月拉着她到角落里,严肃地小声说:“你做人不要那么单纯,没看出来他其实别有用心吗?”   “啊?”谁别有用心?   许九娘没听懂,懵懵的。   “他刚才说的那一句‘七娘只是太难过了’,话里的意思是我对他余情未了,想要引你吃醋,让我们争吵起来。”许乘月懒得虚与委蛇,拐弯抹角,一上来就打直球。   “啊?”许九娘这回听懂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慌乱地摆手,“阿姊,你一定是误会了,郎君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可能误会,我看得准准的。”许乘月笃定自己看人的眼光,“他见到你来的第一句也同样如此,说什么碰巧遇到,动作和眼神却透着刻意做出来的心虚和躲闪,是你太傻才没看出来。”   “阿姊,我不傻。”许九娘不依了,她涨红了脸,觉得阿姊疑神疑鬼,怀疑郎君的一片好心,简直不可理喻,气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同你说话了。”   许乘月看她没有丝毫动摇,心凉了。   她默念了三遍“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心平气和地说:“好了,我说完了,你走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理会她略带悔意的眼神。   许九娘失魂落魄地回到蒋明诚身边,闷闷地,没了先前的兴致。   蒋明诚以为她们生了争执,愧疚地说:“都怪我不好,让你们为此而吵架。”   许九娘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神,是错觉吗?还是她受了阿姊的影响?总觉得郎君此刻并不是愧疚,反而有点喜悦。   “郎君,阿姊说你是装的,是真的吗?”她暗耐不住心事,直言道。   蒋明诚面上的表情破功,丝丝龟裂。 第121章 父女相见不相识   蒋明诚结结巴巴, “娘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装?”   许九娘藏不住话,尤其在关于丈夫的事情上,于是将刚才许乘月说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就是这样, 阿姊说你在挑拨离间。”   蒋明诚的招数在女子中间无往不利,第一次被人揭穿, 急得额头直冒汗, 心下暗恨,不知此女竟如此眼利, 将他一眼看穿,甚至对许九娘直言不讳。   他委屈巴巴地装可怜,“我什么都没做, 却被七娘这样揣测,下次定不再多言了。”   他依然没有回答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回避了这个话题。   许九娘松了口气,“我是相信郎君的,向阿姊说是她误会了,但她不信, 下次再遇见, 定要向她解释清楚。”   见她相信,蒋明诚才放下心里的石头。   “说来,不知岳家是否知晓七娘回来的消息?”应当是不知道的, 否则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外出。   而且她不是在襄州嫁人了吗?怎么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   母亲应当知道事情的缘由, 回去得问问她。   许九娘一僵, 恳求道:“阿姊回来的事,夫君莫要说出去。”   虽然她们两姊妹吵了架, 但她还是希望阿姊好好的。   “为何?”蒋明诚怀疑地问,敏锐地察觉其中有蹊跷。   “阿姊是偷偷跑回来的,若被耶娘知道了,定要雷霆大怒,那时阿姊会遭殃的。”许九娘把真话说了出来,企盼得到他的认同。   “那就更要告诉岳家了,万一七娘在外面遭遇危险怎么办?再说了,亲生女儿最多只是训斥她几句,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蒋明诚内心感慨天道好轮回,刚从她手上吃了个暗亏,转眼间就有把柄落到他手中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肯定要说出去。   所以任凭许九娘如何恳求,他都没松口答应。   许九娘有苦难言,看上去是亲生女儿,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许家内里怎么样,只有她才知道,绝不是夫君口中的简单训斥两句。   不由暗自后悔,不应该告诉夫君实情的。   阿姊这下被她害了,可怎么办呀?   许九娘心中慌乱又焦急。   不行,她得给阿姊传个信。   她做好打算,重新镇定下来,看向眼前的丈夫。   从未有过地,许九娘觉得这个对她来说最亲近的人有点陌生了。   .   许乘月生了一会儿气,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后,将这些事完全抛在一边。   扈十三娘在旁边围观了事情发生的全程,现在还神情恍惚,回不过神来。   她以为许娘子跟她一样无父无母,所以才会孤身一人独居,身边只有两个婢女相伴。没想到她是有家族的,还有个妹妹,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家。   只是她还有些摸不清他们的关系,那位郎君话里的意思看起来是对许娘子留有旧情,可许娘子完全忘记了他,不认识他一般。   他和许娘子的妹妹还是夫妻关系。   太错综复杂了。   扈十三脑子处理不过来,情绪表现在脸上,痴痴呆呆的。   许乘月看得想笑,扈十三娘平日里是个情绪淡漠的人,面上表情极少,很有武侠小说里冷酷女侠的风范,如今的表情与她形成剧烈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股愉悦的心情持续到下车时完全没有了。   .   宁远侯在屋内背着手转圈踱步,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过急躁,坐下喝了口茶,消停片刻,没过一会儿又起身走来走去。   木屐踏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规律的响动,宛如蓄势待发的鼓点,只等着铺垫烘托到位后,高昂着爆发的那一刻。   很快有声音从外面传来,是他的手下来了。   宁远候立马端坐在案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随即瞥向进来后向他行礼的下属。   “将证据送过去了吗?”   “回侯爷,属下已经送到各位御史家了。”下属回答道。   他将那些证据塞进那些御史家的门缝里,敲了敲门,然后藏起来,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厮出来探头,将那些证据拿走了。   “许御丞是什么反应?”宁远侯问道。   许御丞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此人最是难缠,并且好管闲事,上次因为他穿错了鞋子,两只鞋的款式不太一样,许御丞就大动干戈,弹劾他衣衫不整,御前失仪。   宁远侯往日里看不惯他,但这个时候还是他这样的最好用,最靠得住,甚至巴不得他更难缠一些,最好让月明吃个大亏,惹了圣人厌烦。   “许御丞看到后很是兴奋,没等到明日早朝,很快就出门了,去的方向正是皇城,还有其他几位御史,也后脚跟着他一起去了。”下属回答道。   宁远侯摇头笑道,“这个许御丞啊,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他都等不及了。”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   许乘月到府中时,早有另一辆马车等待在门口。   她们下了马车,有些疑惑地看着,很快那辆马车上也下来一个人,正是梁媪。   她的态度没有往常见到的和蔼可亲,面色凝重,唇角紧绷,锐利的目光扫过许乘月。   “梁媪?”许乘月不明所以,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梁媪打量之后,收回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盯着她的双眼,开口问道:“开阳郡君,你的户籍可是造假的?”   许乘月完全没想到她问的是户籍,面上的血色顿时尽失,哑口无言。   梁媪见状叹息了一声,缓和了严肃的神情,道:“有御史上奏向圣人弹劾,快随我进宫一趟,圣人召见。”   许乘月唯唯诺诺地应了,她知道应该解释一下,张口的瞬间,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毕竟她的户籍确实造假了。   当初到洛阳城时,为了避免被许家的耳目发现踪迹,特地托人办了假户籍,没想到埋下了一颗炸雷,在她都快要忘了的时候,突然炸了出来。   怎么会有人发现呢?许乘月想不通,只能归之为时也,命也。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秋露夏荷担忧地换了一声:“娘子。”   她们俩欲言又止,对许乘月的处境很是担忧。   “放心吧,我自有应对,圣人通情达理,也不会为难我的。”许乘月安慰她们俩,其实没把握,但如果连她都慌了,她们更会乱了分寸。   她跟着梁媪上了马车,冲忧心忡忡望着她的两个婢子、以及后面的扈十三摆了摆手,让她们安心等她回来。   马车上,许乘月低眉顺眼,没有说话。   梁媪看见她这般样子,难免心软,安慰了她一声,“放心吧,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圣人定会保你的。”   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许娘子要假造户籍,只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到了圣人面前一切自有分晓。   许乘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乱如麻,内心斟酌着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她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如直接道出实情,事情到了今天这步,也再没有隐瞒的余地。   而且现在她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能力,不像先前那样,如果被许家发现,只能完全受制于人。   所以坦白并不像她猜测的那样可怕。   只是难免从此要跟许家扯上关系,许乘月唯一担心的一点就是他们借着父母的身份,拿捏操控她。   但如今看来,他们已经对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不曾来找过她,应是想与她划清界限。这样也好,正合她心意。   许乘月做好了坦白的准备,放松了一些。事情不完全像她想的那么糟糕,还有转圜的余地。   .   回到家后,蒋明诚去了父母的院中。   蒋母闲来无事,正抄着佛经,年纪大的人就爱这些。   蒋家祖母更是个虔诚的信徒,蒋母为了表示孝心,经常抄写佛经献给她,一来二去自己也信上了。   蒋明诚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问了句,“母亲可知道,儿今日遇见谁了?”   “谁?”蒋母手底下忙活,头也不抬地问。   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母亲,当初许七娘被送往襄州,后来怎么样了?”   蒋母抄写的手一顿,“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母亲只管告诉儿。”   “后来说了亲事,听闻她不愿意,偷偷跑了。”说起这个,蒋母不由庆幸,“幸好当初退了婚,不然娶个不守妇道的新妇,真是家门不幸。”   忽然想起儿子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她抬头讶然问道:“你不会是遇到她了吧?”   蒋明诚正消化着看起来一向老实的许七娘,竟然有勇气逃婚的事,闻言点了点头。   “佛祖在上,这可是件大事啊!没听亲家说起过,我得去问问。”   蒋母命人准备马车,向老夫人问安,得到她的准许后,往许家去了。   她的到来,让许母微微惊讶,听了她说的事,更加愤怒了。   她双眼蕴着怒火,从鼻子里哼出气,“这个不肖女,她竟然还敢回来!”   最让许母生气的是,给蒋家看了笑话。   “等我找到她,定要她好看,知道什么是规矩!”   到了长安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还不信找不到她了,她能藏到哪里去?!   .   及至殿前,许乘月掩在梁媪身后,余光扫过整个殿中。   太后坐在上首看不出喜怒,堂下站立着几位官员,看官服,是梁媪所说的那几位御史。   她收回视线,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跟着梁媪,及至太后面前,抬袖搭手,腰身微弯,向太后行礼。   “免礼。”太后说。   “开阳郡君,你可知罪?” 第122章 身份揭露   大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许乘月孤身一人站立着,和御史台几人对峙。   许乘月可算知道这些御史为什么讨人厌了,太后还没发话呢,他们先迫不及待地问罪了。   先行开口质问她的是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 他身着浅朱色官服, 腰间系着蹀躞带,应当是五品官员, 也是这群人中间领头的那个。   他高傲地仰着下巴, 目不斜视,没有正眼看她, 仿佛她这样的人不配进入他的视线,看一眼都嫌玷污了眼睛。   许乘月硬气地转过头,不看他。   事情已经做了, 她没有替自己狡辩,直接向太后请罪,“臣女知罪,伪造户籍是臣女的过错,但臣女不曾借此行恶。”   她的认错却引起了许御丞的不满。   从她进来开始,他就没有拿正眼看她, 对于这样不守妇道, 不敬孔圣,不知廉耻的女子,许御丞心里最是鄙弃。   听到她的声音, 隐约有点耳熟, 但这不是重点, 他直接忽略了。   许御丞觉得此女不知悔改,已然证据确凿, 当着众人的面还妄想隐瞒。   胡子一翘,出言反驳,“岂止伪造户籍,你这般来历不明之人,用那许多珍贵的秘法得了郡君的诰命,其实是从别处偷来的。恬不知耻,借用别人的东西获利,不知安的什么居心。”   有旁的御史站出来附和他,“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开阳郡君赶紧坦白吧,吾等都已经知晓了,你在洛阳借着自己的名声为非作歹,拆散良缘,破坏他人婚姻,行了许多恶事,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说不定是心怀叵测之人。从她先前写的那本书看来,开阳郡君简直对我大唐满怀恶意,妄想颠覆朝纲。她伪造户籍,来历不明,说不准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圣人应当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没等许乘月说话,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一顶顶大帽子往她身上扣。   她差点给气笑了,“这位御史怎能信口雌黄,圣人明鉴,臣女献上的方子确实有别的来历和出处,但不曾偷盗过别人的。臣女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去偷别人的东西,所谓强抢、偷盗,简直是无稽之谈。”   “至于破坏别人的姻缘,也是没有的事,这位御史污蔑我,才不知是何居心!我自问不从得罪过诸君,何至于诸位大肆抨击,欲至我于死地!”   “说我是别国细作,更是荒谬可笑至极,我乃土生土长中原人士,无论是口音亦或相貌都没有他国的特征,诸位借户籍造假一事,枉生事端,可有良心难安?!”许乘月怒火攻心,越说越气,愤然道。   这群御史真的太胡搅蛮缠了,怪不得到哪都不受人待见,说户籍造假也就算了,凭什么往别的事情上牵扯?   她若是做那些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对呀,她户籍造假的这件事他们查到也就算了,为什么还生出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他们又是怎么想着去调查她的户籍的?   怒火之下,许乘月又生出了许多疑问。   她的愤怒反而让那些御史更加笃定,她心中有鬼。   许御丞淡然道:“吾等只是就事论事,不是凭空污蔑,也没有夸大其词。”   “至于破坏他人婚姻——受害者白纸黑字在这里写着,说你诱骗良家妇女,拐跑了他的妻子,实乃罪大恶极。须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信哪来的,但信都摆在这里了,可见确有其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即便是有人想要污蔑陷害她,也不会想到用这种出其不意,不合常理的罪名,所以极有可能是真的。   在场的御史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早已看不惯开阳郡君的行事,写的几本书在长安城里掀起狂波巨澜。   他们认为这些证据是真的,所以纷纷出言附和,为他们的主张添砖加瓦,增加可信度。   “相貌说不准是混了他国的血脉,口音更可以学,户籍造假也是真的,你怎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好家伙,竟然开始让她自证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乘月没有陷入自证的陷阱。   “那除了户籍造假一事,你们可有别的证据证明我破坏了他人姻缘?证明我是别国细作?诸君不要太离谱,强求我拿出证据来证明根本没有的事。”   气愤之后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有理有据进行反驳的同时,不忘攻击一把对面的那几位御史。   “在场的诸位都是大唐的官员,拿着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谣言信以为真,不求真求实,与村口乱传闲话,造谣生事的长舌妇有何异?”   被拿来和长舌妇作比较,几位御史瞬时间脸都绿了。   许乘月明显看到他们的胡子一抖。   原本淡定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自己争论,现在抚着胡须的手一顿,没控制住力道骤然捏紧了。   她心里暗暗嘲笑,看来这些御史是真的怕被拿来跟妇人作比较。她紧绷着,准备看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   “怎么没有证据?吾等已经交由圣人判决。”说话的御史憋了口气。   证据,哪来的证据?许乘月迷茫地看向太后。   太后一言难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诱骗良家妇女这个罪名有点离谱,她并不认为是真的,但确实有封信,上面还盖着印。   且信上言之凿凿,貌似确有其事。   她让内侍把这封信拿下去给许乘月。   许乘月心中不安,展开信,定睛一看,上面字迹有些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   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原来是这样。   “启禀圣人,此事另有缘由,并不是所谓诱骗妇人,是这女子常被丈夫暴力殴打,翁婆坐视不理,娘家也不闻不问,不替她做主,因为这些事她精神崩溃,从书中寻找慰藉。”   “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写了这些书信,被她的丈夫误会后告到了官府,后来真相大白,河南府尹判了他们义绝,当时在场有许多人,圣人可以询问河南府尹。”   “臣女也不知,为何这些书信还会流落出来,并在此时成为了抨击臣女的呈堂证供。”   许乘月到此已经断定,有人处心积虑要害她。   太后点了点头,既然有河南府尹作证,想必没有说谎,她原本就不相信开阳郡君会做出这种事,此时直接信了她说的话。   没想到事情另有蹊跷,几位御史有些迷茫。   “许御丞,你也听到了,这是没有的事,开阳郡君已经解释清楚了。”太后转向说。   许御丞不肯认输,硬气道:“即便这件事是假的,那她户籍造假的事也是真的,不能证明她的来历清白。”   许御丞?!!!   许乘月脑瓜子嗡嗡,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是原主的亲父。   不是,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就这么想将这个女儿赶尽杀绝吗?甚至闹到了殿前来?   不对,逻辑不太对。   许乘月的大脑在受到冲击,极度慌张的情况下高速运转,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如果许父知道她的身份,想要陷害将她赶尽杀绝,也不至于闹到圣人面前来。   他并不知道她失忆了,那就没有办法笃定她不会在殿前揭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像他这样的人最好面子,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情况极有可能是,许御丞对她很有意见,想要借着那些罪名抨击她。   他从刚才到现在没有正眼看过她。即使在当面也没认出来他的亲生女儿,甚至要给她安上罪名。   简直太荒谬,太可笑了!   无所谓,毁灭吧!   许乘月气怒交加,冷冷地说:“大人,你就这么想把我赶尽杀绝吗?”   她不想喊父亲或者阿耶,选了一个极有距离感的称呼。   大人?喊谁大人呢!   这是见势不妙认错了?那也不至于直接认人作父吧?!这也太寡廉鲜耻,没有尊严了。   御史们摇头,对她的行为鄙夷又唾弃。   他们可没有一个姓许的女儿——等等,许?!   许御丞也是姓许的。   御史们转头看向在场姓许的两位,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连太后的目光也在他们之间不断游移,之前没有将这两个性子完全不同,来历也天差地别的人扯上关系,现在看着确实有些像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   许御丞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眼底闪过一丝不喜,下意识地怒斥,“谁是你家大人?!”   紧接着他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在场同僚的眼神极为诡异,太后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什么意思?   他们的反应,让许御丞摸不着头脑,他条件反射地向问题的源头看去。   骤然失声。   他第一次正眼看向的这个女子,她长着一张许御丞无比熟悉的脸。   “……七、七娘?”许御丞瞳孔放大,哆嗦着嘴唇,颤声道。   不,怎么可能是七娘?七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   许御丞脑中思绪混乱,整理不出一个线头,想不起来七娘现在本应该在哪儿。   但绝不应该是在大明宫里,在太后面前,跟以他为首的御史们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七娘也绝不会对她的父亲露出现在这样的神情,所以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七娘,她怎么可能是开阳郡君呢?   许御丞摇着头,不可置信。   然而他的话无疑佐证了其他人的猜测。   说是霹雳惊雷也不为过。   开阳郡君竟然是许家七娘!是许御丞的女儿!   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将人喷得狗血淋头的御史们,想起方才毫不留情的斥骂、诘问与攻讦,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太后更是瞠目结舌,差点拍案而起。   她完全没想过事情竟会有这样的转折。 第123章 来龙去脉   太后原本想着, 开阳郡君或许如从她书上所写的那般,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   尽管有些不切实际,但她身上表露的一些有违和感的特质,恰如那本书上季娘子表现的性情。   于是这个猜测虽然离奇, 但又合理。   并且也跟她假造的户籍对上了, 很可能是她穿越到大唐之后没有户籍,所以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她冷眼看着许御丞对开阳郡君诘问质询, 也是想顺便探探她的底细。   身为掌权者的敏感多疑, 让她不可能全然地信任任何人,更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她打算实在问不出来, 再把这件事随便找个由头,象征性做些惩罚,敷衍过去。   总归是有功之臣, 不能叫人心寒。   没想到却竟然问出了这么一番话,完全打破了她先前的猜测,她竟然是许御丞的女儿。   那如此说来,她不可能是穿越而来的。   既然这样,她手里制盐炼铁的法子,是怎么得到的呢?   太后不期然想到了那本书的名字——《秦始皇哭求拜我为师》   或许那个穿越者是开阳郡君的师父?   这样就说得通了。太后在心里推测。   不过他们父女俩, 怎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曾听过长安城中的一些传言, 好像说许御丞的女儿被送回老家襄州,似乎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什么不光彩的事。   所以现在父女反目成仇了,许娘子才会说“你想将我赶尽杀绝?”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太让人好奇了。   八卦的天性人皆有之, 太后没想到还能看许御丞的热闹, 不由坐起了身子, 兴致勃勃地看着殿中的几人。   不好将自己的兴奋表现得过于明显,免得失了君主的威严, 伤了君臣情分,太后板正面上的表情,显得极为严肃,像是对此事很重视。   开阳郡君正寒着俏脸,对许御丞怒目而视。   许御丞神经恍惚,反应不及,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她的女儿。   殿中其余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其他的几个御史瑟缩着往后退,宛如鹌鹑,再没有了刚才义正辞严,高声夺理的正义使者风范。   旁边侍立着的内侍们也没有了以往谨言慎行的作风,竖起耳朵听着,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互相传递着激动的小眼神。   太后坐在高位,正看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转头,余光瞥向站在她身后的梁媪——她也惊得不轻,没回过神来。   御史们各怀心思,他们自认为此行是履行御史的职责,揭穿开阳郡君的真面目,打倒不正之风,以振朝纲,肃清朝堂。   没想到打到了他们上官的头上,现在他们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家事,父女纠纷,反目成仇,还是确有其事了。   总之还是不要胡乱掺和的好,万一坏了事情,岂不是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   “咳。”太后咳了一声,打破了堂中默然不语,却各怀心思的场面。   “许御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御丞还没理清头绪,只先否认,“圣人,此女定是妖物化成的,绝对不可能是拙女。”   太后心下默然无语,在殿前说起鬼神之事,看来许御丞果真神志不大清醒。   她看见开阳郡君面上更怒,双眼几乎要喷火,虎视眈眈地瞪着许御丞。   “开阳郡君,你怎么说?”   “回圣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存在妖物之说,臣女确实是许七娘,没有作假,如今身边的两个婢女也是从许家带出来的,还有路引,都可以替臣女作证。”   到了洛阳城之后,许乘月托人办了新户籍和路引,旧的路引没有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用上的一天。   “那你不应该好好待在许家吗?又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一步?”太后好奇地问。   这也是在场的众人好奇的事,他们纷纷竖起了耳朵偷听。   许乘月将事情娓娓道来,从原主遇到意外后被送回襄州许家,而她迫于无奈离家出走,到洛阳城寻找生机开始写话本儿,坦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原主遇害后直到“死亡”的那一段,她说得极为详细,按照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了不少。   “臣女被耶娘抛弃,心灰意冷,举目无亲,孤身一人,虽有大伯、伯娘,和祖母,却无人在意臣女一个被遗弃的孤女,兼之大病一场,只觉大限将至,不如了此残生。”   “后来一回夜里烧得厉害了,梦里神志不清,恍惚又看见耶娘,臣女央求着他们将臣女带回去,发誓日后绝对孝顺爹娘,不出家门一步,不给家族抹黑。”   “耶娘却甩开臣女的手,斥骂臣女不洁,有辱门楣,不配做许家女。”许乘月说到这里,隐隐带了些哭腔。   心里难过又悲哀,她添油加醋随便说的这些,可能都是原主真正经历过的,她说的再多都不及她当时所经历的痛苦。   她极富感染力的叙说,感染到了所有听热闹的人,大殿中隐隐响起了吸鼻子的声音,这极不妥当的失仪举动,此刻无人在意。   只有许御史的面色苍白,无话可说。   “那一夜,臣女昏死过去,是两个婢女不眠不休地照顾,最后才活了过来。醒来后大彻大悟,发觉原来错的并不是臣女。”许乘月为前段经历收了个尾,将自己的变化合理化。所有的事情在此转折。   .   今日正是牡丹宴,安乐长公主的府里,娇客纷至,云鬓香影,环佩叮当,各家贵女盛装打扮,集聚在一起,莺声燕语,娇笑声不断。   做为举办宴会的主人,也是长安整个贵女圈层中心的安乐公主,却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兴致缺缺,闲散地看着女郎们或跳舞,或吟诗,或投壶。   “表姊,你干什么呢?怎么不与大家一起玩儿?”吴嫙玩儿了半场,出了不少汗,中场休息一会儿。   安乐公主没好气地说:“我办的是牡丹宴,是赏花的,又不是玩乐的,你们糟蹋了花儿,不赏也就算了,还不准我赏吗?”   吴嫙无语凝噎,类似的赏花宴办过不少,可从来没听她表姊说过这番话,哪一回她不是玩得最起劲的那一个,好胜心极强,只要参加就必定要拔得头筹。   算了,知道她脾气大,她不跟她计较。   安乐公主说完话后,依旧憋闷不已。   那个月明,果真没来参加她办的宴会,太可恶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拒绝她,敢这么下她的脸面!   越想越气,她从旁边揪了一朵花,气势汹汹地摘着花瓣儿。   “表姊,你这才是糟蹋了花吧。”吴嫙抽了抽嘴角。   没过一会儿,来了个婢女,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五官乱飞,像是激动后又极力克制。   她俯身凑到安乐公主的耳边,对她说了些什么。   吴嫙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萎靡不振的表姊,像蔫了的花苞吸满水分,骤然间明亮挺立起来。   她原本耷拉着遮瞳的眼皮都掀开了,按捺着激动,焦急而又迫切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莫不是在哄我?”   “婢子岂敢,当然是真的。”   “令人备马车,我要进宫。”安乐公主等不及牡丹宴结束了,雷厉风行地吩咐婢女。   又想起了此时她还在举办宴会,转身握住表妹的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阿嫙,我向来最是信任你,这次宴会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定能照应好,等我回来后,一定先告诉你。”   说完这话,她不等回应,转身走了,留下吴嫙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宴会中的众贵女,便莫名其妙地看着安乐公主风风火火地穿过人群,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殿下怎么走了?”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不知道啊,这突然之间着急忙慌的。”   ……   安乐公主进了宫,直奔宣政殿,远远地看见皇帝正在大殿门口焦急地踱步,想进又不敢进去。   看到她来,紧忙冲她摆手。   安乐公主快步走过去,喜悦道:“阿兄,你真够意思,专门派人来告诉我。”   皇帝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不敢一个人进去,所以才会特地派人去叫了安乐,要不然都没想起她。   不过他也真的通知了她,那确实够意思的。皇帝理直气壮地接受了。   “快进去吧!等会儿他们就说完了。”   皇帝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他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这个以往避之不及的地方。   两个人没让内侍通传,直接从侧殿的小门儿偷偷溜了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听到开阳郡君讲到自己受到伯娘的逼迫后,是怎么逃离许家的。   “太不可思议了,开阳郡君还真是许御丞的女儿,阿兄你竟然没骗我!”安乐公主来之前是将信将疑的,此时才真的信了。   “我骗你作甚。”皇帝专心致志,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大伯娘也太可恨了,她怎能如此对待开阳郡君?”安乐公主忘了先前对她的芥蒂,义愤填膺地小声说。   “我倒觉得大伯娘的行为虽然可恨,但自私是人的本性,她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倒是许御丞的做法让人不耻,开阳郡君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却毫不关心,任由别人把女儿推进火坑。”皇帝也对此发表自己的见解。   “可不是,就他那样,往常还端着正人君子的风范,自视清高,品德高尚,常对别人指指点点。”安乐公主不屑地说。   皇帝所见略同,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帝王,没什么实权,本身不硬气,他也没少被刁难过。   坐在最上首的太后能环视整个大殿,所以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咪咪地溜了进来,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还自以为无人发现。   太后觉得丢人,转过视线,全当做没看到。 第124章 颜面尽失   在许乘月后半段的讲述里, 故事的主人公终于变成了她自己。   或许她一直对自己的经历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比前半段,要更抽离一些。没有再投入那么深的情绪,只是平稳的叙述。   她不知道在角落里, 有两位偷偷摸摸的听众。   安乐公主默默地抹着眼泪, “开阳郡君一定经历过不少事,受过不少苦, 才能如此淡定, 平静无波地说出惊心动魄的历程。”   “太惊险了,简直可以写成话本了, 没想到许娘子竟然有离家出走的勇气。”皇帝唏嘘地说,语气充满赞叹。   “她是许御丞的女儿,从前的性情定不是这样, 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想来平日里甚少出门,是规矩老实的性子,一定经历过大苦大难,才能够大彻大悟。”安乐公主敬佩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们兄妹二人平日里特别喜欢看月明的话本,每册书都集全了, 连带着完结之后赠送的小玩意都跟宝贝一样收藏着。   也曾好奇过, 能创造出那样五彩斑斓的世界,性格各异的人物,他们的创造者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到了真见到她的这一刻, 在这样过于离奇的场合, 她的身影终于得到了具象化, 仿佛那个叫月明的人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许乘月将故事讲完之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怕跟许家人对峙了。   他们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要闹起来,看谁吃亏。   她说完话,盯着神色仓皇的许御丞。   许乘月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或许是女儿成长到如今的模样让他感到可怖,又或者是在众人面前揭穿他曾经冷漠无情的行为,让他这个清高无瑕的御史丞失了脸面。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是九娘。”许御丞打死也不肯相信,那个在他面前一向乖顺的女儿,会做出那些事,说出如今这番话。   这对他的冲击,甚至要比将女儿当初被人劫持的事当众说出来还大。   然而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不要再心存侥幸了,眼前的就是七娘。   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许乘月问道:“大人可是疑惑,我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她惨然一笑,“那是因为,从前的许七娘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不是许七娘了。”   是真的死了,她没有说假话,但恐怕没人相信。   许御丞眼皮一颤,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受到了震撼,安乐公主哭得嗷呜嗷呜地。   听完她说的那些经历,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了,因为细节之详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所以御史台几个人越发瑟缩了起来,觉得今天的他们就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儿,给大家唱了一出好戏。   见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太后出言,“家事难断,今日不谈这个,既然开阳郡君的来历清白,那说她是敌国细作,是无稽之谈。不过假造户籍却是真的。”   “开阳郡君,罚你三个月月俸,你可服气?”这算是网开一面,轻拿轻放了。   “臣女知罪,谢圣人宽恕。”许乘月俯首谢恩。   说完许乘月,太后又再次面向许御丞。   “许御丞,自己的家事应当心里有数,你却闹到了朝堂之上,罚你半年月俸。”   罚许御丞的比开阳郡君的多了整整一倍,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臣领罚。”许御丞嗫嚅着,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抱拳拱手谢恩。   然而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几个人拜别太后,先后出了宣政殿,气氛很是尴尬僵硬,说话都不敢大声。   许乘月孤身一人往外走着,眼眸低垂,思绪乱飞,想着自己即将可能面对的麻烦。   她就是这样,总爱胡思乱想,走一步恨不得将后面的九十九步都想好。   “开阳郡君!”忽然有人呼唤她。   许乘月微愣,她到现在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下才转头。   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她姿态张扬,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却毫不显得艳俗,正衬得她五官浓艳,姝色无双。   饶是见过许多美人,许乘月也被惊艳了一瞬,原本低落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是谁?   “你还没见过我,我就是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头一回向别人介绍自己,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许乘月连忙行礼。   安乐公主一把扶住她,“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   她说着,有些不乐意,嘟囔着埋怨道:“我上次给你递请帖,你都没来参加,直接拒绝了,我伤心了好久。”   虽是埋怨的话,语气里却带着些撒娇的嗔意,许乘月听得骨头都酥了,慌张道:“我不是——”   “我知道,你一定是怕被人发现认出来,对不对?”安乐歪了歪脑袋,笑着说。   这么说倒也没错,许乘月点头。   “不过,你的帖子也太敷衍了,上面的字好丑,说!是不是随便找人写的?”安乐公主故作凶狠地说。   然而她轻松愉快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愠意。   许乘月一僵,“那个帖子是我自己写的,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的。”   这话真的好伤人啊!就算不好看,也不至于好丑吧!   “啊?”安乐公主只是随意找了个话题,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被拒绝的事了,但属实没想到她的回答。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哈哈,我开玩笑的,一点也不丑,线条刚劲有力,笔锋暗藏,只有书法大家才能写得出来。”   “……您看我相信吗?”许乘月面无表情。   她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都敢在封建王朝给公主脸色看了。然而心里并不怎么慌张,可能清楚她不会生气。   随后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脸。许乘月那一刻是懵逼的。   这也太没有边界感了吧!   “许娘子,你的脸好软哦!”安乐公主想故作凶狠地惩罚她,没想到被这触感给惊到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略显放肆,不太尊重人,紧忙收回手。   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样?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安乐公主问道。   许乘月惊讶,“殿下是在逗我开心吗?”   安乐公主没觉得不好意思,坦然大方地点了点头。她刚哭得妆都花了,还专门补了补妆,才过来找她,所以慢了几步。   这是示好的举动,当然要让被示好的人知道。她没觉得纡尊降贵,丢了公主的颜面,盖因许娘子值得。   也因为已经有了高贵的身份,做起事来如果不能从心,束手束脚的,那才是本末倒置了。   许乘月无法准确地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熏得她泪意上涌,湿了眼眶,“谢谢你。”   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盈润的水光,安乐公主好不容易忍住的哭腔又出来了,“干嘛呀?是要让你开心的。”   很奇怪,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没有丝毫陌生感。   安乐公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快擦擦。”   许乘月接过,轻柔的帕子拭干了她眼里的泪珠,连同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的马车是不是没来?”安乐公主明知顾问。   她听梁媪说了要送许娘子回家,所以主动请缨,借口她年纪大,让她顺路捎回去就好。   许乘月点点头,再次向她道谢。   公主的车驾就是威风,从宫里到宫外,没有侍卫敢阻拦搜查,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许乘月居住的地方。   “殿下要来坐坐,喝杯茶吗?”许乘月下车后,转身看向车上的安乐公主,邀请道。   “不用了,改天吧,我还有点事儿。”安乐公主心虚地说。   确实还有事儿,她府里摊子还没收拾。   她邀请人家过来的,却把人家撂在府里,自己一个人跑了。   马车掉过头,临走时,安乐公主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展颜一笑,“许娘子,以后会更好的。”   许乘月恍神,接着认真点头,“会的。”   目送安乐公主的马车离开,她才回到家中。   三人看到她回来,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了。   没等她休息一会儿,府里又来了人,是许九娘的侍女,捎来一封信。   信上说,姓蒋的把她回来的事告诉了蒋家人,然后许家人也知道了,让她藏好,这几日别出门,切勿被人发现。   许乘月咬牙切齿,这小妮子先前还说许家人已经知道了,让她中间生了许多误会。   算了,反正结果也没差。她又泄了气。   秋露夏荷倒是焦急,琢磨赶快离开长安。   于是她把事情向她们,连同扈十三解释了一遍。   按照她的推测,许御丞大伤颜面,近日应该不会来找她。而她也绝不是任人宰割。   扈十三又开始恍惚,处理脑中大量的信息。来到许娘子身边后,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个人,正是裴舟。   “许娘子,幸好你没事。”看到她安然无恙,裴舟放下心来。   他收到手下的消息,说宁远侯派人在各位御史的门口放了一些东西,随后那些御史出门前往皇城。   他们刚开始只是有些奇怪,然后看到许娘子后脚也去了皇城,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向他禀报。   他那时收到消息已经晚了,皇城里不方便探听消息,只能等她回来之后才急忙赶来。   听了他的解释,许乘月恍然大悟,她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   宁远侯,是吧?   她记住了。许乘月咬牙切齿。   “抱歉,许娘子,我应当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的。”裴舟歉疚地说。   许乘月摇了摇头,“裴将军愿意帮我已经很感激了,怎能要求你面面俱到。” 第125章 能屈能伸始皇帝   “宁远侯到底使了些什么阴谋诡计?”裴舟问道。   许乘月有些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但一想,当时在场有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估计很快会传得人尽皆知。   而且裴将军帮了她那么多,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隐瞒。   听完她的解释后后, 裴舟震惊极了, “什么?原来许娘子是许御丞的女儿?”   “许娘子莫不是在哄我?”裴舟并非质疑,只是单纯疑惑。   倒也不是觉得她不应该有这么高的出身, 其实他早有猜测, 许娘子从哪里看都不像普通布衣,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许御丞的女儿。   许乘月无奈地说, “裴将军,我用这个骗你作甚?”   裴舟很难将他们父女二人联系起来,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许娘子, 近日里要小心一些,估计会有不少人窥探。”裴舟叮嘱道。   这事过后,肯定会在长安城里掀起风波。   “好,我会注意的。”许乘月答道。   .   许御丞没心思应付神色各异的同僚们,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家里,坐着半晌没说话。   许母送走蒋夫人, 一直在家里等着许御丞。   他回来时表情不大对, 唇角紧绷,愁眉不展,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发生了什么?是公务上遇到难题了吗?可他不是进宫去弹劾那个什么开阳郡君了吗?   走之前还意气昂扬的。   许母不懂公务, 往常这个时候她是不敢掺和, 也不会说话的, 但今天得知的消息对她来说很重要,所以她难得主动开口了。   “夫君, 蒋家来人说九娘在街上遇到七娘,七娘她回长安了。”   “……我知道。”许御丞沉默了一下,面色铁青地说。   “啊?”许母疑惑极了。   蒋家来人的时候,他去了皇城,从哪里得知的?   正纳闷着,猝不及防地,她看到了能被她视之为噩梦的一幕。   许御丞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紧绷着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嘴唇抽搐。   他愤怒到了极致,竭力控制,还是没能遏制得住。   在殿前承受的那些屈辱,积攒的怒火,顷刻间爆发,一把捉住案上摆放的花瓶,用力摔在地上,随后把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扫了下去。   瓷器碎裂的爆鸣声,各种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噼里啪啦尖锐刺耳的声响,刺激到了许母。   “啊——”她惊叫了起来。   很快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身份,她捂住嘴巴,压下了尖叫。   然而她的声音让许御丞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他大步走过来,扬起养尊处优多年,只握过笔杆,但因男子的先天条件,而显得无比宽厚的巴掌。   无视许母惊恐的神情,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脸上,怒吼,“都是你教养的好女儿!我们许家的好女儿!”   许母倒在地上,挨了巴掌的脸被甩在一边,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传来的刺痛提醒她不是错觉,她被自己做了将近二十多年夫妻,一直相敬如宾的丈夫给打了。   她难以接受,捂着脸不敢哭出声,眼泪直流,淌过手背,滴落在地上。   他怎么可以打她?她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主持中馈,自问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作为人妇人母她无愧于心,他怎么能打她?!   然而她不敢喊出来,只能低垂着头,哀哀哭泣着。   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打她,但知道一定与七娘有关,心里更是恨透了这个女儿。   .   宁远侯仰躺在榻上,好心情地翘着二郎腿,晃着脚,嘴里得意洋洋地哼着小调。   想必现在那个开阳郡君已经被问责了吧?   谁让她不知好歹,几次三番破坏他的计划,若是她肯乖乖地把自己的方子交出来,也不至于惹出后面的事端。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就非常不识时务。   “侯爷,大事不好,开阳郡君已经回家了。”有个下属进来禀报。   宁远侯的得意姿态再也维持不住,翘起的二郎腿掉了下来。   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惊掉下巴,“怎么可能?!”   他费尽心思搜集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有人证物证,怎么可能会被她轻易逃脱?   莫非是太后存心包庇?   不可能!就算太后有心,那些御史定也不会答应,除非他们也被贿赂了。   她难道有那么神通广大,连御史都能收买?   “而且开阳郡君回家的时候,是被安乐公主送回去的。”   宁远侯踱来踱去的脚步一顿,看向下属:“你确定没看错?”   “奴仔细地瞧了,确实是安乐公主。”   宁远侯一手握拳锤向另一只手的掌心,“难怪如此,定是开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扒上了安乐公主。”   有她那个胡搅蛮缠、娇纵蛮横的撒泼性子,御史也拿她没办法。   “对了,侯爷,还有一件事儿,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属下觉得有必要跟您说一声。”下属郑重地说。   “你说。”   “属下听到那群御史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唯独将许御丞晾在一边,所以凑过去听了听,发现他们在说开阳郡君是许御丞的女儿。”下属天真地觉得,他们一定是被气昏了头脑,在胡言乱语。   宁远侯大惊失色,“你亲耳听到的?”   “听得一清二楚,”下属点了点头,略有些自豪,“属下耳力好,平常人怕是听不见的。他们怕失了智,正是收拾的好时候。”   侯爷没少骂过这些御史,他经常听到。   宁远侯眉心一跳,觉得不对劲,眼珠转了转,很快又定住,“蠢才蠢才!开阳就是许御丞的女儿!”   既然深思熟虑之后推断不出合理的结论,那这个看似荒谬,毫无逻辑,甚至堪称惊天秘闻的论断,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   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宁远侯得意极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下终于被他逮到把柄了!   宁远侯仰天长笑,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这个把柄、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下属对宁远侯报以同情的目光。   看吧,又疯了了一个。   .   蒋夫人回到家里,婢女服侍她换下衣裳,卸下头上的簪钗。   又让婢女把许九娘叫了过来,拿捏着阿家的身份,用她姐姐的事训斥了她一通,明里暗里地讽刺他们许家家教不好,让她千万不要变成这样。   许九娘乖顺地垂头听着,不断应是。   蒋夫人过了说教的瘾,说得心满意足了,见她态度端正,又想着这个儿媳还算合她心意,才放她离开。   许九娘忧心忡忡地,听起来阿娘很是气愤,态度绝对不算好,万一阿姊真被逮到了可怎么办。   都怪她,今日不该去西市的。   但到了第二天,她就没有担忧了,蒋夫人也失了得意的心情。   因为开阳郡君是许御丞的女儿许七娘——这个惊天秘闻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说是整个长安城可能有些夸张,但如此惊动的消息在世家圈中极为快速地蔓延开了。   消息是从几个御史夫人那儿传出去的,她们知道此事后,赶紧先回了娘家一趟,告诉了娘家人。   随后一传十,十传百,通过各家的姻亲关系,几乎整个长城都知道了。   而与许家走得比较近,是真正亲家关系的蒋家,反而是最后一批知道的。   开阳郡君的名号,他们当然听说过,前段时间在长安,引起了很多关注,参与各种宴会时,他们没少听人讨论过,也顺便掺和了几句。   从来没想过还能跟自家扯上关系,于是知道后,蒋夫人第一时间将她的儿媳许九娘叫了过来,然而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没想到竟然是你姐,倒有几分能耐,还为自己挣得了诰命。”蒋夫人不经意地说,含着几分酸气,“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正四品而已。”   这话说得有些不切实际了,她自己不过才正五品诰命,因她丈夫的官职是正五品。蒋老夫人的诰命倒是比较高,有正三品,也不过是在丈夫死后加封虚衔,跟着升了而已。   “可是妾听说,开阳郡君是有食邑的,足足一千五百户。”许九娘依稀记得,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了。   话音刚落,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蒋夫人和蒋明诚嫉妒得不轻。   圣人做什么给一个女子食邑,那她还不如直接封个公主算了,哪里的外命妇有食邑?大唐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便是内命妇里面,也只有公主郡主太后皇后,能够获封食邑,其余后妃是没有这种资格的。   蒋明诚更不用提了,他到现在还没个一官半职,嘴上说着不慕名利,为官者庸碌,其实几斤几两他自己知道。   光这一千五百户的食邑,就能让人酸得面目全非。   “显着你了是吧?还有没有规矩,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有个郡君做姐姐是不是很得意?”蒋夫人被戳中痛点,觉得没面子,生气地训斥道。   许九娘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蒋明诚装模作样地劝和几句,蒋夫人这才罢休。   然而母子二人心里俱不是滋味,想当初他们还嫌弃过许七娘,这才过了多少时间,人家就翻身大变样了。   如果当初娶了许七娘,那现在这一千五百户的食邑是不是就是他们蒋家的了?   .   怀庆大长公主消息灵通,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她就知道了,不过对她来说,比看热闹更重要的是话本。   一听到有人说开阳郡君,就想起自己最新一册的话本还没看,急忙令人买了回来。   她日思夜想了很多天,在看到这本书以前,她还从未觉得权谋也这么有意思。   作为几次在权势争夺的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的人,怀庆保身的秘诀就是远离权势争夺的中心,不参与其中。   她甚至觉得权力是可怕的,一旦沾染上了这玩意儿,人不是人,也忘了别人是人。   在看这本书时,她依然有这种感觉,甚至因为作者花费了很多笔墨描写底层的普通百姓,在战乱中奔波流离的画面,这种感触更加深刻了。   但她并不过多地抵触和排斥,只因书中的主角季娘子身上的蓬勃朝气,让人不由地相信一切事情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将后世带来的一切根植于这片土地,改善民生,救助底层的百姓,让他们也能有尊严地活着。   她的远大抱负,她的理想和信念,其中不掺杂丝毫权欲与利欲,这样的人活得热烈而单纯。   她帮助了嬴政,但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没有任何野望,称霸天下不是她的目标,她崇拜秦始皇,但将他们分得很开。   她自始至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希望天下的百姓都能够幸福地生活,安居乐业,不再饱受战乱流离之苦,不仅仅为了生存而活着。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怀庆第一次见到这个词,隐隐了悟,却又不甚理解。   而月明在书中是这么解释理想主义者的——情绪化的,冲动的,喜欢空想的,不切实际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看似是贬,其实处处在褒。   这样的人怎能不让她受到震撼!   看了这本书后,她头一回与丈夫谈论到深夜,不是因为风花雪月。   在隐约快要睡去之前,她听到丈夫说了一句“我不如她”。   怀庆清醒了一瞬,回了一句,“天下许多人都不如她。”   他们都不知道,各自话里的“她”,指的是季予还是月明,亦或者兼而有之。   回到书中。   秦始皇攻略天下的进程已经过半,只剩下最强的两个国家,燕国和齐国。   在这时,发生了书名里写到的场面——秦始皇哭求拜我为师。   因为见识到季予的能力,和她对于政治、以及家国天下的理解,都有着超前的眼光和见解,所以此时还是秦王的始皇帝,想要拜她为师。   季予很是慌乱,她哪里当得了秦始皇的师父,忙不迭拒绝了。   嬴政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先前不尊重人,强行禁锢的行径而心存芥蒂。见她拒绝,哪里肯善罢甘休。   她摸清了季予的性子,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所以痛哭流涕,悔悟自己的过错,说自己已经痛改前非,绝对不再是她口中的暴虐君主了。   季予信了吗?   季予当然不信。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前的人看起来再好说话都还是秦始皇,根本不可能改变的,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看上了她的脑子。   她不由感慨,始皇帝在自己的宏图霸业面前,相当能屈能伸。 第126章 抠抠搜搜始皇帝   [……   但季予敢拒绝嬴政吗?   当然不敢了。   嬴政城府极深, 心性坚韧,怎么可能轻易在别人面前哭出来。   一定是故意哭给她看的,好借此来威胁——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不能示人的一面,如果不答应, 那就杀她灭口。   季予胆战心惊, 最后无奈地答应了。   ……]   “哈哈哈哈乐死我了,始皇帝痛哭流涕地求人, 什么样的人有这般能耐, 这可是普天之下,从古至今的独一份吧, 季娘子好生厉害了。”   怀庆公主激动得不能自抑,如同炎热的夏日里,吃上一口凉飕飕的、还冒着冷气的酥山, 舒爽的感觉从嘴里窜到了天灵盖。   “不愧是季娘子,让始皇帝愿意放下身段,不过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虽然通俗了一些,但确实是看上了她的脑子。”怀庆咀嚼着“脑子”这个词,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月明总是喜欢用一些出其不意, 促狭而又风趣的词汇, 代替原本通俗且常用的词语。出人意料的同时,让人一看便能理解,忍俊不禁。   “季娘子的心理活动, 真是太可爱了。”怀庆被季予可爱到了, 越看越喜欢她, 觉得生动又有趣。   “始皇帝可能都没有想到,他在季娘子的心里, 已经阴暗到这种地步了吧,不过这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先前故意把人禁足的,还用侍卫的性命来威胁她。”   她当时看得可生气了,季娘子并不属于那里的任何一个国家,她尽心竭力地帮助秦国,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出于同情救助了赵国的百姓,嬴政就指责她背叛,将她禁锢,怎能不叫人心冷。   [……   之后的剧情快速往前推进。   秦王在季予的帮助下一统天下。   真实的历史中,这个过程一共持续了十年。然而有了季予的干预,只用了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拿下了其余六国,她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功不可没。   民间甚至流传了一句话——得季予者得天下。   还有“季与赵共天下”这种离谱的俗语,是季予听了会瑟瑟发抖,唯恐始皇帝把她砍了的程度。   并且在逐鹿天下的过程中,没有发生过于惨烈的战争,始皇帝的名声比历史上好了许多。   当然,他的事迹大家以前或多或少地听到过,于是将他的改变全归功于神女。   其中最显眼的例子是赵国。   战败后归降的国家,虽然在季予的劝阻下,下场算不上惨烈,但跟赵王相比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在归降之后保持了原本的封号,只是没了封地而已,依然吃香喝辣,秦国的君臣和民众都捧着他。   此人极会抱大腿,跟季予的关系挺好,与她经常往来,秦国民众看在神女的面子上都会敬他三分。   与其他凄凄惨惨,心中郁郁,自觉前途渺茫,每日仰天长叹,哀痛自己生不逢时,死期将至的各国王室形成鲜明对比。   ……]   怀庆公主看得连连点头   她觉得,“得季予者得天下”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并不单纯因为她的能力,更因为她得了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对于这几国王室的处境,她就不作评判了。   从历史大局的角度看,秦始皇统一天下是注定的,其他国家再剧烈的挣扎也不过是负隅反抗,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然而只局限到战国时期,却也不能说反抗是错的,他们不惧秦国之威,勇敢地进行反击,保护自己的家国,是相当有气节和风骨,值得被后人赞颂的。   她不能高高在上地置喙他们的抉择。   只能说赵国幸好遇到了季予,并且听从了她的意见,才没令赵国百姓受难。   [……   六国归降之后,有一个大问题需要处理,就是各国王室后宫的女眷。   嬴政打算将那些女子全部自己收进后宫,此举却遭到了季予的强烈反对。   见状,赞同的众大臣有些不解。   季予却说,这些女子不管是战败还是战胜都身不由己,命运受他人摆布,全部放进后宫太过草率。   况且不知道她们原本抱着什么目的,是否还对秦国心存恨意,如果心怀不轨伤害了秦王的贵体可怎么办?   然后又意有所指地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后宫女子太多,而秦王不加节制,可能妨碍身体康健,有损寿数。   听到这个,秦国君臣的脸都绿了,他们哪能想到居然听到神女说这种事儿。   但一想,确实有道理,皆是讷讷不言,不敢抬头看秦王的脸色。   关于寿数,确实戳到了秦王的痛点,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精力有限,他一时没说话。   而季予却误以为他们不肯,于是加大了火力,祭出致命一击。   她说,把那些女子全部都塞进后宫,什么事都不用做,岂不是白吃粮食,整日荣享富贵,秦王自己都没这个待遇,还要打工赚钱。   话音刚落,秦王和大臣们忙不迭答应了。   季予的性子极为抠搜,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钱来花,所有的钱都用在刀刃上。   而且投资工业生产确实要花费很多,前期的研发更是巨额耗损。   季予连带着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天天哭穷,影响得秦国君臣都改掉了喜好奢靡的作风。   听到要花很多钱,还是白花的,脑海中立马换算出养这些女眷所要的钱帛。   那一笔数字,他们光想想就痛得无法呼吸。   所以这一场“战争”,还是季予胜出。   ……]   怀庆公主笑个不停,特别是看到“精力有限”那四个字,已婚的妇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显得意味深长。   也怪不得秦国的君臣脸都绿了,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子如此大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事。   不过始皇帝还是跟历史上一样,对长寿格外在意。季娘子是懂得怎么拿捏人的。   待看到打工赚钱时,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季娘子太促狭了,好好的一个君王被她说得那么惨。”   秦国君臣居然真的为了这点钱,放弃了把那些女子全部放入后宫的打算。   怀庆笑了半天,复又感慨。季娘子的影响真是太大了,她的到来,让秦国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了她,秦朝比以前更加强盛,秦二世而亡肯定也不会发生了。   [……   季予见他们答应,又说出了另一个提议。   这些女子都来自各国王室,出身高贵,身上也是有些才学的,不如根据她们的才能将她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比如女吏女官,官位不拘原本出身,能者得之。   她这话一出,秦国的君臣又默然不语了。   其实秦国现在已经有了女官,是为了配合季予,她下面需要一些人手。   他们保持着男女之见,觉得普通官吏不太方便,出于尊重,给她安排了的女官。   谁知道当时季予一看,认为有道理,又觉得人太少,所以在秦国境内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女官选拔,她一个人指派着手下的人,对参选的人进行考核。   还真别说,因为她的声望,聚集了许多女郎,其中不乏秦国贵女。   选完之后,直接把人带到了秦王面前,让他给封官加印,都没有问过秦王的意见,是直接通知他的。   说实话,秦王都没这么独断专行。   有官员当场提出了异议,说这样不合规矩,更何况秦国官员的选拔需要经过家世、品德、才能等各方面的评比,不能如此草率,单凭个人的喜好。   而季予理直气壮,这些女子不是真的入朝为官,都是给她用的,只要她觉得行就可以了,不用过问别人的意见。   她说得有理有据,所以众人无可奈何,秦王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任由她去了,当场给封了官。   但彼时与此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季予号召力增强,天下一统之后,她在民间的声望要比秦王更甚,她手下受重用的女官,秦王近臣见了都得敬上几分。   任由她们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女子加官进爵,成为官吏制度的一部分,想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让这些降国女眷,成为女官女吏,进一步扩大女官群体,他们心里还是有所犹疑的。   跟上次不同,这次如果真的同意了,那又是开了个大口子。   但最终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同意了。   ……]   怀庆公主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生怕这些官员反对,让此事办不成了。   战败国女眷的遭遇往往都很凄惨,她父亲的后宫里曾有过一位。   好在她父亲虽然对女子有所偏见,但还算厚道,不过她在后宫里过得也是深居简出,寻常不出来见人,只有遇到大事,才会出面。   见到人时,脸上的笑容极为勉强,与穿红戴绿、喜欢鲜艳颜色的别的妃子不同,她身上的衣裳常是一些简单的款式,颜色也浅淡。   若放在别人身上定会生气,觉得她还在怀念旧国。但当时怀庆的嫡母为人宽厚,体谅她的不易,对她处处照顾,才没落得个任人欺凌的下场。   [……   季予说要给那些女眷官位,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高级官位,只是一些处理杂事的小官。   甚至女官的数量还比较少,大多数都是小吏,忙碌起来也很辛苦。   这些女眷从前都过着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生活,别瞧现在生产力低下,她们的奢靡程度也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她们从来没吃过苦头,只用被别人养着就好。   她怕这些女眷不服气,不适应靠工作来养活自己的方式,聚众起来生事,或者阳奉阴违给她捣乱,所以打算先磨磨她们的性子,将她们派去的工厂,和纺织的女工一起做活。   但仍然免不了忧心,生怕发生冲突。   好在这些女眷大部分都有自觉,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没有痛哭垂泪,收拾好行囊,跟着带领他们的女官到了纺织厂,与那些女工一起生活劳作。   然而季予的决定不是所有人都领情,这些女眷里也有那么些消息灵通的,知道秦王本打算把他们收入后宫,亦或者他们的父王和兄长原本就抱着这样的念头,想将她们献给秦王示好。   谁知道妃子没当成,被派来做女工,她们哪里吃得了这个苦?于是先一步造谣生事,说神女与秦王有私,呷醋苛待他们。   ……]   怀庆看着看着,拳头硬了。   她知道她们现在的处境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秦国是战胜国,是既得利益者,不指望她们能感激季娘子。   可如此不识好歹,没有眼界,甚至恶意地揣测和造谣,真的是浪费了季娘子为她们费尽口舌,据理力争。   如果这是秦王的决定,她们敢出言反对吗?   而且她们的结局若是没有季娘子的干涉,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史记·秦始皇本纪》里写着,在秦始皇驾崩后,胡亥篡位,下令“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   也就是说没有生出孩子,她们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那么多妃子里,有几位见过秦始皇?   [……   季予听到之后气坏了,造谣谁也不能造谣她和秦王啊!她们还真以为进了他这么残暴的君王的后宫,是什么好事吗?   原本是一片好心,想着自己养活自己,总免得看别人脸色,一生都受他人摆布,最后走上绝路的好。   然而人家不领情,季予也就放任自由了,直接把反对的部分人塞到了秦王后宫。   谁知道秦王颇不乐意,他把季予的那番话听在了心里,后宫人数精简了不少,算了一算,竟省下来一大笔开支。   而且没对外人说的是——咳、他近日少去后宫,真的感觉精力充沛了不少。   最后是季予又费了一番口舌,他才肯把那些女眷收下。   主要是没有别的地方能安置她们,杀又不可能杀了,她们也不愿意做活,只剩这一种办法了。   季予遭人背刺,出尔反尔,给现在从名义上来说还是她徒弟的秦王塞妃子,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   “哈哈哈哈哈堂堂秦王,再过不了多久就正式登基称帝的秦始皇,竟然会因为后宫的妃子花钱,而选择拒绝,笑死个人了,这还是历史上的秦始皇吗哈哈哈——”   怀庆公主捧腹大笑,花枝乱颤,没喘过气来,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猛灌几口水,才缓了过来,重新恢复端庄的贵妇人姿态。   “真的改变了不少啊!如果是历史上的秦始皇看到,恐怕也会大吃一惊吧。”怀庆感慨道。   “有点好奇,这些女眷到了秦王的后宫,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不过她们也是看准了季娘子好说话,才敢这么做。寻常的战败国哪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活着就该庆幸了。要是搁在秦王面前,她们都不敢吱声,反对的下一息就是人头落地。”   怀庆比任何人都要见识到君王的残酷与无情,帝王威严被冒犯的那一刻,通常是不容情理的。   [……   那些女眷本以为来了秦王的后宫,会受到秦王的宠幸,从此过上好日子,于是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争宠。   她们从前的身份在各自的王宫中并不相同,有的是妃嫔,有的是公主,以及各种没名没份的大大小小。   最后一种比较少,那些没名分的,日子过得本就比较苦,受人欺压是常事。不如去做女工,好歹大家的待遇都是一样。   来到秦王后宫的大部分是原本身份高贵,娇生惯养,不能忍受落差的。更有甚者,打算日后得了势,定要让所谓的神女好看。   她们心怀“抱负”,争奇斗艳。   在这些女眷中,有的关系是姐妹、母女,从前要好的抱起团来,之前有过恩怨的别着苗头。   没等她们再使出进一步的招数,先被秦王后宫简陋的环境给打倒了。   秦王给女眷的份例仅仅能吃个饱,有件衣裳蔽体而已,连胭脂水粉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珍馐佳肴,绫罗绸缎,金钗玉饰了。   这让她们大受打击的同时,又生出了无限斗志,以为爬上高位就能享尽荣华。   然而不料,秦王竟很少来到后宫,她们抛媚眼给瞎子看,费尽心思打探秦王喜好,常去的地方,一个都没派上用场,别提什么争宠了。   ……]   怀庆看到母女和姐妹这个词,感觉到荒谬,但一想还真不是没可能,历史上秦王就是把六国的女眷全部充盈自己的后宫,为此大兴土木,修了不少宫殿。   既然是所有的女眷,那有母女和姐妹也不甚稀奇。   接着又是气愤,若不是季娘子好心救她们,她们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领情就算了,还心存怨恨,想着日后报复她。   果然是非不分!   不过,毕竟是六国顶尖的美人,肯定是相貌楚楚,尽态极妍,各有千秋。若是得了秦王青眼,吹上几句枕边风,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便是嬴政一时不肯相信,天长日久,难免被影响,心里也会存着芥蒂,那时季娘子的处境极为不妙。   怀庆担忧的念头刚起,结果看到秦王对妃嫔的抠搜行径,又笑了出来。   以如今秦王的性子,怕是宫殿都懒得为这些妃嫔修建了吧。   [……   秦王还真的起过修建宫殿的念头,但是被季予劝阻住了。   当是时,季予问秦王为什么要修建宫殿。   秦王回答,高大气派的宫殿,才能显示秦国的强大和威风,让觊觎者不敢小觑,心存妄想者不敢逆反。   季予没有揭穿他骄奢淫逸的毛病又犯了,反而说,巍峨的宫殿并不能显示出一个国家的强大,那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功夫。   真正的强大是百姓不用为生计发愁,吃饱穿暖,讲究礼仪和品德,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   是政通人和,百姓并非出于惧怕,真心地爱戴和赞扬君主,在外面能骄傲地说出自己国家名字,而不担心受到鄙视和欺侮。   是四夷宾服,八方来朝,名声威震四海,光是听到秦国的名字,都会心存敬意。   她滔滔不绝,描绘自己理想中的强大国家,她是这么认为的,也是真的曾经见到过。   她在这样的国家出生成长,见识过它的强大与美好,也知道它曾有过怎样的满目疮痍,走过无数条试错的路,最终走出来一条自己的路。   那条路不适合现在,步子跨得太大了只会事与愿违,引起动乱。   但没关系,只要火种尚存,总能延续下去,找到那条合适的路。   嬴政被她构想的场景吸引,大受震撼,抚掌赞叹,打消了修建宫殿的念头。   ……]   怀庆好奇了,那是一个怎样的国家,真的有她描绘的那般美好吗?合适的路又是什么路?   而且看季娘子的心理活动,好像是历经过生灵涂炭,才有了后来。   她的心不由揪紧了。 第127章 登基大典   [……   登基大典在准备了许久的时间, 确保万全之后,终于隆重举行。   先是祭拜天地,然后皇帝回到宫殿中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第三个流程是要昭告天下,因为季予的建议, 嬴政选择了驾车巡游都城。   当天子之驾, 驶入人群之间,向两边的百姓招手时, 发出阵阵欢呼与祝福声。   巡游完毕, 重新回到王宫之中,始皇帝大封文武百官, 最令季予瞠目的是,始皇帝竟然给她授予太师一职。   虽然这个职位没有实权,只是个虚衔, 但这意味着嬴政真拿她当师父了啊!   感受着众人的侧目,隐隐约约投来的视线,季予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竟然成为了始皇帝的师父?!   身着礼服的季予注视着巍峨的宫殿,文武百官有序而肃穆的朝拜场面。   她见证着历史的发生,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   怀庆公主发出小小的欢呼声,善哉善哉!   季娘子可能是唯一一位女太师吧!太震撼人心了, 她肯定可以青史留名。   不对, 就算没有这个名号,以季娘子的事迹,名留青史也是轻而易举的。   [……   秦始皇在登基大典之后, 颁布了各项关于治理国家的政治方案, 政令有序地施行, 步入了正轨。   原本的其余六国被纳入版图之中,成为秦国的一部分, 因为神女的影响,他们接受度良好,没有那么重的隔阂与排斥,便让各种政令顺利地施行下去。   季予忙了一段时间,终于闲了下来,又坐不住,无聊地四处闲逛,野得跟匹马似的。   她身份特殊,哪里都能去,所以今日去瞧瞧军营,明日去看看官府,被她注视的官员与兵士们,从最初的紧绷到后来的麻木。   然后没过多久,在某一天季予回家的时候,看到了始皇帝赐给她的,相貌俊俏、身材高挑的几个面首。   她刚一进门,他们就蜂拥而至,说什么要伺候她。   季予吓得尖叫起来,也将那些男子给吓了一跳。   等她平静下来,问清管事,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好徒儿——始皇帝赠给她的面首。   原因嘛,不过就是看她四处蹦跶,片刻不得闲,还盯着人家看。   始皇帝听完之后,觉得她动了心思,干脆给她送了几个,免得她霍霍大秦正经的官员。   季予很生气,她哪有那么急色,她只是去视察工作,又不是去看人家的长相。   而且哪里有徒弟竟然给师父送男人的?!   可是——她看了一眼这些长相俊俏的面首,最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毕竟是皇帝的一片心意,拒绝了岂非不给他面子。   季予理直气壮地想。   至此本册完。   ……]   怀庆公主看完之后,合上书页,有点恋恋不舍,还挺想知道,季娘子收了这些面首之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幸好没完结,她还没有看尽兴呢。   始皇帝对于先前被季娘子拒绝的事,心里还真的没芥蒂了,竟然能坦然地给她送面首。   谁敢信呀?!堂堂始皇帝,竟然还操心起自己师父的私生活了。   还有季娘子的“勉为其难”,真是太过欲盖弥彰了。   怀庆一想到这里,乐不可支。   看完书,她才有闲心去关心其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暗叹稀奇。   尤其主人公还是她刚看过的话本的作者,她还挺喜欢她的,不由为她的遭遇唏嘘感慨了一番。   下午吃饭的时候,她在饭桌上谈起了这两日发生的新鲜事。   “你们知道开阳郡君其实是许御丞的女儿吗?”怀庆公主故作神秘地说,想要将他们吓一大跳。   “知道。”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哪里都在讨论此事,不知道才怪。   “好吧。”怀庆公主想要的预期效果没达到,闷闷不乐的,转念想起了开阳郡君在寺庙中遇到劫持的事,隐约有些耳熟。   “阿舟,当初那个寺庙劫持的案子好像是你领兵去拿人的,那开阳郡君岂不是你救的了?”她好奇,又兴奋地问道。   “……好像是的?”裴舟一经过她的提醒,才隐约想了起来。   之前许娘子说到此事时,只是一笔带过。现在一想,好像真的能对上。   他们那么早就见过面了,那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说他的记性现在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哦,对了,当时好像是救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没看清长相,所以也没跟许娘子对上,原来真的是她吗?   如果他能早点到达,是不是能让她免受这番罪?   裴舟食不知味地想着。   .   可能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过稀奇,所以许九娘得到了婆母的允许,让她回一次娘家。   她不是一个人回去的,还有丈夫一起。   她们来到许家,进入正堂之中,只看见许御丞坐在上首。   请安过后,许九娘纳闷地问道,“父亲,怎么不见母亲了?”   许御丞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恢复平静,掩饰了过去,“你母亲生病了,在房里歇着。”   “母亲怎么会突然生病了?”许九娘惊讶地问道。   她记得前天阿家过来的时候,母亲还是好好的,并没有生病,不然以阿家的性子一定会说的。   许御丞刚想说,还不都是你的好姐姐,但瞥了一眼女婿,不想在他面前说这件事,压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因为担心母亲的身体,所以许九娘草草地跟父亲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到了后院去,留下翁婿二人尴尬相对。   蒋明诚一向是有些怕这个岳父的,他看起来就是个威严刻板的性子,也确实如此,经常会考校训斥人,比他父亲还要极端。   若不是许九娘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他作为丈夫不来说不过去,他才不会过来,巴不得离许家远远的。   果不其然,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许御丞又开始考校他的功课了。   而他回答得磕磕绊绊,对许多问题一知半解,不明所以。   许御丞很失望,起先确定这门亲事时,也是蒋家想要交好,主动来提亲。他与蒋父关系不错,听闻他们家风严谨,才答应了的。   后来骑虎难下,更不可能推脱这门婚事,不然显得心中有鬼,谁曾想就是这么个草包东西。   后院里,许九娘来到母亲的院子,到了她的卧房,掀开门帘走进去。   里面一片昏暗,光线不太好。   她一看,原来是遮挡用的帐幔没有拉开,于是令侍女上前拉开,露出窗子。   光线照射进来,室内终于亮堂了些。   转眼看向母亲,却被她脸上青紫的巴掌印吓了一跳。   她着急忙慌地走过去,伏到床边,手微微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不敢触碰,心疼又气愤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谁竟然敢伤害你?”   她的呼唤惊动了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上方屋顶的许母。   她眼珠转了转,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熟悉的一张脸映入视线,她又呆了一会儿。   醒悟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她投进女儿的怀中,搂住她哭泣了起来。   她搂住许九娘的手极为用力,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泣的声音却压得极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许九娘受到感染,心疼母亲的同时,也不禁红了眼眶,她安抚着轻拍她的后背,“母亲,是九娘,九娘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许母还在哭,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等她哭完了,重新平静下来,许九娘令婢女打来水,亲自服侍母亲洗过脸,涂了面霜。   母女二人终于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这巴掌是你父亲打的。”这回不等许九娘问,许母主动开口了,她的语气里充满冷笑和讥嘲。   许九娘被吓到了,父亲竟然打了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父亲崇敬孔圣,主张君子动口不动手,以理服人,与母亲向来是相敬如宾,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人?   而母亲的表情,更是刺激到了她。   母亲虽然私下里对父亲也偶有怨言,会说出一些抱怨的话,但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阴冷的神情和语气。   “父亲怎么会……?”   “我费心操持家里,为他生儿育女,他就是这么对我的,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好姐姐。”许母讥讽地说。   许九娘胡乱绞着手中的帕子,无话可说,她觉得阿姊做的没错。   但父亲打母亲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只能顺着母亲的话说,与她一起埋怨父亲,听她诉说这些年来有多么不易。   要跟难缠的妯娌和姑婆打交道,操心一大家子的吃穿,将诸如此类的种种琐事一一道出,不厌其烦。   许九娘边听边附和,知道母亲不易的同时,更加气愤父亲的行为。   她越想越气,在亲近的人面前没有设防,将情绪全表现在了脸上。   随着语言发泄,许母将自己胸中的郁气全吐了出来,再看到女儿为自己感同身受的气愤,心里不由感到熨帖和放松,还是有人向着她的,知道她的难处,为她打抱不平。   因为有人替她抱怨,许母的怒气宣泄干净,终于变得心平气和了。   许九娘还不知道母亲的情绪已经恢复平稳,她仍然愤愤不平,“父亲怎么能这样,枉他还饱读诗书,竟把怒气发泄在弱小身上。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当初也是他一力主张要把阿姊送往襄州,现在却反过来怪母亲,真是太无耻了。”   她正说着,母亲却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他好歹是你父亲,便是做错了事,也不是你该谴责的。人无完人,即便他有不好的地方,对你这个女儿也是尽心尽力,你看他可曾亏待过你?还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夫家。”   许九娘一滞,没料到她突然间的变化,嘴唇嗫嚅,最终还是说:“是儿言语不当,冒犯了父亲,儿知错了。”   已经那么多次了,她也该知道母亲的性子,怎么嫁人后便忘了?   许母又拍了拍她的手,满意地夸奖,“好孩子。”   不带着情绪,两人的言语和缓起来。   许九娘还关心着另一件事,小心翼翼地问,“那母亲准备怎么和阿姊……”   许母在这两天里已经托身边的婢女打听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晓了,她怨丈夫,更恨这个让丈夫失态的女儿。   若不是她,她也不会被打。   “她回来长安这么久,从没主动回过家拜见父母,既然她不愿意回来,那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好了。”她冷冷地说。   许九娘松了口气,看样子耶娘是不会主动去找阿姊的麻烦,打算冷处理了。   也好,两不相见总好过反目成仇,针锋相对。   “她以为得了开阳郡君的诰命就万事大吉了吗?想的倒美,她有家不归,不敬父母,如今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哪户人家敢娶她?我就看她会吃多少苦头。”许母冷嘲热讽地说。   许九娘默然无语,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怎么觉得阿姊在外面过得挺快活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人盯着,日子过得比她和母亲要舒坦多了。   但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因为知道母亲肯定会反驳,认为这种“舒坦”是没规矩。比不上她在大户人家做宗妇,体面又有身份,叫她不要跟着学坏了。   陪母亲用完午膳后,许九娘听着她说了几句老生常谈,她自己总结的为人妇的处世经验。   再三叮嘱她安守本分,不要丢了许家的脸。   又被她拉着手,掉了几滴眼泪,哀叹着养了这么久的女儿,嫁出去后再不能经常见面。   许九娘也跟着哭了几声,擦干眼泪,告别母亲,和丈夫一起回去了。   .   许乘月对许家的处理方式早有预料,也是她那天在圣人面前的表现太过强硬,让许父有所忌惮。   但凡她软弱一些,恐怕现在已经被押送回许家了。别人若是想要干涉,一句家事就能打发走。   对此,她只想说一句,希望他们保持现在的状态,井水不犯河水。   许家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她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惹出此次事端的罪魁祸首——宁远侯身上。   得罪了她还想全身而退,做梦吧!   作为一个作者,能想出来的最高级的报复人的方式是什么呢?   当然是把他写成小说里的反派,狠狠地虐来虐去,虐得死去活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身败名裂,受人唾骂。   许乘月握着笔,露出一个阴森可怖的诡异微笑。   等着吧!宁远侯!   落笔的那一刻却突然顿住了,宁远侯的大名叫什么来着?她好像没听说过。   许乘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为难住了。   如果随便编一个名字,就达不到效果了,被骂的人怎么知道是在骂他呢?   干脆根据他的封号取个谐音算了,反正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大名,只知道他的封号,那效果也是一样的。   叫啥名字?宁猿猴?   这不太好吧,是不是太人外了?   许乘月愁眉不展,谁能想到大纲还没开始写呢,先在名字上折戟沉沙了。   算了,先略过去。   身败名裂是怎么个身败名裂法呢?是把他所做的丑事抖出来,让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还是要让他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爱好,社会性死亡?   许乘月也不是无的放矢,她托山海书肆的“八卦小记者”搜集来了一些,关于宁远侯的捕风捉影的传闻,真假不知道,但是听着都挺炸裂的。   首先此人极为好色,最喜欢人妇,爱给人戴绿帽子。   而且他自己也喜欢戴绿帽子,经常偷看小妾与别人偷情,听说是在他的努力下促成的,当然小妾和偷情的人不知道。   正室的夫人他没敢动,据“小记者”所说,是想确保最起码嫡子是他亲生的。   绿帽癖啊!第一次见到活的了。   许乘月啧啧称叹。   下面还有更炸裂的,他竟然专门养了一对母女做外室,并且那对母女互相不知情。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以为宁远侯是自己的情郎,为了颜面互相瞒着对方。   哦吼吼!长见识了,这脚踏几条船还不翻,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若说上面那些勉强能称之为桃色新闻,下面的就是社会与法了。   侵夺家产,霸占良田,为了利益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可以说是一个社会毒瘤。   现在还没被铲去,全靠他世袭来的爵位。   因为宁远侯给她的印象本就不好,所以许乘月对这些事情信了七八分,撰稿的时候添油加醋,把炸裂程度提升到了十分。   她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是他招惹她在先,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笔下不留情了。 第128章 《朱门绣户》   许乘月翻看着那叠“小记者”送来的“写作素材”, 写得还挺详细,甚至包含有被采访者的原话。   诸如路人甲、路人乙、宁远侯府不知名的洒扫仆役的远房亲戚,在街头巷尾遛狗的好心路人,以及喜欢听墙角, 出了大狱之后改过自新的前盗贼。   据这“前”盗贼所言——小记者在纸上着重标明了“前”字, 并批注“依证人的强烈要求,特此强调”, 他们做这一行的, 消息最是灵通。   你怎么不标注一个现已从良呢?!   许乘月看得好笑又无语,感慨这小记者是个人才。   当时, 前盗贼打听到宁远侯养了外室,他屁颠儿屁颠地跑去偷。   要知道这种人家很有钱,那些豪门大户出手都阔绰, 而且因为钱财的来历不清白,所以他们一般不敢报官。   谁知道他潜入那户人家,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什么好东西都没发现,那对母女过得甚是拮据, 他顿时就惊呆了, 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是之后他观察了几天,发现经常来这里的人确实是宁远侯。但他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什么二斤猪肉,三两点心, 值得偷的哪怕是个银簪都没有。   并且这货还一礼二送, 一盒胭脂水粉, 装在盒子里面先给那个母亲送一次。   母亲拒绝后,他再把盒子拆了, 给女儿送一次。   看他只买了一份的样子,可能原本就是抱着这个打算。   当时他感到疑惑,给母亲送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女儿送。   他起了好奇心,藏在院子里的树上,那几日先后看见他偷偷摸摸分别从母女二人的屋里出来,皆是浓情蜜意,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有鬼。   他大为震惊,直呼离谱,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因此差点漏了行迹被发现,还好他忍住了,装作猫叫了一声。   前盗贼最后着重还感慨了一句,他向来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鸡鸣狗盗之事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的行为。   何止他大跌眼镜,饶是许乘月见多识广,看到这里都忍不住震惊,这是什么样的人才?   坐拥万贯家财,却能为了一点小钱,如此大费心机。   又不禁可怜这对母女,二人双双被骗,什么都没得到。   宁远侯果真是罪大恶极!   许乘月看完之后对他的厌恶更深了,这样的人就应该曝光。   如此好的写作素材不用真是可惜了。   她打算写一篇短篇小说,当然不可能直接让宁远侯当主角,不为别的,这样的人做主角让她难以接受,其实用戏剧的处理方式制造出滑稽讽刺的效果,也相当不错。   但说不定这样写出来还有人喜欢他,她还是倾向于将此人塑造成一个配角,甚至觉得以他的作为,连做反派都不够逼格。   .   茶肆里,书友们边看报边闲聊着。   “话说,月明真的被封为开阳郡君了吗?”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点,现在进展到已经发现了月明其实是许御丞的女儿。”   “什么玩意儿?我哪里听漏了?许御丞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听着是御史台的人,按照他们的性子,应该最讨厌这样的话本,怎么扯上干系的?”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一方有瓜,八方来吃。   听到有人连长安近段时间讨论得最火热的话题都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好心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说明事情的原委。   看到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各种惊叹,皆是感到满足,心情极好地回到原位上。   “原来如此,她是迫于无奈,才靠写话本儿为生,但如今她已经被封为开阳郡君了,吃穿不愁,想必之后不会再写话本儿了吧?”通过大家的帮助,终于知道真相的人感慨道。   闻言,在座的人顿时僵住。   有人干笑着说,“你说什么呢?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这是不可置信,自我催眠,进行否认三连的。   “我的天呐!不会吧!没了话本我可怎么过活?”   ——这是接受现实,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唉声叹气地。   “我相信月明不是这样的人,她视钱财乃身外之物,不会为了一点点小钱,就放弃自己的写作。”   ——这是对月明有着浓厚滤镜的,觉得她两袖清风,看到钱会骂一声阿堵物。   大部分人都是这三种,尽管他们嘴上这么说,仿佛还怀着希望,但在心底里已经接受了月明以后不会再写话本的事实。   气氛不由低迷了起来,大家的讨论也不像先前那样欢乐了。   他们看话本看得挺久的,甚至因为它结交了许多相同爱好的书友,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认识,最起码也是面熟的,他们一起讨论过,大笑过,怒斥过。   为书中的故事捧腹开怀,义愤填膺,亦或者痛哭流涕。   对于月明的看法也几经变化,中间对她生出过许多意见,到头来还是喜欢她的话本,听到她以后不会再写的猜测,他们很难高兴得起来,涌起一阵阵的不舍。   “你们快看,这报纸上有一篇小故事,是月明大家写的!”忽然有人惊喜地抖擞着报纸,说道。   “在哪呢?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在第二页的最上面,很显眼的,占了一大块篇幅。”   “还真是,我就说嘛,她肯定不会不写的。”有人大笑着说,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众人不再说话,沉浸于故事中。   这篇故事倒不像以往那样取一些俏皮古怪的名字,看上去还挺正经的,叫做——《朱门绣户》。   开头描写的是婚礼现场,一个大户人家在举行婚礼。   参加宴会的宾客们正小声地谈论着这一对新婚夫妇。   从他们的议论中能够看得出来,新郎的父母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因为她并非世家出身,只是个普通的布衣百姓。   [……   “候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啊,强颜欢笑的,大喜的日子,何必呢?”   “你这不废话吗?给自己儿子娶了个没有出身背景,甚至无父无母的女郎,哪家的翁婆能乐意?”   “不过这新妇还真是好命,竟然被侯府的大郎君看上,非她不娶,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如果不是大郎君不良于行,即便他再怎么喜欢,侯爷和侯夫人也不可能松口答应。”   “真是可惜了,大郎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若不是被双腿给耽误,早都入朝为官,有一番作为了。”   ……]   “布衣怎么了?布衣招他们惹他们了?!凭什么看不起我们普通老百姓?”有人气愤地说。   “毕竟差距放在这里,也很现实,哪家婚配不求个门当户对。即便是我们这些没什么家底的普通百姓,也得看看对方的家境人品,相差太大了,难免看不上。”   “所以这讲的是一个女郎改换门庭,从普通百姓变成贵妇人的故事吗?”   “也有可能讲她和大郎君如何互生情意,描写他们的情感纠葛。”   “不一定,我看有古怪。”   [……   昏礼已经举行完毕,新妇正坐在搭起来的青庐里,等待丈夫的归来。   她出身略有不足,按理来说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应该局促不安,慌张拘谨才对,但她表现得相当镇定,举止有度,沉稳和缓。   众人赞叹新郎眼光不俗,挑出一颗明珠来。   却不知新妇的内心,其实有些慌乱,但很快被压了下去,重新镇定下来。   她叫白晓莲,确实如外面宾客们议论的那样,是个无父无母之女。   可她原本是有的,并且父母恩爱,家境也不错,是个富商之家。但幼时的幸福,如同梦幻泡影,轻轻一弹就破了,家破人亡只在那么一瞬间。   侵占他们家产,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嫁给的郎君的父亲,她日后该叫做阿翁的人。   想到这里,恨意无法控制地涌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指骨泛白,微微颤抖着。   旁人以为她紧张,轻声安慰着她。   白晓莲笑了一下,缓缓松开握着的拳头,细嫩的掌心里面留下了四个月牙形的印子。   ……]   “好家伙!!她为什么要嫁入这户人家,如果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那再好的人也不值得她嫁!”   “她不会是想要一个人报仇吧?这姑娘做什么傻事,她哪里能撼动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并且还身居高位,岂不是蚍蜉撼树?!”   “白娘子有情有义,想着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孝心天地可表。不过她只身进入侯府,独木难支,若是不小心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父母已经走了,不如自己好好活着,好歹还有份希望。”   所有人都对白晓莲的选择不太赞同,尽管他们佩服她的勇气。   [……   白晓莲确实是来报仇的,从与侯府的大郎君相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侯府,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开心,因为这只是开始。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前面有刀山火海等着她,不过即使千险万阻她也不会放弃的。   侯府的婚礼过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再引起别人的关注,从外表上看风平浪静。   然后侯府内部并不是一片太平。   白晓莲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蛰伏,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难免引起别人的好奇,所以这段时间不宜行动。   她假扮着侯府的乖巧新妇,赢得了上下一片赞誉,不光侯夫人改变了对她的偏见,对赞口不绝,下人们也觉得她心肠很好。   她与丈夫之间也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虽然他不良于行,但性子温和,为人体贴。   静水流深,隐藏在繁花似锦假象下的是一片乌黑的泥淖,腐烂得令人作呕。   在这段伺机而动的日子里,她先观察了侯府的众人,方便以后的行动。   她的首要目标侯爷,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和蔼可亲,为人大方,在一开始候夫人刁难她的时候还为她说过好话。   但她知道那都是假象,还不如候夫人来的真实。   候夫人在她的攻势下,改变了态度,现在对她很好。   而侯府的其余众人非常多。   侯爷的妾室,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十来个之多,还有其他不怎么显眼,没有存在感的妾室以及没名没分的通房侍婢,粗略估算都有上百了。   侯爷的嫡子,包括大郎君在内有三个,而其他的庶子有二三十个,果真是家大业大。   女儿也很多,有二十多个。   ……]   “我的老天爷,光妻妾就有上百个了,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如果按日期排的话,一天轮一个,宠幸的妾室下一次再见可能都得三个月之后了。”   “啧,可真是大户人家,这么多人也养得起,全都伺候他一个人,我看他承受不了,要是不注意保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   听懂此人话里意思的众人,心有灵犀地发出猥琐的笑声。   “不过这侯爷有些不行,这么多妻妾,竟然才只有四十多个孩子。”   “我本来就不太会认人,到了这种府里岂不是很痛苦,估计每天看见的大部分是陌生人。”   “这侯爷面上装得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但从他的后院来看,肯定是个好色之徒。他养这些妻妾子女所用的钱财,可能全部都是侵夺别人家产来的。”   “这种权贵,最会仗着权势欺压百姓了,轻信不得。”   [……   等侯府的众人对她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白晓莲准备开始行动。   她盯上了侯爷新纳进府里的小妾。   这个小妾的年岁和她一样大,但是涉事不深,天真单纯,因为她的示好而受宠若惊。   ……] 第129章 心怀不轨   [……   新来的小妾, 被侯爷赐名叫做绿袖。   白晓莲恰好和绿袖是同乡,借着这个身份,她们顺理成章地熟络起来。绿袖在这府里没什么能说话的人,对唯一亲近她的白晓莲很是感激。   没过多久, 她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有一回, 她们聊天时,绿袖忽然激动地说, 她看到了一个长相俊俏, 高大威猛的侍卫。   白晓莲感到疑惑,觉得有猫腻, 侍卫之类的外男,只能够在外院行走,不能出现在内院。   她是从哪里看见的?   绿袖不设防, 说那个侍卫跟在侯爷身边,侯爷来她房里时,她见过。   白晓莲更加笃定了,绝对有蹊跷,侯爷身边的侍卫她曾打过照面,皆是其貌不扬。可以看出此人善妒, 容不得相貌比他好的人, 又怎能放心有俊俏侍卫在自己的美妾面前晃荡。   她只做不知,但每次聊天时,不经意地把话题往那侍卫身上带。   刚开始绿袖还兴致勃勃地谈论, 说起侍卫时脸色微红, 含羞带怯。   到了后来, 她却有意避过这个话题。   白晓莲不动声色,假装没发现。   又过了没多久, 绿袖和白晓莲见面次数少了起来,也不是故意回避,是她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绿袖好像有事忙着,可一个妾室能忙着做什么呢?   ……]   “怎么看着有些微妙?绿袖不会和侍卫产生感情了吧?”   “可能还真是,所以侯爷引狼入室了。不过他家倒稀奇,别人家里是防着外男进入内院,女眷连二门都出不得,他竟然毫不设防地领着侍卫见了他的小妾。”   “这个侯爷莫名其妙,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你们想得太多了吧,他故意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也许人家只是坦然大方,所以不设防,难不成是有意给自己头上添点绿?”   众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而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侯爷此举的目的。   [……   有一次,白晓莲看见绿袖面色潮红地从某间屋子里跑出来。   绿袖出来后没多久,一个相貌俊俏的侍卫也悄悄离开,这一切都被白晓莲看在眼里。   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那间屋子的背后却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红光满面的侯爷。   犹如晴天霹雳,投下一道惊雷。   电光石火之间,白晓莲明白了什么,她隐约有了些猜测。   而绿袖的那些话也成了佐证,之前她和侍卫的那些相遇,基本上都是侯爷在有意无意之间促成的。   所以侯爷极大可能有绿帽癖。   这种人很病态,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子偷欢时,会异常地兴奋和激动。   随后白晓莲发现,侯府里竟然处处是这样的事,他们自以为隐秘,其实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   “……”看到这里,众人失声了,齐齐看向刚才说“想头上添点绿”的兄台。   兄弟,你是真正的预言家啊!   “不、不是吧?怎么会有这种癖好?何止是病态,简直不是男人了!”他结结巴巴,震惊地说。   “我也不太相信,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听说过断袖之癖,第一次听说绿帽癖。”   “跟他一比,我觉得断袖之癖都不稀奇了,哪里有绿帽癖来得稀奇古怪。”   “他这种癖好是什么时候有的?如果此事是他促成的,先前的那些小妾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情况发生?不过,生出的这些孩子他怎么能确定是自己的呢?”   “也许人家不在意,根本没想着要确定自己的孩子。也许人家清楚,心里有数,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但喜欢帮别人养着。”   “这侯爷真大方,帮别人养女人,还帮别人养孩子。难怪他蓄养了这么多妾室和通房,原来不是给自己养的。”   “我依稀记得侯爷和不良于行的儿子,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肯定记岔了,这故事是第一次发表出来,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看到?”   “倒不是故事……算了算了,我也想不起来了。”   [……   白晓莲按图索骥,追查出来的线索,除了让侯爷名声扫地,竟没有别的用处,这让她很是失落。   然而遇到困难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很快重整旗鼓,重新寻找线索和证据。   她在外面收买了一个乞讨的孩子,让他每天在侯爷出门后跟着他,看他去了哪里。   没想到还真有情况。   那个乞儿发现他经常去一个巷子里,那里住着的都是生活得比较拮据的人。   他进去的那个宅子,里面住着一对母女。   母女二人皆是貌美,母亲虽已至中年,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女儿风华正茂,面容姣好。   白晓莲本以为他跟其中的母亲有首尾,没有想到他跟这母女二人都有关系,并且互相瞒着双方。   侯爷脚踏两条船,这么长的时间竟没暴露。   而且一向在外面表现得非常大方的他,在这里露出了贪财好利,斤斤计较的本性。   明明把人家当外室,却一点钱也不肯花。送的都是一些便宜的点心,或者米面粮油之类的。   如果不事先知道他是个侯爷,还以为是个会过日子的老实男子。   他连送礼物,都是一礼二送。   母亲通常不收礼物,女儿倒不介意这个。所以他拿着礼物先到母亲跟前晃一圈,换个包装再送给女儿。   ……]   沉默……   “这样的人他怎么当上侯爷的?全靠出身吗?他难道没有兄弟,没有一个竞争对手吗?”   “真的,他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有那么多小妾,还养外室,已经非常离谱了,居然能恶心到脚踏两条船,欺骗人家母女?”   “他甚至连一点钱也不肯花,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母女二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是怎么瞒住,没被发现的?”   “枉我之前还以为这些世家勋贵端庄守礼,门风清正,现在看来,果然是藏污纳垢。”   [……   白晓莲在查找线索的过程中,也不是一点行迹都没漏,她鬼祟的行为被府里的下人发现了端倪,禀报给了侯夫人。   侯夫人一听,将她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叫她安守本分,不要行事不端,坏了候府的规矩。   当时,正巧侯爷也回到院中,见到被训斥的白晓莲。   他暗地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白晓莲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一紧,怕被他发觉不对劲,导致计划败露。   侯爷却没说什么,露出平常的和蔼微笑,充当和事佬打圆场。   白晓莲松了口气。   ……]   “吓死人了,我差点以为被侯爷给发现了。”   “一不留神被发现,就是要命的大事,白娘子行动的过程中得小心一点,其实她本不该来的。”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很难收手了。不可能给侯府做个乖巧的新妇,替仇人传宗接代吧。”   “那侯爷打量的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可能是有些疑惑,觉得她不对劲。”   “这么简单?”   [……   侯爷看的那一眼给白晓莲带来了危机感,她准备先弄出些动静,转移他们夫妻的注意力。   两个外室她鞭长莫及,近处的那些喜欢偷情的妾室成了她利用的对象。   她刚开始准备让侯爷喜欢看自己被戴绿帽子的场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颜面尽失。   但是一想,尽管暴露,侯爷大可以狡辩自己才发现,他也很生气,很愤怒。   到时候偷情的人没了命,他却安然无恙,顶多丢了点面子。   于是她使了点手段,让候夫人先发现蛛丝马迹,查到这件事。   侯夫人难以接受,不敢相信枕边人的真面貌。   可侯爷做出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光在她发现不对劲后,派人查出来的就有很多。   而且并非无迹可循,她甚至回想起他们刚成婚的时候,也曾有人来试探过她。   当时她没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见到外男很不妥当,让他别把友人带向后院。   现在看来,他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侯夫人气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好在她是个立得住的,没有自乱阵脚。   她气性刚烈,比白晓莲更狠得下心。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直接使计,在某次侯府举办的宴会上,让侯爷不可见人的癖好暴露在众人面前,传得满城风雨。   然后候夫人负气回了娘家。   侯爷平日里装得好,全因为他是个注重脸面的。   此等丑事传得人尽皆知,还被御史弹劾,圣人批评。   他自觉无脸见人,好长时间没敢出府,怕引来众人的唾骂。   白晓莲见计划成功,在背地里幸灾乐祸。   然而没想到,侯爷很快找上了她。   ……]   “活该!谁叫他丧尽天良,既然知道是丑事,还做得出来,有多少好姑娘被他霍霍了。”   “现在真面貌被人揭穿,看他以后还怎么装得下去。”   “大快人心,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有他受的。”   “这个候夫人性子爽利,是个好的,可惜嫁给了如此无耻败类,依我看不如和离了好。”   “和离什么?孩子都这么大,已经成婚了,传出去不好听不说,还失了颜面。再说,这么大年纪了,和离之后不好再嫁。”   “怕什么?就是因为孩子大了,所以更要和离,就像那个《发财暴富》里,王娘子的母亲,不也过得好好的。”   “我也觉得,反正到最后还是她的孩子会继承候府,肯定不可能不管她这个母亲,又有自己娘家做靠山,比在这侯府里受恶心强多了。”   “说的是,我从前觉得和离很丢脸,现在看来就跟那书上写的一样,是及时止损。”   “不过这‘很快找上了她’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白娘子做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   侯爷问白晓莲,“是不是你做的?”   白晓莲眼眸闪了闪,装作无辜,“阿翁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内心慌张不已,不确定自己的来历,是否已经被他知道了。   侯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   白晓莲心中一沉,如坠冰窟,急忙思考应急对策。   还没等她想出来,就听见侯爷说:“若是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既往不咎,放过你,怎么样?”   说这话时,他伸手探向她的面颊。   白晓莲慌张地躲过去,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怒不可遏,大骂他无耻。   然而她并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侯爷见她一脸憋屈地点头,满意地笑了,然后约定让她在夜里子时去某间屋子。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事情都没被人发现。   突然之间被人揭穿,肯定会有所怀疑,于是前一段时间行为不对劲的白晓莲被他盯上了。   但他并不觉得这个小姑娘会有多么深沉的心思,只以为她偶然撞破了事情,然后告诉给了侯夫人。   他从前没对这个儿媳,投以过多的关注。   这一观察却发觉她相貌不错,楚楚可怜,温婉动人,尤其是乖顺低头,或者抬眼看人时,宛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莲花。   ……]   “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媳都惦记上了。太可恨了!目无王法,不顾伦常,他已经被人骂了,还不长记性,真该死啊!”   “他怎能如此可恨?他对得起自己的儿子吗?”   “白娘子为什么答应了?!她应该赶紧跑啊,告诉大郎君,他一定会帮她的,不该这样乖乖地束手就擒。”   “我觉得不那么简单,白娘子是女主,她肯定有后招,怎么可能被威胁一下就点头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侯爷发现,白娘子是他曾经害过的那家人的女儿,知道她是来报仇的了,要置她于死地。”   “像这种满脑子酒色的人,全部心思都花在那上面了,哪有那么多余地来思考别的事情。”   [……   整个院里熄灯后,白晓莲睁开眼睛,悄悄地起身,绕过丈夫。   她穿好衣服,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整个时辰,前往侯爷所说的屋子。   她看到那屋子时,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这老东西真会选地方。   这间屋子不算太过偏僻,但是周围正好有些空屋子作遮挡,里面即使发出声音也不会轻易传出去被人听到。   如此机关算尽,怕是早有准备。   她悄悄地进去,在屋子里作了一番布置,接着安心地等待。   夜里寒凉,屋子比不得她和丈夫的那间好,有些许漏风,她冻得瑟瑟发抖,又因为漫长的等待生出困意。   终于到了子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警惕心高高提起,知道侯爷来了。   她拎起自己准备好的棒槌,躲在门后。   ……]   “看样子,白娘子果真没打算乖乖就范,她早已有所准备。”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准备?会不会成功?好担心。”   “一定能成功的,就侯爷那个大腹便便,满脑肥肠的样子,怎么可能料得到白娘子在做些什么。恐怕会以为她早已经被吓怕了,任由他操控。”   “像这种老男人诡计多端,还自以为是,只要不踏进他的陷阱,跟着他的思路走,其实很好对付,像侯夫人那样破罐子破摔,不破不立。”   “话虽如此,但如果白娘子鱼死网破,那她为父母报仇的计划会落空,而且此事跟绿帽癖的性质不太一样,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会惹人非议。”   [……   侯爷脚步轻快地走向那间屋子,好心情地哼着调子。   他知道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最好哄骗,被吓唬一下,就怯怯地答应了,事后也不敢将其说出去。   他搓了搓双手驱寒,想到待会儿的美事,露出猥琐的笑容,   他见门半开着,知道白晓莲已经到了,笑容更加真切了些。   推开门儿,只听咔哒一声,有冷水倾泻而下,浇了他全身。   侯爷猝不及防,在夜里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刺激地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往屋里走了几步,却被紧绷着的绳子绊倒。   整个人宛如一只待宰的肥猪,重重地摔倒在地。   紧接着后脑勺遭遇的一记重击,让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白晓莲举着棒槌,站在他身后,喘了几口粗气。真到了这一刻,她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平静。   她拿起准备好的麻绳,将侯爷的手脚全部捆绑住,打了好几个死结,然后拿了个破布团将他的嘴巴塞住。   确定他即使醒来,也不能动弹,将麻绳挣扎开,才停下动作。   小看女人可是要吃大亏的。她想着。   但恐怕侯爷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女人在他的手里如同玩物,只能受他的支配。   她充满恨意的目光,瞪着地上失去动静,挣扎不得的仇人,恨不得直接将他给杀了。   ……]   “原来是个连环陷阱,妙啊!一击不成还有下一击。”   “幸好侯爷没往后走,不然她的计划岂不是会落空。”   “时间仓促,白娘子的计划已经很周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个待宰的肥猪笑到我了,很贴切的形容。不过猪肉好歹还能吃,这个侯爷只会祸害人。”   “白娘子的看法很犀利、精准,侯爷就是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作玩物,除了那些身份地位比较高贵,他不敢冒犯的。”   “白娘子接下来会怎么样?难道真把人杀了吧?”   “应该不会,白娘子很冷静,如果把人杀了,虽然能报仇,但她自己也没有后路了。况且写的是‘恨不得’,说明她不准备动手杀人。” 第130章 宁远侯被查   [……   白晓莲当然不可能把侯爷给杀了, 这样的人不配她一命抵一命。   她发泄地踢了他两下,然后开始搜他的身。   她之前向那些小妾打听消息不是没用的。   此人虚荣心极强,喜欢对着那些唯他是从的女子们吹牛。   她将从她们口中得出来的信息拼拼凑凑,得知他在书房里有一个谁也碰不得的柜子, 里面放着对他来说等同于身家性命的东西。   他曾经开玩笑地说, 如果这个柜子里的东西被人偷了,那他也就完蛋了。   所以对白晓莲而言,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那里很值得一探。   她曾悄悄地摸进去过,果然看到了一个上着锁的柜子, 并且那锁的造型特别复杂,即便她专门学过开锁也开不了,必须用专门的钥匙。   至于钥匙在哪儿?   那些妾室说侯爷的脖子上常年挂着一把钥匙, 即使睡觉了也不会摘下来。   她扒开他的衣领,忍着作呕的冲动,在他的脖颈上翻找着。   果不其然找到了那枚钥匙,上面穿着根红绳,汗液和分泌的油脂,以及她准备的那盆冷水, 浸染了红绳。   摸上去的手感黏腻湿滑, 恶心得白晓莲差点没吐出来。   拿到钥匙之后,她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侍卫耳目,又翻了一两道墙, 进了外院书房。   摸进去, 找到柜子, 捉住上面挂着的锁,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她屏住呼吸轻轻一拧, 只听到轻微的“咔哒”一声。   锁开了。   她狂喜,打开柜门,查看里面的东西。   夜太深,她看不清楚,只能伸手细细摸索。   摸着是一些金银器具,应该是他侵夺别人家产得到的赃物,又摸索着,在底下发现了几本书。   她心中一动,拿着那几本书来到窗户前,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原来是几本账簿,上面记录着他贪赃枉法的证据。   那些记录和条条数字,看着触目惊心,背后都是一个个的家庭和生命。   犹如山穷水尽之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看见了一条通往远处的小路。   白晓莲破罐子破摔,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将那些账簿全部收拾好,又顺着来时的路线翻了回去,等待天亮解除宵禁,在众人发现侯爷消失之前逃出侯府。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看到丈夫在床上安睡之后松了口气,还好他没醒来。   浑然不知,在她闭上双眼静静等待天明时,身旁的人悄然睁开了眼。   ……]   “完了,是不是大郎君发现了?”   “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毕竟是枕边人,每日相处。大郎君不良于行,不常出去,当然清楚白娘子的一些动静。尽管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发觉不对劲也是难免的。”   “那他会做什么?揭穿白娘子,将她抓起来,让她不能逃出去吗?天呐,在这种紧要关头,白娘子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唉!这可怎么办?白娘子这一路走来,甚是艰难,几次遭遇危机,差点被人发现。明明即将要成功了,却在此刻被人发现。”   “我都不敢想,白娘子如果被人捉起来,会遭遇些什么?!”   “或许没那么糟糕,他若想揭穿怎么会挑今天?早说出来了。”   “但毕竟侯爷是他的父亲,尽管他行为不端,让侯府颜面尽失,惹人嘲笑,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   大郎君睁开眼睛后,借着光看了一眼身侧的人,见她安然无恙后,又重新闭目睡了过去。   白晓莲是在宵禁解除之前,掐着点醒的,侯府不宜久留,她得尽快出去。   她起的时候丈夫还没醒,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东西,轻轻打开房门,闪身出去后又小心关上。   离开侯府后,她直接来到皇城大门外的登闻鼓旁,敲响了鼓。   ……   圣人拿到账簿后一看,被其中的记录激怒,勃然大怒,下令让大理寺彻查。   调查之后,上面记录果然属实,并且在侯府的库房里寻找到了脏物。   于是乎,侯府彻底完蛋了。   侯爷被剥夺爵位,并判秋后斩首,没收全部家财。好在其他的亲眷因为没有参与,不受牵连。   树倒猢狲散,侯爷的那些妾室,儿女们收拾好细软,逃的逃,跑的跑,一夕之间人去院空。   侯夫人在出事之后立马跟侯爷划清了关系,单方面宣布与他恩断义绝。候夫人的几个儿子也被接回了外家。   ……]   “好!白娘子好样的,称得上女中豪杰!这侯爷本就罪该万死,像他那样心术不正,阴险狡诈之辈,活该千刀万剐,死了都是便宜他。”   “他还好意思哭,不知道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家,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夕之间破碎,是多么痛苦和绝望。”   “可惜即使他死了,那些离去的人也回不过来了。”   “别说丧气的话,也算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若他们看到白娘子已经长成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   “哪里只有欣慰,肯定也很心疼吧,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却被迫面对现实,经历千险万阻,只为求一个公道。”   “好在苦尽甘来,都过去了。”   “白娘子日后该怎么办?离开长安,另寻出路吗?”   “我还是觉得有些眼熟,身为侯爷,还有个不良于行的儿子,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看见过一般。”   “别想了,多大点事儿,总不可能是真的。”   [……   白晓莲大仇得报,当然是高兴的。   她去给父母烧纸,告诉他们这个喜讯,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哭完之后,抹干眼泪,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父母的墓碑说,她会好好活着的,连同他们的那份一起。   她收拾好包袱,离开长安城。   出城门之前,回头再看了一眼。   熟悉的身影倏地映入眼帘,让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本该只能坐着,被人抬着出行的人,此刻长身玉立,站得笔直,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完。   ……]   看到白晓莲要走了,大家真心为她感到高兴,送上祝福。   “白娘子要走了,祝她日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离开是非之地,忘却前尘,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最后出现,告别的那个人,大家俱感到惊讶。   “什么意思?这个人是大郎君吗?他不是不良于行吗?怎么能站得起来?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到这里就没了。”   “肯定是他,只有他得‘被人抬着出行’,他是怎么站起来的?难怪白娘子会这么惊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他的腿原本没事,能站起来?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隐藏了起来。”   “哪些原因?说来听听。”   “当然是因为他的父亲不做人事,大郎君那么聪慧,肯定在很早的时候察觉到了。他年纪小又无能为力做出改变,所以装作两腿残疾的样子,用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力或者逃避现实。”   “听着也太可怜了一点,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他的腿被治好了,我觉得这个猜测靠谱一些。”   “怎么可能?如果腿真的残疾了,这么多年寻找了那么多大夫,以侯府的财力都没治好。为什么偏偏在侯爷伏法,财产充公后,却能治好了?”   “说的有道理。”   他们点头附和,觉得这个说法可以接受,   “但是白娘子和大郎君真的没可能了吗?他们两人都很好,算得上天作之合了,还曾有过一段姻缘,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你傻呀!就算侯爷已经伏法了,大郎君也没有参与其中,算得上无辜。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是杀了白娘子父母的仇人,她怎么可能与他在一起。”   “大郎君想必心里清楚,所以不曾开口挽留过她。”   “说的也是。这一对可惜了,明明那么好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唉!”   “但我真记得,长安城里哪位侯爷好像是有个不良于行的儿子,也跟这故事里的一样姓宁。”第三次提出疑问的人皱眉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故事的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曾有提到过,侯爷姓宁。其他篇幅里全用“侯爷”指代他的身份,不曾出现过全名或者封号全称。   “……等等,我好像记得有一个姓宁的侯爷,也确实有个不良于行的儿子,好像叫什么宁远侯来着。”   “真的假的?你不会骗人吧?”有人怀疑地说。   “我骗你干嘛?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那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稍微有点名气,不过跟这故事里的阴险歹毒不一样,听说为人很大方,乐善好施,经常救济百姓。”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感觉更像了。”   “我也……”   众人面面相觑,细想一下,真不简单。   这故事跟现实好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   许乘月写起这篇小说来,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反而束手束脚的。   因为有关于现实中的人物,她不敢放肆地大开脑洞,添加自己想要的情节。   她的目的是揭穿宁远侯的真面目,那自然可以怎么丑恶怎么来。   但是与之相关的人物,比如说侯夫人,还有侯府大郎君,以及那对外室母女,却不能随意地发挥。以免大家跟现实联系,误伤了无辜的人。   所以她在塑造他们的性格时偏向正面,或者干脆一笔带过。   这就导致前期几乎是女主的独角戏,没有戏剧冲突,也没有看点和爽点,但是必须要写——那些交代了故事的背景。   写完之后跟她没有关系了,其余在故事之外发生的事情就由读者们自己去揣摩吧。   不知道读者们能不能发现,她写得还挺隐晦的,没直接说是谁,连先前想好的谐音名也没用,只用了称呼作代替。   许乘月思考着,躺在她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她以为这事得等过几天才会发酵,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刚起床,就被告知宁远侯受到大理寺清查了。   告发宁远侯的,是宁远侯长子的妾室。   许乘月:?!!!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嘴里的漱口水差点一口咽了下去。   她的故事不全是依据事实,白晓莲的这个人物是虚构的。现实中的宁远侯长子,并未娶妻成婚。   所以她才敢大胆放心地写。   她也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原来他有一个小妾。   听说他当初也抗争过,想娶她为妻,但是最后没能争得过父母,只能给了她一个妾室名分。   “所以这个小妾,跟小娘子故事中的白晓莲是一样的,有着凄惨的身世。”夏荷一锤定音,笃定地说。   “不一定哦,或许是因宁远侯意图不轨,她不甘受辱,所以奋起反抗。”秋露猜测道。   “……也有可能。”夏荷摸着下巴,缓缓思索,又幸灾乐祸,眉开眼笑地说,“不过宁远候这回可是倒大霉了,看他还能笑得出来?陷害我们小娘子,有他苦头吃的。”   .   宁远侯所犯的罪过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但证明确有其事之后,他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里。   刚进去的时候,他还有力气扒着栏杆大声地喊,“臣是被冤枉的,圣人明鉴,我侯家忠心耿耿,从先祖就追随太祖皇帝,一路打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没错,宁远侯姓侯不姓宁。   旁边监牢里关着的人被他吵到,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省省力气吧,叫破喉咙也没人答应你,这里带进来的,十个里有五个都说是跟随太祖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话着实夸张了一点,太后摄政之后,政治清明,长安城的勋贵们被杀鸡儆猴了几个,不敢再放肆,所以抓进来的倒也没那么多。   不过但凡是与宁远侯差不多的身份,进来后总要嚎上一嗓子这句话,他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宁远侯不搭理他,心中的惶恐驱使着他,又扯着嗓子嚎叫了几声。   但不可能有人答应,他逐渐偃旗息鼓,面色灰败,靠在木栏上。   心中恨极了害他的罪魁祸首。   能得到他的青睐,那小妾知不知道是多么大的荣幸,早该感恩戴德,毕恭毕敬地服侍他,竟然还敢反抗打他,向圣人诬告。   真是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的贱蹄子!   即使在心里狠狠地怒骂,催眠自己不可能有事,圣人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但宁远侯其实隐约明白,他这回是逃不掉了。   .   宁远侯被清查之事,在长安城中引起了风波,其中不光有他老好人的面目被拆穿,更有与《朱门绣户》的推波助澜。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其实略有几人知道宁远候手底下不干净,却未料到他这么大胆。   要知道他手里其实没什么官职和实权,光是凭借自己的爵位都能做出这些事,可见权势腐蚀人心。   不过开阳郡君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她先前也只是个闺阁小娘子,如何能摸清宁远侯的底细?莫非此事背后有许御丞的授意?   平康坊里,有几个身着襕衫的官员下职后,聚在一起谈天吃酒。   “但我听说因为许御丞做得太绝,他们父女已经闹掰了,开阳郡君军连家都不回。”   “父女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闹得再不好看,不还是父女。”   “许御丞也太不知好歹了,要是我有这么成器的女儿,做梦都该笑醒了,哪至于这么亏待她。”   “他这人就是太好面子,做错事也不敢承认,他竟狠得下心,半点不留情面,自己养大的女儿怎能如此对她。”   “扯歪了,我们说的是宁远侯,所以他真的有那个什么绿帽癖,还养了一对母女吗?”   说起这个,众人精神了几分。   “我看的时候以为是杜撰的,心里还想着太过离奇荒诞,怎会有如此荒淫无道之事?没想到啊,宁远侯真是给我大开眼界。”有人用赞叹的语气感慨着说,还带着些佩服。   “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有心思搞这些,况且没被发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他们说着,话题歪到了一边儿,到最后也没探讨明白开阳郡君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意欲为何。   .   一对母女戴着帷帽,避开人群,来到了一座深宅大院的角门,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很快有仆妇衣着的婆子,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打量清楚来人之后,才将门打开。   递出来一个包袱,“这是夫人让我给你们的。”   那对母女欣喜地接过包袱,掂量着很沉,里面装了不少财物。   “劳烦您替我们向夫人说一声多谢。” 第131章 宁远侯的结局   “夫人说过, 各取所需罢了。”婆子面色淡然,接着补充,“都是聪明人,希望你们明白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妾明白, 保证守口如瓶。”二人异口同声,郑重点头。   目送母女二人离开, 婆子回去向夫人禀报。   屋里却不如她所想, 不止有夫人,还有大郎。   婆子犹豫了一下, 才道:“夫人,已经打点好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夫人头也不抬, 平静无波地说。   安排好的两人没派上用场,反倒被那个小丫头抢了先。不过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事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如果不是那令人作呕的丈夫。   夫人想到这里,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她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儿子, “你的腿是装的?如今怎么不装了?”   “……”大郎君沉默了一瞬。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如今闹得满城风雨, 他如何再能装得下去?   “儿只是明哲保身。”   “说得跟有谁敢害你一样。”这话带着几分讥嘲。   夫人被儿子隐瞒,知道他腿没事后为他高兴,但仍有些不悦。   “他不是我的父亲, 对吗?”大郎君说。   夫人目光一震, 先是沉默, 接着艰难启唇,“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   他打断了她的话, “从我装残废开始。”   见识到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叫他如何能安心继续做一个体贴孝顺的儿子。   夫人沉默半晌,低声道:“那是长辈的事,与你无关。”   “既然无关,为何害怕告诉儿?”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是亲母子,对对方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好歹是心里有数的,现在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行吧,既然你执意抬她为正妻,那我只能答应了。”她能如何呢?   儿子连藏在心里多年,守口如瓶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定是下定决心了。   “多谢母亲。”大郎君心弦一松,向夫人一拜。   .   大理寺监牢里,狱卒正在给犯人送饭,每人只有一个饼一碗清粥,多的没有了。   路过某间牢房,忽然有人扒着木栏,对狱卒讨好地笑着,说:“官人,新的报纸发了没,可否卖给鄙人一份?”   狱卒正忙着,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哪来的钱,还买报纸。”   “家里人探望时给送来的。”那人从鞋里腰带里抠出几个铜板来,眼巴巴地看着狱卒,“官人行行好吧,您看过的就行,鄙人不挑。”   狱卒头微微后仰,嫌气地扇了扇鼻子,伸手把铜板接了过来,“你等着。”   那人很快拿到了报纸,享受着同一间牢房里其他人艳羡的目光,美滋滋地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哈!这谁呀?竟然还有绿帽癖,喜欢看自己的女人跟别人偷情!”   周围的人闻言,簇拥了过来,兴奋地看他说的那篇故事。   为他捶背捏脚,争取看故事的资格。   宁远侯无精打采地靠着掉灰的墙,离其他牢犯一丈三尺远。   听到有人说绿帽癖,他身体一僵,支起耳朵,细细听着,震惊地发现那些人说的跟他做过的事大差不差。   这怎么可能呢?   他办事小心谨慎,不可能被人发现,是谁暴露他,然后说出去的?   宁远侯坐不住了,飞扑到木栏前,望着对面那伙挤挤攘攘,看报纸的人。   “诸位郎君,你们在看什么?”   对面有凑热闹的人好心给他解释,“是那个叫月明的作者写了一篇故事。”   “里面有个侯爷,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养了一对母女做外室,又看上了自己的儿媳,结果没想到他儿媳跟他有仇,拿到证把他给举报了。”   “月明,是那个开阳郡君吗?!!”宁远侯焦急地问道。   “对,就是她。”他们虽然在牢里,消息传播不那么流通,但八卦可知道得不少。   宁远侯听了他的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她一定是来报复他的。   他先前没把此事往月明身上想,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私事暴露了,只以为是儿子的小妾发现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举报了他。   “好你个月明!”宁远侯目眦欲裂,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异状被牢房里的其他人发现了端倪。   有人嘴里叼着饼,走上前踢了踢他的腿,“你干嘛这么激动?”   他蹲下来,凑到宁远侯跟前,细细打量着他,嬉笑地说:“看你这锦衣长袍,身份应当不简单吧?进来的时候,那些狱卒喊你宁远侯,莫非你跟那故事里写的一样?”   宁远侯自觉受到冒犯,却敢怒不敢言,进了牢房,以往的身份失去作用,是条龙也得盘着。   他不甘心地将这口气咽下去,等待出牢房的那天,加倍地从月明身上报复回来。   可惜他不知道,等他下一次出牢房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   宁远侯所做的恶事不少,大理寺寻找证据花费了好些功夫。   并且因为他行事实在恶毒,长安城里许多民众都关注着,不能简单地糊弄过去,大理寺加班加点,上上下下跑断了腿,才终于把罪行理清。   舆论已经积攒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光民众埋怨官府办事效率低,圣人也问了好几回。   此事再拖不下去,大理寺卿连夜写好罪状,呈了上去。   判决很快下了,宁远侯被削了爵位,判处死刑,家产充公,其家眷没有参与其中,不受牵连。   跟那故事里的结局差不多,大快人心,民众纷纷叫好。   至于宁远侯的家人,走的走,散的散,除了侯夫人和离,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其余人不知所踪。   世事无常,偌大的累世簪缨,钟鸣鼎食之家,转瞬间轰然倒塌。   宁远侯的宅子收回后,也很快被赐给了别家。   他如同一阵风刮过长安,吹走之后再没有了身影。   长安城里从不缺世族,也从来不缺心存侥幸,重蹈覆辙的人。   .   许御丞家今日正忙碌着。   仆役有序地打扫着房屋,收拾正堂里的摆设,后院的厨娘使出浑身解数,准备自己的拿手好菜。   因为许府即将迎来一位贵客,是御丞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魏亚台。   ——御史大夫位同副相,丞相被称为台辅,所以御史大夫亦被称为亚台。   魏亚台到的时候,许御丞不徐不急迎上前,拱手问好,“魏亚台。”   他心里纳闷着,魏亚台是他的上官,为人直谏敢言,是先帝近臣,得许多官员敬重。   只到了太后摄政,因谏言得罪太后,虽然没被贬官,但不受重用,在朝堂上不再活跃。   不如说整个御史台如今都是这般模样,光从太后能摄政这一点就看得出来。   御史对上对下有监察职责,督察文武百官,谏言皇帝,都是重中之重。   如今太后独断专行,御史台便不能对上,只能对下,还得看太后的脸色,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如此憋屈。   事实如此,大家无力挽回,只能明哲保身。   但不妨碍许御丞依然敬重这个上官,更何况对方提拔过他好几回,也指点过他为官之道,让他受益颇多。   按理说,应该是他拜访魏亚台才对。   魏亚台却提出要来他家做客,怎能不让他感到怪异。   许御丞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伸手相邀,“贵客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您快请进。”   “哪里哪里,许御丞莫嫌弃我突然拜访才是。”魏亚台笑着说。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走进府中。   ……   正堂里,他们针砭时政,议论经史子集,相谈甚欢。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用过膳之后,魏亚台又说到近日里发生的关于宁远侯的事。   许御丞眉心一跳,不是很想谈论这个。奈何上官有意,他不得不陪,但很快他就后悔,没在话题开始的时候阻拦住。   “说起来这事被揭穿,有令嫒的一份功劳。虽然女郎写这些不太妥当,但足以见得虎父无犬女啊!”魏亚台抚着长须,感慨道。   许御丞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微微倾斜差点洒了出来。   这些天他一直避讳着提起她,上职时同僚们若有若无的眼神他也全当看不见,没想到第一个在他面前提出来的是他的上官。   “魏亚台不必给她脸面,不过是哗众取宠,巧合而已。”顾忌着上官,他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只贬斥了一句。   魏亚台见状,叹息了一声,“唉,我以为你们父女不和是传言,看样子原来是真的。”   “……”许御丞胡子抖了抖,默然不语。   “许御丞,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亚台郑重道。   许御丞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说别讲了,但他不可能因此得罪上官。   “您请讲。”   “令嫒如今得太后看重,前途无量,且腹有才华,未来必定有一番造化。”   魏亚台斟酌着,接着话风一转说起其他。   “御史台与太后僵持多年,一步步被削弱,再不负太祖皇帝时的荣光。”   “不单是御史台,世家势力在太后大清算时遭遇重创,勋贵在她的扶持下崛起,人才辈出,与世家分庭抗礼。”   “若我们再不作出些改变,怕是日后再无世家。”   许御丞还未来得及细想这与许七娘之间有什么关系,就被他后面的猜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忍不住心惊,“哪至于如此,治理天下没有世家怎行?”   “如何不至于?太后知道不能只靠勋贵,摄政后大力扶持科举,培养寒门弟子,目的昭然若揭,如今已初有成效。”魏亚台叹息着。   他从前看出太后的目的,却无法改变,难道让世家跟太后争个鱼死网破吗?   直到他知晓开阳郡君是许御丞的女儿许七娘,才觉出一线希望。 第132章 最后一册   许御丞忍不住反驳, “便是勋贵中,也并不全支持太后,那些先祖忠心跟随太祖皇帝的几位,与太后一派划清干系, 甚少往来。寒门学子虽然借了她的势, 但他们读书多年,知书明理, 未必对她心存感激。”   “那些勋贵虽未支持, 但也没反对。而寒门学子和官员,至少如今是与她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现实如此, 有前途可期,事理规矩也得先放在一边。   更何况以寒族薄弱的力量,反对太后无异于螳臂当车, 自毁前途。   “……”许御丞无话可说了。   魏亚台的分析很有道理,而太后这么多年的作为有迹可循。世家的力量确实一步步在被削弱,虽然如今仍然势大,但日博西山是迟早之事。   “但是令嫒叫我看到了一线希望。”   “她?算什么希望?”许御丞惊疑道。   “她是世家出身,却得了太后青眼,数次立功, 若能借此让世家与太后缓和关系, 不再针锋相对,也不失为一件好的解决办法。”这就是魏亚台的想法。   他没想着对抗,太后手腕强势, 容不得违逆, 对抗只会加剧矛盾。   直接求和低头也不可行, 日后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况且损了世家的颜面,再无威信可言。   许御丞眉毛一抖,干笑着,“她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   而且这不还是向太后低头吗?只不过面子上好看一些。   “怎么没有?许御丞小看了令嫒。小小年纪,还是个女郎,就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获封诰命。还让太后破了例,给她添了食邑。”   “她目无尊长,不懂道理,不堪当如此大任。如今野性难训,愧对父母教导,我许家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许御丞听到魏亚台说许乘月的好话,更生气了。   他板着脸不留情面。   “父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小矛盾,说开之后解开隔阂不就好了。”在魏亚台看来,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许御丞绝不肯向忤逆自己的女儿低头,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这份屈辱和气愤,连带着对一向敬重的上官生出了些意见,觉得他人变了,没有往日里的风骨。   “此事我绝无可能答应。您执意如此,不如直接去找她。”许御丞态度冷硬地说。   魏亚台摇头叹息,气他不知变通,“你啊你,还是这个样子。”   多少年了,依然这么守旧古板,只认死理,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冷淡收场。   送走魏亚台后,许御丞心情烦躁,喝了许多酒,第二日早朝差点起晚。   .   许乘月受到安乐公主的极力邀请,说要弥补她上次没有参加宴会的遗憾,专门给她组了个宴会,里面都是喜欢看她书的贵女,“心悦”她已久。   并且保证没有她从前的熟人,盛情难却,她最后答应了。   主要是以后如果得参加宫中的命妇朝会,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那会更尴尬,不如现在先去见见几个人,混个脸熟。   她难得盛装打扮,脑袋上堆叠着华丽的云鬓,略有点沉,不敢低头。   身着墨蓝色对襟上襦,和绿黄色相间的十六破交窬裙,手挽着裙子同色系的披帛。   暖色与冷色相交,清雅又不失稳重。   她下车时,看到安乐公主笑意盈盈地在门口等待。   她身后的几个贵女衣着华丽,光华璀璨,正用团扇掩着唇交头接耳,宛如一排花儿成了精,趁人不注意说会儿小话。   在许乘月看过去时,迅速地收回小动作,露出微笑,装作无事发生。   离得远,许乘月听不见她们说的话,也不知她们谈论的人正是她。   “快看!那就是开阳郡君,她出来了!”一女郎兴冲冲地。   “还真是许七娘呀!不过跟从前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别说了,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几人迅速停下话茬,摆出招牌微笑。   “阿月终于来了,快,我给你介绍。”经过一段时间的相识,本就自来熟的安乐公主,对她的称呼从开阳郡君,变为许娘子,再到阿月。   她迫不及待地拉过她的手,牵着她走到那几位女郎跟前。   “这个是我表妹吴嫙,当初还是她给我推荐了你的书。”安乐公主拉着一个眉眼灵动,活泼狡黠的女孩儿。   “吴娘子。”   “许娘子。”   两人互相见礼,盈盈一拜。   安乐公主继续挨个往后介绍,“这个是黄家四娘,单名一个俪字。”   “这位是林家六娘……”   许乘月与林六娘见礼,刚放下手臂,抬头听见她说,“许娘子可记得我表妹郑三娘?她家在洛阳。”   “当然记得。”许乘月讶然,打量着林六娘。   果然与郑三娘有些许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   她对这位土豪读者印象深刻。   如果把写小说看成直播,郑三娘当之无愧的榜一大佬,还是原始粉丝。   “她跟我说过好多次你了,久仰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林六娘大方地说。   “在洛阳时,多亏了郑三娘照拂,我心里很是感激。”这位可爱的读者认真又诚挚,许乘月有许多次被她打动。   “好了,我们进去说吧。”安乐公主招呼着。   许乘月被一行人簇拥着进府。   这七八位姑娘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其中不乏吹捧。   成为众人的关注焦点,许乘月略有些不自在,但衣香鬓影环绕,娇声软语入耳,弄得她飘飘乎乎,只觉身在梦中。   这些女郎与安乐公主交好,又被她挑出来参加此次宴会,性子都大方好相处,毫不见外扭捏。   说了些话,打破陌生的隔阂感,许乘月的不自在消失了,言谈也热络了些。   她们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着天,畅谈正酣。   “你们听说了吗?原先宁远侯家的大郎君,要把他那个小妾抬为正妻了。对了,许娘子一定知道。”   许乘月懵懵地,“我不知道啊。”   她本身消息并不灵通,如果不专门去关注,也没人来告诉她。   “也对,许娘子专心写书,没有多少功夫来关注这些闲杂事。”   “写书好啊,写书比听闲话好多了!”   “对,没错,许娘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写书,真是太厉害了!”   几人义正词严,支持许乘月的写作事业,其中夹了多少私货就不好说了。   许乘月没好意思直言,她这几日都闲得在家里躺着,压根儿没写文。   话题又转回到宁远侯大郎君身上。   “那位还挺不容易的,装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信以为真了。”   “可我记得以妾为妻,不是要徒刑一年半吗?”说话的娘子家里有人在刑部任职,知道些律法条文。   “听说那个娘子的身份原本是假的,侯大郎君还帮了她,这回相当于成亲,重新来过了。官府那边打点好,也没人追究的。”   “大家对他们的遭遇也挺同情怜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位娘子生存艰难,成了仇人儿子的妾室,她得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过她是怎么答应的,按理来说应该不同意吧?”   几人不清楚,找了几个理由,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答应了。   从做的事情上来看,她对父母极为在意,不可能会答应嫁给仇人的儿子,原先只是为了接近侯府报仇,现在大仇得报,更没理由了。   一位身着紫色兰草花齐胸衫裙的姑娘憋得面色扭曲,最后没忍得住,“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   “你知道内情啊!那还看我们在这里猜测了半天,快说!我保证绝对不传出去。”   “我也保证!”   再三确认她们会守口如瓶,紫裙姑娘才压低声音,细若蚊蝇,“侯大郎君可能不是宁远侯的儿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侯夫人才是藏得最深的!   许乘月也惊讶了,果然小说要讲逻辑,现实才会更加离谱,她的小说还是收敛了。   不过她想得更深,于是问道:“那她是侯夫人的亲生儿子吗?”   众人目光转向她,带着敬佩。   不愧是你,许娘子。   紫衣姑娘点了点头。   八卦完别人的家长里短,聊了会天儿,大家一起看戏。   安乐公主安排了戏班子,演的是许乘月的话本。   现在正在演的一幕是《终究是错付了》中,二人诀别的一幕。   唱腔哀凄婉转,唱词极其优美,最后那一甩水袖,转身离去,明明留恋却作出决绝的姿态。   几人都听哭了。   许乘月被这戏台效果震撼到,心绪波潮汹涌。   她的小说中,最适合改编成戏曲剧目的就是这一本,但没想到改编出来的效果竟会这么好。   不过也是。   她现在是在公主府,顶尖的戏剧演员,当然不会差劲。   她咀嚼着那些唱词,也写得极有水准,传达信息,表现情绪的同时,措辞优美,富有诗意,比她自己的文笔水平不知高了多少倍。   她生了好奇心,凑过身去,问安乐公主,“殿下,这唱词是谁写的?”   安乐公主笑眯眯地,“是我阿兄,怎么样,没想到吧?”   许乘月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您说的是陛下吗?”   安乐点头,“是他,他也就这点本事了,修修改改好几遍才写出来,我讨要时他还舍不得给呢,一听说是你来,才松了口。”   许乘月:我何德何能?   “写得怎么样?他说了,要我把你的反应讲给他听呢。”   “我觉得不错,很好,很棒,很可以。”许乘月词穷了,机械地夸奖。   看完戏后,她们还一起做了游戏,大家都玩得很开心,离开时也恋恋不舍,约着下次再一起聚会。   .   《始皇帝哭求拜我为师》一书的剧情进展飞快,很快到了最后一册。   前面看到女主季予让女子为官,后来还被封为太师时,读者们心情颇为复杂。   怎么说呢。   理智认为这样是不对的,然而内心平静无波,已经不奇怪了,只觉得果然如此。   月明的书就喜欢违反常理,挑战读者的底线。所以大家的底线一降再降,不断后退。   从一开始的强烈反对,到现在半推半就,无可奈何地接受。   因为几次打脸反悔,后来说出来的反对的话都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最后一册写到,在登基之后,秦朝的发展步入正轨,有着季予的辅佐,她知晓后世的走向,清楚未来的道路,不用担心会走错。   始皇帝如虎添翼,大刀阔斧地建立新的皇朝,一切都有序而飞速地发展,在几年之内真正实现了政通人和。   并不是一帆风顺,也遇见过几次困境,但被他们有惊无险地化解了过去。   其中有些季予提前知道的困难,直接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始皇帝受季予的影响,虽然本性还是那样,但行为方式有了很大的转变。   他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不会一言不合就勃然大怒。也没有了作为君王不可一世的傲气,因为季予让他知道了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始皇帝还没到追求长生的年纪,却被季予催着养生,美其名曰让他更好地处理公务,时不时给他灌一些苦药水,拉着他长跑,一跑就是好几里路。   每次跑完之后,始皇帝都会觉得,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身体倒是更加康健,有力气了,但锻炼时总会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   如果是别的人,早被他臭骂一顿,可这是他师父,亲自求来的。   不仅如此,季予还经常给他讲些鬼故事,关于陵墓被盗之类的。 第133章 始皇帝穿越了   季予恐吓嬴政, 危言耸听地告诫他,如果他修建了地下陵墓宫殿,以后肯定会惹那些盗墓贼觊觎。   人人打听他的墓在哪儿,将他的陪葬品偷个干净, 他杀了修建陵墓的工匠也没什么用, 只要它放在那里,总会有人会发现。   被官府发现之后, 会一一发掘里面的东西, 研究他的生平。一边研究,一边将他的陵墓修建成博物馆, 然后将他的陪葬品摆出来,供人参观,收取门票费。   对了, 以他千古一帝的身份,他的棺木定会摆在最中间的位置,被后人瞻仰观摩。   秦始皇刚开始没当回事,后面听得多了,越发觉得可怕,急忙叫停了刚开始修建的陵墓。   自己的尸身在千百年后, 被后人挖出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光是一想,秦始皇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季娘子真促狭, 她故意这么说, 好让始皇帝打消了修建陵墓的念头。”   “赞同, 毕竟修建陵墓劳民伤财,历史上始皇帝修建陵墓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物力。”   “如今的始皇帝果真有点意思, 比历史上的好多了。”   “如果放在历史上,他恐怕会怒斥大胆狂徒,然后斩了所有反对的人。”   “不过,也无怪始皇帝害怕,哪个人想到自己身后不得消停,辛苦修建的陵墓被人破开,自己的陪葬品连同尸身一起被人‘把玩’,都会不能接受。”   “不过始皇帝的陵墓到底在哪儿啊?怎么现在还没被人发现,我也想要观摩观摩。”   “想得倒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肯定藏得严严实实,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发现,那也得千百年后了。你我怕是见不到的。”   [……   嬴政头痛欲裂,想到自己死后看到的场景,气得简直要复活了。   他完全没想到那个一向喜欢玩乐的小儿子竟有这样的野心,大胆到篡位,都是赵高那贼子挑唆的。   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而扶苏竟愚蠢老实到如此地步,那么明显的假传圣旨,他乖乖地听信了,然后自杀。他但凡反抗一下,嬴政都不会那么生气。   他手里有足足三十万重兵!没有反抗!就那么自杀了!   他大秦皇朝才延续了十多年就没了!他费尽心血,辛辛苦苦统一的天下就没了!   嬴政再次后悔,生前没好好教导这俩儿子,看中的扶苏,过于迂腐仁慈,没有帝王之威。胡亥是随了他的性子,甚至更加残忍暴虐。   头痛得越发厉害,他艰难地伸手抚住额头,手触摸到实体的感觉,让他发觉不对劲。   他不是已经驾崩,成为鬼魂了吗?怎么会有身体?   紧接着他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眼熟的寝殿。   这是他初任帝王时,所住寝殿的样子,当然印象深刻。   可后来他手握权柄,威震天下,早都把宫殿重新修建了,怎么还在?而且看起来比他以往住着时更显破旧。   ……]   “不是吧?被气活过来了?”   “我怎么没看懂?刚才不还是季娘子故意吓唬秦始皇,让他不要大兴土木修建陵墓,怎么突然到了始皇帝驾崩后变成鬼魂,然后被气活过来了?”   “我也没看懂,扶苏如今被知晓历史走向的季娘子影响,不再愚善仁慈,他刚毅果断,聪慧机敏,堪当大任,怎么可能会如历史上一样乖乖自杀?”   “胡亥也成了个嘴甜讨喜的少年郎,极为崇拜兄长,又没有赵高的挑唆,他怎么会对兄长下此狠手?”   “赵高根本不受重用,哪里来的赵高?”   “是不是写错了?这毫无预兆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先看看,说不定另有玄机呢,有问题的话等会儿再去问问书肆,他们一向很负责,不会不搭理人的。”   [……   嬴政醒来之后,很快有侍从上前伺候。   服侍他梳洗,为他穿衣束发。   嬴政觉得不对劲,所以一直没说话,保持着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   侍从问他,他就点头或摇头,没出声。   令他奇怪的是,这些仆从以往服侍他,俱是战战兢兢的,尤其在他板正面孔之后,如今却出奇淡定。   ——仆从们今日一看到始皇帝面无表情,心道果然如此,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陛下每次被季太师拉去晨跑之前,都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   嬴政不知道仆从内心的腹诽。   他想着,这里莫不是地府?他曾听有游方术士说过,人死后会进入地府重新投胎。   那他怎会变成如此?跟生前差不多的境况,也没人叫他来投胎。   是了,他是帝王,怎能跟凡夫俗子等同。   况且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所有的物品都是上等,比如这可以净面、有着淡淡香气的块状物,光鉴可人,能清晰照出人影的宝镜,清洁牙齿的膏体,还有质地柔软的帕子。   嬴政在镜中仔细地端详了自己的相貌,跟生前差不多一样,但看着更年轻,更健壮,身姿更为挺拔。   他满意地点头,暗想死后的世界不错,那也没必要追求长生。   ……]   “等等,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我也……”   “救命,我现在头皮发麻,这也太会写了吧,怎么想出来的?”   “你们明白了,我还没明白,所以这是历史上的秦始皇穿越到受季娘子影响的秦朝了?”   “但是有些不对吧,既然历史已经受了季娘子的影响,那发展和走向定与史书中的不同,根本不会出现同历史上一样的秦始皇。”   “这不就跟佛经里的大千世界差不多,其实存在许多世界,我们所在的只是其中之一。书中的秦朝与历史中的秦朝是两个世界。”   “大胆延伸一下,如果历史的重要节点有不同的发展,那会不会由此产生相似而又不同的无数世界?”   “扯远了,这个再探讨就深入了,兄台,你得空可以去护国寺跟那些大和尚讨论。”   “瞧瞧始皇帝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哈哈哈,全都被我们看见了。有点好奇,如果始皇帝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知道他被人写了出来,而我们还在看他的乐子,会是怎样的想法和表情?”   “可能会说尔等凡夫俗子,无耻之尤,冒犯天子威仪。然后月明大家成为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哈哈哈——”   “这历史上的秦始皇,等会儿被季娘子拉去晨跑,很期待他的表现。”   “我都不敢想,他待会遇到季娘子,看见这个女郎对他如此无礼,会说些什么?怕是会迫不及待叫人把她砍了,然后就会发现周围没一个人听他的,因为这位女郎还是他亲封的太师,哈哈哈哈。”   “这个发展着实让人没想到,太有意思了。”   [……   嬴政刚洗漱穿戴完,忽然发觉身上穿的衣服不对劲,不是他日常的长袍,或者上朝的冕服,而是便于骑射,军队所用的上襦下裤的军服。   没一会儿,有侍从上前来报,“陛下,季太师到了,催您速度快点儿。”   始皇帝眉心微拧,哪里来的季太师,他从来没封过姓季的太师。   不过想到这是地府,眉宇又舒展开了。   他生前的那些大臣还活着,没跟他一起过来,相必是地府识时务,知道他身份不凡,专门给他配的。   不过也太不懂规矩了,帝王更衣,多长时间他也得等,竟敢不耐烦地催促,好生无礼!   不过他初来乍到,得摸清楚情况,才好处置,现下只能忍了,看看此人到底何方神圣!   他故意拖着时间,慢步走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入正殿,却没见到哪里有个衣着打扮像是太师的人,其中只坐了个女子,相貌不错,但满脸不耐烦。   莫非是他的妃子?好没规矩,妃嫔怎么可以进入正殿,更别说用这种神色对待君主。   那女子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没等他开口,先行出言谴责,“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比往常更慢了。”   嬴政忍不了,怒气喷涌而出,想要训斥她一顿,废除她的品级,将她逐出皇宫。   身后的仆从们却向她行礼,齐声道:“季太师万安。”   季予随口应了一声,“免礼,免礼。”   嬴政一僵,不可置信,眼前的人就是太师?女子竟然当了太师。   完了,地府的大秦要亡!   ……]   看到这里,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笑死了,始皇帝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能看一百遍,每一遍都会笑出声来,太可乐了哈哈哈——”   “始皇帝呀,变天了,如今这天下不单是你家的了,出去说一声季太师,或者神女殿下,绝对比始皇帝好使,快把你的下巴收一收。”   “大胆刁民,竟敢害朕!”有人笑得失去理智,嘴不过脑子说了一句,反应过来不妥,急忙改口,“不对,不对,这不是我说的啊,这是我心里始皇帝说的。”   “始皇帝想得没错,若不是季娘子,秦朝命数将尽,确实要亡。”   “他等会儿要是知道,在后宫里,季娘子比他受欢迎,又该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堂堂千古一帝,在话本中威风扫地,颜面尽失,给人看了乐子,不妥,不妥。”   “这位仁兄,说不妥之前,先把你脸上幸灾乐祸的笑给收一收。”   “季娘子——唯一敢给始皇帝甩脸子的女郎,上一个能做到的,还是始皇帝幼年时期的赵姬。”   “不光是女子,更是天下人中的独一份,其他人哪敢?”   “始皇帝现在还没清醒呢,他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地府。”   [……   季予每天的晨练时间有严格安排,要求始皇帝跟她一起遵守。   其他倒还好,但每次晨练时间他起不来,季予用激将法,让他别来了。   他反而倔强地遵守承诺,不过每次都拖拖拉拉。   “既然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季予说罢,先行抬步,欲前往训练场。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嬴政没跟上,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她。   季予不知道他犯了哪门子病,急忙招手让他跟上。   嬴政念在初来乍到的份上,忍气吞声,跟着她走了。   来到了训练场,此时没有人。   季予拉伸了一下四肢,做了一套名为“七彩阳光”体操,一边做嘴里还数着拍子。   嬴政压根儿不愿意做这些怪模怪样的动作,但偏偏肢体不受控制地自动跟上,仿佛做了许多次,已经烂熟于心。   ……]   “‘七彩阳光’已经出现了好多次,到底是怎么做的?”   “山海书肆出了个小册子,上面有图解教你怎么做。价格也不贵,或者你多买两三本书,会给你送一本。”   “还真有人买了,怎么样?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月明大家倾力推荐,怎么可能没用?我做了之后感觉筋骨活络了许多,现在拉着全家老小跟我一起做。”   “我也买了,确实有用,山海书肆的人说这书需求量不大,所以印得少,你想买的话得赶快点儿。”   “好,我等会儿看完话本去买。”   “不过这什么体操的名字,听着怪怪的,为何叫‘七彩阳光’,有什么寓意?”   “可能是说彩虹?我看到有种说法,彩虹其实也是阳光。”   “这不胡扯吗?阳光没有颜色,彩虹是有颜色的。”   “那你怎么解释,彩虹不在夜里出现,只在白天出现?”   “……”   “好,你们别扯了,多大点事儿,还扯到别的上头去了。”   [……   嬴政没想到做完操之后,还得再跑圈儿。   那个女人倒好,自己跑了两圈歇下了,让他继续跑两圈儿。   他停下来不想跑了,那女人却嘲讽他是不是不行了?这么弱的吗?   他堂堂始皇帝,怎么能说弱?   嬴政怒不可遏,让侍从拿下她,然而没有一个人听他。   他欲拂袖离去,谁知道那女人叫嚣的声音更放肆了,问他是不是怕了?   嬴政为了证明自己,愤怒地跑了两圈给她看。   等他们锻炼完之后,训练的兵士入场了,他们日常在这里训练,是守卫皇宫的侍卫。   嬴政的目光便被他们吸引了,只见这些侍卫装备精良,进退有序,整齐划一,把他前世的那些侍卫比成了游兵散将。   然后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这个地府的大秦比他想的更厉害。   百姓们的衣食住行,跟人间的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饮食丰富,甚为可口,不会粗糙到磨伤牙齿,划破咽喉。织物柔软,贴身穿着也不会磨破皮肤。   皇城中道路平坦宽阔,全由什么混凝土铺成的,马车驾驶上去也不会颠簸。   建筑更为大气宏伟,只除了宫殿反而比人间显得简陋一些。   沿街的百姓看到他们不仅不怕,退让回避,反而向他们高声问好,季予也笑着招手回应。   所有的一切让嬴政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倘若不是身边的人说话能听懂,还称他为陛下,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在大秦。   等他迫不及待地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翻阅了许多书籍和记载,才发现如今天下已统一了八年之久。   而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时间应该是他登基称帝后,统治天下两三年,各种战后事宜才将将处理完毕。   那些令他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变化背后,都是一个人在推动,就是他今天早上见过的那位女太师。   ……]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始皇帝惊讶,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只能说不愧是季娘子,让始皇帝也折服了。”   “也就一般吧,不过是占了后来人的便宜,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当然如鱼得水。”有人酸酸地说。   “得了吧你,季娘子能有作为,是因为她本身很厉害,不光有才华,还通过科举进入官府。她本也是平民出身,所以才爱护百姓,对他们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有担当有责任感。像你这种后来人若是穿越到秦朝,恐怕刚过去,就因为没什么用处,还口若悬河被乱棍打死了,连第一章 都活不过去。”   “说的好!”大家纷纷为他鼓掌。   说了酸话的人,被喷得哑口无言,顿时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说了。   “方才那位仁兄的话,让我突然想起,始皇帝从季娘子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恐怕就是爱民吧。”   “赞同。”   “现在这个秦始皇穿越过来了,那原先的那个呢?不会没了吧?我还是觉得原先的比较好。”   “确实,现在这个性情已经养成了,敏感多疑,暴虐残酷。目前初来乍到不敢放肆。等他熟悉了之后,万一因季娘子分了他的权力心生不满,对她下毒手,那就不好了。” 第134章 我,秦始皇,打钱!   [……   嬴政怀疑他现在并不是在地府, 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并且这个猜测随着他对此间世界的认识不断加深,愈发肯定起来。   这个世界与他原先的没有不同,或者说其他的一切都是相同的, 唯一的异常是那位“季太师”——从天上掉下来的神女。   他忍不住怀疑神女到底是真是假, 是否别有所图,然而就连这点怀疑也似乎是他多想了, 毕竟从她所做的事情上来看, 皆是为国为民。   看着她拿出来的那些样样宝贵的东西,对于秦国的帮助, 嬴政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   却又疑惑,不知为何神女只来到了这个世界,没有去他那里。   难道是他这个君主做得不够好吗?   所以天让大秦二世而亡?   此事几乎成了嬴政的心结, 于是有一次和季予会面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保留了几分,只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他死后,下诏让扶苏继位, 而胡亥却连同别的官员一起行篡位之事, 下令让他的兄长扶苏自杀。   扶苏死后,胡亥继位,结果乱民暴起, 天下纷乱, 导致秦二世而亡。   这究竟是为何?难道是他做的不够好吗?   听完这话, 季予笑了。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嬴政一眼,接着全盘为他分析了事实。   从秦朝的制度, 上层政局的不稳定,以及才统治寥寥数年,底层民众对于秦朝子民的身份认同感不强。   再到某些细小的末节之处,比如继承人的不确定,刑法过于严酷,变法失去贵族的支持等各个层面,全方位地分析了秦朝二世而亡的原因。   嬴政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再次谢过季予,大惑得解,第二天他就离开了。   此界真正的嬴政醒来之后有些疑惑,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行为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打消了探究的念头。   而群臣察觉到了前些日子始皇帝有点怪异,只以为他那几天心情不好,直到他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   只有季予知道,某个人离开了。   她抬头望着天边翻涌的云端。   天上云起云涌,天下山脉纵横,其中阡陌交错,如同树木的枝丫伸展。   至此本册完结。   ……]   “看得出来,胡亥篡位,秦朝灭亡对嬴政造成的打击很大啊。”   “当然了,任是谁看到自己一手打的天下,被不肖子孙霍霍了干净,都会气得七窍生烟。他恐怕以为自己的皇朝能够延续千百年,可惜了。”   “好歹知道他还知道反思,也不算太过无可救药。”   “幸好他没对季娘子动手,要不然就麻烦了。”   “季娘子的这一通分析很有道理,秦朝的灭亡是各种因素叠加促成的,不是单一的某种原因。”   “始皇帝不知道季娘子是从后世来的,他这话一说出口,再加上他的怪异表现,已经自爆身份了。”   “又看完了一本,有种怅然若失的遗憾。”   “唉,聚散终有时,看话本是看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又似与友人相聚,短暂的会面过后终有别离的那一刻。”   “别说了,这本都完了,下本还会远吗,聪明的人已经开始期待了。”   “好!聪明的人加我一个。”   “我也加入!”   “不知道下本是什么题材?”   “肯定是个新的没见过的,月明大家从来没写过重复的题材。”   “怎能有人的所思所想如此丰富,描绘出这千变万化的世界,精彩纷呈,跌宕起伏的故事。”   “不像我,有种平庸的踏实感。”   “你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看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段呢!”   “写着什么?让我看看。”   只见那书上写着:   今日在路上遇到个人,对我说他是某某高官之子,跟仆从们走散了,现在身无分文,急需一些钱财供以吃穿用住,和回家的路费。如果我愿意资助他一贯钱,待他回家之后,定会给我封官加爵,回赠我万贯家财。   我一听,呼吸急促了起来。   激动地对他说:“你好,我是秦始皇,我并没有死,在咸阳有几千万两黄金,现在需要一贯钱的回家路费。如果你愿意帮助我,待我复活三军之后,封你为护国大将军,分你万两黄金。”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快要笑死了,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骗人话术?”   “懂了,下次有人骗我,就用这一套。”   “所以这男的到底信了没?给钱了吗?”   “你傻呀,骗子怎么可能被骗,还是相同的话术。”   “我,秦始皇,给钱!哈哈哈哈这总结的妙啊!”   .   长安卢家,坐落于南通坊的最东边,面积极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坊,若能从上空俯瞰,便会发现,布局甚为讲究,其间花草树木掩映,居所坐落其中,却相距甚远,不像住宅,倒像皇帝玩乐的行宫。   卢家的祖宅并不在长安,但都城在此,主家也就安置在了这里。   卢家是延续多年的名门望族,如今的五姓七望之一范阳卢氏,底蕴深厚,祖上人才辈出,是顶尖的门阀氏族,声望极高,在世家中一呼百应。   卢家在长安中有好几支,各自分散,但又相互联通。   主支嫡脉无疑是最重要的,威势最大。嫡脉共有五家,全都住在一起,但各自独立,互不干扰。   此时长房家的夫妇卢温与李氏正肃容相对,商议他们最小的儿子的婚事。   “郎君,真要让六郎娶那开阳郡君吗?”李氏声音和缓,带着世家女惯有的沉稳从容,然而语气明显不赞同。   卢温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太后步步紧逼,若我们不早做出应对,穷途末路就在眼前。”   “怎会如此,她难道还敢动五姓七望不成?”李氏怀疑道。   “她当然不会直接下手,落人话柄,但钝刀子割肉让你察觉不了,科举之事难道你不知吗?察举孝廉眼看要被废除了。”   “科举考校学识,世家怎会敌不过寒门?”   “世家虽占多数,但寒门中举人数与日俱增,如今已有身居高位者。”   “那与娶开阳郡君有什么关系?”李氏更疑惑了。   “我观此女不凡,更与太后亲近,得她看重,如能与之结亲,于家族有益。”卢温抚着长须。   “可是妾已经向崔家的娘子递了话,说喜欢她家的十娘,她也看出来妾的意思。若要娶开阳郡君,崔家那边怎么交代?”   李氏不愿意为儿子聘个不入流小世家的女儿,还不怎么守规矩,写些杂书,整日被人议论。   她特意提出崔家,想打消丈夫的念头。   卢温沉默了一下,半晌才说:“崔家那边就推了吧,你办事一向妥贴,莫让两家结怨。”   李氏灰心了,连崔家的婚事都推,看来丈夫是执意如此了。   这时,卢六郎卢峥进来了。   他正值舞象之年,年纪还小,未及弱冠,是个面如冠玉,松风水月的翩翩少年郎。   “儿向父亲母亲问安。”他进来后,跪在婢女放置的蒲团上,俯身拜下,向父母请安。   动作行云流水,弯下身时,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料,印出挺拔腰背,隐约浮现脊梁的突起。   李氏看着他,心生怜意,“吾儿快起。”   “这次叫你来,所谓何事想必你也知道。为父为你看中了一门亲事,她的身份与你的阿嫂们不同,所以特地告知你一声。”   卢温对这个儿子有些愧疚,他的兄长们娶的皆是五姓女,再不济也是甲等氏族之女,到了他却只能为家族做出牺牲。   “儿但凭父亲母亲做主。”卢峥眨了眨眼,没有波动,像是在说与己无关之事。   李氏忧心地劝说:“别急着答应,女方是许家的七娘,也就是开阳郡君,你真的乐意吗?”   她盯着儿子面上的表情,但凡他有一丝抗拒,她都要豁出去跟丈夫抗争到底。   她以为卢峥会有些伤心难过,却不想他没有丝毫不满,随意地答应了。   “只要父亲母亲喜欢就可,儿没有意见。”   卢峥对娶妻是无所谓的,娶谁不都一样。既然他没有想法,那全交由父母做主是应该的。   李氏:“……”   她倒希望他不要那么乖巧,不要这么孝顺父母。   看着一向没让他操过什么心的儿子,卢温叹息了一声。   做事不能瞻前顾后。有了决定,卢温立马托人去办事了,免得夜长梦多。   .   魏亚台今日颇感离奇,甚至离奇都不能形容他今天的经历。   卢家的家主居然来了他府里,请他去作媒。   他听闻后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了。   谁知道卢温把话说完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欲要聘娶的女方是开阳郡君。   魏亚台差点大惊失色,原地蹦起。   他使出为官多年来的全部功力,极力克制面上的表情,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不要太过愚蠢。   然而心里仍是感到荒诞,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卢家啊!此次说亲的卢六郎是四十四子之一!   说起这四十四子,也有些渊源。   时下的官员皆以与五姓通婚为荣,太祖皇帝也曾想与之结亲,不曾想五姓世家看不上皇族,拒绝与宗室通婚。   太祖皇帝怒不可遏,为自己挽尊,说宗室嫁娶皆是当世勋贵,看不上五姓七望之类的旧族。   不曾想被自己的重臣接连打脸,纷纷求娶五姓女。   五姓自矜身份,相互通婚,男女婚嫁,不杂他姓。   到了先帝时,为了削弱门阀,更是下令,不许五姓中的十家互相通婚,其中卢姓占了三家,与之并列的是崔姓,足见其煊赫。   然而收效甚微,世家各自嫁娶,天子不能禁。甚至变相抬高了他们的地位,有了“禁婚家”的别称。   这十家中的子辈郎君,也被好事者统计起来,称为“四十四子”,引人关注。   到了如今,四十四子大多数早已成婚,只还有些当时年纪小的,现在才到了婚龄,正相看娶亲。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卢家主竟然看上了开阳郡君,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许家要鸡犬升天了。   激动过后,魏亚台很快明白了卢家主此举的深意,恐怕是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   魏亚台不由暗自好笑,他上次劝许御丞与开阳郡君缓和关系,许御丞拉不下脸面,义正辞严拒绝了他。   如今卢家求亲,他还能拒绝吗?   没有人能抗拒与五姓世家结亲的诱惑,魏亚台当然不觉得他会拒绝。   那这事情就有意思了,他们父女不和,开阳郡君有家不归,亲事怎么办?   到头来还不是得如他所说,低头去求和。   魏亚台可不觉得,以开阳郡君展现出来的桀骜不驯的性子,会乖乖地主动回家。 第135章 好梦被扰   魏亚台的突然拜访让许御丞有些别扭。   官场讲究个脸面, 他们两人上次不欢而散后,在御史台碰见,不约而同地装作无事发生,仍是和谐的上下属关系。   但到了宅邸这种私密的地方, 魏亚台再次来访, 让许御丞怀疑他还未死心,想再次劝说。   内心更加不虞, 暗骂他多管闲事。   即使是上官, 也不应当随意干涉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 成何体统。   他打定主意,这次也得言辞拒绝,甚至更不留情面, 以防他下次再来。   魏亚台看出他的心思,说不介意是假的,于是怀揣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他没直接开门见山,拐弯抹角聊起别的,直到许御丞等得不耐烦了, 他才说了提亲的事。   “许御丞, 其实这次是卢仆射托我来提亲的。”魏亚台老神在在地说。   他说提亲,许御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卢仆射是谁,下意识地没往范阳卢氏的家主身上想。   除了尚书左右仆射, 还有其他能被称为仆射的官位吗?   待反应过来,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 发现卢仆射所指的只能是那位了——范阳卢氏的家主,现任从二品尚书右仆射。   然而他又觉得不可能, 怀疑自己听错了,“魏亚台说的是哪家?”   “就是范阳卢氏的卢家大房。”魏亚台说罢,颇有闲情逸致地抿了一口茶。   这茶的滋味不怎么样,里面放了许多葱姜和香料,他从前喜欢,如今喝不太惯了。   许御丞太落后了些,长安现在流行什么都不放的清茶,还是开阳郡君掀起来的风——好吧,难怪许御丞不愿意效仿。   许御丞表情瞬间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微微颤抖,“范阳卢氏,竟然是范阳卢氏!”   紧接着狂喜涌上心头,他许家要与范阳卢氏结亲了,此生无憾矣!   他无暇顾及卢家怎么会突然看上他家,喜悦和激动将他淹没。   没想到在他身上没实现的愿望,居然在他儿子身上实现了。   好不容易克制住心情,想问一下是卢家的哪位小娘子,又突觉不对,提亲都是由男方来提,女方太过上赶着会被男方看低。   如果是女方先有意思,可以暗示上几句,却不会直接上门来。   “魏亚台,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没有适龄的女郎。”许御丞遗憾又带着些疑惑,不确定地问道。   心里愈发觉得弄错了,是他妄想了,卢家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呢。   “没弄错。”魏亚台好笑,摇了摇头,暗叹他直接将另一个女儿给忽略了。   “我听得清楚,卢仆射说的是许七娘。”   许御丞蓦地僵住,不可置信,惊道:“怎么会是她?!”   那个孽女怎能有如此造化?   “为何不会?七娘我虽未曾见过,但那日听几位御史说起,她在圣人面前不卑不亢,为自己辩解亦是条理分明,更别提她做出了许多功绩,早都有人盯着了。”魏亚台话里有话,就差指出许御丞眼瞎,有眼不识金镶玉。   那么优秀的女儿,他推得远远的,况且做事如此绝情,险些害了人性命。   他没有夸大其词,确实有很多人盯着,因摸不清楚许家的情况,才没有贸然出手,如今看来怕是要花落卢家了。   卢六郎他曾见过,是个才貌俱佳的少年郎,做的诗文虽有些稚气和天真,但灵气浑然天成,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与许七娘算是相配,只是门第差得远了些,但卢家不介意就好说。   “……”许御丞情绪激荡,翻涌起伏,来回拉扯,口不能言。   喜的是得了卢家青眼,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如此光耀门楣之事他无法拒绝。   愁的是落到了许七娘身上,这个在他眼中已经相当于不存在的女儿。   他此时方才后悔,不应该将九娘着急忙慌地嫁出去,这婚事给她才算两全其美。   魏亚台看够了好戏,终于把他那天在这里受的气给找补回来,还报复了回去。许御丞拒绝得斩钉截铁,如今还不是得面对两难抉择。   他想着,心里泛酸,如果卢家看上了他家小娘子,他巴不得立马答应,人家还犹豫呢。   知道许御丞得思考许久,魏亚台懒得看他苦恼纠结,没坐多久告辞了。   许御丞送走客人,在正堂里坐了许久。   直到日暮西山,光线昏暗,仆役们点上灯,他才惊醒过来,又沉思了半晌,向后院走去。   进了屋里,许母张氏正坐在镜前,由婢子伺候着拆卸发饰,见他进来,忙起身道:“郎君回来了。”   她上前伺候他更衣,嘴上说:“郎君怎的这时才回,魏亚台有什么公务何不等上职的时候再说?”   “不是公务。”   许御丞解释了一句,不再多说,张氏也没敢问。   自从上次被打后,她变得更谨言慎行了,之后夫妻二人默契地略过那次争端,不再提起七娘,关系变得和缓,恢复往常。   换上寝衣,许御丞坐在床榻上,没有动作,沉吟了半晌,对拆卸发髻后,洗脸涂抹香膏的张氏说:“魏亚台今日是受卢家之托,前来提亲。”   张氏搽脸的动作微滞,“哪个卢家?咱家没有适龄的女郎了。”   “范阳卢氏的主家大房,卢仆射家,求娶七娘。”   张氏手里的香膏罐子没拿紧,在妆奁上磕了一下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香膏也被震出来了些。   她失神地望着铜镜,忘了将地上的罐子捡起,讷讷张口,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范阳卢氏谁人不知,怎么会是七娘?   婢子快速地拾起罐子,将地面打扫干净,随即侍立在一旁,不敢再发出声音。   “你明日去她那儿一趟吧,告诉她嫁给卢家,我可以既往不咎。”许御丞沉声说。   张氏回忆起那些因她受的苦,想要拒绝,却说不出口。   “好的,郎君。”她没有回头,盯着铜镜。   婢女们熄了灯后退出去。   夫妻二人躺在榻上,许御丞辗转反侧,张氏僵硬地躺着,一夜无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将将眯了一会儿。   张氏醒来过后,仍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七娘呢?她哪里来的本事被卢家看上?   她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曾嘲讽七娘以为得到诰命高枕无忧了,却不知长安城里面没有哪户好人家能看上她。   但如今来提亲的卢家,可不是单一个好字能形容的,那是连皇家都敢挑剔拒绝的五姓七望啊!   莫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敢高攀,就算是身居高位但缺乏底蕴的勋贵想搭上边儿,也得掂量着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数。   如果说勋贵来许家求娶,他们还能端着身份拿乔,好显示出不慕权贵的清流作派,可遇到这样的人家,恨不得感恩戴德地立马答应。   这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打在了张氏的脸上,让她无地自容。   但内心又怀着隐秘的暗喜,如果七娘能够嫁到卢家,那她这个教养出女儿的母亲也会得到重视,身份地位跟着水高船涨,在交好的贵妇中是一件值得夸耀的资本,夫君再不能说她不堪为人妇。   张氏梳妆后,坐上马车,早早地往许乘月住的方向去了。   她心烦意乱,不时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看,见还没到,越发烦躁。   ——要不说许乘月得意自己住址挑得好,没有意外根本遇不见许家的人,怪就怪长安只有两个集市,售卖的东西还不尽相同,恰巧遇上了。   终于到了许乘月的居所,大门紧闭。   张氏下了车,贴身婢女前去敲门,不见有人应答。   等了好一会儿,张氏不耐烦了,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张氏不曾见过的女子,她身着胡服,身高体壮,唬得张氏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张氏忘了客套,直白地问。   “你又是谁?”扈十三娘疑惑反问。   头一回大清早地有人来敲门,许娘子她们还未睡醒,只有她刚穿戴完毕,匆忙跑过来开门。   “你是许七娘的仆役吧?”张氏转过弯儿来,下巴微扬,“我是她的母亲。”   扈十三跟了许娘子这么多时日,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过了这么久终于来人了,但他们不是不肯认回许娘子,还说她有辱门楣吗?   如今怎么愿意主动上门?   对于张氏说她是仆役的话,扈十三未曾辩解,径直侧身让开大门,请她们进去。   “七娘人呢?”张氏来到正堂,半晌不见人影,眉心微蹙,不悦地问。   母亲到来不主动出去迎接,还迟迟未出,让她在这里等待,礼数规矩她全忘了不成?!   因有客人在场,扈十三不好独自出去练武,一直陪在张氏身边,动作生疏地学着秋露给她们端茶倒水。   听到张氏的问话,毫不遮掩地回答:“许娘子在睡觉。”   “什么?!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不起床?!”张氏惊道。   接着她指使扈十三,“你快去把她叫醒。”   扈十三听话地去了,出正堂大门时,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终于知道秋露夏荷为什么每次提到许府,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许乘月酣睡正香,沉浸在美梦之中,梦见她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正思考着今夜去哪个美貌小郎君的院子里,猝不及防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的美梦。   她无力地伸手挽回,美人仍是离她而去。   猛地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生气地对着房门,“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扈十三娘的声音,“许娘子,令堂上门来了。”   刚睡醒的脑子比较迟缓,许乘月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说她母亲来了。   不就是母亲,算什么大事?还可以再睡会儿。   她安然躺下,闭目补眠。   ——等等,她在这个时代没有母亲,那好像是原主的母亲。   许乘月蓦地睁开双眼,充满了惊疑之色。 第136章 母女对峙   许乘月洗漱穿戴完毕, 到达正堂时,张氏升起的怒火濒临爆发的边缘。   但她知道不是教训的好时候,于是强行按耐住了。   只简单地说了她两句,“你怎么回事, 现在才起床, 以后到了别人家里,遭翁婆嫌弃, 夫郎不满, 看你怎么办。”   她自认为随意的一句话,直接点燃了许乘月的怒气。   既然我会到别人家里, 那关你什么事?   大清早的美梦被扰,心情本不甚美好,还被人说教, 谁能忍得了?   “那不嫁人就好,万事大吉。”许乘月不耐烦地回怼。   “女子怎么能不嫁人?”张氏当她在说胡话,想发怒,却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哑了火,“莫说气话, 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   “我就是考虑了才这么说的。”许乘月认真道。   张氏遭到女儿接二连三地反驳, 自觉身为母亲的尊严被羞辱,怒火再三高涨,险些控制不住翻了脸。意识到眼前的女儿并不是原先受她掌控, 任她摆布的乖乖女了。   “好啊你, 被封了诰命, 翅膀硬了,敢对母亲无礼大声说话。”张氏气道。   “翅膀要是不硬, 早被人折了,还能活到今天?”许乘月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更何况谈不上无礼,就事论事罢了。”   她神色认真,目光坚定,面无惧意。   张氏一时无话可说,拿着帕子的手紧紧攥握。   正堂之中气氛僵硬,无人出声,安静到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空气被一双无形大手捏紧拉扯,紧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秋露与夏荷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雷似鼓,声音大得能让所有人听到。   许乘月不受影响,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垂眼看着案几上的花纹,又转到杯中的茶水,茶叶在其中沉沉浮浮。   最后还是张氏先开了口,经过这一番,她也明白了现在的许七娘不好惹,所以说软话求和,“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   许乘月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不是那种前一秒还在针锋相对,下一秒就能顺着别人给的台阶下了,然后当做无事地言笑晏晏,既往不咎的人。   她知道自己挺死板较真的,所以朋友少,也懒得费心去交际维护关系。   在这短短的几句言语交锋中,她思考起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权力的争夺,你强他弱,你弱他强。   张氏见她不说话,自动忽略,说起她来的目的。“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喜事,想要告诉你。”   许乘月瞬间精神,心里暗道:来了。   “范阳卢氏的主家大房卢仆射家,昨日托人前来提亲。你快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张氏说道,观察着她的表情,“你父亲说,只要你乖乖嫁人,他不追究你以前做的事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张氏不觉得她会拒绝,这天大的好事傻子才会反对。   “我拒绝。”许乘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张氏:“……你好好想想,那是范阳卢氏。”   许乘月当然不会因为她的话反悔。   从脑海里犄角旮旯的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扒拉出来范阳卢氏到底是何方神圣。   原来是五姓七望,那就不奇怪了。难怪他们会因此而妥协,前来找她。   就是那几个自命清高,特立独行,孤立于皇室、勋贵、普通世家三者势力范围之外的bking,平等地瞧不起除五姓之外的所有人。   偏偏其他人还追捧,以与五姓通婚为荣,难怪许家这么上赶着。   不过,卢家求娶她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无所谓,反正她不会答应。   “已经想好了。”许乘月仍不改口。   张氏气结,“你识不识好歹,卢家多高的门第,别人想攀都攀不上,你能得他们家来求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错过了卢家,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好的婚事?”   “我压根儿不想攀,是你们急着与卢家结为姻亲,怕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她理直气壮地反驳。   她不想嫁人,给自己找一群爹,当牛做马地伺候。   难不成许御丞低头,是为了她这个女儿好?   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态度仍然高高在上,说不追究她的过错,看来人家从未反省,不认为自己做错事。   张氏简直要气晕过去,指着许乘月的手不停颤抖,“你、你想好,真拒绝了,你父亲再也不会认回你了。”   她妄图用父亲压制。   还有这种好事儿?   许乘月连忙点头,“我想好了。”   张氏喘了几下粗气,看她如此大逆不道,从进门后唤了声夫人之外,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恭敬与尊重。   苦口婆心地劝说,让她嫁进卢家享福,她不肯,觉得别人要害她。拿家族作要挟,她也不留情面,看来她心里是真没念着这个家了。   张氏的心,一凉再凉,她收回所有情绪,下了最后的通牒,“给你两天时间思考,两天之后回家一趟给我答复。回长安这么久你从未归过家,难不成想一辈子不相往来?”   她说罢,未等她拒绝,直接起身走了。   许乘月目瞪口呆,看着张氏和仆从一溜烟似地飞快蹿出门,生怕晚了会听到她拒绝的话。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又摊上事儿了,就不能消停点,让她安生会儿吗?   如果那么想结亲,许御丞可以把自己嫁给卢家。   她都已经拒绝了,却不听不信,死缠烂打地劝她,见有利益的时候才巴巴地往上赶,真是一对极其势力的父母。   原主命都快没了,不见他们有丝毫怜惜,巴不得随便找个人家,把她丢出去。   虽然父母对子女,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场投资,但像他们如此绝情的还是少见。   她不乐意回许家,想想都知道,等她的是一场鸿门宴。   “小娘子,我们该怎么办?”秋露小心翼翼地问。   “我得想想。”   .   午膳的时间,怀庆公主兴冲冲地说起自己最新得知的八卦。   她故作神秘地卖起了关子,“我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的消息,想知道吗?”   裴父点了点头,裴舟摇头。   “不想知道也得听。”怀庆公主瞪向裴舟,越长大越不讨喜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免得对人家名声不好。”   “那您直接不说不就好了。”裴舟面无表情,他对别人的是非长短不感兴趣。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裴父在怀庆公主生气之前,先行训斥道,得了她赞赏的眼神。   “就是,硬憋住得多难受啊。”怀庆公主理直气壮地说,“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打听来的,普通人家想知道还没门路呢。”   裴父捧着她,“娘子太厉害了,是什么消息?你快说吧。”   “这个消息就是……”怀庆公主压低声音,像是生怕有外人听见。   裴舟抬起头,举目四望,这里只坐着他们一家三口,没别的人。   “卢家为卢六郎求娶开阳郡君。”   裴舟:!!!?   他的动作停住了,收回目光,看向母亲,“您确定?”   “当然确定,你可以质疑消息的来源,不能质疑它的真假。”怀庆公主严肃地强调。   “卢家竟然愿意与五姓之外的氏族通婚,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父不可思议地说。   “我听到的时候也很惊奇,连问了三遍。”怀庆公主感慨道。   “你说,开阳郡君会答应吗?”   “如果是别人,那答案肯定是答应,但放在开阳郡君身上,我还真不确定了。”怀庆公主目露思索。   “她不会答应的。”裴舟笃定地说。   卢六郎配不上她。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怀庆公主高兴地附和,说了一半儿才发现那话是裴舟说的,顿时止住话头,怀疑地盯着他。   “你怎么断定?”   裴舟表现得很淡然,“你们不是看过她的话本吗?能写出那种作品的人,不可能沉溺于情情爱爱,也不可能屈服于门第。”   “有点道理。”怀庆公主打消了怀疑,但仍感觉不对劲。   真的是这样吗?   .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主仆几人严阵以待。   连平日里一向淡定的扈十三娘都肃着张脸,抱剑站在一旁。   妆发收拾完毕,衣裳也打理妥贴,她们坐上马车,前往许府。   随着马车的颠簸,许乘月心砰砰直跳,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手心里攥出了汗。   勇敢点,人总是要踏出这一步的。受人非议,也总比藕断丝连强。   她才不畏惧流言蜚语。   安慰好自己,逐渐镇定下来,放松了紧握的拳头,用帕子擦干了手里的汗。   又爱惜地摸了摸,自己保养得极好,顺滑乌黑的头发,心中暗道可惜了。   秋露与夏荷更是绷得紧紧的,不光为自己担心,还要为小娘子担心。   与张氏觉得这条路太过漫长不同,她们只觉得一路太短,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   许家门口早已有婢女等候多时,探头探脑地看着一辆马车远远地驶过来,在许家门口后缓缓停下。   有一人回去通报,其余人迎向马车。   “七娘,您终于回来了,郎君和娘子盼了好久。”领头的婢女奉承着说,伸出手来搀扶许乘月。   许乘月被人群环绕着,头皮发麻。   她敢说要不是因为卢家来提亲,她一个人来到许家,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待遇。   这许家仆从也是会看人脸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张口就来,“盼了好久”这话谁信谁是傻子。   这些仆从簇拥着许乘月,直接将她带到后院里。   婢女们引她到堂中坐下,端茶倒水,摆放瓜果点心。   只是许家父母不见人影。   许乘月暗中猜测,也许是故意让她在这儿等,想给她个下马威。   幸好他们二人很快来了。   许乘月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眼前这两人不是她的父母,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因他们的抛弃,魂归西天了。   之前有过积怨,在太后面前闹得很不好看,如今相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堂中安静了一会儿,许父先开口,“你既然来了,想必已经想清楚了,嫁到卢家对你有利无害。”   许乘月心中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慈父呢。   “我来是因为夫人说,要我两天之后过来给她个答复,并不意味着我答应了。”   张氏那天回来之后,没有说完整的经过,以及许乘月斩钉截铁的拒绝,只含糊地说她有些犹豫,要好好想想,两天后再回来一趟,给她答复。   是以许御丞以为她心里已经答应了,只是还想再拿乔,表示矜持。   听到这话,他发觉不对,“什么意思?莫非你想拒绝。”   张氏的心高高提起,紧张不已,惧怕得到肯定的回答,又怕丈夫知道真相后,责怪自己办事不力,教女无方。   许乘月点了点头,“卢家门第高,但非我所愿。”她巴不得独身一人,牛鬼蛇神别来沾边。   许御丞冷声道:“不要太过拿乔,以为卢家看上你,就觉得自己有几分能耐,了不起了。今日能让你进来,还是看在卢家的面子上,不然你别想迈进大门一步。”   许乘月嗤笑,“没有拿乔,我就是拒绝。要不是因为这回事儿,就算你们三抬四请,我都不愿意靠近你家的大门一步。”   有些人自我催眠得真是厉害,把从前的过错和伤害全当作不存在。   许御丞怒火高涨,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大门的方向怒吼,“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女儿!”   许乘月话不多说,转身就走。 第137章 断绝关系   许乘月径直离开。   张氏急忙三两步跑过去, 阻拦她,“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了呢?你父亲说的是气话,都是为了你好。你服个软,他就不会对你发火了。”   许乘月脚步没停, 不太想搭理她, 但还是说:“是不是为了我好,我们各自心里清楚。但我确实不想来许府, 跟你们吵架。”   “你这孩子怎么变成了个犟脾气?从前你不是这样的。”张氏喃喃着, 脚步放慢了,愣愣地看着女儿的背影。   许乘月听到她的话, 毫不意外。   原主的性子从他们的支言片语中能推断出一些,就算不是逆来顺受,也是温顺驯良的。况且长期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 定不敢与家里的最高掌权者对抗。   跟她现在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差别应该蛮大的,他们过了这么久才意识到,也挺稀奇。   她按着来时记住的路线,走向大门口,目光盯着路,脚步不停, 脑海中把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再排演了一遍。   她今天必须与许家划清界限, 避免可能接踵而来的麻烦。   也是卢家的求亲让她意识到,尽管她自认为没什么不同,顶多话本儿写得挺有意思。但从前显露出的, 那些可以带来巨额财富的各种工艺、太后青眼、与还算不错的出身, 能让她成为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而在外人眼中, 虽然他们不和,但许御丞照样是她的父亲, 可以支配她的婚姻,甚至人生。   这种危机和不确定感让许乘月难以接受,甚至产生焦虑,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要做出在外人看来,大逆不道之事。   迈出朱红大门的门槛,下了台阶,走到马车前,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大门。   门内,许夫人匆匆追了过来,没看见许御丞的身影。   虽然少了另一个主角,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她背脊挺直,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路是青石板铺成的,膝盖磕在上面很痛,许乘月忍住痛,面不改色,神情郑重。   张氏刚走到门口,惊道:“七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许乘月一言不发,伸手拆卸发髻上的簪钗,放到旁边的地上。   她有先见之明,簪钗比较好卸,没一会儿头上变得光秃秃的,留下浓墨的乌发,有些失去固定垂落下来,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张氏大惊失色,女子讲究仪容仪表,在外人面前不修边幅极为失礼,死期将至的囚犯才会那样。   女子只有一种情况会主动脱簪,那就是请罪。   她头晕目眩,不知道许乘月要做什么,事态失控带来强烈的不安,让她的身躯□□不住,微微摇晃。   旁边的婢女紧忙扶住她。   此时路过的行人不多,只有几个,他们见此境况,齐齐驻足,不敢上前围观,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看着。   许乘月的行为不受干扰,直至将头发、耳朵、手腕、脖颈上的首饰拆卸完,放下手垂落身旁。   她抬头,目光专注凝视前方,沉声道:“许氏七娘,愧对父母教养,不忠不孝,不贞不洁,有辱许氏门楣,不配存活于世。于去年二月五日夜里魂归地府,奈何阎罗不收,侥幸得生,自知无颜面对父母。”   她说着,附身拜了三下,伏下起身的动作,让头发更乱了。   第三次起身后,她向旁边的秋露伸手。   秋露眼眶微红,含着泪水,探入袖带中想拿出匕首。手心里是汗,过于紧张而打滑,几次没拿稳,最后紧紧地握着匕首,递到许乘月手上。   许府的仆从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不敢上前去阻拦。   “今削发还恩,别过父母,从此不再是许家女。”许乘月说完,拔开匕首的刀鞘,左手伸到颈后,一把抓住乌黑浓密的头发,挽到身前。   右手握着匕首,朝左手攥紧的地方,用力削去。   匕首泛着锋利的冷光,头发齐根断裂。   “不!不——七娘,别这样!”张氏想上前阻拦她,但因情绪过于激动,脚步踉跄。   等她到了近前,许乘月已经伸手削了两次,长到腰部的头发,如今只留下及肩的长短。   她抓着手里那把头发,放在旁边的地上,又再次俯首,拜了三下。   “望许御丞许夫人保重,日后各自安好。”   随后起身,上了马车。   扈十三娘架着车,快速离去。   马车碾过那一把头发,留下车辙的灰印,随后又被车带起的风吹得凌乱。   张氏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浑身脱力,昏厥过去。   婢女们匆忙上前围住,焦急地呼唤:“夫人!夫人!快将夫人送回府中,去传大夫。”   远处围观的人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现场见证了全程,亦感到惊奇和难以置信,五官乱飞,表达自己的观感。   或是张嘴惊呼,或是小声议论,蹙眉的,摇头的,兴奋看热闹的,没一会儿,分散开来,脚步匆匆,各自离去。   许府门口,空无一人,只留下沾了灰尘,散乱的头发。   许府中乱作一团,许御丞听闻门口发生的事,气得面色涨红,也厥了过去。   群龙无首,管事忙着指挥,一边派人去叫大夫,一边派人去通知书院里的小郎君。   .   马车上,秋露心疼地摸了摸许乘月断裂的发茬,“这头发长出来,不知得等到何时。”   “怕什么?头发总会长的,短了还更轻松一些,好打理。”   许乘月宽慰道。   头发太长确实不方便,之前每次洗澡,从洗净、擦拭到晾干,得经过一两个时辰,还不包括烧水的时间。   她早起了想剪的心思,但因为头发养得太好,没舍得下手。   话虽如此,总归还是可惜了,走出去,怕会被人误以为是还俗的姑子。   秋露忧心忡忡地,不想显露出来反让小娘子担心,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安慰,“小娘子放心,定会很快长出来的。”   “只是以后发髻不好盘了。”夏荷望着她的头发。   虽然有发包,但也得用自己的头发缠上去,不然一眼能看出差别。   秋露又开始担忧了,“那以后小娘子出门,参加宴会,会不会被人嘲笑?”   “嘲笑就嘲笑吧,又不会少块肉,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与她们深交。”许乘月无所谓地说。   回到家,许乘月下马车时,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   马车雕花精致,装饰华丽,一看就是安乐公主的车驾。   她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笑说:“我刚来,看见没人正想走呢,你后脚就到了,巧了不是?”   说着,却看清许乘月的发型不太对,语气来了个大转弯儿,从开心变成疑惑,“你头发是怎么了?”   许乘月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宜见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窘迫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吧。”   “好。”安乐公主没用矮凳,动作利索地跳下了马车。   进入府中,许乘月随便用发带扎起头发,快速换了身衣服,净面净手,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她与安乐公主同坐一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流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着她不似当事人,平铺直叙地讲述,安乐痴痴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沉默地消化理解了半天,艰难地动动喉咙,“你就这么果断地断绝关系了?”   “我也不想的,可这样不清不白地纠缠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者哪一天借着父母的名义,理所当然地把我给卖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许乘月无奈地叹气。   “那你——”安乐思索着,秀眉微蹙,担忧地轻声问道,“没有宗族,日后怎么办?外人不知内情,会看低你。”   她说得含蓄了,脱离宗族的人到哪都会受人鄙夷。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同先前一样,我在洛阳独自闯荡,不也好好的。总不能比那时更糟糕了。”   安乐一听有理,按捺下担忧,转移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儿。   ……   “我听闻卢家求亲的事,才过来的,还揣摩着你会不会答应呢,没想到你直接拒绝了。”安乐公主赞叹地说,情绪变化飞快。   “那这位殿下为什么不成婚?是因为找不到可心的郎子吗?”许乘月拿眼睛觑她。   安乐瞬间明白了。   二人相视一笑,乐得开怀。   “我一个人自在多了,做什么去给自己找麻烦。”安乐摆弄着手里的杯子,坦然说。   她甚少对人说过这些,每个人身份不同,成长环境各异,她的想法不追随世俗大流,很难得到赞同。   而且她是公主,才能活得自在,换做别的女郎要困难很多,难免让人觉得何不食肉糜。   唯有在她面前,才能言语无忌。   难怪伯牙遇见子期那么高兴,还因他离世把琴给摔了。   “卢家求亲,以为胜券在握,不曾想你不按常理出牌。五姓世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被拒绝吧?”   安乐公主眉开眼笑,遮掩不住地幸灾乐祸。   她看不惯他们很久了,平日里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比皇室还会装腔作势,曾经扬言不尚公主,弄得谁都想巴结他们一样。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许乘月总结道。   “阿娘听到此事一定也很高兴,你介不介意我讲给她?”安乐问道。   她向来会做人,对自己的朋友很尊重。   “不介意的。”反正估计很快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对了,你下一本书要写什么?”安乐暗戳戳地打听。   “下一本准备写书院科举。”女扮男装的。   “这有什么好写的?”安乐顿时头大。   想到那些朝堂上的老古板,以及字字认识,连在一起完全看不懂的策论,面露难色。   “你看了就知道了。”许乘月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什么呀,跟我还藏着掖着?” 第138章 女扮男装考科举   烧饼铺子的胡大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收拾完店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锁门离开。   想到刚才听到的最新传闻,沉稳的步伐变得兴奋而又急切, 匆匆回到家中。   “娘子, 我刚听到个惊天传闻,跟你喜欢的那个作者月明有关系。”胡大郎端起杯子, 猛灌了几口水, 喘着粗气说。   “你应该称呼月明大家,不要过于随意。”胡娘子停顿了一下, 接着问,“什么传闻?”   “她是御史台的官员许御丞的女儿,这个你应该知道。她今天跟许御丞削发断义了。”胡大郎没卖关子, 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胡娘子震惊地从原地坐起,挺直了上半身。   胡大郎将今日听客人议论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委屈地说:“他们说得太精彩,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结果手上的动作没注意,被火燎了一下, 烫出了个大泡。”   胡娘子抽不出空理会他的委屈, 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之中。   “许御丞是咎由自取,他当初那样绝情,若不是月明大家坚强, 恐怕活不到现在。”本就心有偏颇的她, 冷冷地哼了一声。   与之相似的场景发生在长安城各处, 普通百姓消息不灵通,只知道发生在门口的那一场“大戏”, 不知道其中内情。   消息网络发达的贵人们,被吸引得关注起来,发动自己的人脉各处打听,这一家不知道就去那一家,四处流窜,终于把瓜吃了个齐全。   纷纷感慨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有人觉得许乘月不识好歹,没把握住机会。有人认为她哗众取宠,踩着卢家为自己扬名,更有人怒斥她大逆不道,即便父母有错,也不应该直接断绝关系。   也有人赞扬她不慕名利,敢于抗争,说许家的吃相太难看了。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卢家,李氏低头哀声哭泣,手捧着帕子捂住脸,对着心烦气躁踱步的卢温说:“妾当初就说,开阳郡君不堪与六郎相配,夫君偏不听,现在反过来被她羞辱,不光我们颜面无存,六郎日后怎么说亲?崔家那边眼看是没可能了。”   卢温无可奈何,愤怒地紧握拳头,往廊柱上锤了一下。   他提出这门婚事的时候,从没想过会被拒绝,还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   “今日的宴会上遇到崔家夫人,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妾眼见着是有些不满的。”   卢六郎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母亲抱怨,看着父亲烦躁地踱步,心中略感惊奇。   对于娶妻,他是无所谓的,看兄长们的婚事也就那样,没见得因为成婚一步登天。   但被人拒绝,让他心生好奇的同时,也生出点不服气。   竟然会有人拒绝他?还因此跟自己的父亲决裂了?   卢六郎打定主意,下次定要见见此女。   .   “大家别挤啊,挨个来,都有的。”山海书肆里,打杂的小厮们四处招呼着,安排好客人。   队伍里排着的人,大声问着已经买到书,兴奋地翻看的,“这位仁兄,新书叫什么名字啊?”   周围的人高高竖起了耳朵。   被问的人疑惑地抬起了头,“你问我呢?叫做《科举之易钗而弁》”   这名字起得怪异。   尽管许多人没读过书,只认识常用的字,也能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易钗而弁”的含义。   “易钗而弁好像是说把钗去掉,换上头冠。”   “女扮男装的意思呗,跟科举有什么关系?”   “女扮男装考科举?这不犯法吗?”   “一个话本而已,看个乐呵,计较什么,总不可能叫官府的人进去话本里把人捉住。”   没买到书的人还在议论,买到书的人已经坐到茶肆里翻看了起来。   且说这话本,第一章 中描写的是葬礼现场。   [……   灵堂里,身着缟素的妇人跪在地上,怀抱着孩子哀声哭泣,她身旁跪伏着两个小女孩儿,一大一小,稚嫩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哀伤。   亲人去世了,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是谁都会痛哭。悲伤连同对于前途未卜的迷茫,让她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只有妇人怀里的孩子不同,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哭不闹,眼里没有神采,目光空洞而虚无,任凭情难自抑的妇人抱着他。   妇人见他如此,哭得更伤心了,“我的儿,你父亲没了,日后我们可怎么活啊?”   孩子依然没有反应。   ……]   “这孩子怎么像是个傻子?”   “我看像,眼神无光,父亲离世他也没哭,神志肯定不正常。”   “哪个孩子是女主呢?”   “我猜是那个大的,大的乖巧懂事,心智成熟,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铤而走险,说得过去。”   “我猜是那个傻子,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扮上了。”   “很有可能,花费了这么多笔墨来描写。”   [……   妇人浑浑噩噩,举办完丧事,却迎来了不速之客——丈夫族里的各位族老和其他族人。   他们为的是妇人的家产,想吃绝户。   借口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唯一的男嗣是个傻子,不能继承香火,他们大发慈悲,挑出族里一个健全的孩子,过继到他的名下。让妇人乖乖把遗产交出来,否则别怪他们不客气。   妇人不愿意,没了家产,他们只能被逐出家门,去喝西北风了,孤儿寡母,死路一条。   她拼命地解释自己的儿子是正常的,只是反应有点慢,动作迟缓。   那些族中人扬言不信她的鬼话,不留情面,怒骂妇人想贪了他们顾家的财产,改嫁之后带到别家去,还说了一些极为过分的话,骂她刚进门的时候就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言语无忌,羞辱妇人,让她颜面无存。   妇人艰难抵抗,心中气怒交加。   她丈夫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每日天不亮挑着担子,前往城中,跑遍大街小巷,挣的是个辛苦钱,也不多。   在耕种为生的村里却是个让人眼红的体面活,许多人模仿他,却没有丈夫能说会道,亏本之后才罢休。   这么多年,积攒了一点家财,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哪里愿意交出去。   她指天发誓,绝对不改嫁。   那些族人不肯。   最后威胁她,如果不乖乖妥协,别怪他们不客气。   ……]   “可恨至极,无耻之尤!人才刚走,他们就不要脸面地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什么东西!该遭天谴!”   “用得着他们假慈悲?分明想吃绝户,将人往绝路上逼,还冠冕堂皇地说为他们着想。”   “如果没有男嗣,女儿也是能继承家产的,不管出没出嫁都得给人家,这一群人完全不懂法,被告上官府,他们指定完蛋。”   “乡野村间,识字的寥寥无几,更不用提懂律法了。况且在这种乡里,一般遇到什么事,是家族内部处置的,不会闹到公堂上,他们没胆子去找官府。”   “这种人真是让人看不上眼,吃绝户拿来的钱财,他们也不嫌用着扎手。”   “一点点小钱,就让他们的丑恶面目全都暴露出来,目光短浅,又蠢又毒。”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一家妇幼,小的小,弱的弱,没一个说话有分量的,打起来也吃亏。”   “穷乡僻壤里才会遇到这事儿,但凡稍微开阔点的地方,都不会有如此作为,一人一个唾沫星子能淹死他们。”   “谁说的?我姑姑遇到过,姑父过世后,他的族人明里暗里地暗示她把传闻中莫须有的传家宝交出来,为此起了不少争端。我父亲知道后,带着我们一大帮小伙子打上门去。那嘴脸,别提多无耻了,让人气闷。”   [……   见这帮人要上手,两个姑娘连忙上前帮助母亲,小的那个机灵,见势不妙偷溜了出去,跑去里正家喊人。   争执中,一直站在妇人腿边的小男孩,被推搡了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到了石头。   妇人惊慌失措地尖叫,急忙上前扶起抱住他,见男孩儿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她绝望地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指责族人,质问他们如此作为,可对得起她丈夫的在天之灵,小心他泉下有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些族人未料到此事,面面相觑,心虚地后退了一步,让开地方。   男孩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明亮透彻,流光溢彩,再无先前的木然和呆滞。   ……]   “太好了,小郎君活过来了。”   “岂止,他好像变正常,眼睛里有神采了。”   “这下好了,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再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了。”   “所以女扮男装的女主到底在哪儿?”   [……   小男孩儿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母亲,扬起一个乖巧的微笑,甜甜地唤了声“母亲”。   妇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喜极而泣,又抱着他哭了起来。   男孩安抚地拍了拍妇人的肩膀,等她缓过来,才站起身离开她的怀抱。   走到各位族老面前,抱拳拱手,笑着向人挨个问好,“七叔祖,二伯父,五叔父……”   被他点到的人,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应了。不应的话,男孩儿会一直盯着他们。   最后,他笑眯眯地说:“多谢叔伯们替父亲操心,我如今神志清醒,能替父亲延续香火,不劳烦诸位了。”   族人的面色青青白白,被唬住了。   同村同族,他们当然知道男孩儿平日里的样子,不言不语,生活不能自理,五六岁的孩子了,吃饭却要人喂。   突然一下子能说会道,彬彬有礼,怎能不让人感到恐惧,疑心是他父亲的在天之灵。   男孩见他们还不走,轻轻歪头,“近日诸事繁忙,不宜招待宾客,恐怠慢了您各位,若是叔伯们有意,可以改日再来,晚辈顾青必扫榻相迎。”   族人们被这诡异至极的场景吓得不轻,屁股尿流地蹿出门去。   唯有辈分最长的七叔祖勉强维持着体面,说了几句好话,随后跟着人群溜了。   ……]   “哎呦,小郎君聪明啊!知道他们人多势众,不好撕破脸皮,便用了这种方法,保全礼数的同时还吓跑了人。”   “谁看见不害怕呀?这莫名其妙的,一个神智不健全的痴儿突然清醒,还是在他父亲刚被埋了,他们上门找茬的时候。”   “确实有些奇怪,怎么忽然摔到石头上就清醒了?按理来说即便不再蒙昧,也该如同稚子一样不谙世事。这小郎君却能说会道,还咬文嚼字,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能说出这话,懂得怎么拿捏人?太过聪明了些,智多近妖。”   “聪明不好吗?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人,也许他有宿慧呢?生而知之。”   “真招人喜欢,我挺看好顾小郎君的,颇有急智,谁不喜欢聪明的孩子,我家那小子五六岁的时候,顶多说话利索了点。”   “难道只有我关心,女扮男装的女主呢?” 第139章 过耳不忘   [……   族人走后, 里正才姗姗来迟,得知没事后,也走了。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她们立刻将顾青团团围住, 关心地问他。   顾青解释自己一直有意识, 不过脑中像是隔着什么,控制不了身体动作, 刚才那一摔让他感觉到身体了。   他说了一些从前家里发生的事以做佐证, 母亲和姐姐们听得连连点头。   家中唯一的男丁恢复正常,而且聪明颖悟, 算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顾家的生活刚开始,日子还在后头。   ……]   “还好,总算解决了一出麻烦。”   “往后的日子怕也过得艰难, 族人虎视眈眈,觊觎他们的财产,这次被打消念头,很有可能怀恨在心。”   “前途不甚光明,三个女眷,唯一的男丁还年幼, 支撑不了门户, 没有收入来源怎么过活?”   “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遇到困难想办法解决就是, 不必瞻前顾后。”   “所以考科举的女主, 到底是谁?我现在已经不想质疑这种行为对不对了,只要能快点告诉我到底是谁。”   “应该就是这个顾小郎君吧?小孩子性别不太明显, 如果父母故意假装,能骗得过人。”   “但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   顾青家的田地离村里的书塾不远,在以往他没有明智的时候,其他人下田,会把他放在此地,他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很喜欢这个地方。   现在还没到农忙时节,顾母和两个女儿顾芳顾梅做些针线活,拿到集市上去卖,勉强糊口。   顾青知道她们艰难,也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每次去捡柴,路过书塾时,他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   听着夫子的谆谆教诲,学子们的朗朗书声,他的目光便充满渴望。   有一次,他逗留得久了点儿,碰巧遇到他们课间休息。   顾青的远房堂兄撞见他在偷听,找上了麻烦。   堂兄集结自己的玩伴,推搡着顾青,骂他一个小傻子,不配来大家读书的地方。   “听得懂吗你?还装模作样,既然这么想读书,为什么不掏些钱上学呢?”   堂兄做恍然大悟状,“哦——我忘了,原先你是个傻子,现在你家没人挣钱了。”   顾青被团团围住,逃脱不掉,索性也不挣扎,免得激怒他们,任由他们言语辱骂,还打了他几下。   他们见他不反抗,也没有给出他们想要的愤怒和挣扎的反应,感到无趣,最后放了他。   ……]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儿子会打洞,有什么样的长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小小年纪这副德行,长大了还能了得。”   “一点都不尊重人,顾小郎君是他堂弟,竟然这么欺负他。”   “好憋屈,一群坏崽子仗势欺人,顾小郎君快点长大,叫他们好看。”   “顾小郎渴望上学,羡慕别人的目光,叫人心疼极了,我家那逆子,有读书的机会都不知道好好珍惜。”   “可怜他命运身世凄惨,一心向学,却没有机会,唉!”   [……   长了教训,之后顾青每次去的时候避开他们的下课时间。   有一回,顾青从窗户里看到了上次欺负他的堂兄。   上面的夫子在讲学,堂兄和同窗在传小纸条,桌子底下小动作不断,心思没放在书本上。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们浪费了上学的机会。   堂兄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见了窗外的他,扬起一个轻蔑的微笑,得意洋洋地端正坐姿,摆弄自己手里的书本儿。   然后再转过头,向顾青比划了一个手横着划过脖颈的姿势。   ……]   “这小子好生无礼,太过气人!没有教养。”   “我恨不得冲进书里给他两个耳光,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看到这种人好无语,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拿着耶娘的钱胡作非为,有机会上学却不珍惜。”   “顾小郎比他聪明千百倍,要是能上学,肯定会得到夫子的看重,从学识上碾压他。”   “莫说上学了,顾小郎旁听的那几句,恐怕能抵得过他一个月的学习成果。”   “吊儿郎当,留他这种人在书塾里,玷污了这求学的地方。”   [……   顾青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堂兄继续传纸条的时候,往他的方向扔了过去。   夫子闻声看来,将堂兄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生气地检查他的背诵。   堂兄磕磕绊绊,连第一句也背不完整,被夫子赶了出去,勒令他不背完不许回来。   他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外,结结巴巴地背书,读都读不顺畅。读完一遍,正要再读第二遍,却听到有人口语流利,极为顺畅地背了一遍。   他抬头,那人正是顾青,笑眯眯地看着他。   堂兄气闷,捏皱了手里的书。   ……]   “活该!谁叫这小子不干人事,几次三番地欺负人。”   “顾小郎干得漂亮,要让这小子长长教训,父母不好好教育孩子,自然会有人替他们教训。”   “夫子心慈手软,应该给他手心来上几板,免得他死性不改。”   “多好的孩子,堂兄欺负他都没生气,这次还是因为堂兄不好好听课,他才出手的。”   “他只听了一遍,就将书背了出来,如此天赋,不去上学实在可惜。希望顾家赶紧时来运转,送顾小郎去书塾,再长大些浪费天资就不好了。”   “哈哈,顾小郎和他堂兄的对比如此明显,叫这小子看看什么是天才,见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   “肯定大受打击了,他照着书读都读不利索,人家听了一遍,背得流畅。”   “这一段看得人神清气爽啊,加大力度,让这小子知道顾小郎不是能随意欺负的人。”   [……   夫子听到外面有和顾堂兄不一样的声音,以为是他的狐朋狗友,生气地出门察看。   听到顾青流利地背诵,他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   他认识顾青,毕竟从前神志不清,还经常在书塾附近晃悠。   如今见他未曾上学,却能将书本中的文章,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心里自然感到惊讶。   “顾小郎,这文章你可是从别处学过?”他疾步走出门,问道。   顾青摇了摇头,“我只听人读过一遍。”   说的人毋庸置疑是堂兄,他脸色铁青,“夫子,您千万别信,这傻子怎么可能听一遍就背得过,肯定是骗人的。”   夫子也不相信,拿出自己的书,翻到最难的一页,让顾青看一遍,背给他听。   顾青渴望地盯着他手中的书本,想要接过,却摆了摆手,直言自己不识字。   夫子无奈,心中愈发不信,抱着一探究竟的念头,亲自给他读了。   顾青昂着小脑袋,听得认真,在夫子读完之后,立刻开口重复了一遍,一字无错,甚至连夫子个别咬字不正的读音也模仿了。   夫子大惊,爱才心起,劝他来书塾里上学。   ……]   “太争气了我的崽,如果这是我儿子就好了。”有人拍着大腿,高兴又遗憾地说。   “如此天纵奇才,不能埋没于乡野之间,夫子慧眼识珠,日后定不后悔。”   “夫子没想到,会有这么聪明的孩子。”   “堂兄嫉妒得面目全非,头一次见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先前痴呆的堂弟,啧。”   “可惜他身上全无优点,认真不及顾小郎,聪颖不及顾小郎,还因为自己未曾见过而出口污蔑。”   “受到夫子的赏识,顾小郎这下要一飞冲天了。”   “我看未必顺利,这题目是易钗而弁,不就是男扮女装的意思吗?顾小郎眼看是要考科举的,要不他不是女主,要不他其实是个小娘子。”   [……   顾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他家里没那么多钱,之前积攒的为父亲办丧事花费了很多。   夫子欣赏他小小年纪懂得为家里着想,如此良才放过实在可惜,不肯放弃,说不收他的束脩。   顾青喜笑颜开,连忙点头答应了,再三谢过夫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   他以为母亲会和他一样高兴。   闻言,顾母手里的针线一抖,差点扎了手指,她严词拒绝了顾青想上书塾的提议。   顾青有点难过,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家里的活,他可以下学之后去做。   任由他几次苦苦哀求,顾母仍不答应。   顾青落寞地垂下眼眸,问了一句,“母亲不让我去,是因为我是女孩儿吗?”   顾母手里的动作蓦地顿住,针线掉了。   ……]   “看看看,我说吧,绝对是个小娘子。”   “这位仁兄眼光毒辣,竟然这么早看出来了。不过顾母也是藏得严实,周围恐怕没一个人知道。”   “那肯定不敢给人知道,一不小心家产保不住了。”   “还真是个小娘子,女娘能这么聪明?”   “瞧你这话说的,多新鲜呐,如今上头的那位是若不够聪明,怎么坐得上去?况且女画家女诗人,并不罕见,再多一个女举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小子想法挺前卫,越来越长进了。”   “不过现实中不可能出现,万一被发现了是欺君之罪,不可能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前途。”   “太过孤注一掷了,不是无路可走,都不会出此下策。”   “顾小郎——小娘子——不是,这称呼换哪一个都觉得不对劲。算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想说的是、什么来着?”有人挠了挠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我猜你想说的是顾母不同意,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对对,就是这个。” 第140章 进学   [……   顾母抿着发白的嘴唇, 声若蚊蝇,“你怎么知道的?”   顾母将所有人都瞒着,除了她和顾父,无人知晓。   但顾青聪慧, 早已发现母亲莫名其妙的行为和含糊的叮嘱, 由此产生了这个大胆的推测。   她想要说服母亲,给她一个去上学的机会, 便在此刻揭露了出来。   “阿娘, 无法回头了,既然已经错了, 不如一错到底。”顾青恳切地说。   “此事败露,顾家人定不会放过我们。如果能上书塾,取得功名, 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那我就可以带着你们离开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们。”   顾母依然不敢答应,现在与未来可能会形成的局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不断冲击。   看出她的动摇,顾青再接再厉, 趁胜追击, 摆事实讲道理,说她并非想要做官,只是有个功名, 在外行走才方便, 又描绘起对以后生活的期望。   顾母再三动摇, 最后无奈答应了她。   ……]   “顾母妇人之见,比不得自己的孩子果断。”   “确实, 这样瞻前顾后,什么事都成不了。如果她抱着以后让女主恢复女孩儿身份的念头,不上不下的,反倒连累了女主,不如果决一些。”   “按照如今的境况,就算以后女主恢复身份,她也难找到亲事,家中人丁稀少,都是女眷,还被族人排挤。乡间人比较乐意找人丁兴旺的,好有个帮衬。”   “而且不能在当地找,前些年扮成男装的样子不好解释。”   “那些族人虎视眈眈,根本不会给她恢复身份的机会。”   “见识到了天高地远,怎能安心回去做后宅妇人。”   “其实情有可原,反倒是你们说得太轻巧了,顾母没有见识,又是这么大胆的行为,她难免瞻前顾后。”   “在顾母眼里,女儿家寻一门好亲事,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才是安稳的。她不愿意女儿做出牺牲,为了全家人,往后余生遮遮掩掩,拼了命地挣个功名。”   “说白了是观念不同,女主并不觉得隐瞒性别,读书上进是委屈,那是她向往渴求的。”   “可怜身为女儿身。”   “别说了,我要哭了,女娃娃想上个学都这么艰难呜——”   [……   顾青成功进入了书塾,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绝顶的悟性获得了所有夫子的喜爱。   同时,她也没忘了一直帮助家里,识字读书之后,通过帮人抄书,能挣些钱补贴家里。   顾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让族里的其他人咬牙羡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原本对他们的财产还有些想法的人,纷纷收了小心思,怕以后万一顾青有出息了找他们报复。   那段时间,贪玩的小子们回到家中免不了一顿毒打,责怪他们不像顾青一样有出息。   于是顾青变成了同龄孩子们眼中的敌人,他们总是下手捉弄她。顾青发现后不动声色,捉弄回去,那些小孩儿铩羽而归。   顾青慢慢长大,到了十三岁之后,提出的问题愈发刁钻,夫子们一边感慨她聪慧,一边惋惜直言,教不了她了,让她去更好的书院求学。   一位夫子在城中的县学有认识的熟人,便给顾青写了一封推荐信,让她去县城里的书院找孙夫子。   ……]   “十三岁的年纪,让夫子教无可教,不得了啊!”   “这些村里人起先幸灾乐祸,现在人家过得好了,又眼红嫉妒,风气如此,难怪顾母铤而走险。”   “原来他们也知道怕,欺软怕硬。”   “孩子也是一样,挨了父母的打,却反过来找女主的麻烦。”   “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父母他们抵抗不住,挑软柿子下手。”   [……   顾青拿着推荐信去了,成功地见到了孙夫子,然而不巧是孙夫子正在与山长喝茶,她来的时候也见到了山长。   山长上了年纪,头发胡须花白,目光犀利,松弛的眼皮向下耷拉,看着有些刻薄。   他打量了顾青一眼,见他缊袍敝衣,满身土气,不屑地冷哼,“乡下能出什么良才,莫要错把鱼目当明珠。”   他冷嘲热讽乡下书塾里的夫子都是庸才,胸无大志,见识短浅,随便出个有点上进心,能识得几个字的就以为是天下奇才。   殊不知真正的天之骄子,出在高门大户,莫说乡下,就是这县城里也没有。   说罢,带着点炫耀,谈起他以前上京的时候,曾有幸见过谢家的小公子一面,那才叫光风霁月,林下风致,文武全才。   此时,他口中的谢家小公子谢蕴在门外将他的话听了个全,眉宇压低,不悦地抿着唇。   县令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旁,擦着额上的冷汗,不敢出言打断。   ……]   “完了,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他夸就夸,打压贬低别人是怎么回事?如果谢家小公子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可能会乐意听到自己被当成打压别人的工具,更别说这种无关才能,因门第差别而生出来的歧视。”   “咋了?他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女主也没得罪他,刚一见面对人这么不客气。”   “天生的狗腿子病犯了呗,对高门大户阿谀奉承,巴不得成为人家的家奴,瞧不起贫困的普通老百姓,又没吃他家的大米,凭什么瞧不起?”   “这县城不行,唯一的书院,山长德行不佳,会带坏下面的学子,估计也是踩低捧高的风气。”   “亏他是读书人,现在还教着学生,脑子里想的全是阿堵物,狗眼看人低。顾青天资聪颖,刻苦勤奋,他凭什么瞧不起?”   “快,快怼回去,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出身与天赋、品性无关。”   “等会儿他看到谢郎君站在外面,脸色一定很精彩。”   [……   顾青听了,情绪没太大波动,因门第之差而区别对待的人不少,只是山长表现在了明面上,或许因为看不上她,所以懒得遮掩。   她只是惋惜自己恐怕失去了求学的机会。   她拱手抱拳,不卑不亢,有礼地反驳,先承认了她不敢自诩良才,全是夫子们看重,山长可以骂她,但不能侮辱书塾里的夫子,他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应遭人歧视。   然后说,如果以地域划分人的品性,那郡学的夫子应当不会这样对待她。   最后简短的一句,暗讽夫子品性不佳,有力地还击却不失风度。   山长怒而拍案,指着她,想怒骂一顿,将她赶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人声,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山长迁怒,正要骂来人不长眼,什么地方都敢闯。定睛一看,那人身边站着县令。   县令站立的姿势极为恭敬,对上山长的目光,眼底出现怒色。   而那人的模样瞧着,有点像他方才提到的谢家小公子。   山长哑了声音,伸出的手窘迫地收回。   ……]   “女主骂得好,不过她是读书人,太过含蓄,哪里比得过这山长,赤口白舌,恶语伤人。”   “真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夫子们对她的好都记在心上。”   “还是太过少年意气,逞了口舌之利,却失去了入学的机会,县里就这一个县学,她得罪了山长还能去哪里?”   “别着急,不还有谢郎君,也许他能扭转局势。况且少年不意气,怎能称之为少年?傲骨不能折。”   “如此少年郎谁不喜欢?也就山长不识明珠。”   “说得真好,既不失体面,维护了自己尊敬的人,还把山长骂了回去。”   “让这老东西为老不尊,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现在被他吹捧的人抓到当场了,精彩!”   [……   谢蕴本不打算掺和,但听到那个求学的农家弟子的一番话,对他起了点兴趣,这才进来,惊讶地发现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左右。   他世家出身,善于交际,等闲不会给人冷脸。说了几句好话,为那少年解了围,劝山长收下他。   山长知道了他的身份,巴不得与他搭上关系,为自己找借口,说他看重顾青,方才是在试探考验她,没想到她反应过激了些。   谢蕴心里明白,作恍然大悟状,夸山长深谋远虑。   顾青有惊无险,顺利地入了学,她也不在意先前的矛盾,有学上她就很感激了,再三谢过谢蕴为她说话。   她打量着谢蕴,发觉山长虽然对她不客气,但形容谢蕴果然没夸张,世家锦衣玉食,浓墨书香蕴养出来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   “还好谢郎君出手了,不然女主没学上。”   “是女主自己优秀,进退有度,傲骨铮铮,才引来了谢郎君。”   “山长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厉害,面不改色地说着鬼话,也不打量人家信不信,当谁不知道他是个啥人。”   “完了完了,女主是不是看上谢郎君了?千万别,他们俩身份差得太大了,而且她现在男儿身份示众,是没有结果的。”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主要清醒一点,牢记如今学业最重要,沉溺于情爱会耽误自己。”   “你们想得太多了吧,只看了一眼,怎么看上了?女主还小呢。”   “不,这一眼可不是普通平凡的一眼,温润如玉,举世无双,翩翩君子都出来了。女主正是情窦初开,年少慕艾的年纪,动了心思很正常。”   “我觉得你们说得不对,女主虽年纪不大,但她很清醒,一开始就是她果断地说要读书,不会因为一面之缘喜欢上谢郎君,就算真动了心她也能控制住。”   “其实谢郎君不错,如果与女主成了好事,可以解决她的困境。不用辛苦求学,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之后惹来祸事,以谢家的势力能轻松摆平。”   “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谢蕴那小子他配不上!”   “他配不上!”   “顾青啊,你要牢记读书最重要,男人都是过眼浮云,靠不住的。”   “哇!你们的嘴脸也太丑陋了,刚才还夸人家慧眼识珠,办事妥贴,有君子之风,现在说人家配不上。你们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带崽的老父亲了?!”   “……”   “……咳、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谁能说不是?”   “……”   “没办法,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   “话题歪到哪儿去了?难道你们不觉得进了这个书院很危险吗?”   “得罪了山长,以他的小肚鸡肠,肯定怀恨在心,进了书院落到了他的手里,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女主。”   “确实,山长想刁难一个普通农家学子轻而易举。” 第141章 入场检查性别   [……   顾青入学后, 在县学书院顺利地度过了三个月。   这里的学子们大部分是县城里的富家子弟,家里人或多或少跟县衙有点关系。布衣出身寥寥无几,像顾青这样的农门弟子绝无仅有。   难免遭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排挤和歧视, 在书院里无人与她说话, 上下学都是一个人,顾青毫不在意, 自得其乐。   书院里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甲班的学生最优秀,夫子学识最渊博, 戊班是最差的,里面都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夫子也懒得管教。   每三个月有一次考核, 按照考核的名次重新分班。   顾青才入学院,没经过考核,分在戊班。她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出身也不同,常被他们逗弄取乐。她不便得罪人,暗自期盼考核赶紧到来。   ……]   “都是什么人呐?赶紧分班吧, 进了书院就是这点不好, 顾青是女儿身,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我是想说不成体统,何必委屈自己来到书院, 被纨绔子弟唐突刁难, 但一想到这是她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宝贵机会, 又不忍心这样说了。”   “期待赶紧考核,顾青定能够一鸣惊人, 让这些有眼无珠的人瞧瞧,什么是精才绝艳的天才,说不定能一举夺得魁首。”   “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真的会顺利吗?”   “呸,呸,呸,乌鸦嘴不要乱说话。”   [……   顾青期待已久的考核终于到了。   顾母知道这对她很重要,早上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蛋,做了荷包蛋给她吃。   在考场里,顾青神情专注,认真审题后,研墨书写,小心地不在卷子上留下墨点。   等她答完了大半张,放下笔松了松肩膀,刚准备重新拿起笔。   突然一个小纸团飞了过来,正正落在她的桌上。   顾青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抬头就见监考的夫子怒瞪着她,疾步向这边走来。   本册完。   ……]   “哎呦我的天,怎么断在这里?!她怎么忍心?!”   “怎么说呢?毫不意外,已经习惯了。”   “所以后面会发生什么?是不是被那个山长存心刁难,然后赶出书院?”   “应该不会吧?这纸条又不是给女主的,凭她的实力根本不用作弊,解释清楚就好了。”   “问题是就算解释了,山长不相信,女主也拿他没办法,心胸狭隘如他不会放过送到手的把柄。”   “究竟是谁扔的纸条?别给我知道那竖子叫什么名字。”   .   许乘月正在看读者来信,这些读者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   大多数说她写得很好看,认真讨论书中的剧情,发表自己的见解。连反对她的,说女扮男装混入男儿堆里的行为很不好的意见,都说得委婉含蓄。   搞得她怪不好意思地,像是在做什么服从性测试,一步步试探读者的底线。   还有一封令她哭笑不得的,问她女扮男装考科举是否具有可行性,喉结怎么假造,胡须怎么伪装,是否可以用头发代替,再用浆糊粘上去,还有户籍问题。   她是笑着看的,看完之后却沉默了。   写信的是个女读者,笔迹也不是平常女子该有的轻柔秀丽,而是大开大合,锋芒尽显,措辞之间可见傲气,一封普通平常的信被她写得引经据典,让许乘月像是在看一篇策论。   她信中写道,自问才华不输于男子,却不能同他们那般靠科举功名加身,经年累月所读之书最大的作用是被父母用来宣扬她的才名,好求一门亲事。   如果她有同顾青一样的机会,她也会紧紧地抓住,即便日后事情败露,声名尽毁,也绝不后悔。   许乘月看着信,默了又默。   “小娘子,那些人太过分了。”夏荷刚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地说。   秋露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接过水,夏荷仰起头一饮而尽。   “怎么了?”许乘月从信里抽出神来,转头看向她。   “我们刚才路过一个地方,看见外面挤着许多人,都是文士打扮,背着包袱,排队进入一个院子,我们向路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正在举行院试。”   “这不很正常吗?”许乘月就是拿准科举举行的时间,才写这本书的。   “一点都不正常,路人跟我们说,今年科举比往年更严了些,以前只需要搜身,查看有无夹带,今年竟然要……”夏荷说到这里,气得不轻,胸膛起伏。   她缓了缓,才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要脱衣,检查全身。”   “?!!!”许乘月仰头,嘴唇惊地微微张开。   她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为了检查性别?”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她不做它想,但放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刚好出了本女扮男装的书,很难不往这个地方联想。   夏荷愤愤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很生气。   许乘月眸底划过冷光,手指紧缩,捏皱了信纸。   半晌,缓缓松开。   不行,得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算了,犯不着生这些气,被检查的都是那些举子,与我们无关。”许乘月叹气。   不如说这样更好,免得有女子看了她的书,果真铤而走险,去考科举,被发现后酿成惨剧。   夏荷不甘愿地咽下了这口气。   又看了几封,许乘月收拾完东西跟大家一起吃饭。   饭桌上,气氛有些低迷,秋露更是好几次偷偷看她的脸色。   许乘月察觉出来了,佯装无事,吃吃喝喝不受影响。   见状,其他人放下了心。   午饭过后没多久,有人来敲门,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九娘,六郎。”夏荷有些诧异,接着低头问好。   “阿姊在吗?”   “在的。”   夏荷领着他们去了正堂,秋露去唤小娘子。   许乘月还在看书信。   听到有人来了,发愁地按着眉心。   这是惹了老的,来了小的,不会是来批评她,给他们的父母找回公道吧?   客人上门,不好将人赶出去,许乘月不情不愿,硬着头皮去见人。她觉得虽然他们有亲缘关系,但到了这种地步,最好还是互不理会。   她来到正堂,二人见到她忙起身行礼。   许乘月借机打量着,许九娘她见过,许六郎还是头一回,他年纪最小,听说在书院读书,甚少回去。   三人落座后,一时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阿姊,对不起。”还是许六郎先行开口。   许乘月没料到会听到这话,她以为许六郎应该是跟许家父母一个德行,见面先开口指责她的,没想到他竟然会道歉。   “用不着道歉,不是你的错。”她眼眸下垂。   “阿姊,子不言父过,弟不便说起父亲的错,但阿姊受到的伤害弟全都知晓,没有脸面求得阿姊的原谅。”他难过又愧疚地说。   “好的,我知道了。”许乘月说道。   她没说自己原不原谅。   “阿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们吗?”许九娘泪眼婆娑地说,她不如弟弟那样理智,“为什么你要跟耶娘断绝关系?他们虽然做错了事,可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   剩下的话,她几次想说出口,却又说不出来。得利的是她,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显得太过无耻,最后只能罢休。   许乘月知道她的未尽之语,没应声。   三人是亲兄弟姐妹,但坐在一起,也无话可说,他们之间的隔阂太大。   没坐多久,姐弟二人离开了。   离开之后,许九娘谴责弟弟,“你刚才为什么不挽回劝说阿姊?难道就这样看着我们的家散了吗?”   许六郎无奈,“我原本是想说的,可看阿姊那个样子,分明是铁了心要断绝关系。绝不会因为我三言两语而妥协,不如现在这样各自安好,况且耶娘也不乐意见到她,再强求只会闹得更难看。”   他说的许九娘何常不知道,只是抱着一家和乐的幻想,还心存希冀罢了。   最后又是无言。   她挑起车窗的帘子,看着窗外的人流往来,车水马龙。看到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小女孩儿兴奋地拿着刚买到手的糖葫芦,分享给耶娘。   转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浮上心头,不知是为自己,为阿姊,还是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就这样吧,她想。   然后放下了车帘。   .   如今正是院试举行的时候,今年的院试比往年更热闹些。因为今年有会试,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许多人想抓住这个机会拼一拼,如果这次不过一等就又是三年。   参加院试的举子们,正兢兢业业地考试,期盼在这场鲤鱼跃龙门之战中拔得头筹,能在入围的名单中占有一席之地,方不负多年所学。   已经过了院试,正准备乡试和会试的人,面对更多到来的对手们,也有了竞争的危机感,全身心地投入备考之中。   在大家伙儿都关注着科举,看看有哪些旗鼓相当的对手,或者趁此机会结交人脉的时候,一本关于科举的话本骤然闯入他们的眼帘。   有些文士忽略性别,看得乐呵,代入其中,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过目不忘的天赋,跟主角一样步步高升,受众多夫子的赏识看重。   有的则紧促眉头,骂月明胡言乱语,侮辱他们多年所学,科举需经年苦读,不可能如她书中所写的轻而易举,更不用提女子扮作男装,跟男子一样读书应试。   月明的话本,主人公有许多家境贫寒,或处境危急,只能通过自己打拼,步步上升。再加上她本人写作风格接地气,通俗易懂,所以在底层百姓中名声很好。   但在文人阶层中,褒贬参半,尤其是她写的这个题材涉及科举,许多人自觉受到冒犯,破口大骂者不在少数。   甚至有人生出了危机感。   “我觉得她写话本的目的不纯。”   “何出此言?一个话本能有什么目的?”   “怎么不能?她所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与寻常女子不同,观其言行,便能觉出她这个人,有反骨在身。”   “我更不懂了,这和她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她的话本,目的昭然若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个小娘子女扮男装考科举,是有些不切实际,但这只是话本而已。”   “若是放在原先,你可会简简单单地接受书里写这种内容?”   “……不会,我会将写书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这就是了,她要让大家一步步地接受她灌输的想法,让大家对女子科举不再坚决反对。”   “?!!那我们怎么办?”那人声量拔高,惊道。 第142章 走群众路线   “她能写, 难道我们不能写吗?这样,我们几个,都写几篇文章,投稿到与山海报不对付的报纸上。”   “我觉得可行。”   “好, 大家一起写。”   几人密谋完毕, 紧锣密鼓地谋篇布局,接连写了好几篇文章, 投稿到他们看准的报纸上, 广撒网,看哪家能选中, 比如《常平晨报》《志学报》《杂谈小报》等等。   这些报纸顾名思义,分了类别。有些是刊登日常新闻;有些是专为学子生员,发布关于劝学向学, 以及一些学习经验、知识总结的;有些则是一些坊间杂谈。   编撰报纸的主编看到这些稿子,不太意外,有几家收了,有的没收。   因为各自的经营理念不同,所持的看法也不一样,有些主编认为不符合报纸本身的定位, 有些则不愿意得罪山海书肆和开阳郡君。   倒是《志学报》这种本身偏学术的严谨报纸, 刊登了有关抨击《易钗而弁》的文章,引来持相同观点的文人一片赞誉。   但在别的群众中没引起太大的水花,因为大家能分得开话本与现实, 也知道这事本身是错误的, 只是看个乐呵而已。   所以不如投稿人预期的那样, 引起舆论对月明的攻讦讨伐。只在原本就看不惯她,对她大肆抨击的那些人里流传着。   没对月明本人造成任何影响, 甚至书的销量仍是节节攀升。   这让几人气闷不已,有关系不对付的士子嘲讽他们小题大做,一个话本而已,还真当什么大事,郑重其事地写文章攻击。   几人憋着气。   “他们这群人有眼无珠,别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他们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等着瞧吧,她的真面目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出来,这群嘲笑我们的人,到时候就知道他们多么短视,我们多么有先见之明了,哼!”   .   许乘月对女官的事,确实有些想法,却又拿捏不准太后的态度,她是最高掌权者,但恐怕不乐意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旦提起女子参加科举,掌有话语权,声音最大的文人群体,必定会联合起来反对,届时包括勋贵、世家和寒门士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暂缓互相之间的矛盾,一致对外。   因为比起已经在盘子上争蛋糕的势力群体,原本被他们排除在外,现在想要加入的女子更被他们所不容。   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囊括了整个大唐几乎所有的掌权者。   她能抵抗得了吗?   更让她犹豫的是,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凭什么身份去做?   在这样的时代,会有人理解她吗?   也许在那些女子心里,相夫教子,才是对她们来说最正确的路,而不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历尽艰辛去做女官。   她自以为是地争取这个机会,也许只是让所有人看了笑话。   男子冷嘲热讽,暗笑她不自量力。   女子笑她疯癫,不去做“女子事”,反倒与男子争抢,与她划清界限,将她排除在外。   那对她来说简直像噩梦一样。   而且她不是个圣母,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去替别人铺路,她前不久还自身难保,被所有的读者攻击。   可她没办法忘记,在洛阳的时候,有个小读者问她,为什么女子读书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她无法回答,只让她好好读书。   也曾有读者写信,分享日常,说话本里主人公的经历丰富多彩,她们有自己向往的远方,为了执念和理想,永远拼搏向上。   而她没有,她不清楚自己活着为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告诉她,丈夫和孩子是最重要的,所以她的往后余生便只绕着他们打转。   她很喜欢看她的话本,让她仿佛也短暂地拥有了别人的人生,抽身之后虽然有些落寞,但从中汲取了一些力量,觉得这人生好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还有一封皱巴巴的信,是一个不太识字的老婆婆写的,说听了她的书后,才意识到从前错得离谱,后来送了孙女去上学堂,还美滋滋地炫耀,孙女除了第一次拿了甲中,之后每一次都是甲上。   一封接着一封,写着她们不能对外人诉说的心事。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填满心中的不平。   这本书的第一册 ,发售的销量,和读者的反应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好,算是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   她也不求他们,能立刻心平气和地支持和接受,但书籍和文字对人造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在他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观念已经悄悄地转变了。   她同样看到了那些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攻击她的话本写的是无事实依据的胡编乱造,通篇都是违反公序良俗的歪理,对没有学识,不知深浅的百姓会造成不良影响。   许乘月抖了抖报纸,嘴角扬起的弧度意味深长,还挺敏锐的,可惜谁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话本而大动干戈呢。   走群众路线就是好。   群众们不负许乘月的期待,给出的反响很热烈,山海书肆连着好几天挤满了人。到第二册 发售的时日都不见空档,忙得脚不沾地。   不同于上本偏向历史类,这本的主角出身低微,来自普通乡下人家,更容易被人接受。   且初期描写的基本是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爽点更贴人心,通过科举跨越阶层、一步登天又是所有普通人遥不可及的梦,能从书里得到满足,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   这本书的影响范围不只在长安和洛阳,还有其他各个州府。   在先前,各个州府的书肆主家,接连跑到山海书肆求合作,争取地方印刷和售卖的授权。   山海书肆并非来者不拒,对他们各自的店铺进行审查,挑选了一些作风还算不错,诚信经营的店铺。   随着售卖市场的扩大,许乘月的话本真正卖遍全国,进入大唐的各个地方,包括但不限于魏州、汴州、扬州、苏州。   苏州乃是江南水乡,因这一带水利发达,所以甚为繁华。   每次会试中,进士及第者不少祖籍来自于苏州。苏州文气甚重,作为治所的吴郡,当然尤甚,集市中坐落着不少书肆,供文人士子学习之用。   吴郡集市中,有一家叫做江枫书肆。   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等营业时间过了大半天,人群才稀少下来。   一位挑着担子,粗布麻衣,裙裳简朴的妇人腿脚利索地走到书肆门口,将担子往地上一放。   细看她的衣裙上有很多补丁,不过针脚细密,看不出来是补的。   走进书肆里,她问:“掌柜,最近有新书吗?”   掌柜抬头,看见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乌黑的头发中散落着银丝,让她看起来上了年纪。   “段娘子,许久不见你来了。”掌柜笑着韩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出了许多新书。”   说着,他话音微顿,有些犹豫,“只不过都是话本,或许你不会喜欢。”   “没关系,先让我瞧瞧。”段娘子说。   “好。”掌柜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全部递给她,“就是这些。”   “这么多?”段娘子颇为诧异,她是书肆的常客,自然知道书店往常印刷的新书不多,毕竟能著书立说的人也少,卖得最多的是一些常用的典籍或者批注。一次出这么多新书实在罕见。   她随意地,动作却极为小心地翻了翻,发现著书的竟然都是一个人。   只是看到上面的书名,她不由无语凝噎。   什么毒妃,发财暴富,飞升成仙,始皇帝哭求,光看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书。   掌柜看到她的表情,也笑了,“段娘子别看这书名起得莫名其妙,俗不可耐,其中的故事却是别出心裁,构思精巧,值得一读。”   段娘子本不打算买,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文一厘都挣得辛苦,掌柜却说值得一读,让她犹豫了起来。   她翻着书,目光触及到最下面的一本,定住了。   上面写着《科举之易钗而弁》。   心脏重重地一跳,段娘子抿着微微发白的嘴唇,半晌才说,“好,我买了,这几本都要。”   掌柜说了个数,段娘子掏出钱放在柜台上。   伸出的手粗糙黑黄,布满粗茧,但洗得干净,甲缝里不留一丝污垢。   钱货两讫,段娘子抱着书,放进担子的包袱里包住,那包袱所用的布料竟比她身上穿的衣料还好。   她挑起担子,重新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   书肆里,一位同样来买书的客人,好奇地问,“掌柜,你认识那位娘子?”   掌柜点了点头,“是鄙店的常客。”   “她看起来家境不富裕,怎么有钱买书?”客人疑惑地打听。   “唉,你有所不知,她是个爱书之人,所有的钱财基本用来买书,吃穿都将就。”掌柜叹息着,“我原先劝过她,她却说‘无书不可活也。’”   客人沉默了,接着感慨,“这位娘子倒是个性情中人,不过她家里的丈夫孩子不在意吗?”   “她丈夫早已经……”掌柜指了指天上。   客人意会,尽管仍有些好奇,也不再多打听了。   “这是您的书。”掌柜打包好书递给客人。   他没说的是,他跟段娘子是同乡,所以知道她的来历。   她嫁过三任丈夫。   第一任丈夫得了病没救回来,她本不欲再嫁,耐不住父母劝说,只能听从。   第二任丈夫遇到意外,被发狂的疯牛一头撞死,她再次守了寡,父母那时已经不在,却被贪图钱财的兄嫂逼着改嫁。   第三任丈夫不靠谱,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她忍无可忍,与丈夫和离,跟娘家决裂。   从那之后,一人寡居,自己养活自己,只要是能挣钱的,什么活都干,劈柴、养蚕、缫丝、烧炭,唯一不变的就是买书。 第143章 第二册   段娘子出了城, 走过平坦的大路,雨后略有点泥泞的乡下小路,回到家里。   放下担子靠在墙边,从缸里舀出去几瓢水, 将手脚洗净, 用帕子擦干,才提起放在竹筐里装着书的包袱。   她来到了自己开辟的书房, 在正房的旁边, 是一间不小的屋子。   推开门,里面的四面墙, 其中三面是整整齐齐的书架,上面的书满满当当,有纸质书, 也有竹简。   有的已经破损不堪,书页将掉不掉,被人用针线将书脊重新缝了起来;有的整洁如新,翻阅的痕迹却明显,显然主人家已经将这些书全都看过,且非常爱惜。   书柜的下方是几个大箱子, 里面都放着书。   很难想象, 乡间竟有这么一所“陋室”,不知情的人闯进来,怕会以为是哪个书香世家的藏书房。   段娘子收拾一番, 腾出点空地来, 把新买的几本书放上去, 又拿起她一眼注意到的那本书,坐到了唯一一面空余的墙边放置的书案前。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几个字, 看了好一会儿,才翻开书,认真专注地阅读起来,沉浸于故事中。   ……   看到族人争抢家产时,她蹙起眉头,眉宇间隐现怒色。   见顾母在受到逼迫时指天发誓自己绝不改嫁,段娘子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这样没用,心怀不轨者找来的借口,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被逼着改嫁时也曾发誓过,却无人相信,也不愿相信。   世间的事向来由不得人,女子尤甚,随波逐流,从一个人家到另一个人家,像可以随意买卖的家畜,被主人驱赶着完成从生下来就被赋予的使命。   她整整改嫁了两次,有过三任丈夫,如今孤身一人,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她过得凄惨,无家无室,无依无靠,重活只能自己干,受人欺负没人撑腰,死在屋里也无人收尸。   可自从嫁人以后,这是她前所未有的,过得最轻松的几年,她可以支配自己的所有,无论是痛苦,还是喜悦。   这间屋子,包括里面的书,是她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连同她的渴望,她的心也一并填满。   但满足只是短暂的,书看完后紧随而来的是更大的空洞和不满,于是她只能不断地去找书,去看。   不光看,她还会自己做记录,随意地写些东西,积攒出来的纸稿,整整堆满了一个箱子。   书让她挣扎出现时的泥淖,短暂地拥有片刻温存,看向目光触不到的远方。   如同眼前的话本,将她拉扯进别人的人生,参与和围观她们的经历,情绪随之起伏波动。   看完后,段娘子深深地吐出口气,放下书,腰身微弯伏在案上,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似喜似怒,放在案上的手,五指蜷缩握紧,指节泛白。   她应该感到庆幸吗?   看到这样一本女子扮作男装,为自己逆天改命的“浊世巨作”,她甚至不像木兰一样是为了父亲。   但无名的怒火烧上心头,灼痛着通向她的四肢百骸。   从故事中抽离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作者的意图——想让那些浑浑噩噩,一无所知的女子清醒过来。   可她凭什么?天下女儿何其多,她凭什么自以为是特殊的那个,有资格去叫醒别人?   又有什么用呢?清醒过后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作出改变。   她拿出纸笔,笔走龙蛇,在纸上快速地飞舞,留下成串的墨迹。   一气呵成写出一封信,她折叠几下装在信封里,之后寄了出去。   .   “新一册发了,快看看写了什么。”手里捧着书的人,迫不及待地翻开。   “老天保佑,一定不能让我女儿退学,这可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机会,否则我穿进书里找那些夫子算账!”   “你入戏真是越来越深,连女儿都叫上了,你看人家认不认识你这个父亲?”   “我单方面认了。”那人拍着胸脯,厚脸皮地说。   “别吵吵了,快看女儿——不是,女主怎么办。”   [   夫子已经注意到了,顾青当然不可能直接销毁罪证,那看上去简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监考的夫子拿起纸条,上面写的果然有关于考试内容。   他怒斥她道德败坏,让她滚出考场,并且会取消她的成绩。   顾青试图解释,那纸条并不是她的,是舞弊的人没扔准,她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然而夫子找出扔纸条的那个人,问他这纸条是不是扔给顾青的,那人低着头不言不语,看上去像是默认了一样。   尤其这个人跟顾青一样也是平民出身,只比她略微好点儿,很容易让人怀疑是抱团取暖,相互勾结。   顾青百口莫辩,拿出自己的卷子,让夫子看看她上面写的跟那纸条上完全没有关系。   夫子不相信,愤怒她不知悔改,都已经物证人证确凿,还痴心妄想地为自己狡辩。   此时,山长过来巡视考场,发现了他们的闹剧。   他对顾青没有好印象,全因在谢家郎君和县令面前,顾青让他颜面尽失。   他发觉这是一个让顾青走人的好机会。听到顾青作弊,不假思索地相信了,让她收拾收拾包袱,滚出书院。   顾青再三争取,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她心灰意冷,无可奈何地收拾了包袱,临走之前山长还在阴阳怪气。   说什么早知道他们这些穷人道德败坏,不知礼义廉耻,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才刚进书院没过多久就现出原形了。谢家郎君还是资历太浅,不会识人。   ]   “气死我了,老匹夫满口胡言乱语,他这是借机报复,这种人也能当上山长,估计整个县学术风气都不佳。”   “满口喷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仗势欺人的狗奴,迟早有一天阴沟里翻船。”   “我看不一定,越是小的地方,那些拥有权利的小官越势大。山长跟县衙有些关系,他们相互勾连,相互包庇,事还没闹大先被压下去,想要揭穿他们的人估计翻不出水花。”   “说得也是,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小顾太可怜了,没学到多少知识,被逐出门去,往后该怎么办?去别的地方求学吗?”   “文人最重名声,山长把人往绝路上逼。真有了舞弊的罪名,她去到哪里都受限,没有哪个书院愿意收她。没了学习的资源和环境,以及人脉,想要通过科举及第难上加难。”   “完了,科举事业就这么中道崩殂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啊。”   “但凡被扔纸条的是富家子弟,他们都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他们看准了她势单力薄,才敢肆无忌惮地拿捏她,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我相信小顾,绝不是坐以待毙,任人欺凌的人,她有勇有谋,定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对,届时打肿这山长狗贼的脸,让他知道知道穷人的厉害。”   [……   顾青先回到家里,她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被劝退的事,免得让她担忧,或者又说出后悔把她送去上学的话,只说自己考完试书院放几天假。   这两天里,顾青照样吃吃喝喝,没事人一样,还帮着家里做活,大家都没起疑。   两天后,顾青再次收拾包袱,出门去了。她告诉顾母,重新分班之后,书院给安排了住宿,之后学业繁忙,她先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   “小顾要干什么,她被劝退了,哪里来的住宿的地方?”   “我猜她想干件大事,对顾母说的,明显是给自己找了近日不回家的理由。”   “期待,肯定是去教训山长吧?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   “摸清山长的行踪,趁他落单一个人的时候,套麻袋打他一顿?或者在他上茅房的时候,往坑里扔爆竹?”   “你小子够歹毒啊,捉弄人有一手。等等,这不会是你常用的招数吧?”   “嘿嘿,小计谋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你还知道登不得大雅之堂?可别把你的想法往小顾身上安,她跟你不一样,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报复人还分什么光明磊落,计策有用就好。这样朴实无华的计谋,才能让那些恶人毫无防备地中招,最大程度地恶心人。小顾先前就是太单纯,太磊落,所以遭人算计,做人不能只图清白。”   听到这话,众人一时沉默了。   这世上总是恶人比好人活得好些。因为他们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话虽如此,小顾肯定不会这么做,她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这种计策除了一时痛快,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被发现了还要遭殃。”   “先看看再说。”   [……   顾青离开他们的小村子后,没有进入县城去书院,而是往府城的方向去了。   村子距离府城当然比县城遥远很多,顾青边走边观察,路上有没有方便拉她一程的车。   好在她挑的是大路,人也不少,运气好的时候能碰上一两辆,付上点钱,恳求主人家搭她一程。   一路半走半坐,顾青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府城,她找了一个门面看上去还可以,往来都是文士的旅店歇了下来。   用膳的时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并向上菜的伙计打听消息。   ……]   “小顾到府城来做什么?她不应该去报复山长吗?”   “我猜是山长在县城里人脉太广,她奈何不了,所以到府城来寻找破局之法。”   “但府城里也没有她认识的人啊,怎么寻找破局之法?” 第144章 山长倒台   [……   在旅店里住了一天, 探听到想知道的消息,顾青第二天一大早来到了北麓书院。   告诉看门的小厮,她要找谢蕴。   小厮观察着她的衣着,打量她不像是能攀上谢蕴的人, 于是告诉她, 谢家郎君很忙,没有工夫见闲人。   顾青不放弃, 说自己确实有事, 拜托他帮忙通传一下。   小厮不耐烦了,驱赶她, 让她离书院远一些,不要打扰了里面的学子们学习,那些都是国之栋梁。   这时候, 门内不远处的地方,有人走过来,那人正是谢蕴。   小厮看到他,更着急了,怕被怪罪办事不利,让闲杂人等闯进来, 就要上手推顾青。   ……]   “先敬罗衣后敬人, 到哪里都不能免俗,守门的小厮也会看人下菜。”   “下次去办事,还是穿点好的吧, 总不能一直这样粗布麻衣。”   “要是有钱, 谁不想穿好衣裳, 可是女主没那个闲钱,她也不愿意花在着装打扮上, 对她来说还不如多买几本书划算。”   “谢蕴见过小顾,肯定会为她解围。我就等着这个小厮被打脸,谁说身份有差别的人不能相交,更何况以小顾的才华,令别人侧目轻而易举。”   “就是,伯牙与子期相交,从没有嫌弃过他是个普通樵夫。”   “但毕竟身份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要是深入交往的话,双方都会有压力。”   “我说,你们都忘了,小顾其实是个女郎吗?”   大家最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顾青,直呼其名有些不尊重,他们也不适应称呼女子的闺名。然而叫顾小娘子又显得怪异,毕竟她是在读书考科举。所以最后称呼慢慢转变成了小顾。   有时候说着说着,忘记了她是个女郎,特别是顾青的行事风格与闺阁女子大大不同。   经人一提点,才醒悟过来。   “对,不要过多交友比较好,免得被人发现端倪,专心读书才最重要。”   “瞅瞅你们这些浓眉大眼的,前些时日还嫌弃人家配不上。”   “他可以配不上,但不能嫌弃我们小顾。”   “快来!姓谢的那小子,给我女儿撑腰!”   “好家伙,还给自己抬了身份,现在成岳丈了。”   “去去去,谁是他岳丈?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女儿!”   [……   顾青避开他的推搡,朝谢蕴远远地唤了一声,“谢郎君,鄙人是顾青。”   听到有人叫他,谢蕴转头看去,发现被小厮阻拦的人有些眼熟,是他三月之前去下属县学视察时,帮助的一个少年。   他怎么来了这里?难道专门来谢他的?   谢蕴回应了一声,让小厮放他进来。   没想到他们果真认识,小厮心里一突,怕自己不长眼,冒犯了贵人。   顾青终于见到谢蕴,说要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跟他讲。   察觉到来来往往的人窥探的目光,谢蕴皱了皱眉,带他去书院的茶室。   ……]   “所以小顾这是想找谢家的郎君帮忙,对付山长?”   “谢郎君人挺好的,上次就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小顾有了入学的机会。”   “挺好,那山长不是总吹捧吗?就让他犯到他吹捧的人手上。”   “我看未必,谢蕴并不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他上次准备冷眼旁观,是看到小顾不凡,才乐意帮他一把。毕竟是世家子,哪里会专给自己身上揽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帮了忙。他欣赏小顾,或许愿意再次出手相助呢。”   [……   茶室里,顾青没有隐瞒,坦白了自己的遭遇。   谢蕴很看不上山长的做法,好歹读过书,年岁又长,更是一个书院的山长,却如此小肚鸡肠地为难一个贫民学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事情说完,谢蕴也自觉清楚了顾青的目的,无非是来寻求他的帮助,让他给山长一个教训,再让他重新入学。   他有些不耐烦,没想到上次随意地出手相救,被人当做冤大头给盯上了,遇到困难就来找他。   顾青的事说到底与他无关,谢蕴准备拒绝,然后私下里操作一番,让山长下台。免得顾青再次缠上他。   然而等他拒绝了之后,顾青却笑了。   自嘲她哪里有那么厚的脸皮,恳求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   她来只是想求见府城的学政,因为自己还是白身,没把握学政愿意见她,所以想拜托谢蕴搭桥牵线。   ……]   “嘿,你看这个谢郎君,小瞧人了不是,我家小顾向来靠自己,可不是能理直气壮向别人伸手的人。”   “就是,小顾最开始上学的时候,因为夫子不收她的束脩,她经常下学之后,帮他们做活以作回报。”   “跟这些世家子打交道忒麻烦,心眼多,你热情了人家觉得你巴结,你冷淡了人家觉得你不识好歹,一句无意中的话可能还会得罪人。”   “所以小顾是想向学政告发山长的所作所为吗?”   “看起来应该是的。”   “这么算起来应该不轻松吧,学政愿意听一个小学子的话,去找山长的麻烦吗?”   “这是他的职责,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去清查?”   “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了此等丑事,肯定会下意识地遮掩,而不是彻查。况且按照普通人的想法,会愿意相信‘德高望重’的山长,而不是一个没有功名,家境贫寒的小学子。”   “有谢蕴在,或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也有可能。”   “他本来不想沾染这出事,就算帮忙引荐,也大可以撇清关系。”   [……   顾青再三保证,绝对不用多余的事情麻烦谢郎君,只要让她见学政一面。   话说到这份上,谢蕴也没再拒绝,带她见到了学政,但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再管多余的事。   见到学政之后,顾青没有一上来就诉说自己的冤屈,那样只会让人感到不耐烦。她发挥所学,极尽地展现自己的才能,出口成章,言之有物,很快引得学政青睐有加,直呼少年英才。   连谢蕴也听得暗自心惊,自觉在相同的年纪比不上他。   很快,如顾青所想,学政夸赞她不愧是北麓书院的学生,不负夫子们的教诲。   这时,顾青面上出现落寞的神色。   学政纳闷,问她怎么了。   顾青说自己不是北麓书院的学子,也没有书院愿意收她。   学政更惊奇了,他刚才考校过顾青的学识,进北麓绰绰有余,甚至绝对是顶尖的那一波,怎么会没有书员愿意收?   顾青这才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讲了出来。   学政顿时察觉到了她的来意,颇不高兴被人利用。   顾青俯身一拜,诚恳地坦白,此次前来想求学政做主。也是因为她没有人脉,别无他法,所以才出此下策。然后又说了一番自己一心向学的坚定,对于书院腐败的痛心,吹捧了学政的廉明公正。最后拿出了自己搜查到的关于书院腐败的证据。   ……]   “跟当官的打交道就是麻烦,这个学政罗里吧嗦,下面的县学有此作为,也是他失察,请求他做主,还嫌被人利用。那他干脆别做官好了,免得被圣人利用。”   “尔等放肆,人家可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我们这等小民,哪里配批评人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   接着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顾这一套连招妙啊,先是展现自己的学识,让学政有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然后引起他的困惑,顺理成章地说出自己的困境。最后诚恳地直接坦白自己的小心思,挽回学政的好感。”   “这不轻轻松松地把学政拿捏住了。”   “小顾不光在读书上有天分,还很会揣摩人心,更不缺乏少年意气,如此才好,能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真要是个愣头青,刚入官场就被人排挤了,哪里能走得更远。”   “我说你们真的忘记了吗?小顾她是个女郎啊!你们还思索官场的事,未免太远了。”   “烦不烦啊,你都说第几遍了。女郎怎么了?女郎就不能拥有志气吗?以小顾的才华,不能入官场是朝廷的损失。”   “她哪里不好了?怎么总是拿性别说事?”   “都走到这一步了,官场未尝不能一试。看她的选择吧,进入官场肯定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只是考功名,当个夫子,传授自己所学的知识,安稳是安稳了,但也可惜。”   [……   学政见她说得认真且诚挚,面色好了几分,想起她的才华和遭遇,更添了几分怜惜,顿时怒气全消。   他接过仆人呈上来的证据,里面桩桩件件写着山长收受贿赂,假造学生的成绩,把不符合能力的学生安排到甲班,然后举荐他们进入其他各个有名气的书院,甚至有好几个浑水摸鱼的进入了北麓书院。他真正把读书做成了一门生意。   学政一看,怒不可遏,大发雷霆,愤怒于在自己的治下竟然出了此等丑事,下令彻查。   这一查拔萝卜带泥,牵连出了好些人。而且更令人震惊的是,山长胆大包天,下一步的想法是想插手科举。   但他没做好准备开始动手,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他自觉万无一失,做事隐秘,被押送到牢里的时候,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   “大快人心,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做恶事的时候,该知道迟早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侥幸心理罢了。”   “亏他还是个教书人,被这些身外之物迷花了眼。”   “小顾接下来会去哪里?回到县学吗?”   “都来了府城,何必再回去,北麓书院更好,可以试试看。”   “好期待,接下来应该是要参加科举了。” 第145章 我不是一个人   [……   山长倒台, 最高兴的是学政,因为他把一个令他被砍头的危机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科举舞弊牵连的人数极广,清算起来他这个学政,少不了治个失察之罪。   所以对为他解决了危机的顾青愈发欣赏, 写了一封推荐信, 让她去北麓书院读书。   顾青做出喜不自禁但强行镇定的模样,高声谢过学政。   但之后, 她并没有凭借学政的推荐信进入书院, 而是通过入学考试光明正大地进去。   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名张贴在书院的告示墙上,顾青高居榜首。   围观者议论纷纷, 不清楚顾青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碾压了前五名中,其他四位声名在外的世家贵子。   他们少有才名, 在此次入学考试中引人注目,是榜首的有力竞争者。   考试前大家纷纷猜测,魁首会花落谁家,没想到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围观者皆不认识的无名小卒。   顾青远远地扫了一眼榜单,确定自己在名单上, 转身就走。   她有些苦恼, 这次本来准备收敛一些,考个中规中矩的成绩就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的身份和成绩反差太大, 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带来很多麻烦, 悄声无息地成长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但她不敢太过自大,毕竟北麓书院是四大书院之一, 群英荟萃,她怕收敛得太过错失这次机会,所以大约使出了八成的实力,没想到还是高居榜首。   算了,无所谓。   藏得再好也总有戳破的一天,到了科举的考场上,她肯定不能藏拙,而她的出身无从改变。   ……]   “傻了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家世和才名都是纸老虎。”   “老夫我今天高兴啊,来!大家共饮这杯酒,庆祝小顾今天夺得魁首,成功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有人高举着手中的茶盏,往左右两边一敬,接着仰头一饮而尽,潇洒的姿态像是真在喝酒。   大家哄笑出声,给面子地同样端起茶盏,抬手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藏了实力还夺得魁首,这些士子不太行啊。小顾果然是旷世奇才。”   “毕竟对手太过强大,他们没办法。”   “小顾还有些苦恼,这种苦恼别人怕是体会不到。”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别人以为绝顶的成绩,在她眼中却是毛毛雨,甚至是收敛后的结果,这滋味,酸爽啊!”   “这种幸福的苦恼,我也想拥有。”   “高兴死我了,那些世家子出身高贵,声名在外又怎么样,到了小顾面前还不是被吊打嘿嘿嘿——”   “小顾别收敛了,我最爱看这种,多来点儿。”   “我不一样,我喜欢看隐藏实力,平日里默默无闻,到了关键时刻一鸣惊人的。”   [……   入学之后,顾青果不其然受到了关注,大家好奇她的成绩怎么会那么好,尤其实力最高的四人。   他们堂堂天之骄子,何曾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踩在脚下,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但成绩放在那儿,他们憋屈又无可奈何。   但毕竟拥有特权,他们找到了书院,提出要看顾青入学考试的试卷。   书院的夫子自然无有不从。   等他们拿到那张试卷,从头到尾看了,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这手字,这精妙绝伦的策论怎么可能是一个穷小子能写出来的?   然而要说他舞弊,那更不可能了,他没有那样的能耐。   四人中,有的原本没什么斗志,看了试卷,那点不服气也消除了。   有的更加愤愤不平,视顾青为眼中钉肉中刺,发誓要超过他,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誉。   之后他们在学院展开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绞尽脑汁提出各种比试,但顾青总能轻轻松松地取得胜利。   借着他们的风光,顾青在学院崭露头角。   世人有慕强心理,尤其顾青比书院学子们超出了一大截,再加上她性格好,不是一般平民学子面对权贵的唯唯诺诺,大方有礼,谈吐风趣,吸引了很多人结交。   而那四个世家贵子被打脸了许多回,终于放下自己的偏见,对顾青心服口服。   在这之后,他们开始与顾青接触,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   “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小顾。”   “从瞧不起,不可置信到对她的才华心服口服,然后成为至交好友,这四人的心理路程真精彩。”   “换个人遇到这些刁难,可能早已经退缩了,幸好小顾才华出众,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其实在他们认真对待小顾的那一刻,已经算是认输了。”   “终于过上正常的书院生活了,这样对比,之前的那个书院风气果然不好,乌烟瘴气的。北麓书院里,虽然也少不了一些富贵人家的臭毛病,但总体来说风气好多了。”   “能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话本应该叫我家那不专心读书的逆子好好看看。”   [……   在学习的间隙,顾青没忘了家里,经常抽出空来,回家去看看。   然而毕竟往来不方便,即使坐着马车都得大半天,回去的次数便少了起来。   她们住的村子不大,整个村子里的人互相认识,有个风吹草动难免惊动别人。   而顾青不经常回来的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知道顾青在县学读书,每天会回家。一开始羡慕得不得了,夸顾青有出息,催促家里的孩子勤奋上进跟顾青学习。   现在一看顾青居然不回家,顿时什么风言风语都出来了,骂她白眼狼,忘恩负义,想跟家里撇清关系。   还有那些消息灵通,但也不怎么灵通的人听说了县学书院里发生的事,迫不及待地回来嚷嚷,说她估计因为考试舞弊被赶出书院了。   满村哗然,顾青在村人口中的地位瞬间天翻地覆,成了道德败坏,下流无耻的人。   对她的去向也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她成了偷鸡摸狗的小流氓,有人说她重操父亲的旧业,是个货郎。   任由顾母如何解释顾青在府城的书院读书。他们都不相信,反过来劝她不要做青天白日梦,一定是顾青骗了她。   县学的书院,在他们眼中已经是顶天了,府城的书院更是遥不可及。所以没有人相信,顾青能考上去。   这时,县上来了一群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村民们好奇地出门观看,一路跟着,发现那队人停在了顾家门口,高声恭喜顾母,说她儿子在院试中得了案首。   围观者皆惊。   顾青?!怎么可能是顾青那小子?他不是因为舞弊被赶出书院了吗?怎么成了案首?   围观群众问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领头送喜报的那个人摇了摇头,笃定没有弄错,说出了顾青的籍贯。   围观者们面面相觑,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先前还在口中嘲讽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院试案首。   再看着顾母高高兴兴地接过喜报,邀请送喜的人进去喝茶,不由更加眼红了,嫉妒得咬牙切齿,怎么他们就没有那么好的儿子?   案首在他们村里从未有过,顾青可谓是千百年来头一回。   然而对顾青来说,这只是她科举之路的开始。她还要再接再厉,过五关斩六将。   至此本册完。   ……]   “这些村里人啊,惯爱说闲话,拿着点捕风捉影的事大传特传,造谣生事,最后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   “很难说没有嫉妒的小心思在内,他们见小顾没了父亲,顾母守了寡,还能过得比他们好,所以抓紧时间污蔑诋毁,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好在小顾争气,拿实力说话,有了功名,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这些村民的嘴脸真可笑,意识到小顾以后的身份跟他们不同,不敢说话了。逮着人家身份低微的时候使劲欺负,现在知道好歹了,生怕人家报复。”   “看他们以后敢不敢造谣生事,真解气!可惜小顾没在现场看到。”   “村里人还不得上赶着巴结,这是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有功名的士人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小顾和顾家人跟他们不是一路了,她已经从这个小村子里挣扎出来,往后天空地阔,任凭她飞跃。”   “但性别始终是个隐忧,不知道能不能瞒得好,会不会哪一天被暴露出来。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书房里,许乘月正在写回信。   她唇线僵直地紧绷,没有以往笑眯眯,待人可亲的模样。眉心蹙起凝重的弧度,眼眸深深,透出令人无法辨别的情绪。   手上的动作不停,边思考边写。   她前几日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信,那位读者在信中言辞犀利地将她骂了一通。   那位读者说得很对,她没有资格去叫醒别人,让她们活在无能为力的痛苦之中。   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她们,完全适应且契合这里的一切,文化、思想和规矩,她们比她知道应该怎么更好地活着。   但她想,万一呢?   万一有人生出不平,觉得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却无法说出口,因为别人只会当她是个疯子。   那她的书,会不会让她们在踽踽独行之中,受到一些,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慰藉。   她们会知道。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她又抱着一点微薄的希望,期盼她们能站起来反抗,而不是在步步紧逼的压迫中,被束缚住双脚。   不发出声音只会让人肆无忌惮地欺压。   ……   许乘月写完信,把信塞入信封,又往里面塞了一枚小小的玉扣。   她拿着信走出书房,想让夏荷将信寄出去,却发现她们的面色不太好。   “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愁眉苦脸的?”她疑惑地问。 第146章 说服太后   “小娘子, 你听了之后先别激动。”秋露吞吞吐吐地。   许乘月心中一紧,“你直说就是。”   藏着掖着反而弄得人心里不安。   “婢子们也刚才听闻,这一回院试,果然查出来一位女扮男装的女郎, 想要蒙混过关。”夏荷眉头皱巴巴地拧成一团, 显然忧心不已。   “但此次院试会检查性别的消息不早就宣布了,怎么会有人铤而走险?而且已过去了不少时日, 为何在这个时候才传出来?”许乘月略一思索, 发觉不对劲。   “听人说,是那位娘子消息不灵通, 她只看了话本儿,觉得可行,所以动了心思。但她不知道这一次要解衣查验性别, 她进去之后慌了神,死活不肯解衣,被人发现了端倪,请来老媪一查,果然是位女郎,她就被捉了。”   “这事不光彩, 官府原本是准备私下处置的, 但有官人觉得此等风气不可助长,命令公审,以儆效尤。”   公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审判罪人, 俱是些罪大恶极, 引起轰动的。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位女郎颜面尽失不说, 即使出狱,后半生也会活在流言蜚语之中,整个人都毁了。   而且她的凄惨,是被小娘子的话本影响,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有了这一出,现在正连载的《科举》,肯定会受到大家的抵制,说小娘子的话本会教坏人。   夏荷能想到的,许乘月当然也想到了。   但与她已经相信了事实不同,许乘月报以怀疑的态度,此事处处透着疑点,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恶意针对。   对于科举取士,历朝历代相当慎重,身份的核查也极为严格,像她那种伪造的户籍根本不能蒙混过关。   所以那个女郎想要成功报名,获得进入考场的资格,除非她从小就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女扮男装,瞒过所有人,长大之后也没露出破绽。   这样不是没可能,如果女子的体格健壮,身材高大,可以模糊一些性别特征,行事小心谨慎,能瞒得过旁人。   可怎么恰好在她写书的十几二十年之前,有人为自己的孩子隐瞒性别,女扮男装,更巧合的是看到她写的话本之后动了心思,还恰巧地到了考场外都不知道会检查性别,没有及时逃走。   再有另一种可能。黄梅戏《女驸马》里,冯素珍顶替未婚夫李兆廷的身份,那位女郎或许同样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户籍和路引上所写的相貌特征与她差不多吻合。   怪就怪在,她一个消息不灵通的女郎又是怎么恰好找到,还拿到手里的?   总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前,许乘月不着急去下结论。   但不论背后是否有阴谋,此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可以预见。而决定公审的那位官员,定对她不怀好意,甚至可以说恶意满满,直接是冲着她来,做给她看的。   要将她钉在教坏天下女子的耻辱柱上,而那位即将面对众人恶意,被公审的女郎亦是受她牵连。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秋露夏荷,我要进宫一趟,将我的钿钗礼衣拿出来。”许乘月郑重地说道。   “唯。”   她们快速地找出妥帖安放好的礼服,细心地为许乘月穿戴上。   随后乘上马车,快速地驶向皇城,在城门处遇到阻拦。   许乘月出示太后给她的令牌,侍卫放行。   ……   宣政殿内,守门的内侍放轻脚步进来通传,“圣人,开阳郡君求见。”   太后不出所料地挑眉,“宣。”   许乘月头微微低垂,缓步走进殿中,向太后行礼,“拜见圣人。”   “免礼。”   太后接着说:“开阳郡君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许乘月头皮发麻,强行镇定下来,明白在太后面前做再多的掩饰和铺垫也是无用,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臣女今日听闻,有位女郎女扮男装,想进入考院。”   “怎么?你想为她求情?”太后好整以暇地问。   “……不是,臣女只是想说,女子不乏才华出众,有学识远见者,完全可以同男子一样,参与科举,处理国事。”   太后动作一顿,未料到她直接说了出来,“你倒是大胆,此话让满朝公卿听了,怕是得暴跳如雷,骂你胡言乱语,妄图动摇江山社稷。”   “所以臣女只在圣人面前说的。”许乘月乖巧地垂着头,低声说。   太后好笑,看着像个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行为却如此跳脱大胆。   她肃了面上的表情,“但朕为何要答应?须知此事一经提出,会遭到所有文武百官的反对。况且朝廷虽缺人才,但如今科举选拔出来的已然够用。”   让女子参加科举吃力不讨好,付出的心力和收获并不对等。   “圣人言之有理,但女官对于圣人而言,有普通的男性官员无法替代的作用,可以解了您目前的困境。”   “放肆!朕居于庙堂之上,无人敢逆,有何困境?岂容你大言不惭。”太后目光闪烁,佯怒道。   “圣人英明,臣女敬服,但世家、勋贵、寒门,三足鼎立,看似互相敌对,其实三者有统一之处,立场并不坚定。圣人看似得到他们的部分支持,然而一旦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会立刻反水。”   他们的政见或许不同,但俱是礼法的拥护者。   太后沉默了。   她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地整顿朝堂,让所有官员不敢逆反,然而支持者甚少,大部分是没有根基的寒门士子。   他们得到她的提拔,面上依附她,但多年的所学不能让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一个女子主政,只是迫于形势不曾说出来。   勋贵倒是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不反对也不支持。   世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立场极为坚定,再加上她一直想要削弱世家的势力,关系从未缓和,是她的心腹大患。   这一直是她的心事,却被她直接点了出来。她只以为她有些奇思妙想,但为人耿直,不想她对政治如此敏锐。   “女子参加科举,难道就能解决?”   许乘月听出太后的动摇,打起精神道:“当然可以,女子进入朝堂,会天然依附您而存在,不论她们的家世如何。”   “按照如今的形势,选拔出来的女官绝对是世家贵女占大多数,而她们想要参加科举,必然会遭到他们父兄丈夫的强烈反对,如此一来,他们更会倒向圣人这边。让女子参加科举,是从内部瓦解世家的势力。”   “……”太后沉默了半晌。   她这一招看似离谱,出其不意,然而细想却又极为可行。   世家底蕴深厚,多顽固不化之辈,成日把周礼孔孟挂在嘴边,肯定坚决反对女官。   若世家女想挣扎出来,与家族必然割裂。   她们参与科举,在朝堂上经历一番,成长之后,与家族分庭抗礼,那场面定然好看极了。   便是有顽固不化之辈,和她们的本家站在同一立场上,那样的人也不是她想用的,不足为惧。   太后想着,期待了起来。   但实施起来,不是一件易事,朝廷并非她的一言堂,尤其这种开天辟地,会让举朝震动的女子科举。   “你说服朕了,但你可有办法说服文武百官?”   许乘月仿佛听见烟花在耳边绽放,心跳如雷,差点原地蹦起。   稳住!许乘月!稳住!   革命还未成功。   她捏紧了拳头,压抑着激动,“臣女有一计,以为可行。”   “说来听听。”   许乘月把自己的计谋一一道来。   第二日早朝,太后投下一记炸雷,提议女子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满朝哗然。   文武百官齐声反对,跪地不起,欲使太后收回成命。 第147章 静坐抗议   “此事万万不可, 还望圣人收回成命。”   “女官主内廷事,才合情合理,又怎能参与前朝之中?她们并无才学,亦无能力, 况且不合千百年来的规矩, 这岂不是乱套?”   “圣人,陛下, 我朝对女子已尤为宽容, 许多出格之事亦是装聋作哑,不纠其过。然而女官参与前朝之事, 简直骇人听闻,让番邦知晓,怕会嘲笑大唐泱泱大国, 无男儿可用,竟让女子参与政事,抛头露面。”   “国家大事怎能儿戏?女子并无远见卓识,她们处理政事,只会让朝堂陷入混乱,家国动荡, 此乃亡国之兆, 望圣人收回成命。”   “女子参与科举,后宅之事无人管理,婴孩无人抚育, 家宅不宁, 危害极大。”   官员们众说纷纭, 反应激烈地辩驳,希望说服太后收回女子为官的想法。   卢仆射更是面色铁青, 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停下来。   他完全没想到太后在早朝上直接提出女子参与科举的事,打乱了他的谋划。   从那本《易钗而弁》,他隐约察觉出了开阳郡君的目的,却不知如何阻止。   后来又看到《志学报》的一篇文章,上面说此话本教坏天下妇人,他觉得言之有理,便寻了个女子演一出戏,想要阻拦话本的传播,让百姓自发抵制。   太后这一出,令他措手不及。   卢仆射视线的余光扫了一眼上方的二圣,灵机一动,“陛下对此有何见解?”   被提问到的皇帝一个激灵,原本因为繁杂的争吵声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   什么?他说啥?朕在哪儿?   皇帝有些迷茫,接着反应过来他在早朝,大臣刚说到女官。   ——他当然不支持了,那岂不是多了无数个母亲,想想就觉得可怕……   咦,不对,如果这些大臣家中,也有个母亲那般的女子,是不是能尝到跟他一样的痛苦?   皇帝想着,期待了起来,脑中幻想出这些官员愁眉苦脸,哀号畏缩的样子。   届时看他们敢不敢再摆出一副看他如同朽木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朕觉得此事并无不可。”   此言一出,所有细碎的声音霎时停住。   文武百官当庭失态,险些摔了手里的笏板,神色恍惚。   太后难掩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只见他斗志昂扬,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头一回觉得看不懂他了。   因为皇帝这一出背刺,众朝臣失去了战斗的力气,到最后也没议出个结果,早朝草草散了。   太后回寝殿换衣裳,皇帝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邀功。   说什么大臣们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不像他全力支持母亲。   太后被吵得头疼,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些怀疑。   她的想法竟跟这傻儿子达成一致,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是她年纪大了头脑昏花,还是皇帝忽然醒悟?   “太傅让你写的策论完成了?”她出言打断他的话。   “……”皇帝顿时沉默。   太后:很好,看来没变。   .   女子可以参加科举,此事传出来,长安百姓大为震惊,他们话本看得乐呵,没曾想在现实中会实现。   因为有铺垫,看了那话本中的故事,觉得并非难以接受,况且朝堂大事,哪里是由他们决定的,顶多闲谈上一两句,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   “女官有什么不行的?读了书不都一样嘛!”   “胡言乱语,怎会一样?孔夫子说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女子不能成大事。”   “那还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巾帼不让须眉,怎么不能成大事了?”   “这、这、反正就是不能成大事。”   “拿不出理由来说服我,就胡搅蛮缠了,哼!”   “快看!那边怎么回事儿?”   街上,有大批文士打扮的人,乌泱泱片聚集在一起,匆匆路过。   “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围观者注视着那群人,好奇地讨论。   “他们去的好像是皇城的方向。对了,女子参与科举可不就是一件大事!”   大家支棱起耳朵,挪动脚步,跟上那群文士。   路上又吸引集结了许多人。   文士们俱是神色凝重,义愤填膺。他们的气势汹汹,来到皇城门口。   皇城巍峨耸立,朱漆大门庄重严峻。   他们摆开阵势,在围观者的瞩目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这是在干什么?”有围观群众摸不着头脑。   “你傻啊!分明是在静坐抗议。”   “啊?坐一坐就能抗议了?”   “你坐肯定不行,人家身份不同,是朝廷未来的倚仗。”   说罢,皇城内有官员匆匆赶了出来,神色难掩忧愁。   群众说得没错,文人身份不同,他们联合起来抗议,便是皇帝也得重视,给出个交代。   虽说他们也有些幸灾乐祸,全因太后不顾众人反对,如今遭到反噬,但毕竟朝堂一体,他们难逃干系。   “诸位,若有诉求,可敲登闻鼓谏言,在皇城门前聚众闹事,此乃大罪,诸位三思而后行。”有官员苦口婆心地劝道。   “吾等不怕治罪,只求圣人陛下还我们个公道。”领头的文士毫不动摇,坚定地说。   他是领头人,带来的都是此次科举入试的举子。他自知人小力微,但从不惧权贵。   身后的人附和他。   “吾等不怕!”   “以身殉道也在所不惜。”   “何苦。”官员叹了口气,仿若看到年轻时傲骨铮铮的自己,劝阻的话再难说出口。   又过了许久,皇城内的许多官员匆匆到场,少顷,太后皇帝也来了。   太后与皇帝端坐在步辇上,身边侍卫环绕,宫婢簇拥。   百姓们惊喜地欢呼,齐齐跪地朝拜,向他们请安。   “诸位学子,为何在此静坐?”在太后的示意下,有官员开口问道。   “吾等并非刻意闹事,只是圣人提议令女子做官,让吾等多年所学,成了一场空谈笑话。”领头文士难掩悲愤,“让天下举子痛苦难安,一腔报国热血付诸东流。”   “圣人您看?”官员转向太后,问道。   太后沉吟半晌,才开口:“此等风气不可助长。若是因个人私利,便静坐抗议,往后人人便可借此生事。”   官员还未传话,那领头文士就激愤地说:“圣人此言,不怕让天下举子心寒?!吾等多年苦学,今遇不平之事,冒险在此静坐,难道是为了私利?”   “那你说说,女子为官有何不可,你为何不平?”太后淡声问道。   领头文士来了精神,像是早有准备,严肃地开口,从家国天下到江山社稷,从自古流传多年的规矩和礼教方面,论述了女子为官的危害和不合理性,与那一日早朝官员们说得大差不离。   围观群众们有许多面露不赞同之色,多数妇人更是满眼愤怒。   文士说得激愤昂扬,最后下了总结,“总之女子为官,极为不可。”   “你放屁!”许乘月一直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会儿憋不住了,大骂一声。   在场的大臣们皱了皱眉,围观群众齐齐看向她。   许乘月头戴为帷帽,帷帽的纱帘较短,垂到肩颈部,将她的头脸全都遮住,厚脸皮地全当感受不到众人的视线,走出人群。   静坐的举子们按耐不住转头,怒视着她。   领头文士鄙夷地冷哼,“粗鄙妇人,出口成脏,在御前也敢放肆。”   “我粗鄙干你何事,你说妇人主政于家国无益,可有证据?”   文士转过头去,下巴微扬,不正眼看她,不屑与她争辩。   许乘月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没有证据,无非是胡言乱语,还扯着为家为国的正义大旗,追根究底不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觉得女子比你们聪明,会抢了抢了你们的功名。”   文士听不下去了,怒目而视,“女子无智无才,不能堪当大任,更遑论中举入朝为官,吾等静坐抗议,绝非为了自己。”   “那你怕什么,既然女子无智,考不上功名,参加科举也不足为惧。”许乘月顺着他的话说。   “某已经说过了,这不合规矩,与女子争抢功名,有失吾等的身份,于礼不合。”文士显得极为心高气傲。   “你身份很高贵?能高得过圣人?”   在场的官员,群众,举子倒吸一口凉气,被她的胆妄为之举惊吓到。   不要命了吗?连圣人都敢牵扯出来?   ——唯有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出她所料,开阳郡君总是语出惊人。   乱拳打死老师傅,不得不承认,这话出其不意,但很有效果。   文士憋得面色涨红,嘴巴开开合合,嗫嚅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得出来,最后只骂了一句妇人难缠。   许乘月好笑,“论不过我,只能拿妇人说事,难缠的是你才对。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动干戈,聚众闹事,百姓会放心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吗?”   文士不搭理她。   一直默不作声的围观群众们却哄笑出声。   长安的百姓因为言论自由,可以大胆地议论政事,所以他们对当官的没多少好感,更多的是敬畏,以及含酸的不服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肉食者鄙”。   许乘月的话很能拉拢他们的好感,他们小声议论,窃窃私语。   “他说来说去,满口空话,不如这位娘子的辩驳来得有道理。”   “我觉得,女子为官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圣人也是……我们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   文士的脸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青一阵白一阵,失了最初趾高气扬的风度。   “百姓们嘴上不说,心里是有计较的,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许乘月缓和了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像是挖了个充满诱惑的陷阱引人往下跳。 第148章 民意可贵   文士被人嘲笑, 心中怒气更甚,不耐地皱起眉毛,斜瞟了她一眼,语气很冲地说:“我凭什么跟你打赌?”   说着说着, 忽然扯到打赌上面, 女子果然难以沟通。   “怎么,你怕了?”许乘月使出了万能的激将法。   “笑话!我怎么会怕?”文士果然受激, “是你莫名其妙, 提出要打赌,我凭什么要配合?”   “别急, 听我说完。”许乘月开始挖坑,“你说女子为官于家国有害,反对女子参与科举, 而我刚好跟你相反,但这到底都是你我的一家之言,不具有普遍性。”   “不如我们让现场的百姓投票,看看谁的观点能获得更多的支持,如果是我的支持者多,你们就此散了, 如果你的支持者多, 圣人和诸位官人也能看到百姓的声音,重新考虑此事的对错。”   围观的百姓闻言,惊讶自己能参与其中, 骄傲地昂首挺胸。   文士心下不悦, 习惯性地挑刺, “让百姓投票又能怎么样?他们不读书,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容易受人煽动,投出来的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浑然不觉此话引来了群众的怒目而视。   “谁说的,百姓虽然不懂政事,但一件事是好是坏,他们能分得清。况且朝廷的政策会直接影响到他们身上,他们的意见极为可贵,也很有参考价值,有权对上层的政策发表自己的见解。”   “你不愿意看到女官,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然而对于百姓而言,他们会抱有怎样的看法,诸位难道不想知道吗?你们往日里不是说过民意可贵吗?”   许乘月的目的就是把百姓引进来。   “好,好一个民意可贵!”太后率先叫好。   文武百官在二人争吵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他们心里是希望这些举子能闹得大一些,让太后自食其果,看清大唐的江山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的。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让百姓投票,百姓愚昧无知,他们的意见怎么能够决定朝政。然而那女子说的亦有道理,太祖皇帝就非常重视民意。   但如此一来,事闹得太大了,在皇城门前吵吵嚷嚷,不是他们想要的,刚欲出言阻止,太后就发话了。   他们向众人环绕中心的太后看去。   太后微笑着颔首赞叹,“众卿家一直对此事有争议,争吵不绝,不如来听听百姓的心声,看看他们的想法,再行决断。若他们反对,朕就此罢休,不再提及此事,如何?”   太后没有提如果百姓赞成该怎么办,对于官员们算是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让他们先想到好的方面。她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懂,如果百姓赞成,那他们也不能再反对,况且那时反对也不成了。   但对官员们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他们不觉得百姓会乐意看到女子进入朝堂,去统治他们。   ——因为底层的妇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像贵女们身份高贵、行事妄为。当家作主惯了,他们肯定不能接受女子为官。   而且此事最妙的是,可以避免他们与太后的正面对抗,她自己作出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要遵守。   思索完毕,官员们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满意眼神。   有官员抚着长须,赞叹着附和,“臣以为此举妙绝,重视民意,展现了我大唐的博大胸怀。”   “确实好,此举影响甚广,确实该听听百姓们的意见。”   “圣人英明,微臣敬服。”   大臣们齐声赞叹,吹捧太后。   她罕见地露出笑颜,“只是现场投票,还没有个章程,太过仓促,不如先拟定方法,才好统计。”   几人商议片刻,由太后主导,确定了之后,让内侍传话。   内侍出去面向人群,清了清嗓子,对吵吵嚷嚷的人群说,“大家安静,安静片刻。”   原本因为太后附和,按耐不住激动,与周围人交头接耳讨论的人,给面子地停了下来,目光转向内侍,期待地看着他。   “传圣人旨意,从明日起,大唐年满十八周岁的百姓可携带户籍证明,来皇城门前,进行投票,票选全凭自己,其他人不得干涉。为期五天,之后会在此唱票。万望大家投票时慎重考虑,投出的每一票都会影响票选的结果,决定朝政大事。”内侍严肃地说。   人群先是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像是冷水溅入了烧热后滚烫的油锅,炸裂沸腾起来。   “圣人英明!圣人英明!”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这么出息的一天!”   “真的吗?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也能干涉朝政大事?!”   不可置信连同惊喜的欢呼,直接吵翻了天,声音大得传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百姓们再一次躬身下跪,大声说着祝词,拜谢太后。   “祝圣人鸿福齐天,万寿无疆!”   太后笑着说声免礼,然后坐着步辇离开了,身后依旧跟随着一大堆仆从。   圣人走了,百姓们还没散场,他们继续议论着这件激动人心的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唯有在此静坐的举子们面色难看,不知如何收场。   他们来静坐抗议,确实是不服气太后让女子参加科举,但亦是想要凭借此事为自己树立威信,在士人中扬名,为以后做铺垫。   考官知道他们的过往,也会对他们青眼有加,尤其与太后的鹰犬辩驳,若是争论精彩,传出去会得到众人的赞扬,被其他同年传颂。   没想到竟然全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搞砸了,她倒是溜得快,现如今想找人算账都找不到。   皇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裴舟靠近停在路边的马车,敲了敲车窗。   马车内,许乘月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不会是被人找上来了吧?   扈十三娘瞅了眼她心虚畏缩,全无方才凌然不惧,能言巧辩,说得那位文士哑口无言的嚣张模样。   见她不敢说话,替她问了一句,“谁?”   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裴某。”   许乘月神情一振,心虚全消,掀开车帘,看见裴舟略显无奈的脸。   她得意洋洋地自夸,“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特别精彩?”   让众人心服口服。   “……精彩,特别精彩,那文士就差上手打人了。”裴舟见她意识不到处境危险,无奈地摇头。   他有好几次看到那文士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差点扬起来了。   许乘月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嘿嘿一笑,“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打我,风度全无不说,还落人话柄,原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下次,不要这么——算了,不冲动那也不是你了。”裴舟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她。   她眼神亮晶晶的,显然为刚才机智的临场发挥兴奋雀跃,鬓边的发髻,因为先前头戴的帷帽,松散了一点,露出几根发丝,像它的主人一样,不服气地支棱着。   让他也不由想起,她方才气势凛然,面对那么多文士的瞪视,在众人的瞩目下,丝毫没有胆怯。抢夺话语权,占领主场,让对方只能跟着她的想法走,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接下来怎么办?”裴舟牵着马,充当起了车夫的角色。   “自然是看票选的结果了。”许乘月理所当然道。   “这么有信心?不怕有人给你使绊子?”   “当然有信心,使绊子的多了去了,不都这么过来了,况且恐怕他们正得意呢。”得意一场让众人严阵以待的旷日持久战,即将消灭于无形。   “许娘子厉害,算无遗策。”裴舟揶揄着夸奖。   “哪里哪里,一些小小的阴谋诡计罢了,比不得诸葛先生。”许乘月谦虚地摆了摆手,语气里的小得意却隐藏不住。   他有提到诸葛先生吗?裴舟无语凝噎。   .   长安城里又热闹起来了,最近正火热的话题,当然是关于女子科举,说是全城轰动也不为过。   能不轰动吗?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历朝历代从未听说过有女子当官的。   当然他们也知道,内廷里面有女官,但那个女官和这个大不一样。   而选择权完全交给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更是前所未有的,他们竟然有资格能参与政事了。   五六十岁的老翁,也不免拍着胸脯骄傲起来,说起自己那天在皇城门前有幸看到的场面。   “当时圣人和陛下一出来,哗呀呀,大家立马跪地朝拜,那些文士也很激动,随后跟圣人争论了起来,正当场面僵持不下,一位娘子突然冒了出来,打破僵局。”   听众们给面子地捧场惊呼,老翁喝了一口水,继续讲述。   ——   “……最后,她提出要投票,说民意可贵,圣人立刻叫好,赞同她的提议,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老翁讲完,喘了口气。   “这位娘子好生厉害,那么多大官,贵人,她一点也不露怯,跟苦学多年的文士争吵得有来有回。”   “哪里是有来有回,那文士被堵得都没说几句话。”   有听众艳羡地说:“可惜那天我去乡下走亲戚,错过了这次的大场面。”   “谁不是?家里正忙着,听到外面有声音,也没出去看,听邻居一说才后悔。”   “嘿嘿,幸好我平日里爱凑热闹,正好赶上了。不过也不用太可惜,五天后要在皇城门前当众唱票呢。”   “你们投票了吗?想投给哪一方?”   “当然是赞成了,说不定我家小囡也有机会当女官呢!”顿了顿,此人又说,“若是女子能参加科举,那肯定也能进入书院,如果我以后没福气走得早,她好歹有傍身的本事。”   时下的女子只能在幼时去蒙学的学堂读书,再长大一点,男子能去的书院是不收女子的。   而女子书院里教的都是女红管家之类的妇人应该学的知识,束脩高昂,有钱才能进去,多是商户女。 第149章 出乎意料   因为太后的吩咐, 办事的人不敢懈怠,皇城门前组织大家投票的布置很快办好了。   皇城门东边,几张桌子并排列在一起,中间隔着些距离, 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两个人, 桌前排着一长队的人。   排队的民众走到桌前,一人负责查验户籍证明, 确认无误后, 递给旁边的人盖章,盖章完毕, 再领票。   ——这一步是为了给已经领过票的人留下印记,防止多次领票。   票面上内容很简单,同样盖着朱砂红章, 证明票不是伪造。上面写着一行字——对女子参与科举有何看法,下面有两个选项,一个赞成,一个反对。   拿到票的人走到城门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的桌子上有个铜箱子,箱子只有最上面的细口可以放进票, 后面的出口上了锁, 钥匙在太后手里,其余人无法打开。   箱子旁边同样放置着笔墨,投票人需要在票上画圈作选择。   金吾卫驻守在现场, 确保没有人闹事, 以及整个流程的正常进行。   排队的百姓们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激动, 拿到票之后,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爱惜地摩挲薄薄的纸张,怕手上的粗茧磨破纸,又停下来动作,只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   还有人拿到票后,先到皇城门前,跪地拜了三下。   投票的妇人绝大多数动作利索,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投进铜箱。   然而大部分男子,却是犹犹豫豫,都已经来排队了,过了半天也没能作出选择。最后拿着纸票,在铜箱跟前踌躇不决,被后面的人不耐地催促,才一咬牙狠心做出决定。   “你选了哪个?”旁边的人好奇打听。   投票的男子目光游移,装腔作势地说:“当然是反对了,女子为官成何体统!”   说罢,不待旁人继续问,紧忙离开了。   旁边的人挠了挠头,摸不着头脑,纳闷儿地想,既然说得斩钉截铁,那何必犹豫这么长时间?   这一次投票是长安城前所未有的盛况,但并不是所有人能来参加,后宅的妇人们出行困难,尤其是夫家规矩严苛的,这几日不被允许外出,也就失去了投票的资格。   好在这样的情况不多,毕竟能有钱到让妇人安心待在后宅,不用外出去讨生活的只是少数。   而在其他地方的人,只能遗憾地错失这次机会,倒是京畿附近城池的百姓,听闻此事后,来得及的都赶过来投票了。   .   江南苏州。   细窄的河流边,一位的妇人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儿,目光紧盯着水中,眼疾手快地从河里插了条鱼,放在旁边的鱼篓里。   不远处有几个妇人路过,见到她,其中的某个唤了声,“段娘子,有你的信。”   段娘子抬头望去,是同村的妇人,曾经打过交道,算得上比较熟悉。   那妇人走过来,从胳膊上挂着的篮子里,翻找出一封信,递给她。   “我家大郎去了长安,估摸着时间,送的信也该回来了。我去取的时候,那驿站的人说,正好有一封村里的信让我捎回来,我一看写的就是你。”   段娘子手上的动作一滞,犹豫片刻,在衣服上把手擦干,接过妇人手中的信,“多谢你了。”   她把信放在怀里,伸手向鱼篓,抓出一条鱼,用旁边有韧性的草穿起来,递给妇人,“我身无长物,这条鱼全当做谢礼。”   妇人推拒着不收,佯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顺带的事,收你一条鱼算什么?”   最后推脱了几番,见她一直坚持,索性自己挑了一条还没巴掌大的小鱼,摆了摆手,匆匆离开。   段娘子没了叉鱼的心思,摸摸怀里的信,提着鱼篓回去了。   回到家里,把手洗净,掏出那封信。   她看着信封,猜测是写出去的那封回信,其实刚寄出去,她就后悔了。   说白了,她只是迁怒而已,那位月明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她的怒火来得毫无缘由。   不知道她会在信里写些什么?也许是骂她愚不可及,自我麻痹,麻木不仁?料想不是什么好话,毕竟是自己出言冒犯在先。   她发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拆开信。   沿着折痕,翻开纸张,思绪游移不定,最终专注到纸上。   ……   信上的内容却跟她想的完全不同,并没有措辞严厉的指责和辱骂,对她这个冒犯者,月明的措辞相当温和。   对于她无礼的质问,和毫无来由的怀疑,她解释道——她绝对没有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的想法,凭借她贫瘠的阅历也没有资格去指导别人的人生,她想写的只是一段精彩的故事,能让心里怀抱着同样想法的人感到一丝的慰藉,仅此而已。   月明没有写得太多,也不争辩,对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也耐心地解释。   段娘子看完后,沉思良久,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将信纸缓缓合上,珍而重之地重新塞进信封里。   刚拿起信封,却发觉手中的分量不对,不是轻飘飘的纸,略有点沉。   她伸手一摸,下面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痕迹,摸起来是圆的。   她伸手将其掏了出来,发现是一枚圆形的玉扣,环绕着圆心刻了四个字——天下妇女。   指腹的触感凹凸不平,她将玉扣翻了个面,后面同样的位置也刻了四个字——姊妹一家。   天下妇女,姊妹一家。   她瞳孔一缩,捧着玉扣的手微微颤抖,呢喃着这八个字,眼底不受控制地涌出些晶莹的闪烁。   .   终于到了唱票的这一天,收到消息来围观的人群,比那日举子们静坐时多多了,几乎聚集了整个长安城的人。   万人空巷,将皇城门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只有内层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外围的人只能凑个热闹。   显然有人不甘心,踩凳子的,挂在墙边上的,如果不是城门周围没有树,恐怕树的枝丫上得挂满了人。   好在早有准备的侍卫们隔出地方,维持着秩序,让人群不至于因为过于混乱而发生事故。   投票的时间早已截止,只有那个铜箱还待在正中央,接受围观者的注视,寄予了众多百姓的厚望,也许在来日能决定许多人的人生。   百姓们提前到此,等了许久,终于到了唱票的时间。   皇城门的城阙之上,有侍卫敲鼓,示意太后皇帝到场。   众人安静下来,俯首朝拜。   太后在上方俯瞰着众人,示意免礼,接着对身后的文武百官说:“看来百姓们对票选的结果也很期待啊。”   有官员拍马屁,“像圣人这般英明神武,由百姓的意愿决定政事,那是千百年来头一份,他们自然心存感激。”   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才安静下来。   看着城门下,内侍进行唱票。   他拿着太后给的钥匙,打开铜箱后面挂着的锁扣,一票一票地进行公示。   旁边各有两个内侍在提前准备好的大幅宣纸上画正字做记录,一边是赞同的票数,一边是反对的票数。   整个过程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没有暗箱操作的空间。   百姓们又发出一阵对太后的赞誉之声,夸她处事公正,思虑周全。   大家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在自己支持的那一边少了多了时,发出或惊喜或唏嘘的声音。   到了后面,过了一整个时辰,票还没有唱完,大家感觉疲惫,懈怠下来。却舍不得离开,有的席地而坐,三三两两聚成一团,闲聊着。   城阙上的官员们也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唯有一直关注着票数的几位暗自皱眉。   他们看不到下面的结果,但听着赞成票,怎么好像比反对票更多一些?莫不是听漏了?   对,肯定是的,时间长了难免放松,说得过去。   等到票剩下最后寥寥几张,有注意到的围观群众欢呼,“看,快唱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差点睡着的人一个激灵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看向内侍手里的最后一张票。   “最后一票,赞成。”内侍累得不轻,声音都沙哑了,勉强坚持到现在。   尽管还不知道统计的结果,但见证了这一场盛事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兴奋地欢呼。   接下来又是一段长时间的等待,统计票数的两个内侍正在计数。   然而按耐不住的围观群众早已兴奋地讨论起来,人群里传出热火朝天的闲聊声。   “你们说哪一边会胜?哎呦,这结果怎么半天还没数出来,我心慌得厉害。”   “不清楚啊,没怎么注意,我偶尔醒神听了几下,应该是赞成的比较多。”   城阙上的大臣们忍不住皱眉,像是嫌弃嘈杂的声音惹人心烦,又像是听到了不满意的结果。   终于,下方的内侍清点完毕,刚才唱票的内侍接过两边送上来的写了数目的纸张。   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排的人迫切地探头看着,忍住没发出声音。   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天空中飞过的鸟儿簌簌振翅。   内侍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喉咙开口,“现在宣布票选结果,咳咳——”   “赞成票,三万两千七百二十六票。”   人群里,有妇人暗暗发出惊喜的欢呼,“这么多票,肯定是赞成的多。”   与她一般的人按捺着激动和雀跃,攥紧了拳头,伸长了脖子等待内侍继续宣布。   大臣们险些坐不住了,若不是因为太后和皇帝在场,差点想要不顾形象地趴在城阙的护栏上往下看。   “反对票,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二票。票选结果为反对人数较多,反对方获胜。”   大臣们欲起身的动作一松,重新安稳地坐了回去。   人群里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叫,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所有投了赞成票的人都在想。 第150章 事成   安静过后, 现场又是一片哄哄闹闹,人群分为鲜明的两派,有些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地睥睨着其他面色苍白, 惊愕地呢喃着不相信的人。   太后不动声色, 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她刚才分明听到赞成的票数比较多一些。   此时, 大臣们得到想要的结果, 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下定论了。   “圣人,民意难为, 看来反对者较多,还是就此作罢。”   “百姓们觉得此事不可行,圣人收回成命吧。”   许乘月隐在人群的后方, 没听清楚结果到底是什么,但从群众的反应来看,怕是不太妙。   难道是她拖大了?她的支持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敢确定,心脏砰砰直跳,头晕目眩。她为此次计划筹备多时, 从构思那篇小说时就开始谋划。   万万没想到, 因为太过急功近利,反而误了事。   正当她懊悔不已,人群中却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声。   “太好了!”   “呜呜我就知道——”   “原来是数错了。”   许乘月按耐不住, 往前面挤了挤, 随便找了个难掩激动的妇人, 问她是怎么回事?   妇人欢喜地告诉她,“刚才的票数是数错了, 圣人派人核查了一遍,发现反对的票数多算了一万票,其实应当只有两万多票,比赞成的少多了。”   许乘月不曾想还有反转,紧绷的心弦一松,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夸张的弧度,脑海中像是有球兰一簇簇地绽放时发出的啵啵声响,心花怒放也不过如此。   她做到了,她终于做到了!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失败!   她笑着,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欢呼鼓掌,眼角有些湿润。   城阙之上,官员们的反应跟底下的群众们完全不同。   相当多的人面色难看,唯二真心感到高兴的,可能是太后和皇帝了。   太后春风得意,笑容满面,意味深长地感慨,“民意难违啊!”   皇帝睨了眼那些平日里看他相当不顺眼的大臣们,幸灾乐祸极了。   大臣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干脆闭口不言,心里难受极了,刚才说出口的话如同回旋镖一样反身扎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刚才还觉得太后命令复查票数,是在垂死挣扎,没想到果真算错了。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百姓相当大一部分会赞同女子为官?   自觉体察民意,知晓朝堂风向,对政事相当敏锐的满朝公卿对结果难以接受。   然而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将要与女子同朝为官,成为同僚,站在庙堂之中,这何其荒唐。   荒谬,太荒谬了!   然而事实已经如此,他们再不情愿也得接受。   况且是他们亲口赞同的,如此一来,若再使出以往御前撞住,罢官的招数太失体面。   唉!世风日下!   不过,科举及第并不容易,落第者十有八九,经年苦学的才子尚且不能,后宅妇女又怎么能行?他们在心中想着,安慰自己太后大动干戈,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往后不见成果,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取消。   他们却不知,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如同荒芜原野上落下的一点星火,迅速壮大声势,波及到整片原野,再也按不下去了。   .   长安城作为一国之都,贵族妇女又喜欢玩乐,受这风气的影响,长安城内不乏妇女玩乐的场所。   今日赞成方大获全胜,有很多此类场所彻夜欢庆,因为宵禁,所以还提供住宿。   女子们齐聚一堂,不管认不认识,都互相贺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是属于她们的盛会。   “呜呜——活到今天我死而无憾了,敬圣人一杯!”有女子神志不清,喉咙里发出呜咽,强撑着从案上爬起来,举杯对天。   “敬月明大家一杯,如果不是她,何来今日!”旁边的妇人面色潮红,附和着。   “对,没错,我想着,那日在皇城门前站出来的人肯定也是她!”   “除了她,还会有谁啊!呜呜——”   喝醉的女子们互相拥抱着,哭成一团。   许乘月的府中同样热闹。   她得知结果后,刚回到府里,什么都没准备,就有之前结识交好的贵女带着许多仆从,大包小包地过来了,顷刻间将她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   仆从们有序地布置,让秋露夏荷看得目瞪口呆,被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也看着原本熟悉的小院被布置成了另一番模样,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许乘月哭笑不得,她原本不打算庆祝的,顶多去酒楼里多点几个菜,没想到她们这么积极,她这小破院子,用来举办聚会太显得局促了,然而盛情难却。   布置完毕,大家坐在一起。   安乐公主虽不是东道主,但作为攒局的人,她正襟危坐,郑重地说:“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在此举办庆功宴,是为了庆祝日后像我们一样的女郎,也能够光明正大地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参与政事,这一天注定要载入史册。”   大家纷纷点头,面上的表情同样严肃而庄重。   “能实现这一步,多亏了我们的大功臣——开阳郡君,让我们热烈鼓掌,为她的付出表示诚挚的感谢与无上的敬意!”安乐公主郑重其事地说,跟着大家一起鼓掌,面上不见嬉笑。   许乘月臊红了脸,差点以为这是在前世开的什么表彰大会,着重表扬功勋。   “你们怎么知道我掺和其中了啊?”她伸出手指挠了挠滚烫的脸颊。   “……”大家默然无语,合着你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吗?   “你动静那么大,我们想不知道也难啊!”林六娘嗔怪道。   “山海报上,发了多少篇造势的文章,虽然换了笔名,但那文章风格一看就是你写的。”吴嫙同样吐槽。   许乘月:所以我的马甲白披了?!   “不光是我的,还有其他读者投稿来的文章。”她急忙辩解。   “咳、之前没好意思说,其实也有我的,就是那个‘在河之洲’。”林六娘扭捏地坦白。   “哇!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花满蹊’是我。”黄四娘挺起胸膛,得意地说,因为自己的文章被选中显得骄傲极了。   “好啊,你们,竟然背着我悄悄做了这么多事,该罚酒一杯。”吴嫙气哼哼地,含着酸意。   她没说自己其实也写了,但是没被选上。   “来,大家干了这杯酒!”安乐公主一站而起,豪气地说。   “来!”   大家齐齐站起来,举杯相对,接着一饮而尽。   .   女子参与科举,虽然确定了下来,但其中有好多事得折腾。   比如都有什么人可以参加?参加的流程怎么走?试题由谁来出?考试的地点在哪儿?   暗箱操作的余地并不少,尤其许多人还不死心,尽力缩减女子科举的影响范围,比如只允许氏族女子参加,且未出嫁者须得到父母兄长的许可,已婚妇人须得到翁婆丈夫的许可,已婚已育的妇人孩子须满三岁,否则不能参加。   如此种种,还有更多其他严苛的条件,想要增加女子参加科举的困难。   然而太后不肯同意,各种条件加上去,几乎破除了她想要通过女子科举分散世家势力,打破世家垄断的决心。   而另一方面,朝中官员并不是所有人站反对方,他们其中也有些人没有儿子只有女儿,或许一开始坚决反对,但等回过味来,发觉女子科举其实对他们有利。   如果女子能够顶立门户,入朝为官,那还发愁什么没有儿子?连招赘都不用,可以直接让女儿养个面首生孩子。比过继要方便多了,毕竟血脉亲情不可断,还得防着顶嗣跟亲生父母有牵连。   在朝堂上的大多数反对的时候,他们不敢吱声,现如今事已成定局,自然要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甚至有人盘算着让天资聪颖的女儿与夫家和离的。   他们站在太后这边据理力争。   那些反对者的声音本就不太坚定——太后的铁血手腕不是说着玩儿的,真惹她生气了,她敢当堂上闸刀。在内部遭遇背刺的情况下,他们犹如败军溃散而逃,最后破罐子破摔,任由太后去了,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他们气愤地想着,太后这般独断专行,毫无章法的行事,最后肯定失败。   所以最后按照太后的想法,女子参与科举的条件跟男子相同,其他所有功名按照原有的章程来,考试内容也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两者分设考场,将男女分隔开来。   院试一年一次,今年已经过了,因此次情况特殊,所以在今年格外开一场院试,三个月后举行,男女皆可参与。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春风,伴随着马蹄声声,吹过平原,吹过丘陵山地,吹过江南水乡。   段娘子听闻消息时,正弯腰从井里面打水,动作一顿,腰上松了力气,差点被沉甸甸的水桶带得坠进井里。   幸好她瞬间醒神,紧忙扶住井的边沿,又被与她说话的娘子扶了一把,才没酿成惨剧。   “都怪我,太咋呼了,应该等你打完水再跟你说。”妇人吓得不轻,愧疚地说。   段娘子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失了分寸地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妇人知道她心里不平静,没怪她失礼,拍了拍她的手,“你没听错,三个月后,会进行一场院试,女子也能参加。”   停顿片刻,她叹息着,“你有才学,跟我们这些村妇不一样。科举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走上去了就是通天大道,过两天开始报名,你好好准备。”   段娘子一向坚定,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有些茫然地问,“我可以吗?” 第151章 院试考场   那个疑问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还能有另一个答案吗?   不管可不可以她都要试试。   茫然一瞬, 段娘子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暗笑她面对如此宝贵的机会,竟然产生了胆怯。   送走了给她来传消息的好心妇人,段娘子在院子里站立良久, 愣愣地望大门口发呆。   回过神来, 转身向屋内冲去,飞快的脚步没注意, 绊倒了地上的水桶, 水全部洒了出来,她踉跄了一下, 没顾着扶起水桶。   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内,翻箱倒柜找自己平日里用不到的户籍证明。   在等待的两日里她片刻坐不住,专门去了城里打听消息, 女子科举已经传得风风雨雨,贴告示的地方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对着告示指指点点。   有文人士子路过时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段娘子无所顾忌,同样挤进围观人群里,将告示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把上面的流程记得一清二楚。   两天后, 段娘子顺利地报了名,报名之前她还有点忐忑不安,接待的官吏态度却很好, 没有不耐烦, 细心地叮嘱她们各项事宜。   来报名的女子也不像段娘子想的那样少, 甚至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她们出身优渥,与她这样想通过科举逆天改命的完全不同。   有位衣着华丽, 身上穿的据说是长安时兴样式衣裙的女郎,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嫌弃地说:“我才不想参加这劳什子科举,又苦又累,我们这样出生的女儿家要什么没有,犯不着累死累活的,支应门庭的事该让兄弟们去做。”   “说的也是,那你怎么来了?”与她同行的女郎好奇地问。   华衣女郎摇着团扇,含着几分羞意,“还不是家母说,考过科举,有了才名,好为日后做打算。”   旁人立刻领悟,“大人们怎么都同一个说法?我家也是这样说的。”   段娘子板着脸淡漠地听着,脊背僵硬地挺直,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握。   没什么好稀奇的,向来如此。   下一瞬,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怒呵,“你们也太没有志气了,得亏给你们念了书,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大唐有大好河山,万里疆域,你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也就配龟缩在一隅。”   竟然还有不少附和声。   “就是,你自己这样想想也就罢了,不要带上别人。”   “我想去长安,看它是何等繁华,去见见圣人,凭我自己去,而不是沾父母的光。”她带着向往,然后着重强调,“更重要的是,去看月明大家,我想见见她。”   “多少女子千辛万苦求来的机会,让我们这些旁观者跟着受益,苦学多年的东西终于有用武之地,为什么还有人大言不惭地嫌弃?”   “这世道我竟是不懂了,你们的话还是不要传出去,带坏了参与科举的女郎们的名声。”   华衣女子未料到有人反驳,目瞪口呆半晌,恼羞成怒红了脸,伸手指向她们气得微微颤抖,“岂有此理,我说话哪轮得到你来插嘴!”   “不容我插嘴,也插嘴多回了。”刚才反驳她的那位女郎压根儿不给面子。   接着两人争吵了起来,你来我往,双方谁也不让谁。然后有更多的人卷入其中,据理力争的,劝架的,现场闹哄哄的一团,直到侍从们发现,又喊来主事的人,才将她们劝住。   段娘子完全忘了方才的复杂心绪,被她未曾见识过的贵族女郎吵架场景震撼在了当场。她眼中的贵族女子,向来体面端庄,起了矛盾也是言语讽刺,笑里藏刀。   不曾想吵起架来如此放肆。   但压抑的情绪却缓和了几分,心里暖融融的一片。   报名完毕后,段娘子紧锣密鼓地开始复习,她第一次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将所有空闲的时间塞的满满当当,其他的劳动能省则省。   三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晃而过。   院试考场外,分为两边,一边男子通行,一边女子通行。   路人们好奇地张望着,尤其是对其中排队的女郎。   段娘子站在排队进入考院的人群里,对旁人异样的眼神浑不在意,一心二用,脑海中回忆着考点,以及写策论可能会用到的论据,一边翻着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再次确定东西带全了。   随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入考院,检查身份,搜查有无夹带。   段娘子明显感觉到前后左右的娘子们,都对这考场很好奇,却不敢随意东张西望。   到了她的隔间,安稳坐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为缓解心中的紧张不安,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隔间。   很简陋很空荡,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亲眼看到,亲身体会。   等到鼓声敲响,考卷下发,段娘子沉下心来,开始答卷。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要奋力一战,才不会后悔。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许乘月也坐在长城的考场内,手上的笔写写停停,脑中的思考从没有中断过。   没错,她来参加科举了。   她本来是没这个想法的,写小说她还可以,什么申论行测她完全没折,更何况她不是舞弄权术的那块料。   她的主角可以有八百个心眼子,但轮到她自己一个心眼都嫌多,只能干站着被人算计。   虽然她作为作者,知识面可能比较广,学的东西也杂,但要成为一个政客还是高看她了。   耐不住太后一直劝,说她身为发起人,当然要身先士卒,以做表率,并且承诺如果她真考上了,给她一个编修的闲职,不用按时点卯,不耽误她的写作。   许乘月可耻地心动了,官职跟她先前获封的爵位不同,相当于是官方的盖章,公款写作,偶尔写几篇公文交差就行。   没能抵挡得住诱惑,她答应了下来。之后的几个月开始学习,然后陷入了不间断地后悔之中,偏偏已经答应了,不能出言反悔。   好在过了这两天,终于能结束了,她写得这么烂,肯定不能被选上。   话说这出的题目还是挺务实,都与民生相关,不是什么虚伪的伦理道德的空谈。   用了两天才考完试,许乘月在这简陋的小房子里歇息了一晚,没怎么睡好,觉得这科举的条件委实艰苦。   要果真寒窗苦读十年,身体怕撑不住。   她出了考院的门儿,远远地看见安乐公主在兴奋地向她招手,不远处还站着裴将军。   许乘月一扫疲惫,不由莞尔,抬步向他们走去。   与一个男子擦肩而过时,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许乘月莫名其妙,抬头看去,发现还真跟她有过节,是那天在城门下成了她的垫脚石,中了她费尽心思挖的坑的那个文士。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许乘月肯定对方认出她来了,不然不会是这种恼怒加鄙视、还有气愤的扭曲嘴脸。   不是吧?她当时戴着帷帽呢,怎么认出来的?!   许乘月戴着帷帽跟人对质毫不心虚,反正没人认识她,摘下面具就有点胆怯了。   但她装得好,淡然地移开视线,大步离开,一副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她用余光看过去,果然那人脸色更难看了。   她走到跟前,安乐公主一把拉过她,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吃好睡好?里面的环境是不是很简陋?哎呀,早知道我应该让你带一床铺盖……”   许乘月好笑地看着她喋喋不休,没有出言打断。   最后是安乐自己讪讪住嘴了,轻拍了两下嘴唇,“哎呦,我这嘴,怎么变得跟梁媪一样了?”   然后又撒娇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许乘月轻轻摇头,“怎么会?你这么关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个好姐妹亲亲热热地说话,裴舟见自己被忽视得彻底,无奈地咳了两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安乐公主扭过头,装作惊讶地感慨,“忘了裴将军也在这里,都是我话太多,把你给忽略了,裴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会怪我吧?”   她看不惯这厮很久了,总觉得他像是要抢走她的好姐妹,坚决不能忍。   许乘月寻思着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睃。   裴舟无奈微笑,好脾气道:“无妨,裴某被忽视习惯了,受得住的。况且殿下身份尊贵,裴某万万不敢有丝毫怨言。”   安乐一噎,没好气地瞪着他。   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在身份上做文章,亏他还是她表兄。   许乘月越发觉得怪异,他们之间的话听着就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发生什么了?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节吗?没听说过呀。   她有点为难了,一个是好姐妹,一个是帮了她好多回的朋友,偏袒哪个都不好,这让她很难做。   裴舟看懂了她的纠结,眼睫下垂,淡然道:“真的没关系,裴某本就是个外人,被忽视理所当然,许娘子不用在意。”   她这么一说,许乘月更愧疚了,“绝对没有故意忽视,还要多谢裴将军送来的薄荷,帮了我好大的忙。”   考场环境密闭,尤其隔成了小隔间,不怎么通风,气味不好闻,再加上长时间的思考,精神紧绷,很容易松懈,薄荷提神醒脑确实很有用。   听她这么说,裴舟目露欣喜,“能帮助你就好了。”   安乐气得咬牙切齿,在许乘月看过来时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话题回到科举的试题身上。   许乘月直接坦白,“从我的水平来看,答得还行,但肯定中不了。”   两人正准备宽慰她,却听她长出口气,开心地说:“这段时间真是好痛苦,终于结束了,我再也不要考试了!”   安慰的话被堵在嘴里。   好吧,她开心就好。 第152章 神出鬼没的会元   到了放榜的时日。   许乘月昏昏欲睡地坐在安乐公主的马车里, 车子一晃,立马惊醒了。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安乐公主以为她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因为担心成绩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 “没关系, 你只试了一次,多少人来来回回参加了许多次才能榜上有名,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你看我这是为了成绩忐忑不安的样子吗?不过是昨晚上构思话本剧情, 所以晚睡了。”她为了准备考试,鸽了有两三个月了, 如今考完试,再不恢复更新说不过去。   安乐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就说你看起来也不怎么慌张。”   到了放榜的地方,前面人太多,她们只能把马车停在远处,步行走过去。   此时榜还没张贴出来,却已挤挤挨挨地围了许多人。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来看榜的人多了许多女子。   与那些文人士子之间泾渭分明, 双方抱团聚在一起。   许乘月和安乐公主当然是往女子多的地方凑过去, 远远地,听见那些文士高声说着闲话。   有人往这边瞥了一眼,轻蔑地说:“现在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之前大张旗鼓地闹事有什么用, 不过白费一番功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也不看看有没有真材实料。”   “妇人误国,她们闹了事, 耽误工夫,耗费民力物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笑死我了,看个不切实际的话本儿,就觉得自己能行了。”   “别是榜上一个女子都没有,那可真是丢大脸了。”   他们的话引来了女子们的怒目而视,然而他们不以为意,甚至言辞更加激昂,得意洋洋地睥睨着裙钗。   许乘月倒没有太生气,诸如此类的话她早听习惯了。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身边的娘子们,青筋暴起的拳头,衣袖上拱起手臂肌肉的弧度,处处显示着大唐妇女们的彪悍。   严重怀疑,对面弱不禁风文士未必能抵得住这样一拳。   这要打起来,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还好放榜的人很快来了,一队官差护送榜单,在两位官员的监督下将榜单张贴出来。   这下再顾不得争吵放狠话了,纷纷伸长脖子,探出脑袋,目光在榜单上搜寻着,寻找自己或者友人的名字。   许乘月专心致志看着,想知道这头一回,会有多少女子上榜中选。   这个时代女子和男子的名字很好分辨。   说起来关于提名这事,也经历了一场风波,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认为,不应将女子的闺名张贴在榜上,给外人看去。   但太后以同姓人众多,只以姓氏排行写在榜上,会引起许多谬误,最后不了了之。   许乘月看着,确实发现了几个女子的姓名,从姓氏上看,都是大姓,且名字起得不俗,意味着她们出身世家。   这很正常,她早已料到。   目光扫到某一个名字,她顿时瞳孔骤然放大,如遭雷击。   安乐显然也发现了,兴奋地指着她看的方向,“阿月快看,那是你!”   “……有没有可能是重名?”许乘月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了,哪有那么巧合重名的!”安乐笃定地说。   许乘月的侥幸被打破,心如死灰。   按理来说,榜上有名怎么都应该高兴,但一想想自己这三个月来生不如死的痛苦学习,恍若梦回高中,半夜里做噩梦被一堆卷子和书压得喘不过气。她对即将到来的会试高兴不起来。   一根手指伸过来,戳了戳她皱巴巴的脸颊,她的好姐妹调侃着说:“明明是件大喜事,怎么愁眉苦脸的?”   “呜——你读书写文章会开心吗?”她反问道。   认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知道谁了。   安乐想到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顿时头大,心有戚戚地点头。   旁边的女郎里面,似乎也有上榜的,她们的反应很正常,旁边的女子皆高声贺喜,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力求让那边的文士们听见。   许乘月好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们果然面色微变,嘴硬地说:“不就那么几个,瞎猫撞上死耗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着,他们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院试只算初选,难度又不高,运气好点还是能撞上的,有本事下次会试也榜上有名。”   “诸位仁兄高看她们了,科举可不是话本儿里写的那样简单,轻轻松松就金榜题名,她们难道想出个女状元不成?”那人说罢,摊了摊手,作无奈状。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一群人笑作一团,完全不掩饰他们的恶意。   “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如此无礼?!对别人出言不逊,念了那么多书,礼义廉耻都忘了干净。”有位娘子忍不住,愤怒地指责。   然而这样没有攻击力的指责,他们浑不在意,含着各种鄙夷,不屑,冷嘲,讥讽的眼神扫了过来。   有人挤眉弄眼,嬉皮笑脸地说,“礼仪自然是用在该用的人身上,像你们这样不安守本分的女子,根本不配我们以礼相待。”   “你!”女郎们气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   “这么说来,你们是觉得圣人不安守本分,不配你们以礼相待,诚心拜服了?”   许乘月轻飘飘的一句,让全场安静。   那些士人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想要踏入官场,哪里敢得罪太后,遂强词夺理地说:“圣人身份尊贵,又有许多功绩,自然与你们这些普通女子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许乘月不再反驳他们,面向看着她的女郎们,“诸位听到了吗?若要让别人以礼相待,不敢出言欺侮,就得自己往上走,若你们是女相,女将军,他们可还敢这般对待?所谓文人,卸去了清高的面孔,其实比商人更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你们不必去听,去看,只管走自己的路就行,当你站得足够高,声音足够大,就能盖过所有反对你的声音。”   清亮的女声散至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女郎们受到鼓舞,被她描述的画面激励,胸腔中涌动着一股热血,她们情不自禁地鼓掌附和。   文士们见自己说出口的话被对方添油加醋地反驳,面色铁青。   许乘月说完话后,拉着安乐公主走了。   留下还在久久地回味着她的话的女郎们。   她们小声地窃窃私语。   “那位是月明大家吗?”   “很有可能,我听见她身边的那位娘子叫她阿月。”   “啊啊啊我何其有幸,竟然能在此见到她!”   “你或许还跟她同一个考场呢!”   话语飘散在风里,许乘月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被人看透。   榜上有名让她很郁闷,但事已至此,尽管她再不情愿参加科举,也不会敷衍了事。   又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学习复习阶段,忙得几乎整个白天坐在书案前。   对于忙碌的人来说,时间只会不够用,会试很快到了,长城热闹起来,来自各个州府的学子们齐聚一堂,等待一场大战。   文人有自己的圈子,对于其中才华出众的人心里有数,状元的人选他们也不时在讨论。   不是那个出生大家,自小才名出众的东家郎君,就是那个虽然出身贫寒,但多年苦读,学富五车的西家举子,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他们讨论的时候,心照不宣地将这次参与科举的女子们排除在外,文会的邀请当然更不会带上她们。   好事者提起这事儿,立刻有人冷嘲热讽,大加批判。   “徒增笑话罢了,能过院试已经该谢天谢地,难不成指望金榜题名,中个女状元?还什么女相,女将军,不如做青天白日梦来得更快些。”   他们口诛笔伐,将自己落选,名次不理想的原因怪罪在女子身上。   .   会试的流程和院试差不多,只有参与的人员和地点,与前次不同。   会试结束后很快放榜。第一名被大家尊称为会元,无疑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备受众人的关注。   然而让他们颇为惊诧的是,此前猜测的会元人选一个没有猜中,被一个叫做段玉的人横插一手,踩在脚下,夺得会元。   他们纷纷打听,想结识一番,看看是何方神圣,好多结交些人脉,为以后铺路。   出奇的是,尽管他们多方打听,却不曾听闻此人的消息,简直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考完试后又凭空消失了。   同样作为为数不多,一路开挂,过了会试的女子,许乘月对这个名字倒是耳熟,她进入考场时,排在她前面的那位娘子就叫段玉。   也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前世某个武侠小说的人物相似,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但她憋着坏不说,况且也没人来问,她很希望这位娘子到时候一举夺魁,惊煞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文士。   殿试的那一天,所有过了会试的举子早早地来到皇城门前等候,由接引的内侍,带他们前往洛城殿。   此次殿试能参与的女子极少,其中的几位打眼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而第一次面圣的士子们踏入这座大唐的最高权利机构,心中惴惴又激动难言,失去了别苗头的心思,算是相安无事。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殿试男女不分考场,在入殿之前,有官员对所有参与者点名。   点名从会试第一名开始,依次往下。   身着绿袍的礼部官员清了清嗓子,“段玉。”   大家竖起了耳朵,用视角的余光打量这位神出鬼没的会元。   下一瞬,一个沙哑略显沧桑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答:“到!”   士子们:?!!!这分明是个女声,怎么可能? 第153章 状元娘   许乘月暗暗偷笑, 心里乐开了花儿。   尽管现场鸦雀无声,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了众人内心的惊涛骇浪,若不是顾及这是在皇城内,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怕是早已惊叫出声。   后面点到了几个名字, 却迟迟没有人应答,点名的官员不悦地再重复一遍, 才有人慌里慌张地答到。   点名完毕, 许乘月站在女子队伍里,进入洛城殿, 在各自的位子上安坐好。   一片安静,众人内心的暗流涌动久久不能平复。   不久后,太后、皇帝携礼部官员到场。   众人行礼请安。   太后目光在下面的举子身上扫了一圈, 先落在许乘月身上,随后又落在那个初次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就拔得头筹的女会元身上,满意地颔首。   说了几句勉励和警告的话,考试正式开始。   许乘月拿到试题,前后翻了一遍, 发现出题的风格和院试会试如出一辙, 落点详实,注重民生。   她两次上榜后分析了原因,以她的文采, 只能算是普通, 甚至有些凹得难受, 直接用了大白话。   但优点也显而易见,写的东西都是言之有物, 根据后世实践得出来的真知,在大唐切实可行。   可能因此才两次中选,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恐怕会以为这试题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许乘月全神贯注,忘了在多双眼睛注视下的不自在,答完后检查了几遍,听到宣布停止时立马搁笔。   殿试结束,许乘月总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继续赶稿更新。   然而礼部的官员轻松不起来,他们开始了繁重而忙碌的阅卷流程,许多题目本身没有固定答案,内帘官边看还要与其他几位商讨一番,期间因为意见不和还大吵了几架。   阅完卷后,要将结果呈现给太后,由她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将举子们的答卷呈给太后,礼部的内帘官同礼部的高官一起等候在堂下,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搞了小动作,把那个女会元和开阳郡君的试卷往下压了压,害怕真出了个女状元。   先前会试,头名的那张答卷,批阅完之后在礼部传了遍,所有的官员交口称赞,以为是状元之才,谁知道竟然是个女子。   知道真相后,礼部夸赞的话再不好说出口,脸都丢尽了。   这一次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然而太后的想法尽管捉磨不透,但想必极为乐意看到女状元的诞生,所以他们有些忐忑不安。   沉默与肃静之中,太后开口了,“朕看,这位段玉的文章做得最好,用词精妙,文采斐然,论点亦是别出心裁,不落俗套,当得起状元,为何被压在底下?”   礼部官员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尚书硬着头皮开口,“圣人说得对,但她的文章太过大胆跳脱,不如臣等商议后,选定的那一位老成持重,严谨老练,状元的人选稳妥一些比较好。”   “稳妥?翻来覆去说得那几样,一点独到的见解都没有,不行。”   争来吵去,还是太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因为她手里拿的那张答卷,实在太有说服力,让众人无法辩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状元的出现。   他们无力挽回,沉重地闭了闭眼,已经可以想象到放榜之后同僚会怎么看他们了。   金榜放榜之时,比会试更加热闹,看榜的不仅有举子及其家人仆从们,还有其他看热闹的长安百姓。   每三年一度的殿试,是长安城少有的盛况,状元更是大家争相讨论的对象,万一背景稍微有点来头,或者背后有什么故事,那就更值得大家讨论了。   毕竟那可是状元!   “段玉,这名字起得好啊,一听就是有大才之人,想必是个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的状元郎。”   “哈哈,仁兄有所不知,这可不是状元郎,是个状元娘。”有知情者得意地说。   “什么意思?莫非段玉是个女子?!”听到此话的路人震惊得语气飘忽。   指出真相的人笃定地点了点头。   人群一下子沸腾开来,各种惊呼声不绝于耳,一传十,十传百,来榜单前凑热闹的人都听说了。   女状元,多新鲜呢!听说还是三元及第,了不得啊!   有人感慨巾帼不让须眉,这位状元娘必定是奇才,才会在科举第一次对女子开放时,被点为魁首。   也有人感慨世风日下,这么多文士竟比不过一个女子。   放榜之后要进宫谢礼,许乘月一早收到通知,此时已在宫门口,与其他同年一起会合。   男子与女子仍旧是泾渭分明的两边,但文士们再高傲不起来,低垂下头颅,觉得难堪极了。   女郎们昂首挺胸,安闲自在地谈笑着。她们此前并不相识,但因缘聚会,在同一届中榜,当然有必要结识一番。   她们都对那位段娘子很是好奇,刚开始见她冷漠严肃,不敢上前搭话,后来说了几句,发现她其实很好说话,只是有些不善言谈。   能金榜题名的女子出身家世才名无一不好,心高气傲是难免的,但她们对段玉心服口服。   还有另一个人也引得她们瞩目,那人就是许乘月。她的名次并不显眼,但她的身形还有说话的声音、风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的方面。   毕竟她接二连三地出头,难免暴露些蛛丝马迹,但大家心照不宣地掩护,没有说出口。   许乘月浑水摸鱼,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被众人扒了干净。   她期待着之后的打马游街,意气风发地游遍长安城,暗叹幸好她先前学会了骑马,不然岂不是会错过这次的盛事。   进宫谢了恩,又听太后和各位朝中大臣说了一番勉励他们发挥所学,效忠朝廷,治国安邦的话,听得人心中激动难耐,恨不得以身报国。   听完演讲之后,出了宫门,打马游街。   许乘月扶了扶帽上的簪花,按捺住脸上的笑意,好让自己不显得太过小人得志。   一抬腿翻身上马,衣袂摩擦声潇洒利落,她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她跟随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上长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路人们高声欢呼,将五彩缤纷的鲜花儿、香囊投掷过来。   还有些熟面孔——安乐公主、吴嫙站在酒楼的二层上向她兴奋地招手。   裴将军站在人群里,微笑着向她颔首示意。   她终于也感受到了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最高荣耀,无论以后会怎样,但此刻他们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这一份心境,这个特殊的场合,也许久久之后都不能忘怀。   她抬头看着高头大马骑在最前头,身着朱红色长袍的段玉,心里很高兴,她这块砖也算是引出了块美玉。   段玉最开始有些不自在,现在已经能坦然地向路人们招手问好,每看向一个方向,那里都会发出热烈的喝彩。   她内心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回首这一年来的经历,只觉如同身在梦中,她怎么就当上状元了?   “果果,看见没有,那是状元娘,多威风啊!我们果果也好好学习,等长大了穿红袍,打马游街。”一妇人抱着怀里的小女孩,语气抑制不住地激动。   声音惊醒了晃神的段玉,她转头看去,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目光灼灼的眼眸,缀在稚嫩的小脸上,面上充满了认真和斗志。   她嘴角上扬,冲小女孩笑了一下,看着她羞红了脸,躲进妇人怀中。   这竟然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她回头,看着后面混在人群里,毫不端着身份,一颦一笑都恣意潇洒的许娘子,心中的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她才是真正的领路人。   却心甘情愿地隐匿在后方,把光芒都交给别人。   这等旷达的胸怀,她从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而她们只是跟随她的脚步,一路走下去。   .   状元游街的盛会固然热闹,但最让爱看话本的读者们兴奋的是,《易钗而弁》在断更了许久之后终于更新了,山海书肆很有心机地挑选了这一天,想沾沾科举的热闹。   “你们去看状元游街了吗?”   “那可不,毕竟三年才有一回,今年更是发生了好些稀奇事,说是百年难得一见也不为过。”   “说来月明大家也去参加科举,不知道有没有金榜题名。”   “那肯定了,到了现在才更新,想想也能猜到。我去那金榜上瞅了眼,有个姓许且名字里带月的,八成是她。”   “啧,今年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娘子们的厉害,以后再不敢小瞧了。”   “这回更新正赶上好时候了,话本里的故事也到了殿试。”   故事的主线剧情,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高潮阶段。   顾青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风风雨雨,历经过明枪暗箭,在世家的势力争夺的境况下保全自身,终于来到了殿堂之上。   为了增加戏剧冲突,和小说的可看性,作者在此处设置了一个小波折。   顾青的文章遭人质疑,她临危不惧,淡定自若地当庭辩论,舌战群儒,无人能敌,说得众人心服口服。   此举赢得了皇帝的青睐,当场点她为状元,言她年纪虽小但才智奇高,朝廷不能埋没人才,她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哈哈,我知道小顾一定会是状元!”   “合该普天同庆,今日得来的一切殊为不易,再回去看看都觉得胆战心惊,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   “轻舟已过万重山,那些荆棘遍布的泥泞道路都已经过去。”   “花开两朵,好事成双,这书里书外都有个女状元,算是圆满了。”   “互相成就,如果放在先前,这女状元保不准被人诟病不合常理,现在无人敢说了。” 第154章 完结   ——顾青年纪轻轻, 不仅才华出众,还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在一众上了年纪的进士中, 宛如芝兰玉树一般。   皇帝见其心喜, 琼林宴上酒酣之际,欲将自己最疼爱的公主下嫁于他。   ……   “哎呀呀, 这可怎么办?被公主发现了, 就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   “好好的庆功宴, 怎么来了这一出?对别人来说泼天的富贵,到了小顾身上是大祸临头。”   “先看看再说,别着急。”   ——同年们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还有帷幕后面公主含羞带怯的眼神。   顾青神色不动,起身面向皇帝,跪地拜伏,“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未料到他会拒绝,震怒地问,“怎么?你瞧不上朕的公主?”   隐藏在幕后的公主恼羞成怒, 差点掀开帘子。   顾青不见惊慌, 讲清楚了自己拒绝的缘由和来龙去脉。她自言在家乡已有婚约,他们一起长大,是儿时的玩伴, 一路互相扶持走到今天,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人在她进学的这些年苦苦等待, 约定好这次不管是否能中,都要娶她进门。   她万万不敢见利忘义, 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   公主金尊玉贵,她一穷二白,实在配不上。   皇帝闻言,面色稍霁,清楚是自己冲动了,更对不慕权势的顾青另眼相看。   在场的诸位大臣和同年们也不由敬佩她的风骨,欣赏她的为人。   ……   “这一箭双雕,不仅解决了婚事的难题,还让众人另眼相待,以后如果有人再问到婚事也可以搪塞过去,以绝后患。”   “可惜呀!如果顾青是个男儿郎,直接尚了公主多好,犯不着为难。”   “太惊险了,给我吓出一身冷汗,还好小顾有急智,快速想出了办法。”   “如果这婚事真成了,不知道新婚之夜是个什么场景?哈哈哈哈——”   ——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小风波,顾青松了口气。   她对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在家乡找了个知根知底的女郎,与其成婚,彼此之间相互遮掩,没有被人怀疑。   之后的许多年,因为她不纳妾,与妻子伉俪情深,多年不曾吵架脸红过,被京城许多女郎羡慕——只是她们不知二人其实如同姐妹。   对外人来说,他们夫妻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   科举对顾青而言,是等待已久的东风,年少时的经历和积累为她积攒了雄厚的资本,只待勃发的那一刻。   顾青通过科举改换门庭,之后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全力辅佐帝王,做出了不少政绩,在不惑之年的时候已经身居正三品大员之位,成为宰相之一。受百姓爱戴,帝王器重,即使是政敌说起他来也交口称赞。   这样的名臣千年难出一次,注定会名垂青史。   回首来处,顾青最初只是一个偏僻小山村里神志不清的小傻子,父亲早亡,家产遭人觊觎,朝不保夕。   可是现在,她逆天改命,不屈服于逆境,凭借自己的努力攀上顶峰,早已与顾家村的人拉开差距,生活在两种不同的世界。   顾青寿数将近之时,所有的后辈弟子们跪在她的床前,连登基的新帝也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睁开昏花的双眼,向周围看了一圈,扫过所有的面孔。   与她少时结识,年岁相当的人基本已经离开了,只还有一个须发已经完全花白,双目通红,眼底湿润的谢蕴。   顾青看着他,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年少相识,他面冷心软,帮过她许多回,之后一同经历过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有过争执,也有过性命之交,人人都说他们是至交好友。   可顾青知道不仅于此,她有愧于他,让他此生未娶。   她再看向捧着她的手,满眼孺慕不舍,被她教养长大的新帝,叹了口气,说出她隐瞒了毕生的秘密。   在所有人震惊不已之时,顾青又看了一眼谢蕴,留下一句“你好好的”,合上双目,再没了生息。   因为顾青临走前投下的一记炸雷,所有人慌张无措,甚至连伤心难过都被削减了大半,最终还是谢蕴主持大局,安排好顾青的后事。   顾青身为女子,参与科举有违国法,然而她是三朝元老,丰功伟绩数不胜数,最后朝廷对于她的罪责既往不咎,葬礼仍然极尽哀荣。   因她遗愿丧事一切从简,所以排场不大,但全城的百姓都前来吊唁,出殡那一天,送行的队伍挤满了街道。   ……   “呜呜呜我真的要哭死了,世事两难全,这一对真的太难了。”   “谢蕴原先多意气风发的一个大小伙子,可惜有缘无分,年少时遇见的人太过惊艳,往后无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不声不响地帮忙隐瞒了这么多年,心里一定很苦呜呜——”   “这结局看得人太难过,圆满是圆满了,名满天下,桃李芬芳,但唯独感情方面实乃一大憾事。”   “不如在刚考上状元的那一块儿结尾,好歹正值大好年华,未来可期,这样的结局看得人心生怅然。”   “但也算是看完他们的一生了。况且只要我找新话本的速度够快,悲伤就追不上我嘻嘻——”   “你哪来的新话本儿?给我瞧瞧——咦,《贤妻良母她穿越了》?这本不是已经不写了吗?”   “嘿嘿,我眼尖瞅见柜台上有,问掌柜要的,是之前的续写,现在才放了出来。”   “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反对得厉害吗?如今怎么不了?”   “人都是向前走的,计较过去的那些事干什么?还不允许我有点长进吗?这话本虽然荒诞不羁了些,但其中许多情节颇有哲理,意味深长。”   “比如说呢?”   “比如说女主怀了孕,方家父母却不关注她,反而对温郎君大加赏赐,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分明是把温郎君当成了工具,一点也不尊重人。放在现实中也是一样,有些人家不把妇人当人。”   “呦呵,还真被你看出门道来了!”   “这位郎君说得有理,我也去买来看看,学学道理。”旁听的人义正词严地说。   有人牵头,这本原本不受欢迎,遭到大家抵制的《贤妻良母她穿越了》很快被抢购一空。   他们抛弃了成见,正视书中的内容,发现这个话本儿写得确实好,人物形象鲜明,故事跌宕起伏,又因为观念的冲突碰撞出了各种笑料,在女主一次次哭天抢地以证清白的闹剧下,现实的讽刺隐藏其中,发人深省。   “我当初就看出来了,她迟早要把这一本写完。”有人无奈地笑道。   “写就写吧,月明大家有能力有想法,目光长远,跟我们看到的绝不一样,我反正是不敢再对她写的东西置喙了。”   “月明大家当了官,以后要是还愿意写,我们就偷着乐吧。”有人语气夸张地说。   大家纷纷乐开了怀,茶肆里洋溢着欢乐笑声。   .   许乘月今天第一次上朝,为了给她加油鼓劲,安乐公主昨晚还宿在了她家。   然而她们却躺在床上聊了半宿的天,谈论那个卢仆射收买女郎扮男装参加科举被揭穿,弄了好大没脸的事。   天没亮,她被秋露夏荷和公主的一干侍女从床上挖了起来,痛苦地眯起眼睛,如木偶一般由众人服侍穿戴,还被同样没睡多久却兴致勃勃的安乐公主指点妆容和配饰,她再一次后悔起了自己参加科举的决定。   不该受不住诱惑的。   赶在晨鼓敲响之时来到了坊门口,随着人群鱼贯而出,走上大道,前往皇城。   许乘月努力地睁大混沌的双眼,告别早八已久的她迎来了早五的福报。   来到皇城门口,告别说下职后要给她庆功的安乐公主,许乘月打起精神,挺直腰背,装模作样迈了几个四平八稳的四方步,发觉太过得意又收了回来。   她抬头挺胸,将鱼符交给侍卫,查验完毕,进入皇城门。   好歹不是第一次进来了,许乘月没有大惊小怪地四处张望,但这不同寻常的身份仍让她颇感新奇。   何况不止她自己新奇,周围同上早朝的官员明里暗里盯着她呢。   许乘月暗自苦恼不能戴顶帷帽,女郎还是太少了,应该要多些才更好。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许乘月觉得腿都快断了,才到了含元殿。   碰巧遇上了熟人。   “裴将军。”   “许编修。”   两人叉手行礼,抬头时相视一笑。   许乘月被称为“许编修”,怪不好意思的,科举之后,太后果然授了她编修的正七品官职。   状元被授的官也才正七品修纂,她的品级没遭到反对完全是看在以往的不方便论功行赏的功劳的份上,总有种走了后门的感觉。   打完招呼后,许乘月进入殿中。   却看见许御丞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的老脸,她公事公办地招呼了一声“许御丞”,接着目不斜视地路过。   许御丞从那次被气晕过去,身体愈发不好了,见状更是面色发白。   下官怕他出事,来不及八卦父女阋墙,先另寻话题打了岔。   早朝马上要开始,许乘月与段玉招呼完毕,停下交谈,跟其余官员各归其位。   “圣人至!”声音洪亮的内侍高声道。   “拜——”   许乘月跟随众人,深深拜下,接着一同起身。   她眸光下垂,看着身上的官服——这是给男子穿的,如今穿在了她的身上,身旁的段玉跟她的衣着相同。   不由回想起刚来到这个朝代,她不愿意接受现实,只想躺平摆烂,混吃等死。   之后局势所逼,无奈出逃,写写小说养活自己,未曾想一路跑偏。   可她如今站在这里,亦不觉得后悔。   天地广大,没有谁该被拘于宅院的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