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wangsha10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紫气冬来 作者:久岚 文案: 苏沅出生时,被批命“紫气东来,合福祥瑞”,简而言之,人美,命好! 旁人艳羡,唯她知晓这福报从何而来——前世的一场冬雪,一场刻骨的悲欢离合。 阅读提示:重生庶女VS摄政侯爷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主角:苏沅 ┃ 配角:陆策 ┃ 其它: 作品简评: 苏沅前世克父克母,一辈子在痛苦中渡过,郁郁而终,重来一世,她发现自己犯得最大的错误,便是没有认清身边的人。苏沅追本溯源,找到了害死母亲的凶手,在此期间,与前世曾对她伸出过援手的陆策,因了解而相爱,最终两人联手,匡扶皇帝夺回皇权,也让苏家,陆家飞黄腾达,实现了她曾经被批的好命,紫气东来合福祥瑞。 本书慢热,前期注重铺垫,人物刻画细致,情节一环扣一环,跌宕起伏,男女主的感情描写细腻,互动有趣,水到渠成,值得一品。 =============== 第1章   昨夜酉时起,大雪纷飞,到得次日仿若毯子覆盖大地,白茫茫的耀眼,采英推着韩夫人出来,慢慢行到屋檐下。   轮椅里的夫人又轻又瘦,好像风一吹就要没了,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细如青竹,这种样子偏还要来看雪,采英眼睛发涩,犹豫不前,瞧着早已不是记忆里的人儿,越发念起十年前。那时候夫人十三岁,亭亭立在苏府的堂中,青裙曳地,秀丽无双,一开口,声音好像黄鹂似的清脆……也不知怎么落到这个境地,凭谁都能欺负了!   唏嘘间,听到夫人轻声的催促,采英忙将轮椅往前推,低着头道:“夫人,今儿太冷了,就待一会儿罢,奴婢怕您吃不消。”她把手炉放下来,“这是才换上炭的,您快拿着暖手。”   言辞充满关怀,驱散了这冬日里的一些寒冷,韩夫人——苏沅忍不住侧头打量她。   采英十二岁来家里的时候,曾嫌弃这小丫环木讷胆小,谁想到十年之后,身边就只剩下这个人了,别的走的走,死的死,环顾屋檐下,韩家的那些下人见到她避之若浼。可也怪不得,谁让她是个灾厄之星,害死生母,克死父亲,后来就算嫁给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日子也一样不如意。   苏沅苦笑了下,抬起手托住一片雪,冰凉入掌,耳边听到远处丝竹,悠扬中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韩如遇,这是又在花厅办宴会了罢?   那些参加的宾客,定然又在背地里笑自己了,她忍不住想起韩老夫人怨恨的眼神,斥骂着道,“你怎么还不去死,难道真的想把我儿子也毁掉?早知如此,我当初便是拼了命,也不该答应这桩亲事!”偌大的客堂里,韩老夫人手指着她,丝毫不掩饰厌恶,看热闹的人掩着嘴笑,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阮公子……还没有到京都吗?”苏沅瞧着掌心里的雪花,嘴唇翕动,那是她现在最挂念的人,也是可以相帮的一个人。   采英咬了咬嘴唇,不忍心告知。   夫人自知活不长,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韩如遇休掉她,让她归去娘家,葬在生母身边,然而韩如遇并不肯,甚至百般刁难,说夫人再如何,死了也是韩家的鬼。夫人求到娘家,苏老夫人恼恨她克死儿子,不愿相帮,夫人就这样困死在了韩家。   采英眼睛红了,抽泣起来。   苏沅心里一阵刺痛。   母亲临死前,护着她,说,“沅沅,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她实在活得不怎么好,浑浑噩噩,好像做了人世间一场最大的噩梦,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连个丫环都要可怜她,同情她。   但她哭不出来,所有的眼泪,在失去双亲之后就哭干了,她也想不明白韩如遇为何非得娶她,以至于数年都不理会自己的祖母,召见时说,“你能偿还的也只有这桩事情了,你父亲不在了,苏家只能依靠韩家,你就嫁过去罢。”   苏沅微微闭起眼睛,远处的丝竹声越发响亮,仿若就在耳边,让她想起母亲抚琴的样子……年幼时,下雪了,她会把抚琴的母亲拉到雪地里,让母亲给她堆雪球,让母亲给她摘树上的冰凌。那时候,多好啊,不像后来,她离开母亲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肆意欢笑了。   苏沅的手指在膝头一阵抽动,好像又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也许,她们快要相见了罢?   采英低下头,发现夫人原本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显露出了死灰之色,忍不住骇然,叫道:“夫人,夫人!”   苏沅没有睁开眼睛,但却听见远处的丝竹声一下断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庑廊下的丫环们一阵骚动,有人轻声道:“那不是景川侯吗,他怎么来了?”声音十分的惊喜,好像看见了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许是来参加老爷的宴会的!”   “那为何会来内宅?”   这些人万分不解。   采英却用力的推苏沅:“夫人,您不是让奴婢给景川侯稍了口信吗,他兴许是为您来的,”她眼睛一亮,“夫人,您也许马上就能回去了!”   景川侯陆策,陆家的二公子,威远侯陆焕扬的庶子,二十三岁因从龙之功被封景川侯,从此一飞冲天,皇帝去世之后,他辅佐年幼不知事的幼帝,手掌重权,权倾朝野。任谁提起这个人,都会忍不住放低声音,唯恐说出不好听的话,惹来杀身之祸。   苏沅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来。   十三年前她八岁,曾帮过陆策,说来那恩情轻微不值一提,不过也许那日唯独她出了手,旁人冷眼相看,他才会说,这个情一定会还。   她当时并没有在意,甚至在陆策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过什么想法,因为后来发生过的事情,谁都知陆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再说,他们原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她之前一直在守孝,除服之后没多久又嫁入韩家。要不是不得已,是不会用这个人情的。   苏沅睁开眼睛。   雪地里,一个年轻男人不急不缓的走过来,伞也没有撑,身上披着件血一样颜色的红狐皮大氅,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着六七分的相像。记忆里,他原本就生得俊秀出众,故而年幼时很得陆焕扬的喜欢,而今,那些气息并没有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然冷峻,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敬畏之色。   “你是要韩知遇休了你?”他径直走过来,俯视着她,曾经的小姑娘靠在轮椅上,整个人有着难以言说的萧瑟。   世间事真是难以预料的,那些疼爱,娇惯,可能很快就变成了回避,厌恶,直到今日,她都觉得可怖,不管是陆策,还是她,这一生都充满了起落。   苏沅抬起头问:“你愿意帮我吗?”   “是。”   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一字千金,苏沅明白,她的事情有着落了,浑身不由一松,有种巨大的疲惫感慢慢涌上来。正如采英所说,她应该是可以回娘家了,葬在母亲的身边。   苏沅嘴角微微一翘,笑了。   这一笑如原本已经枯萎的花,刹那间开放出来,令人目炫神迷,陆策怔了怔,眼眸微眯,再看她时,她面色平静,好像那笑将所有的精神都消耗。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睛闭上了,手从膝头滑落下来,手指是那么的修长,笔直。   陆策这一生见过的死人不少,但却没有想到苏沅会死在他面前,就在她快要解脱的时候。   他回过身,望向突然喧嚣起来的甬道,韩如遇带着玉冠,穿着深紫色的锦袍,大踏步的走过来,俊俏的面上满是怒气。   这个人,是要来阻止他罢?可为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   他手在腰间剑柄上抚了下,迎上去。   雪好像更大了,落在苏沅的肩头,她已感觉不到冷,哪怕采英哭着把她推进去,因为着急,轮椅一拐,她摔在了雪地里,雪掩埋了脸颊……   ——————————   元君庙里的早钟突然敲了起来,铛铛铛,一声一声,渐渐逼至耳边。   苏沅秀眉紧颦,她好像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了,好像悄然不觉过了永久的时间,等到钟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下从床上坐起。   锦被滑落下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葡萄绿的蚊帐,上面绣着的花鸟栩栩如生,那是母亲的哥哥阮直送的。母亲第一眼看到,惊讶的说,这种颜色叫沅沅看见了,定会嚷着要吃葡萄,怎么这样嫩绿,很好奇的问阮直从哪里买来的。   她躲在屏风后面,快步跑出来,见到了果然很欢喜。   这蚊帐自此用了好些年,后来有一次被浆洗的丫环洗坏了……苏沅盯着它,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过得片刻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红木大理石面的花兰小桌,看到黄梨木的云纹衣箱,雕花罗汉床边的矮几上,放着黄玉梨花的花插,她突然叫起来:“采英,采英!”   外面值夜的宝绿吓得差点从铺上跌下,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姑娘,您怎么了,要奴婢做什么?”   印象里,自家主子从来都睡得很好,哪里会那么早就醒过来,还大喊大叫的。   “采英……”苏沅后来几年与采英相依为命,下意识的仍叫了一声,只是当她看到宝绿的样子时,声音戛然而止。   小丫环着急的过来,外衣披得歪歪扭扭,可面孔却那么年轻,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是那个十三四年纪的宝绿,不是后来跟着她处处被欺负,越来越憔悴的宝绿,苏沅的眼睛瞬时红了,她的喉头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宝绿仍自茫然:“姑娘,什么采英?”   采英还没有来苏家罢,苏沅手指微颤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几岁了?”   “姑娘!”宝绿大惊,“姑娘您十三岁呀!”   十三岁!   建昭十一年。   苏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胡乱披上件衣服就跑向了门口。   清晨的天空布满了云,显得卯时的苏府很是昏暗,但她抬起头,却好像看见了藏在云中的太阳,看见了它光芒万丈照耀在自己身上,说不出的温暖。 第2章   西苑一座二进宅院里,阮珍将将服侍苏承芳去早朝,正要睡个回笼觉,门外传来丫环惊呼的声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待询问,却见门被推开。   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风一样的冲进来,扑到自己怀里大声的痛哭。   阮珍惊讶极了,又很担心,连忙问道:“沅沅,出什么事情了?”   苏沅出生的时候,有位姓王的仙师登门为之批命,说小姑娘名贵,如紫气东来,后来一算,又说五行缺水……“沅芷澧兰”,苏承芳便为小女儿取了“沅”之一字为名。   娘亲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苏沅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多少年了,她希冀着能再看见母亲,能再这样依偎在她怀里,然而那都是妄想。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阮珍胸前的衣裳都哭湿了一块,却仍是停不下来,抽抽噎噎。   “沅沅!”阮珍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种样子,越发担心了,抚着她的头发问,“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娘……”苏沅叫她,“娘!”   阮珍一惊。   虽说苏家的夫人去世十几年了,苏承芳没有续弦,但阮珍仍是不让苏沅叫她娘的,毕竟是侧室。可苏沅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思念,懊悔,自责就这样叫出来,一连叫了好几声。   这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阮珍着急的都要哭了,声音由不得发颤。   自己这种样子,是叫母亲担忧,恐怕再不恢复原状都要惊动祖母,苏沅埋在她怀里小声道:“我刚才做了噩梦了!”   阮珍闻言哭笑不得,轻叹口气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她捧起女儿的小脸,“哭的那么厉害,既然是梦,就该知道假,怎么能当真了?”说着,从丫环手里拿来帕子,给苏沅仔仔细细的擦脸蛋。   苏沅抬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娘亲仍如记忆里一样好看,新月似的眉,杏子般的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让人忘记烦恼,她突然又想哭。那天马车冲下断桥,母亲不顾安危将她护在怀里,自己的背却狠狠的砸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肯定非常的痛,母亲却强忍着朝她笑,让她不要害怕。   苏沅透不过气来,低下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疼得冒汗。   这不是梦了,母亲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岁,既如此,那一切都可以避免!   阮珍擦干净了眼泪,笑着道:“不要再哭了。”她同宝绿,还有后来追上来的宝翠道,“姑娘做噩梦,你们该好生安抚着,怎么让她吓成这样?”   两个丫环低下头,宝绿嗫嚅的道:“全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好好照顾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宝绿那时候哪里拦得住?自己是惊喜的疯了,只怕一头牛都拉不回来,苏沅道:“也怪不得你,我就是想见姨娘。”她拉住阮珍的袖子,“我在您这里用早膳罢?”   阮珍向来睡眠浅,苏承芳又时常歇在这里,伺候一番,更是容易困乏,故而从来都喜欢睡个回笼觉,等到辰时再起,要么去服侍苏老夫人,若苏老夫人不需要,便是在房里弹弹琴,写写字,只是刚才被苏沅这么一闹,困意早就没有了。   但苏沅这样并不好,她有点犹豫。   苏沅抬着头,连连摇她的袖子。   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七分像她,弯眉琼鼻,秀美无双,三份像苏承芳,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盯着人看的时候水光潋滟,好像有星子在里面闪动,便是个陌生的都叫人不忍心拒绝,更何况是亲生女儿。阮珍到底拗不过,吩咐丫环结香:“叫厨房做一碟芍药汤饼来。”   五月底,正是芍药盛放的时候,苏府的东苑就种了许多的芍药,异品甚多,像莲香白,观音面这种都有。这得益于苏家的老祖宗百年的经营,家底丰厚,不光是宅院里的珍稀花木,便是名贵书画都不少,不过苏家自从曾祖爷那辈里分了家,小半数的东西都被住在莲花胡同的苏家带走了。   苏沅的家是在洒金桥旁。   “再做个东坡豆腐!”阮珍又点了一样女儿喜欢吃的。   苏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不光是重新吃到了可口的东西,便是想一想与母亲同桌而食,她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阮珍有些奇怪,不过是平日里经常吃的,这孩子竟那么欢喜,她拉苏沅在美人榻上坐下来,笑着道:“老爷昨日与我说,老夫人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导你们,兴许这两日就要来了,你可要好好跟着学,同二姑娘有商有量的,不要让女先生为难。”   她今年十三,苏家二姑娘苏锦十四,明年及笄,过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很快就会有人来提亲的,老夫人是想她们更出众些。不过阮珍提到苏锦,却是怕她惹事儿。   这苏锦因是嫡女,自小就同苏沅不对盘,后来不知听谁挑拨,苏夫人在苏沅出生之后病死了,就认定是苏沅克死母亲,便是讨厌这个妹妹。偏偏苏沅也不是吃素的性子,不甘相让,两人遇到势同水火,只是经历了上一世,而今的苏沅到底不是个小姑娘了。   在心里,同苏锦的那点恩怨,跟后来所受到的苦难相比,提都不值得一提。只是苏锦会愿意和解吗,她对自己的恼恨不是一点半点儿,苏沅秀眉拧了拧道:“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惹我,我也不会惹她。”无意多说此事,她拉住母亲的袖子,“您给我梳头发罢!”   她急匆匆的来,披头散发。   阮珍哎呀一声:“我竟忘了。”忙同宝绿说,“快些回去把姑娘的衣衫拿来。”不止头发没有梳,衣裙也是胡乱穿着的。   宝绿应声去拿,结香则连忙把黄牛角梳递过来。   没有及笄,小姑娘就不能挽髻,阮珍给她梳了个燕尾,缠上一串淡黄色的珠花。她手轻巧,苏沅舒服的闭上眼睛。   瞧女儿享受的模样,阮珍笑着给她梳了许久。   等到厨房端来吃食,两人才携手入座。   不知不觉天色便亮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伴随着外面淡淡的茶花香。   苏沅吃得很多,却是有些困顿起来,倚在阮珍身边,听她念曹述之的诗词。   母亲虽然出身于商户之家,却是自小就有女先生教识文断字,阮老爷和阮太太都很疼爱,待之如掌上明珠,阮直也对这个亲妹妹千依百顺。可能因为这份亲情,后来阮家出事,母亲天真单纯轻信了姑婆的话,做了错事,要不然,凭她这等样貌,富裕的家境,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婿,做正室夫人呢?   苏沅轻轻叹了口气。   胡思乱想间,苏老夫人身边的丫环跑过来传话,外面的伴木听清楚了走进来,说道:“老夫人请姑娘与姨娘去上房,说有个女先生来了,让姑娘们去拜见一下。”   看来老夫人已经知道苏沅早上的所作所为,阮珍心里有点七上八上,女儿生下来没多久苏夫人就去世了,苏锦才一岁,老夫人很是心疼,接到身边教养,自然是顾不到苏沅的,苏承芳便让她看管。后来四年之后,老夫人看两个孩子大了,又想让苏承芳续弦,就不准她再接近苏沅,但那时候女儿已经习惯了自己。   阮珍为此很是头疼,幸好苏沅知道分寸,在老夫人面前也会找借口……今日哭成这样,自己不忍心,又不曾拒绝,她暗叹口气站起来:“我们快些去罢。”   苏沅跟在后面,想去牵母亲的手,可瞧着院门口奴婢们走来走去,到底把手缩了回去。   苏家很早前就扎根在京都,历经三朝,从当初一座小小的独院,到现在的四进大院,左右连通一座三进并两座两进的宅院,又重筑四个独院,中庭高建楼台曲桥,俨然是京都的名门大户。老夫人的院子便是东边的那座三进,下人们都惯叫东苑。   刚刚走过庑廊,苏沅就听到对面一声冷笑,穿着湖绿色夏衫的苏锦扬眉道:“三妹,我竟是不知道你住在西苑了!”   苏承芳没有儿子,大女儿早几年出嫁了,剩下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东边的院子里,而阮珍是住在西边的。   阮珍的脸一下就红了,连忙解释道:“是我留了三姑娘用膳……”   见她全揽在身上,苏沅心里不舒服,苏锦就是掐住了这软肋总说些刺心的话,要是换在平时定会忍不住。然而她在前世的那些年里早已磨平了尖锐的棱角,又怎么还会去逞口舌之快,让母亲不安?苏沅平静道:“不管我做什么,自有祖母,父亲来说。”   言下之意,二人同辈,苏锦不该置喙。   这淡淡的语气判若两人,不似从前,总是忙着反唇相讥,暴跳如雷,把个庶女的不甘暴露无遗,苏锦总是当做笑话来看,更是故意的去嘲弄。   然而今日这似乎不起效果了,她由不得一愣,出神的片刻,苏沅目不斜视的与阮珍走去了上房。 第3章   老夫人正坐着听新来的女先生说话,但思绪却已经飞远了。   刚才奴婢告之苏沅的事情,听说她大清早的做了噩梦去见阮珍,老夫人心里不悦,但这不悦中又夹杂着一些自责。   当初是她将苏沅推到阮珍身边的,因为一个人顾不过来,两个孙女儿都太小,结果苏沅长大之后,便同阮珍很是亲近,只阮珍到底是侧室,阮家也上不了台面,她心想还得快些给儿子续弦才好!   前些年苏承芳外调兼任抚台,巡视地方,治理水患,一副见不到人不好决定的态度,而今回京都了,倒看他还怎么推脱?两个孙女儿不是幼女了,过得三四年就要嫁人,家中没个母亲如何是好?与众家走动,也该有个苏夫人去应酬,这不管对儿子,对孙女儿都是好事……老夫人琢磨着,或者运气好,再娶了,也许能一索得男,这又是天大的喜事!   苏承芳没有儿子,乃是老夫人最大的心病。   两代单传,最看重的无非是开枝散叶,苏家能有个传承,可偏偏才貌双全的儿子欠缺这个,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李嬷嬷听见外面脚步声,使了个眼色,照雪连忙伸手撩开墨绿色的薄帘。   屋里飘出来熟悉的檀香味,苏沅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想起前尘往事不由迷茫,再见祖母,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她曾对自己怜惜过,却也冷落过,伤害过,虽有缘由,然而那几年自己孤苦无依,希冀着祖母能伸出缓手,便是看在旧情上,仍记得有这个孙女儿,但直到最后,祖母也没有原谅她。   苏沅的眼睛红了,她低头擦拭了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苏锦从后面走上来,十分甜的叫了一声祖母,好像鸟儿般奔过去,依偎在老夫人的身边,得意的朝苏沅看。   一个是老夫人带大的,一个是阮珍带大的,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同?   从前苏沅也羡慕过,她知道自己是庶女,不像苏锦天生的优势,便很看重老夫人的喜欢,但她现在知道了,这世上鲜少有不变的感情,也只有母亲对自己才是真心实意的,是可以付出生命的,别的人,苛求不来。   苏沅走进去,笑着叫了声祖母。   阮珍也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到老夫人的右侧。   “到底做了什么梦,那么早就起来?”老夫人关切的看向苏沅,“得请大夫给你看看了,别晚上都睡不好。”   “不用的,祖母。”苏沅连忙道,“叫祖母担心了,其实是梦到一只猛兽,我以为它要吃我……跟真的似得,我本想来您这儿,可您前几日风寒才好。”   老夫人笑起来,这孩子还惦记着她的病呢:“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我也难得做噩梦,定是昨晚上贪嘴。您叫照雪送来的石耳煨鸡我全吃光了,那鸡许是不服气,在梦里化作兽要吃我。”   老夫人听得大笑:“是不可贪多,尤其晚上,我也是看这石耳好,叫厨房煮了鸡汤让你跟柔儿尝尝鲜,这石耳是你们姨祖母送的,”她打住了嘴,连连摇头,“瞧我这东拉西扯的,正经事儿都忘了,你们快见一见刘先生。”   女先生叫刘燕知,前世也是这一天来他们府上的。   两位姑娘向刘燕知行礼。   这三十来岁的妇人还是曾经的模样,高高瘦瘦,穿着十分素淡,苏沅对她印象一直很好,微微笑起来。   “你们堂叔堂婶连连夸赞的,你们可要同刘先生好好学。”老夫人同刘燕知打招呼,“我这两个孙女儿以前师从大方胡同的蒋先生,学得时日少,往后得要你多费心……她们若是不听话,耍滑偷懒,你莫要惯着她们,尽管来告诉我。”   刘燕知笑容很亲切:“两位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我倒是怕自己学识浅薄。”   “你太谦虚了,你写得诗词京都姑娘们都在抄录的,我们可是欠了明诚夫妇人情了!”   苏明诚是苏承芳的堂弟,住在莲花胡同,苏家分家之后,上一辈子嗣都很单薄,故而关系越是亲近了,只是苏明诚比起苏承芳来,却是非常的有子女缘,光是儿子都生了四个。老夫人每每提起,总是说不出的羡慕,他们一家子过来,总要叫厨房准备许多的吃食送给苏明诚的孩子们吃。   而苏明诚也是个活络的人,礼尚往来,逢年过节总会带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苏家的姑娘,这回听说苏家要请女先生,他想到妻子罗氏曾经的闺中好友刘燕知,同罗氏一商量,这事儿就成了。这刘燕知乃京都的才女,丈夫去世之后,她不曾改嫁,却是做起女先生来,渐渐有了名声,老夫人知晓她教得好,听苏明诚推荐,也是十分满意。   她又道:“明诚说,你不惯住在别人家,这一来一回,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我想到要教两位这样好看的姑娘,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一点儿不觉得辛苦。”刘燕知抿嘴笑道,“我回去准备下,明儿便来打扰了。”   她嘴甜大方,老夫人很是喜欢,连忙叫李嬷嬷亲自送出去。   “这女先生很有学识,想必你们都听说过大名的,明日起,认真跟着学。”老夫人手指点点两个孙女儿,“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话未说完,照雪得了下人的传话,轻声道:“老夫人,陆家三位姑娘来了,说要看芍药,陆大姑娘还带了一个竹篮来,说要让丫环摘些回去做芍药鸡。”   老夫人听得直笑:“这丫头越发精怪了,我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芍药鸡。”   “她这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没事儿来折腾我们家的芍药,待我去说说她!”苏锦的话像是责备,但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苏沅,“三妹,你同我一起去,我们请了刘先生教书,她们知道了定是很羡慕的,陆表姐不是总说她的女先生好吗,我们而今的可不差!”   要说苏沅在小姑娘时最讨厌的两位姑娘,苏锦算一个,另一个便是陆静英了,陆家的大姑娘,威远侯陆焕扬的嫡女。   想到陆静英那轻蔑的眼神,苏沅不太想去,偏偏老夫人道:“你们姨祖母也喜欢芍药,你们亲自摘一些,叫静英她们带回去送给她。”   周家当年共两位女儿,大女儿是老夫人,嫁了书香门第的苏家,小女儿小周氏嫁入了显赫的威远侯府,两家离得非常近,苏家后来买下了东边邻舍的宅院,与陆家更是挨在一起,姐妹之间时常走动,使得两家关系也越发的亲厚。   故而陆家虽是姨亲,却是比堂亲都不差。   “好,我这就同三妹去!”苏锦一下就答应了。   小姑娘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苏沅心想她吃过那么多的苦了,当真还会怕陆静英吗?说到底,陆静英是因为侯府嫡女的身份才生出了无比骄傲的派头,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只是自己又何必在乎陆静英的看法呢?苏沅朝老夫人告辞一声,又看了眼阮珍这便走出去。   老远的就传来陆静英的声音:“听说你们请了刘燕知当女夫子?”   “是啊,你怕不怕?”苏锦笑道,“以后对诗你最好甘拜下风呢!”   “我为什么要甘拜下风?对诗这种酸腐的东西,我才不要玩呢,要玩我们玩射箭,怎么样,你要是能射中一次靶心,我送你一百两银子!”   十五岁的小姑娘意气风发,穿着绯红色海棠花短襦,凤眼光芒逼人,极为的出挑,让苏沅一下想到了陆策。   陆家这一辈里,就这两个人最为的抢眼,若说陆静英是烈日,陆策便是像皓月,故而陆焕扬常说自己有一双好儿女,竟是把陆嵘这唯一的嫡子都忘掉了,一直到五年前……苏沅眉头微微拧了拧,陆策在那一年被恶犬咬伤,她予他敷药,后来陆策去了桐城,好像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思虑间,耳边听到苏锦的声音:“我怎么会射箭,倒是你要比骑马,或者让三妹同你比一比,她上回就求着父亲买匹好马呢,三妹,是不是?”   陆静英出身于虎门,总是自以为了不得,苏沅曾经是非常的厌恶的,便想学好骑射功夫,哪一日能压制住陆静英,苏锦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是为丢她的脸。   苏沅笑一笑:“我是羡慕大表姐的功夫,东施效颦罢了,若是相比,那是万万不敢的,倒是希望大表姐得空,能指点一二。”   原本陆静英已经满腹嘲笑了,苏沅这个人不自量力,明明是庶女却表现的好像是嫡女,骄矜自傲,处处不让,不料今日苏沅竟如此谦逊,一时很是惊讶,忍不住朝苏沅看。   生就了父母优点的小姑娘甚至比苏锦还要出色,莺黄色的仙纹绫衫穿在身上,明媚娇丽,但陆静英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并不羡慕,倒是苏沅眸中的一抹清冷不若往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这比以前的不服更让陆静英不喜,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刚才苏沅的话太识大体了。   见堂姐神色不善,陆家二房的长女,陆二姑娘陆静姝连忙笑着打岔。   陆静姝性子温柔宽厚,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庶女就瞧不起,故而苏沅也竖起耳朵,打算接陆静姝的话,谁料她竟是道:“说起芍药,我表舅母也种了许多,但她不是为赏花,却是为芍药根上的香汁,听说能治许多的病。表舅母这回来京都,就带了一小坛,说要送给祖母……”   陆家二爷陆焕云的妻子姓韩,乃江南望族韩家旁支的女儿,陆静姝口里的表舅母却是嫡系的宗妇,苏沅听见这个人,心头不由一震。   那是她前世的婆婆,韩如遇的母亲!   她突然想起来,韩如遇就是在今年进京的,也是在这一年中了举人,此后被点状元,名声大振,而她却在这一年的九月失去了母亲,从此一无所有。 第4章   只是前世她并没有听到陆静姝亲口说这些话,苏沅不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一天,她早上并没有去看母亲,倒是路上遇到苏锦又起了口角,恰逢陆静英她们来,陆静英与苏锦一唱一和,弄得她非常不悦,拂袖而去,所以并不知道陆静姝曾提前说起韩夫人要入京。   “表哥今年参加会试,表舅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都,便是将内务交给二表舅母,急忙忙的赶来了。”陆静姝抿唇一笑,“母亲这几日都在想菜单,要好好招待表舅母!”   韩如遇前不久从苏州来了京都,因是望族子弟,又师从江南大儒谭夫子,甫一露面就引起众人关注,加之生得十分俊美,十七岁,竟是都有家族有意结亲。   陆三姑娘陆静妍说起这个表哥,与有荣焉:“其实表舅母哪里需要担心,像表哥这等才华,要担心的只是拿不拿得了解元。”   会试第一,多大的口气,苏沅抿了抿唇,想到韩如遇冷漠的口气,叫她死在韩家,面色便是沉了些。   身侧的苏锦笑道:“韩公子的字倒真的好看,祖母有次拿过来,说我们能学得十分之一的神韵就够好的了!”   “这还不容易,下回你来,我让表哥指点一下。”   苏锦忙道:“这哪里行。”   小姑娘的脸竟是微微发红,苏沅看在眼里,不由轻叹,当年她嫁给韩如遇,苏锦发了疯一样将她的嫁衣扔在地上践踏。那时候,谁都羡慕她,韩如遇有才有貌,家世又高,入了翰林,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像她这种灾星却偏偏能得了青睐,谁不在心里疑惑?   而苏锦因父亲死了要守孝,拖到十七岁还没有定亲,她觉得苏沅克死父亲,自是把过错都推在苏沅身上。   苏家没有苏承芳,就算有丰厚的家业,也是大不如前,苏锦的丈夫自然也比不上韩如遇,苏沅瞧了苏锦一眼,只可惜他们都想当然,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有谁能料到最终她竟是这样孤零零的死了。   好像突然又感觉到那日的大雪,苏沅浑身一冷,忍不住揉了揉手臂,说道:“我们快些去看芍药吧,祖母叫二姐同我摘一些送给姨祖母呢!”   原本就是来看芍药的,几位姑娘没有异议,便是往东苑的芍药园去了。   与以前一样,陆静英瞧不起她,只是与苏锦说话,陆静妍是陆静英的拥趸,自然是站在那一边,唯有陆静姝怕冷落了苏沅,时不时的回过身说上两句。   “表舅母要来,母亲借着这机会竟然要我同妹妹也准备准备,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菜单是母亲订的,我们能做什么?”   苏沅笑道:“二表婶是要锻炼你们呢,这是好事儿,你们便去问问管事,寻常他们都会注意什么,问仔细了照着做不就是了吗?要再怕出纰漏,便再问问姨祖母,她老人家早先前一个人打理你们陆家呢,必是面面俱到的。”   陆静姝听了极为惊讶,印象里,苏沅虽是庶女,可生得好看,嘴又厉害,与苏锦不合,却很得老夫人的喜欢,苏承芳待她也没有任何的偏差,便是与嫡女一模一样的,甚至于比起苏锦,因多了阮珍的疼爱,更是骄纵了些。她原本也不指望苏沅会说什么,谁知道竟是头头是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   看陆静姝的样子,苏沅才觉得自己说多了,轻咳声道:“我是听祖母这样教我们的,”岔开话,“韩夫人到京都了,你们是要请很多的宾客吗?”   “怎么会,表姨母不太喜欢热闹,就我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再有些亲戚,加之你们家,大约是三四张席面罢。”   自家人的话,就是陆家人了,不知道陆策可会回来?前世他守信,帮自己的忙,那定是要与韩如遇起冲突,苏沅感激他圆了自己临死前的心愿,对这个人便有些关心,问道:“二表哥还在桐州吗,他可有写过信给你们?”   陆静姝摇摇头:“我不知,他要写也是写给堂姐……”   熟料陆静英练过武,耳目聪敏,听见了冷笑道:“提他干什么,他回不回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父亲都说不要管他了!”   还是那样痛恨的样子,这要放在以前,苏沅只会联想到自己,陆静英仇视家里的庶子,恼他夺去陆嵘的光芒,故而见到她这个苏家的庶女,也是连带着看低了,可现在,她却是想到几年后的事情,也不知陆静英嫁到国公府,被抄家之时可曾有过后悔?   若是对陆策好一些,这结局兴许是可以避免的。   “三妹以前为帮他,把刚刚新做好的裙子都弄脏了,而今几年不见,自然是想问问的。”其实苏锦也有些奇怪苏沅为何会问起陆策,毕竟这么久的时间也不曾听她提过,但在陆静英的面前,她火上浇油,只望陆静英会更讨厌苏沅。   果然陆静英眉毛高挑了起来:“都是一路人,确实是人之常情。”   庶子庶女,在嫡系面前总是低了一等,也许出于这种心理,那时候陆策被恶犬咬了,她才会相帮,希望能同仇敌忾,只可惜陆策很快就去桐州了,并没有拉拢到这个帮手。后来遭遇双亲去世,再无一点斗志,悔恨痛苦的过了一辈子。   而今重获新生,苏沅再不会有这种心思了,她只想把握好将来,让自己与双亲一世平安。   她面上一丝不悦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没有听到陆静英的话似的,苏锦不禁奇怪,这个人今儿是怎么了,如此的镇定!   苦难让人成长,苏沅吃够了苦,又怎么会被陆静英这种小姑娘的一两句话左右心情,与人争吵丢脸?她伸出手摘芍药:“这支大富贵开得真好,姨祖母定然喜欢,二表姐,你快些来看看。”   陆静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可苏沅却包容谦逊,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陆静姝看在眼里颇是欣慰,她原先打圆场是为怕场面不好看,并不是故意偏袒苏沅,而今却真的有一些改观了,笑着凑上来:“姨祖母近年来越发喜欢红色,你挑得真合适!”   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   这堂妹总是温温和和的,好显示宽厚,跟她娘亲韩氏一个样子,在祖母面前与自己的母亲争宠,陆静英冷笑了声,不屑一顾。   苏锦却不愿与陆静姝疏远了,拉着陆静英也去摘花:“你不是要做芍药鸡吗,我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样的味道来!你是要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我们家什么颜色的芍药都有,你尽管折了去,只是鸡要是没做好,可不要怪我说你。”   “包管让你吃得停不下嘴。”陆静英眉毛又扬了起来,指使丫环摘芍药。   一连摘了一大篮子,红的黄的白的,香味扑鼻,而另外两位也摘好了送予陆太夫人的芍药,放在别的花篮里。   因苏沅的避让,几位姑娘后来倒是处得安安宁宁,一直快到午时才走。   回去的路上,宝翠气道:“二姑娘也真是的,胳膊肘总是往外拐,陆大姑娘难道比姑娘还要亲吗?”   宝翠与宝绿一般的年纪,都是三年前来服侍她的,苏沅以前总以为宝翠更关心自己,因为她总是替自己叫屈,在背地里说苏锦的坏话,这很合她的胃口,听着顺耳。   那时候,真是单纯,以为这就是对她好了,可后来父亲母亲死了,自己举步维艰,祖母不愿相见,苏锦痛恨她,府里小人当道,过得可能还不如一个管事,就在这时候,宝翠离开她,去了苏锦那里。人往高处走,多是本性,只是而今看来,宝翠这个人对自己实在称不上忠心。   她微微拧了拧眉:“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   淡淡的,带了一点责备,宝翠吃惊,忙看向苏沅,她长长的睫毛下眼眸清凉似雪,竟是有些像苏承芳,明明生了副风流的样子,却毫不可亲。心里咯噔一声,莫名的慌张起来,她嘟囔道:“奴婢也是担心姑娘……奴婢再不敢说了。”   苏沅看她一眼,往前走去。   早上粗使丫环们打扫过,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大块的青石被水冲洗过,光可鉴人,她站在庭院里,回想起那些年,恍如隔世。   也确实隔了一世了,好些事情再仔细想想,早已没有当初的执念。   心里说不出来的空。   苏沅走到屋里,坐在卷云纹的翘头书案前,拿起堆叠着的书卷看,这都是她十三岁时看得东西,有许多的诗词,还有些话本。   宝绿端来凉茶,放在手边。   外面太阳照进来,落下金黄色的光,暖融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她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有那么一刻,又惊醒过来,怕睡着了,再醒又变了模样。   姑娘的样子有些奇怪,宝绿和宝翠互相看看,也不知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外面有人小声说起话来,似乎在讨论什么,宝翠连忙走出去,好一会儿没有进来。   这种异样叫苏沅察觉了,一下抬起头问:“怎么回事?宝翠跟她们说什么呢,你叫她进来!”   可不等宝绿说,宝翠自己就进来了,她向来喜欢讨苏沅的欢心,这种事情怎么会瞒着,急急得告知道:“姑娘,姨娘不舒服,刚才蕙娘去请大夫,请了桥下怀仁堂的女大夫,听说是蕙娘私自去请的,蝉衣很是担心,过来说一声。”   这两个人都是随母亲从阮家过来的,蕙娘年纪大一些,做事果断,蝉衣就比较谨慎,可母亲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舒服,还请了女大夫。   苏家的人看病从来都是请回春堂的名医,怀仁堂是个很小的医馆,这是不想闹出大的动静,惊动众人,难道……   今日她忍不住去看母亲,兴许是给母亲带来了麻烦,是不是她们走了之后,祖母做了什么?母亲这个人温和善良,哪里会是祖母的对手?想着又摇摇头,这些年,祖母都没有对母亲出手,照理不会如何。   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在前世今日是没有发生什么,但几日之后,家里还是请了大夫来看母亲,苏沅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容。 第5章   阮珍此时正恼得责备蝉衣:“你怎么要去二姑娘那里?”   她有些突然的头晕,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一个个却擅做主张,蕙娘去请大夫不说,蝉衣还去告诉苏沅,难道要苏沅去做什么吗?   因被自己拖累,女儿已经很是委屈了,白白顶着个庶女的名号……阮珍想着鼻子一酸,今日老夫人说过阵子要去元君庙替苏承芳求姻缘签,这分明是告诫自己,做好本份。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因苏承芳这样的人早晚都要娶妻的,他回了京都,年纪轻轻升任侍郎,便是娶个正当芳华的姑娘也不为过,她是担心苏沅。   这女儿太过维护自己了,也不知将来正室夫人来了,会不会引起事端?十几年来,家中没有主母,老夫人也不为难她,比起别的侧室,日子算是非常好过的,顶多是苏锦有时候使坏给她点排头吃,为此苏沅经常与她争执。   要是再多一位夫人,真是不知道这孩子会如何。   想多了,便是一阵晕。   阮珍气得又说蝉衣:“你们太不像话了,我不过躺一躺就好的,非得请什么大夫。”   “姨娘,您小日子都不准了。”蝉衣道,“也不怪蕙姐姐着急,再说,她只是请个女大夫看一看,没有事情就好了。”   正说着,苏沅走了进来。   看她急慌慌的,阮珍更急,一叠声的道:“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去,我没有事情,睡一会儿也就好了,是她们小题大做。”   苏沅坐到她身边:“不舒服就该看大夫的,怎么会是小题大做呢?”   见她不走,阮珍头疼,早上女儿做噩梦第一个就来见她,粘着不放,而今这是来第二次了,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怕是不妥。她拉住苏沅的手劝道:“我真没有事儿,也没有不舒服,是蕙娘她们一惊一乍的,脑子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瞎闹?我就是乏了,想睡一睡。”   越是劝苏沅越是不走,等到女大夫来了一看,便是喜事,祖母哪里会怪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给苏家添丁弄瓦,祖母只会高兴。   “女大夫看完我就走。”苏沅耍赖。   阮珍重重叹了口气。   怀仁堂的女大夫姓张,与京都的名医比不上,但一般的小毛小病还是不在话下的,她进来行了一个礼,便是给阮珍把起脉来。   小日子不准多数就是有了,蕙娘早两日就惦记着这事儿,偏偏阮珍不在意,说再等等,可蕙娘今日见她有些异样,哪里敢耽搁,她心里不知多希望阮珍能生个儿子!苏承芳没有儿子,老夫人望眼欲穿,要是阮珍能圆这心愿,将来在苏家的日子定是好过极了,所以她急忙忙就去请张大夫。   屋子里静悄悄的,各有各的心思,苏沅也一眼不眨的盯着大夫看。   没多久,张大夫收回了手,满脸笑容:“你们姨娘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啊!”   果真有了,蕙娘差点跳起来,对着张大夫连声说谢谢,送了一个重重的封红给她。她从阮家跟着阮珍来这里,表面上是服侍的奴婢,实则是阮珍屋里的小管事,钱财经常经由她的手,这封红甚至都不用问阮珍就能拿出来的。   蝉衣笑着送张大夫出去。   她们都没有再问张大夫如何保胎的事情,只要确认了肚子里有孩子,将来自然是要请一个更好的大夫来看一看。   “姨娘,奴婢说得没错吧,您真的有喜了,等会儿老爷回来知道了,定是高兴极了!”蕙娘恭贺阮珍。   阮珍的神情有些木木的,她因为苏沅庶女的身份,觉得愧对这女儿,不太想再生孩子,可苏家无后继之人,她又很想给苏承芳生个儿子,让他这一生十全十美。可是,万一又是女儿呢?再说,苏承芳这一两年就要娶妻,正室夫人一嫁进来,就要养个新生的孩子……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可偏偏苏承芳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些,前两年不在京都就算了,而今一回来没多久,竟然让她怀上了。   这种纠结的心情,实在让她欢喜不起来。   苏沅奇怪的看了母亲一眼。   前世,她是从蝉衣那里得知母亲有喜的,好像还是父亲从衙门回来,亲自使人去请了大夫,她当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母亲的表情。   母亲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呢?她依稀记得,去见母亲时,母亲是笑着的……看来自己那会儿还是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只知道要有个同胞弟弟或是妹妹了,觉得有了个小帮手,将来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母亲,她想得是别的罢?   苏沅突然心头一涩。   蕙娘想到老夫人,笑着道:“奴婢这就把好消息去告诉她老人家!”   自家主子柔柔弱弱的,不知道争取什么,可这些年苏承芳不曾续弦,老夫人也从不曾无端端的苛责,又怎么会在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呢?也只有她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蕙娘大踏步走出去。   听说阮珍是有喜了,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头一个就想到,是不是怀了儿子。这个时候,她才不管是不是姨娘生得,只要是个儿子,哪怕是养在外面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只要苏承芳有后,不被别人在背地里说,“苏家什么都有,就是缺个小公子”!   她果然没有心思去管苏沅看阮珍的事情,急忙就叫下人去请回春堂的丁大夫。   丁大夫也说阮珍有喜了,不过孩子太小,一个月都不到,问起男女却是模糊不清,老夫人虽然遗憾,但也知道这摸脉,两个多月或是七个月之后最是准的,便也不再多问。   府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消息,不管男女总是好事儿,老夫人叫管事送了许多的补品来,什么燕窝灵芝,阿胶鹿茸,满满得堆在楠木的石面条案上。   院子里的奴婢们都很欢喜,叽叽喳喳,蕙娘与蝉衣也春风满面,阮珍见此微微叹了口气,手抚在小腹上。   那里的小孩儿她没有见过,苏沅面上闪过一丝悲戚,母亲为护她,在马车冲下断桥的时候,死了,那孩子自然也没有活下来,这都是因她的缘故。要是当时不那么任性,非要跟着去晋县,在路上染病耽搁了时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次,她不会犯错的,苏沅紧紧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来抚在母亲的手背:“这孩子生下来一定会像娘一样好看的!”   就跟苏沅似的,雪白的脸,高挺的鼻子,菱角似的的唇,笑起来嘴角翘得老高,怎么看都看不厌。阮珍温柔一笑,摸摸女儿的头发,心想或许生下来陪陪她也是好的吧,这女儿看着争强好胜,实质是个很害怕孤单的人,敏感又脆弱。   四岁的时候离开她,夜夜都哭,老夫人却硬着心肠不管,苏承芳又外调了,这女儿一直哭了许久的日子才慢慢明白过来。   阮珍鼻子微酸,轻声问苏沅:“沅沅,你真的高兴吗?”   苏沅用力点头:“高兴坏了,我就希望您多生几个,这样我们家里就能热热闹闹的了,要是觉得太忙,我帮您一起管他们。”   她今年十三岁了,大可以负担起教养的责任,毕竟祖母年纪大了,多是不管,父亲又忙,母亲真的再生几个,肯定会手忙脚乱的。   阮珍一下又啼笑皆非,这女儿是忘了将来还要嫁人的罢,哪里有什么空还来帮自己?她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苏沅的脸。   有喜了容易累,怕耽搁母亲歇息,苏沅坐了会儿便告辞走了。   时辰已晚,天边有一大片好似烧红了的晚霞,瑰丽万分,她抬起头瞧一眼,一时竟是怔住了。有多少年,她不曾再有心情欣赏美景,春夏秋冬,绫罗绸缎,甚至于那些韩如遇曾带来的富贵,荣耀,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今,她竟是觉得这晚霞十分的好看,十分的迷人。   苏沅开怀的笑。   “沅沅,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暖意。   光是听见,不曾看到人,苏沅都差些大哭,她用力忍住了涌到心头的情绪,飞速的擦一擦眼角,低头道:“姨娘有喜了,爹爹。”   “我听你祖母说了。”苏承芳看着小女儿,“你怎么没有多陪陪她?”   “姨娘累了,要睡。”苏沅慢慢抬起头。   夕阳里,父亲的脸仍是那么清俊,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正色的时候好似深沉的水潭,但一旦笑了,却好像染了花瓣的色晕,说不出的绚烂。   这样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对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可她有日却要同父亲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父亲淋雨染病,与世长辞。   苏沅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连忙告辞道:“爹爹快去看看姨娘罢,女儿先走了。”   她拔脚就走。   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点不能停留了,苏承芳微微拧了拧眉,摇摇头朝院内走去。   苏沅快步的离开这里,一直走到庑廊下才停下来,大口的呼着气,因憋得厉害,脸色竟是好像晚霞一般的红艳。   还好没有当面哭出来,不然凭着父亲的敏锐,定是要询问出什么事情了,他可不像母亲那么好糊弄。苏沅轻轻拍了拍胸口,擦擦眼睛,又一点点的欢喜起来,心想再活一世真好啊,母亲在,父亲也在,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又哭又笑的,丫环们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庑廊东边有个少年叫起来:“三表妹,锦妹妹在哪里?我给她送吃的,她怎么不在院子里呢?”   那是陆嵘的声音,陆焕扬的长子。   他怎么突然来了?苏沅往前看去,面色在刹那间一变,这陆嵘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站着位少年,穿一件宝蓝色藕丝素云锻的直袍,身材颀长,如珠玉在侧,风姿夺目。   在苏沅心里,她这辈子大可不必再见到韩如遇,谁想猝然之间,就这么遇到了。   然而眼前这人才十七岁,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仔细看,与十年后的那个人,非常的不像,苏沅不由恍惚,她竟是不记得,韩如遇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个无情,冷漠的人。 第6章   疑惑归疑惑,她却不愿意去深究,因再也不想跟韩家的人有什么关系了。   反正陆嵘与她原本就不交好,而韩如遇,当初还没有在京都露面时,陆静英,苏锦几个小姑娘就已经提起他,谈到韩如遇的出众,陆静英说他们韩家娶媳妇的要求非常之高,言下之意像苏沅这种人,根本就不要起什么念头。   苏沅一气之下,等到韩如遇来陆家,她一眼都没有看这个人,这样的话,也是谈不上什么相识不相识的,她可以马上就走。   “我不知二姐在哪里,你自己再找找。”苏沅说了这一句,掉头离开。   陆静英摘了芍药回来,真的叫厨房做了一锅芍药鸡,陆太夫人也得了一篮子花,连声叫她把芍药鸡赶紧送一点去苏家,陆嵘正好在,便是主动请缨,提了食盒过来。陆静英不喜欢苏沅,只准备了苏老夫人与苏锦的,陆嵘同她亲姐姐一条心,刚才问苏沅,就是故意气她的。   至于韩如遇,陆嵘是受人所托,想得一首写芍药的诗词,硬是拉了韩如遇来陆家的东苑赏花,好给他做首诗送人情。   “瞧瞧这苏沅,什么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一点儿不知道礼仪,果真是姨娘教养出来的!”陆嵘贬低苏沅,“锦妹妹只比她大一岁,却不知道比她好多少。”   来之前,他就满口的锦妹妹,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是样样都好,韩如遇不置可否,只是想到第一次见到苏沅时,她一个人坐在花厅的角落,端着茶盅,手指修长,好像美玉似的泛着光泽。她那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连一记目光都没有落向自己。   今日,苏沅又走得匆匆,仍是没有同他打招呼,是不是因陆嵘一来就得罪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吧?难道真如陆嵘所说,这苏二姑娘是个极其无礼的人?他眉头略挑了挑,问陆嵘:“芍药园是往那里走吗?”   陆嵘这个人做事毛毛躁躁的,他是看在堂姑姑韩氏的面子上,才答应这种请求,此时此刻只想快点办完了事。   “我来领路,”陆嵘咧嘴一笑,“这苏家我最是熟悉了,我们两家就跟一家似的!”   他沿着庑廊快步走去。   听说苏锦晚上吃了芍药鸡,宝翠不屑得道:“就是将芍药与鸡一起煮汤,没什么讲究,姑娘要吃的话,家里芍药多得是呢!”   苏沅没有放在心上,少吃一样东西,又有什么?她才不会为此专门做个芍药鸡与陆静英打对台戏,不过在前世,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她那时候太过介意自己的身份,对别人的看法十分的在意,但在母亲,父亲去世之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叫厨房明日午时做个酥黄独,雪霞羹送去给姨娘。”   两样都是素食,酥黄独是芋头,和切碎的榧子,杏仁同大酱裹了面拖在油里炸的一种小食,雪霞羹是用今年新晒好的嫩笋干,蕨菜包的馄饨。母亲很喜欢吃,她天生喜欢吃素的,荤腥十分的少,苏沅心想,就把这当作送与母亲有喜的贺礼罢。   宝绿得令,快步去厨房了。   五月之后,天气很是酷热,丫环们手不离纨扇,苏沅这阵子每日除了去与老夫人,父亲请安外,白日多数都在接受刘燕知的教导。苏锦仍是没有变,时常想要压制她,只苏沅越来越像是棉花团了,打在上面没有一点的声音,倒是让苏锦无从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沅担心母亲,却也不好频繁去探望,偶尔为这事儿忍不住叹气。   陆家那里,韩夫人到了,因是姻亲,又是江南的望族,陆太夫人精心招待,专门收拾了一栋二进宅院让韩夫人住。不过韩家家底丰厚,韩夫人为儿子又有意移居京都,便是打算一到就着手置办府邸,也就借住月余的样子。   外面的小丫环萍儿来传话,说明日陆家要摆宴席,请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两家的关系就是如此,有事无事便是互相走动,两位老夫人见到了,能坐在一起说半天的话,不过这次相请算是给韩夫人接风,故而还多请了一些别的亲戚好友。   乍一听到这消息,苏沅便是不想去,去了定然会看到韩夫人,她害怕这个前世的婆婆,怨过她,却又怀着愧疚,实在是不想碰面。她之前甚至想过,要装病避开这一家的人,但是前不久却突然在东苑的庑廊下遇到了韩如遇……可见世上事,越是害怕越是会发生。   也许坦荡些会更好吧!   “韩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写得一手好书法。”宝翠看着正在写字的苏沅道,“姑娘这字要是被韩夫人看到,定然会夸赞的。”   苏沅一下顿住笔。   墨汁浸染在宣纸上,满团漆黑。   宝翠是真的伶俐,之前知道她担心阮珍,便叫别人去打听,回来告诉她,说阮珍身体十分康健,奴婢们服侍的很周到,现在又提起韩夫人的喜好,只是,她又怎么能忘掉以前的事情?宝翠就算再善解人意,她也不能留在身边,不能再去信任这个人了。   宝翠瞧见苏沅神色不渝,心头惴惴,暗想姑娘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难以捉摸了?一时不敢再说什么话了,连忙收拾书案。   上房老夫人那里又有丫环来传话,说是莲花胡同的苏老爷子一家过来了。   那是他们苏家的堂亲,苏老爷子苏赡豪爽大方,儿子苏明诚能言善道,儿媳罗氏虽然胆小,却和善和亲,但最让苏沅喜欢的却是他们家的独女苏文惠。   她站起来问:“都来了吗,文惠姐也来了?”   丫环回答:“除了四公子太小没有来,都在呢。”   苏明诚夫妇一共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苏沅心想,祖母对他们肯定是羡慕极了,她也一样,真希望母亲也能给父亲生个儿子,这样父亲就没有遗憾了!   苏沅稍许打扮了下,疾步走去老夫人那里。   很远就听见欢声笑语,苏明诚这个人虽然才学上不如苏承芳,三十来岁还只是个秀才,但却非常的有意思,常把老夫人逗得大笑不止。   苏沅走进去,看见父亲,苏锦都到了,便朝长辈一一问候行礼。   苏赡声如洪钟,比划着道:“三丫头长得真快,我记得去年才这么点儿吧,一下又长了半头高了。”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苏沅身上。   立在厅中的小姑娘肤色白皙,穿着荔枝红的潞绸夏衫,白细花松绫裙子,身材高挑,瘦不见骨,盈盈一笑,好似一阵极清爽的微风迎面扑来。   苏文惠忍不住叫道:“沅沅,你越发好看了!”   苏锦的面色不由一沉,苏沅这人自小就喜欢打扮,学她母亲以色侍人,卖弄相貌,以为凭着这张脸就能让人忘掉她是个庶女了!只可惜,谁也不是傻子,苏文惠总是讨好苏沅,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愿理她,她才转而同苏沅相好的吗?   “文惠姐,好久不见!”苏沅却欢喜的走到苏文惠身边,拉住她袖子,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前世苏文惠嫁给了张孙锡,两年之后随他去了洛阳,她们再也没有见到面,后来苏沅听说,苏文惠死在了洛阳,她痛哭不已。母亲父亲去世之后,苏文惠常常来看她,开解她,甚至太过担心还求老夫人准许住了几晚上,这是一个难得真正关心她的朋友,苏沅怎么会不伤心?   那一天在城门口的离别,是一别了六年。印象里,已经六年没有见到苏文惠了。   见她眼圈都红了,苏文惠笑起来:“看来真是想得紧了,瞧瞧你,难道还要哭鼻子吗?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呢……”她要同众人说了打趣,苏沅连忙道,“我是想着你在家里吃喝玩乐,偏偏不来找我,我是在生气呢!”   “天地良心!”苏文惠大呼冤枉,“我娘不舒服,我这几个月都在陪她,你忘掉了呀?我使人捎口信给你的,你还给我送了一颗灵芝。”   苏沅记起了之前的事情,不由满脸通红,被苏文惠一阵取笑。   苏明诚示意三个儿子与苏沅见礼,他第三个儿子叫苏文进,今年三岁,躲在罗氏身后,声音好像蚊子一样的细弱。   看到这个小小的堂弟,苏沅眸色闪过一丝黯然,父亲不在了,祖母后来同苏赡商量,让苏文进做了他们家的嗣子。苏文进很听话,来了之后不哭不闹,很是抚慰了祖母的心,但这到底不是父亲真正的血脉,他们苏家至此断了根。   这都是她的错,苏沅手在袖中用力捏了捏,让自己从巨大的懊悔中清醒过来。   她可不能当众失态! 第7章   耳边听到苏赡道:“明诚要是有承芳十分之一的本事,我都要烧高香了……”说的是苏承芳前不久升任工部左侍郎的事情。   苏赡总是这样不遗余力的称赞苏承芳,苏沅早就听得耳朵起茧。   老夫人怕苏明诚面子不好看,这样大的一个人了还被父亲比来比去的,便是道:“他也不过是有贵人提携,运气好罢了。”她看向罗氏,“等到天气暖一些,把文博带过来给我看看,一定跟他三个哥哥一样,生得副好样貌罢?”   这孩子才一岁,罗氏也是出月子没多久,闻言低头答应。   既然说到孩子,苏赡笑道:“承芳,听说阮姨娘有喜了是吗?”   “是,上个月大夫确认了。”苏承芳颔首。   “但愿有好消息了!”苏明诚看一眼罗氏,“你几次来,同阮姨娘总是有说有笑的,不如去看一看吧。”他笑着同老夫人道,“尚静心软,不然回头到家了又忍不住惦记。”   因苏承芳一直没有续弦,老夫人偶尔会让阮珍出来,像罗氏这种亲戚,互相见得面比较多,罗氏胆小,与性子温和的阮珍走得近一些,老夫人笑道:“去看看也好,阮姨娘是个不错的人。”她这么夸阮珍,也是看在苏承芳的面子。   罗氏很高兴,站起来。   苏明诚念书不成,自是娶不到名门望族的姑娘,另辟蹊径娶了杏林世家的姑娘罗氏,罗氏父亲乃御医,罗氏也学了几分本事,前世听说罗氏给母亲把了脉,但自己当时一直同苏文惠在东苑赏花,并不清楚,也不知这一世母亲的情况如何?苏沅有点心神不宁。   苏文惠善解人意,看出来了,因知道苏沅与阮珍的感情,就说道:“光是看芍药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别处逛一逛罢?”   苏沅当然没有反对,结果苏文惠就把她领到阮珍这里了:“我娘在呢,走,我们去瞧瞧。”   多好的姑娘啊,苏沅更喜欢苏文惠了!   阮珍倒有些慌张,罗氏会来已经叫她惊喜了,结果两个姑娘还过来。   “都没有去赏花吗?”她忙道,“现在芍药开得正好,过阵子就要没有了。”   侧室就是这样的处境,苏文惠未免有些怜悯,难怪苏沅性子透着怪,刚刚结识的时候总是张着刺一样,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心里有热枕。年前听说母亲生病,苏沅把阮直送给她的最好的灵芝送了过来。   “我同沅沅看腻了才来这里的。”苏文惠瞧一眼阮珍卷起的衣袖,“难道娘是要把脉吗?”   罗氏的脸一红:“说着玩儿的。”   “外祖父可是闻名天下的御医呢。”苏文惠笑着推母亲,“娘您快些试一试,刚才爹还说希望有好消息的。”   阮珍把袖子又往上卷了些,众人都看着罗氏,包括苏沅。   罗氏的脸更红了,坐下来把手搭在阮珍的手腕上。   从侧面看去,罗氏的脸小小的,神情柔和又安静,苏文惠丝毫不像她,更像玲珑八面的苏明诚,苏沅在心底轻叹了声,可惜医者不自医,罗氏生病之后,自己并不能救活自己,甚至罗老爷子也不行,听说在一个早晨死在了床上。   苏明诚抱着她去罗家,跌倒在雨里。   苏沅对罗氏的短命很是唏嘘,目光连一瞬都没有离开,罗氏很认真的把脉,好像发现了什么,神情突然有一丝的惊诧,又有些欣喜,她慢慢的放开了手。   “怎么样?”阮珍问。   罗氏满脸的笑。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苏文惠追问,“快些告诉我们!”   罗氏并没有说,而是问阮珍:“大夫怎么说?我听说回春堂的丁大夫一直在给你看着的,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他老人家说还得看看,说什么月份不足说不清的,不能胡乱开口。”   听到这话,罗氏的脸色一下变了,耳边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本事给人把脉?你又不是男儿,还不如去学学女红,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看出了人命!”她脑中轰隆隆得响,手指抓了抓衣袖嗫嚅的道:“你才怀了一个多月,是不好说的,还是请丁大夫过阵子看下吧。丁大夫都没有说什么情况,我,我哪里看得出来。”   苏文惠不满:“娘,您就不能先说吗?”   罗氏摇头:“我摸不出。”   苏沅眼眸微微睁大,她明明发现罗氏好像看出什么了,怎么突然就改了口,难道母亲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吗?她为什么不说?   阮珍一贯不喜欢强迫人的,更何况是罗氏这种性子,便笑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知道。”她叫人上茶,“喝些热茶罢,我记得你喜欢喝碧螺春是不是?我这里有些新鲜的,闻起来很香。”   众人就坐下来喝茶。   苏沅这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阮珍,什么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便一直惦记着,想问一问。因他们来,老夫人早早使人准备了宴席,也叫了阮珍一起出席,等到摆宴时,苏沅疾步走到罗氏身边,拉着她躲在一架老松盆景后面轻声问:“堂婶,您就告诉我罢,姨娘的脉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好?”   “没有。”罗氏吓一跳,忙道,“没有的,很好。”   “那您为何不说说呢?”苏沅晓得她胆小,声音越发轻了,几乎是哄着道,“就告诉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实在很担心,我晚上会睡不好的!”   小姑娘哀求着,眸色像星空下的湖水,罗氏的袖子被拉着一动不能动,她拗不过,又生怕苏沅太过着急当众叫嚷起来,连忙道:“我是觉得同我第一胎的脉一样……但我哪里摸得准,连丁大夫都说说不清的!好了,你就随意听一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这多是胡说的。”   罗氏第一胎怀的是龙凤胎,生了苏文惠与她哥哥苏文润。   苏沅瞪圆了眼睛。   罗氏怕别人看见,从她手里抽出袖子,走到苏明诚那里去了。   苏沅好半天回不过神。   母亲难道怀的是龙凤胎吗?可她前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直以为会多个妹妹……那父亲岂不是要有个儿子了?她一时欢天喜地,但想到罗氏说的,有可能不准,又忍不住清醒。   也许该再请个大夫看一看!   她想同父亲去说,转过头却看见苏承芳正跟阮珍说话,他穿着件轻薄的冰纨夏袍,颜色雪白,几乎没有什么花纹,但却十分的华贵。   “老太太托人送来一筐的油桃和香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叫人送去你房里。”苏承芳把好消息也告诉了阮珍的家人。   阮珍没想到,又惊又喜,抬头看向苏承芳。   男人的眼眸流光溢彩,比任何的宝石都要好看,她的脸好像被照得一红,轻声道:“应该是娘自己种的,我听哥哥说娘前两年在家里开辟了一块地出来,许是终于长出果子了。”   “老太太还真是有闲心逸致。”苏承芳闻言一笑。   两个人在说阮珍的母亲季氏,也就是苏沅的外祖母,这当然不是名义上的外祖母,只苏夫人甄氏一早就去世了,苏沅从来没有见过,又是被阮珍养大的,她心里就把阮珍当母亲,阮家的人自然就是外祖家。这季氏又生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每次来苏家,都对苏沅非常的好,这种好是发自肺腑的,苏沅又怎么会不喜欢?   她心里自然就着急了。   因为前世,季氏就是在今年染病的,到得九月突然加重,阮珍为见她最后一面,不顾身孕坐车去晋县,后来在路上出了事。   她这一死,季氏痛失女儿,很快也与世长辞。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回忆时让人透不过气来,苏沅重重吐出一口气平缓下突然涌上心头的悲凉,她在那两年,失去了太多的家人。   到底该如何挽救?   季氏夫妇住在晋县,总不能叫他们搬来京都罢?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跟父亲说这种事。至于阮珍,苏沅摇摇头,母亲这个人实在是与世无争,要她在父亲面前谋划些东西,那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困难。   不过也因此,祖母才能容下母亲,才会对自己偷偷去看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苏沅正犯愁时,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随从急匆匆走到苏承芳身边,低头道:“老爷,阮家公子前来拜访。”   那不是舅父吗?苏沅心头一喜。   她从来就很喜欢阮直,因阮直对她的疼爱,对母亲的疼爱非常的直接,一点儿不顾及别人的看法,有时候遇到苏锦,苏锦欺负她,阮直是完全不管她是不是个小姑娘,当面就会斥责苏锦。为此母亲提到舅父,总是会忍不住苦笑,而祖母,苏沅朝老夫人看去,发现老人家的脸色不太好看。   确实,阮家兄妹两个的性子太不相像了。   苏承芳对阮直的到来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心想应该是阮老夫人将阮珍的事情告诉了,才会前来探望,便是要让小厮请进来。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让哥哥在芍药园等我,我同他说几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苏承芳道:“明诚与他很是相熟,不会有事,再说,他弃商从文,今年八月还要参加乡试,将来中举了入官,也是要应酬四方的,难道你还要一直担心他?”   这句话将阮珍说得百感交集,她又怎会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书的理由?他一个从来不曾捧过书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学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参加乡试,又真的能考上吗?别的人,可是从小就开始念书,有名师指点的。   她轻轻叹口气。   苏承芳叫小厮把阮直请来。   很快,庭中就走来一人,穿着湖绿色的杭州直裰,领口与袖上用金丝银线绣着杏林春燕的花纹,闪闪发亮。他腰间缠着金钩带,上面挂着四个五颜六色的荷包,还有一块通体没有瑕色的羊脂玉佩,乍一看便是像京都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幸好五官生得英挺,凌厉的眼眸,高高的鼻子,使得他浑身都散发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苏沅忍不住的笑起来,她前世一直等不到的人,终于在今日又再次见到了。 第8章   不等苏承芳说话,苏明诚已经迎上去,打趣的道:“阮公子,许久不见,听闻你前阵子去了蜀地?怎么,康司业还准你进国子监吗?”   国子监在建昭年间已变了模样,阮直大咧咧的道:“这有什么,我才同他喝过酒呢!”   阮珍听见,心头一跳。   这哥哥真是讲话肆无忌惮,他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他的,进国子监花了大笔的银子收买官员,她都不知该如何说他了!   苏明诚大声笑起来,问道:“你到底去蜀地做什么了,谈生意吗?”   “差不多吧。”阮直朝老夫人,苏赡走过去行礼,“不知有客人在,今日打搅了。”   老夫人淡淡应了声,明显看出她的不喜。   阮直并不在意,目光落到妹妹的身上。   仍旧是那个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见到他好像很担心,阮珍的一双眼睛怀着不安,阮直突然心头一痛,如果这是苏承芳的正室夫人,哪里需要如此的唯唯诺诺?老夫人又怎么会这样看不起他,苏锦又怎么能总欺负苏沅?   他眉头一挑,走过来同阮珍道:“娘说,给你送了一筐油桃,香瓜,是不是?”   “是。”   “好吃吗?”他问。   “还没有吃到呢。”阮珍轻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捎个口信。”   “这又有什么?”阮直看向苏承芳,“苏大人,我是不是不能来你们府上?”   这话有点咄咄逼人,阮珍的脸发红。   这些年来,阮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但苏承芳知道是什么原因,淡淡的道:“你要是让珍儿担心,还不如不来,既然要来,提前告知也是应该的。”   并没有热络的邀请,但阮直看着苏承芳,却突然的笑起来,摸摸鼻子道:“我才回京都就听到这个好消息,急着来看,哪里想到这些礼仪,下回,我必定会来问一下,看看我妹妹有没有空……不过我来得急,礼还是带的。”他一拍手,叫随从送上两箱东西,“一箱蜀锦,还有一箱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你看看怎么分吧,我是不知道哪些该送老夫人,哪些该送沅沅。”   苏锦一直注意着这里,听到送礼,阮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提,好像府里没有这号人,一时气得咬牙。   这男人比起苏沅,真是要可恶得多了,苏沅至多嘴巴伶俐些,好似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但阮直一开口,却会让人觉得得罪他一定没什么好下场。可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秀才而已!苏锦脸色铁青。   阮珍连忙打住阮直的话头道:“我晓得了……你怎么样?去那么远的地方,来来回回的,累吗?”   阮直微微一笑:“不累,倒是你,你要注意身体。”   知道是说她怀有身孕,阮珍脸一红,点点头。   稍许叙了旧,几个男人便去一边说话了,苏沅见到舅父,心里已经打起了主意,叫宝绿看着那里,若是阮直要告辞,一定要告诉她。   宝绿连忙走过去。   不到一会儿就回来,急匆匆的道:“阮公子要走了,老爷想留饭,但阮公子不肯。”   谁说舅父一点儿不识趣呢,他知道祖母不喜欢他,故而并不留太长的时间,苏沅问清楚方向,快步就朝那里追过去。   阮直已经走到院门口。   “你们在这里等着。”苏沅喝令两个丫环留下来。   听到声音,阮直回过头。   “沅沅?”他十分的高兴,眉梢满是笑容,刚才人太多,只是同阮珍说了几句,并没有机会跟苏沅说话,因为这个外甥女儿年岁大了,不想年幼时那么方便,但他没有想到苏沅竟然会追过来,大踏步迎上去道,“我买了一盒珍珠在箱子里,怕你娘送给别人,专门在盒子上写了你的名字,你回去记得拿。”   苏沅鼻子一酸。   他每回来总是不空手的,买了许多的好东西送给她,送给母亲,可是母亲,外祖母去世之后,他过得几年就远走他乡了。后来她想方设法写信给阮直,他托人捎来消息,说很快回京都,但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高兴的要哭吗?”阮直却笑话她,伸出袖子替她擦眼睛,“舅父买给你是应该的。”   阮珍是侧室,决不能叫阮直舅父,可她很小时,阮直私底下怂恿,让她叫舅父,苏沅心想,阮直不可避免的做了许多蠢事,可却让自己讨厌不起来。   “舅父。”苏沅轻轻叫了一声,“我想老太太了!”   阮直揉揉她的头:“她也想你,在家中时不时的提起。”   “可光想有什么用?舅父,您也不是没有银子,您不如在京都买个宅院罢,反正您不是要参加乡试吗?将来也许就要常住在京都了,不如早早就将老太太接过来,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她了。”   阮直一愣。   阮家祖上是做小买卖出身的,经过几代积累,家业丰厚,但阮家的男人并不满足于此,虽然一直居住在晋县,从来都在外闯荡,五湖四海到处寻找赚钱的路子。阮直年少时就跟父亲东奔西走,并不曾想在哪里定居,后来他开始念书,父亲又去世之后,家里的生意就转交于堂叔堂兄,他从中出主意,偶尔遇到大的事情仍需亲自出面。   可在京都置业,还未想过,因他是住在国子监的,里面提供了屋舍。   见他不说话,苏沅拉他袖子:“舅父,您看好不好?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您也不会太过放心吧,她年纪也不小了!”   阮直低下头,看到外甥女儿急得脸蛋发红,由不得笑起来,也许这主意不错,既然他打定主意要走官途,在京都为母亲买处宅院是应该的,到时候母亲来看妹妹就方便得多了。   “我回去看一看,有合适的便买。”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苏沅一叠声的道,“我听说麒麟胡同那里就有许多呢!”   那胡同离他们家住的洒金桥很近,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   阮直又是一阵笑:“你这小脑瓜什么时候这么灵活了,这些都知道吗?我都不知。”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些东西当然是苏沅后来才听说的,她哪里会告诉阮直,推着他道,“好了,您快些去办吧。”   离得近了,鼻尖飘来一阵香,高雅悠远,她这个舅父从来都不知道遮掩的,家里钱多,浑身上下便是用得最好的,就是香也一样。对别人也很大方,挥金如土,故而这些年在京都念书,结交了许多的狐朋狗友,好人坏人都有。   有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舅父,只是重新见到,苏沅几乎是看不到他的缺点了,只是觉得难以言说的亲切,舍不得放开他的袖子。   但季氏的事情更重要吧,她又催促。   阮直摇头好笑:“我这就去办,你等着好消息吧。”   他快步走了。   看着远处的背影,苏沅脸上露出了十分欢喜的笑容,等到舅父真的买下宅院,将老太太接过来,她便找个由头请大夫看一看老太太,应该就能避免将来要发生的一切了!   宝翠看她直直得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凑过来与宝绿道:“姑娘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   宝绿点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宝绿怎么答得出来,她也不会管这么多,姑娘就是奇怪那也是姑娘,只要过得好就行了。   苏沅站得会儿走过来,重新去找苏文惠。   离上席还有一会儿功夫,苏明诚同罗氏道:“我听文惠说,你给阮姨娘把脉了是吗?刚才还没有空闲问呢,你同我说说到底如何?在我面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罗氏有些紧张,但她很信任苏明诚,小声道:“是看了下,她那脉好似是龙凤胎呢,同我怀文润,文惠时一模一样。”   苏明诚怔了怔,很快就笑起来,揉着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成神医了,这种脉还能一样吗?你看看你,那么玲珑,阮姨娘那么高挑,那是两种人了……你该不会告诉她们了罢?”   罗氏一下红透了脸,好像做错了大事,垂头道:“没有,我没有告诉谁的。”   三十来岁的女人了还像个孩子,苏明诚轻叹声,揉了揉她的肩膀,笑道:“刚才我看丫环端了芋圆出来,你不是说他们家的厨子做这个最好吃吗,一会儿记得问问法子,回头叫我们家厨子也照着做。”   那么体贴人,罗氏差点依偎到他怀里,连忙点头。   苏明诚十分的高大,罗氏有些矮小,上席时,众人都走过来,苏沅正好看到苏明诚在给罗氏正簪子,两个人非常的恩爱,难怪别人提起,都说是要羡煞旁人。   但是苏沅依稀记得,罗氏去世之后,苏明诚娶了汤以中的遗孀纪瑶,那纪瑶身材窈窕,生得很是美艳,年少时甫一露面就引得儿郎纷纷动心,后来出自名门的大才子汤以中一枝独秀,抱得美人归。不过汤以中的运道不好,丢了官不说还在狱中暴毙。   想起这些事情,苏沅顿住脚步,都忘了往前走了。   苏赡一家用过午膳,在申时告辞,苏沅念着阮直送的珍珠,急忙忙去了西苑。   “我是来拿我的珍珠的。”苏沅把刚才的事情告诉阮珍。   阮珍扶额:“我这哥哥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可见他那么疼爱苏沅,阮珍心里还是高兴的,把两箱东西打开来,将珍珠递给苏沅:“还有些东西我要看一看,送去给老夫人还有二姑娘。”   其实给那两个人真的送去了,只怕都会束之高阁,尤其是苏锦,也许会扔在外面,只是出于礼仪,不得不办。所以说阮直有阮直的缺点,他自己明明可以分好了相送,却偏偏都要拿给母亲,让她为难,苏沅摇摇头:“下回我得说说他了!”   阮珍莞尔一笑。   她这哥哥的脾气,谁说得改呢?   “你快走吧,我还忙呢。”她催促。   苏沅答应一声,抱着彩漆红木盒回去。   里面都是珍珠,米粒般,绿豆般,拇指般大小的都有,也有很多的颜色,白的黄的粉的黑的,不知阮直从哪里弄来的,颗颗都圆润又光亮,她爱不释手,心想应该送去街上的铺子打一副头面,几样珍珠钗环,剩下来的,可以用在绣屏上,帕子上,或者点缀鞋子,能做好几十样东西呢。   苏沅想到就做,立时吩咐宝绿将珍珠交于一位管事拿去外面打造。   眼见天慢慢黑了,宝翠轻声询问:“明儿要去陆家做客,姑娘可挑了衣裙,奴婢们好熏香呢。”   苏沅面色又突然变得凝重,想了会儿选了两件出来。   宝翠十分奇怪的看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捧着裙衫走去了外间。   第二日,除了阮珍外,他们女眷一起去陆家。   临下车时,苏锦拿出小铜镜照了照,又将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好像在审视什么重要的东西,极为的认真。她穿得非常讲究,不光是裙衫间的搭配,就是头上戴的首饰,腰上佩的压群玉坠,都是精心挑选的,好看又不刺眼。   那一刻,苏沅竟生出了羡慕之心。   “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情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十三岁的时候应当情窦初开,却突然失去母亲,从此再没有这种心情了。哪怕后来嫁给韩如遇,他如此的出色,她也不曾丝毫的动过心,她不清楚,爱慕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第9章   察觉到苏沅的目光,苏锦暗地里撇了撇嘴,想到阮珍使人拿来的几匹蜀锦,一些小玩意儿,说是阮直送的,她又忍不住的恼火。   又不是府里的正室夫人,拿这种派头来分送礼物,别以为她不知道阮家的心思,阮直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抬阮珍的面子吗,可惜有个这样的哥哥,有阮家这种商户的小家背景,阮珍哪里有本事做正室?这就跟苏沅一样的,天生只配当个庶女!   苏锦眉头挑了挑,不屑的看苏沅一眼,昂首挺胸从车厢里下来。   宝翠瞧她那样子,气得跺脚,张口就要说两句坏话,只到嘴边想起苏沅的告诫,急忙又吞了回去。这些日,她隐隐感觉到苏沅的冷漠,心想自家姑娘好像不太喜欢她了,便是不敢再行得罪。   威远侯府的祖上是开国元勋,曾辅佐皇帝从镇江一路攻入京都,立下赫赫战功,仅次于当时的魏国公,英国公两位老将。后来皇帝平定四方之后,将洒金桥下的一座王府赏与陆家,改为威远侯府,一直便在京都屹立了八十来年,总共历经了四朝。   这些年里,经过风风雨雨,府邸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满是风霜,到处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这也不能掩盖住侯府曾经的显赫。院中花团锦簇,楼阁曲桥无一不缺,处处透着精巧,只苏家的人看得次数太多了,几乎是视而不见。   一行人行至中庭,二夫人韩氏与她两个女儿陆静姝,陆静妍迎上来,笑着道:“母亲临到头突然说您喜欢吃鳜鱼,急忙忙叫下人出去买!”   老夫人哭笑不得:“什么好东西,我在家里都吃腻了,她还惦记这个呢?”   “说厨子想了一种新烧法,一定要您尝尝。”   姐妹两个感情深,老夫人一时又欢喜:“那倒是好。”又看看韩氏,“最近你辛苦了罢,不过这是件大好事儿。”   虽然他们韩家分了宗族旁支,但韩夫人在此置办家业,于她总是个依靠,何况她与韩夫人相处不错,韩氏笑盈盈的点头称是。   到得上房,只见陆太夫人屋里许多的人,陆家上房威远侯夫人廖氏并两个孩子,二房韩氏与四个孩子,还有韩夫人同韩如遇,每个人又有几个下人伺候,显得满满当当的。陆太夫人都觉得拥挤,连声叫那些个下人们先退出去。   “这人一多越发热了,用冰都挡不住。”陆太夫人请老夫人坐下来,笑道,“韩夫人你还没有见过吧?”   韩夫人微微一笑,上来行礼:“太夫人嘴里简直是离不了您了。”   老夫人朝韩夫人细细打量,见她穿着件焦叶红的缠枝梨花纱衫,蜜合色镶宽边罗裙,头发梳个圆髻,只插了支红宝的金簪,简单中见华贵,由不得称赞道:“见到韩公子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的夫人能生出这样的孩子,而今我总算知道了。”   夸儿子比夸她更叫人高兴,韩夫人道:“您谬赞了,京都藏龙卧虎,如遇他还有得学习呢。”   声音里含着淡淡的骄矜,面前的韩夫人行事十分的大方得体,可谁想到在前世,后来竟会那样的绝望,甚至不顾及形象了,当众指责她羞辱她。苏沅的手忍不住握在一起,都不敢去看韩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韩如遇娶了自己。   要是当初拒绝就好了,那时候只想从老夫人那里得到些许原谅,她丝毫的没有多想。   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见过韩夫人。   苏锦掩饰着心头的激动,非常认真的行礼,她太过看重这次见面了,以至于连踏出一步都很小心,韩夫人看在眼里,笑道:“听老夫人说你们家请了刘先生?我看之前的女先生定也不差。”   那是在说苏锦的礼仪好。   苏锦心花怒放。   轮到苏沅,她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便是站在一边,丝毫的不曾要博得韩夫人的青睐,不过韩夫人知道这是庶女,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说生得好云云便揭了过去。倒是陆太夫人惦记阮珍,与老夫人说道:“阮姨娘有喜了,不然该带着她一起过来坐坐。”   比起老夫人,陆太夫人好像更喜欢阮珍一些,每回过来总会同她说几句话,苏沅听见了,看向陆太夫人不由露出了亲昵的笑容。   极为的灿烂,眸色好像漾起了水光,蕴着落英的缤纷,勾人心魄。   韩如遇总见到她冷冷的样子,不曾想有这种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旁边陆嵘一心系在苏锦身上,推一推他道:“我昨日给你看的猫眼石如何?是不是上品?你说姑娘家会喜欢吗?”   真是奇了怪了,这种事情都要问他,韩如遇脸色一沉:“我如何知道?”   “你如何不知?”陆嵘忍不住笑,“你来到京都不知收了多少件东西,都是姑娘们托人塞来的,难道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姑娘们的喜好吗?”   在陆嵘看来,韩如遇虽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背地里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会如此的讨人喜欢,当然要来求教一两招。   韩如遇啼笑皆非,想拂袖而去,正好太夫人说要跟老夫人几个玩叶子牌,便叫年轻人出去自找事情做。陆嵘本来也不想在这里傻站着,拉住韩如遇,笑着与众人道:“我爹前阵子得了几幅名画,不如我们去花厅罢,那里凉快,可以一起赏赏画。”   “是不是吴城子的画?”陆太夫人笑道,“这是值得看一看的。”她吩咐下人,“在花厅的鼎里放些冰,不要热着他们了,再切些新鲜的瓜果去。”   这样就都脱不了身了,韩如遇要找借口走,他看向韩夫人岂料与望向门外的苏沅的目光撞在一起。   苏沅的心思是一样的,她一点不想跟韩如遇在同处屋檐下,只想同陆静姝说说话就把时间熬过去,谁想到这陆嵘偏偏说什么赏画,这不是不得不去花厅了吗?   小姑娘拧着眉,面上有一些的不满,在见到他之后,那不满更是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东西从她面上极快的闪现过去,消逝在了如画的眉眼间。   那是前世里,她对韩如遇的看法,五年的夫妻,多少过往,多少恩怨,又岂是十七岁的韩如遇所能看得明白的?他不禁怔了怔。   “我对画没有什么喜好。”苏沅低声跟陆静姝说,“不如我去你闺房坐坐罢?”   陆静姝以为苏沅是忌惮陆静英,毕竟陆静英总是看不惯苏沅的,上回在苏家就百般的让人下不了台,她回来告诉母亲,母亲也说陆静英太过分了,欺负庶女欺负到别人家里去了。有这话头,母亲就说到了陆策,陆静姝道:“你上回不是问起二哥吗?母亲说二哥今年可能要回来了,大概是在十月左右。”   那是要冬天了。   前世,他也是冬天回来的吗?苏沅仔细想了想,一点儿没有想起来,因前世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也与世长辞,她一直在守孝,关于陆策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口里听说的。她当时也没有什么心情,故而很多都是不太记得了。   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陆静英高声道:“二妹,我们快点去花厅吧,祖母都吩咐好了。”   这样一说,陆静姝也不好借口说去闺房里,轻轻捏了捏苏沅的手:“等会儿我们坐一起。”   看来避免不了,苏沅没有办法,不过陆静姝那么照顾她,又很是高兴,心想等那些珍珠饰物打好了,一定要送给陆静姝一份。   众人去了花厅。   陆焕扬虽是侯爷,可平时喜欢附庸风雅,经常要弄些稀有的东西来,什么孤本,真迹,家里非常的多,陆嵘就借出来在人前炫耀。   今日这几幅画价值连城,是吴城子中年时的画,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故而其中两幅画都透着极为阴郁的味道……连绵的山,上空罩着大片的乌云,黑夜下的湖水,映着月光闪动着惨白的光芒,叫一干年轻人看得由不得屏息。   他们怎么能体会这种绝望的心情呢?苏沅心想,不像她,在其中已经挣扎了十年,她看着那乌云,那湖水,想到了那天的大雪,想到临死前的一刻,好像是害怕,又好像是解脱。一时面色变幻不定,如同迷雾般让人看不清楚。   “《静夜》是吴城子在白鹭湖画的。”韩如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竟然对着自己说话,苏沅眼眸一下睁大了,闪过丝惊诧之色,这对韩如遇来说,十分的有兴味,他挑眉道:“你喜欢这幅画吗?”   狭路相逢,躲也躲不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掉头而去?这会叫人起疑心的,苏沅略垂下眼帘道:“谈不上喜欢,就是比起此前见过的热闹,这幅画极为的特别吧,”她向韩如遇道谢,“本不知这名儿,谢谢韩公子告知。”   她一下又大大方方的,好似以前并没有冷待过他一样,韩如遇不由沉思。   苏沅却再也不能继续欣赏这幅画了,转过身走到另一边去,她没有发现苏锦瞬时变冷的目光。   倒是陆静妍不合时宜的道:“画与字总是分不开的,天热懒得出去赏花,我们在这里写写字吧,正好叫表哥指点一下。”   那是在苏家时曾提起的,只苏锦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写字趁机让韩如遇指点呢,她可是亲眼看到韩如遇主动同苏沅说话的,而苏沅一点没用什么手段。若现在她还竟眼巴巴等这个机会,岂不丢人?   偏偏陆静妍不知,吩咐丫环去取笔墨,苏锦只好说自己不舒服。   陆嵘听了,着急道:“二表妹,你是冷着了不成?”   他袖子里揣着猫眼石,非常近的凑过来,也不知早上吃了什么,有种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苏锦一直不喜欢他,此时说不出的厌恶,一阵反胃竟是吐了。   陆嵘对苏锦的心思,陆静英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家哥哥谈不上出色,她便不勉强苏锦,连试探都不曾试探,可再如何,陆嵘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罢?眼见苏锦对着陆嵘呕吐,陆静英的眉头一下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10章   那冷冷的脸色映入眼帘,苏锦心头不由一跳。   她的亲姐姐苏瑜早早嫁了出去,府里只留苏沅一个仇敌,苏锦没有帮手,老夫人养大她却从不苛待苏沅,至于苏承芳,自小勿论她耍什么心机,苏承芳总能处理的不偏不倚,令人信服,又不叫她受委屈,生不出恨来,故而便是拉拢陆静英对付苏沅。   此时怎么能让她误会?   苏锦咳嗽道:“我早上起来就有些头晕,许是晚上盖薄了……”她朝陆嵘一笑,“大表哥,我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的。”   陆嵘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静英听她一番解释,半信半疑,淡淡道:“你不早说,早说的话今儿也不必来,在家里好好歇息。”   “我以为不重,自己能好的呢。”苏锦苦笑道,“谁知道这里放了冰,便是不行了。”   “那赶紧请个大夫看一看。”陆嵘比谁都担心,大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那你这里也不要待着了,去妹妹的闺房好了!”   那么的体贴,陆静英眸光闪了闪,暗道哥哥怎么这么傻,苏锦根本就不喜欢他,难道看不出来,非得要别人提醒吗?真不知道,同一个父亲母亲,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想着,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俊秀绝伦,聪慧无双,忍不住就咬了牙。   就是这个人自小压制住了哥哥,样样都胜于他,哥哥便是越来越平庸了!   她瞧了一眼苏沅,苏沅的相貌也是压过苏锦……这世间的庶子庶女原都不该生下来,陆静英拂袖叫丫环搀扶苏锦出去。   因这件事儿,众人多没心思赏画了,苏沅落得个清静,去看了眼苏锦便在陆静姝的闺房一直待到午时出来用膳。   苏锦也没什么事儿,大夫开了药,下午同她们一起回苏府静养。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过得几日老夫人要去庙里进香,吩咐下人们准备,苏沅晓得她老人家是要去白马寺,而不是在城内的元君庙。前世也是有这一茬儿的,她跟着一起去上香,结果与苏锦不合,赌气在寺里的香客房待了一下午,连初秋的景致都没有看,由不得心想,这回再去,她得好好欣赏下白马寺的景色了,那里的枫叶应该已经开始红了。   苏承芳下衙回来,也得了这消息,因老夫人一早提过倒没有意外,直奔阮珍那里用晚膳。   什么都摆好了,白勺河虾,清炒芦蒿,双菇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跟阮珍的样子一样好,他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坐下来笑道:“今日怎么样,有没有胃口?我记得你怀沅沅时,什么都吃不下。”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阮珍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苏承芳非常的难以接近,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尊冷面佛,她几乎不敢过去说话,要不是姑姑在后面催促,说错过机会,父亲哥哥都要没命,她是没有胆子的。   后来一开口,苏承芳抬起头,眸色好像月光般清冷。   她当时以为不成了!   “在想什么?”苏承芳见她发起呆来,笑道,“你最近总是走神。”   “没什么。”阮珍摇摇头,替他夹了虾肉,“我胃口很好,中午吃了许多河虾,你晚上多吃点。”   苏承芳莞尔:“我们家河虾都吃不起了吗,还要你省着?你不喜欢吃肉,虾就多吃些,不管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阮珍面一红,给自己夹了只虾。   “我明日陪母亲去白马寺,那里的素斋很好吃,到时候带几样给你。”苏承芳看着她,阮珍用膳总是很慢,小口小口的,好像要把人的耐心都磨掉,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见她偶尔吃得快了,有点担心会呛到。   阮珍很高兴:“那我要吃素鹅。”   “别的呢?”   阮珍睫毛眨了下:“老爷有空去赏景的时候,摘片枫叶给我吧。”   苏承芳笑起来,他就知道阮珍会这么说,因为她喜欢赏景,喜欢春天的梅花,夏天的荷,冬天的雪,秋天的枫叶。多少年的相处,一点点透露,他是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这女人要不是予他为妾,只怕早就在天地间闲游,好似阮直曾经一样的逍遥。   他唔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男人事务繁忙,很快就去书房了,阮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明日老夫人去求姻缘签定是要苏承芳亲自去求的,他会求到什么样的姻缘呢?像他这样的人,将来续弦的正室夫人一定是又高贵又博学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该想的?   她困顿了,躺下歇息,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日被接入苏府的情景,苏承芳穿着件天青色的锦袍走进来,好像天上的谪仙似的。   不知道,他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阮珍迷迷糊糊睡着了。   老夫人与白马寺的方丈有善缘,故而很是愿意去那里,但那儿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可算是冷清。苏沅站在庑廊下,心想那一日她就是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的,父亲怕灭了灯,叮嘱庙里的沙弥一定要看好。回来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父亲淋了雨染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想起那张越来越削瘦的脸,苏沅鼻子由不得一酸,见到苏承芳时,快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素斋!”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父亲。   苏承芳任左侍郎之后,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   女儿依恋的眼神叫苏承芳心头一暖,笑着道:“那自然好了,锦儿也喜欢吃。”   “我可以带一些回来吗?”苏沅惦记着阮珍。   “早就说好了,要带素鹅。”苏承芳的眸中有一些宠溺。   很早她就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看重,所以她仗着这种感情从来不屈服于苏锦,以前甚至想过,假如母亲是嫁给父亲的,一定是对神仙眷侣。   “爹爹,您往后不能光顾着衙门的事情,您得养好身子,不要太劳累了!”苏沅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长命百岁。   苏承芳由不得失笑,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养身体了?   父女两个十分的亲密,苏锦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这种不满,问道:“爹爹,您在同三妹说什么呢?”   “在说素斋的事情,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豆腐,等到白马寺,多要几份。”苏承芳语气温和,“走吧,你们祖母恐怕要着急了,还说什么赶吉时,进香要什么吉时?”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随着他去上房。   老夫人果然是一刻不缓,连忙就同他们去垂花门坐车。   休沐日,进进出出的车队甚多,他们的马车都有所耽搁,不过苏承芳时任三品,许多马车都要避让,到底还是比别家的快多了,很快就出了城门。   到得山下,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带上帷帽,轻声叮嘱:“拜菩萨要心诚,一会儿你们先拜了,我有事跟方丈说,你们到时在客房,要么出去看看秋色。”   “我们也要拜呀?”苏锦笑起来,“我银子都没有带呢!”   “银子我这里多着,你尽管用,写自己的名字。”老夫人点点苏锦的额头,“晓得来白马寺还不带银子,你定是早就指望我这里的了,贪心鬼!”   苏锦依偎在老夫人胸前,嘻嘻直笑,好像个几岁的孩子。   要是往前苏沅可能也做得出来,但她现在只是安静的看着,微微的笑,这种亲昵她只能在父亲,母亲面前才能流露了。   老夫人招呼苏承芳,四人往山腰走去。   路上有些冷清,绝不像元君庙那样的热闹,越往高处走,越是有风吹来带着秋天的气息,石阶旁的枫树果然开始红了,只是红得不够艳,还透着几分青黄。苏承芳找了一片比较红的摘下来,放入袖中。   行到寺庙口,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巧了,您也来进香吗?”   那声音有些陌生,苏沅好像没听过,但抬起头来,瞧见那光鲜的裙衫,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早已经去世的甄氏的妹妹甄筠,苏锦的亲姨母,以前经常来府里看望苏瑜和苏锦,但父亲去世之后,便是很少见到了。后来她嫁去韩家,更是不太清楚甄筠的行踪,不过临死前,依稀记得甄筠好像在韩家出现过。   “姨母!”苏锦欢喜的叫起来,扑到甄筠怀里。   甄家钟鼎之家,姻亲自然不差,甄筠嫁给程珣也是门当户对,在那里养尊处优的,苏沅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总是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穿件海棠红绣梨花的褙子,藕荷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堕马髻,插两支金簪,将她的姿色不由都往上提了几分,看起来不太像三十出头的人。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苏沅因苏锦的关系,前世并不待见甄筠,但而今她许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礼貌的上前行礼。   甄筠微讶,瞧了眼苏沅,只见她秀眉如柳,肤白似雪,依稀间仿若见着了阮珍,十六岁的阮珍来到苏家,她记得姐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阮珍比起姐姐亲手挑选的侧室,委实是好看太多了。 第11章   甄家一直居于京都,但甄筠外祖家却是在汾阳,甄筠的姐姐甄氏年少时也住在汾阳,当时苏老爷子与甄家老爷同朝为官,由江大人从中牵线,两家便是有意联姻。听说甄氏端庄贤淑,回到京都之后苏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看得一眼也颇是满意,后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谁料到甄氏原来身子颇是柔弱,时日长了越发显露出来,伺候苏承芳不得,便是主动予他添补侧室。   二老对甄家隐瞒此事颇是恼火,但看甄氏行事体贴大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不管病疾仍旧晨昏定省,到底不忍心叫苏承芳休妻也就包容了下来,但甄氏在四年之后还是去世了。   甄筠心想,要是当年姐姐可以放弃了苏承芳,也许还能活得长一些,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总提起您呢,还有老爷子,他老人家在苏州可好?”   苏承芳的父亲苏鸣盛五年前因病致仕,因京都太过干燥,去了苏州静养身体,住久了十分喜欢,写信说身体渐渐康健,竟是不愿意再回京都。人老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人也罢了,不想去催他回来,反正苏承芳已经能撑起苏家,父子两个常以信笺叙话。   “劳她挂心了,倒是都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显然对甄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还不曾放下,不过甄筠经常来探望,她还是很客气,“你今日是来替程老夫人进香的罢?”   “是啊,母亲什么都能忘,唯独不忘这个。”甄筠笑着上前虚扶老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入庙门,苏沅在后面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淡却很吸引人,好像总想使劲嗅一嗅似的,但随着甄筠走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路上有小沙弥来迎,姐妹俩去正殿拜佛之后都供奉了银子,出于对这一世再生的感激,苏沅觉得得了上天恩赐,出了大手笔,苏锦瞄一眼发现有一百两银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苏沅这个人真是像阮直了,挥金如土,在祖母那里,也不过是给两百两银子吧!   她难道刚才是在菩萨面前求了良缘不成?苏锦冷笑起来。   苏沅自然知道她发现了,但并不想遮掩,阮家富甲一方,阮直总是塞来银票,她在十三岁之前就积攒了不少了,而今花一百两也没什么,若是祖母问起,大可说是替家人祈福了,祖母难道还能怪责自己吗?她拢一拢袖子:“我去看枫叶了,二姐要去吗?”   “你自己去罢!”苏锦哪里想理会,她刚才看到祖母与父亲说悄悄话了,再说,姨母也在,干什么要跟苏沅在一起呢?   她抬脚就走。   前世从白马寺回来,苏沅见到她,笑容就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让人心惊,苏沅突然想起来,难道在白马寺发生了什么?可祖母命她们各自去玩,总不好尾随罢?她怀着心思,走到外面。   秋风吹来,有些树的叶子就掉了,飘飞着好像枯黄色的蝴蝶。   甄筠看着苏锦,笑道:“你怎么没去看看景色?”   “我想跟您说说话!”苏锦的母亲早早去世,甄筠总来看望,又是她除了苏家人之外最亲的人,便很是依赖。   “傻孩子。”甄筠拢着她,“这么大了,你不能还总粘着我了。”   苏锦撒娇:“您嫌我烦了吗?”   “哪里,我是怕……”甄筠笑一笑,往外面看,“三姑娘人呢,你们是亲姐妹,你不能不管她,把她一个人撇在外面。”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苏锦实在是不想听到苏沅的名字,也不知道姨母怎么那么在意她,苏沅不过是庶女,姨母却将她也当做嫡女了,总是叫自己照顾苏沅,好像生怕自己照顾不好,在苏家就过不下去一样,她拉甄筠的袖子,“姨母,你听到祖母叫父亲做什么了吗?”   “大人的事情你管了作甚?”   “姨母,您就告诉我罢!”苏锦叫道,“你刚才也在旁边,肯定听到了,是不是?”   甄筠有些犹豫,半响道:“老夫人是要苏大人去求个姻缘签。”   苏锦怔住了。   “也是人之常情,你记得,千万莫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来,毕竟是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辈是不好过问的,免得叫你父亲生气……”   话未说完,苏锦眸中闪过一道冷厉之色:“那是再好不过了,父亲早该续弦,却因为在外任职,拖延了好几年,而今是该娶个妻子了。”她生下来不到一年甄氏就去世了,能有什么感情,倒是见阮珍得苏承芳偏爱,苏承芳甚至为她将别的侧室都打发了,又很疼爱苏沅,就非常的不悦,也不知这对母女凭得什么?   要是父亲续弦,看她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阮珍为此吃瘪,苏锦简直是喜不自禁,心想苏沅今日还在菩萨面前求夫婿,等到哪一日得知父亲续弦,必定要气得吐血的,她才不会露出什么口风呢,就要让苏沅尝一尝那种无力挽回的滋味!她跳上跳下的,不就以为祖母,父亲都喜欢她吗,可将来的“母亲”却一定不会喜欢。   哪个正室夫人会捧着个得宠的妾养的女儿?   不过,父亲会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好是坏,自己也是要叫母亲的。   “外祖母那里,没有什么说法吗?”最好是外祖家的亲戚才好,这样嫁进来,总是跟自己亲近一点,苏锦想着灵机一动,“姨母,三堂姨母还未嫁人罢,她不是也喜欢来我们家里吗?”   那是甄老爷子堂弟的三女儿甄佩,年方十八,生得有几分像甄氏,但行事作风却是另一番做派,非常的泼辣,甄筠想到有一日在苏家,甄佩挽着苏锦的手,亲亲密密的样子,嘴角由不得抿了抿,要是甄佩做了苏家的夫人,定是会叫苏锦满意的。   “刚才还让你别管呢,你倒问起你堂姨母来!”甄筠半是责怪半是无奈的道,“这些事情,长辈们都会考虑的,哪里要你来指手画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吗?”苏锦嘻嘻笑,但是走到客居歇息,却是叫丫环冬葵要来笔墨,细细思考。想起苏沅这阵子的变化,竟是丝毫的没有什么不甘了,浑身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好像早早就占了上风。她越发恼怒,极快得写了一封信出来。   “等下山回到家,你把这封信交给刘管事,让他即刻送去给外祖母。”刘管事是当年甄氏嫁入苏家带来的陪房之一,苏锦很信任这个人,觉得刘管事一定会办好这件事情。   冬葵支吾道:“刚才程夫人让您不要管呢,您私自写信给甄老夫人,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不好。”   “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苏锦沉下脸,厉声道,“事关父亲的终身大事,身为女儿还能真的不管吗?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不然别怪我罚你。”   冬葵垂下头应声,把信藏入袖中。   从山腰上去,风渐渐大了起来,宝绿生怕苏沅受凉,连忙道:“姑娘,不如回去罢,瞧着上面也没有什么了。”   这山上多是枫树,又没有红到艳丽,确实看头不大,苏沅原路返回,行到庙门时,只见前头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也进了寺庙,瞧得一眼,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厮看到主仆几个,侧身避让,苏沅借着阳光,看清他左脸颊上有两颗红痣,突然就想起来了,这小厮是陆策的长随!   可陆静姝不是说,陆策要到冬天才回来的吗?苏沅一边疑惑,一边走去客居,谁料那小厮竟是一路的,难道陆策也住在这里不成?   越发好奇,苏沅低声道:“宝翠,你去给我拿些水来,我口渴了。”   宝翠一愣。   “快些去。”她催促。   宝翠不能违令,只好往寺庙的厨房走。   苏沅叫一干子粗使的丫环婆子在后面等着,尾随小厮走入树丛。前方是一片竹林,有座竹子搭就的小屋掩映其中,好像才修葺过,有些竹片旧了,有些却非常的新。   莫非陆策在这竹屋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想到将来的事情,苏沅有些紧张。   宝绿轻声道:“姑娘,您来这里作甚?”   此处虽然也是香客住的客居,但是太-安静了,四周杂树丛生,肆无忌惮的生长,有些横叉十分之矮,差点戳到她们的脸上,宝绿无端端的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被风传送,苏沅不由也跟着踌躇起来,瞧着地上被人踩倒的草,心想自己或许多事了,为前世的事情她对陆策有点不一样的关心,但其实就算真的遇到陆策,又能说什么呢?她提一提裙角打算离开,岂料就在这时,竹屋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逆着光,隐约看见里面站着个人,穿件青布衣,身材十分的高瘦,她正待瞧个仔细,后面却传来一声:“姑娘……”   清越的声音将她吓一跳,回头看去,却是个少年,眉似剑英挺,眸如星明亮,穿一件毫无花纹的白色秋袍,如皓月般耀目,苏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真是陆策!   然而陆策不识她,手抚在剑柄上道:“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语气不紧不慢的,却杀机暗伏。 第12章   仿若起了一阵冷风,让苏沅攒紧了手,侧眸间发现屋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到底是谁?生得什么模样?为什么陆策会跟这个人在白马寺?   难道前世的这一天,他也在吗?   念头一一闪过,她看向面色略微发沉的陆策,瞧见在风中飘摇的剑穗,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她是不该来的,而此时此刻她要不露出自己的身份,也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苏沅展颜笑道:“二表哥,我是刚才看到……”可才开口,却发觉自己遗漏了重要的事情,那小厮原叫秀实,前世她是在建昭十六年见过的,那时候她要嫁给韩如遇了,陆策派秀实来送贺礼,十分的贵重,故而她当时都忍不住问了秀实几句,采英后来还指给她看,说秀实的脸上有两颗红痣!   但是在建昭十六年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秀实,也就是说,她不应该知道秀实是陆策的随从,那又怎么可能跟着秀实来寻陆策?   苏沅被自己犯的错惊到了,由不得呛住咳嗽了起来。   宝绿连忙给她拍背。   隔了五年未见,但苏沅的声音一如往昔,如林籁泉韵,陆策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可笑,松开剑柄道:“你是三表妹罢?”   “是……我是来这里看竹子的。”苏沅发现陆策的神情变化,越发怀疑藏有什么秘密,但她一点不想涉及此事了,轻咳着道,“我听二表婶说,你要冬天才回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那我下回要是见到二表婶,该怎么说呢?”   陆策眸中闪过一道讶异,但很快就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他当时被恶犬咬伤,深可见骨,苏沅着急的叫丫环去屋里取来一支黑玉膏。那黑玉膏是极其罕有的疗伤圣药,许是阮直送的,苏沅替他敷上之后,伤口便没有恶化。   而今她又要替自己隐瞒吗,陆策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容颜,倒是身量比起以前高了许多,他淡淡问:“你竟然认得我吗?”   五年前的陆策尚且稚嫩,跟现在太不一样,但十七岁的陆策跟二十七岁时的容貌却相差不大,五官都长好了,俊秀异常,万里挑一,苏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只是,她如何能说得清楚呢,慌张时,突然想到陆策叫她三表妹,灵机一动道:“二表哥不是也认出我来了吗?”   那许是女子的声音变化不大,再说,她又叫了他表哥,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苏锦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只陆策还有事情与人相商,便道:“关于我的事情,二婶应不会问起,你只要不提,便谁也不知……再说,过一两个月我就回家了。”   “好。”苏沅答应。   见她那么爽快,陆策心想,凭苏沅这心性,恐怕是要自己再欠她一个人情,不过姑娘家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困难?   “你要是得闲,可进来喝一盅茶,我今日是会友。”他索性揭开了说。   苏沅摇头:“我还是不打搅了,告辞。”   她转身走了。   陆策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外,方才进去。   穿着青布衣的年轻男人笑道:“原是青梅竹马,不过你真能放心吗?刚才就不该出声,万一被人认出是侯府的公子。”   “认出我,总好过发现你,我在白马寺又有什么?哪个理由都成,倒是你……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只怕她就要看清你的样子了。”陆策淡淡道,“不过我这表妹,你不用担心,她自小娇养,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多是浅薄的,只知风花雪月,哪里晓得朝政大事,年轻男人默然,翘手拿起茶盅。   秀实生怕又有人来,正要关门,却见树丛间有亮光闪动,他走过去一看,枝桠上竟然挑着朵雪白的珠花,忙拿回去道:“公子,您瞧瞧。”   小小的珠花,不过鸽蛋大小,用小指头般的珍珠镶成梅花的样子,陆策在手里把玩了下,塞入袖中:“应是三表妹掉下来的,下回我还给她。”正好也借着这机会试探下苏沅,看她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示好。   该不会是要对付苏锦吧?   他轻轻挑了挑眉。   苏沅一走到林中就告诫宝绿:“二表哥的事情你一个人都不要讲,知道吗?”   宝绿老实,点点头道:“奴婢晓得……”她犹豫了下,“不过这真是陆家二公子吗?姑娘,您怎么识得他的?”   这个人生得实在俊美,但宝绿不敢说就一定是陆策,因印象里,十二岁的陆策虽也是唇红齿白,却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修长挺拔。   苏沅轻咳了声:“不许问。”   她快步从竹林走了出来,正好宝翠也取了水回来,便是喝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耽搁了许多时间,竟是快要到晌午了,苏沅连忙去见老夫人与苏承芳。   客居里,老夫人已经点了许多的斋菜,摆了一大桌子,比起早上,面上笑容甚多,苏沅忍不住道:“祖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刚才苏承芳去求签,签文非常的好,方丈亲自解签,说苏承芳今年必有良缘,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这签文简直是十全十美,看来儿子今年不止会得个贤妻,还会生下儿子,苏家要有后了!   “我是见这斋菜好,你快来尝尝。”老夫人并不告诉苏沅。   比起苏锦,苏沅定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再说,长辈的婚事,又哪里需要与小辈提呢,不管苏承芳娶谁,苏沅都应该接受,这才是好女儿。   苏沅有点疑惑,但还是去吃斋菜。   甄筠与苏锦稍后来了,老夫人也笑着相请。   都是女眷,苏承芳并不同桌而食,与老夫人道:“我去外面走走,等会儿您用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一起走。”   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如泉水悦耳,甄筠抬头看了眼,见苏承芳这十几年来好似没有老,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随父亲母亲去苏家时的情景,他坐在对面,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眉眼间如藏了冰雪,但现在,样貌没什么变,冰雪却好像慢慢融化了。   难怪甄佩见到他,如同蜂蜜见到花儿般缠着想嫁,就是不知苏承芳可要?还有老夫人……那毕竟是甄家的人,老夫人会介怀吗?   她胡思乱想。   走出去,苏承芳吩咐长随六安:“去厨房要两份素鹅带回去。”   那是阮珍喜欢吃的,六安应声,走时却想到刚才苏承芳求签的情形,老爷难道真的要续弦吗,那到时候阮姨娘怎么办?三姑娘与阮公子又会如何?   六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素鹅送到阮珍手里的时候已经凉了,但这东西凉了也很好吃,阮珍高高兴兴的享用。   蕙娘看在眼里,不免悲凉。   今日老夫人都让老爷去求签了,便是为续弦做打算,看来老夫人本心是不想给阮珍机会的,她有心提醒,可见阮珍的样子又不忍心。   老爷将她放在心上,去一趟白马寺,不止买了素鹅,还送了枫叶,谁看都是宠爱的,她却偏偏要在阮珍心口扎一针吗?蕙娘站在门外,瞧着蓝蓝的天,暗自心想,阮姨娘肚子里怀的一定要是男孩才好,只有这样,将来正室夫人来了,才不至于难过,因老夫人看在孙子的份上,怎么都会顾念阮珍几分。   那可是替苏家传后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   苏沅惦记阮直置业的事情,隔三差五的问下人,阮直可稍了消息来,但一直没有,倒是老夫人见她们年纪大了,要多添几个丫环。   “听说选了五十个呢,都在上房,后来老夫人亲自看了看,筛掉了三十几个,就只剩十几个了!”宝翠跟宝绿窃窃私语。   这些奴婢随着年龄变化,每隔几年就要筛选一次,能一直留在主子身边的都是有福气的,但这种时候,她们也有自己的担心,比如新来的奴婢会不会夺宠。   如果是很能干得主子心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故而宝翠也很是打听了一阵。   两人说着话,苏沅站起来去上房了。   果然那里有一排的奴婢,苏锦早就到了,竟然笑眯眯的与苏沅道:“三妹,你先挑罢。”   看起来竟然不是心口不一,可见在白马寺就是发生事情了,苏锦最近对她总是古里古怪的,但苏沅并不想拒绝,她不愿意出个意外,苏锦把采英挑去了,这可怎么办好?   “她罢。”苏沅指了指靠左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姑娘,前世她不想要,但却是老夫人替她选的。   那小丫头吓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更是显得没见过世面。   苏锦由不得发笑,暗道苏沅是跟她那生母一样的眼皮子浅,选个这样的奴婢,瞧着像是从庄上弄来的,土里土气。   老夫人倒笑起来:“这丫头的娘你们也知,是在庄上的凤娘,我瞧着挺讨喜的……”她与苏沅道,“你给她取个名字罢,她原先叫小红。”   这名字太俗,苏沅假作思量了下道:“叫采英罢。”   采英的眼眸一下亮起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   苏沅莞尔,她又选了一个小丫环,叫采薇。   苏锦跟前世一样,选得丫环没有变,姿色不如苏锦,但都是落落大方,看起来识得几个字的,老夫人点点头,并没有插手。   屋里热热闹闹时,照雪拿了帖子进来,李嬷嬷瞧得一眼,与老夫人道:“魏国公府的桂花都开了,杨太夫人邀您与老爷,姑娘们明日去做客,吃桂花羹。”   老夫人略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而一旁的苏沅也十分的惊讶,记忆里,杨太夫人这一年并没有邀请过他们去魏国公府。   怎么会无端端多了这桩事情呢? 第13章   太祖皇帝建立新朝之后,魏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圣眷不断,显赫了几十年,乃京都数一数二的权贵,就算英国公后来被抄家,魏国公府仍屹立不倒,京都众家无有不想攀附的,但魏国公府从来都很低调,一年之中,难得宴请宾客,更别说这等天凉的日子,吃什么桂花羹。   老夫人狐疑:“不知还请了什么人家……”   李嬷嬷笑道:“帖子里不曾提,或许是杨太夫人今年兴致高呢!”   挑在休沐日,专门请了苏承芳,难道还与朝廷的事情有关?老夫人出生于簪缨世家,心思哪里会简单,已经在盘算起来了,半响叮嘱两个孙女儿:“你们先领着几个丫头回去,记得明日打扮得体些,莫要在太夫人面前失礼。”   苏锦与苏沅答应,各自回了住处。   采英同采薇刚刚来苏家,未免好奇,忍不住抬眼四处打量,采薇性子活泼些,采英胆小,被苏沅看一眼,脸皮就发红。   “拿两套新衣服给她们,”苏沅吩咐宝绿,“等会儿你得空与她们说下规矩,领着到处看一看,认认路。”   宝绿应声,宝翠十分的不悦,因宝绿这个人老实,不是伶牙俐齿的,像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她来做,也不知姑娘是怎么了,偏偏不识人,上次在白马寺,就叫她亲自去取水,等同粗使丫环,而宝绿却被带着去竹林玩,宝翠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沅哪里管她想什么,托着腮思忖魏国公府的邀请,始终不明白怎么会多了这桩事,如此说来,也许将来也不是自己都能知道的了?   这样的话,岂非要更谨慎一些?一定要让父亲与母亲平安!   她叫来宝绿:“你哥哥是不是在藏书楼添水的?”   “是。”   “你去捎个口信,让他去国子监找一找阮公子。”   宝绿讶然,又有点担心。   “不用怕,要是哪位管事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哥哥出去的,他们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事不宜迟,得让阮直早点把宅院买下来,把季氏接到京都,苏沅实在顾不得多少了,哪怕老夫人有可能知道,也得顶着办好,“你现在就去!”   “是,姑娘,不过哥哥见了阮公子要说什么?”宝绿一头雾水。   苏沅道:“就说我叫他做的事儿成了没有。”   宝绿看她着急,不再多问,连忙走出去。   苏沅歇息会儿,到得下午便是去同刘燕知学书法,学礼仪,很快一天就过去了,等到第二日上午辰时,又同老夫人等人坐车外出。   这十几年,去魏国公府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苏沅已经忘记了这个府邸的样子,此次再看,顿时觉得非常的恢弘,比起威远侯府还要来得富贵,不愧是太祖皇帝曾最宠信的家族,这个家族甚至在后来的十年,仍不失宫中的倚重。   如此的煊赫,如何会突然请他们呢?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忍不住低声问苏承芳,“虽然我昨日也问过了,但是你到底有没有瞒着我?”   苏承芳苦笑:“哪里有什么呢,您多想了。”   老夫人不太相信,这儿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定是藏着掖着什么了,她心疼儿子,老爷子去了苏州不管事儿,光是写写信抵什么用?儿子任何大事都要他一个人拿主意,而今又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皇帝不像皇帝,太后不像太后!   就是她一个身在内宅的人都担忧,苏承芳又岂会不知?   “老夫人,您瞧着越来越精神了。”府邸的一个嬷嬷这时迎上来,笑着相请,“苏大人,两位姑娘,请随奴婢来。”   众人走去待客的花厅。   将将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人忽地变了脸色,苏沅奇怪,抬眼看去才发现杨太夫人身边竟然坐着甄老夫人,苏锦的外祖母!   这个人她许久没有见过了,但甄老夫人的脸很有特色,十分的长,一双眼睛又圆圆的,故而一下就认了出来。   杨老夫人笑着招手:“我这老妹妹正当说你呢,讲到以前,你们在一起打叶子牌,你的运气非常好,总是能大杀四方,还说你们一同去过白马寺。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精通佛法!下回我一定请你去慈月庵,那里的师太能言会道,你得帮我同她们辩驳辩驳。”   两家刚结亲时,老夫人同甄老夫人非常的融洽,是有过好时光的,老夫人听得不由唏嘘,再看甄老夫人时,觉得她老了许多,头上有一大半的白发。   “别来无恙。”她道。   甄老夫人眼睛有些发红。   当时大女儿的身子是不太好,但也没有坏到治不好的地步,还以为她嫁给苏承芳就会慢慢康复的,谁想到事与愿违!   不过苏老夫人失去了儿媳,她一样不好过,她是失去了一个女儿,甄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想到苏锦写来的信,朝她看过去便是发现这外孙女儿神色有点疲惫,衣着也没有十分的华贵,可见她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是不是苏承芳因为甄氏的原因并不喜欢这女儿?一味偏爱那阮姨娘?   思忖着,甄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沅的脸上,见她眉目如画,嘴角含笑,心头又由不得一沉,印象里,这小姑娘好看归好看,但素来是有些孤高的,心胸狭窄一点容不得别人,哪里有这种平和?许是日子越过越舒心了,比苏锦还要得到宠爱,或许还常常欺负她那外孙女儿!   “佩儿,快些见过老夫人,苏大人。”她忙叫甄佩前来行礼,“你总惦念着老夫人,而今见到,可是放心了?”   甄佩穿着银红色折纸茶花的褙子,鲜亮的色彩衬得五官动人,明丽非常,她很是亲昵的道:“我早先前听说喝茶最有益处,今日见到老夫人才知是真,那是一年比一年年轻呢!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是最喜欢喝雨前茶罢?”   说话很是爽利,老夫人道:“你一点儿没有变,嘴总是很甜,难怪你堂伯母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你。”   甄佩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苏承芳,略略弯腰:“苏大人。”   那声音格外的柔美,目光更是像丝线般,好像要缠在苏承芳的身上,苏沅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突然就明白了今日的事情……她前世怎么一点儿不知,原来甄家想把甄佩嫁给父亲!什么桂花羹,什么邀请,分明是甄老夫人想让杨太夫人从中牵线当个媒人的!   她一下有些心神不宁。   父亲生得俊朗不说,又很有能力,前些年治水立下大功,被升为左侍郎,而今回到京都,她早该想到祖母是要父亲续弦的了!毕竟苏家这样的名门世家,怎么能没有主母呢?苏沅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还以为母亲一直可以霸占着父亲的宠爱。   可父亲,真的会娶甄佩吗?   这个姑娘太过泼辣了,而今还没有成,看着父亲的眼光就那么热烈,到时候真要嫁入苏家,会不会对母亲很是不满?   苏沅非常的担忧。   苏锦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暗想她倒是聪明,竟然发现了,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恐怕苏沅只能想办法去讨好甄佩了,这样以后在苏家才能有好日子过。她趁着长辈们说话,走到甄佩身边,与她亲昵的说笑起来。   偶尔瞥来的目光,好像毒刺。   原来这些天的古里古怪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苏锦到底怎么知道的,难道胆子大到在白马寺偷听祖母与父亲的谈话吗,还是甄筠告诉她的?一定是了,难怪那日会那么巧来进香,苏沅眉头拧了起来,也怪不得自己以前对甄筠百般的看不惯,苏锦好像每次见到她,总没有什么好事……这回又扯到甄佩,她是甄家的人,苏锦与她投缘,甄佩为拉拢苏锦,肯定会对苏锦非常的好,而自己与母亲将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   前一世,苏沅还没有来得及面对这种问题,阮珍就去世了,这回,难题真真切切的摆在了面前,正思量对策时,有丫环前来禀告,说是莲花胡同的苏家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苏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苏沅面色越来越凝重,这甄家是使出了万全之计,一定要父亲娶甄佩了罢?竟然把苏赡跟苏明诚都请了过来!   “你们这里的桂花真不错,想来做桂花羹一定可口。”苏赡走进来,大咧咧同杨太夫人打招呼。   苏明诚同苏承芳坐在一起。   杨太夫人笑道:“就是今年开得好,才想着不该独乐乐呢,一会儿还有武家,陈家要来。”说着侧头问大儿媳闵氏,“思忠还未回来吗?”   昨日就邀请众家来,结果杨家的老爷,少爷一概不在,都没有人招待男客,这就有轻慢之嫌了,闵氏连忙解释:“一大早就被太后娘娘召了去,老爷连饭都没有吃,烨儿也是昏头昏脑的跟着走了,到现在还不归家,许是有要事吩咐。”   “早知道,我就不下帖了。”杨太夫人抱歉。   “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好的桂花?”苏赡轻抚着美须道,“今日遇不到下回总能遇到,要我说,我们几家就该像今日这样经常聚一聚才好呢,你看是不是,承芳?”   凭苏承芳的聪慧,怎会不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人可以聚,但桂花却不是常能看到的,何谈总能像今日呢?”   好像在一团热闹里撒下了冰,气氛骤然一冷。 第14章   从始至终,这男人都没有看自己,甄佩听到这句话恨得咬牙,移步走到甄老夫人身边,轻轻扯她的袖子。   甄佩的生母前几年去世了,父亲又在外任职,作为堂伯母,甄老夫人便是常照顾甄佩,后来说起苏承芳,甄佩的父亲很是满意,就把女儿的终身大事交托与甄老夫人,没想到杨太夫人与苏赡都出面了,苏承芳竟然不肯答应。   甄老夫人委实生气。   闵氏心想这苏承芳能坐到左侍郎的位置,照理说该是极为圆滑的,怎么却一点不知道给长辈面子?她笑着与杨太夫人道:“桂花羹怕是做好了,我叫他们端上来罢?还有庄上送来的香梨。”   “这香梨原是要到九十月才熟透的了,今年有几颗却早早的长大了,吃起来非常的脆甜,你们一定要尝尝。”杨太夫人顺势说起轻松的事情,“有家新开的庄记点心,他们会做香梨糕,比李家做的板栗糕还要可口呢。”   众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起来。   苏沅看着父亲,霍然开朗。   这种事情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来操心呢?她一早就清楚父亲对母亲的情谊,这些年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父亲已经喜欢上母亲了,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作为女儿,该对父亲有信心,假使父亲有一日真的续弦了,那也是出于对祖母的孝顺,但他一定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的!   像甄佩这种性子强烈又率性的人,只怕父亲绝不会娶,她慢慢露出了笑意,等到桂花羹端上来,便拿起调羹细细的品尝。   而一边的苏锦却恨不得气炸了肺,她花尽了心思写那封信,让外祖母怜悯她,想尽办法把甄佩嫁进来,与她同仇敌忾,谁想到千算万算,却漏了父亲。实在没有想到父亲会不乐意,甄佩那么年轻,容貌也不比阮姨娘差,他为何不乐意?   实在叫人失望,苏锦紧紧捏住了手,指甲刺入掌心里。   找着机会,苏赡都由不得劝老夫人:“那桩事情也不是甄家故意的,这些年过去了,还执着什么呢?再说,他们也不是不想补偿,是当年承芳自己不愿意……而今甄佩父亲是两浙盐运使,与他们结亲,对苏家没有坏处,这甄佩又年轻,身体还康健,有什么不好?”   确实是挑不出毛病来,老夫人捏捏眉心:“为这件事,就请了杨太夫人?”   “那更可见他们家的人脉了,杨太夫人是谁都能请得动的吗?”苏赡也是看苏承芳年纪不小了,替他着想,苦口婆心,“承芳该有个妻子,有个儿子了,这样堂哥更放心,在苏州也能好好养病。”   “他是只知道自己的病了,”老夫人忍住抱怨,“你让我再想想,再说,承芳那里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甄佩,当着杨太夫人的面这样说话,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谋人?”   苏赡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他娶甄家大女儿也没见跟你们说喜欢不喜欢,怎么,真的翅膀硬了吗?”   老夫人无言。   院子里桂花开满了枝头,有金桂银桂,佛顶珠,红蕊香,香气扑鼻。   苏明诚端起面前石桌上的银针茶,喝得一口悠悠道:“国公府果然不一般,这点茶叶怕是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承芳默然不语。   男人神色冷清却掩不住清俊的眉眼,难怪刚才甄佩这姑娘盯着看了又看,苏明诚嘴角微微的挑了挑:“你真不想娶那甄姑娘吗?依我看,条件很不错,便算配个京都的才子也绰绰有余了,毕竟甄家的家底放在那里,你就莫要挑了罢。”   “是堂叔让你来说的?”   苏明诚摸了摸鼻子:“我爹的命令我不敢违抗,不过我也是真心实意劝你。”   苏承芳摇摇头。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最是相熟,苏承芳话少的时候只会越发坚定,不用说,那是一点不想考虑的,苏明诚拿着茶盅晃了晃,慢慢道:“你是早打定主意不想娶别人了,是吧?”   阳光从桂花叶间洒下来,落入茶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在那清浅的茶水中,好像有一张脸若隐若现,弯弯的眉,水亮的眸,第一次见到他时,红着脸结巴的开口,“苏,苏公子,小女子姓阮,有一事相求……”   那日,她突然出现在面前,好像一缕春光,从陌生到熟悉,从随意到认真,已经是抛不开了,苏承芳承认道:“是,不想娶别人了。”   刹那间,眉眼间溢满温柔。   看着如此的璀璨,如此的夺目,苏明诚的手指紧了紧,苏承芳这一生真是没有遗憾的,两榜进士,一路青云,年纪轻轻做了左侍郎。有了这种条件,他甚至可以不用管什么联姻,什么如虎添翼,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   他还会有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可见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苏明诚低头喝了口茶水道:“父亲那里,我帮你说一下吧,别搅和你们的家事了。”   苏承芳笑起来:“多谢。”   从魏国公府回来,苏锦再没有一点笑容,因为不管是祖母,还是外祖母的表情,都说明此事还有待商榷,那么甄佩一时是嫁不进来了,而且父亲这种态度,不搭理甄佩,甄佩指不定心里也不舒服,或者也不想再嫁也说不定的,到时候娶个别的姑娘,哪里有这般贴心呢?   她是想有个事事顺着她的母亲,就好像阮姨娘对苏沅那样,什么都包容着。   垂花门下来,一个小丫环低声禀告:“姑娘,陆大姑娘刚才使人来说侯府弄来好几匹骏马,叫你一起去看看呢。”   苏锦此刻哪里有什么心情?她真想翻脸说不去,就是去了,这骏马有什么看头,她又不喜欢骑马到时候也是附和陆静英罢了,可想到陆静英上回因为陆嵘的事情差点产生误会,到底是提起精神,与老夫人道:“祖母,大堂姐有事儿找我,我去看看。”   老夫人晓得她们经常来往的,便是准了。   苏锦又换了轿子去往威远侯府。   刚才的事儿,苏沅几乎没有注意,她正在想着阮直,回到住处时问宝绿:“你哥哥去国子监难道没有回来吗?”   宝绿吓得脸色发白。   关心则乱,她是有点像在发脾气,苏沅柔声道:“我不是气你哥哥,就是想问问什么情况。”   “哥哥没有回来,奴婢早上去看过,管事还问起他……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宝绿差点想跪下来,“请姑娘原谅奴婢哥哥,他没有办过这种事情。”   太年轻了,所以办事不牢吗?苏沅叹口气,心想是不是再去找个人见阮直,正当想着,萍儿走进来:“姑娘,有个婆子在外面拜见,说有个叫商海的小厮领了姑娘的令,不知道真假,那婆子在外面等着呢。”   苏沅眼睛一亮:“快叫她进来!”   婆子过来行礼。   商海就是宝绿的哥哥,苏沅催促道:“商海说什么了,是我叫他出去办事儿的。”   婆子松了口气,那大宅院的内院外院分得开,小厮们不能进来,给姑娘们传话也难,商海逮到她,叫她传信,说有好处,那婆子也就大着胆子来了,笑道:“听说阮公子正好不在,问门房的说要第二日回来,商海就在国子监外面等了一晚上,今天晌午才等到。阮公子一听是姑娘的意思,就说快办好了,昨日是去晋县的钱庄的,让姑娘莫着急,别睡不着嘴上长出泡来。”   苏沅上火是有这种情况,阮直分明是嘲笑她太急了。   不管如何,买了就行!   苏沅非常高兴,叫宝绿给了婆子一个封红。   掂量下得有个二两银子呢,只是传个话就拿到了,婆子欢天喜地的走了,心想这种事一天要是能有个几回该多好啊!   “给你哥哥拿二十两银子当做奖赏。”苏沅道。   宝绿忙道:“这怎么行,他帮姑娘您办事是应该的,不需要什么奖赏。”   这商海没想到很有恒心,找不到人能在外边等一晚上,大有不办成不回来的架势,苏沅笑道:“以后我说不定还得用他呢,你不要替他拒绝了。”   姑娘和颜悦色的,宝绿也就高兴起来,答应声就去见商海了。   下午外面的铺子将她送去的珍珠做了首饰拿过来,宝绿要去接,宝翠几乎是把她推到一边,飞快的捧住匣子,跑到苏沅面前笑盈盈道:“姑娘,都做好了,您瞧瞧,这支珠钗多精细,姑娘戴在头上定是比谁都漂亮,还有这支……”全然不知苏沅都看在眼里。   以前宝翠再如何,好像都不会欺负宝绿的,是不是最近自己对宝绿太好了,她到底露出了真面目,那要是她再对采英好呢?   说实话,凭着采英前世陪在自己身边的忠心,又怎么不可能对采英好?到时候宝翠肯定是要更受不了的,苏沅目光微微的闪动了下。   她看了看珠钗,沉默不语,宝翠凑上来道:“姑娘,您上回不是掉了一朵珠花么,这朵比那朵更好呢!”   在白马寺不慎弄丢了,也不知是不是在竹林里,只当时怕闹出动静叫人知道了陆策的事,苏沅便不曾使人去寻。她不搭理宝翠,慢条斯理挑了两次珠钗出来,将最漂亮的一支送给陆静姝,略差些的送给陆静妍。   至于陆静英,她是不会管的了,因为送去了只会遭到嫌弃,指不定下回还当面埋汰她,不如对关心自己的人更好一些。 第15章   阮直在京都购入了一处三进的宅院,搬进去那天噼里啪啦放了好一阵子的鞭炮,甚至为喜气,还在门前撒了铜钱,引得周遭看热闹的一通哄抢。   苏家下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京都寸金寸土,可阮直随随便便就买了这样大的院子,足见其囊中阔绰。   阮珍倒是发了愁,手里拿着信半响说不出话来。   哥哥请母亲搬来京都一起住,但母亲推三阻四,说才在门前开辟了一块地想好好种些东西,不愿意来京都,又说京都买东西不便,哪里有晋县的蔬菜新鲜,总是不肯过来。阮直就很恼火,让阮珍一定要劝服母亲快些搬过来,说宅院就是为此买的。   尽个孝心都不成!   “许是不舍得左邻右舍。”阮珍与蕙娘道,“像张大婶,阿根娘,都是跟母亲非常好的,恨不得每日吃饭都在一起吃。”   蕙娘不以为然:“到得京都也一样有好邻居!”   阮珍摇摇头。   苏沅悄然进来,在屏风之后道:“蕙娘说得不错,晋县再好,又哪里比得上京都?老太太就该搬过来。”   “你……”阮珍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女儿怎么知道这桩事情的,她的信才刚刚收到呢,就在这里说这种话了!   “阮公子不是买了宅院了么。”苏沅粲然一笑,“这定是要把阮老太太接过来了。”   真是猜的不成?阮珍疑惑,她把信放于案上:“母亲早就习惯晋县了,哪里像哥哥,他成日在外面跑,年少时甚至走遍了五湖四海,把哪里都当家,但母亲不是这样的,再说了,她过来也没有什么认识的夫人太太,怕是与别人相处不好。”   “可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苏沅叹口气,“正如您说的,阮公子常年不在家,她总是一个人在家里,难道不叫人担心吗?我听说有一回拿柜上的东西摔下来,弄伤了腿,要不是被丫环发现,还不知怎么样呢!还有,我上回见到她,头发都白了不少,明明有儿有女的,却一个人都不在身边。”   阮珍的心都被说得揪了起来!   要不是自己做了姨娘,也许就住在母亲附近的,她可以经常去看看,可现在,一年都见不到一次,倒是累得老人家挂念自己,总是送东西过来。   阮珍眼睛由不得红了。   “您快些劝老太太听阮公子的罢。”苏沅知道母亲心软,也知道她关心老太太,“她老人家在京都,就算见不到,也很容易知道近况。”   “可如何说服呢?”阮珍已经被说动。   “这还不容易?”苏沅微微一笑,“就说京都的姑娘好,阮公子也该娶妻了。”   这是母亲最大的心病!   阮珍抿嘴笑道:“都是他惹得事儿,那我就这般说了。”   提笔写起信来,说阮直好像有意向要娶妻,让老太太快些来京都帮他选一选,其实这事儿也是阮珍着急的,只是阮直从来不放在心上,她们没有办法,但现在阮直让她去劝,她就拿这个由头出来,到时候阮直也只能认了,指不定还真的会好好选个中意的姑娘呢!   苏沅看她写完了给季氏的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样一来,季氏肯定很快就要搬到京都了。   “要是阮公子不肯娶妻,就说祖母搬家累到了身子,请个大夫去看一看,看阮公子于心何忍。”   阮珍扑哧笑了,但又担心起母亲搬家,跟蕙娘道:“你务必与哥哥说一声,让他一定要多派几个人看顾好母亲,不要让她亲自去弄这些东西。母亲很爱惜总是生怕弄坏了的,一定要让哥哥注意了,若出什么事情,都要怪他。”   蕙娘应声,拿了信出府。   刚刚走,就有照雪领了丁大夫过来,说是例行把脉的。   算算时间,已经是有两个多月了,苏沅心想,定是祖母想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她有些紧张,本该走的却忍不住坐在了外间。   丁大夫很细心的把了脉,起身时道:“起居什么都不要变动,照这样下去定会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的。”   听起来好像有些淡漠,是不是跟前世一样,摸出来的是女孩?其实她前世也不知,这种事情不会明确的传出来的,但是祖母的态度分明称不上热络了,苏锦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再说,要真是儿子,那日祖母岂会准许母亲去晋县呢,根本是不会让她出门的,生怕动到胎气。   她眉头拧了拧,罗氏分明又说,脉象是龙凤胎。   可回春堂的丁大夫难道会摸不出来?   她不想相信丁大夫,她希望母亲怀了龙凤胎,这样父亲就有儿子了,她不止有个妹妹还会有个亲弟弟,那是多么高兴的事情!   只是,这事儿如何分辨呢?   苏沅左思右想。   听到苏承芳下衙了回来,她就走到庑廊下等候,但苏承芳在上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见到夜色里的女儿,苏承芳惊讶道:“怎么在这里等?”   七月底的风已经很有凉意,苏沅的手发冷,她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仰着脸笑道:“怕您又要去藏书楼,摸不准您去哪儿,就在这里等了。”   “傻孩子。”苏承芳发现苏沅最近好像特别依恋自己,且不再与苏锦争斗,觉得懂事了,笑容越发温和,“就算我去藏书楼,你也可以过来,正好让我考考你,与刘先生学得怎么样。”   苏沅发窘。   她的学问一向不怎么样,前世的精力都用在与苏锦作对了,后来嫁给韩如遇,他指点过书法,教过几卷书,可那时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要是父亲考问,可能真的应付不来,连连摇头道:“我才学了几日,哪里能禁得住您来问呢,再让我学一年还差不多。”怕苏承芳忙,等会儿要走,她轻声道,“我是有件事儿要与您说。”   苏承芳奇怪。   父亲个子高,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承芳惊讶:“还有这种事?”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日追着她问的。”苏沅轻轻摇一摇父亲的袖子,“您说,会不会是真的?也许是真的呢!”   这就好了!   今日母亲还露出失望的样子,说阮珍又怀了个女儿,他只能安慰母亲,苏承芳拍拍苏沅的肩膀:“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医术是件博大精深的事情,不能就此就认定谁的医术差谁的医术好,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非得弄个定论出来,虽然他也希望阮珍如罗氏说的,怀了龙凤胎。因为假使说出去,万一到时候不是的话,可能她就要受委屈了。   人不能期望太高。   苏沅点点头:“我就告诉您一个人。”   看起来十分的乖巧,苏承芳笑着轻触下她的脸:“天晚了快些回去罢。”   多余的话一点没有说,但看着这极其清俊的脸,苏沅相信父亲心里已经有数,而且看得出来,不管母亲生下儿子还是女儿,父亲都不会不悦,她高高兴兴走了回去。   苏承芳原本要去书房的,改了主意,叫六安掌灯去阮珍那里。   没想到他会来,阮珍连忙站起来:“之前也没谁传话……”她都打算歇息了,穿着件宽松的葱绿色小衫,头发也松散着,显得有几分慵懒。   美人儿何时都好看,苏承芳叫她坐下来,轻握着手道:“你别再那么守规矩了,不要见到我就站着,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还有什么传话,我想来就来,你也不必拘泥,多少年了,难道还不习惯吗?怎么有了孩子,还越发拘谨了?”   阮珍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苏承芳面前她是可以忘掉规矩,但他很快就要续弦了,若真的这样,岂不是给他添麻烦?更何况,就是因为有孩子了,才更要懂分寸。   “我现在跟没有身孕时一样,老爷不用担心的,再说总是一动不动分外注意,反而不好呢,丁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她笑眯眯的,很是开朗,就跟上次他说去白马寺时一样,可分明母亲是敲打过的,她却连一句不满都没有,苏承芳在这种时候总是容易生出愧疚来。纳妾纳色,好似侧室是无足轻重的,只关乎容貌,但他却渐渐的不能这样对待阮珍了。   苏承芳将阮珍拉到怀里:“真的跟没有身孕时一样吗?”   男人的手上下抚动起来,哪里敏感往哪里捏,阮珍脸色通红,瞧见奴婢们都避开了,轻颤着声音道:“不,没有一样……”这会儿还是危险的时候,哪里能同房,她急着去抓苏承芳的手,“刚才我说错了,不一样的,老爷,您饶了我。”   苏承芳轻声发笑,停住了手:“知融在麒麟胡同买了三进宅院,你听说了吗?”   知融是阮直的字。   “他告诉我了,还说把母亲也接过来。”   “那倒是好,这样老太太就能经常看你了,叫她带些你最喜欢的小菜,你以后要去阮家也方便,逢年过节一起热闹热闹。”   那是她的奢望,只是又如何能轻易实现,就算苏承芳发出邀请,像母亲这种知气的人,也不会真的这样做的,她倚在苏承芳的胸口,笑着道:“母亲做酱菜最是厉害了,像这种季节,定然会买许多的黄瓜茄子腌起来,过得些时日,约一个月便能吃了,非常的脆……”   在耳边娓娓道来,但却没有一点儿的惊喜,这人是越发迟钝,自己暗示的这么明显她都没有听出来吗?也不知以后告诉她,会怎么样?苏承芳的笑容越发灿烂,右手在她小腹上轻抚,这里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突然间想起那日在魏国公府与苏明诚的谈话,罗尚柔那么依赖苏明诚,难道都没有同他提起?   苏明诚却是一点儿没透漏,还要苏沅来告诉自己。   他眉头微微的一拧。 第16章   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季氏很快就搬到了京都。   听到这消息,苏沅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思量下写了封信叫宝绿拿给商海送去阮家,阮直一看,竟然是要他请回春堂的钟大夫给老太太把把脉,顿时觉得十分可笑。自己这小外甥女儿怎么突然变成了啰嗦的老妇,什么都要管一管,母亲身体很好,请什么大夫?   他置之不理。   苏沅晓得阮直的性子,又送去一封,心想要是阮直再不听,她就直接请了钟大夫去阮家,只要有银子,什么办不了?   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被老夫人知道了。   李嬷嬷笑道:“许是为老太太搬家的事情,三姑娘素来很喜欢阮老太太。”   一两年来一回,但阮老太太和善可亲,见到苏沅,特别的慈祥,又带许多的吃食来,嘘寒问暖,自然就慢慢有了感情。   老夫人面色微沉,她倒不是讨厌老太太,而是对阮直很不喜欢,这个人行事作风乖张不驯,原是行商的突然起兴致念起书,还进了国子监,听闻在京都拉帮结派,名声极为不好,她曾提醒苏承芳,莫要被这个人拖累了,但苏承芳却说阮直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就是银子吗?阮家几十年的经营,光是从阮直一身穿戴上就知道他的富裕,别说在各地的产业了,听闻阮家所有的亲戚都是依靠阮直的生意。   苏沅可不能让阮直带坏了!   “去外院说一声,再不准三姑娘私自往外送信了。”   李嬷嬷便叫照雪去办。   回头来,看见老夫人捧着热茶,眉宇间浮起一丝愁苦。   知晓是为苏承芳的续弦之事,李嬷嬷上前给老夫人捏着肩膀,轻声道:“您看,是不是让人去告诉老爷子一声?”   虽然苏鸣盛不在京都,但苏承芳一向听他的话,当年娶甄氏就是老爷子的意思。   老夫人叹口气:“我还不想这样逼承芳。”   不像别人家几个儿子,她就一个,要是为此伤了感情,苏承芳勉强娶甄佩,将来有什么不满只怕要怪在她的头上来,她到时如何弥补?这些年,他们母子两个相濡以沫,母慈子孝,非到不得已,她是不愿意跟苏承芳有任何矛盾的。   看来一时是找不到解决之法了,李嬷嬷琢磨着该如何宽慰老夫人,却听老夫人叫拂雪拿了笔墨来,竟是书信一封去洛阳。   老夫人的祖籍在洛阳,两个姐妹嫁入京都都是因周老爷子当时在京都任职,但后来致仕之后便是归去洛阳了,活到七十八的高寿,而今老夫人的哥哥也致仕了,但当初乃是封疆大吏,有许多门生,两个儿子也很出色,仕途顺畅。老夫人是想请她这大哥帮着看看,可有合适的姑娘介绍来,他们周家人丁兴旺,许是环肥燕瘦,要挑到他们眼花。   就不信,这样儿子也找不到一个合意的!   李嬷嬷抿嘴笑道:“这回定是会成的,等到明年,二姑娘及笄也算有个母亲来操持。”   老夫人不由唏嘘。   苏沅好歹还有个阮珍,她有时候怜悯便是当做不知,可苏锦就没有生母了,这些年来孤苦伶仃,说起话来也渐渐尖刻。老夫人又怎会不知她是怎么为难苏沅的,只是苏锦太可怜了,便没有斥责,想着她长大了定会看开一些。   “最好年前就能定下来!”老夫人下了决定,这样苏府有了主母,两个孙女儿也好嫁人,她在信上又添了几句,写完交与李嬷嬷,“今日就送出去,”说着问起韩家的事情,“韩夫人那里的乔迁礼,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韩夫人一早就说要在京都定居,前不久终于买下了一座宅院,听闻很有江南园林之风,原是一位大学士所句,致仕归乡方才卖的。   李嬷嬷忙把礼单拿来:“正当要说呢。”   “也不要太隆重了。”老夫人瞄一眼,想到韩夫人身上的一股清高气,淡淡道,“我看添一架檀木小屏风送过去就成。”   李嬷嬷应声。   老夫人不准苏沅再送信给阮直,苏沅大为着急,但到底不敢忤逆,心里想着不写信也可以传话,总不至于老夫人还能整日盯着她的奴婢不放,而今祖母一门心思为父亲的续弦发愁,总有空子可钻,也就忍耐了下来。   八月,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苏家与陆家的女眷们十分相好,每年拜月都是轮着操办的,今年就轮到苏家,不用说苏锦定是会请往日那些个知交闺友,至于她,苏沅低头看着手里的羊毫,一时发起怔来。   前世她对庶女的身份非常的介意,从来都不愿低下头颅,显得十分自傲,这种性子不容易交到朋友,她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除了陆静姝与苏文惠,还有周慧光,那是老夫人亲弟弟的孙女儿,只是远在洛阳,现在根本不可能见到。但是几年之后,周慧光会来京都,关于苏文惠的事情,就是她详细告知的,想着苏沅心头一惊,也不知苏家这时候可与张家来往了?   苏文惠应该是在两年之后嫁给张孙锡的!   宝翠见她不动笔,提醒道:“姑娘,萍儿还等着送帖子呢!”   苏沅就写了苏文惠一个人的名字,陆家那边,早就知道的,不必再专门的写帖子去请。   宝翠吃惊:“奴婢听说二姑娘请了万姑娘,赵姑娘,何姑娘……姑娘,您也多写几个吧,总不能真的就一个,那多冷清啊!”   前头两个,一个是吏部尚书万欣泰的孙女,一个是五军都督府指挥使的幼女,在何时都是如明珠璀璨,众星拱月,以前每一年苏锦都会请这样的姑娘来赏月,为此排挤苏沅,那时候她总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时至今日,苏沅心想,她是应该佩服苏锦的,至少她请不到这样的人来。   “就请文惠姐,够了。”苏沅甘拜下风,却不愿勉强自己。   知己两三个,也是足矣。   宝翠十分不解,却也不好强迫苏沅,拿着帖子出去了。   看着宝翠的背影,苏沅原想叫宝绿这阵子盯着她,但宝绿这个人委实太过老实了,怕什么都没成却会被宝翠先行发现,她捏了捏眉心,朝窗外看去……采英在屋檐下绣枕头花,她的女红非常好,萍儿在扫地,采薇在给庭院中的宝珠茉莉浇水。   前世,采英一直为自己所用,采薇却是在五年之后去了庄上,后来听说她不止嫁给庄头还给自己赎了身,苏沅眼睛一亮,这样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人,定是非常能干的。   她连忙把采薇叫来。   单独被姑娘召见,采薇眼眸闪亮,担心中又藏着惊喜,低头道:“不知姑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你最近不用做繁琐的事情,也不用一直待在院子里,但一定要留意宝翠的行踪。”   采薇怔了怔。   那两个宝字开头的大丫环天天都待在主屋,不止近身伺候姑娘,便是月例都比她们多一倍,十分令人羡慕,但采薇实在没想到原来宝翠并没有得到姑娘的信任,甚至好像还得罪了姑娘。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一定不会叫姑娘失望!”   她很快就抓住了机会。   苏沅笑起来:“你现在出去吧,谁也不要说。”   采薇径直就退了出去。   过得几日韩夫人发来请帖,因上回搬入新居,许多人家送了乔迁礼,这回便是宴请宾客回谢的,听说人数众多,竟然有四五十的席面,可见韩家虽然定居江南,名声却远扬。老夫人早早就叮嘱过,故而苏沅也马虎不得,还是好好的梳妆了一番。   宝绿拿来玉珏挂在她腰间,宝翠予她戴珍珠。   “昨日我新种了一盆茶花,瞧着蔫巴巴的好似不行了,你留下来等会儿叫花农来看看,他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宝翠脸色大变。   这种宴会,姑娘竟然不带她去吗?茶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不好弄偏要这时候?   “姑娘……”她大着胆子道,“才种的都这样,过得两日兴许就好了。”   苏沅眯了眯眼睛,这都已经不听使唤了,还真的能指望以后吗,在宝翠眼里,恐怕只有她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她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还知道种花了?你又不是庄上出来的,”叫起采英的名字,“你跟我一起去韩家,快些收拾下。”   外面的采英瞪圆了眼睛,绣花针差点戳到手指。   采薇扑哧一笑:“没听到姑娘说的话呢,你赶紧换身衣裳,就穿昨日才洗好的那件豆绿色的比甲!”   听她提醒,采英才回过神,连忙去厢房换好了。   又叫了几个随行婆子,苏沅一行人走去了上房给老夫人,苏承芳请安。   站在门口的宝翠脸色通红,好像听到院中小丫环的嘲笑声,手指由不得紧紧捏紧了,宝绿而今得宠就不说了,难道采英都要骑在自己头上去了吗?她越发的来气,朝庭中厉声喝道:“做你们的活,哪个偷懒,别怪我罚你们!”   小丫环们连忙都低下头,忙着去了。 第17章   第一天跟着出来,采英很是好奇,忍不住频频张望,显得一股小家子气,也难怪以前自己看不惯,苏沅忍不住笑,其实采英就是个笨拙的小丫头,什么都露在脸上,那是一种少有的淳朴,越是经历得多,越是显得弥足珍贵。   她笑着跟采英道:“这里是淮安街,开得都是衣料铺,过去是古井胡同……”   姑娘亲自解释,采英受宠若惊,呆呆的点头。   宝绿听着奇怪,暗想姑娘好像很喜欢采英呢,不过采英手脚勤快,一来就把所有的枕头花都包了,有什么活儿也抢着做,委实讨人喜欢。   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苏沅放下车帘,苏锦忍不住冷笑了声,也真是有闲情逸致,竟然还跟一个小丫环讲起京都来了,不知是不是撑得慌?她挑眉问道:“很快就要到中秋了,你请了谁过来?何姑娘还问起来,说我们家是不是很热闹。”   那是存心要她难看,苏沅道:“我就请了文惠姐。”   果然如此,凭着她的人缘又能请到谁?苏锦实在是忍不住笑,但侧眸看向苏沅时,却见她连一丝的自卑都没有。   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什么都不争了!   她打量苏沅,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苏沅是故弄玄虚,在等着机会给自己致命的一击?她越想越觉得是后者,阮姨娘没有一索得男,让祖母失望,那续弦的事情更是摆在了第一位,苏沅定然是在盘算着什么,真是可惜,父亲看不上甄佩!   他而今是左侍郎,眼光也许是高了些,而苏家与甄家在母亲去世之后越走越远,父亲可能是不想再碰甄家的人,苏锦左思右想。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   被打断了思路,苏锦大恼,轻喝道:“怎么回事儿?”   “有一群道士进了城门……”春兰禀告。   道士是什么东西,竟然还能让官宦家的马车让路吗?听外面声音十分嘈杂,好像很多马车都停下了,苏锦疑惑:“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哪里来的道士?”   “是去宫里的。”春兰压低声音,“有禁军随行呢,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苏锦讶然,半响嗤笑一声,低语道:“原是给皇上炼丹的!”   先帝早年励精图治,打下了大片的疆土,又知人善用,开辟了繁荣盛世,奈何临到晚年却信奉起道教,请来一干子道士炼长生不老丹,但这显然没有什么用,到得五十八岁那年溘然长逝。没想到幼帝登基,才十几岁也信奉起这一套来。   因身子病弱,前几年甚至游历四海,寻找仙土,皇太后派了数百精兵保护,劳民伤财。   苏锦的声音中带着不屑,苏沅隔着车帘,暗暗心想,要不是她知道将来的事情,也许也会跟苏锦一样的嗤之以鼻!   “可怜陈姑娘竟是要入宫了。”苏锦突然一叹。   苏沅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韫玉是做了皇后,那是皇太后钦点的,这个人她这辈子约是只见过两次,陈韫玉入宫了,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后来被毒死,却是听说了的,当时非常的吃惊。因为陈家一直安安生生的,不像有些勋贵被抄家,被灭族,没想到陈韫玉还是受了牵连。   马车又往前走了,苏锦眼看快要到韩家,把镶了猫眼石的小铜镜拿出来。   苏沅看着暗自摇头,韩如遇这时是格外的吸引人,但几年之后,未必就是这样的人了,也许苏锦就算嫁给他,也是要后悔的。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的,苏锦听了只会觉得是在危言耸听,或者是嫉妒嫡女,她抚了抚裙角,到底没说。   韩府非常的大,垂花门口一道照壁,竟是比他们苏家的还要宽阔,雕刻着四天王狩猎,气势磅礴,但走进去却是另一番景致,弯弯小径,玲珑楼台,曲桥下锦鲤游水,实在是个好风光,也难怪韩夫人会买下。不过苏沅前世看了好几年,早就没有什么新鲜感,她走在这里,只会回想起那时候在韩家的无助,韩夫人深深的厌恶,韩如遇的冷漠,好像根绳子一样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手脚慢慢冰凉,有些后悔过来,原以为可以忘掉,却发现经历过的事情永远都像一根针似的扎在心间,拔不出来。   “三表妹!”陆静姝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沅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们已经到了呀?”   “也是才到。”陆静姝亲热的挽住她的手,悄声道,“你送给我的珠钗在哪家做的,真好看,我越戴越喜欢。”   “是在百珍阁打的。”她细细选了的,自然最漂亮,幸好陆静姝喜欢。   “原来是在他们家,那我下回也去打一些首饰,顺便还礼。”陆静姝打量她一眼,“你是喜欢珍珠吧,瞧瞧这耳环都是珍珠串的,正好我也得了一盒南珠,母亲说大的做簪子,小的随便我做什么。”   “别,我才送你你就送我,弄得好像我是在讨你的东西!”苏沅拒绝。   看她不乐意,陆静姝叹口气道:“我是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不过这回就算了,这珠钗我太喜欢,还礼的事儿,以后再说。”   苏沅这才笑了。   陆静姝这个人温和可亲又聪慧,命也非常的好,她就算想要回报她此前的友好,似乎也没什么可以点拨的,可见人这一生与性子还是十分有关。   眼见两个人越来越好了,苏锦很是恼火,想同陆静英一起,又怕疏远了陆静姝,陆静姝可是韩如遇的表妹,正是左右为难时,想到那日在侯府见过的骏马,灵机一动道:“大表姐,你们家那些个小马,可教二表妹,三表妹骑过了?”   那日陆静英就请了她一个人去,但陆静姝姐妹俩都是见过的,这一来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二来苏沅不知,便是让她处于尴尬之地。   陆静妍闻言笑道:“我是骑了,但是姐姐胆子小,碰都不敢碰一下,说怕摔下来,可马儿这样矮,跟坐在床上又有什么区别?你来劝劝她,我们都学会了正好一起去纵马,或者你也跟着学一学,我瞧那匹枣红色的很合适你。”   陆静姝连连摇头:“你们学就是了,我天生不是那个料。”   说到马儿,陆静英眉飞色舞:“你是不知道骑马的滋味故而推脱,要是学了,只怕你几日不骑还不舒服呢!”   她们边说边走,苏沅还真插不上嘴,倒是陆静姝怕冷落了,看见庭中种着的橘树,笑着道:“最近金香柚熟了,庄上送过来,祖母说要给你们一筐呢,我觉得比橘子好吃多了。三表妹,我记得你也喜欢吃柚子的,是不是?”   苏沅笑起来:“我还喜欢吃柚子糖,街上贾婆婆家做的一点不粘牙。”   “他们家的冬瓜糕也好吃,还有夏天的甘草冰雪凉水,哎呀,我都饿了!”陆静妍年纪小,嘴容易馋,脱口而出。   众人都笑起来。   苏锦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这次宾客几乎都是书香门第的家族,像京都显赫的勋贵,如曹国公,魏国公,竟是一个都没有请,夫人姑娘们谈话极是文雅,韩氏穿一身青织金穿风花的宋锦褙子,八幅月华裙,站在夫人们中间谈笑风生,见到她们,迎上来笑道:“这回搬家真是多亏您。”是对太夫人说的,“我刚才还在与刘夫人说,要不是您,我只怕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她把陆家,苏家的女眷介绍给那些夫人,许多都是认识的,也有不太熟,不来往的,便是趁这个机会互相了解。   听闻是洒金桥下的苏家,有些人直接就提到了苏承芳:“……苏大人在泰州修筑海堤,防住洪水不说,庄稼连一亩都没有受损,真正是造福造民的大功业!”   老夫人心里未免得意。   他们苏家从曾老太爷始,便很注重稼穑水利,研读治水经,亲自去各处考察,呕心沥血得了一套治水之法传予后人,故而苏承芳便是在这等局势下,不用去趋炎附势,依然不影响他的仕途。朝廷在任何时候都是欠缺能臣的,像治水这等大事,尤为的重视,更何况苏承芳的本事还不止是治水。   “在其位,谋其职,哪里称得上大功业。”老夫人嘴里却是很谦逊。   苏锦与有荣焉,笑容深深。   得知那是苏家唯一的嫡女,许多夫人的目光都瞥了过来。   苏沅见状,便是退到一边去了,她而今对那些恭维,喜爱毫不在意,心里只想着老太太的事情,也不知阮直有没有请大夫了,指不定这会儿老太太已经有病在身!她由不得又有几分焦躁,耳边的热闹突然显得聒噪起来,便是往右侧走了去。   临近圆洞门时,突然听到一声低喝:“这孽子,他竟然不声不响……你没有听错吗?快帮我找出来,哪怕是在宫里……”   十分的耳熟,喉咙沙哑,苏沅听得几句蓦地睁大了眼睛,隔着墙的难道是威远侯陆焕扬?她生怕被人发现,连忙转身而去,耳边“孽子”两个字却越发清晰,这是在说陆策罢,他上回说过一两个月左右归家,许是真的回京都了。 第18章   苏锦一直在老夫人身边,笑颜似花,夫人们询问几句,她大方得体,引得韩夫人都多看了几眼,便是越发喜上心头。   倒是老夫人不见苏沅,轻声问李嬷嬷:“沅沅这丫头去哪里了?”   李嬷嬷道:“许是在哪处赏花。”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这阵子她感觉到苏沅有些不同,不像往日里逮到机会就凑到跟前,这孙女儿对自己的亲昵里掺杂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由不得有些刺痛。是不是自己太偏爱苏锦了,苏沅到底是有些察觉,显得生分了。   说到底,都是自己那时候处理不当,将苏沅交给阮珍教养,她是喝着阮珍的奶长大的,只怕这种母子情早就深刻在骨子里,而今阮直又在京都定居,把季氏都接过来,苏沅的心就更远了。   “你去找找看,她没有来过韩家,只怕迷路了。”   听到这句,苏锦心头一惊,才发现自己沉溺在众人的夸赞中,竟然都忘了苏沅,她只怕是找由头去接近韩如遇了,上回在白马寺不就花了重金求良缘吗?小小年纪,心思真够深沉,差点就被她得逞,苏锦与老夫人道:“哪里要李嬷嬷去找,我们几个姑娘正好要去看银杏树,我去寻她!”   “那也好。”老夫人点头。   苏锦急忙就找到陆静妍。   陆静妍摇头道:“我没有看到她,我跟姐姐忙不过来,要应付那些夫人们,哪里有空盯着……”她眉头一挑,“怎么,她又惹事了吗?”   人多口杂,苏锦还知道顾着苏家脸面,低声道:“惹事不至于,就是想看看她在作甚,刚才你不是说韩家有许多的银杏树吗,我们去看看?”   正好夫人们也要到处走走,韩夫人便是命奴婢服侍姑娘们去赏花。   陆静姝姐妹俩是韩夫人的表外甥女,韩夫人没有女儿,就充当招待的了,请众人先去看银杏树,走着走着,便是发现苏沅,她原也是要回来。   瞧着时间短,根本不可能见韩如遇,许就在这附近散步,苏锦浑身一松,但这无端端的一口气吐出来,心头又是生恼,她为何那么在意苏沅呢?一个庶女,其实哪里配嫁给韩如遇,就是韩如遇肯,韩夫人都不会同意的,但不知为何总想到在侯府,韩如遇同苏沅解释吴城子的画,心里就生闷。   “你又不认识这里,乱走什么?”她忍不住呵斥苏沅。   小姑娘怒发冲冠,双目都恨不得红了。   苏沅抬起头,眉梢微扬,这又是做什么?真是不明白了,这阵子她避其锋芒,苏锦若聪明些便不该猛追猛打了,而今在韩家还突然对自己发怒,这是要下狠心斗一辈子吗?   “二姐,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声音却温柔。   旁人听来,便是成了姐姐关心妹妹。   苏锦一下脸色通红。   陆静妍连忙将苏锦拉过来:“都说三表姐没什么了,瞧瞧她,不是好好的吗,我就说么,”她要将错推到苏沅身上,却被陆静姝截断了,笑着道,“前面就是银杏林了,表姨母喜欢这落叶,一点儿没让奴婢打扫,其中一棵听闻有百年的树龄。”   明明是苏锦失态,苏沅为大局不曾还嘴,可自家妹妹却不知好歹要插一脚,陆静姝哪里准许,这妹妹是被陆静英带得太过嚣张了!可父亲说,威远侯府早已不比往年的显赫,言行举止更该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两个弟弟都还小,作为姐姐自该做个榜样的。   像陆静妍这样哪里行?她狠狠瞪了一眼。   难得看姐姐如此,陆静妍再不敢胡乱发话。   一行人前去银杏林中。   还未到冬日,但银杏叶已经有些许落的下来,铺在地上被阳光一照,仿若是黄金闪闪发亮,姑娘们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中间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干粗壮的几个人都抱不住,更是引得姑娘们围在旁边,抬头观赏。有些兴致大发,甚至当场做起诗词来。   一派的热闹。   耳边喧嚣,苏沅不由得想起曾经韩家举办的宴会,便是有多次在这里,此地在冬日更是美得惊心,不过韩如遇却喜欢另一株银杏树。有回他使人搬了书案在树下写字,让她在身边磨墨,周遭安静,微风拂面,阳光温暖的晒下来,日子好像春花般的美,可她念及母亲,却落下了泪……她已经再难以心安的享受所有的喜乐。   亭子里,陆嵘同韩如遇在说话。   “你不是有一方洮河的绿石砚台吗,你卖给我好不好?我给你三百两银子。”陆嵘恳求道,“我找遍了京都都不曾见,锦妹妹偏喜欢,其实我们家原本也有,但是父亲给了那混账……”陆策年幼时,陆焕扬非常喜欢他,什么好的都不吝啬,“要不然那东西就是我的,你看怎么样?或者我拿红丝砚台跟你换?你就帮帮我吧!”   聒噪十分,韩如遇眉头拧了拧,侧头避开他的口气,眸光落在远处一棵小小的银杏树上。   前阵子刮大风,有棵银杏已经腐朽了禁不住倒下来,这块地方一下就空落落的,破坏了景致,韩夫人觉得难看,他却起兴致吩咐小厮买了银杏亲手种在这里。   姑娘们的娇笑声飘来,他一下发现了苏沅。   她穿着月白色芝草纹的素裙,正安静的看着一棵银杏,容颜在光下有些模糊,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如同那日在吴城子画前,无法言喻的深沉。   小小年纪,倒不知为何?又不像叔父一生多劫命纸薄,韩如遇的念头闪过,忽地转头看向陆嵘:“你突然拉我过来,是不是为了看苏家二姑娘?什么买砚台,在哪里说不好?”   他拂袖而去。   陆嵘贪婪的多看了苏锦一眼,她今日穿着真明艳,比牡丹花都好看,只见韩如遇拔脚走了,急匆匆追上来:“你反正也要娶妻的,这么多姑娘从中挑一挑有什么不好?再说这是你家,你怕什么呢,这亭子与银杏林隔了湖泊也不算内宅。”   若是母亲听见,只怕再也不准他去陆家了,搭上陆嵘这种人!   韩如遇淡淡道:“那砚台是祖父送我的,我如何会卖你?你实在想要,不如去城西看看,有一家铺子可能有。”   陆嵘问了铺名,连忙就走了,说要去准备银子。   为个姑娘如此神魂颠倒,韩如遇眉头拧了拧,实在想不明白。他天生聪慧,五岁就得了神童的称号,八岁中秀才,写得诗词有人重金相求,很早就在江南扬名,到得京都又不曾有谁越得过,姑娘们亲睐,夫人们喜欢,哪里能理解陆嵘这种心情?   “公子,夫人叫您前去,说从荆州来的张夫人要见见您。”小厮来禀告。   韩如遇要不是怕陆嵘当着众宾客的面相缠,耍滑丢脸,也不会随之来亭子,便是快步往前,同时吩咐小厮:“下回陆家大公子有事求见,一概说我没空。”   小厮应声。   韩家的宴会一直到下午才结束,老夫人同韩夫人话别,领着两个孙女儿回去,临走时,照雪低下头轻声说得几句,老夫人脸色一沉,但并未说什么,由照雪扶着上车。   到得垂花门口,老夫人说疲乏了,便是叫苏锦苏沅各回各的院儿。   正好有事情,苏沅急匆匆往回走,心想一定要找个办法去劝阮直,谁想到刚入院门,萍儿笑着迎上来道:“姑娘,刚才阮公子使人捎话儿了,说叫钟大夫看过了,老太太没什么大事,就是些小毛小病,稍许调养下就好。”   苏沅大大松了口气,问道:“什么小毛小病说了吗?”   “就说是腰腿痛,大抵年纪大了都会得,还说老太太的身体在这种年纪算是很硬朗的了。”   没有什么气虚血瘀吗?前世老太太开始也是腿脚不便,后来有一天就卧床了,母亲十分担心,父亲请钟大夫去看,当时也说调养就好的,但九月初,突然就说不行了……苏沅在这里记忆模糊起来,母亲到底是听谁说不行的,她只记得去看母亲,母亲急慌慌的求老夫人,提到气虚血淤,神智不轻。   母亲那天出事,老太太很快也跟着去世了,父亲处死了几个人,没有谁再提起这件事,苏沅不由自主的在门口左右踱步,焦躁不安。两世都是钟大夫看的,钟大夫明明把病情说得那么轻,怎么前世,老太太后来的病会那么重,以至于母亲急着要去见最后一面?   宝绿惊慌道:“姑娘,您怎么了?”   苏沅却突然扬眉,掉头往外走。   她终于想起来了,是伴木与谁说老太太不行了,母亲才要去晋县的,但伴木是跟谁说的?好像他们说话时被母亲听见了,但她那时候只顾着自责,悔恨的恨不得死去,哪里会去想这些?今时今日重新回顾,才发现这事儿透着古怪,难怪伴木有一日又被父亲叫去问话。   只是父亲日渐消瘦,小小一场病就夺去了他的命,她先后失去双亲,眼前从此黑了般,再也无法振作。   胸中好像激荡着什么,又痛又热,苏沅走得飞快,一步不停,在月亮门那里竟是差点与一个人相撞。   她踉跄收步,他稳如泰山,似乎早就听到有什么人走来,侧身相让,只是没想到,这横冲直撞的竟是个小姑娘……眉如远山,肤似白雪,桃花般的明眸里,烈焰灼灼,好像能烧伤了人。   两个人对峙中,苏沅发现是陆策,一时惊讶极了。   陆焕扬不是命人去找他吗,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你……”她差些叫二表哥,猛然想起宝绿的疑惑,这是在苏府不是在白马寺,再表现出认识陆策,岂不是惹人怀疑?当下忙住了口。   倒是这声音出卖了她,陆策道:“原来是三表妹。”   五年前,那个只到他胸口的苏沅,竟是长成了这幅模样,让人一点儿认不出来了。   他淡淡一笑:“别来无恙。”   明明一个月前才见过,什么无恙?苏沅眉头微挑,原想说些什么,可心里着急母亲的事情,低声道:“几年未见,本该与二表哥叙个旧,奈何我现在有事在身,还请见谅。”说完这话,抬脚就走,完全不给陆策说话的机会。   瞧着那匆匆的背影,陆策莞尔,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长随陈新提醒道:“公子是不是该回去了?听说侯爷在到处找您!”   陆策负手:“不急,我们再去拜会下老夫人。”   主仆三人去了上房。   之前,老夫人已经知道陆策在府里,还去见了苏沅,只没想到他此时来拜见,便是打住了话头,对陆策这远在桐州好几年的小辈嘘寒问暖了一番。   等他离开,老夫人道:“这策儿,怎么一来去看沅沅了?两人做什么了?”   李嬷嬷道:“听说只是打了个照面,三姑娘说得一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是吗?”老夫人若有所思,暗想陆策幼时聪明绝顶,陆焕扬将他当做宝贝一样,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陆焕扬对陆策非常的恼恨,要不是陆焕云怜惜陆策,在桐州予他找了个先生,避开陆焕扬的话还不知道会如何,想着摇摇头,但也许如此,多年没有长辈教养,行事越发不羁了,先去看苏沅再来拜见长辈。   “恐是为当年沅沅送药予他,来看一看的吧。”老夫人总不能斥责陆策,便是替之寻个由头,也确实苏沅对陆策不错。   正说着,拂雪传话说苏锦来了。   “我叫厨房做了银耳炖枣,您上回不是说最近下午总是会饿吗?”苏锦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的来孝顺老夫人。   “那可好。”老夫人让李嬷嬷接过来。   看祖母高兴,苏锦同她拉拉家常,说到半途,顿一顿道:“刚才我好像见到二表哥了,也是奇怪,他谁都不见,竟是去找三妹。”   老夫人的调羹在白瓷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苏锦装作无知的样子,好奇道:“也不知三妹是不是同二表哥通过信,我有回听她问起二表妹呢,说二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够了!”老夫人突然就发火了,把炖盅猛地放在案上,“我们与陆家这样亲密,就算沅沅写信又有什么,你大做文章作甚?她可是你妹妹,作为姐姐,平日里该多照顾她,不是这样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你今年可是十四岁了,明年行过及笄礼,将来要嫁人的!”   从来没有被这样斥责过,苏锦脸色雪白。   在韩家的时候,苏锦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苏沅,她已经是有些生气了,谁想到这孙女儿变本加厉,又拿今日这事儿来污蔑苏沅。刚才李嬷嬷都说,苏沅匆匆离开根本都没有搭理陆策,又哪里来的什么写信,小姑娘最忌就是这种男女间的私情,偏偏苏锦这样刻薄!   如此下去,怎么能做个好妻子?以后嫁去别人家,上有公婆,下有姑嫂的,连个包容心都没有怎么行?老夫人有点后悔以前太过纵容苏锦了。   “你给我出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老夫人厉声道。   苏锦落下泪来:“祖母……”   老夫人却不想再见她了。   二姑娘这些年被老夫人捧在手里疼爱,有一日竟会被赶出房去,奴婢们都有些心惊,冬葵扶着苏锦宽慰道:“许是老夫人心情不好,姑娘千万莫放在心里。”   苏锦心如刀割,这分明是在偏袒苏沅!   原来老夫人是那么喜欢苏沅的,自己不过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实情,她就那么动怒,可难道说错了吗?苏沅是问过陆静姝关于陆策的事,而且陆策一回来就去见她,指不定就通过信的。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一连串的落下,回到屋里,趴在床上就痛哭起来。   而在西苑,苏沅站在抄手游廊下一动不动许久了,宝绿跟采英两个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是宝翠在,或者她会大着胆子去询问,将苏沅惊动,宝绿心想,姑娘到底怎么了,在苏家住了十几年,游廊又有什么好看呢,竟然突然停下来盯着这么久!   廊外树上的雀鸟突然唧唧叫了几声,打破了宁静,苏沅长长呼出一口气,她隐约记起来了,伴木是跟一个叫谷娘的说话被母亲偷听了,好似谷娘有个亲戚在晋县做生意,得知了老太太的病情……老太太担心母亲,宁愿瞒着也不肯告知,这种情况下,谷娘为何要说出来,母亲那时候可是怀着孩子,难怪父亲也把谷娘打死了。   她心头一痛,偏偏自己那么的傻,不知道劝母亲,还要偷偷跟着一起去看老太太!悔恨又满溢了胸口,苏沅咬一咬唇,她再不会做任何冲动的事情了,这件事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苏沅没有去看阮珍,转身回了去。   不比老夫人,陆太夫人与韩家是姻亲,二儿子陆焕云娶得韩氏,夫妻恩爱,韩家也颇是喜欢,韩夫人便在客人纷纷离开之后,又挽留陆太夫人多待一会儿。   两人正说着话,汤嬷嬷轻手轻脚过来,弯下腰在太夫人耳边禀得一句,太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差些将手头的茶盅打翻,勉强稳住了,笑着与韩夫人道:“打搅太久了,你今次宴客,而今要收拾的事情怕有许多,我们还是先告辞了。”   哪里看不出来有事,韩夫人自然没有再留。   太夫人一坐到马车上就道:“你说策儿做了府军前卫?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宫里就任命了吗?再说,这还得通过吏部,兵部,这孩子,到底何时从桐州回来的?”非常的着急,“也不怪焕扬会生气,快,得快些回去!”   怕陆焕扬发起脾气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陆策,那还得了?   骏马飞一般的奔驰起来。   一到府里,太夫人就往大房的正堂走,老远听见陆焕扬咆哮的声音:“一个个都是饭桶,找个人都找不到吗?要你们有何用,不如将脑袋割下来!”   真正是越老脾气越大,太夫人连连摇头,明明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人……她想着又听到儿媳妇葛氏在说话:“侯爷您要当心身体,策儿是您儿子,难道还会不来拜见您吗?您莫动怒,上回大夫都叮嘱,要戒躁戒怒,不如就再等等,其实策儿当府军前卫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焕扬更恼火了。   想到刚才在韩家遇到兵部的人,轻描淡写提到陆策,为之恭喜,他就恨不得今日不曾出现,这分明是不把威远侯府放在眼里,宫里才会不知会这个老子就给陆策任职了。   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响,显见是砸了个茶壶,太夫人再听不下去,径直走进来,喝道:“你是要让外人看笑话吗?”   “母亲……”见到太夫人,陆焕扬还是收敛了些,但口气并不软,“这是我们父子间的事情,还请母亲不要插手,不然这孽子越发猖狂了,您看看,哪里有不告知家里就自己去谋职的?”   老夫人淡淡道:“告知你,你肯帮他?”   这儿子是中邪了,突然那么对待陆策,就算他曾冲动犯过错,一个幼子,作为父亲难道还不能原谅吗?   母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小厮进来禀告:“二公子回来了……之前原是去了苏家,见三姑娘。”   陆焕扬一下想到苏沅的样貌。   这小姑娘生得像苏承芳的姨娘阮珍,而阮珍的姿色是与自己那小妾江氏不分上下的,想到江氏,陆焕扬脸色又突然变得十分的阴沉,也不知那贱人而今在哪里?不过陆策小小年纪,就看重女色,惦记着苏沅,可见反倒是不如年幼时那么本事了,不由冷笑了声:“叫他进来。”   陆策大踏步走入堂中,朝座上三位长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抱歉的笑道;“叫祖母,父亲母亲担心了,儿子原本一回来该拜见,只听说都在韩府不曾回来,便去了苏家,拜见了姨祖母。”他看向陆焕扬,“父亲,儿子这次自作主张,由武先生举荐入了禁军,还请父亲不要怪责,委实是怕父亲不准,舍不得儿子受苦。”   这话真是叫陆焕扬差些吐血。   太夫人却笑起来:“看看策儿多么懂事,就是怕你操心呢,而今既然做了府军前卫,就不要想那么多了,难道还能去求皇上撤职吗?”   陆焕扬心里很烦躁,心知太夫人在,他拿陆策就一点儿没有办法,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退下去罢,此事以后再说。”   男人穿着深青色的锦袍,身材伟岸,陆策瞧他一眼,在眼里看不到丝毫的亲情,好像以前的那些疼爱都是假的。   在月色下教他习武,在阳光下教他射箭,在很小的时候,让他骑在肩头,招摇过市,陆策心里一阵刺痛。有些真相是太过残酷了,瞬间就毁灭了所有的美好,让人产生一种幻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梦。   他躬身行一礼,离开了正堂。 第20章   太夫人又少不得要叮嘱陆焕扬,让这儿子不要为难陆策,说他一个人在桐州如何的不容易,把陆焕扬听得恨不得逃走。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用力一拍案桌:“气煞我也!”   瞧着脸色又黑又红,葛氏忙叫奴婢去拿保心丸来,帮着道:“母亲也是的,只顾着策儿,不管老爷,老爷对策儿又不是不用心,只是父亲教导儿子是天经地义,如此下去,就不怕教个不听话的来?”   这话真是入了心,陆焕扬斥道:“年纪大了就是老糊涂了!”   葛氏倒水予他吃下保心丸,原想说陆策比陆嵘小都已经谋了职,想让陆焕扬快些替陆嵘也走个路子,但怕气头上,保不准不行,当下又转了话题,轻声道:“策儿说什么武先生举荐,这武先生原先不过是个副将,又致仕了,哪里能管得了这种事情,怕是还有什么缘由罢?”   就算威远侯府世代罔替,那子子孙孙也不是说入官就能入官了,正式些的要武举,别的武功不大行的也得走走别的途径,哪里是一个不在位的人举荐就能成的?   陆焕扬眉头拧了拧,召来心腹邬平:“你去查查,他是怎么当上府军前卫的。”   邬平领命而去。   葛氏想到接下来的中秋,笑着给陆焕扬看账册:“可能用得比较多,都是予静英的……”前不久才得的珍稀宝石都全拿了出来。   陆焕扬露出询问的表情。   葛氏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陆焕扬一下笑容满面:“静英从来都不让我失望,这些东西你尽管用,对了,上回我不是得了一斛南珠吗,你拿去给她镶首饰,还有冬天的衣服,再给她做一身狐裘,家里不是很多紫貂皮么。”   葛氏笑个不停,连声答应。   中秋前一日,京都街上十分的热闹,车来车往,因是乡试开始了,但凡家中有参加的人,必是众人相送,苏沅也想去送一送阮直,奈何他们这种关系,老夫人哪里肯?上回写信勤了些,就被掐掉了,别说准这种事了,好在苏沅知道是什么结果,倒不是那么的焦心,只在青铜小鼎里点一支香,请菩萨保佑。   照雪过来传话:“十祥锦那里送来许多锦缎,都是金陵新时兴的纹样,老夫人请姑娘去挑几匹,说好做冬衣了。”   每年四季都是这样的,苏沅放下手头事跟着去上房。   四方的八仙案桌上摆了几十匹的尺头,看颜色非常的鲜艳,不像春夏季多是淡雅,冬日没有太阳的时候死气沉沉,便是要穿得更鲜亮些,这样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   “快些挑,挑自个儿喜欢的,等会儿量了就送到针线房去,你们两个都在长,我看去年做的就已经是嫌短了罢?”老夫人最喜欢看孙女儿穿得漂漂亮亮的。   不等苏沅发话,苏锦拿着一匹玫瑰紫的锦缎道:“三妹,这个你穿肯定好看,”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比划着看,“不如做个窄袖的短袄,你而今生得高了,穿短的好看。”   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爱护,苏沅简直是受宠若惊。   何时,苏锦对自己那么好了,以前挑挑拣拣时,口头上推让几句,绝做不到这种样子的,她忙道:“谢谢二姐。”   姐妹俩个很是友爱,老夫人暗自点头,苏锦这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挑得一刻钟才好,管针线的管事陶姑姑量了小姑娘的尺寸便是送去给府里的绣娘,周家苏家都是簪缨世族,这老夫人惯喜欢用自己的绣娘,所以从来不去外面做,京都有什么时兴的,做不来的,宁愿拿银子去买样式,苏沅辞别老夫人,慢慢往北边走。   谷娘就是北边针线房的绣娘。   宝翠在身后低语:“二姑娘只怕是有什么意图了。”   提醒自己,好显得她这个奴婢有用不成?苏沅眉头挑了挑,宝翠的心思一向玲珑,只是都用在了谋划她自己的利益上,后来见她在府里地位低下,想尽办法被苏锦收用。苏锦原本也恨她,宝翠为讨苏锦欢心,竟然为难起原先一起做事的奴婢。   丝毫的旧情都不念。   不过这件事儿哪里需要宝翠提醒,苏沅自己都看得出来,前几日甚至听到风声,苏锦被老夫人斥责,但不明白是为什么。记忆里,祖母从来不责备苏锦的,所以她有时候很是嫉妒,对苏锦也越发的讨厌。   但这一世,真是不同了,不止多了魏国公府杨太夫人做谋人,还多了这桩事!她满心奇怪,却也满心欢喜,这就说明什么事都能变的,父亲母亲定也不会有事。   苏沅行到针线房附近,听到陶姑姑吩咐做衣的事情。   那些绣娘连声应是,各自分工。   陶姑姑走出来,发现苏沅站在不远处,便是有些奇怪,行礼道:“三姑娘如何来这里了?”   “今儿天好四处走走,针线房忙吗?这些衣服可做得完?”   “在十月之前定会做完的,”陶姑姑笑道,“这些绣娘的女红都是很好的,有些绣了十来年了,像谷娘,还有就算时间短一些的,也很能干。”   “谷娘?我第一次听说。”苏沅问。   “早就在府里了。”陶姑姑很有耐心,这三姑娘是阮珍生得,阮珍又得苏承芳的宠爱,故而三姑娘平日过的日子与嫡女无异,“谷娘在甄家的时候就擅长女红,而今越发出神入化。”   甄家,那不是苏锦的外祖家吗,原来谷娘是甄氏带过来的陪房!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尽量掩饰表情,笑了笑道:“难怪我们府里的裙衫穿出去,没有夸不好的……你且去忙吧,我再去前面走走。”   陶姑姑应声。   苏沅去了更远一点的池塘喂鱼。   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着光,宝翠看着,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惊惧,姑娘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但这样的姑娘,跟着她日子只会更好,只可惜,她竟然青睐宝绿与采英,唯独忘了自己,如何是好?   因到中秋了,申时屋檐下就都挂上了灯笼,等到傍晚全都点上了,在风里微微的摇晃。   老夫人喝到微醺,与苏承芳道:“甄佩就算了,我晓得她性子不合你的喜好,但你舅父那里,你给我好好选一选!”   年纪到了,光下的皱纹越发清晰,深刻,苏承芳念及老夫人几十年的照顾,不忍在佳节坏了她的心情,遂笑道:“舅父有写信过来吗?我怎么没有听说?”   老夫人道:“写了我也不告诉你,你这孩子是翅膀硬了……”略有些责备,但眸中却满是疼爱,三十来岁的苏承芳在面前好像仍是个孩子,她抬手给他整了整玉冠,“都旧了,你该换个新的,这玉冠还是老爷送你的吧?”   苏承芳笑起来:“习惯了。”   母子两个轻声细语,苏沅看得眼睛微湿。   也许老夫人对自己是不够好,但是对父亲,却是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所以父亲死后,那么的悲痛,那么的恨她!   她又怎么能得到原谅?   远处此时亮起一长道的光,陆太夫人用过团圆宴,领着儿子媳妇孙儿来给亲姐姐请安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你呀,也是一把年纪了,别晚上走来走去的小心着凉!我看这规矩得改一改,我们以后白天见见就是了,省得你真得了风寒我难受。”   都半百了,太夫人怔了怔,笑道:“也罢,那就只今年了罢。”她问道,“你螃蟹没有多吃吧,我记得你去年很贪嘴!”   老夫人恼火:“一来就在小辈们面前拆我的台,所以我才不让你来!”   众人都笑起来。   姐妹两个坐在一起,老夫人对姑娘们道:“都去准备准备罢,等会儿别的小姑娘都来了,你们就要去拜月了。”   两家的小姑娘便笑着告辞。   陆嵘怕等会儿见不着苏锦了,几步追上来:“锦妹妹,你不是喜欢绿石砚台吗?看我给你买着了,送给你。”   洮河的砚台闻名天下,但也要看这绿石的纹路好不好,苏锦瞄一眼只见这绿石上竟然是副山水,气势磅礴,心头不由一惊,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此前为敷衍他说自己喜欢绿石砚台,便是觉得这东西难寻,谁想到陆嵘真有办法,这定是要值几百两银子了,如何敢收?收了欠下人情,拿什么还?她可不要嫁给陆嵘。   生得这幅样子……她想到刚才陆家的人来请安,见到陆策,五年过去,越发俊秀,拿貌比潘安说也不为过,真不知陆嵘怎得如此普通?   “我不能要!”苏锦连忙推却,“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用吧!”   “这怎么行?”陆嵘着急,“我就是买了送给你的,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我可不缺钱。”   苏锦不知道怎么办,陆静英就在附近,不能对陆嵘太差,不然定会叫她翻脸,幸好陆静妍同她好,走上来道:“快些走吧,等会儿她们来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妥当,可就失礼了。”不管陆嵘死皮赖脸,拉着苏锦就往前走。   陆嵘总不能还去拦,只能看着她们走了。   苏沅回去换拜月的裙衫,刚刚要走出中庭,却在门口见着陆策,她一下想到那日的事情,难道陆策是有什么事情吗?毕竟那天,她在白马寺撞见了他。   念头一动,见陆策没带小厮,便让奴婢们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去。   看着真不笨,陆策转到门外,避开了从远处照过来的灯光。   “二表哥,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他将来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侯爷,就凭这一点,苏沅就不敢得罪,更何况,他最后还帮了自己,语气很是温和的道,“上次我有要紧事,实在是失礼,还请二表哥不要介意才好。”   小姑娘眉眼弯弯,分外的友好,就像那次送药给他,好比是亲兄妹。   可陆策不信她不要回报,负手道:“我以为你是有话要与我说,毕竟许久不见了……”略略低下头,俯视着她,“我去桐州的时候,你不是曾问我何时回来吗?”   那时候自己是有些魔障了,见苏锦一心对付自己,便也要对付她,故而就想抓住与她一样是姨娘所生的陆策的心,做一番庶女庶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今想来真是可笑,殊不知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到时候想退出都不行。   恨透的心又怎么能平复?   “二表哥误会了,我问你何时回来并不是有什么话还要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同对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妹是一样的,只是关心你,”苏沅真诚的道,“而今你回来了,真是好事。”   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好似起了涟漪的湖水,陆策打量着她,丝毫不曾发现虚假,眉梢一扬道:“是吗,既如此,你不要后悔。”   她要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没有一件是与陆策有关的,因为若没有当时的拉拢,就没有后来陆策的援助,她前世也就不能葬在母亲身边了。   苏沅一笑,颔首告辞。   那是真的无话了,陆策有些莫名的不悦,他自从在白马寺见到苏沅便将她看做了是那种有意图的小姑娘,可结果却是错了。他淡淡道:“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吗?”   苏沅微怔。   “这个。”他伸出手来,之前来苏府便是为还珠花的,这种姑娘家的东西总不好一直放在他那里。   原是为此,苏沅笑起来:“多谢二表哥,我一直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呢!”   她伸手去拿。   陆策却一下收拢了手。   “你那天到底为何来竹屋,真的是看竹子吗?”   苏沅心头一惊。   说起来竹屋那片的竹林实在是称不上好看,就是连还未红透的枫叶都比不上的,她又怎么会专门去看竹子?但如何说清楚呢,她也不知陆策为何会突然起疑,苏沅抿一抿唇道:“那二表哥觉得我为何会去看竹子?看竹子难道还要什么理由吗?我又不知道你在白马寺。”   见苏沅眸中闪过不满,好像受了委屈一样,陆策心想,她这样子确实是不可能跟踪着谁来到竹林的,兴许只是巧合?可是,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吗?他审视她一眼,问道:“你为何认得我?”   从桐州回来,太夫人都说他长得不像幼时了,盯着看了又看,她又怎么能一下就认出来?   苏沅胸闷,早知如此就不该去竹屋,谁想到陆策才十七岁就已经是那么难缠的人,也难怪他辅佐幼帝能把一干子老臣弄得服服帖帖!   苏沅咬唇道:“二表哥你是难得的好看!”   小姑娘眸色在月光下清清浅浅,说这句话时好像闪着星光似的,陆策与她眼对眼,着实没料到会逼出这么一句话,面上倒是一热,将珠花重新露了出来。   苏沅道谢一声,取走放在袖中。   “没什么事了,你且忙吧。”陆策轻咳声,转身离去。   苏沅长长舒了口气,打算以后再也不要理会陆策的事情了! 第21章   拜月台设在芍药园的东边,那里种了许多的菊花,正是开放的时候,有大朵的墨菊,有千丝瓣的金菊,姹紫嫣红,热热闹闹。   姑娘们都换了崭新的裙衫,聚在一起,苏锦瞧着才到的万姑娘,赵姑娘,心里非常的得意,笑着与她们道:“祖母得知你们要来,让我务必招待好,我说我们这样熟悉了,再客客气气岂不是要生分?来,你们坐下,尝尝香梨,等大表姐请的姑娘来了,我们就开始拜月。”   完全不理会苏文惠这样的客人。   不过苏文惠早就习惯苏锦这种做派,不就是看不起她的身份吗,父亲没有做官就好像低人一等了,只是老夫人都不曾看低他们家,苏锦又算个什么?她也不去拿着热脸贴,转头与苏沅说话:“下个月我要及笄了,你一定要过来,做我的赞者!”   九月二十三是苏文惠的及笄礼,原本她早早就准备了贺礼,但是母亲突然去世,便没有亲自去恭贺,这次她又怎么可能不去?   “你放心好了,一定会有大礼。”   苏文惠扑哧一声:“说得我好像在贪这个!”   “怎么不行呢?”苏沅打趣,“等后年我及笄,我也要你的大礼。”   苏文惠格格笑起来。   说话间,陆静英请的姑娘到了,众人抬眼看去,一时都极为的震惊,那竟是曹国公的小女儿吴丽华。曹国公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弟弟,很早前就被封国公爷,后来先帝去世之后,便是重权在握,朝政大事,皇太后许多时候都要同他商量,而吴丽华又很得太后娘娘与曹国公的喜欢。   万姑娘与赵姑娘见到这样的人,面上都露出几分微妙之色,但苏沅并不惊讶,因前世就是这样的,唯独苏锦绷紧了脸,暗想陆静英实在是太嚣张了。明明知道自己请了哪些人,却偏偏要把吴丽华请过来,这是在压她的台面!   奈何她从来都不敢与陆静英作对,便是硬生生吞了这口恶气。   气氛有些尴尬,陆静姝笑道:“瞧着正是吉时,我们这就拜月罢?”她请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家世都差不多。   众人便开始焚香拜月。   老夫人稍后命奴婢送了许多的吃食来,姑娘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远处老夫人与太夫人等女眷在一起,父亲同陆焕扬等人闲谈,唯独母亲因身孕不曾出来。念及她一个人吃中秋宴,苏沅心头一阵酸涩,想着等明日找个机会去看一看。   她低头咬了口香梨。   等到夜深了,姑娘们才纷纷离去。   回去时,苏沅也很发困了,临睡时却突然叫宝绿找一方石头,说是什么寿山石,非得要找出来,弄得厢房里乱七八糟,一直找到子时才寻到。   那是一块上好的牛角冻石,作为印章最是合适了,将来她要送给阮直,好让他刻上自己的名字,做个威风的印章。   她拿着石头睡着了。   因昨夜拜月,老夫人知晓她们都睡得晚,提前就叫丫环们莫要吵着姑娘睡觉,故而苏沅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还未等吩咐,宝绿宝翠就把早膳都端了上来,一看是自己喜欢的,苏沅笑着洗漱,坐下来享用。   “祖母可曾起来了?”她问。   “还不曾,昨日许是与太夫人说久了,半夜口干舌燥,起得次数多。”   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也难怪昨日与太夫人说,下回不要在晚上聚会了,这真是个英明的决定,苏沅想着老夫人头上的白发,对她的怨突然又消去了一些,父亲这样的儿子,任谁失去了都会生出绝望的,何况老夫人就一个儿子。   她微微叹息。   宝翠过来低语道:“晚上老爷去了姨娘那里,姨娘吃了两个月饼!”   母亲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吃月饼的,说有些腻,可见昨日心情不错,是不是父亲宽慰了她?父亲虽然从来没有给母亲正室的名分,但私底下却是极为体贴的。   苏沅笑了笑,只想到宝翠善解人意之下掩藏的本性,又不禁心头一冷。   用完膳,她去东苑的凝萃阁听刘燕知教书。   刘燕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才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这一世认真听讲受益匪浅。   进去的时候,刘燕知正在整理书籍,笑着道:“还以为你们要更晚些来呢!”   “我以为先生还未到……”   “我早早就歇息了。”刘燕知道,“其实也不用非得中秋才赏月,我平时便是常看,反而到中秋竟是没有多少兴致。”   苏沅听得一怔,想到刘燕知的身份,她是寡妇。   也许身边少了一个原本日日相伴的男人,到得中秋感觉就不一样了罢?她前世不也再不看什么风景了吗,什么都入不得眼里。   苏锦匆匆进来,坐在另一张案前:“刘先生,您今日是不是要指点我们书法?”她叫冬葵拿来一叠宣纸,诚挚的说道,“都是我前阵子写的,还请您帮我看看,有哪几个字不好的,您一定要告诉我怎么写,我原想请教父亲,可父亲实在太忙了。”   非常端正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花了功夫。   刘燕知点点头:“你写得很不错,不过这几个字欠缺了些……”   苏锦认真的听着。   明亮的光线里,她面上的绒毛都很清晰,透着小女儿的娇嫩,苏沅想起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争斗,真是觉得倦了,若是她们可以和平共处,那是对谁都好的事情,只是……她想着突然一个激灵,谷娘是甄家的人,到底这事儿跟甄家有关吗,又或者与苏锦也有关?她可是从来都不喜欢母亲的。   她抿了抿唇,收敛了笑容。   两个人写字一直写到申时才出来,回到院中,苏沅坐在窗口,看见采薇原本在给盆花浇水的,突然停下来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那是有事要禀告了,而且是想避着宝翠!   她站起来吩咐屋里两个:“昨日翻得乱糟糟的,现在还没有整理干净吗?瞧瞧这香炉旁边,还有香灰,赶紧擦干净了,等我回来别让我再发现什么脏乱的!”   两个丫环吓一跳,连忙去擦拭,她趁机走出来,把采薇叫上。   行到僻静之地停下来,苏沅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生怕还有人,采薇又到处看了看才道:“回姑娘,自从姑娘叫奴婢看着宝翠,奴婢就一刻不曾松散,但前阵子并无什么,倒是昨日晚上因中秋,老夫人赏了银钱月饼给奴婢们,一时欢喜,好些个儿都凑着喝了几口酒,便是乱了些,奴婢就发现宝翠偷偷溜到房里……”   过节时,到处都在庆贺,规矩比起平日是没那么的严。   “她去做什么了?”苏沅眼眸眯起来,“是趁我在赏月的时候吗?”   那时候许多的姑娘,每个又带了不少奴婢,哪里注意会少谁,宝翠定是瞧准了这一点才溜走了,只是她去房里做什么?   “奴婢也没看见,”采薇道,“怕太近被她发现,结果只看到好像是翻了姑娘的妆奁。”   苏沅大怒,疾步走了回去。   宝绿跟宝翠还在收拾。   苏沅不声不响行到大理石面的花兰小桌前,她的妆奁就是放在上面的,里面的首饰非常的多,根本不记得有多少件,每日早上只挑合适的戴上,有时候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都是由着奴婢选。   谁想到宝翠竟然打这个主意。   她打开妆奁,细细查看。   宝翠没想到苏沅会这样,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来道:“姑娘,您是想换个簪子戴吗,奴婢看,不如就戴这一个罢?”   要给她挑,苏沅摆摆手:“我只是想看看罢了。”   一样样的拿出来,她突然发现,有支金莲玉扣不见了,那玉扣非常的小,却很精致,是母亲送给她的,她幼时常戴,后来大了不太合适便是放在妆奁里。也许几个月都不碰一下,可旁人要是碰了,她定会大发雷霆,宝翠竟然拿走了它!   她要做什么?   “给我搜!”苏沅朝院中的婆子厉声喝道,“将宝翠住的地方好好搜一遍,还有她身上,也给我细细的搜。”   宝翠脸色煞白。   她昨日偷了苏沅的玉扣是为放在采英的枕头底下,谁想到今日还没找到机会就被苏沅发现了,知晓后果,她连忙跪下。   “姑娘,为何突然要搜奴婢?是不是姑娘听谁挑拨……”她声泪俱下,膝行到苏沅脚边,“姑娘,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会偷姑娘的东西呢?姑娘,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十三岁的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惨不忍睹。   这些年,她确实也是好好照顾了自己的,知晓她的心思,替她解忧,苏沅心头也不好过,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样对付宝翠,故意对采英好来激怒她。可宝翠真的上钩了,也真的是坏了心肠。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她如何护得了宝绿和采英呢?   苏沅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的主仆缘分到此为止了。”   宝翠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第22章   在婆子的搜查下,果然在宝翠房里翻出了玉扣,老夫人得知极为的恼火,这奴婢真是不像样了,每月给她丰厚的月例不说,好吃好穿供着,还要去偷姑娘的首饰,她立刻就吩咐管事将宝翠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宝绿好几日都惴惴不安,想不明白。   她们每个月都有二两银子拿,姑娘待着又极好,宝翠为何如此想不通呢?念及曾经的相处,宝绿偷偷的掉了眼泪。   这傻丫头也是猪油蒙了心,一点识不清人,跟采英一样的淳朴,假使自己身边都是这种人,是不是也是有点危险?苏沅想了又想,抬了采薇做大丫环,有时候想对一个人好,也未必就是要予她高位的,像采英这种小姑娘,只要心里记着她,不亏待,留在身边远远的地方也好。   采薇非常高兴,尽心伺候。   八月底,是举国学子最为关注的日子,因为要放桂榜公布天下,家家户户都派了下人盯着衙门口,等着榜贴出来。   也不知舅父那里怎么样?自从老太太被接到京都她一眼都没有看到呢,此时此刻,老太太定然也派了人去守着了,可惜,她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阵子,几乎是掐着时辰数,只她关心阮直,苏锦却关心韩如遇,偷偷叫奴婢去打听。   没有多久,小厮传来消息,韩如遇中了解元,榜首第一,老夫人惊呼一声:“这韩夫人真的生了个好儿子,看来我们要备份大礼了。”   苏锦小脸微红,想到什么,笑容好似春花。   苏沅却心不在焉,完全不管韩如遇是解元还是什么,反正都是与她无关的了,从正堂出来,琢磨着是不是也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这一世有些事情改变了,该不会这桂榜也变了罢?她突然十分的担心,舅父念书这样刻苦,且为进国子监花了多少银子,而今总不能落榜了!   正胡思乱想,有个小丫头跑过来,轻声道:“姑娘,阮公子考中了,排在二十八!阮家放了好些的炮仗,许多人去恭贺呢。”   苏沅大喜,连忙叫宝绿送一个封红。   小丫头道谢声接过来就走了。   都忘了问名字,苏沅回过神,心想这小丫头哪里来的,以前也没有见过……再说,这桂榜应该才挂上来,舅父就能告知自己了,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安插了细作在苏府?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丫环是谁?”   宝绿不知,采薇道:“前阵子新添了人,许是才来的,姑娘想知道的话,奴婢这就去打听。”   苏沅点点头。   阮直中榜,阮家张灯结彩,外面放得爆竹炸开了,铺了一地的红色,老太太站在庭中看着儿子,喜笑颜开。   总以为这儿子是疯了突然要念书,只怕将来一事无成,谁料却不止考中秀才,连举人都不在话下,待到明年再会试,许要做官了!想阮家一个商户,哪里来得这种荣耀,老太太道:“得给你父亲烧些纸钱了,好让他也高兴高兴,心里再不替你担忧。”   阮直一直笑嘻嘻的,闻言神色微黯,可惜父亲没有看到这一日,他叫小厮去买些纸钱,放在铜盆里烧。   火焰窜上来,烟气拂到面上,熏得他眼角发涩。   老太太忽地一声轻叹:“这等日子,要是珍儿也在就好了,还有沅沅……这孩子定然长得很高了,我一早看出她像珍儿,多好看的孩子。”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遗憾,无奈,阮直没有作声,只是想到十多年前,阮珍来狱中探望父亲与他,笑着道,“我是心甘情愿的,苏大人不知多好……”   他心如刀割。   年少时鲁莽叫妹妹受了罪,而今,她很快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 第23章   九月九重阳节,原是登高的日子,谁想到偏偏是风雨大作,只好在家里吃菊花糕,戴茱萸。   这种气候叫人不悦,苏沅却说不出的高兴,在前世,母亲已经出事了,但现在母亲好好的,她前两日见到,脸都丰腴了些,看起来很是康健。她改变了原先的结果,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情了,便是喜滋滋的,这日吃了许多的东西。   奴婢们自是不知道这种心思,满腹疑惑。   采薇的动作非常快,没多久就查出了那小姑娘是谁,原来是起先跟着她们那一批进来的奴婢,负责厨房烧水,听闻父亲是在门房当差的,许是被阮直买通了,所以他总能顺利的捎来消息。   “是叫霜花罢?”苏沅确认。   采薇笑道:“是的。”   苏沅记住了。   采薇看着她手里的一支翠玉簪,忍不住夸赞道:“这玉的水头真好,姑娘是要送给文惠姑娘吗?她一定会喜欢的。”   苏沅笑起来,递过去:“你找个好看的檀木盒子装了。”   采薇便去寻。   因到下午了,苏沅去了凝萃阁,谁料前阵子非常刻苦练字的苏锦竟然没有来,她奇怪的问刘燕知,刘燕知笑道:“听说有位程夫人来看她。”   甄筠吗?   苏沅拧了拧眉,又不由自主想到谷娘,她总是怀疑与甄家有关,不过凭甄家的家底,甄老爷子的名望,甄家好似也不必如此,毕竟甄佩要选个好夫婿不难,且甄老夫人看着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想了又想,回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前世的事情还与谷娘在晋县的亲戚有关,她要请阮直查一查,只可惜老夫人不准他们之间通信,便是要想个别的法子了。   苏家二姑娘的房里,此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甄筠刚刚到,苏锦就扑到她怀里哭起来。   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甄筠爱怜的轻抚乌发,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要哭成这样?你告诉我,谁欺负了你,真是胆大!”   苏锦只是哭,半响道:“是苏沅,还有祖母。”   甄筠讶然。   “母亲竟然为三妹责备我,当着一干下人的面把我赶出去,我都不知道哪里错了。”苏锦抹着眼泪,嘟囔道,“祖母从来都不这样的,三妹是给她老人家吃了迷魂汤了,她还给父亲吃了,他们全都连起来一起欺负我。姨母,您快去告诉外祖母一声,叫她把我接到甄家去,这里我不要住了!”   好像女儿似的撒娇朝甄筠撒娇。   甄筠叹口气,关起门来说话:“你总是不听我的,我一早叫你好好对待三姑娘……你不是不知,她是被仙师批了命的,将来飞黄腾达,便是姐姐的命都扛不住,又哪里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什么仙师批命?”苏锦咬着唇道,“我不信她有什么好命,她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声音大,心里却惶然,因眼睁睁看着苏沅得了人心,连祖母都要偏向那一边了,还有韩如遇,她们一同在场,却非要与苏沅说话。   “你不信便罢了,你看看姐夫,他也不肯续弦……”   “堂姨母怎么样了?”苏锦忙问起甄佩。   “在家里哭,非要嫁给姐夫,但母亲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硬塞到苏家来,甄家丢不起这个人,便是重新要选夫婿。”   苏锦越听越恼,不满父亲挑三拣四。   “也许姐夫是不想娶别人了。”甄佩淡淡一笑,“我听说阮公子中举了呢。”   苏承芳可能就是在等这一天,才会拒绝甄佩,不管长辈的面子,等到阮直明年三月再通过会试,那阮珍被抬为正室就轻而易举了。   听到这话,苏锦大吃一惊:“什么?您说那阮直中举了?”   那个粗鲁的男人,兜里就几个铜臭就了不得的男人,竟然还中举了?苏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暗自心想,许是给考官送了钱财买到的吧?不然凭着他自己怎么能考上,那么多的学子,人家可是从小就有名师教导的,他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   苏锦气得心口发疼。   甄筠安抚道:“你不必这样,再如何说,他与苏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也许等到明年还要入仕……”见苏锦不悦,揽她入怀宽慰,“不要钻牛角尖了,有时候要顺势而为,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如放宽心,服个软。”   这一刻,苏锦都宁愿甄筠今日不要过来,她的心情非常的差。   难道那仙师说得都是真的?苏沅生下来之后,阮家就开始起运了,生意蒸蒸日上不说,又在京都定居,阮珍得父亲喜欢有身孕了,而今阮直居然还中了举,等到他真的做官,阮家就是官宦之家了!   苏锦越想越不是滋味。   甄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采薇低声与苏沅道:“好似说了许久的话,听说三姑娘送程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什么事情要哭成这样?   苏沅打量采薇一眼:“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不像宝翠,她也会说苏锦的近况,但宝翠会说很多诋毁苏锦的话,来讨苏沅的欢心,采薇却是只说事情,不提好坏,就这一点,高下立分。采薇回答:“奴婢与红杏是同个庄上出来的,红杏是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环,有时候碰到一起,会说几句。”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苏沅也就随采薇了,前世自己身边的宝翠不就去了苏锦那里吗?她招招手叫采薇低下头:“过几日去莲花胡同,我会让你去李记的铺子买马蹄糕,你记得趁这个工夫把信送去阮家,顺便再送点马蹄糕,还有我前几日找出来的那块寿山石……若阮公子不在就交到门房,说是我写的信。”   采薇看姑娘那么看重,连忙道:“奴婢一定会送到的,请姑娘放心。”   苏沅笑起来。   等到九月二十三,苏文惠的及笄礼,苏沅与苏锦坐车出门。   行得一会儿,苏沅就叫车夫停下来。   苏锦一点不喜欢苏文惠,要不是因为两家之间的关系,怕不去会引得祖母不满,她才不要去恭贺,便是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情?”   “我早上胃口不好,吃得少,这会儿有些饿了。”苏沅隔着车窗道,“采薇,你快些去给我买点马蹄糕来,要李记的,”转头问苏锦,“二姐,你要不要吃?”   “外面的东西哪里有家里的可口?”苏锦冷哼了声,“我不要,你自己吃罢。”   采薇急忙走了。   为什么是李记,便是因为李记在麒麟胡同,而阮家也是,故而采薇走过去能两样都不拉下,先去李记买了马蹄糕,走两步就到阮家。   阮直今日在家中,听说是苏沅来信,疾步就走出去,采薇见到人,忙忙的道:“阮公子,这是姑娘亲手写得,您一定要看,还有这寿山石,是送您的贺礼,马蹄糕是送给老太太吃的,。”   她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原本是舅父与外甥女的关系,却弄得躲躲藏藏,好像见不得人,阮直心里不舒服,阴沉的哼了声,接过来提着回去,走到大堂却爽朗的笑起来:“娘,沅沅送东西给您了,是您喜欢吃的马蹄糕,您快来尝一尝,还热着呢。”   老太太高兴极了,快步从屋里出来。   “沅沅人呢?”   “她是叫一个丫环送来的。”   老太太心头一黯,不过想到苏沅的身份,左侍郎的女儿哪里好在街上到处走呢,去外面都是坐着轿子或是马车,也不好来他们家坐一坐的,而今能送马蹄糕,记得她已经很好了。她叫丫环拿来筷子,一连吃了好几个,差点呛到。   母亲真是很喜欢苏沅,这到底是她的外孙女儿,阮直笑着给老太太拍了拍背:“您慢慢吃,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去了书房。   苏沅这样送来的信定是有要紧事儿,也许是关乎妹妹的,为怕老太太担心,他避着看了。   谁想到苏沅竟然是要他去查一个奴婢的亲戚。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阮直心想,上回就指使他在京都置业,又催三催四的要他接母亲过来,这次又把他当什么了,竟然查这种东西,这什么谷娘是谁?阮直一阵头疼,可看到装在丝绒袋里的寿山石时,心一下又软得好像那马蹄糕。   不过这丫头还是不像话,鬼鬼祟祟,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那头苏沅却不觉有什么,把自己的舅父使唤来使唤去,那是自然而然的,因阮直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她觉得最为亲近的一个人,不找他又找谁呢?他又有那么多的银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查一个谷娘的家事应该很容易吧?所以苏沅得知阮直拿到信,心里就没那么担忧了。   马车行到垂花门口停下来,苏锦瞧着冷清清的门庭,淡淡道:“看来文惠表妹没有请什么人呀。”   不像她,等到明年她及笄,一定是非常热闹的。   苏沅道:“又不一定非要多少人,只要有心,哪怕是一个人来,又有什么?”   这一点上,她实在看不惯苏锦,不过苏锦也许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如当初的她,一味在意表面的东西,但实际上,那些都是不堪一击的,锦上添花的多,真正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而予她来说,苏文惠就是雪中送炭的人。   她捧着檀木盒,快步走入院内。   不止是苏明诚比不上苏承芳,苏赡也比不上苏鸣盛,故而这里的苏家到得这一代,已经是脱离了官途,要想重新兴旺起来,便是要靠苏明诚的四个儿子了。所以苏家花重金请了西席教导,至于苏文惠,因是姑娘,自是比不上儿子重要的。   今日是没有请多少人,不过陆家的二房女眷都来了,四个姑娘聚在一起说话,陆静妍看着很不悦的样子,不屑道:“也不知来作甚,他们家都不识抬举……”   苏沅惊讶的道:“你说什么?”   “别听她的,”陆静姝连忙道,“她说话一向没个分寸。”   “是他们家没有分寸罢?原先祖母还说叫母亲来当正宾的,谁想到你那堂叔竟然说已经请了别的夫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请的什么正宾,难道还有比娘更合适的,我就不信了!”   以韩氏的身份,给苏文惠当正宾是很不错的了,而且也是看在祖母的面子才会肯,不过堂叔堂婶既然已经早前就定好了,总不能因为韩氏去婉拒别人,那不合适,她正想着,有丫环过来说正宾夫人已经在了,要作为赞者的苏沅也去,便同陆静姝姐妹道:“我去看看文惠姐。”   陆静妍撇过头当没听见,拉着苏锦说话,陆静姝笑道:“我同你一起去罢。”   两个人由丫环领着前往。   刚刚进去,罗氏就笑着招呼:“文惠在换衣裳呢,”又同她们介绍屋里的一位夫人,“这是张夫人,给文惠当正宾的。”   苏沅听到张姓,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打量起来。   张夫人生着一张圆脸,颧骨十分高,显得很有几分精明,身上穿着秋香色柿蒂如意纹的夹袄,瞧着料子很是华贵……苏沅心想,这该不会是张孙锡的母亲罢?但又无法确定,行礼时就懊恼起来,那时候她在守孝,苏文惠嫁了出去,都没办法亲自去恭贺,只是送了贺礼,更别说看到苏文惠的婆婆了。   可她怎么能不管?   苏文惠随张孙锡去了洛阳之后,没到两年就去世了,听周慧光说,张孙锡是在洛阳看上了一个青楼的花魁,非得要纳入家里,为此与苏文惠争执,后来把苏文惠活活气病气死了。   这世,她绝不能再让苏文惠嫁给那张孙锡!   只是,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张夫人?   苏沅实在拿不准。   正思忖间,苏文惠出来了,穿一身绯红色金绣百蝶的夹袄,下面一条藕荷色的花间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明眸皓齿,真正是个美人儿。   她连声夸赞,将匣子递给她:“我送你的礼物!”   苏文惠打开一看,非常喜欢:“这簪子真漂亮,这么好的翠玉我都没有见过呢,果然说什么大礼,只是,到时我怎么还得起?”   苏沅笑起来:“那我不管!”   这是太过亲密了才有的对话,不然谁会如此呢?陆静姝抿嘴一笑,很羡慕她们之前的感情,不像自家姐妹,陆静英总是高高在上的,而妹妹又不是那么的懂事总要她来管束。她送了苏文惠一对耳坠,镶着圆圆的红宝,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   见女儿道谢,罗氏的脸由不得发红,觉得很对不起陆家,原本韩氏能来当正宾是再好不过的,可苏明诚却已经请了张夫人,她一向听丈夫的话,只好婉拒。此时越想越不是滋味,其实比起张夫人来,她更喜欢韩氏,便是十分无奈。   眼瞅着时辰到了,众人拥着苏文惠去行及笄礼。   苏沅作为赞者,协助张夫人给苏文惠梳理头发,戴上簪子,礼毕时,宾客们纷纷恭贺,都围上来送贺礼,一时热闹极了。   只苏沅一直惦记张家,等到罗氏邀请众人吃点心,赏花时,她一把将苏文惠拉过来,轻声询问道:“那个张夫人是谁,我记得我原先并没有见过的,是堂婶新结识的吗?”   不过一位长辈,她竟然那么好奇,苏文惠笑道:“你怎么过问这些了,我也不太清楚,早些前在刘家见过一次,这回突然就来当正宾了,只怕母亲也不太熟悉的,许是父亲结交的罢。”说着要拉苏沅去赏花,“今年芙蓉开得特别好看!”   就是仙草她都没有心情欣赏,苏沅着急道:“你快些想想,那张家是住在哪里的?”   “到底怎么了?”苏文惠实在弄不明白苏沅的想法。   苏沅讲不清楚,咬着嘴唇道:“我是为你好,你想一想好不好?”   看着似乎有什么急事?苏文惠眉头拧了起来,沉思道:“好像是住在宝云街的,我记得……张老爷是吏部郎中。”   苏沅脸色一变。   那张孙锡的家不就是在宝云街吗,苏文惠来探望她时就说,宝云街离洒金桥不远,可以时常来看她,可谁想到后来就去洛阳了!   “沅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文惠发现她的异样,询问道,“总是问张家,张家是哪里不对吗?”   她藏不住这种关心,惹苏文惠怀疑了,不过倒是正好寻个由头叫苏文惠也警惕起来,苏沅眼睛一转道:“我这阵子在读《易数六卷》,有些心得,前几日掐指一算,你今年与姓张的犯冲,最好不要有一点往来,故而听说这夫人姓张,便是为你担忧。”   苏文惠简直是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苏沅成神算了?她可是不信的,忍不住扑哧发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小心些就是!”苏沅也不好多说,“我们现在去看芙蓉花吧?”   苏文惠又招呼了别的小姑娘,众人一起去湖边。 第24章   回来时,苏沅还是心神不宁,因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苏文惠嫁入张家!没想到,苏文惠在及笄礼上就已经见过张夫人了,那张夫人还当了正宾,如此说来,难道堂叔堂婶是已经想与张家结亲了吗?还是只是认识,并不曾有此考虑?她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情,使得苏锦斜睨了好几眼。   两人给老夫人请安时,老夫人问道:“办得如何?我是老了,不然也去凑个热闹。”   虽然没有去,但老夫人还是很关心苏文惠,礼也送得很是贵重。   苏沅眼睛不由一亮,想到正宾的事情,老夫人定然也疑惑,兴许能问出什么来,便是道:“人不多,但是大家都很喜欢文惠姐,送了许多贵重的贺礼。不过有位张夫人我一点儿不识,听三表妹说,好似原来二表婶是愿意当正宾的,谁想到堂叔竟然已经定了张夫人,说是住在宝云街的。祖母,那张家难道与他们家很要好吗,以前都没听说过的。”   老夫人不由怔了怔,皱眉道:“是吗,你们姨祖母都没有同我说。”   许是口头上与苏明诚提了提,既然请了,也就算了,她那妹妹定是不想挑拨关系的。不过凭着她们姐妹俩的感情,苏明诚是应该请韩氏才对,韩氏的父亲是大学士,非常的有才华,韩氏作为陆焕云的夫人也是德才兼备,那张夫人难道比得上吗?   越发奇怪,老夫人侧头问李嬷嬷:“宝云街的张家,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了?许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竟是记不起来。”   李嬷嬷从小就伺候老夫人,在京都也居住了几十年,掌管着数百奴婢,耳目灵通,笑道:“张家去年搬来的时候您是问起过的,不过张家都是陌生面孔,你忘了也正常,他们家本来也根基不深,不过么……”她意味深长,“张夫人却是五军都督蒋复的表妹。”   蒋复手握重兵,经常在校场操练兵马,谁人不知,就是苏沅都是听说了的,他是曹国公夫人蒋氏的亲弟弟!   一下明白了缘由,苏沅心想,难道苏明诚不选韩氏,非请张夫人当正宾,全是因为张家与曹国公府的关系?她突然对苏明诚的印象非常的差,就因此,苏文惠才丢了命!   那是完全错误的选择。   她很是不满的回了院子。   天气渐渐冷了,昨日甚至下了一场小雪,打开门吹进来的风冰寒入骨。   葛氏穿着金玉海棠纹的秋香色通袖大袄,与坐在太师椅上的陆焕扬说话。   两人中间的案桌上摆着一套汝窑出来的青梅茶具,非常的精致,表面莹白的好像玉一样,这是先帝三十年前赐予他们侯府的,听说世间烧得如此完美的茶具不过三套,当时哪家不羡慕他威远侯?可这种事情,已经很久不再有了。   陆焕扬沉浸在往事里,听见葛氏道:“世子爷将才打到的狐皮送过来,可见对老爷何其敬重,我们是不是应该请他来用顿饭?”一边观察丈夫神色,一边试探,“就是不知母亲可会同意。”   这府里是太夫人做主的,葛氏虽是侯爷夫人,却样样都要禀报。   “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请来。”陆焕扬眉头拧了拧,“叫厨房好好准备。”   葛氏立时眉开眼笑,忙着吩咐下人。   门口邬平探头探脑的,像是有要事禀告,陆焕扬见葛氏招来一个又一个下人,便是站起来朝外走去,邬平赶紧跟在身后。   两个人行到书房,陆焕扬关上门道:“查到什么了?”   邬平道:“侯爷,难怪二公子那么容易就上任了,原是皇上钦点的!”   那个窝囊皇帝?   陆焕扬失笑:“皇上怎么会插手?他难道想要策儿帮着他炼丹不成……”说着一顿,“他们到底何时认识的?”   “就是在桐州!”邬平想表明自己的忠诚,说道,“属下查了许久,甚至问到几个小黄门,才知道这桩事情!侯爷,您应该也记得,前几年皇上闹着要寻仙土,太后娘娘便是派人随身保护去了好几个地方,途中原是经过桐州的,听说皇上与二公子一见如故,两个人还抓了蛐蛐斗呢,皇上在那里停留了四五天。这回听说二公子回来了,便是与太后娘娘说要二公子做府军前卫。”   是做玩伴罢?   没想到这儿子真是出息了!   陆焕扬一时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   “侯爷,您还有何吩咐?”   陆焕扬长叹口气:“下去罢。”   邬平就离开了书房。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响,好像是茶盅摔碎了。   邬平听得心惊,他虽是陆焕扬的心腹,却并不明白,为何陆焕扬而今会这样对待陆策,这兴许只有倪庆来才知道了,因为那日是他陪着侯爷出门的,回来时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摇摇头,站远了些。   陆策换上暗红色的禁军服,今日晚上是他当值,应该要去宫里了,陈焕予他在腰间挂上长剑,一边道:“邬平应该是查到了在禀告侯爷。”   自己无端端去做了府军前卫,甚至都不通过吏部,哪个会不好奇,更何况还是父亲,陆策唔一声:“那最好。”回头吩咐陈焕,“将院子里的鸡带上,我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到的,兴许可以斗得过皇上的铁将军。”   陈焕苦笑,走出门去。   长着血红色鸡冠的公鸡十分的凶悍,一有人靠近就在草编的笼子里咯咯的叫,把笼子撞得东倒西歪,陈焕的手差点都被它的尖嘴啄到。   陆策看得笑起来:“等会儿你记得压我这边,保管你能赢钱。”   他走过去,将笼子一把提起,那鸡嘴啄在手上毫无知觉,反倒是那公鸡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突然摇晃起脑袋来。   陈新已经叫车夫备好马车。   陆策把鸡笼放在车前,钻入车厢。   此时是下午,街道没有早上那么的热闹,但各种吆喝声还是此起彼伏,从车窗里飘进来混杂着各种吃食的味道,香甜,油腻,说不出是诱人还是令人厌恶,陆策把眼睛微微闭上。   也不知过得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几十个人涌到了附近,有人厉声道:“将路上的人都查明了赶回去,不要出来,你们一家家的搜!不管是宅子,还是铺面,什么地方都不要放过,谁要是遗漏了,提着脑袋来见我!”   那是衙门的人。   陆策睁开眼睛,将车帘拉开来:“郑捕头,您这是抓谁呢?”   “公子是……”郑训是应天府的捕头,忙着搜捕,没有注意马车是哪个府邸的,只见这少年生得剑眉星目,非常的俊秀,又瞧见穿着禁军的服饰,便猜测是哪个勋贵家的公子爷,面上便是堆满了笑。   “这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随行的陈焕发话。   威远侯府?郑训的神色稍许有些变化,说道:“回公子,刚才胡大人在衙中被刺杀了,报到应天府,听说有人看见刺客逃到这条街上,”他拱手,“要紧事在身,先告辞了!”   陆策笑一笑:“辛苦铺头了,希望您能顺利抓捕刺客。”   郑训便是说“承你吉言”,转身离开。   如无意外,郑训说得胡大人应该是户部左侍郎胡文成,这胡文成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从小小的主事升到侍郎,全靠他认得干爹蔡庸,恨不得连蔡庸的洗脚水都喝。传闻胡文成为孝敬蔡庸,四处搜刮民脂民膏,在江西任职时,弄得怨声载道。   没想到调至京都,却被刺杀了!   陆策心头闪过一个想法,招来陈新:“你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儿,这胡大人是怎么死的,死状如何,查到了速来宫中。”   陈新身法鬼魅,应声便消失在路口。   马车往禁宫行去。   因得了皇上的令,陆策是可以带刀的,便是直行到文德殿。   殿中空无一人,倒是殿外偌大的庭院中,鸡叫一声接一声,不管是公鸡,还是母鸡,都有十数来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农庄。   一个穿着雪白色道袍的少年慵懒的歪在榻上,浑身好似没有骨头,见到陆策,只是手指勾了勾道:“你总算来了,朕等你许久,等得都看到鸡生蛋了,”说着指一指地上,“瞧见没有,有三只,”吩咐一个小黄门拣起来,“晚膳就做这个。”   小黄门支吾:“皇上您不吃些别的吗,光是鸡蛋……”   那少年正是当今皇帝祁徽,听到这话忽地恼怒起来,将手里把玩的一块玉石扔在他头上叫道:“朕还能吃什么?你倒是说说呢,多嘴多舌的,朕吃什么还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狗奴才,赶紧滚吧!再让朕看见你,非把你扒皮不可!”   小黄门吓得脸色发白。   祁徽生来病弱,从小就不能多吃什么,可相貌却像他生母丽妃,非常的俊秀,因还年少,几乎可以说是秀丽,白皙的皮肤,长眉,凤眼,无一处不像是画出来的,只可惜性子极其乖张,小黄门原是好心却被斥责,连忙揣着鸡蛋逃走。   “皇上别动怒,小心伤了身子。”陆策上前行一礼,叫陈焕把鸡笼提上来,“微臣寻得一名猛将,皇上再不用担心您的铁将军没有对手了。”   “是吗?”祁徽一下眉开眼笑,从榻上跳下来,在鸡笼前踱步。   那公鸡突然就张开了毛,可不正像是要上场杀敌的将军吗?他击掌道:“好,甚好!你这只鸡非常好,叫什么?”   陆策道:“叫铜头。”   站在旁边的陈焕忍俊不禁。   铜铁相争,到底哪个胜?祁徽好胜心上来,向身边的一干禁军,黄门招手道:“来来来,都来押注,看看你们谁的眼光好!”   众人早就习惯了皇帝这番做派,一个个都围上去,押注几乎是对半开。   两只鸡都提到中间,将笼门打开,互相看一眼,突然就冲了出去,一时鸡毛与叫声纷起,参与赌局的人原先多是附和,但随着两只鸡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他们也开始起劲了,看得目不转睛,摩拳擦掌。这文德殿哪里还像个处理政事的地方,倒是与民间赌坊一样了。   一个小黄门在院门口看得会儿,飞快的离开。   最后还是铜头赢了,陆策拿着银票,瞧见姗姗来迟的陈新,递给他一张:“你可错过好戏了。”   陈新趁着拿银票的时候,低声禀了一句,陆策眉宇间闪过丝笑意,也不知是冷笑,还是微笑,使得他好似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气韵,引得祁徽都看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稀奇的事情?”祁徽又懒散的歪在了榻上,“鸡斗完了,又没意思的紧,你有什么好玩的赶紧说来听听。”   “也算不上好玩,就是今日入宫时在街上听说了一桩事情,胡大人被刺杀了。”   “哪个胡大人?”祁徽眼睛一亮,“在京都被刺杀了吗?有趣有趣,可抓到谁了,胆子竟然那么大,莫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朕记得在华山时,不是遇到几个青城派的高手吗,是不是这些人,是想当游侠吗?”他越想越兴奋,指着陆策道,“快给朕去查!”   周遭的护卫听闻,由不得发笑,因祁徽从来都不管政务,知时日不多纵情玩乐,这会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抛在脑后,倒是弄得查案的人累得人仰马翻,忍不住朝陆策投去同情的目光。   做个玩伴,也不容易!   陆策却当回事儿一样,郑重的领了命离开禁宫。 第25章   这几天京都非常的乱,听闻因胡文成被刺杀的事情,不光是应天府,甚至五城兵马司,还有五军都督府都派了人搜查,但一无所获,后来便是传出一个消息,说那胡文成是被“影子”刺杀的。   也不知从何时起出了这么一个刺客,在各地四处刺杀贪官,每一年总有几回,今年的尤其厉害,把京都的二品官都刺死了。苏沅心想,难怪动静如此之大,只是这怕要成无用功了,因她记得前世,在胡文成被刺杀之后,那“影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曾被捕,销声匿迹,百姓们都很可惜,少了这样一个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侠客。   “也不知要闹到几时……”老夫人头疼,捏着眉心道,“这马上都要大过年了,还不让人安生!承芳,就这么个人,衙门那么难抓到吗?”   苏承芳道:“哪里是一个人,扬州的华县令被刺杀时就抓到过一个,但那个人什么都不透露便自绝了。”   老夫人吓一跳,声音都不由压低了:“还有这回事儿?我都没有听说!那如何是好?胡大人可是侍郎,他们都能在衙门将他杀了,你……哎呀,承芳,你今日可要多带些护卫在身边,选几个武功高的,或者这阵子就不要出去了。”   关心则乱,说得语无伦次了,苏沅听得笑起来:“祖母,爹爹又不像胡文成,怎么会有人刺杀他呢?”   “是呀,祖母!”苏锦也忙道,“爹爹可是清官,两袖清风,上次修海堤,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不会有事的。”   听说那刺客只杀贪官,儿子定然不是,老夫人放下心来,但还是叮嘱道:“总是小心些好!”   “儿子这就多挑几个护卫去。”苏承芳笑着答应。   两个小姑娘也先后告辞。   老夫人这才拿出刚才从洛阳送来的信。   自家哥哥听说苏承芳要续弦,果然非常的卖力,很快就荐了好几家的姑娘,说要是他们看中了,他必定会做个媒人,成就好事。   这些姑娘都是书香门第的,老夫人一个个看过来,眉开眼笑:“瞧瞧这个刘姑娘,家中排行第二,这种姑娘寻常都是极为懂事的,长女未免骄傲,老么未免任性,我看这个就不错。哥哥说,已经会帮着家里处理内务了,我们家啊,就缺这样的。”   李嬷嬷符合道:“可不是呀,就等您与老爷看了。”   提到苏承芳,老夫人面上又闪过忧色,不知道他到底可会肯?但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的,还能真的由着他胡来了?   以至初冬,外面冷得紧,苏沅从上房回来便是回屋不出了,里面点了炭盆,好似春天般温暖,她舒舒服服的坐着绣花。   那是给自己的小妹妹做得,因不管是丁大夫对还是罗氏对,总是有个妹妹。   想到世上又要多一个亲人,苏沅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嘴角满溢了笑容,绣得也格外仔细,光是山茶花的丝线都挑了许久才定下来一种颜色。   恍如入了无人之境,采薇拿着信进来连叫了两遍,苏沅才听到,连忙放下针线把信拿过来。   这是关系到一个重大的事情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见阮直是真的去调查了谷娘,原来谷娘所谓的亲戚就是她的弟弟,当年谷娘卖身入甄家,用那几两银子治好了她弟弟钟小蓬的病,后来钟小蓬从商,一直在晋县做生意。   阮直说,钟小蓬是卖炭的,就在前几日,送了一批炭来京都。   京都的权贵望族要用炭,多是上好的银丝炭,点燃了连一丝呛人的烟灰都没有,像他们家就用这种,不过价值不菲,所以家中不太富裕的便会用别的炭,在晋县买更是便宜。苏沅眼睛盯着信,看到阮直提了几家,其中一家竟是莲花胡同的苏家。   她心头一震。   从来没有想到,这事儿居然会同堂祖父家有关系!   难道是他们唆使钟小蓬做了什么,以至于祖母病情恶化,又告诉谷娘,让她故意让母亲听见?苏沅的头一下非常的胀痛,人心怎么能如此坏呢?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是不是这只是一场误会,一场在前世,全由她的任性造就的惨事?   她惶惶然放下信,半响都没有说话。   这一天甚至都饭都不曾吃下多少,吓得宝绿以为她生病了,差点要去请大夫。   “我没什么,你别惊动祖母。”苏沅靠着松软的大迎枕,手里捧一个手炉,这样才不至于浑身发冷,“我就是胃口不太好,许是明日就有好转的。”   “可姑娘你的脸色很不好!”宝绿着急,“万一明日加重了呢?”   “宝绿姐姐,您别担心,姑娘自己定是知道的。”今日看了信,苏沅整个人都变了,那必然是与信有关,采薇心思灵活,站在床边道,“姑娘可想写什么再让人送出去,或者有什么奴婢可以给您做的?”   苏沅摇摇头,她还没有想好。   母亲已经避过了坐车的事情,老太太也还没有病重,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想一想,苏沅道:“采薇你去告诉蕙娘,蝉衣一声,一定要注意母亲的起居,另外,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哪怕是毫不重要的,或是有什么人来探访,都要来告诉我,或者告诉父亲,让她切记!”   采薇有些惊诧,怎么又与阮姨娘有关了?   苏沅又吩咐她给蕙娘,蝉衣送一个厚重的封红,采薇带着便去了。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大地覆盖了,冷意从窗外泄入,四处蔓延,苏沅觉得自己好似落在了湖里。那湖水冰冷,慢慢的淹没了全身,但她一点儿不想出来,这水把自己淹死了才好呢,这样就能看见母亲了……   那个秋天,她原就是要去寻死的。   无数次,她都想过死,可是总没有多少勇气。   水漫过头顶,太阳在水底看起来无比的灿烂,这时却突然有个人把她拉出来,男人俊美的五官狰狞:“你就这么想死吗?”   她惊呼声,从床上坐起。   宝绿听见声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匆匆进来,点了油灯,瞧见苏沅满脸的大汗。   “姑娘,出什么事情了?”她大惊。   苏沅看着宝绿的脸,慢慢回过神,轻喘了口气道:“没什么,是做梦了,你快些给我倒点水来,我很口渴。”   宝绿去倒水,回头见苏沅脸色否不对,颊上好像染了色,绯红的一片,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看,还是去请个大夫罢,您定是病了。”   “你不要多想,我再睡会儿就好了。”苏沅喝过水又躺了下去。   谁想到第二日就起不来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宝绿摸到她的额头,十分的滚热,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告知老夫人,老夫人立刻使人去请了回春堂的周大夫来。这周大夫比较擅长看年轻人的病,不像钟大夫是擅治老年人。   “老夫人您不要着急,二姑娘这是受了凉……”周大夫笑着道,“小姑娘正在长身体,吃几帖药就好了,不过要注意歇息,晚上莫胡思乱想的引了噩魇,年纪小最是容易受惊扰的,我这回多开一些静心的,这两日许是容易犯困。”   周大夫真是厉害,居然看出她是有心思做了噩梦,苏沅连忙道谢。   老夫人叫管事送出去,坐在床边盯着宝绿与采薇:“姑娘怎么就受凉了?你们到底如何服侍的?幸好是不严重,不然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祖母,您别怪她们了,都是我不好,起先宝绿就说请大夫,是我觉得自己小不会有什么最多睡个觉就好了。”真是这么想的,前世她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却一直不曾病死,有时候,真觉得上天无眼,让她撑了十年,而今重来,苏沅真的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这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大意?”老夫人未免责怪,“年轻人又不都是铁打的,你还是个小姑娘!”她看着苏沅,脸小小的,因为生病十分的苍白,由不得想起她年幼时,从阮珍那里抱来的情景。那时候,苏沅整日整夜的哭,天天喊着要娘,为这个孙女儿将来着想,怕真的将姨娘认作母亲了,她便是硬着心肠不理会。   老夫人叹了口气,摸摸苏沅的头:“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叫我与你父亲难过?”   那一刻,苏沅忍不住眼睛红了。   她想扑在老夫人怀里,还像曾经一样的撒娇讨欢,可到底还是不行,低头道:“祖母我晓得了,以后再不会这样。”   老夫人笑道:“这就对了,你先睡会儿,等药熬好了起来吃药。”   她说完便走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隔壁的威远侯府。   陆策这日并不当值,难得在家,陈新予他禀告事情。   “听说是皇上吩咐的,刑部都不当回事儿,属下去拿关于‘影子’杀手的卷宗,零零总总给属下三卷,要不是陶主事,只怕就弄不清楚了。而今共得了一十二卷,上面详细记载了‘影子’杀掉的官员,还有当时发生的地点……”   “陶主事是陶佐才吗?”陆策问。   “就是他。”   那是个看着很和善的中年男人,陆策点点头:“将最早的卷宗放在我书桌上,”这个杀手组织非常了得,不为财,不为利,做事又干净利落,他是有几分好奇,正好皇上也想查,便是瞧瞧这幕后主谋,“你可知道第一宗是在几年前?”   陈新道:“属下大略看了看,应是在七年前。”   庑廊下挂着的鸟儿在笼子里扑腾,陆策一边听一边喂食。   阳光落在他身上,银丝织就的卷云纹若隐若现。   陆静姝正当路过,瞧见了招呼道:“二哥,你在家呀?”   陆策摆摆手,让陈新退下去。   “是,这几日皇上要炼丹,把我们一干护卫都赶走了,只留了道士在身边。”陆策喂完鸟食,拍了拍手,“你同三妹要出门吗?”   “二表妹病了,我们去看看她。”   提起这个人,陆策就想到那日苏沅的窘迫,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憋出一句“难得的好看”,他嘴角挑了挑,她说是真关心他,那么是不要回报了?但早前送药的情总要还,他与陈新道:“你把我才买的豌豆黄拿两盒过来,”看向陆静姝,“我原也该去探望,但在闺房着实不便,麻烦二妹替我送给二表妹罢。”   陆静姝笑着答应,叫丫环提着豌豆黄去了陆家。 第26章   路上,陆静妍很是不满,冷哼着道:“姐姐你理二哥作甚?大姐一点儿不喜欢他,我们又何必与他走那么近呢?”   事事以陆静英马首是瞻,可陆静英又把她放在哪里?这个妹妹,真是太糊涂了,陆静姝正色道:“大姐是大姐,二哥是二哥。我只记得,幼时一起出去玩,我要吃树上的果子,大哥不去摘,都是二哥摘下来的,我累了,大哥不背我,弟弟又小,二哥就把我扶在马背上,牵着我走。”   她怎么能像陆静英一样不搭理陆策呢?   就像父亲说的,他们是一家人。   陆静妍撇撇嘴:“我又不知这些事情,我只知道……”   “你只知道大姐,你倾慕大姐的风采,可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待大姐,又能得到什么呢?与其羡慕,不如好好学着,将骑术学好,将射箭学好,有一日能同大姐齐头并进,不然你这辈子也只能附和她了。”   陆静姝今日这话格外的刺心,陆静妍不由满脸通红。   见陆静妍似乎恼怒极了,陆静姝淡淡道:“你还去不去看三表妹了?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今日这话我也只会说一次,往后勿论你怎么围着大姐转,我都会视而不见,毕竟再过两年我就要嫁人的,我又哪里还能顾得了你?”   阳光下,她一双眸子似湖水般清澈。   想起这些年陆静姝对自己的循循善诱,陆静妍不由鼻子一酸,再如何,陆静英都是堂姐,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亲姐姐?就算被她骂两句,自己也不会真的去怨恨。   “我跟你去。”她咬一咬嘴唇,拉住了陆静姝的袖子。   陆静姝笑了。   苏沅早上喝了药,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下午,醒来时听到外面陆静妍的声音,以为是幻觉,揉着脑袋叫宝绿进来。   “我的病是不是更重了,竟然听到三表妹的声音……”她告诉宝绿。   宝绿扑哧一声:“姑娘,您没有听错,是陆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只见你还未醒,二姑娘就说在外面欣赏您种的茶花,说她也有几盆,不知道开春了会不会养好。”   “是吗,那快请她们进来。”   陆静姝看苏沅手忙脚乱的穿衣,忙道:“你别急着下来了,小心着凉,我们又不是什么生分的,还用你亲自来迎吗?我看你就在坑桌上用饭罢。”说着坐到床边,伸手摸一摸额头,“好像不热了,是不是好点儿了?我来时,祖母与母亲都很担心你呢。”   “应该是好点儿了,我早上头重,人都看不清,这会儿看你清楚得很。”   陆静姝由不得一笑。   苏沅又看向陆静妍:“多谢三表妹也来看我。”   这是看在姐姐的面子,陆静妍哼了声道:“你快些好吧,省得明儿,后日姐姐还拉我过来,可我忙得很,我要好好学骑术了。”   仍然不是那么好的语气,但不知为何,苏沅觉得陆静妍好像有点不同了。难道这小丫头来之前,被陆静姝教导过了吗?她歪头朝着陆静妍笑,陆静妍被她弄得脸都红了,掩饰的叫丫环把东西提过来:“姐姐专门叫厨房做了一些吃食,有红豆卷,香梨酥……路上遇到二哥,他让我们帮他带了两盒豌豆黄。”   陆策吗?   苏沅一怔。   “二哥得知你病了,说原该来看看,但你在闺房不便。”陆静姝解释。   苏沅有些说不准,因上回陆策显然对自己存有怀疑,后来逼得她不得不装疯卖傻,称赞了他一句才作罢,而今突然送豌豆黄,她心想,该不是还在怀疑什么罢?   可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她拧着眉,竟是不太理解的样子,陆静姝笑道:“你当日送二哥黑玉膏,他而今送两盒豌豆黄,也是应该的。”   是因这件事吗?苏沅眉梢一扬,若陆策觉得就此还了人情,互相不欠那倒是好事了,她微微松了口气道:“你们回去帮我谢谢二表哥。”又吩咐采薇去厨房端饭菜,“多盛两碗石耳鸡汤,祖母使人早上熬的,好不容易买到新鲜的石耳,你们正好也饱饱口福!”   姐妹俩都笑起来,道好。   听说她们来府里了,苏锦问:“三妹难道醒了吗?”   “才醒的,姑娘也去看看吧。”冬葵道,“听说正在一起吃石耳鸡汤。”   苏沅病了,祖母很看重,又是请大夫又是叫管事去集市买石耳,说苏沅喜欢吃,也不知道自己病了,祖母可会如此担心?她待自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苏锦闭了闭眼睛,起身去看苏沅。   几个人热热闹闹一直待到酉时才告别。   莲花胡同的苏家常与他们来往,有些好吃的都会互相送来送去,故而苏沅病了,那头很快也得知了,苏文惠很担心,与罗氏说要去看一看。   正当是用晚膳的时候,苏明诚就笑道:“不是小病吗,还跑来跑去的,明日看样子还要下雨。”   口气里不当一回事儿。   苏赡把手里瓷碗往桌上一顿:“下雨就不用去了吗?上次文惠及笄,沅沅这小姑娘送了厚礼,她病了当然要去看看的。还有你,你也该多见见承芳,向他讨教下学识,我看你是越来越疏懒了,是不是以后就想指望文润几个了?父亲没个父亲的样子!”   四个儿子都在,除了文博文进还小,其他两个儿子都听得懂了,由不得低下头去。   “你该给他们做个榜样,”苏赡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不是半百的年纪,像礼部的孙大人,工部的刘大人都是三十多岁才中举的……”   当着儿子的面被训斥,饶是苏明诚平日里脸皮厚,此时也忍不住恼火,闷着声道:“父亲,您有话同我说便去书房罢。”   “去什么书房?”苏赡对苏明诚很失望,他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可苏明诚却偏偏念不好书,把他们这一脉的面子都丢光了,就算给他生了四个孙子又有什么用?不像苏承芳,同样的年纪却已经是左侍郎,做着实务,在外有非常好的名声。   任何人提起苏家,都指的是洒金桥下的苏家。   父亲手指着他,几乎是不屑的,苏明诚浑身好像被刀扎到了一样难受,他忽然想到年幼时,父亲带他去见苏承芳,叫他跟苏承芳一起念书,稍有不对,就在苏承芳面前毫不留情的斥骂。   苏承芳这时候总会来劝父亲,父亲又忙着夸赞他。   他的一生,因为有苏承芳,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自在过。   “尚柔,你明天同文惠去看看沅沅罢,把文博也带过去,老夫人不是还没有见过么,正好给她老人家看一看。”   苏赡吹胡子瞪眼:“你不去?”   “我也想去啊,可岳父这阵子不当值,难得歇息捎话与我,明日约了在望月楼吃饭,还有几位大人也在,我总不好不去吧?”   说得岳父自然是罗氏的父亲罗春雷,此人是宫里的御医,很得吴太后信任,便是曹国公府的人看病也是喜欢请他来。苏赡知道这个人在宫里有一点分量,便是没有再强求苏明诚去。不过对儿子还是很不满,搁下饭碗便是离席了。   罗氏叫几个孩子都下去,柔声与苏明诚道:“父亲说话冲了些,相公千万莫忘心里去,世上男人又不是个个都应该入仕的。”   她觉得苏明诚很好了。   苏明诚苦笑:“都几十年了,我难道还不习惯吗?”他不需要罗氏的安慰,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这只会让他更无地自容。   “你去准备下吧,正好也顺便看看阮姨娘。”他笑起来,“文进乖巧,倒是不哭不闹的,老夫人应该看了会很喜欢。”   罗氏点点头:“我叫厨房做些吃食,阮姨娘不喜欢荤的,但是很喜欢吃些小点心什么的。”   “他们府里应该不缺吃的吧,我看不如送些别的,你不是空闲做了几件小衣裳?还有才得的小孩儿的玩意儿,”苏明诚笑道,“就送这些好了,下回我陪你一起去,明日实在抽不得空。”   罗氏倒好奇了:“父亲与你喝酒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我一点儿不知呢,父亲都没有同我提。”   罗氏虽然是家中的独女,但罗春雷显然是不看重她的,他更看重另外两个儿子,只是儿子也不成器,医术谈不上精湛,苏明诚瞧了罗氏一眼,罗春雷在这点上,眼光真的非常差,幸好知道看重他这个女婿了。   “没什么,就是寻常见一见,说说话罢了。”苏明诚笑着,“你快些忙去吧。”   罗氏问不出什么,只得罢了。 第27章   吃过两日的药,苏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老夫人怕她出门受凉,免了晨昏定省,故而一直都在屋里歇息,连刘燕知那里都没有去。   未免无聊,苏沅靠在榻上听丫环们闲话。   寻常都是宝绿与采薇在屋内,而今天越发冷了,她把采英也叫进来服侍,三个人渐渐的非常的要好,总有说不完的话。   采薇这会儿在显摆打探来的消息:“难怪那天在杨家,魏国公和世子爷都没有露面,瞧瞧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可见那时候太后娘娘多担心了。”   “在哪儿呀?”宝绿一点儿不知,“什么地方在打仗?京都很是太平呢。”   “那是京都,到处都是官兵,你不看看晚上都在宵禁的,可就是这样,上回不是还被刺死了一个二品官吗?别说其他地方了,有些地方闹灾,老百姓吃不上饭就造反了。听说魏国公领兵去的是在湖北一个小镇,也是有人造反。”   采英听得小脸煞白。   这些年是不太平,皇帝不管政事,吴太后手握皇权,许是一个女子应付不了,弄得战乱纷纷,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好几年。   苏沅叹了口气。   宝绿只当她是没有事情做闲的,连忙拿了陆策送的豌豆黄过来:“几位姑娘送得您都吃掉了,这豌豆黄瞧着很不错,您要不要尝尝?”   颜色十分的嫩黄,切得工工整整,离得近了香味也浓,苏沅确实也是无事可做,便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谁想到味道非常的好,细腻柔滑,也不太甜,不知怎么做的,竟然比家里厨子做得可口多了,忍不住吃了半盒下去。   丫环们看得笑眯眯的。   “我就说不是李记的。”采薇道,“上回我去李记买过糕点,见过豌豆黄,样子就不一样。”   “那是哪家的呀?”宝绿奇怪。   “遇到陆公子,问问不就好了。”   听得苏沅直摇头,她是不想问陆策的了,这个人太过多疑,比她想象得麻烦的多。   过午时,突然下起雨来,虽然小,却把东风弄得更寒,丫环们恨不得把门缝都堵上去,都躲在炭盆周围做事儿。   苏沅不得出去,拿了书看,却有丫环来通报,说是莲花胡同那里来人了。   她一下就警觉起来,问道:“都有谁来了?”   “苏夫人,苏姑娘还有四公子。”小丫环笑道,“四公子正被老夫人抱着看呢,一点儿不哭,还冲着人笑,老夫人送了一个金铃铛挂在手腕上。”   苏沅松了口气。   苏文进是个一岁多的孩子,罗氏与苏文惠更不会害人,她站起来欲要换衣。   “姑娘莫出去,他们本就是来探病的,您要出去岂不是逆了初衷了吗?苏姑娘说了,一会儿他们就过来的。”   苏沅就又坐下了。   果然很快,罗氏就与苏文惠来了。   “老夫人不知多喜欢弟弟,都舍不得带过来,说万一在路上走受凉了,说你反正以后有得看的,就留在上房了。”苏文惠笑着坐在她床边,“你怎么样?好好的怎么生病了,我记得你身体一向很好的,我都不如你呢。”   “我也不知,大夫说是做了噩梦。”   “定是胡思乱想多了罢?”苏文惠想起件好笑事儿,与罗氏道,“上次及笄,居然说,我今年同姓陈的人犯冲,我看就是看这些书才做噩梦的。”   这可是真话啊,天机!   苏沅着急道:“哪里,与这无关的,我跟你说,不信你去算算命好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前世苏文惠出了这种事情,假使算命的真准,定会有些端倪出来的,她跟罗氏道,“堂婶,我也是为她好,是不是?就算避开姓陈的也没什么不好。”   罗氏都不知说什么,犹疑道:“还有这事儿……”   “真有!”苏沅信誓旦旦。   苏文惠直笑。   两个人都不信,苏沅差点气死。   看她小脸绷紧了,十分不悦,苏文惠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堂妹正当病中,应该顺着她点儿,故而就装出相信的样子。   苏沅也不知真假,暗自摇头。   两人坐了会儿,罗氏边说要去看看阮珍:“我带了些东西给她,听说身子都还好?”叮嘱女儿,“你还在这里陪着沅沅说话罢。”   听到是有什么东西,苏沅连忙道:“姨娘她胃口不是很好的。”   不怪苏沅紧张,鉴于查到的事情与堂祖父家不无关系,这吃下去的怎么能不小心?   罗氏怔了怔,显然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文惠道:“我们没有带吃的,你们府里厨子的厨艺那么好,我们有什么拿得出来的?再说了,娘说有身孕的时候,可能喜好都变了,还不知道阮姨娘喜欢吃什么呢,就像爹爹说的,带些几件做得小衫,还有些给小孩儿的小玩意儿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苏沅笑道,“堂婶您真周到,谢谢您。”   罗氏笑了笑,出去看阮珍了。   过得一阵子,临到老夫人的小生辰,老夫人原是不想大办的,结果好几家竟然送了贺礼来,这不请倒是不好了。   苏沅想起前些年,似乎也不是那么热闹,光是陆家,还有些相熟的,摆上几桌席面,不由好奇道:“可听说是哪些人家?都送了什么?”   “礼好像不重,不过听说家里都是有些底蕴的。”   苏沅唔了声,低头将抹额装在小匣子里,这是前些日子抽空给老夫人做的,正好今日送过去。   老夫人过小生辰,陆太夫人一早就过来,送了老夫人一包泡水喝的胖大海:“你喉咙不舒服,就吃这个,不要小看它,这是用几十种中药泡好的,喝上几天就舒服多了。”   老夫人心里高兴,嘴里却道:“我生辰,你就送我这个?”   “怎么,你还想要大礼那?”陆太夫人道,“我去年生辰,你就送了一只老母鸡,还想我送什么呢,礼尚往来。”   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真是一点不肯吃亏。”   其实是太亲密了,早已经不在意表面的东西。   “我叮嘱过陆嵘他们了,他们午时会过来,到时候都来予你贺寿。”   提到陆家的一干孙儿辈,老夫人问道:“策儿也会来?这桩事情我还没有得空问你,怎么他一回来就做府军前卫了?我问起承芳,承芳也是一点不知。”   “说来话长。”陆太夫人叹气。   虽然他就一个儿子,但苏承芳年轻有为又孝顺,除了近年续弦的事情叫她头疼外,别的没什么可操心的,但陆家,原先也是好好的,后来陆焕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对陆策越来越差了。老夫人因这事已经困惑了好几年,皱眉道:“当年策儿打了蔡庸的儿子,不至于因此,焕扬恼到现在吧?”   蔡庸是吴太后的心腹,先帝驾崩,群臣不服吴太后掌权,就是蔡庸出了头,吴太后才能安安稳稳一直走到今日。   可见这个人后来会是如何的飞黄腾达,但是陆策却打了他儿子,晚年好不容易得的独子,为此陆焕扬差些被揪到辫子夺爵,还是吴太后看在陆家几代的战功才饶过了。陆太夫人想到陆焕扬当日的盛怒,又想到后来的平息,摇头道:“也许不止这件事,可他从来不说,谁又知道呢?”   好好的父子俩弄得反目成仇。   “而今策儿回京都了,又任了职,也许哪日会重归于好呢。”老夫人安慰她。   过得一个时辰左右,宾客们都纷纷来了,姐妹两个也就停止了谈话。   难得别人来道贺,老夫人很是亲切的招待。   有几位夫人瞧着面生,但报出名儿,家里都是书香门第,便不是,那丈夫也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容小觑。   老夫人请她们先赏花。   有位夫人就问起来:“听说你们家就要有喜事儿了,得先恭喜恭喜呢。”   一听就知道是说阮姨娘,老夫人笑道:“这有身孕了不太方便,不然就请她出来了。”   “老夫人您待人真好,不过能得您喜欢想必也是个伶俐的主儿。”吏部左侍郎秦彬的妻子秦夫人笑道,“这阮家而今也在京都,将来可是要喜上加喜了罢?”   老夫人听到这话怔了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夫人竟然是在说苏家与阮家的事情!   喜上加喜,不就是将阮珍抬成正室吗?   众位夫人一时七嘴八舌的,混不知老夫人此时心里翻江倒海。   等到席面撤了,宾客离开,老夫人把苏承芳叫进来,一下就将桌上的茶盅摔在了地上,瓷片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老夫人指着苏承芳道,“这阮直无法无天了,请了那些夫人来,竟然要逼我讨阮阮珍这个儿媳妇!”   不过是才考上举人,居然就来对他们苏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第28章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老夫人的神色极其恼怒,苏承芳已经许久不见母亲这样生气,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劝慰道:“母亲,您不要气坏了身子,这事未必是阮直做的。”   “怎么不是他做的?这京都,还有谁会如此帮着阮姨娘?若不是亲人,没有人会这样的。”老夫人盯着苏承芳,“你不要帮他说话了!”   苏承芳笑起来:“娘,如果他做出这种事,我怎么会帮他说话呢?我是跟您讲道理,像今天的秦夫人,胡夫人,哪里是阮直可以差使的?您也知道,他不过就是手里有点钱,钱多能使鬼推磨,可官宦之家会这么容易听话吗?除非是……”他冷笑了下,“您还记得杨太夫人吗?”   老夫人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甄家指使的吗?”   “难说,毕竟我当面拒绝过甄佩,甄家没有脸面了。”   老夫人沉吟,想到今天那些夫人们的做派,如果真是要帮阮珍,照理不该激怒自己,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她肯定也会怪上阮珍。   可甄家至于如此吗?这甄佩就那么想嫁苏承芳?这一个,两个……想到甄雯去世之后,甄老夫人领着甄筠来拜见,她眉头就拧了起来,自家儿子还真是容易得甄家女人的喜欢!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她想着,忍不住责怪苏承芳:“就是你总是不续弦,才弄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是是是,都怪儿子。”苏承芳这会儿肯定不会再惹老夫人生气,“您快躺下歇息会儿罢。”   老夫人也确实没什么心情说话了,叹口气躺了下去。   苏承芳出来之后就去了阮家。   老太太听说他来了,非常的高兴,笑容满面的出来道:“苏大人,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捎个消息,我们这里都没有准备……”一边急忙吩咐奴婢,“快些倒茶来,就要今年才买的那大红袍,好好沏一壶,再叫厨房做些点心。”   苏承芳连忙道:“您不用客气,我是来找知融的,他在家里吗?”   不等老太太说话,阮直已经走了出来,淡淡道:“我在家,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儿是令堂的小生辰吧?”   “是,我有事情。”   “那来书房罢。”阮直朝老太太道,“苏大人找我是有要事,您就不要使人来打搅了,茶水什么的我那里都有,不缺,您歇着去吧。”   老太太本想多看看苏承芳,但既然是有事儿,许是衙门的,便是有些遗憾的走了。   苏承芳跟着去了书房,关上门。   “今天来了几位夫人,句句暗示,要母亲认了珍儿做儿媳,这确实与你无关罢?”苏承芳虽然猜测是甄家有人使坏,可阮直这个人也是难说的,他做事从来异于常人,有时候也很冲动。   阮直听得扬眉大笑:“是吗,那可真是好事儿,令堂怎么样了?”   “我说认真的。”苏承芳正色。   谁想到阮直的脸色更是严肃:“我也是认真的,这件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我听你说来挺有意思,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带上几个人同令堂好好谈一谈。要不,就今年春节吧,年初一,等到你们亲戚齐聚一堂,我是该同令堂好好谈一谈了,还有你,苏大人。”   苏承芳没想到过来一问,他的火-药味那么重,由不得厉声道:“阮直,我母亲多大的年纪了,你不要去刺激她!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阮直挑眉:“什么好处?你今天既然来问,我就要问你了,苏大人,难道我妹妹不配做你的妻子吗?我不管什么刺不刺激,那是你的母亲,但妹妹是我的妹妹!”   多少年了,她为自己受了这种苦,好好的姑娘给苏承芳做妾,他怎么看得下去?阮珍那么贤惠朴实,老夫人难道不应该去认她做儿媳妇,苏承芳难道不应该让她做妻子吗?   好像眸中突然燃了火一样,呼之欲出。   苏承芳眸色一沉:“阮直,你真以为你进国子监是那么容易的吗?要不是卢大人欠了我人情,从中走了关系,你以为你真能进去?你又以为那些学士真有那么大的耐心,独个儿的一个个教你?”   那都是他打点的,就为了阮直能中举。   谁料阮直却一点儿没有触动,他把腰倚在书案上道:“有劳苏大人了,可没有我的刻苦,又能轻而易举的中举吗?”   “你知道?”苏承芳一怔,随即又极为的生气,“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   阮直面无表情:“你以为有这份人情就能叫我闭嘴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扶了我妹妹为正妻,就别怪我出招,这些年你也许没有错待她,可老夫人,还有你那宝贝二女儿,没少欺负我妹妹。而今我已经半只脚踏入仕途,你还指望我忍耐?”   这个男人一直都对自己怀有怨恨,苏承芳心里清楚,他淡淡道:“你以为珍儿会愿意你这么做吗?她也许是委屈了,可你真要这般替她出面,她只会对你失望。”   阮直大怒:“你这是自欺欺人,你自己没有勇气,却推在我妹妹身上!我今日不妨与你讲个清楚,如果你不立刻娶了我妹妹,我明日就去府上把我妹妹接回来,从此你们二人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不要再妨碍我妹妹嫁个良人。”   苏承芳不知道阮直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这样激动,他挑眉道:“你可知道珍儿的想法?你这样一厢情愿,珍儿她会高兴吗?会愿意同你回去?我告诉你,她是不会离开我,离开沅沅的。”   “到时候,难道你要绑着她回去吗?”   “阮直,你或许以为你是在帮珍儿,以为你是在替她出气,以为你是做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情,可珍儿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越是这样,她越是愧疚。”   “我也许是辜负了珍儿,也许是不够果决,可我也知道假使我为她与母亲闹翻,珍儿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开怀,她见到母亲便会怀着歉疚,这样做儿媳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过是想要个两全其美,你就不能再忍耐一阵?何必要让母亲因你生了仇?”   他一口气说完,停顿了半响,突然道:“阮直,你是真的心疼珍儿吗,还是你只是,完全是为了还那份债!”   这句话叫阮直心头一震。   也好似一把尖利的刀戳向了他的心口。   他一时竟是动弹不了。   苏承芳瞧着他,轻声道:“你好好想一想罢!”   他转身离去。   许久,阮直重重叹了一口气出来。   老夫人睡了会儿起来,心情已经平息了。   刚才因那些夫人的话怒火攻心,而今思忖起来,她为何恼怒,不止是因为那些人管得太宽,还因为这些话,刺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一直以来的担忧。   想到这里,老夫人忍不住的惆怅。   刚才做了一个梦……苏承芳在梦里变成了三岁的孩子,拉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叫着娘亲,要她抱。她弯下腰抱起儿子,他摇晃着两只小手,比什么都欢喜。   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一转眼,三十几年了!   她又怎么不了解这儿子?   从床头矮柜里翻出信,她与李嬷嬷说:“只怕我也不用回信了。”   李嬷嬷惊讶道:“怎么,您已经想好选哪家的姑娘了吗?”   老夫人微讽的笑了笑:“你真的以为我能摆布承芳的婚事?上次堂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为承芳还能像以前,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支撑着苏家,早已是羽翼丰满,我不过自欺欺人,操心这操心那,甚至写信去给大哥……其实承芳哪里会看他舅父的面子?不然上次当着杨太夫人的面就不会这样说话了,他便是要借着这件事儿,堵了别人当媒人的心。”   也确实没有人再来说媒。   杨太夫人都不行,谁愿意来碰一鼻子灰?   李嬷嬷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想,未免心酸,曾经掌管着一个府邸的主母,到底是力不从心了,这大概就是老来从子。   也怪老爷子在苏州不回来,苏承芳大事都抓在手里,早就是府里的主人,她安慰道:“老爷子在官场沉浮几十年都比不上老爷的政绩,您也许确实是不用担心了,老爷心里都有主意。再说了,阮公子虽然耿直孟浪了些,但阮姨娘是个心善懂事的,经常都会规劝阮公子。”   看来李嬷嬷也早就猜出来了,知道苏承芳的心思,老夫人苦笑了下:“阮姨娘是可惜,当年这样一个小姑娘要不是为了阮家,也不至于要与承芳为妾的。”   做妾的都是什么人?要么是奴婢,要么是家里不看重送去讨好人的,但阮珍是阮家的独女,长辈们都很喜欢。   只是虽然这样想,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就算阮直真的通过会试,阮家与苏家仍是门不当户不对,苏承芳原是可以娶个名门世家的姑娘为妻,好比甄佩那样的家世。   可惜儿子早就有主张了,老夫人伸手捏了捏眉心,觉得头有点涨,叫李嬷嬷给她揉揉,正如此说着,外面照雪进来道:“老夫人,好似阮姨娘那里有什么事情,老爷叫六安去请丁大夫了,还有三姑娘那里,蝉衣也去告知……”   老夫人一怔。   既然是去请丁大夫,那必是与肚中胎儿有关的,虽然丁大夫此前说是个女儿,可怎么也是苏承芳的骨肉,她的孙女,老夫人还是很关心,连忙道:“是吗,你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回来禀告与我!”   照雪疾步走了出去。 第29章   今日老夫人小生辰,苏沅与苏锦一起帮着招待姑娘们,一个上午没有停过,已经是有些疲累了,正当要躺着歇一歇,蝉衣却过来了。   等不及她说完话,苏沅径直从床上跳起来,披上件狐裘就往外走。   她已经是非常的小心了,可母亲怎么还会不舒服?难道不经意间还是着了什么道吗?她越想越是害怕,走在路上竟然摔了一跤。   吓得宝绿连忙扶她起来,却见苏沅脸上已经挂了泪,那张脸看起来十分的苍白,好像在恐惧着什么,这种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时慌得结巴:“姑娘,您,您怎么了,蝉衣也没有说什么……阮姨娘只是有点头晕,奴婢听说,有身孕是常有的,应该不会……”   苏沅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她不能再失去母亲,也不能再次承受这种打击!   忍着痛,很快就走到了阮珍的院子。   瞧见她头发都有些散乱了,阮珍吃了一惊:“沅沅,你摔了吗?疼不疼?”又看到蝉衣,非常的不满,“你们怎么总是去打搅她!”   “您到底哪里不舒服?”苏沅扑到她身边,“您快给我说说,蕙娘呢?快些叫她去请回春堂的丁大夫,好好看一看。”   阮珍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以前怀着苏沅,也会有这种莫名的头晕,哪里想到屋里两个奴婢发疯,一点风吹草动就好像是遇到惊天巨浪一样,反倒把她弄得有点生气,她正当要劝苏沅回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竟然苏承芳也来了。   “老爷……”阮珍目瞪口呆。   等会儿她真的要好好训斥这两个奴婢了!   瞧见女儿也在,还是这种狼狈样,苏承芳由不得怔了怔。   “爹爹,快请丁大夫!”   “已经去请了,倒是你。”苏承芳伸手拢一拢她的头发,“你怎么这种样子?”   “我摔到了。”苏沅哪里顾得了自己,只要阮珍没有事情,她付出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摔一跤,她拍拍裙衫,碰到了伤口也不皱眉,“没什么,走路快了没有注意。”一边拉着阮珍的手,仔细的问,“还有别处不舒服吗?是今儿才这样,还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完全像个大夫。   听得苏承芳都笑起来:“沅沅,你这样,珍儿都要被你吓到了,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叫六安去请丁大夫,自有丁大夫来看。”   可苏沅因为罗氏的话,对丁大夫突然没有那么信任了,低着头想事情。   丁大夫很快就来了,见苏承芳也在,连忙弯腰行礼。   苏承芳免礼道:“你快给她看一看罢。”   丁大夫应声,坐下来。   苏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屋里突然间一片寂静,虽然听蕙娘的意思,阮珍的头晕很轻,苏承芳没有那么紧张,可他却因为丁大夫的到来,想到了苏沅曾经说过的话,阮珍她到底有没有怀了双胞胎呢?这一次,丁大夫可会有不一样的说法?   摸得片刻,丁大夫的眉心略略的拧了拧,询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出过门?”   苏沅心头咯噔一声,喝道:“怎么,是不是不好?”   “沅沅!”苏承芳见苏沅今日好像太过激动了,不太正常,由不得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安静些,丁大夫自有主张的。”   不是大夫,确实不懂,苏沅被父亲训斥,也知晓自己有点过分,她只能压抑住心底的担忧,毕竟不是前世了,也许是自己小题大做。   阮珍道:“都是依着您叮嘱的,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出门。”   丁大夫就奇怪了,喃喃道:“胎相竟是有些不稳,且……”   这句话叫苏承芳也由不得警觉起来:“不稳是什么意思?丁大夫,危险吗?”   丁大夫闭眼又把脉了会儿,徐徐道:“幸好姨娘底子不错,我开一副保胎药应是无事,不过你们应该要多注意些了,万事小心。”   苏承芳眉头挑了下:“早先前也是你把得脉,不是说她的胎相很稳吗?”   “是,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丁大夫摇摇头,“饮食起居是很重要的……”   照雪得知此事,忙禀去老夫人那里,听说阮珍肚子不稳当了,老夫人未免着急,他们苏家本来嗣子就单薄,便算是苏承芳宠爱阮珍,到现在也才怀上第二胎,她就有些坐不住,过来问问。瞧见里外奴婢好似闲散之状,心想阮珍这个人太过软和了,纵坏了奴婢,以至于服侍不周,便是质问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伺候的?往后要再出个差错,一律发卖出去!”   蕙娘跟蝉衣吓得跪下来。   “老夫人,不关她们的事儿,”阮珍连忙道,“许是我这几日没有睡好。”   没睡好会影响到胎儿吗?苏沅不太相信,何况最近又有那么多的喜事,舅父中举了,老太太搬到京都,母亲心里定是欢喜,且父亲还对她那么好,母亲不会多忧,她这定是在为两个奴婢开脱。可要不是因少睡,无端端的为何会突然不好呢?   趁老夫人问丁大夫的时候,她走到外间询问蝉衣:“母亲是什么时候觉得头晕的?”   蝉衣道:“就刚才,姨娘原是想做件小衣衫,叫奴婢去拿针线,后来又挑花样,翻来翻去觉得好像没有苏夫人上次送来的好看……”   罗氏吗?   “后来呢?”苏沅追问。   “姨娘叫奴婢把她送得小衫儿拿来瞧,姨娘看了会儿就头晕了。”   “给我看看!”   蝉衣怔了怔,只见苏沅十分严肃,连忙就把罗氏送来的东西找出来,都是放在一个匣子里的,总共有四件,还有一个虎头帽,两个孩儿耍的小玩意儿。   摸着衣料非常的柔软,苏沅翻来翻去,没发现异常,当初罗氏送东西过来她就警惕过,但没有吃食也就罢了,平日里的东西能有什么?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她手指摩挲着小衫儿,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间,鼻尖忽地闻到一阵香味。   “哪儿的香味?”她一愣。   “是这个鲤鱼戏水。”蝉衣笑道,“崖柏木雕刻的。”   那是一种极其稀少的木材,寻常不会拿来雕成小玩意儿,不过堂祖父家与他们来往甚多,好物不会吝啬,只是,为何非得选有味道的?苏沅此时疑心非常的重,已经是有些偏执,越想越不对头,竟是叫蝉衣寻了把斧头来,在地上用力一劈,木雕应声而碎,里面又飘出一阵香。苏沅连忙拿起来给丁大夫看:“丁大夫,这东西您看有什么不对吗?您凑近了闻闻看!”   能在回春堂当上名医的,就算不如李时珍尝遍百草,对世间药材也是了如指掌,丁大夫低下头,细细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脱口道:“这是哪里来的,竟然藏着毒物……”   众人都大吃一惊。   苏承芳也没想到会有人害阮珍,肃容道:“毒物是何意思?”   “这木雕是崖柏木刻的,崖柏木味道浓,却很稳重,对身体有益,原是好东西,可这味偏偏克制麝香,两者混在一起,麝香味便是消弭无形,”丁大夫心里暗道此人恶毒,但并不想对苏家的事情说三道四,只是指出来,“麝香藏于其中,无色无味,慢慢侵袭,于有身孕的妇人便是毒物,留不住孩子。”   老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苏沅听得丁大夫的话,心知自己的猜测一点儿没错,果然堂祖父家藏着鬼,就不知是谁?她正要说话,苏承芳徐徐道:“丁大夫,而今你知晓是因麝香,还要不要重新开个方子?珍儿她的胎儿到底如何?”   “幸好发现的早,影响不大,只要让姨娘远离这东西就行,”丁大夫说着顿了顿,笑着看向老夫人,“阮姨娘因此脉象波动,倒叫老夫发现了一桩事儿,姨娘这是怀了双胎了,原先有一脉隐而轻微,而今却是十分强健。”   双胎,那是两个孩子!   老夫人惊喜万分,脱口道:“是龙凤胎吗?”   丁大夫笑道:“这倒不好说,但一定是双胎,不然老夫也不敢告知。”   弄不清便是有希望的,好似喜从天降,老夫人说不出的高兴,喝令照雪把那木雕扔出去,与丁大夫道:“还请您近日常来看看阮姨娘,一定要让她顺利生下来!”   丁大夫自然答应。   老夫人使人送了一个厚重的封红,将丁大夫送出院门,与阮珍道:“你赶紧歇着吧,不要多想,这事儿承芳会查清楚的,往后不管是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一概要严查!你放心,往后再不敢有人来害你,你尽管安心养胎。”   第一次,苏沅看到老夫人这样对待阮珍,心头喜忧渗半,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了,祖母此时对母亲满怀希望,这要是将来生下来是两个女儿怎么办?   阿弥陀佛,苏沅在心里默念,一定要保佑母亲怀的是龙凤胎!   正恨不得再去寺庙里再送一百两银子时,老夫人严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都去我那里,承芳,把这院里所有奴婢都带过去!”   这是要彻查了,阮珍心知出了什么事情,可她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低头拉了苏承芳的衣袖轻声道:“老爷,不管如何,这一定是与苏夫人无关的。”   苏承芳拍拍她的手:“我像是会冤枉人的吗?你不要担心。”   当年他在大理寺任职,父亲与哥哥的案子就是他翻案的,阮珍心里稍定,笑着点点头。 第30章   这桩事情与苏府一干奴婢并无关系,故而便是老夫人与苏承芳亲自审问,仍是只得出一句话,那就是,这鲤鱼戏水的木雕是罗尚柔与苏文惠送来的。   老夫人头疼。   罗尚柔素来与阮珍无冤无仇,照理不会加害,可要不是她,还会有谁呢?她又出身于杏林世家,对这种药材最是精通的。   “肯定不是堂婶!”苏沅也一口咬定,罗尚柔要是心里有鬼那天就不会偷偷告诉她,母亲可能怀了龙凤胎了,而且这个人什么都显在脸上,哪里像是心思这样恶毒的?再说,罗尚柔可是生了四个儿子,也不至于会嫉妒母亲!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叫苏沅出去:“小姑娘就不要管了。”   “祖母!”苏沅想出一份力。   事关两家的关系,苏承芳也是要谨慎为之:“沅沅,你先下去罢。”   长辈们都不要她旁听,苏沅只得告辞。   等这小孙女儿走了,老夫人轻声与苏承芳道:“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伤了我们两家感情,你与明诚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与老爷也是像亲兄弟一般,可不能草率了。”说完半响无声,因实在是匪夷所思,苏赡家竟然会有人要害阮珍。   这都是什么事儿!   屋中一时静寂,只听得外面的风一阵阵吹来,拍打着墙壁,要将刺骨的冷不择手段的钻进来。   年幼时,他常跟苏明诚一起念书,这样的冬日也不曾懈怠,挺直身子,裸着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心无旁骛,倒是苏明诚从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他这样闹腾,有时候被苏赡抓到,不管不顾的一阵毒打。   苏明诚总是跟他说,“你这么认真念书做什么,害我!”   打得多了,他那句话再也不说了,反倒见到他,总是嘻嘻的笑。   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东西,后来,他对苏明诚也越来越客气了,两个人走得是殊途,因为苏赡,他们也不可能再走近。   他心里很清楚。   “承芳,”老夫人突然开口,“你亲自去你堂叔家里一趟吧。”   苏赡是更没有理由去害阮珍的。   害阮珍,一定是与龙凤胎有关,苏承芳站起来:“等我下次休沐日去吧,今日是您生辰,我要是突然去那里,只怕会打草惊蛇。”   老夫人点点头。   苏承芳正当要走,她叫住他:“承芳,要是阮姨娘真替我们苏家生下公子,那是功不可没,你就抬了她做正室。”   一直希望母亲可以主动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母亲提了心里就已经接受了,事情会变得很容易,可苏承芳却不想听这样的话,他不是因为阮珍替他生孩子才要娶她的。这种时候,阮珍差点被毒害,失去孩子,母亲却还在计较是男是女,苏承芳在这一刻,非常的不悦。   “母亲,不管珍儿生得是男是女,儿子都是要娶她的。”苏承芳直视着老夫人,“这次的事情,下毒的人便是看轻她是个侧室,才有这种胆子,若是我苏承芳的妻子,你看他们敢不敢?母亲,既然您今日提了,我便把话说清楚,这辈子我非珍儿不娶。”   老夫人虽然已经猜到苏承芳有这打算,可他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是不满:“我真不知道,他们阮家到底有什么?”   “我有就行了,娘。”苏承芳道,“我们苏家难道还需要依靠别家吗?您不记得与甄家联姻是什么结果了?阮直或许是做事不入您的眼,但他对家人都是真心的,甄家呢?甄雯当时这样的身体,他们家却只顾着结亲,丝毫不管她是不是合适嫁人,是不是有精力主持中馈,最终还不是将女儿害死了?那些家世好的又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语塞。   苏承芳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索性坦诚的道:“我知道您对阮家不满意,可儿子却喜欢珍儿,就算再等,等一年,等五年,等十年,我都不会娶别人。”   老夫人暗叹口气,他也确实有这种决心,这不都已经十几年了?只心里还犹豫不决,要认阮珍做儿媳,到底心有不甘。   儿子本来是可以娶个非常好的妻子的!   可这般迟疑又有什么用?李嬷嬷看在眼里心想,老夫人本来就已经没辙了,何必要为那点不甘让苏承芳失望,反正最终还不是要听儿子的?不凡来个顺水推舟,她笑着道:“老夫人,奴婢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您还记得上次老爷在白马寺求的签文吗?那是主持方丈亲自解签的,不就说老爷今年能得良缘吗?还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夫人,今年也就只剩下了两个月了,老爷还能娶什么人呢?”   这话好似电闪而过,老夫人眼睛一亮,是啊,都忘了签文的事情了!   今年……今年就要过去了,看儿子的意思,根本就不会娶别人,那良缘可不就是阮珍吗?自己难道还要违背天意?   那肚子里许就是龙凤胎!   她的亲亲孙儿,明年就要见到了!   老夫人一时心里又喜又怅然,半响道:“也罢,你那么喜欢她,今年就娶了罢。”   苏承芳大喜:“多谢娘成全。”   “你父亲那里,我会写信告知的,想必他也不会反对。”这老糊涂是只管着自己身体了,儿子反正有本事,他根本不担心。   苏承芳笑道:“娘,这份情儿子一定会记得。”   那一刻,他十分的感激。   幸好,这儿子没有丢,将来定会很孝顺,从这点上看,自己不亏,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承芳,我不疼你疼谁呢?我就你一个儿子,不过……”她话锋一转,“阮直这个人,我还是不喜欢,就算阮家做我们亲家了,你还是少跟他来往。”   其实阮直这个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主张,苏承芳都看在眼里,不然真的行事没有章程,他早就不会管了,但这时候不愿违背老夫人,笑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他要真不像话,我绝不会因为珍儿就纵容这个人。”   老夫人松了口气。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竟然还看了黄历。   “瑜儿远在金陵,我看捎个消息过去就好了,省得她来回的跑。”老夫人想到大孙女儿就笑,因苏瑜非常的懂事,从来不要人操心的,就是嫁得太过远了。   苏承芳道:“便这样吧,您也不要总惦念,等过两年少石兴许就能调回京都的。”那是他女婿,卢家的长子,当年便是看中卢少石的能力,才将苏瑜嫁去金陵。   “但愿如此了!”老夫人仍是有些惆怅。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与李嬷嬷,这事儿外人一概不知,只是到第二日,老夫人派了好几个人去阮珍那里,叫她们好好伺候。   阮珍有些不自在,原先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既不讨厌也称不上喜欢,她在院子做什么都好,现在看重了,真个儿是做什么都有人盯着,虽说是为她好,也是头疼。   蕙娘开导她:“这是好事儿,您瞧瞧那些正室夫人,哪个不是许多奴婢伺候的,那叫气派,您慢慢就习惯了。”   “别瞎说,什么正室夫人。”阮珍连忙告诫。   蕙娘心想自家主子真是个傻瓜,抿着嘴笑:“是了,是了,奴婢不说了,不过您现在的情况正是最紧要的时候,是不能疏忽的,也不怪老夫人担心,现在连吃的东西都要奴婢们给您试呢。”想到这事儿,蕙娘又烦忧,到底是谁这般狠心,要害阮珍?   她一个什么都不争的女人,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苏家又没有主母,委实奇怪!蕙娘越想越觉得诡异,每日更是小心谨慎了些。   长辈们不给苏沅管,苏沅心里却放不下,只她一个小姑娘要人没人,怎么查去呢?那商海虽是个伶俐的小子,却没能耐混入苏赡家……苏沅知道有个人有这本事,可是脾气太坏,只怕她传个话会传出事情来,想着眉头一拧,就算不传,只怕也要闹出事儿了。   阮直不是在他们家安插了细作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凭着他的性子,不知怎么样呢!   会不会打草惊蛇?苏沅鼻尖突然出了汗。   正着急时,照雪过来说,威远侯府今天摆宴,请了戏班子唱戏,说陆太夫人请他们也过去热闹热闹,曹国公夫人同世子,姑娘都来了。   苏沅答应声:“你回禀祖母,我换身衣裳就来。”   照雪告退而去。   采薇给苏沅穿衣:“奴婢记得上次中秋,陆大姑娘请了吴姑娘来拜月,没想到陆家与曹国公府有这般的交情呢。”   岂止是交情,后来陆静英就是嫁给曹国公世子吴宗炎的,只不过前头风光,后头却是……苏沅摇一摇头,可惜陆静英向来看不惯她,便是想告诫几句都不成,陆静英绝对不会听的,且陆家到底又是姨亲,她又如何能插得了手?   叹口气,苏沅往上房而去。   老夫人正跟李嬷嬷说话:“居然请了曹国公,这曹国公……”吴顺是吴太后的亲弟弟,凭着这姐姐的身份一路飞黄腾达,可是书香世家没有人愿意结交的,“承芳都不愿提这国公府,且等我去问问。”   她起身,领着两个孙女儿去陆家。   寻到机会,便是与太夫人说话。   太夫人生怕别人听见,关了门道:“焕云是不想请,可焕扬欠了曹国公人情,前几日曹国公予嵘儿谋了个职务,兵马司副指挥使,你想想,多大的人情!虽说我们侯府有祖荫,可这职务不是那么好拿的,东平侯此前为他儿子东奔西走,还不曾得。”   两家都是侯府,可东平侯现在比威远侯府兴旺多了。   老夫人恍然大悟。   说得几句,因有客人在,太夫人很快就与老夫人出来了,请曹国公夫人去听戏。   天冷不在外面听,众人都坐在楼台里,四面燃着炭,倒是一点儿受不到冻,吴丽华跟陆静英说话时,瞧见吴宗炎站在不远处,正对自己使眼色,心头就是一阵烦躁。   这陆静英脾气不大好,太过骄纵了,最大的优点恐是一张好脸,一身的骑射功夫,偏偏自家哥哥就看中了这一点,有次打猎时偶遇陆静英,被她折服,后来就神魂颠倒,念念不忘。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母亲十分疼爱,看在陆静英好歹也是侯府嫡女,便是愿意结亲。   吴丽华眉头拧了拧,笑着跟陆静英道:“我娘喜欢听戏,不过我呢无甚兴趣,等会儿我们出去走走?”   让哥哥看一眼,好解他的相思之情。   脑中闪过吴宗炎的痴状,陆静英的嘴角挑起来,她心里清楚吴丽华对自己的看法,可这又怎么样?吴丽华只是吴宗炎的妹妹,根本就不能做主,她只要能嫁入国公府就行了,替父亲母亲脸上增光,也好给自己那傻哥哥一个扶持。   陆嵘不像陆策那么聪明,自己要嫁得不好,只怕陆嵘将来会被陆策欺负。   想到那个庶弟,陆静英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恨,要不是他,不是他的生母江氏,父亲当年就不会因宠爱江氏与母亲闹僵,让母亲失去一个儿子了!   这儿子要是生下来,说不定比陆策还要出色呢。   “也好。”陆静英收回心思,笑着道,“那我们去赏花罢,今年的金梅开得特别好。”   果然听得一会儿,她们就起身出去了。   因与陆静英相好,那苏锦,陆静妍也都跟了去。   太夫人笑起来:“瞧瞧这些孩子,都不喜欢听呢。”   “年纪小就是如此,我十几岁的时候也一个样儿,祖母母亲请了戏班子来,我就只能听半场。”曹国公夫人蒋氏笑着道,“后来有岁数了,心静了,慢慢就喜欢上了。”   太夫人点点头:“也确实如此。”一边回头看苏沅与陆静姝,“你们也不用勉强,想去转转就去转转。”   苏沅一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在苏家因为老夫人的缘故,她见不到阮直,但在陆家,老夫人可想不到这么多,她笑着道好,轻声与陆静姝道:“我知道你喜欢听,你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去走走。”   她起身离开。   当然没有去见陆静英几个,因对陆家很熟悉,她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跟宝翠与采薇道:“他们家后门,白天就两个护卫,我去引开了,采薇你趁机溜出去见阮公子,不在家就去国子监,你务必告诉他,明天一定要抽空来苏家一趟,跟我见次面,他要是不听,你跟他说,”苏沅咬一咬牙,“我以后再不理他,认他为舅父了!”   话刚说完,竟是听到一声讽笑。   鬼魅似的,苏沅不由头皮发麻,她明明挑了没有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笑声呢?   四处张望时,采薇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道:“姑娘,上面有人……是,是二公子。”   陆策一身青衣,躺在两丈高的树冠上,要不细看,根本就瞧不见,只没想到他那么高的个子,居然如此轻盈,迎风招摇,好不自在。   苏沅差点看呆了。 第31章   主仆三个都抬着头,一脸惊诧。   太阳太烈,刺眼,苏沅回过神想到正经事儿,连忙吩咐采薇。   陆策十分好笑:“虽然后门只有两个护卫,但外面还有十几个暗卫,引开了有什么用?你真当我们侯府是个空架子?”   苏沅愣住。   看来算计半天算计错了,那她怎么才能见到阮直,当面同他商量这件事情呢?她眉头拧了起来,半响抬头问陆策:“二表哥,你应该知道,如何能偷偷溜出去罢?”   “当然。”陆策斜睨她一眼,“要我帮忙吗?”   苏沅犹豫不决,因为陆策这个人太过多疑了,不知道真的帮了又会惹什么麻烦。   小姑娘垂着头,显然在斟酌。   陆策从树下跳下来,尘土都没有扬起,立在她跟前道:“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苏沅一怔。   “同意吗?”他问。   世上从来没有白占的便宜,苏沅打量他一眼:“你要问什么?”   “你以前送我的黑玉膏在哪里买的?”   这个倒不难答,苏沅松了口气:“是阮公子送的,我并不知,如果你想要,我这里还有。”他们侯府子弟世代拿的是军功,皮肉之伤十分常见,大约陆策觉得这药膏的疗效好,便是想再要一支,这个人情很容易送。   陆策却道:“这怎么行,始终是你的东西,我是想问在哪里买的。”   苏沅沉吟:“那我帮你问问阮公子罢。”   陆策笑起来:“行。”   “跟我走。”他道。   苏沅连忙就同他走了出去。   行到一处屋檐下,陆策与在此等候的陈新说了几句,陈新很快就去办事了,过得会儿,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了角门。   “坐进去。”陆策道,“叫你两个丫环跟着陈新,你随我去阮家。”   竟然要直接带她去见阮直。   苏沅惊诧:“他未必在家里的。”   “不,他就在家里,我早上听闻今天国子监的大学士因母亲染病,没有来授课……错过今日的机会,你下次要见可就难了。”陆策盯着苏沅,“你放心,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你回来,若长辈问起,你就说你在东边看我养的鸟儿,知道吗?”   “对了,我还养了斗鸡呢。”陆策一笑,瞬时有种少年的得意。   那一番言辞分外的周到,苏沅已经心动,可仍有疑惑:“二表哥,你这样帮我……”   是怕不好还人情罢,陆策道:“上次要不是你的黑玉膏,我的腿只怕都废了,现在不过是举手之劳。”说着握住她手臂:“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苏沅几乎是被他拉着上了马车。   帘子垂下,车厢里立时暗沉下来,唯有少年的眼眸波光流动,好似星辰。   陆策后来能坐上高位,与他行事谨慎不无关系,苏沅心想,听他的应是不会有错,只是陆策真的突然那么好心吗?   就为问个黑玉膏?   思虑间,马车出了威远侯府。   没有谁盘问,毕竟是陆家的公子爷。   车厢里安静,陆策态度有些慵懒起来,半倚在车壁上,到底男女有别,苏沅有些不自在,找话来说,问道:“二表哥你刚才在树上干什么?”   她也有点好奇。   陆策笑一笑:“看东西。”   看天空吗?苏沅心想。   “我们洒金桥对面,隔着两条街,有个方月胡同,你知道吗?”陆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飘忽,“我在京都长大,才发现,好像没有去过那里。”   苏沅心头一震。   方月胡同。   陆策被封景川侯,那侯府就是在方月胡同的。   难道这时候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吗?苏沅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她前世过得很糟糕,可陆策后来虽然有锦绣前程,但也过得并不如意,到她死前,陆策都没有娶妻。高处不胜寒,那天下雪见到他,陆策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寒意。   不像现在,他至少有着年少的轻狂。   苏沅道:“方月胡同我也没有去过,那里人烟稀少,没什么可看的,但是我听说原先那里住着一位活菩萨,每年都会在门前搭棚施粥,她的儿子是位非常勇猛的将军,好些百姓都记得呢。”   陆策没说话,过得半响道:“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听祖母说的,她老人家闲时便会讲些旧事,不过我好多都忘记了,”她笑着道,“你也可以去方月胡同看看的。”   “我现在是不会去的。”   刹那间,声音非常的冰冷。   苏沅撇过头,暗想这人不止是麻烦,还喜怒无常呢,她好心安慰……算了,多说多错,其实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好似是有些不满,能看见她微微嘟起的唇。   红红的好像染了朱丹,陆策静下心,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知晓是苏沅身上的,脸上倒是微热,车厢里太狭窄了,原不该与她单独待在里面,可谁想到今日事情就那么巧。   “豌豆黄你吃了吗?”他突然问。   “吃了。”苏沅没有看他,“挺好吃。”   这家的点心他幼时吃过就忘不了,他的娘亲也很喜欢吃,陆策道:“琉璃厂认识吗,东边有一家小薛家,他们家不比李记出名,但做豌豆黄是一绝。”   苏沅被他勾得好奇:“既是一绝,我为何不知?”   “因为早就不做了,要不是我帮过他们家忙,我也买不到。”   “是吗,你帮了什么忙?”   陆策淡淡一笑:“我打过蔡如鸿,你记得吗,蔡如鸿当年就是欺辱他们家的儿子。”   竟是这种关系。   不过苏沅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陆策那年痛打蔡庸的独子时,不过才十岁吧,那自己也就六岁,哪里还知道细节,只是听祖母提过,说陆策在外面闯了祸,被陆焕扬在侯府追着打,那时候祖母还去劝来着……她微微笑起来:“看来你一点不觉得自己错了,是打抱不平吗?”   陆策道:“我是在跟你说豌豆黄的事情。”不知不觉,竟是同她说了这么多话,他打量她一眼,想起曾经的记忆,一字一顿,“你跟以前不同了。”   苏沅心头一跳,半响道:“你我五年没有见面,总会变的……你也不同了。”   陆策莞尔。   马车在阮家停下,苏沅下去的时候,他竟然也跟着下来。   “你也要见他吗?”   “我送你过来,难道连杯茶都不能喝?”   苏沅不好拒绝,便让门房通报。   阮直果真在家。   两人并肩进去,阮直瞧见了,奇怪道:“沅沅,你怎么会来?还有这位……”   “这是我二表哥,陆家的二公子陆策。”苏沅介绍,“我有急事要同你商量,但是脱不了身,幸好二表哥帮我,我才能偷偷出来。”   这孩子,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差使他啊?阮直头疼:“我说你啊,一个小姑娘成天怎么这么多事儿,一会儿让我这样,一会儿让我那样。你小小年纪不该在家里好好写写字,看看书?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我倒是……”   倒豆子一样的不满,还当着陆策的面,这是完全把他们两个当小孩儿,苏沅着急道:“舅父,我真有要紧事!”   而且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听起来这三表妹鬼主意很多,陆策察言观色道:“第一回来这里,阮老爷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去外面转一转。”   “好,我一会儿就出来找你。对了,你不是要喝茶吗?舅父,快使人看茶。”   阮直哭笑不得,叫来小厮倒茶。   苏沅拉着阮直进去里间说话。   陆策喝完茶走到外面,闲庭散步,却走一步便看清一步,沿着庑廊行到西边,瞧见处白墙,半开的窗子里露出张案几,上面摞了几卷书,应该是书房了。   “一个,二个……”他暗自数护卫,半响隐入了身侧的灌木丛中。 第32章   阮直对外甥女鬼鬼祟祟的行为早就不满了,拧着眉道:“你这样,妹妹知道吗?”   “不知道,我就是要说娘的事情呢!”苏沅嘟囔道,“你有细作在我们家,早晚你会知道。”   “细作?”阮直哈哈一笑,“真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苏沅却正色:“舅父,前两日娘被人下毒了。”   “什么?”阮直大惊,心头好像被人砍了一刀,整个人都阴沉下来,喝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谁下的毒?”   真是凶神恶煞一般。   幸好是自己告知,不然那边传来,只怕阮直要不管不顾的闯到家里来的,苏沅连忙道:“发现的早,没什么,请丁大夫看过了,胎儿也没事,对了,还是双胎呢!”   阮直松了口气,狠狠瞪苏沅一眼:“说话说一半,你是不是故意耍弄你舅父?你这孩子!”伸手去捏苏沅的脸。   苏沅哎哟叫起来:“我是来请你查清楚这件事的,抓出幕后主谋。”   “怎么会想到要我查?”阮直眉头一挑,忽地又讥笑起来,“也是,你那爹能做什么,只怕又要糊过去了,我就晓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舅父对父亲一直都是这种奇怪的态度,有时候说话非常难听,可父亲去世出殡,阮直却没有忍住眼泪,在心里,他对父亲其实并不是像表现的那么讨厌吧?   苏沅嘴角翘了翘。   这孩子是傻了吗,他这样说苏承芳,她居然还笑,阮直拧起眉。   苏沅正色道:“舅父,上次我不是请您查谷娘的事情吗?谷娘有个亲戚与堂祖父家有来往,卖炭的那个,您记得的吧?这回下毒的事情也是与堂祖父家有关。”   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阮直气得恨不得提刀去。   “你敢作保,真不是那罗尚柔所为?”   “断然不是。”苏沅道,“不信你也可以查一查,我觉得可以从那个木雕着手,舅父,您不是擅长安插细作吗,您快派人去我堂祖父家,也许可以找到线索。”   “我自然会去。”阮直面沉如冰,杀气腾腾,“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我一定要他的脑袋!”   苏沅吓一跳:“舅父,您可不能犯下人命案!你查出来了告诉爹爹,可以告上衙门,您千万别冲动,我就是怕您早晚知道这件事,才想来劝您。舅父,就算你不怕死,还有老太太,还有娘亲呢,您要是被抓了,她们怎么办?还有我,”她眼睛红了,拉住阮直的袖子,“舅父,您查出来了一定要冷静点!”   看着都要哭了,阮直揉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你当我傻的?我干什么拿自己的命换那个杀千刀的命?”   “您自己说的……”   “杀鸡焉用牛刀?好了,这事儿就交给我罢,你偷偷溜出来的快些回去,不然被发现了小心被罚。”   苏沅点点头,才想到老太太。   “去市集了,非得要自己去买,要是她知道你今天会来,肯定在家等着你。”   苏沅一笑:“没事儿,以后有机会见呢。对了,舅父,您不是送过黑玉膏给我吗,说万一哪里不小心碰伤擦到了抹一点就好。我问您,这黑玉膏哪里买的呀?”   “怎么想到问这个?”   “是二表哥问我的,我有次送给他,他觉得很好用。”   “哦。”阮直沉吟一声,“怕是要叫他失望了,我这黑玉膏别的地方买不到,是别人送我的,他自个儿熬制的药膏。”   阮直走遍五湖四海,认识的奇人非常多,苏沅倒不觉得惊讶,便没有再多问。   两人出来的时候,陆策就站在屋檐下,同阮直告辞之后,先后坐上马车。   “二表哥,我帮你问过了。”苏沅急着还人情,“这黑玉膏是买不到的,他说是别人送的。”   “是吗?”陆策目光闪了闪,挑眉道,“你这舅父挺有意思,早先前是做生意的,后来竟然去念书了,还能中举。”   “那当然,我舅父聪明绝顶。”苏沅并不掩饰对阮直的喜欢。   陆策一笑。   回到侯府,陆策领着她去看鸟。   也没有养多久,是他从桐州刚回京都的时候买的,两只八哥,两只黄鹂,两只画眉,挂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   “我师父喜欢养鸟,我在桐州跟着他学武功,天天替他喂鸟,觉得挺有意思。”陆策拿起鸟食,给几只鸟儿都喂了点。   少年面上笑容淡淡,苏沅心想,这样吵闹的鸟儿,许是寂寞的人才喜欢养吧,她笑一笑:“我得仔细看一下,万一祖母到时候真问我去哪里了,我能说得出来。”   她抬起头,仔细看雀鸟,好像真的要把每一只鸟都记住了一样。   看起来有些可爱,也有些傻,陆策眼睛一转道:“那万一姨祖母问你哪只鸟儿最会吃呢?”   这个好像也会答不出来,苏沅赶紧抓了一把鸟食。   陆策轻声发笑。   重新回到长辈们身边时,老夫人果然就问起来:“沅沅,她们都去赏花了,说没有见过你,你一个人去看什么了?”   “路上遇到二表哥,我跟他去看鸟了,他养了六只鸟呢,有只八哥还会说话!”苏沅笑眯眯,“有只黄鹂吃得最多!”   苏锦冷哼了声,她跟祖母说苏沅跟陆策有私情,祖母不信,这回可不是吗,两个人倒也相配,庶女配庶子,多好。   陆太夫人笑起来:“策儿提着那八哥来见过我,会说万事如意呢。”毕竟是孤男寡女,虽然一起长大的,而今都不小了还是要避嫌,她主动把这事儿岔了过去,“时辰不早,我们都入席罢。”   陆静英跟曹国公夫人蒋氏坐在一起,看起来蒋氏很喜欢她,时不时的同她低语。   廖氏看在眼里,眉开眼笑。   宴席散了之后,下午二夫人韩氏同陆焕云在房里闲话。   “说是说答谢曹国公的恩情,但我看着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陆焕云在兵部任职,平日里虽然繁忙,但武功从来不曾松懈,正当要换了短衫去外面耍一套剑,闻言道:“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大哥他从来不听我的,现在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听得出来非常的失望。   兄弟两个原本感情也不错,但不知从何时起,走得越来越远了,且陆焕云为送陆策去桐州的事又得罪过陆焕扬,而今在路上遇到几乎话都没有几句。韩氏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件事,问起魏国公:“他们打仗还没有回来吗?外面真的那么乱?”   “能不乱吗,佞臣当道,民不聊生。”陆焕云看向窗外,“平息了一处,别处又有起义,这般下去,只怕要四分五裂了,可惜皇上……”他摇摇头,“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提剑出去。   韩氏眉头拧了起来,   陆静英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很快就会轮到她的静姝,她真的要好好考虑了,可听相公的意思,最近都不太平,朝中又这样,她得让女儿远离这一切才好。   听说陆家的宴席散了,蝉衣笑着与阮珍道:“都回来了,三姑娘也已经回了住处。”   阮珍拿出一双鞋子给蝉衣:“你等会儿送去给三姑娘,”想到上次自己中毒,苏沅跌到的样子,阮珍非常心疼,女儿从小就护着她,为她担惊受怕,自己真是愧对女儿,“就说我很好,胃口也好,最近做了什么,都与她说说。”   蝉衣笑道:“三姑娘呀,就是奴婢不说,她也得到处打听。”   阮珍叹口气:“这孩子,以后嫁人了不知道怎么办。”   实在是太粘她了。   正说着,苏承芳进来了。   阮珍原本要起来,但想到苏承芳责怪的样子,就坐着没有动,只是微微一笑:“老爷,宴席可热闹?听说就只请了吴家?”   “是。”想到陆焕扬与吴宗炎说话的态度,苏承芳眉头拧了拧,不愿多说,只是朝外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绣房的陶姑姑便踏入了房里,手里拿着一条尺子。   “给她量一量。”苏承芳问,“十天内能做完吗?”   陶姑姑一怔,但看到苏承芳的眼神,连忙道:“定然可以,只要绣娘们把手头的事情放下,一起做就成了,请老爷放心。”   阮珍听着一头雾水,奇怪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眸子好像杏子般,又黑又圆,阮珍的性子温柔似水,可眼睛却那么的明亮,好像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再也忘不掉。   苏承芳抬手抚一抚她的发髻,笑道:“做你的嫁衣。” 第33章   嫁衣……   阮珍好像没有听明白,歪着头。   蕙娘跟蝉衣却是高声的欢呼起来。   “姨娘,您要嫁给老爷了!”   嫁给苏承芳?阮珍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升起了雾,水茫茫。   并不是喜色,反而是有些难过,这些年是自己辜负她了,苏承芳心头一痛,将阮珍搂在怀里:“我已经选了吉日,这个月十六娶你,珍儿,你要做我妻子了。”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那么真实,可阮珍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这些年,这个梦她是从来不敢做的,怕自己想过头了,让自己难过,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只能以侧室的身份站在苏承芳的身边。   她眼睛越发湿润。   苏承芳没有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过得会儿听到苏承芳的声音:“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他脸贴着她脸颊:“但你放心,我亏欠你的都会还。”   阮珍被他一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微微的摇头。   “不愿意吗?”苏承芳捧起她脸颊。   这辈子她就苏承芳一个男人,怎么会不愿意,阮珍道:“我,我没有,我怕。”   “怕什么?”   “我没有做过正室夫人……”她没有想象过,这辈子在她还不曾情窦初开时,便是与苏承芳做妾了,许多美好的憧憬就此扼杀。   这话听得苏承芳十分心酸,握着她手道:“这有什么难做的,只是身份不一样,平时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那些应酬,不喜欢便不用去,我们苏家原本也不喜欢张扬,再说,就算出门,也不用怕,有人要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安抚着她的心,阮珍渐渐冷静下来:“老爷,您真的要娶我?”   “难道我还会骗你?是母亲主动提出来的。”   老夫人竟然会这样吗,那个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老人家?阮珍把头埋在他怀里,喃喃道:“好像做梦一样。”   “高兴吗?”他问。   她没做声,半响用力点了点头。   从来都像个傻子似的,第一次来找他帮忙,他还什么要求都不提,她就说没什么东西可回报只有她这个人,这样的美色,他怎么好拒绝?自然就要了她,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喜欢那种新鲜,家里侧室多一个不多。后来想想,阮珍真是个至纯的人,那时候因为他救了阮家父子,她就拿所有的一切来答谢。   苏承芳手指抚了抚阮珍的脸颊,也许因为这份傻,他才慢慢喜欢上她罢,直到今日的难以自拔。他笑起来:“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快些量衣。”   阮珍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这样也好穿嫁衣吗?”   “有什么不好穿的,做大些就行。”   阮珍就有点遗憾。   苏承芳看在眼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没有说,想着以后给她一个惊喜。   阮珍问:“老爷的喜服也做了吗?”   “和你的一起做。”   正红的喜服,苏承芳穿起来应该很好看,阮珍之前总以为苏承芳要续弦,还想过他穿这种衣服的样子,可现在,他却是要娶她。阮珍侧头打量苏承芳一眼,看他又在叮嘱陶姑姑,说这说那的,恨不得连花样都要自己选,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陶姑姑量过之后,连忙就去绣房赶制去了。   苏承芳叮嘱阮珍:“你这两天好好想想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等到十二,你去住到阮家,把用得着的都记着带上。”   “去阮家?”阮珍怔了怔。   “小傻子,我要娶你当然要八抬大轿抬回来,难道轿子从西苑抬到东苑吗?当然是从阮家抬回来了。”苏承芳笑,既然要娶,那一套都要做足。   “可我是侧室……”   “以后这词不准说了。”苏承芳捏捏她的脸,“改口叫相公。”   阮珍脸一红。   这词不习惯。   “娘子。”他却低语。   那个与她来说原是很遥远的词,却那么清晰的传入耳朵,他叫得非常动情,阮珍的心突然的跳快了,满面通红。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府,苏沅差点跳起来。   “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来送鞋子的蝉衣说道,“陶姑姑都量好了回去了,说在绣房大声叮嘱绣娘们快点儿做呢,这个月初九就娶。”   那不是只剩十来天了吗?苏沅着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是有过这种奢想,可祖母看样子一点不满意母亲,还以为不太可能,毕竟父亲的选择太多了,他又非常尊敬祖母,结果母亲真的要成为她的母亲了,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当着无数人的面喊她娘,这对苏沅来说,是一生最欢喜的事情。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一哭,竟是不能停,想起前尘往事,直哭得眼睛红肿。   宝绿晓得她一直以来的心病,也跟着哭。   采薇哎呀一声道:“姑娘,这是大好事儿,您莫哭了,明儿还要去给长辈请安的。姑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恭贺夫人罢?”   她聪明伶俐,已经改口叫夫人。   夫人,苏沅擦眼睛,对,往后母亲再不是姨娘了!   “对,我得想想。”她在妆奁里翻找,可这些珠宝如何能代替她的心意?都是首饰铺打的,哪里有她自己亲手做的好?苏沅穿上阮珍送来的鞋子,“我也给娘做双鞋子,”她大叫,“采英,你女红好,给我先绣个样子,我现在就开始纳鞋底,应该能在娘出嫁前做好的。采薇,你去告诉陶姑姑,娘的鞋子我来做!”   她要母亲穿着她亲手做得鞋走上花轿,从此跟父亲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采薇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第二日,苏承芳下衙回来,就同媒人到阮家提亲。   老太太震惊不已:“苏大人,您要娶珍儿吗?这是真的?”   母亲妄自菲薄,可阮直却觉得理所当然,淡淡道:“娘,这有什么?要我说,苏大人早就该娶妹妹了,妹妹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便宜他了!”   苏承芳不跟他计较,笑着颔首:“是,便宜我了,还请老太太与阮公子同意。”   “这当然好,当然好了!”老太太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可是太突然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珍儿她还怀着身孕呢。还有,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哎,我都没有嫁过女儿,我就一个女儿,老爷又不在了。”   苏承芳道:“您不用忙什么,只要到时候送阮珍出嫁就行,她十二会回来住的。”   听到这句,阮直终于动容,但面上仍是丝毫不让,挑眉道:“谁说不要准备?你放心,等出嫁时,我必定会给妹妹准备好嫁妆,倒是你们苏家可有聘礼?”   老太太差点要骂他,连忙道:“苏大人,您不要跟他计较,什么聘礼,珍儿都在你们家过了十几年了,早就是一家人。”   “没事,聘礼我随时可以准备。”苏家这么多家底,哪里会缺这些。   阮直一笑:“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子,暗地里瞪了他一眼。   阮直没理会,说道:“等那日,我会亲自接妹妹回去,你叫她在家等着。”上次苏沅说阮珍被下毒,他不放心。   苏承芳不晓得他知道这件事儿,心想既然有阮直随身护送,那更好了,便是答应了。   两人又说得会儿,苏承芳方才告辞,上轿的时候,六安匆匆过来,在苏承芳耳边说了几句,苏承芳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暗沉,好像下雨前的阴天。   他早前叫几个长随去查苏明诚的事情,而今终于有个结果了。   “人好好关着,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他叮嘱。   六安应声。   苏承芳回去之后,又去见了苏府的大管事,让他把库房里的清单拿出来,看到半夜,将聘礼定下。   第二日,大管事把这事儿告诉老夫人,老夫人瞧一眼,暗暗咋舌,这孩子是要把苏家搬空了呀,竟然抬出这么多的聘礼。就算当年娶甄雯,也没有这般的贵重,她叹口气,倒没想到苏承芳如此看重阮珍,不过阮珍这个人性子似水,敦厚俭朴,且真生了儿子,也是为苏家立下大功。   老夫人摆摆手:“你就照办罢。”   大管事应声,退了下去。 第34章   苏承芳要娶阮珍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甄家自然也知道了,甄佩在屋里闹脾气,将桌上的茶盅摔了一地,奴婢们劝,她又斥骂奴婢,甄老夫人得知,非常的不悦,与甄筠道:“没有母亲的孩子到底是任性了些,上次不知听谁的主意,跪着去求老爷,老爷没法子,请了几位夫人帮忙,结果苏承芳还不是要娶那姨娘吗?挑拨关系有什么用,苏家的事情难道她还看不出来,苏老夫人根本就做不了主!”   “她只能死了这条心。”甄老夫人声音发抖,“我也管不了她了,过几日就送她去她父亲那里!”   甄佩这种性子就算真的嫁给苏承芳,又怎么能得他的心?甄筠扶着母亲道:“您已经尽力了,堂叔也怪不了您的,不过恐怕锦儿心里会不舒服,我去瞧瞧她。”   想到这个外孙女儿,甄老夫人叹口气:“是要委屈这孩子了,你好好安慰她,时至今日,我们甄家也没有办法,到底是不好插手苏家的事情。”   甄筠点点头。   苏家抬个侧室,声势竟如此的浩大,弄得好像要娶名门世家的千金一般,苏锦确实是不舒服,浑身的不舒服。   从此后,苏沅就是嫡女了,与她平起平坐,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她只是个姑娘家,哪里能管得了父亲的终身大事,连祖母都同意了,又能奈何?苏锦除了生气,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冬葵不由劝她:“而今事情已定,您还是冷静些,不管如何,老爷还是疼您的。”   “他疼我什么?”苏锦红着眼睛道,“真要疼我就不该娶阮姨娘,他应该娶甄家的人才对,他现在眼里只有阮家的人。”   冬葵叹口气,大着胆子道:“姑娘,您老是提甄家,其实自从夫人去世之后,甄家也没怎么管您……”她不敢大声,“姑娘呀,甄家也就二姑奶奶会来看您,甄老夫人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这里了,别提甄家两位老爷了。”   两家因为甄雯结了怨,甄老夫人可能还怀有愧疚,可甄雯两个哥哥却认为是苏家害死甄雯,根本就不想再有来往。   可苏锦听不进去。   这时候,甄筠来了。   苏锦又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扑上去就哭。   “你们家都有大喜事儿,你哭什么?”甄筠给她抹眼泪,“母亲让我来瞧瞧你,还问我要不要送贺礼呢,也是没有想到阮姨娘那么快就要做苏夫人了。”   “姨母,您不能想想办法吗?外祖母就这样放弃了?你们都不管我吗?”苏锦气急败坏,“姨母,这阮姨娘要是做了我母亲,我肯定没有好日子过,苏沅一定会趁机欺负我的,到时候父亲又被阮姨娘迷了心,也许都不当我是亲生女儿了!可惜姐姐又在外地,也管不到,我只能靠您了,姨母,您帮帮我!”   小姑娘泪流满面,又满含担忧。   甄筠把她搂在怀里,眼睛却朝着窗外,朝着天上看。   也不知姐姐在天之灵看到,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可能会后悔那一日吧?   那日,她去求甄雯,说她喜欢苏承芳,希望甄雯可以放弃这门亲事,毕竟甄雯的身体一直不好,何必要连累别人?只要她说一声不愿意,父亲母亲自然也不会强迫她,可甄雯却那么狠心,宁愿拖着病残的身体也要嫁给苏承芳,毁了她的一生。   她再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而甄雯又有什么好的结果?苏承芳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甄雯真是个蠢人!   “你也不要哭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法子?就算你去母亲那里,母亲也不能永远留着你的,你总是苏家的姑娘。”甄筠笑一笑,“锦儿,阮姨娘以后是你的母亲,你的终身大事都要靠她的,你还是想些办法好好讨好她罢。”   苏锦脸色一下惨白。   想到以前她是怎么对待阮姨娘,怎么欺负苏沅的,苏锦非常的害怕,阮姨娘会不会就此报复她,替她找一个很差的夫婿,叫她一辈子都过不好?   苏锦紧紧捏住了拳头。   苏承芳要娶阮珍,自然会告知威远侯府,陆太夫人笑道:“倒是一桩好事儿。”   这又算什么好事了?廖氏实在是不明白苏承芳的想法,堂堂左侍郎,哪家的姑娘娶不得,竟是要娶个侧室,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当他是有什么隐疾,别人娶不得。只是有陆太夫人在,她不敢草率发话,就是附和的笑一笑。   倒是韩氏道:“这些年表哥都不曾续弦,而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这个理儿,就是我那姐姐有点儿不甘心,不过我看啊,等他们再生几个孩子,她就会成天笑哈哈的了。我们为人父母的,能有什么想法,最终还是希望孩子们高兴。”陆太夫人叫管事去拿库房的清单,“我得挑一挑贺礼,你们的,也自己看着办吧。”   两个儿媳妇应声。   陆太夫人专心看清单,选了一套黄花梨的四件柜,还有一套汝窑出的莲花茶具。   管事道:“您这礼可真重。”   “我一向当承芳半个儿子,送这些算什么?”陆太夫人笑,她两个儿子都是武将,生得像她丈夫,浓眉大眼,威武不凡,可她是生于书香门第的,像苏承芳这种清俊尔雅的孩子,她也喜欢的不得了,所以这话也是真心的,“不要当天送,提前一天送去,不然跟阮家来的嫁妆撞一起,乱七八糟的,等当天我再送一个封银给他们。”   管事应声,笑着退下。   马上母亲就要嫁人了,苏沅赶着做鞋子,给刘燕知捎话,连着几天都没有去听课,不过苏家有喜事,刘燕知教到初七也就会休息几日了。   这日又下起大雪来,苏沅在绣鞋面上的牡丹花,连着被戳了好几个针眼。   采英哎呀的道:“姑娘,要不奴婢帮您绣罢,您太着急了,手不稳,这样下去,手指都要伤到了,以后怎么写字?”   几个针眼还能影响写字?苏沅笑起来:“没事儿的,我就是……”这世上最让她觉得幸福的事儿,有些太不真实,总觉得恍惚,是不是在做梦?临得越近,这种心情越是明显,突然的有点不安起来,许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   她心神不太宁。   但这鞋子还得自己绣,苏沅捏了一根红丝线,牡丹是花中之王,母亲生得这样漂亮,也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穿了线刺进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踩在雪上扑哧扑哧的响,采薇打开门,见是萍儿,笑骂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打搅姑娘做女红了,瞧你也弄得一身雪。”   “二姑娘病了,奴婢刚刚去厨房回来时遇到照雪,说老夫人都去看了呢,奴婢就忙着回来禀告姑娘。”   苏锦病了?苏沅眉梢挑了挑,莫不是因为母亲要扶正,她气病了不成?不然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她问道:“可说是什么病?”   “不知,听说神智不清。”   这么重?得去看看,苏沅站起来往外走。   主仆几个忙苏锦那里去了。   门口奴婢们忙忙碌碌,端着热水进出,老远就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好像在质问周大夫:“你说什么,居然看不出来?”   周大夫斟酌言辞道:“像是吓着了,脉搏跳得非常快,这种情况不太见,多是发生在孩子身上,可二姑娘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我先开一副方子试试。”   苏沅走进来,给老夫人行了礼:“祖母,二姐病了吗?”   “哎,是啊,大半夜的突然不舒服!”老夫人瞧她一眼,“怎么穿那么少,连件狐裘都没有披呢?”   “我担心二姐,忘了。”苏沅坐到床边打量苏锦,她面色看起来很红,眉心微微拧着,眼睛闭着,丝毫的不睁开,但头却时不时的颤动两下。   这种病症,她从来没有见过。   老夫人握住苏锦的手,眼眶发红:“锦儿从小身体就弱,故而我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八岁了才好些,没想到突然又这样……锦儿,你到底怎么了,快睁开眼睛看看祖母!”她前些日子是责备过苏锦,可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她对苏锦的感情是不一般的。   然而苏锦的脑子好像还是不太清楚,听不见别人说话。   周大夫开了方子,老夫人连忙叫人去熬药。   苏沅一直陪在老人家身边,安抚道:“也许吃完药二姐就好了,祖母您不要太过担心,伤到身体,您还是先吃点饭罢?”   李嬷嬷也跟着劝。   老夫人后来在苏锦的屋里用了点饭。   等到天黑,苏锦都没有醒,老夫人待了一整天实在是累了,跟李嬷嬷道:“你给榻上多铺几条厚棉絮,我就在这里歪着了,也不晓得这孩子会不会醒,我这不放心啊,要一直下去怎么得了?我看是不是明天换个大夫来看看?”   “万万使不得!”李嬷嬷哪里能让老夫人睡这里,一把年纪了吃不消的,她连忙道,“您还是回去睡吧,留下老奴在这里看着就好。”   “锦儿小时候,我就这么陪着她的……”老夫人不肯。   可见苏锦在祖母心里的地位,只苏沅这会儿也没什么嫉妒心了,有世上最疼她的母亲已经足够,苏沅正待要劝,苏承芳进来了。   老夫人忙同他说苏锦的病况。   苏承芳站在床前看了眼道:“您不放心的话,我在外间睡一晚上罢?您就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了,万一也弄得病了,等锦儿醒过来怎么过意得去?”   儿子发话了,老夫人才作罢。   然而苏锦的病一直没有好,饭也不吃,三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老夫人非常担心,就连苏家的喜事好像也蒙了一层阴影,苏沅心里那种不安也更重了。   她对苏锦此时得病非常的怀疑,只那是她姐姐,又怎么能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出来?可这样下去,怕不是好兆头,正当要想个法子时,采薇急匆匆跑进来,低声在苏锦耳边道:“姑娘,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老爷一下衙就去了二姑娘那里,还把门关上了,红杏说,不一会儿就传来二姑娘的哭声。”   苏沅惊讶极了。 第35章   苏承芳没有想到苏锦会这样愚蠢。   他起先觉得苏锦这个时候生病,大抵是因为他要娶阮珍,这些年,他是知道苏锦对阮珍的不满的,因为甄雯的关系,这是人之本性,却也不强求苏锦对待阮珍能同苏沅一般。然而这病一拖几日,苏承芳就有些起疑了,女儿希望得到关注,他已经付出精力去照看,可苏锦却好像不想就此结束。   到底是什么意图?苏承芳派六安盯着苏锦这里。   结果昨日冬葵偷偷离开府邸,去了元君庙旁边的一个道观,六安跟着一查,那道观里的女道士专是做些肮脏的营生的。   苏承芳立刻就猜到苏锦要做什么了。   她是要请个女道士入府,说阮珍会克死她,不能做苏府的主母!   “这些年我竟是不知你变成这样了,你祖母还当你生了病,着急的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你却在打这种主意!”苏承芳把符纸扔在她面前,“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苏锦吓得脸色惨白。   一直装着病,以为谁人都不知,父亲却突然进来逼着她睁开眼睛。   第一次苏锦发现苏承芳这么可怕!   她大哭道:“爹爹,不关女儿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   “你不是病着吗,不是神志不清吗,怎么我一弄疼你你就醒了?”苏承芳神色冷厉,“六安亲眼看见冬葵去找人的,冬葵已经交待了,你是不是想要她进来对质?”   苏锦连忙闭了嘴,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珍儿,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苏承芳问。   苏锦咬住嘴唇。   她记忆里从来没有母亲,可苏沅一出生就有母亲,她小时候在园子里玩,经常看到阮珍抱着苏沅散步,亲她的脸颊,温柔的跟她说话,苏沅欢喜的叫她娘。但她没有这样的母亲,这都是因为苏沅将母亲克死了,而苏沅是阮珍生的!   “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她做我的母亲……”苏锦扑在被子上大哭起来,“我要自己的娘,我都没有见过,我没有娘。”   哀哀的哭,声音好似幼兽的呜咽。   苏承芳第一次看到苏锦这样,心头不由一软。   总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他对甄雯谈不上多在意,可苏锦出生的时候,他还是欢喜的抱在了怀里,苏承芳叹息一声,手放在苏锦的头发上:“为父娶珍儿,一来为父确实是喜欢她,二来便是为她这份善心,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罢?便是你诸多为难,珍儿也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想让为父娶甄佩,可甄佩能有这种真心吗?珍儿与你没有血缘,却能如此,我相信世上没有谁能比她更好的了。”   苏锦咬唇。   “可你却这样待她。”苏承芳淡淡道,“要是你祖母知道,会如何?你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她会如何失望?”   好像还能感觉到祖母的担心,听到她累了,趴在她床头睡觉时发出的呼噜,苏锦那时候也不忍心叫老夫人这样,她忍不住请求:“爹爹,您不要告诉祖母,我,我再也不会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苏承芳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呢?下一次,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语气好似无奈,却又透着彻骨的冰寒。   苏锦颤抖了下,拉住苏承芳的袖子:“爹爹,我不敢了。”   “那你还恼珍儿吗?”   “我,我不喜欢!”苏锦实在做不到这样的虚伪,毕竟阮珍就要做苏夫人了,那是长年累月的,她怎么能天天装得那么亲呢?总会露出马脚来的,她不能就此答应苏承芳,“就算爹爹怪我,我也不能喜欢上她,至多我不会去为难她了。”   苏承芳沉默片刻,问道:“这主意到底谁教你的?”   苏锦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咬了咬嘴唇:“没有谁教我,我也不记得在哪里听过的了,突然间冒出来的主意。”   苏承芳目光闪了下:“这种歪门邪道,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饶你,也定会告诉你祖母。这回我就放过你一次,但你要知道自己的错。明年你就要及笄了,你懂事,为父自会替你选一门好亲事,可你若还是这样,就算嫁人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父亲许下这种承诺,苏锦松了口气,父亲还是把她当女儿的,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的愤怒?   明明祖母,父亲还是疼她的,苏锦抹着眼睛道:“女儿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再让爹爹失望。”   苏承芳看她悔过,离开了闺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苏锦心头一阵怅然,也不知父亲可会与她真的有了隔阂?她忍不住后怕,要是父亲没有及时发现,一直等到她请了女道士来才去查,父亲会是如何的震怒?   看起来,他那么喜欢阮珍……   苏锦摇摇头,突然庆幸自己还没有错的很深。   红杏在外面听墙脚。   采薇而今在苏沅跟前是红人,而阮珍马上要做苏家的夫人了,苏沅到时便是嫡女,身边的丫环也跟着水涨船高,红杏便是要立个功。   偷听得一些,就去告诉采薇。   采薇吓一跳,都不敢当着别的奴婢面与苏沅说,直等到苏沅把人遣出去,才将红杏听来的事情禀告。   苏沅大吃一惊。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以为她跟苏锦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几乎是不想去计较的,因为苏锦也就喜欢嘴巴上占点便宜,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她嫁给韩如遇,苏锦冲进来踩了嫁衣,但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   苏锦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呢?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身在深闺的小姑娘,念得又是女诫,四书五经,哪里会想到去请女道士?她问采薇:“她这阵子可见过什么人了?”   “就程夫人一个。”   又是甄筠!   怎么什么事情都跟她扯得上关系?   苏沅拧了拧眉头,真有点想查查甄筠。   这个女人看着没什么问题,印象里也是高贵大方,温和可亲的,有时候看苏锦对自己不好,还会当面劝诫几句,不过前世自己一点儿不喜欢她。苏沅歪头想了想,许是觉得甄筠虚伪?她那会儿很是敏感,但也许这种感觉是对的。   “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采薇问。   苏沅摇摇头,既然父亲打算放苏锦一马,她也不好插手,毕竟是亲人,这种事情传出去,苏锦的一辈子就完了,嫁人都不成,父亲应该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不曾弄出动静来。   “父亲以后肯定会盯着二姐,二姐应当也不敢了。”苏沅捏捏眉心,可惜她身边都是小丫头,来苏家也不过几年,并不清楚以前的旧事,那甄筠除了是甄雯的妹妹,到底与苏家还有什么渊源?她想一想,叫宝绿进来,“你娘是在老夫人那里当差的是吧?”   “是,奴婢娘是给老夫人提水的。”   “你找个由头请她过来,别被人发现起疑。”   宝绿答应声,就去找她娘了。   宝绿的娘叫何芹,听说苏沅要见她,便是把手头事情放下,说宝绿不舒服,她要带女儿找个大夫看看,给苏沅告个假,便是两人一去见苏沅了。   何芹是个明白人,女儿,儿子而今都被苏沅得用,她哪里不知道顺从苏沅的重要,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宝绿愚钝,还望姑娘海涵,希望她没给您添麻烦。”   瞧这话说得就很聪明,苏沅笑一笑:“宝绿很好,你坐下吧,我是有事儿请教你。”   “请教不敢,委实不敢,奴婢定会知无不言。”   何芹不敢坐。   苏沅也就不勉强了,说道:“你在祖母那里伺候了二三十年了吧?”   “是。”   “程夫人认识吗?”   “当然,那是二姑娘的姨母。”   “这程夫人同苏夫人到底关系如何?”   听到这句,何芹就顿了顿,她很是认真的想了会儿道:“奴婢印象里,好似这姐妹两个初时不太和睦,后来程夫人经常来看夫人,有时会陪她一起用饭,慢慢就好了起来。只可惜夫人命短,没多久就去世了,程夫人后来来得次数更多,总帮老夫人一起照看二姑娘。”   难怪苏沅跟甄筠那么亲,简直把她当亲娘一样。   可甄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关于程夫人,还有别的事情吗?你好好想一想,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你都告诉我。”   十几年前的事了,何芹想起来也费力,苏沅叫宝绿上茶给她喝,何芹喝完一盅茶,突然道:“确实是有一桩事情,那时候夫人去世,约是过了一年,甄老夫人便领着程夫人来苏家,当然,那时候程夫人还未嫁人,该叫甄二姑娘,奴婢当时在给老夫人添水,听得一句,好像甄老夫人是要老爷娶甄二姑娘。”   那不是跟甄佩一样吗?苏沅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甄家就想跟苏家再次联姻的了,只不过父亲没有答应。   那甄筠呢?她是不是跟甄佩一样,也喜欢父亲?   苏沅手指慢慢握紧了茶盅,半响没有松开。 第36章   十一月十二,阮珍住去了阮家,第二日,苏家的聘礼就送过去了。   一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儿,因像苏承芳这样的二品官,根本就不曾见过会抬个侧室做夫人的,且还那么大场面,背地里自然是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可这并不能让苏承芳觉得难堪,他邀请同僚时,有些人不怀好意问一句,他坦坦荡荡就说喜欢阮珍,弄得旁人反倒是不好提了。   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自打阮珍住进来之后,每日大哭一次,小哭无数次,弄得阮直忍不住发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什么丧事,娘,您以后莫哭了,再过一天,妹妹就是苏家的夫人,以后想来这里住就来这里住,您哭什么呢?”   “你哪里知道我……”老太太抹眼睛,阮珍做了侧室之后,她每天都哭,觉得是个噩梦,可偏偏没有办法,谁让父子俩都关进牢狱了,除了阮珍这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她是个没用的母亲!   阮珍心头柔软,抱着老太太道:“您想哭就哭吧,不过等我嫁过去之后,您就不要再哭了,往后等着我们的都是好日子。”   “好,好,好。”老太太一叠声地道,“你说的对,往后我们一家子能经常见了,等晚上,我给你梳头,阿直他买了一把白犀牛的梳子,说价值连城。我以前总在想,你那天去苏家去得匆忙,我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给你梳,这回一定要好好给你梳个头。”   “好。”阮珍笑。   正说着,小厮进来禀告:“老太太,有位刘太太来拜见,提了好些个贺礼。”   “刘太太?”老太太有点奇怪。   “她说是您亲戚……”   话未说完,阮直眼睛瞪得老大,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走了出去,老太太这才意识到是谁,连忙叫那小厮:“哎哟,快去拦着他,不能出人命!”   小厮吓一跳,忙追了上去。   “是你姑母!”老太太道,“阿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哎,青儿她怎么还敢来?这不是要被打死呢?快,你跟我也去看看!”   来人是阮老爷子的亲妹妹阮青,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件半新不旧的通袖大袄,身后跟一个小厮提着东西,见到阮直就笑:“阿直,我们许多年没有见了,姐姐在家里吗?听说你们家有大喜事了,我这是来恭贺的,阿直,上回你中举,我本来……”   阮直哪里听得完她讲话,一个箭步上去,一脚就踢在她心口,冷声道:“你还有脸来这里?还不给我滚回去!”   阮青摔倒在地上,痛得眼泪直流。   阮直手执扫帚又要打。   小厮见这架势真要出人命,忙上去拦着:“老爷,这还在当街呢,您不要这样,快点消消气!”   阮直又一脚踹了小厮。   眼看扫帚就要打到阮青身上,老太太高声道:“阿直,你快住手!这是你姑母,你是小辈,哪里能打长辈的?”她扶着阮青起来,“青儿,你走吧,不要再过来了,阿直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管不住他的,你以后不要再来。”   阮青涕泪横流,握着老太太的手,又看一眼阮珍:“我当年也是为哥哥,为阿直着想,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戴家有权有势,除了苏大人还有谁能对付?”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阮直的火气恨不得都冲破脑袋,怒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姑母,你敢再说一句,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阿直,现在珍儿不是已经否极泰来,要做苏夫人了吗,阿直……”阮青哭求。   老太太见儿子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拼命的推阮青:“快走,快走,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了,我等会儿真管不住他,你快走!”   男人站在屋檐下,浑身仿似披了寒气,阎罗王一般,阮青心头一颤,到底是不敢多说,转过身疾步跑了。   眼看已经引来人指指点点,老太太连忙拉着阮直进屋。   阮直瞧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院中一块横卧的青石,狠狠的踢了一脚,把自己痛得呲牙咧嘴,一句话不说进去了书房。   “娘,我去看看他。”阮珍轻叹口气。   老太太点点头。   阮直在书房里,往香炉里点了一支香,味道淡雅可以宁神,他闻着香,闭起眼睛。   十几年了,哥哥一直没有从这种愧疚里走出来,阮珍站在门口看着他,曾经无忧无虑,洒脱不羁的哥哥,不知不觉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她忍不住的心痛。   “哥哥。”阮珍走过去,轻声道:“你不要再觉得对不起我了。”   阮直没有说话。   “当年这事也怪不得姑母,她确实是想救爹爹和你,她也是跟我商量的,是我自己同意的,姑母没有强迫我。”   阮直的心里在流泪。   年少轻狂,他跟戴孟奇斗鸡,不肯相让,赢了也不肯让出那只斗鸡,戴孟奇借着他戴家的权势陷害他们父子俩杀人……那时候,他要是知道退让就好了,要是知道权势的可怕就好了。   妹妹也不会去做妾。   阮直不愿开口,阮珍忍不住轻泣:“哥哥,我怎么能不救爹爹跟你呢?要是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样做,我从不后悔。”她走到阮直背后,微微前倾身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哥哥,我一点没有后悔,你也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她的呼吸轻轻拂在他脖颈,眼泪滴下来,顺着往下流。   阮直眼睛湿了,他喉头发堵。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我,如果一定要这么说,那么现在,我要做苏夫人了,你要还的已经还了,从今后,你一点不欠我了。”阮珍搂住他脖子,“我小时候,常这样趴在你背上,你带着我去爬山,去山野里摘花,去溪边散步……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哥哥。”   阮直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回过身,把阮珍紧紧抱在了怀里,就像幼时一样,像阮珍出生时,他欢喜的抱着她,叫着妹妹。她会站立了,他欢喜得牵着她的手,教她学走路。   她长大了,他欢喜的背着她,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这辈子最疼的妹妹,最终却又是他,害了她。   阮直的眼泪落在她头发上,滚热。 第37章   终于到十六了,苏沅天没有亮就起来了,穿上崭新的裙衫,戴上亮闪闪的首饰,不停的在门口张望,她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   宝绿道:“老爷要到傍晚才去接夫人呢,姑娘您这么早就等着了?还不如再多睡会儿。”   她怎么睡得着,太高兴了,连眼睛都不能闭上。   “我就这么看着天亮都高兴!”   丫环们都笑起来。   采薇凑过来:“其实老爷也起来了,听说比姑娘还早呢,奴婢刚才去厨房,就听几个人嘀咕,说老爷大半夜的起来,专门叮嘱厨房要做几样夫人喜欢吃的菜,等夫人去了洞房就端过去。”   苏沅心里更安心了。   苏承芳确实也睡不着,虽说这不是第一次成亲,可头一次因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那桩婚事谈不上多少憧憬,可阮珍却是他自己选的,这些年虽说对她也熟悉透了,可却还没有见过阮珍穿嫁衣,没有听过她叫他相公。   这女人,前几日哄着她叫,她却说还未成亲,死活不开口,今天晚上看她还怎么躲,苏承芳嘴角翘得老高。   等到卯时末,苏承芳去给老夫人请安。   三十多岁的儿子,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老夫人好笑:“等你迎亲回来,还要应酬宾客,我看你最好还是去睡一会儿,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哪里吃得消?不过你姨母说了,晚上焕扬,焕云都要来的,叫他们给你挡酒,是了,还有明诚呢。”   听到苏明诚的名字,苏承芳目光闪了闪,与老夫人道:“我就算不是少年郎,却也不是老人家,有什么吃不消的?倒是要麻烦娘也得招待客人。”   “难得的喜事,应该的。”都到这地步了,老夫人当然也要做得好看些,不然顺从了这儿子,底下不甘不愿,那是功亏一篑,还不如让儿子记住她这份情。   苏承芳笑起来:“多谢娘了。”   “好了,你还有许多事情忙,便先走罢,我也得叮嘱那些管事关于席面的事情。”   苏承芳应声告辞。   都说光阴如流水,可今日对苏沅来说,度日如年,从早上看着太阳升起,又从中午看着太阳西斜,坐立不安,幸好陆静姝等人来了,同她闲话,时间才过得快些。   外面终于放起了爆竹,冲天的响。   苏文惠笑道:“沅沅,你娘要进门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阮家在麒麟胡同,苏承芳去迎亲的话,来回肯定很快,苏沅点点头,跟苏文惠一起出去,陆静姝拉着陆静妍:“我们也去凑热闹!”   几个小姑娘欢快的走掉了。   陆静英瞧着苏锦,冷笑道:“你就眼睁睁看表叔娶了阮姨娘吗?我要是你,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往后可有的苦头吃了。”   尘埃落定,她能有什么办法?苏锦不说话。   陆静英越发恼火:“我看表叔恐是眼瘸了,这么多年轻的千金小姐,他难道一个都没有看得上的?偏是要阮姨娘,那苏沅可要变成嫡女了。”   苏锦闭了闭眼睛:“你不要再说了,我爹……”她犯下这种错,父亲却原谅了她,还说要替她选一门好亲事,爹爹从来都没有做错的,还有祖母,见她生病恨不得衣带不解的陪伴,苏锦摇摇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苏锦第一次顶撞,陆静英气得脸色发红。   苏承芳骑着马来到了阮家。   听见外面的热闹声,老太太如同活在梦里,高兴的拉着阮珍的手:“珍儿,苏大人来接你了,你这次嫁去苏家,一定要好好服侍老夫人,照顾好苏大人,做个贤妻良母,再给苏家多多开枝散叶。”   阮直听得冷笑:“什么好好服侍,苏家缺下人吗,要是缺,我给他们家送一百个去!”   阮珍哭笑不得。   这哥哥啊,怨气还没有彻底消散。   老太太瞪阮直一眼:“你再胡说,还不背珍儿上轿!”   阮直蹲下来,终于笑了起来。   阮珍趴在他背上,轻声道:“哥哥,我虽然就在苏家,但你还得照顾好娘,别跟她老人家怄气,她多大年纪了,你让让她,还有,别再那么暴躁了,伤身体。书上都说宁静致远,你还是要收敛些,往后在官场上不至于得罪人,我听老爷说,仕途可比做生意难多了。”   这些年来,阮直的性子是越发偏执了,哪里有耐心听,只是妹妹这次唠叨,他一句都没有反驳。   人生,还能有几次可以背着她呢?   他笑着点点头:“我以后天天来看你,带着娘来。”   阮珍嗯一声:“好。”   她是苏家的夫人了,做了侧室多少年,不争不夺,可是她的家人,她愿意为多多见他们,去请求苏承芳,不过他肯定会同意的。   阮直背着阮珍,送她上花轿。   看着穿着喜服的男人,阮直挑眉道:“要是你对妹妹不好,我肯定会将她接回娘家,你最好记住了。”   “我记住了。”苏承芳正色。   这样大的官儿,却能忍受得了哥哥的威胁,忍受他以前的无理取闹,阮珍心里很甜,很想看一眼苏承芳,只是戴着盖头不便。   在喧闹的爆竹声中,苏承芳迎亲回来,身后跟着一百二十担的嫁妆,真正是十里红妆。   看着父亲牵着母亲走向客堂,看着母亲穿着她亲手做得鞋子行成亲大礼,苏沅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怕引得人发现,觉得奇怪,她悄悄退出去。   园子里,小姑娘埋头大哭。   想起一桩桩前尘往事,在这喜庆的日子,竟是分外的刻骨痛心。而今眼前的,这一定是真实的,也是永久的,苏沅心想。   陆策站在远处的亭中,默默看一眼,转身走了。   好歹苏沅的母亲是修成正果,而他的娘亲呢?她这一生,多灾多难,且也永远不会像阮珍那样,有个圆满的结局了。   风吹过,夜色如水,苏沅擦干净眼泪,走去洞房。   许多女眷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过得会儿,便看见苏承芳牵着阮珍进来,众人高声恭贺,阮珍戴着红盖头,安静的在铺着大红色被子的喜床上坐下。   韩氏笑道:“表哥,快些挑了新娘的盖头罢。”   苏承芳拿起银秤,走过去。   阮珍眼前一亮,盖头落了下来,男人就站在面前,一身绯红的喜袍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风姿夺人,他的眸子也好像被映红了,宛如朝霞般的绚烂,她心头猛跳,低下头去。   众人又一阵夸赞,祝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父亲的眼里一点都不掩饰情谊,苏沅瞄了苏锦一眼,等到众人都出去,便是叫住了她。   苏锦有些惊讶:“你找我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苏沅道,“我们单独说罢。”   苏锦想一想,请她去卧房,将门关起来。   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苏锦开门见山:“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今日来了那么多宾客,想必你等会儿也要忙着去招待的罢。”   “是,但是我这话更重要。”苏沅直视着苏锦,面色很是严肃,“毕竟我娘马上也是你的母亲了。”   “你是要跟我炫耀吗?”苏锦大恼。   “不,我是来同你和好的,我希望这一日过后,我们再不要吵架了,因为我知道我们若是有个不合,母亲只会劝诫我,却绝不会对你说一句重话!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不然凭着父亲对她的宠爱,母亲吹吹枕头风,早就够你受的了,可这些年,她这么做过了吗?你扪心自问,我娘可曾害过你?”   这一番话说得极快,却也极清楚,饱含着对阮珍的感情。   苏锦嘴张了张,竟是无话反驳。   “我也不会因为变成嫡女就不同,我们之间,我希望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这样一来就要和好,苏锦非常吃惊,她还以为苏沅会借此欺负她呢,没想到……苏锦打量苏沅一眼,心想苏沅对阮珍的敬爱是超乎她想象的。   她太喜欢这个母亲了,以至于为了阮珍,竟再也不想计较从前的恩怨。   这瞬间,苏锦心头未免发酸,若她也有个这样的母亲就好了!   “你愿意吗?”苏沅问。   苏锦咬了咬唇:“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日久见真心……”苏沅说着,突然得讽笑了一下,“这话也许不一定是真的,就好像程夫人,大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思。”   “姨母?”苏锦一愣。   “对,你的姨母,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要嫁给父亲的,那时候你母亲刚刚去世没多久,甄家就想把甄筠嫁给父亲,可惜父亲不愿娶她。”苏沅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在你母亲未嫁之前,她与甄筠的关系并不好,后来甄筠经常来我们家,两人才修复了一点关系,不过你母亲在那之后很快就去世了,甄筠就经常来这里,我想,她是想多见一见父亲罢。”   “你说什么?”苏锦大惊,不可置信的瞪着苏沅,“你是想挑拨我跟姨母的关系吗?我不信,姨母会这么做!”   苏沅淡淡道:“这些事情你都可以去问祖母,没有人比祖母更清楚,不过甄筠很会蛊惑人,你不也愿意听她的吗?可为什么甄筠总是劝你对我好,你却一点儿没有听进去?到底是她的话,你不肯听了,还是她的说法不对?”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只是希望你弄清楚,这世上到底谁是真心对你好的。”苏沅说完这句,擦着她肩膀走了出去。   门开了,风吹进来,彻骨的寒,苏锦只觉浑身力气都没有了,扶着案几滑坐了在椅子上。 第38章   苏承芳出去应酬宾客。   陆焕云搭着他肩膀:“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喝醉。”   “多谢。”苏承芳打趣,“过年春联一定给你多写点。”   陆焕云哈哈笑起来:“那我可赚了,谁不知道你的字一字千金啊,可说好了,给我写六十幅,我拿去送人情。”   两个人有说有笑。   陆焕扬看不惯,起身去了别处,苏明诚却走过来:“还有我呢,今儿他们便算是都围上来敬酒,我们也能给你挡了。”   “那就好。”苏承芳看着他,“今天对我尤为重要,娶了珍儿,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缺憾了。”   难道连儿子都不要了吗?苏明诚心想,苏承芳竟然只求一个娇妻。   三个人一起走向客堂。   陆焕云果然就去招呼人喝酒了。   苏承芳站在一棵桂树下,与苏明诚道:“其实珍儿有些不舒服……”   “是吗?”苏明诚露出惊讶的样子,“怎么了,没有请大夫看一看吗?”   “请了,大夫说动了胎气。”苏承芳低声道,“丁大夫在屋里看了看,竟是发现一个木雕,原来里面有麝香,后来我一问,是你夫人送的。”   “尚柔?”苏明诚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   “丁大夫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不至于连麝香也闻不出来。我也不想怀疑她,你应该知道,这木雕是哪里买来的罢?”   “是尚柔她买的……有日我同她一起出去,她看中了这个木雕,那木雕确实是活灵活现,她说你的孩子将来定会喜欢,我便叫她买了。”苏明诚十分绝望的样子,“那天她来看堂嫂,我没有空过来,她就带了这些东西。”苏明诚扶住额头,“我真没想到她会害人,堂哥,”苏明诚许久没叫堂哥了,总是叫苏承芳怀渊,“我而今终于明白了,难怪岳父不准她学医,不准她治病,原是心性这般的险恶。”   慢慢的就把错推在了罗尚柔的身上,好像这件事情是罗尚柔早早就算计好了的。   可那是他的妻子,他曾见过那两人是如何的恩爱,原来都是假的,苏明诚这个人果然是……一言难尽!苏承芳淡淡的瞧着他,沉默的看着他。   苏明诚被他看得不自在,勉强笑道:“堂哥,这件事我回去定会好好审查,一定给你个交代!”   难道借此要把罗尚柔休掉吗?可罗尚柔在罗家得不到任何的重视,只怕娘家都回不了,兴许是会将她关到庄子上去,这样苏明诚与罗家也不会完全断绝了关系,苏承芳想着这些,掌心有些发冷。有些人,在不经意间会是一个噩梦,苏承芳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有这样一种人,他以前只觉得苏明诚可能会恨着自己,可却不知会恨得那么深,那么刻骨。   那木雕里的麝香其实就是苏明诚放的,他请了一个匠人,许是早就想对阮珍下手,便是等个机会……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他既然已经盯上苏明诚,顺藤摸瓜,自然就能发现。   不过他不能打草惊蛇,就让苏明诚觉得得逞了,苏承芳抱歉的道:“我知道你很为难,毕竟那是你妻子,你同她感情也很好。”   “你不要这样说,堂哥,这件事我回去同父亲商量一下,定会让尚柔来你们家道歉的。”   苏承芳叹息一声。   苏明诚又说了许多的话表达歉意。   让他把这出戏做足了,把所有人都招来,最后再让他自己承担后果,苏承芳目中闪过一道厉色,整一整喜服,走向客堂招待宾客。   苏明诚倒是有些心烦意乱,麝香藏在木雕中原是非常的安全,因为有崖柏木的味道遮掩,根本不会被人发现,谁会好好的把木雕砸开呢?可偏偏这么早……味道不曾太多的渗入,阮珍的胎儿都没有事情,苏承芳虽然说什么不舒服,但看他的表情,孩子应该还是好的。   再多几个月,苏承芳就要有儿子了罢?   苏家也有后了,以后父亲提起苏承芳来,更是要把他踩到地底下去!   苏明诚非常恼火。   可能是罗尚柔去送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这话或许叫苏家的人记住了,才会想到这个木雕,不然凭着两家的感情,谁会怀疑他们家送的东西?这个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要不是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他根本就不想娶她。   他想娶的是纪瑶,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就倾心,可惜纪瑶后来被汤以中娶了,苏明诚伸手捏了捏眉心,想到纪瑶的样子,又想想罗尚柔,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他很快就能摆脱罗尚柔了。   她犯了这么严重的错,差点毁了他们两家的感情,岳父肯定会觉得对不起他,到时候定会补偿,苏明诚嘴角挑了挑,拿起酒盅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喝了许多,眼看苏承芳去洞房了,他也不必再去挡酒,由小厮扶着出去。   轿子摇摇晃晃的,十分惬意,他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儿,可突然间,轿子猛地摇晃了下,只听几声闷哼,轿子竟直接往地上摔了去。苏明诚被撞得龇牙咧嘴,大喝道:“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抬轿的?开全?你死哪里去了?快来扶爷!”   没有小厮回应。   苏明诚揉着腿,艰难的从歪七倒八的轿子里出来。   黑夜里,只见一道寒光好似闪电般的劈下来,掠过他的眼,猛地戳入了他的心口。   鲜血迸射,苏明诚瞪圆了眼睛,眸中却没有任何的光彩,他感到一种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夺去了他身上所有的热。   巨大的恐惧令他五官都扭曲了,多少憧憬,多少享受,在将来也许是唾手可及的,可在这瞬间却被彻底夺去了,他要死了,他苏明诚将再不存在于这世上!他伸长了手,要去抓那个人,拼命的想叫,可声音却难以响亮,低哑着:“你,是……你!”   那张脸是留在他脑中最后的记忆。   苏明诚抓着剑,慢慢歪倒在了地上,血不停的流出来,染红了小巷。   暗杀的人冷笑声,把剑拔了出来,擦干净了低声道:“都撤走吧!”   身边几个黑影顿时隐入了夜色中。   小巷冷清清的,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唯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飘散出来,过得一会儿,有人路过,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发出了尖利的叫声:“死人了!” 第39章   父亲母亲洞房,苏沅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到明日要见到母亲,光明正大的叫她娘,那心里就兴奋的不得了,一直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早上采薇依吩咐叫醒苏沅,苏沅眼睛下面都是乌青的。   采薇吓一跳:“姑娘您没睡那?”   “睡得少,没什么,一会儿拿粉遮掩住就好了!”苏沅精神抖擞,“快去打听打听,我娘起来没有?”她说这一声娘特别的清脆。   采薇抿嘴笑:“许也没有起来呢,听说……”她不知道当不当讲,“好像很晚才歇下。”   苏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时心头喜滋滋。   阮珍是还没有起来,昨夜苏承芳不同往日,竟是孟浪多了,明明知道她有身孕,却那么折腾,她不敢,他咬着她耳朵说,早就请教过大夫了。   她被逼着叫了好几声相公。   想到昨晚上的事情,她拉一拉被子,遮住通红的脸,想赖一会儿,可转眼看到屋内的亮光,心头一惊,忙坐了起来。   苏承芳懒懒搂住她的腰:“别忙,你这么早去敬茶,恐怕母亲都还没有起呢。”   “可是……”她第一次做人儿媳,心头紧张。   苏承芳把她拉回来:“没事儿,昨天母亲叮嘱我,说你在我们家十几年了,不必拘谨,这敬茶什么的晚一点没有事儿,再睡会儿。”他把她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听话,我知道你累了。”现在母亲一门心思都在阮珍的肚子上,最重要的也是那两个孩子,别的是不会介意的了……但愿真是龙凤胎,不过就算不是,她已经是他妻子,母亲也不会怎么样的。   他怀里暖暖的,阮珍听着男人的心跳,就算睡不着,也觉得很舒服。   两个人一直到辰时才起来。   苏沅也连忙去上房。   路上遇到苏锦,看起来也是没睡好,脸上竟然抹了比她还要厚的粉遮盖,许是自己关于甄筠的那番话如同大棒敲在她头上了,又哪里能安稳的入睡?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明白,苏沅笑道:“二姐,我们一起走罢。”   清晨的阳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分外友好。   苏锦手指捏紧了,想到昨天,那好像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噩梦,她翻来覆去的想这些年的事情,这都是拜苏沅所赐!她尝到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可是,却也是难得的清醒了。不管是苏沅,还是阮珍,她们其实根本都不曾威胁到她的地位,不过是甄筠总提醒,因苏沅的出生克死了母亲,才对苏沅生出不满。而阮珍,她是连一个怨怼的表情都不曾对自己展露过的。   真是太傻了,苏锦轻呼一口气,她差点毁了跟祖母,父亲的关系!   “好。”苏锦微微笑起来,她要学着长大了,再不能依赖好像甄筠这样的人,而像苏沅,就算自己一时做不到喜欢,她也要学会接受。   毕竟阮珍已经是苏夫人了,这不能逆转,何必要跟这一切过不去呢?   姐妹两个并肩走向上房。   老夫人笑着接过阮珍端上来的茶:“往后你就是承芳的妻子了,照理说,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该交与你管,可是你怀着孩子,就不用着急了。慢慢来,等顺利生下来了,到时候就算你想推辞,我都不准你偷懒的。”   阮珍恭敬的道:“儿媳都听您的。”   瞧她那小媳妇样儿,苏承芳却不同意,说道:“要什么事儿都不管,未免太闲了,娘您稍微寻点事情与她做,所谓循序渐进,到时候一起交托下来,她又怎么好应付?”   老夫人想想也对,自己年岁大了,总有一日会躺在床上起不来,苏承芳公务繁忙,还不都是阮珍的事儿?   “那也行,我等会儿叫管事与你说说。”   阮珍就有点紧张,抬起头朝苏承芳看了一眼。   苏承芳笑。   男人的笑容温和灿烂,分明是对于她寄予了厚望的,阮珍咬一咬唇,以前这件事从来不敢想,而今自己真是他的妻子了,也确实该像个妻子,她还有苏沅这个女儿,将来还有两个孩子要教导,怎么能不做个榜样呢?她郑重的答应了声。   老夫人又送了阮珍一个描金黑檀木匣子:“都是老物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打开来,却是一对镶了祖母绿的金簪,宝石碧绿,好像猫眼闪闪发亮,不合适阮珍这种年纪戴,苏承芳在她耳边低语:“是曾祖母以前戴的,我记得还是曾祖母的母亲传下来的。”   那是传家宝了,阮珍连忙答谢。   苏承芳见两个女儿来了,招招手道:“都来见过你们母亲。”   苏沅不消说,几乎是跳着上来,拉着阮珍的袖子甜甜道:“娘!”   叫得不知道多响亮,好像要冲破了屋顶。   阮珍脸一红,想说苏沅两句,可瞧见女儿满是欢喜的眼眸,鼻尖又由不得一酸,是啊,这是苏沅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叫自己娘的,后来被硬生生的改了。   她伸手揉揉女儿的乌发。   轮到苏锦,苏沅忍不住有些紧张。   为了母亲,她已经一点不想跟苏锦有什么矛盾了,只要苏锦不找母亲的麻烦,安安分分做个女儿,哪怕是个没什么真情的女儿,她就可以不再计较。   父亲,祖母的目光都落在身上,若在以前她也许是不会叫的,可是今日,苏锦笑了起来,大方的道:“母亲。”   苏承芳松了口气。   老夫人也笑了:“都是好孩子,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   老夫人瞧着,心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而今他们那么高兴,倒不知苏赡家如何,会是怎样的愁云惨雾,她叹口气,稍后留了苏承芳说话。   听说苏明诚竟然死了,苏承芳大为震惊。   “我是昨晚正要歇息时得知的,当时你正洞房,我就叫他们不要告诉你,这么大的大事,我自然要亲口与你说。”老夫人盯着苏承芳,小心翼翼道,“你昨日可与明诚说过话?”   因阮珍的事情,他是在查苏明诚的,也确实查到了,可他是朝中官员,岂会亲手去杀苏明诚?他正色道:“我是与明诚谈过话,因为我知道他是幕后主谋,他请了一个匠人在木雕里藏麝香,许是早就在心里谋划了,我便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准备明天再与堂叔说。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一直在房里。”   老夫人脸色大变,颤着声音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明诚同你那么好,他会这样做吗?他可是你堂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苏承芳淡淡道:“我也不愿相信,但是他一直都知道龙凤胎的事情,罗尚柔那天给珍儿把脉得知,偷偷告诉了沅沅,我让沅沅不要说,但罗尚柔回去肯定会告诉苏明诚。”   老夫人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儿子曾经在大理寺任职,破了许多的案子,在外有青天之誉,她知道这么重大的事情,苏承芳应该不会弄错,可心里却实在难以接受。   明诚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件事我不管真假,你一定不要告诉你堂叔!”苏赡会很难受的,还有五个孩子,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种人,该是如何失望?老夫人不想伤害他们。   人死缘灭,什么恩怨都该一笔勾销了,苏承芳道:“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堂叔。”   老夫人心情非常的差,摆摆手:“你先下去罢。”   苏承芳告退。   因成婚,这两日苏承芳不用去衙门,回到正房时,阮珍也才回来,正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擦汗。他笑道:“去哪里了,这样冷的天还出汗?”   “沅沅啊,非得拉着我去园子里,硬是走了一大圈才回来。”其实原话是,苏沅说许久没有跟娘亲同游,她就是想光明正大的与她在苏家走一圈。这孩子有执念,而今总算是圆了心愿,阮珍抿嘴一笑,“她自己也走得累了,歇着去了。”   苏承芳想到早上苏沅的兴奋,也是莞尔。   “等会儿我要去堂叔家一趟,可能赶不上午时回来了。”   声音略是低沉,阮珍抬起头:“是有什么事情吗?”昨日才成亲,照理苏承芳今日不会出门,而且他看起来好像也有心事。   “明诚昨晚上被人杀死了。”   阮珍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想到罗尚柔温和柔顺的样子,她的心不由一痛,苏明诚死了,罗尚柔该怎么办?她那么喜欢苏明诚,还有苏文惠,四个苏家的小公子,阮珍十分担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罢。”   苏承芳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的有些犹豫。   阮珍太善良了,肯定不会想到是苏明诚,可她现在是苏家的夫人了,将来是要掌管苏家的,他握住阮珍的手,轻声道:“是明诚要害你,不过他不是我杀死的。”   阮珍整个人僵住了一样。   苏承芳轻抚她的手指:“我知道你从来不把人往坏处想,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今日告诉你,便是要你知道提防别人。”   阮珍身子无力,倚在他怀里,暗想她倒不是这么的愚笨,当年父亲哥哥被戴家诬陷,她就已经尝到人心的险恶,只是在苏家,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没想到……她叹了口气:“老爷,我晓得了,你便去堂叔家一趟吧,过阵子我再同你去看看他们。”   苏承芳因这事儿肯定对苏赡家有阴影了,不会准许她一同去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苏承芳扶她坐下,便是走了出去。   苏明诚死于非命,衙门那里一定会查,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苏明诚。 第40章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苏府。   苏沅因是知道前世的,早就提防那家的人,苏明诚一死,她立刻就猜到是不是苏明诚下得毒,可若是,那又是谁取了他的性命?   父亲定然不会,父亲是个好官,不会草菅人命,哪怕苏明诚该死,他也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法子!   那么,是阮直吗?   想到那天他杀气腾腾,说要那人的脑袋,苏沅的心头就一跳,这舅父啊,该不会为此搭了自己的小命进去吧?她明明大费周章的去找过阮直,就为提醒他不要冲动,他怎么就不听话呢?苏沅气得在房里踱步,想了会儿走去门口等候苏承芳。   还是听一听父亲怎么说吧,未必就是阮直,毕竟他只是一个商人,又不会武功,哪里会杀人呢?而且苏明诚身边还有几个小厮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苏承芳是在傍晚才回来的,一到家就看到苏沅的身影。   “沅沅。”苏承芳问,“你在等为父吗?”   “是啊,爹爹!”苏沅提着裙角跑过来,“我听说堂叔的事情了……”她拉住苏承芳的衣袖,低声道,“爹爹,是不是堂叔下得毒?”   这孩子怎么那么多的心思?   苏承芳打量她一眼,想到阮珍上次不舒服,就是苏沅发现了木雕,忍不住摇摇头,也许多虑也有多虑的好处,且这孩子对这件事儿太过执着,要是不告诉她,只怕也不得安生。他唔了一声:“是他。”   真是他!   苏明诚居然这般的坏,要毒害母亲,真是没有想到!他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嫉妒父亲?苏赡每次来家里都会夸赞父亲,可轮到苏明诚,苏赡便是一脸厌弃……为这个,他竟然要害母亲吗?苏沅大为震惊,可也大大松了口气,她这辈子终于找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了,以后母亲定会平平安安的,父亲也是,她问道:“那杀死堂叔的人抓到没有?”   “没有,不过听被打晕的轿夫所说,好像是有几个人。”苏承芳暗自奇怪,是不是苏明诚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惹来杀身之祸?难道是江湖人士?且这也不像“影子”的作风,影子专杀贪官,苏明诚可是还没有入仕的,这桩案子看样子许是会成为无头公案。   苏沅想要答案,追着问:“爹爹,就算堂叔是坏人,可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罢,总要给堂婶,文惠姐一个交代!”   “这件事自有官府去查,你就不要多想了。”苏承芳敷衍。   看样子,爹爹根本没有头绪,如此说来,应该不会是阮直的。   不过想到苏文惠没有父亲了,苏沅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她还要守孝呢,三年,到时候苏文惠可要十八岁了。但想到苏明诚的恶毒,不管前世今生,竟然都要加害母亲,苏沅就觉得还是死了好,凭着苏文惠的容貌品性,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她告别父亲回了卧房。   “宝绿……”苏沅合衣躺在床上喃喃道,“我终于可以歇息了。”   宝绿听不明白,以为她困了,笑道:“姑娘,您昨日没睡多久,是该睡个好觉了!”   是该睡个好觉了。   是啊,苏沅心想,等到再醒来,她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再不用担惊受怕的了,母亲已经是父亲的妻子,凶手也死了,她从此后,再不用做噩梦。   苏沅嘴角含笑,慢慢睡着了。   苏明诚没了之后,苏赡家愁云惨雾笼罩,老夫人未免怜悯,两家堂亲,老爷子去苏州养病之后,苏赡他们总是过来探望,这苏明诚性子出乎意料的毒,可不管是苏赡,还是罗尚柔等人,却不曾有这种坏心。   “可怜尚柔,还有五个孩子了。”老夫人与苏承芳道,“你往后要多多帮助他们,哎,还有文惠,本该要议亲的,现在倒好,要为明诚守孝,这等到除服,得几岁了?尚柔又是这种性子,以后苏家的事情都要落到你堂叔身上,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苏承芳宽慰道:“路到桥头自然直,您不要杞人忧天,上次去吊唁您也看见了,文润已经有大人的样子,过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   那是苏赡家的嫡长孙,生得眉目清秀,个性也开朗,老夫人长叹口气:“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你得空便指点指点他,等考上举人就好了。”   苏承芳答应。   两人正说着,拂雪禀告老夫人道:“程夫人来拜见。”   听说是甄筠,苏承芳眸光略微的一沉。   老夫人最近一直没有心情,且上回甄家指使夫人们来挑拨关系,她也很是不悦,摆摆手道:“她是来看锦儿的罢,你让她去罢,我这里还有事与承芳说。”   拂雪便去通报。   甄筠非常的惊讶,这是老夫人第一次不见她,隐隐有种不好的直觉,勉强笑道:“那我下回再来叨扰了,我先去三姑娘那里。”   冬日寒冷,临近春节,越发是冷得厉害了,苏锦晓得老夫人为堂叔家担忧,故而请过安之后就回到了房里,此时正坐在铺着皮毛的美人榻上绣花。绣一对护腿给老夫人,她想早点修复好跟祖母的关系,弥补曾经带给老夫人的失望。   听说甄筠来,她一晃神,差点把针戳到自己的手指上。   “她来了吗?”苏锦面色冰冷。   冬葵很惊讶,因为每回程夫人来,姑娘都是很高兴的,绝不会像现在,眸中竟然藏着痛恨,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的,姑娘。”   “好,请她进来,你们都出去。”苏锦吩咐。   见奴婢们一股脑的退出来,甄筠奇怪,走进去道:“锦儿,怎么了,她们是去忙什么大事儿?”   “是我叫她们出去的。”苏锦从美人榻上起来,弯腰穿上鞋子,朝甄筠行礼一笑,“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听说父亲成婚那日,外祖母家一个人都没有来。”   “怎么来呢,我们甄家真是丢尽了脸面!”甄筠叹口气,无奈的样子,“原本甄佩可以嫁过来,可姐夫宁愿娶个姨娘都不要我们甄家的人,父亲母亲自然是很失望的,”她顿一顿,“阮姨娘待你可好?她一直是很良善的人,知晓你自小没有母亲,而今应是日日对你嘘寒问暖罢?”   一个有身孕的人,能有这种精力吗?要是往常,苏锦只怕会顺着甄筠的心又对阮珍恼上了,可她现在微微一笑:“姨母,你是来教我怎么对付阮姨娘的吗?我跟您说,上回我想请个女道士,可被父亲发现了,您说,我还能用什么法子?您一定知道,该怎么置阮姨娘于死地的!”   甄筠脸色一变。   “你,你说什么?”   “怎么,姨母没有办法了吗?您总说三妹克死我娘,又说紫云宫的女道士最擅长处理此事……”苏锦盯着甄筠,“比起我,你不是更想要阮姨娘的命吗?”   甄筠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那种被人戳穿的狼狈一览无遗,苏锦心头难受,没想到自己一直信赖的人这般阴险,可恶!甄筠喜欢父亲,讨厌阮珍,便借着她的手与阮珍作对,嘴上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可怜自己被她耍弄在掌中,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走吧。”苏锦再不想看到她了,背过身去。   “锦儿!”甄筠扑上来,“锦儿,你是不是被谁挑拨了,怎么会这样看待我?我从来都是为你好……”   苏锦冷笑:“我不是傻子了,姨母,看在你以前常来探望我的份上,我最后叫你一句,你还是走吧,别让我叫婆子来赶你走!”   那声音非常的无情,再也没有以前的亲昵了,甄筠慢慢缩回手,走了出去。   她真是不明白,苏锦怎么会突然知道了她的心意?明明她藏得那么深,她是喜欢苏承芳,可这件事她只跟甄雯说过,谁也不知。甄雯不让,她便是假装放弃了,因知道甄雯也活不长,可苏承芳却不想娶她。   苏承芳后来喜欢上了阮珍,那个商户的女儿!   甄筠的指甲刺入了掌心。   胡思乱想间,一方袍角映入眼帘,抬起头,她看见苏承芳。   男人清俊无双,一双桃花眼却勾人,笑起来时,好似藏了四季的春意,但苏承芳现在的脸是沉静的,不,甚至是冰冷的。   “那天你来过之后,锦儿便去请女道士,我想此事与你不无关系吧?”苏承芳一字一顿道,“我就不在母亲面前拆穿你了,你往后不要再来苏家。”   甄筠脑中轰得一声,身子忍不住摇晃了起来。   “姐夫……”   “我再不是你姐夫了。”苏承芳淡淡道,“我与甄家已是一刀两断,你若是不听再上门,便别怪我去拜见甄家二老,到时候恐怕你这个姑奶奶的名声不好听。”   “姐夫,你怎么也这样看我?不是我,不是我啊!”甄筠忍不住流下泪来。   苏承芳却没有耐心同她说话:“不管你承不承认,便算真不是你,苏家也不再欢迎你了。”他吩咐六安,“往后程夫人若再上门,一律打出去!”   他拂袖离开。   那厌恶的眼神却留在了甄筠的心里,以后她再也看不见这个男人了,以前只能偷偷看一眼解相思的男人,她再也不能走近一步了,甄筠身子晃了晃,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差点晕倒在地上,勉强由奴婢扶着回去。 第41章   甄筠后来就生病了,再也没有好起来,请了大夫来看,也是浑浑噩噩。   但这些与苏锦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根本连一丝探望的心都没有,她要准备好好的过春节了,好好的练字,来年等及笄了,嫁个好人家。   她没有母亲,可她自己会成为一个母亲的,给倾心的男人生个孩子。   苏锦在刘燕知那里学得格外认真,苏沅瞧着忍不住咋舌,心想苏锦这一世真是刻苦,她该不会是想着韩如遇罢?   这个男人……   苏沅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苏锦说!   拿笔杆敲一敲额,她发起呆来。   突然,一朵花砸了过来,正击在她脑袋上,苏沅哎呀一声。   刘燕知忙问:“三姑娘,出什么事了?”   “有人打我!”苏沅看向窗口,不知何时,那里竟然站着两位少年,一个是陆嵘,一个是陆策,后者手里正执着一支金梅,苏沅低头一看,就是砸自己的那个。   鬼使神差捡起来,很轻,很香,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投掷的?她顶多扔一尺远罢?想着摇摇头,她在做什么呢,她应该对陆策兴师问罪!   “二表哥……”她刚想问,陆嵘却打断了,看着苏锦道,“二表妹,祖母叫我们请你跟三表妹一起出去玩呢,我们打算去城外狩猎,妹妹,二妹,三妹都去,还有韩表哥!”   苏锦经历过蜕变,听到陆静英的名字实在是打不起兴趣,可韩如遇却令她的眸中焕发出光彩,她忙与刘燕知道:“先生,既然是姨祖母相请,我们不好推辞。”   苏沅一点儿不想去。   听到韩如遇的名字就丧失了动力,更别说还有陆静英,那什么狩猎她去了也是陪衬,她又不会骑马,再说了,外面太冷,如果他们都去玩了,她就去母亲那里陪母亲说话,听母亲弹琴,不知道多惬意呢。想着,苏沅就做出疲累的样子:“二姐你去好了,我怕冷,就留在家里了!”   这种时候竟然不去?苏锦虽然打算与苏沅化干戈为玉帛,可男人她是不会相让的,她得看看苏沅与韩如遇到底是什么情况!   “怕什么冷,都是坐马车去的,再说,姨祖母都已经叫两位表哥来请了,你还推三阻四的,这不是不领姨祖母的情吗?走,我们一起去。”   居然挽住了苏沅的胳膊,苏沅诧异的看着苏锦。   “你不是想同我做姐妹吗,那就做出姐妹的样子。”苏锦眉一挑。   苏沅头疼。   两人同刘燕知告辞。   出来后,苏沅瞄一眼陆策:“二表哥,你为什么拿花扔我?”   “疼了吗?”陆策问。   这倒没有,毕竟是花么,苏沅摸摸头。   陆策挑眉笑:“给你提个神,我看你在发呆。”来的时候,瞧见苏沅在拿笔杆敲自己的额头,嘴巴一努一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非常可笑。   苏沅一头汗,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而且,陆策一向跟陆嵘不合的,怎么会一起过来呢,她实在想不明白,眼见陆嵘去缠着苏锦说话,低声道:“你真的要一起去狩猎吗?”   他是不想去,奈何祖母一番苦心,觉得他从桐州回来了,应该跟家里人缓和下关系,跟兄弟姐妹和好,这不催着他去吗,正好又不当值,陆策只好答应了。   “说实话我不想。”   苏沅哈的笑了,低声道:“我也不想。”   陆策莞尔。   老夫人听说是陆太夫人的意思,便是道:“你们趁着还年轻便出去玩玩罢,要是打到什么野味,一定别在外面吃光了,记得带回来给我解解馋。”   “这还用您说吗,祖母,我会亲手给你射一只兔子!”苏锦撒娇。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能射箭?”老夫人哈哈笑,最近苏锦变得很乖巧,她非常欣慰,拉着她的小手,“记得多穿点儿,”也不忘苏沅,“才刚刚下过雪,猎物多,可人怕是要冷了,不过学骑马的话身子就暖,你们都穿着骑射服去,女儿家要是学会了也有好处的,不似那么柔弱。”   两个小姑娘答应,回去换衣服。   原先的苏沅对陆静英充满敌意,一早想越过她,学骑射功夫,故而骑射服是早就做好了的,苏沅穿上同苏锦出去坐车。   陆策两兄弟骑着马。   行到威远侯府,就见到陆静英与陆静妍也是一身的骑射服,骑在马上英姿煞爽,而陆静姝却没有,慢条斯理坐到她们车上,笑道:“我是不想骑马,不管她们怎么说,我反正都不学,哪怕说我胆小鬼我也认了。”   引得姐妹两个一阵笑。   车外传来陆嵘的声音:“表弟,你最近是很忙碌吗,我每回去找你,都见不到人影,不过我现在也是副指挥使了,”他非常得意,“下回就算你有空了,也未必见得到我呢。”   听他说这种话,韩如遇都不知道怎么答好。   他本来也不想来,奈何母亲说他最近与陆家太过疏远了,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该有的交情还是要保持的,便是让他一起来打猎。   韩如遇道:“这是好事儿。”   陆嵘性格单纯,听了摸着头笑:“以后聚得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们今天好好玩玩,我等会儿打一只鹿,我们吃烤鹿肉!”   一行人前往城外。   韩如遇也骑着马在车外随行,苏锦心头砰砰直跳,有心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只见苏沅浑不在意,与陆静姝谈笑风生,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虽说是个姑娘家,情窦初开,倾心韩如遇,可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女子的矜持?   犹犹豫豫的,话都少了。   苏沅瞄她一眼,也有心事。   等到得青山下,马车停了,三个小姑娘陆续下来,陆静英骑在马上,扬着鞭子,背上背着弓,俯视着她们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学骑马?不学的话,我就去打猎了,雪刚刚融化,我看许多东西都出来找食了,不能错失良机。”   陆静姝连连摇头:“我不学。”   “你呢?”陆静英看向苏锦,“我们牵了一些温顺的小母马来,你上次不是跟我学过吗,正好这次再巩固下,指不定以后就能打猎了。”   以前苏锦唯陆静英马首是瞻,但现在她因为消除了对苏沅的敌意,便没有必要再拉拢陆静英这个帮手,且陆静英的性子也实在太嚣张了,她处处让她,陆静英又是怎么做的?苏锦扬眉道:“你去打猎吧,不用管我的,我自个儿看着办。”   “你!”陆静英怒极,瞪她一眼,策马而去。   陆静妍不想输于陆静英,也跟着走了。   经过大雪的洗礼,青山中的味道非常清新,陆静姝吩咐奴婢们把带来的物什摆上,又有案几,锦垫,竟是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二表姐,去那边树下吧,不至于吹风,再把火堆烧起来。”苏沅笑着道,“这样我们坐在火堆旁,多舒服,正好喝喝茶,我看你还带了雨前茶来。”   “对啊,这主意好!”陆静姝抚掌。   陆嵘也没有走,缠着苏锦道:“锦妹妹,那块砚台你真不要吗,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以前是看陆静英的面子,这回苏锦冷下了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大表哥,以后请你不要再这样了,不然我告诉姨祖母去!我们姑娘家,哪里好乱收别人的东西?”   可惜陆嵘是个痴的,嬉皮笑脸的道:“没事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叫乱收呢?我的就是你的。”   苏锦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走到陆静姝身边:“二表姐,大表哥非要送我东西。”   陆静姝笑:“大哥,君子不该强人所难,二表妹不喜欢,你硬要送给她,她就是拿了心里也不舒服,你难道希望她不舒服吗?”   陆嵘一愣。   “好了,他就是一根筋的。”陆静姝与苏锦低声道,“你以后想好怎么说,其实也不难。”   第一次苏锦发现陆静姝那么厉害。   苏沅心想,陆静姝就是有这种本事,后来就算做名满天下的大儒徐方的嫡长媳,也照样把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徐家的人个个都很喜欢她,听说韩氏也常去江南看她,陆静姝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苏锦学到了一点儿,走到陆嵘面前道:“大表哥,这砚台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自个儿收着玩吧,倒是打猎,我嘴馋喜欢吃鹿肉,你要是真能打到,那可就厉害了!”   陆嵘一下眉飞色舞:“你等着,我一定打头鹿回来!”也顾不得招呼韩如遇了,打马就走。   苏锦嘴角一翘。   今儿可是有要紧事儿,非得把陆嵘这碍事的遣开了,她眼睛一转,留意到韩如遇跟陆策在说话,便是回去拉住苏沅的手:“我们既然来了,也不要就这么坐着,不然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三妹,我们去学骑马罢?我上次学了一点儿,不如教教你?”   就她那本事?不是苏沅怀疑,实在骑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苏锦才学过一次,怎么教她?   陆静姝看她们关系好像变好了,抿嘴笑道:“你们去吧,由我在这里坐镇,等到猎物打回来,总是叫你们吃得饱饱的。如果要学骑马,可以跟二哥学,他的骑术可好呢,还有我表哥,也不错。”   苏沅还在犹豫,苏锦却硬拉着她过去了。   “二表哥,韩公子,”苏锦记着陆静姝的话,扬声道,“刚才二表妹说,你们的骑术很好,说可以教我们呢。”   陆策跟韩如遇同时回头。   两个小姑娘并排站着,豆蔻年华,正如初花开放,在冬日里尤为显眼,好似能看到春的清新。   这一刻,苏沅突然明白过来,苏锦这是要试探她的心思,看她到底是不是喜欢韩如遇,可她有没有想过,不管她喜不喜欢,韩如遇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过,她原本就想避开这个人,倒是一笑:“二表哥,你教我骑马罢!”走到陆策身边抬起头,“你给我选一匹马!”   这笑容太过灿然了,突然让陆策有点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第42章   没料到苏沅那么干脆,想都不想就走去了陆策那里,苏锦心想,看来自己当初猜的没有错,苏沅就是跟陆策很好的。   照理说,她该去请教韩如遇了,可苏锦想到前几次韩如遇对自己的态度,这时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只怕韩如遇也不会放在眼里,这个人太过高傲了。心思一转,苏锦微微一笑:“我上次跟大表姐学了点儿,我自己先试试看。”   她走到几个牵马的小厮那里,选了一匹浅棕色的小母马,一翻身就坐了上去。   倒也身姿矫健,引得韩如遇看过来。这苏锦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庸脂俗粉,同外面的许多小姑娘一样,见着自己就好像入迷了般紧追不舍,但今日苏锦却没有来借机请教。   韩如遇有点奇怪。   陆策带苏沅去选马。   苏沅瞧来瞧去,也不知选哪一匹。   “就没有看得上的?”陆策问。   “我瞧着都很可爱,挑得眼花了。”苏沅歪头道,“还是你帮我选吧,我要走得慢一点的,不会把我摔下马背的。”   陆策道:“你这是要学骑马的样子吗?走得慢,你还不如自己走。”   苏沅低声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我原本也不想来,这样冷的天,在家里多好,我宁愿陪陪娘呢!我对野味也不是那么有兴趣。”她拉一拉陆策的袖子,“你不也一样吗,咱们就做做样子,混到回去就好了。”   陆策失笑。   两个人低声耳语,看起来十分的亲密,韩如遇心想,难怪苏沅从来都不看他,原来是心有所属了,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可是感情,都有先来后到,既然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他也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原本也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苏沅有点特别罢了。   韩如遇转过身,走去了远处。   青色的衣袍好像天上卷云,银丝若隐若现,苏沅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日做得梦,其实那也不是梦,在前世,在那个秋日她是要去寻死的,后来被韩如遇发现,愣是将她救了上来,自此后,好像是吧,她侧头想了想,记忆模糊了。   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她对这一年年,一日日的感觉也模糊了,常常想,活着,死了好像也没有多少区别,或许韩如遇是被这样的她激怒了罢。   他是想好好的生活的,但是她不想。   苏沅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悲哀,她上辈子活成那样,谁也怪不了,只能怪她自己。   她的眼睛蓦地红了。   陆策怔了怔。   “你……”他不知道说什么。   苏沅连忙擦一擦眼睛,支吾道:“风里有沙子。”   这片地方有鬼的沙子,再说,就是有,可他就站在面前,把什么风都挡住了,陆策眉头挑了挑:“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个哭包。”上次苏承芳成亲,她哭得昏天暗地,这回又是怎么了,那么伤心。   苏沅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哭包,莫名的脸红,恼道:“就是有沙子!”   这是在跟他发火吗?陆策失笑,但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并不跟她计较:“好好好,有沙子。”   少年的语气竟然像在哄她。   苏沅脸更红了,暗想她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然跟十七岁的陆策闹脾气,她轻咳一声:“二表哥,你马挑好了没有?”   “就这匹吧。”陆策指指一匹漆黑的小母马。   “好像炭呢!”苏沅道。   “我就喜欢黑色的,脏了也看不出,不像我以前有匹小白马,总喜欢淌水玩,弄脏了洗都洗不干净。”陆策一点不像说玩笑话。   苏沅无言以对。   陆策扶她坐上去:“坐稳了,我溜你走一圈罢。”   “走?”苏沅拧眉,“你不是要教我学骑马吗?”   “你不是说要走得慢的,走得慢怎么算是骑。”   苏沅又被噎住。   等到陆静英他们回来,陆策还在牵着她走马。   陆静姝大笑:“我说三表姐,你就是这样学骑马的啊?”   苏沅都不知道怎么说,中途她是又抗议了一回,可陆策根本不理她,说她没有诚心,不想教她骑马了,说要骑马就得摆正好态度。   好么,她只得走马了。   陆嵘是最后过来的,得意洋洋的道:“我射中了两头鹿,一头鹿我们现在就吃吧,另外一头拿回去,给祖母还有姨祖母尝尝。”说着,看向陆策,“二弟,你怎么没去打猎呢,我还想看看你的射箭功夫呢!以前爹爹不是总夸你吗?”   那是以前,后来这对父子俩可说是仇敌,苏沅心想,陆嵘这分明是在讽刺陆策了。   陆策面色淡淡:“我许久不打猎,早就生疏了,哪里比得过你。”   陆嵘更得意了。   这蠢哥哥,陆静英柳眉倒竖,难道听不出来陆策这是在敷衍他么,还真以为自己本事了,这两头鹿其中一头还是她给他打中的呢,就是想给他威风威风,反倒她自己,只弄到两只兔子,还比不上陆静妍了!陆静英叫小厮杀鹿,瞄了一眼苏锦:“你一直在这里吗?”   “我骑了一会儿马,后来便陪着二表姐说话了。”苏锦不喜不怒。   陆静英见她真是不想迁就自己了,非常的恼火,把鞭子往地上一摔。   陆静姝打圆场:“你们去打猎口渴了罢,我正好煮了茶,你们都来喝几口,等会儿吃烤肉也不至于咽不下去。”又看一眼韩如遇,“表哥,你刚才去哪里了?”   “四处走走。”韩如遇语气淡淡。   苏锦心里痒,可她得忍住对韩如遇的急切。   印象里,苏沅便是一眼都不看韩如遇,才惹得韩如遇注意罢?她倒是歪打正着,苏锦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有些得意。   小厮们杀了鹿,切成一块块的放在火上烤。   上面撒了盐,麻椒,很快就飘来香味,惹得众人的目光都落了上去。   苏沅肚子也饿了,眼睛盯着烤肉看。   而今她什么都想通了,不再有什么心思,眼眉弯弯舒展开来,好像一只馋嘴的小猫儿,陆策看在眼里,挑唇一笑,拿了串烤肉递给她。   “吃吧。”他道。   苏沅也不客气,脆声道:“谢谢二表哥!”吹一吹上面的热气,张口就吃了起来,称赞不已,“真好吃,一点没有腥气!”   苏锦拿帕子给她擦脸:“看你,油都弄到脸上了。”   声音柔柔的如春风。   虽然她们是和好了,可还没有这样好的,苏锦这明显是做给别人看,苏沅差点起鸡皮疙瘩,不过为了家里的和睦忍了。苏锦这个人其实算不上多坏,而今既然认清了甄筠的真面目,想必以后也不会走歪,那么嫁给韩如遇兴许会有个好结果,就不知道韩如遇会不会愿意?不过帮苏锦做做好姐姐的形象,她还是肯的,配合的道:“谢谢二姐。”   众人在这里吃饱了,命小厮挑着猎物回去。   苏家分到半只鹿,一只兔子,老夫人很高兴,笑道:“也是许久不吃了,快些叫厨房烧了,对了,不是有份鹿肝么,做了给珍儿吃,这东西对妇人好,还有鹿血……不过鹿血我不清楚,得叫人去问问大夫,”吩咐李嬷嬷,“你去找人问问,兔子我们就分了吃了!”   见她关心母亲,苏沅眉开眼笑。   她回房换了骑射服就去了阮珍那里。   “李嬷嬷说,鹿血太热,问过大夫不能吃,不过您能吃鹿肝。”苏沅趴在阮珍手边,把头贴在肚子上听动静,“娘,今天他们踢你了吗?我每回来都不踢。”   “有时候会踢,动得不太厉害,不像你。”阮珍摸摸她的头发,“你小时候啊动得可欢了,老爷都摸到过好几回,还以为你是个儿子呢,说姑娘家居然那么活泼。”   苏沅道:“他们两个许是太挤了,才不好动。”   这话有点道理,阮珍认真想了想:“还真有可能呢!”   母亲这样子叫苏沅忍不住笑,越发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三月快来吧,她太想看到两个小孩儿了,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会喜欢的不得了! 第43章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京城处处都透着喜庆。   苏府下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因阮珍怀着身孕,内务多是老夫人在管,这些个节礼,平日来往的一家都不能拉掉,老夫人跟管事说得口干舌燥。   李嬷嬷站在背后给老夫人捏肩,笑道:“等到明年夫人生下孩子就好了。“   提起这事儿,老夫人便是叫李嬷嬷给新请来的送子观音点一炷香,希望能保佑阮珍生个儿子下来,这样她就真的没有什么牵挂了。   不然就算活到一百岁,苏承芳没有儿子,她这一生都满是遗憾!   李嬷嬷去点香,这时候照雪前来禀告:“阮太太和阮公子亲自来送节礼了,还说要来拜见您。”   老夫人眉头一拧。   这阮直啊,她是一点不想看到,奈何苏承芳非要娶阮珍,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亲家,可今日不止是阮直,阮太太也来了,倒是不好不给面子,万一传到儿子耳朵里,那是她这做母亲的不对,毕竟都是基本的礼仪。老夫人拉一拉大袄,坐正了道:“请他们进来吧。”   阮太太还在门口磨磨蹭蹭的,跟阮直道:“你自己来就好了,非得拉着我来,人家过年正忙呢,你说来做什么?”   那苏府是名门世家,虽然结亲了,她心里仍会发憷,觉得阮家配不上。   “都是亲家了,您难道一直躲着?您这样小里小气的,以后珍儿怎么做夫人?”阮直正色道,“我以后也要做官的,不管官大官小,我们阮家都是官宦之家,莫非您以后也不想见人?假如真是这样,我也不管您了,随便您怎么做。”   老太太这话倒是听进去了,便不说阮珍,就是为阮直,她也不可能不去应酬,她还得给阮直娶妻呢!   “是了,上次有个袁夫人请我去做客,我还没有答应。”老太太拉着儿子的袖子,“听说这袁家的二姑娘如花似玉……”   得,给自己挖坑了,阮直现在对娶妻实在没什么兴趣,他摆摆手:“这事儿以后再说。”   刚才提醒自己的时候大道理一堆,轮到他身上,马上就以后再说,老太太对这儿子非常不满,便是要训斥他两句时,却见照雪过来相请,只好收了话头随阮直进去。   “见过老夫人。”阮直一扫往日的轻狂,给老夫人行了大礼,“也不知是不是打搅您了,毕竟过年了都忙。”   出乎意料他这么谦逊,老夫人心头舒服了点儿,笑着道:“没事儿,我们两家是该多走动走动,”她请两人坐下,看着老太太,“老妹妹你一向疼珍儿,平常便多来看看她罢,我听承芳说,珍儿喜欢你做得小菜,我姐记得我也尝过两口,是挺可口的。”   老夫人和蔼,老太太舒了口气:“就是农家小菜,提不上台面,不过您要喜欢,我明儿就送点来。”   “那可好了。”老夫人笑。   阮直叫人把节礼奉上:“一点心意,还请老夫人您不要嫌弃。”   满满一红木箱子的东西。   阮家阔绰,每回阮直来都是不吝啬的,不过以前老夫人总觉得他是显摆家底,但今日这箱子瞧着竟然比以前送得小,看来这小子的态度还是有转变的,多是因为阮珍做了夫人,心头没有怨气了。   老夫人收下了,同老太太道:“要不你们去看看珍儿?原该请她过来,可是这天冷,我怕她过来一趟冻着了,而今也是免了晨昏定省。”   老太太高兴坏了。   老夫人命照雪领着他们去看阮珍。   苏沅也在,听说外祖母跟舅父来了,甩手就跑了出去,在门口甜甜叫道:“外祖母,舅父!”自从父亲母亲成婚之后,她这是第一次见这两人,因阮珍回门,她是不方便跟去的,故而格外的欢喜。   “哎呀,沅沅你也在。”老太太差点流泪,上去搂住苏沅,“好久没见你了,你真的长高了,跟珍儿小时候一个模样!”   她低头仔细打量苏沅,好像要看清楚她,永远记住了一样。   苏沅眼睛也有些红,笑着道:“外祖母,往后我会经常去看您的。”   “是了,是了。”老太太摸摸她的脸蛋,“我能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了。”   阮直心头酸涩,看到走过来的阮珍,上去扶着她:“你怎么不在里面等着,小心摔了?”抬眼打量她,“妹夫对你可好?”   说到这两个字,他越发理直气壮了,以后苏承芳可真是他妹夫了。   阮珍瞧他那样儿,抿嘴笑:“你看不出来吗?”   也就成亲那日苏承芳孟浪了些,但后来他就收敛了,几乎不碰她,生怕真的影响到孩子,也许他们之间不如世间正常成亲的夫妻那样的炽烈,可十几年的感情早已相濡以沫,彼此之间再没有怀疑。她现在每天醒来,不管是不是在苏承芳的怀里,都会觉得特别的满足。   妹妹气色很好,面孔丰盈,一双眼睛温情脉脉,阮直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笑了:“这样最好了。”扶她进去,“你还是坐下来吧。”   老太太跟苏沅也坐下来。   “我前些天跟阿直去了一趟庙里,给你求了平安符,你记得天天戴在身上。”老太太把平安符给阮珍,“阿直花了几百两银子呢,主持都笑开了花!”   有点嫌弃阮直花太多钱了,求神拜佛凭得到底是真心,而不是钱财。   阮珍把平安符挂在腰上。   苏沅朝阮直看,小声道:“可让菩萨保佑生男孩了?”她本来也想去庙里贡献银子,要是阮直已经求过了,那就好了。   “这还用你说?”阮直挑眉,他是希望阮珍一下生两个男孩子,这下苏家不用愁后了,往后阮珍也能把夫人的位置坐得更稳。   他不屑的样子,叫苏沅忍不住笑,但笑后之后,她突然想起了苏明诚的事儿,那桩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听祖母说,苏赡非常的恼火,去了好几次衙门,可就是找不到凶手,可见那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这人会是阮直吗?   在苏沅心里,阮直一直避免不了会做傻事,可阮直很聪明,不然也不至于把生意做得那么好。   她跟阮珍道:“我有点事要跟舅父说。”   “什么事儿?”阮珍奇怪。   “不能说的,那是秘密!”   阮珍笑,不过她素来宠爱苏沅,又心想小姑娘能有什么惊天秘密,便是道:“不要太麻烦你舅父了,知道吗?”   苏沅连连点头,拉着阮直就往外走。   阮直头疼,这小外甥儿又想差遣自己什么事了?   走到僻静的庑廊下,苏沅眼瞅着没什么人在附近,低声道:“舅父,你知道苏明诚被杀的事情吗?”   “满京都有不知道的吗?”   “那您知道是谁杀的吗?”苏沅盯着阮直,“毒害母亲这件事,父亲告诉我了,说就是苏明诚做的,而在之前,我叫您去查,是不是您……”   阮直挑眉:“我倒是想呢,苏明诚这人该杀。”   他一点不掩饰对苏明诚的痛恨,可却也不像是他杀的,苏沅弄不明白了,难道真的跟阮直无关?那苏明诚到底是惹上谁了?   她实在想不透!   苏沅摇着小脑袋在前面走,混没看见阮直变得渐渐阴沉的脸。   自从苏沅来告知这件事,他就去查了,非常好查,因为苏承芳是查案高手,只要跟着他,很快就能找到凶手。只依照苏承芳惯来的脾性,必是当众揭穿苏明诚的真面目,让他自尝恶果,再关入牢狱,典型的官员做派。可苏明诚这样的人,做事那么毒,岂会善罢甘休?   也许过得一阵子就放出来了,毕竟他没有杀人。   那么,苏明诚会怎么做呢?   阮直冷笑,苏承芳难道能从早到晚的待在阮珍身边吗?阮珍又是那种好骗的性子,指不定哪一日被害死,或者连苏承芳都不能幸免。   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他是绝对不会让阮珍再度陷入危机的,也决不能让阮珍去冒这种险,所以,苏明诚必须得死!   不过他不会告诉苏沅,小姑娘多思多虑是好事儿,可他却不想让苏沅知道自己的舅父是个杀人凶手。   这世间太多的恶,太多的坏,他想在其中寻找光明,双手却渐渐沾满鲜血,但这条路,他是不会放弃的,他要走到底。   因为他知,在七年前杀了戴家父子之后,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44章   今年的春节是苏沅过得最高兴的一个春节。   她成天笑眯眯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   老夫人瞧她这样子,都有些心酸,可见这孩子早在盼望阮珍能嫁给苏承芳了,幸好自己最后还是成全了儿子,不然指不定世上还得多一个怎么伤心的小姑娘。   “等会儿给你们姨祖母去拜个年。”年初一,就是要四处拜见长辈的,老夫人叮嘱两个孙女儿,说着想到苏赡,由不得叹了口气,“你们堂祖父那里,也不知……要不,你们还是去看看吧,安慰安慰你们堂祖父,也不要太过打搅。”看向苏承芳,“你也一起去吧。”   苏承芳点点头。   本来一腔欢喜的苏沅立时又难过起来。   原本每年这时候他们去苏赡家,苏文惠都会拉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现在,苏文惠在守孝呢,最可恨的是,她并不知苏明诚做得坏事儿,还以为他是个好父亲。苏沅摇摇头,心里不甘,但苏文惠知道了,恐怕又会更伤心的。   真是两难!   小女儿拧着眉,一时怒一时忧的,苏承芳知道她晓得真相,伸手拉住她:“沅沅,别想这么多了,顺其自然。”   是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又能做什么呢?只但愿苏文惠可以早些从丧父的情绪中走出来,将来嫁个好相公!   苏沅道:“我晓得了,爹爹!”   三个人先去威远侯府给陆太夫人拜年。   陆太夫人早就准备了压岁钱了,笑呵呵看两个小姑娘磕头,一人送一个,还给苏承芳也送了一个:“你虽然又成亲了,可在我眼里,还是我那个小外甥。”   苏承芳笑:“小外甥多谢您了。”说起阮珍,“她也想来,可母亲不准许。”   “这不用急的,她肚子那么大是不方便,对了,是明年三月生吧?”陆太夫人道,“稳婆可请了?我跟你说,这得早些请,千万别等,好的稳婆可吃香了,你想想,京都多少人家,多少人要生孩子,到时候只怕都请不到。还有奶娘啊,也得早点选。”   “母亲都请了,说那稳婆姓鲁,奶娘嘛,说等二月再找。”   京都姓鲁的稳婆就一位,那是非常有经验的一个婆子,陆太夫人放心了。   正好陆静英,陆嵘等小辈也过来拜见,陆太夫人又发了一圈的压岁钱,笑着跟汤嬷嬷道:“瞧瞧,我每年就这个时候花费最大。”   “您儿孙满堂有福呢。”   陆太夫人哈哈笑,又看一眼苏承芳:“我那老姐姐也是个有福之人那!”寓意马上阮珍就要给他们苏家多添两个孩子了。   “都来拜见下你们表叔。”陆太夫人招呼。   等会儿陆焕扬兄弟两对夫妻到了,苏锦跟苏沅又去拜见,把个堂房挤得满当当的。   “好了,好了,锦儿,沅沅都来过了,嵘儿,你带静英他们也去趟你们姨祖母家,不要客气,你们姨祖母肯定也有压岁钱等着你们拿!”   几个小辈一通欢呼,纷纷朝外走去。   苏承芳也正是要回去,跟他们同行,正好陆策走在身边,便是问:“策儿,皇上最近怎么样?”   陆策在桐州待了五年,一回来就做了府军前卫,听说还是皇帝钦点的,苏承芳为此有些好奇,因为陆策这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天性聪颖,乐善好施,所以当年才会打蔡庸的儿子,别人不敢做的他都敢做。就是一股年少的性气轻狂了些,惹来麻烦。   可是这样一个孩子,不应该会是愿意当玩伴的。   “还是那样。”陆策道,“上次看我的斗鸡好,非得抢过去,我只好再去找一只。”   “是吗?”苏承芳打量他一眼,“看来是辛苦你了。”   “这倒没什么,反正都是玩儿。”   见父亲跟陆策说话,苏沅侧头看过来。   小姑娘今天穿着崭新的裙衫,一件儿重莲纹的窄袖小袄,一条淡青色细简裙,好似个头又拔高了,不过几天,竟是亭亭玉立。   陆策想到她那日走了一大圈的马,中途抱怨道,“二表哥,我是说做做样子混过去,可没说骑马走着吹风儿!这还不如在火堆旁边烤火呢,不如,你还是教教我?”   他忍不住的笑。   苏沅被他笑得脸红,暗想该不是想起她是哭包的事情吧?   也是,莫名其妙当着别人的面红眼睛,谁不觉得奇怪呢?   苏沅扭过头,追上陆静姝走了。   等到陆家小辈得了压岁钱回去,苏承芳带她们去苏赡家拜年。   跟想象的一样,这里气氛很是压抑,苏赡虽然对苏明诚很失望,可到底是亲生儿子,怎么会不痛心?他现在每天都很后悔,对苏明诚太过苛刻了,如今想要再看一眼这儿子,都看不到了,一下好像老了十多岁,走路都不稳。   罗氏来接待他们:“父亲经常睡不好,前几日突然说看到相公回来了,在家里到处找。”她抹眼泪,“父亲很想相公。”   苏承芳本是能言善道的人,可在了解苏明诚之后,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了。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也许苏明诚就是因他而死的,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堂叔知道你们这样惦念,肯定心里也不好过。”苏沅道,“堂婶,书上不是有句话,‘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吗,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堂叔也会高兴的。”   罗氏听到这话,微微动容,抚在苏沅的肩膀上:“你说得对。”   苏沅道:“对了,堂婶,您的医术真是好呢,丁大夫都不如您,我娘确实怀了双胎,到明年就会生了。”他们家出了这种事,阮珍的好消息便没有报过来。   罗氏非常的欢喜:“是吗?”   “是的。”苏承芳道,“丁大夫后来摸准了。”   罗氏一直怕自己出错,没想到竟是对的,她心想,要是苏明诚在就好了,他一定会为苏承芳高兴的。   苏沅这时问:“文惠姐呢?”   “在里面陪着父亲。”罗氏吩咐下人,“叫文惠过来。”   “不用了,她若是不想见我……”   “怎么会,她很惦念你呢。”罗氏忙道,“昨天还跟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了,我说守孝归守孝,却也不至于不能见人的,别说还是亲戚。等到沅沅来,我就叫你出来。”她低声跟苏沅道,“她见到你,心情就会好一点了。”   罗氏说话竟然非常的利落,原本苏沅心想罗尚柔这种性子,兴许会难以振作,可没想到苏明诚一死,她却变得坚强了。苏沅心里很高兴:“我自己去找她!”   苏沅随奴婢去内室。   苏文惠听说她来,果然就出来了,她穿着孝服,一身的皂白色。   “文惠姐,我跟爹爹还有二姐来看你了。”苏锦没有来,许是一直与苏文惠不对盘,故而也不来影响她心情,她握住苏文惠的手,“你瘦了,你要当心身体。”   苏文惠点点头:“我倒是好,我就是担心祖父。”   “等时间长了,应该会好吧,毕竟他还有懂事的孙子孙女呢。”   “但愿如此。”苏文惠拉着她进屋坐下来,“你也都好吧?”   “我很好,我告诉你,我娘真的怀了双胎呢,明年就要生了,还有啊,我前几天跟大表姐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吃了烤鹿肉,他们还打到了兔子……”她说着欢快的事情,希望苏文惠能感觉到生活的乐趣,不会那么消沉,“等你出了孝期,我们一起出去玩。”   苏文惠听着,用力点点头。   春节过后,天气转暖,院子里的树木都发出了新芽,苏沅日日盼着时间走快些,不知不觉就到二月,等到三月,家里就要添人了,她动作不由更快了些,她要给两个孩子多做点衣服,不止是上衣,还有帽子,鞋子。因有这个想法,苏沅的女红突飞猛进,都要比采芹还要厉害了。   “姑娘,您最近都在绣东西,字都不写了吗?”采薇想得远,到底是有些担心,因看苏锦那么刻苦,自家姑娘却浑不在意,上回苏承芳考校两个女儿的字,苏沅已经是比不上苏锦了。   可姑娘家到底要嫁人的啊,苏沅也是名门世家的姑娘,书法该学学好。   这是好意,苏沅笑道:“你不要担心,等这些做好了,我自然会好好学知识的。对了,”她吩咐采薇,“去绣房拿点边角料来,我顺便给舅父做个荷包,他三月要去会试了!”   前世,因母亲的死,外祖母也去世了,舅父守孝三年,根本就没有去会试,她并不知道结果。这一世,舅父也许会中,但不中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将来娶个妻子,给阮家开枝散叶,他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苏沅嘴角扬笑。   谁料采薇去绣房一趟,边角料没有拿到,却是紧张的告诉她,说阮珍好像要生了。   苏沅吓一跳:“不是要三月吗,这才二月中……”   “是啊,但是奴婢刚才在路上碰到蕙娘,她是去叫稳婆的,说夫人肚子开始疼了。”采薇道,“老夫人也去了呢。”   听到这话,苏沅哪里还有心思绣花,把针线一扔连忙往外跑了去。 第45章   比预期的早了半个多月,老夫人坐在阮珍身边,握着她的手:“别怕,这事儿常有,我虽没经历过,但是我那老妹妹,她生焕云的时候就是早产呢,可不止半个月,有一个月呢!现在你看看,焕云还不是好好的,甚至比焕扬还要生得高大。”   阮珍白着脸,摸着肚子:“我不怕,母亲。”   这孩子,手都在抖,也许是自己对她期望太高,她心里也担忧吧?   老夫人当然是非常希望阮珍能顺利生下孩子的,而且还必须有个男孩,可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敢逼迫阮珍,因为生孩子时心情很重要。老夫人的语气更加柔和了:“我已经叫人去找承芳,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也会陪着你的,你千万莫怕。你还年轻呢,往后还不定要跟承芳生几个孩子。”   正说着,苏沅过来了。   “娘!”她急慌慌跑到床边,“娘您怎么样了?”   “别咋咋呼呼的,她没事儿。”老夫人道,“就是早了几天罢了。”   是不是因为苏明诚曾经放了麝香,所以母亲提早了?苏沅恨死这个人了,幸好他死了!不过祖母说得也对,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太过焦急,会影响到母亲。   她笑一笑,坐下来:“既然祖母说没事,那肯定没事儿。”   蕙娘请了稳婆过来了。   鲁氏是京都最好的稳婆,老夫人一早就定了下她,给了厚厚的封红,故而她随时待命。   “你给她看看。”老夫人让出位置。   鲁氏上去查看,过得会儿笑道:“是要生了。”又宽慰老夫人,“苏夫人这气色很好,我学过把脉,苏夫人的脉搏也很有力,生孩子一定不成问题,您就放心吧!”她招呼几个得力的助手,“该准备的都准备,不过不用急,慢慢来,苏夫人这样子,需得等上两个时辰。”   那不是要晚上了?   苏沅问:“屋里要再添炭盆吗?”   生怕阮珍冷了。   “可以添两个。”鲁氏笑,心想这一定是苏家的三姑娘,母女连心。   苏锦稍后也来了,陪着老夫人坐。   倒是苏承芳那里一直没个消息,老夫人狐疑,心想凭儿子对阮珍的喜爱,照理听到消息就该要急着回来的,怎么还没个人影儿?她叫人再去看看,过得一刻钟,六安跟着小厮回来了,低声跟老夫人道:“老爷又被召入宫了,近年农田歉收,户部都要亏空了,宫里叫老爷想办法,这正当开春,今年得有个大丰收才行。”忍不住抱怨,“都召了好几次了!”   不管是户部,还是宫里私库,都要靠着老百姓上交的税银,老夫人眉头拧一拧:“承芳一点儿没跟我说!”   “还不是怕老夫人您担心呢?”六安道,“等老爷从宫里出来,立刻就回家的。”   老夫人叹口气。   眼瞅着天要黑了,苏承芳还没出现,阮珍担心,心想老夫人说马上就回的,结果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她忍不住问老夫人:“母亲,老爷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老夫人也不能再瞒着了,“承芳是在宫里,应该就要回来了。”   她以为阮珍是要苏承芳陪在身边,结果阮珍听到这句话,竟然大松了口气,笑道:“老爷没什么就好,既然是去宫里回话,凭老爷的机智,肯定会安然无恙。”   老夫人怔了怔,这都要生了,竟然还在担忧苏承芳,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苏承芳非得娶阮珍的理由,这孩子对人真心。她眉眼含笑:“不管承芳来不来得及回来,他心里肯定会念着你。”   一定是的,也许都着急的不行了,阮珍想象了一下苏承芳的样子,抿嘴一笑。只可惜等不到他到家,她肚子越来越疼了。   鲁氏看差不多,便是叫所有人都出去。   苏沅不肯,要陪着阮珍。   老夫人一把将她拉出来:“小姑娘怎么能留在里面?你将来要嫁人的,不作兴的!”   苏沅眼泪汪汪:“爹爹还没有回,我也不陪着,娘会害怕的。”   好像一下变成了孩子,苏锦忍不住笑:“就算爹爹回来也不能进去陪着,照我说啊,爹爹等会儿回来才好。”   “为什么?”苏沅奇怪。   “你想呀,母亲因为没有见到父亲,肯定一肚子的话憋着呢。”苏锦以前讨厌阮珍,没少观察她,她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有许多的话说,阮珍的话尤其多,父亲总是笑吟吟的听着。   这样的话,母亲一定会顺利生下孩子,等着告诉父亲的,她一定会用尽力气也要再见到父亲的,她不会……苏沅咬了咬唇,这个字她再不会想了,母亲会平安的!   叫奴婢搬来一张椅子,她在屋檐下坐下来。   老夫人头疼:“这样冷的天,你就坐外面?”   “嗯,我就坐外面了,祖母,我穿得多您不用担心。”   老夫人看她一片孝心也就罢了。   苏沅这时想起老太太和阮直,哎呀一声:“都忘了告诉外祖母和舅父了!”正要吩咐下人,被老夫人一口截断,“别急着告诉,你不是不知道你舅父的脾气,这会儿来指不定比你还咋咋呼呼的,就等珍儿生下孩子再去报喜吧。”   比起自己,阮直对母亲的疼爱一点不少。   想到他或许会急得跳起来,苏沅心想,还是听祖母的,不然在旁边走来走去,也许她也要跟着烦躁了。   阮珍进去之后不到一刻钟,苏承芳回来了。   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汗,走到老夫人跟前,甚至有汗水顺着鼻子滴下来,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老夫人一想,这皇宫大,还不准骑马坐车,许是跑出来的,这儿子!   “珍儿怎么样?”苏承芳心急如焚,六安之前得了消息,做手势给他,他差点就求太后娘娘放他回去了,只太后娘娘正震怒,倒不好真的开口,硬是忍下。   “稳婆在里面接生,一切都好。”老夫人拿帕子给他擦汗,“不过这生孩子的时辰难说,有些很快,有些慢得恨不得一天,不过珍儿生过孩子,应该比较容易,你坐下歇会儿罢,要不吃点东西?你晚上肯定饭都没有吃吧?”   “不用,我吃不下。”苏承芳站在门口张望。   可门关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承芳奇怪,他记得阮珍以前生苏沅,疼得在里面抽气,他皱眉:“娘,怎么没有声音呢?”   “是啊!”苏沅也问。   这父女两个都成孩子了,老夫人道:“许是还不太疼吧,别担心,我请的这稳婆很有本事,接生过好些双胎呢,你们都坐下。”   苏承芳依言坐下,可不到一会儿听到阮珍在里面哭叫,马上就站了起来,去门口徘徊,甚至因为看不见还去窗口那里瞄,贴在窗棱上,好像硬要从里面挤出一道口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样子,苏沅心想,自己被生下来那天,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着忍不住一笑,原来父亲也有这样的时候。   老夫人是在耳房等的,偶尔出来看到苏承芳好似个毛头小子,就忍不住道:“你就坐着吧,你再走来走去,珍儿也不会早生下孩子!”   苏承芳会尴尬的笑,但过得不了多久又重复刚才的行为。   老夫人头疼。   这情景连苏锦都看着笑起来,心想父亲真的很喜欢阮珍,这一天,她更加深切的认识到了,不过心里却再没有嫉恨,她发现自己抛弃了这种情绪之后,每天都过得比以前快活。   不知不觉到亥时了,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众人都一阵惊喜,苏承芳疾步走到门口,敲门:“生下来了吗,生下来了吗?”   鲁氏在里面道:“别急老爷,还有一个!稍安勿躁!”   声音竟然非常的威严。   苏承芳退了回去,但这次他更加急躁了,在原地踱步,好像困兽一样。   明明就已经生了一个了,可还是看不见阮珍,他觉得比死还难受!   在这极度的煎熬中,终于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响亮,有力,连老夫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鲁氏一手抱一个出来,脸上淌慢了汗,却欣慰,欢喜,笑着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是龙凤胎,母子平安!”   老夫人听到这话,竟然流下了眼泪,低头往两个孩子看:“这哪个是男,哪个,哪个是女?”长得实在太像了,一点分不清哪里不同,她手指抖抖索索的摸他们的小脸,喃喃道,“我们承芳终于有后了!”   苏沅跟苏锦也凑过来看,苏沅看了一眼就朝里面走进去,然而苏承芳比她更快,已经坐在阮珍身边。   “珍儿,你怎么样?累吗?”说着,见她脸上湿透了,好像才淋过雨一样,苏承芳心疼坏了,以前生一个阮珍都很吃力,别说两个了,他眼睛发红,紧紧握着她的手,“还疼吗?都是我不好!”   在那深深的担忧中,他甚至想过,要是没有让阮珍怀上就好了。   这话真是孩子气,阮珍笑起来:“老爷,怎么能怪你呢?我没有事情,就是有点累……孩子,你看了吗?”   苏承芳没看。   阮珍就有点失望,她拼命的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呢。   见她嘴微微的抿了抿,苏承芳立刻晓得她的心思了,笑道:“我知道是龙凤胎!”他抱住阮珍,“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在这一刻,阮珍觉得刚才的辛苦都值得了。 第46章   生孩子是个很费体力的事情,老夫人晓得阮珍的累,见她喝了一碗鸡粥下去,就跟苏承芳等人道:“你们别再围着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等明天再来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苏沅其实并没有多余的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圆满了。   “娘,我明天来看你!”她笑眯眯。   苏锦也告辞。   只有苏承芳不走,坐在床边:“我看着你睡。”   老夫人摇摇头,不打搅他们小夫妻你侬我侬的,连忙跟两个孙女儿出去。   临走时,又去外间看一眼孩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她觉得自己晚上都要睡不着了,跟李嬷嬷道:“我要快些回去给老爷写信,告诉他,承芳有儿子了,”又笑,“幸好前几日请了奶娘来,可见也是凑巧,要晚一点儿可不是着急?”   奶娘是二月初请的,精挑细选,很稳当,这会儿正看着孩子。   李嬷嬷笑:“您走慢点儿。”   “哎呀,不对,我还得去祠堂点炷香。”   “黑灯瞎火的,您现在要去?”李嬷嬷生怕她老人家摔跤。   “去,必须去。”老夫人心想,摔跤也要去,她得去告诉列祖列宗,他们苏家有后了!   李嬷嬷无奈,扶着老夫人去上香。   苏沅此时想到老太太和阮直,才发现祖母兴奋的都忘了这件事,连忙叫小厮去阮家报喜。   小厮把门拍得砰砰响。   门房来开门,小厮道:“苏夫人生了龙凤胎,你快去告诉一声。”   那真是天大的喜事,门房的小厮蹬蹬蹬的往里跑。   老太太和阮直都睡下了,因不知道阮珍会早产,还以为在三月呢,老太太睡前还叫厨房泡了笋干,要给阮珍做笋干炖鸭吃,想着明天早上去市集挑只肥鸭,美滋滋的睡沉了,谁晓得却被阮直推醒。迷迷糊糊的,老太太以为在做梦,直到阮直说话了才清醒过来。   “你说珍儿生了?龙凤胎?”老太太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真的吗,怎么这时候?”   “您管什么时候呢,反正生了,大人孩子都好!”阮直笑的嘴都咧开了,“您快起来,我们现在去看她。”   老太太哎哟一声:“瞎说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指不定珍儿都睡下了。”她连忙劝阻儿子,“等你去了,不是打搅她吗?你们男人不晓得生孩子多累,还是等明天去。”   阮直不太乐意。   “就明天去,我正好带笋干炖鸭给她吃。”老太太又睡下来,“我得早点儿起,在午时炖好了。”   阮直惊讶:“您还睡得着?”   “怎么睡不着,不是都平安吗?”老太太笑,“瞧瞧你这性子,好像晚一点就见不到珍儿了,我们以后经常能见的,按老夫人的说法,想去就去,我一点不担心,你也快去睡吧。”   母亲的话莫名的叫他心安,阮直挠挠头走了。   等到第二日,老太太果然带着鸭汤来看阮珍。   两个小孩儿睡在阮珍旁边,奶娘伺候着,都喝得饱饱的,老太太盯着瞧了又瞧:“真是漂亮,都叫什么呢?”   阮珍笑:“还没有定下来呢,老爷他……”昨儿坐在旁边,她问起名字,苏承芳竟是说还未取,本就在这几日,结果早生了,“他是想取个合意的,越是费心了。”   许是为这儿子,毕竟那是苏承芳的嫡长子,他肯定非常在意,阮直手指在小侄儿的脸上抚了抚:“沅沅出生时,不是有个仙师给她批命吗,瞧瞧批得多准,要不我找他过来?”   这话正好就飘入了苏沅的耳朵,她站在门口差点窒息,原来给她批命的仙师是阮直请的,说什么紫气东来,合福祥瑞,可前世她的命根本不是这样!也许阮直当年是为了给母亲撑面子,但这主意实在是太坏了,她疾步走进去:“舅父,您跟那仙师很熟吗?”   阮直当然不承认:“不熟,不过他给你批命之后就认识了。”   肯定在骗人,苏沅道:“既然不熟请什么,仙师又不是真的神仙,谁知道是不是胡说八道,再说了,一个人的路是靠自己走的,不是仙师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没想到小姑娘会说出这一番话,阮直嘴角扯了扯。   “是了,别请什么仙师了。”老太太就怕阮直闹事儿,“姑爷才高八斗,取名儿还用听仙师的话吗?而今珍儿与两个孩子健康就好。”   都反对,阮直就罢了。   老太太盛了笋干鸭汤给阮珍喝:“煨了一上午了。”又给苏沅也拿一碗,“沅沅,你也来喝。”   味道非常的浓香,苏沅吃了一大碗下去。   苏承芳晚上回来,兴致勃勃坐在阮珍身边道:“我看儿子就叫苏慎吧?慎字,谨也,《礼记》中曰,‘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我们这长子,将来必得母亲万般疼爱,不知道宠到哪里去,我希望他能经常内省。”他搂住阮珍的肩膀,“你看好不好,还有女儿,就叫绣儿罢,跟锦字凑成一对‘锦绣’,你看好不好?”   连说了两个好不好,都在征求她的意见。   儿子这名儿不错,至于绣字,阮珍心里清楚,苏瑜早早出嫁,而今家里四个孩子,三个都是她生得,苏承芳是希望苏锦能把苏绣真的当亲妹妹一样,她笑道:“当然好了,今儿娘还说,论到才华没有及得上相公的。”   “岳母来过了?”看她眉眼舒展,心知她是真的喜欢,苏承芳松了口气,“知融也来了吗?”   “是的,母亲还带了笋干鸭汤来,非常的多,我跟沅沅都吃不完,说留给您也尝尝。”   苏承芳笑了:“岳母的厨艺一向很好,那我们现在吃饭吧?”   阮珍点点头。   苏承芳就叫人把饭菜端到坑桌上,他脱了官服,盘腿坐在床上,跟阮珍面对面吃起来。   听说孩子有了名字,苏沅跟苏锦都来探望,苏锦抱着小小的苏绣在手里轻轻的摇,故意气苏沅:“看到没有,这是我妹妹,名字都跟我一对儿的呢,你以后莫要抱!”   语气里满是亲昵,苏沅斜睨过来:“好好,我不抱,稀罕呢!我有慎儿抱!”   两个姑娘一人抱一个。   苏沅想到明天的洗三,跟阮珍说:“娘,衣服都挑好了没有?得让他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好多人来看呢!”   “还不曾。”阮珍笑着与蕙娘道,“把小衣服都拿出来,正好沅沅,锦儿都在,叫她们也看看。”   一小箱子的衣物,除了阮珍自己做的,有苏沅做得,老夫人叫绣娘做得,苏锦做的,还有陆家两位夫人送的,陆静姝做的,不晓得是不是得有四五十件儿,不过苏沅眼尖,一下就找着自己那件最好看的小衣袍,翠蓝的底,鹤羽纹,边儿都是她包的。   “慎儿能穿这件吗?”她提给阮珍看,“我花了五天功夫做好的!”   原来是这个心思,难怪要选衣服,阮珍倒不至于不满足女儿的愿望:“瞧着很好,不比绣娘绣得差呢,就这个罢。”吩咐蕙娘,“明儿记得拿出来。”   “还有这件儿……”苏沅又挑了小姑娘的绯红色衣衫。   看她一人要占两个,苏锦不乐意了:“我看我这也不错,就给我妹妹穿。”   “你那个没我的喜庆。”   “哪儿,我这绣的莲花鲤鱼,哪里不喜庆?”   两个小姑娘斗嘴,蕙娘实在是忍不住发笑:“哎呀,两位姑娘,也不看看小公子与四姑娘才多大,那么点儿小,天气又冷,光里面穿这些衣衫啊不顶用,到时候还得裹着襁褓才热乎,这还能看到什么。”   啊……   两个姑娘才知道是白忙,相对一笑。   蝉衣抱着慎儿放床上:“眼睛瞅着要闭了,怕困了。”   说话间,谁料慎儿沾到床就哭起来。   “是饿了吗?”苏沅问。   阮珍连忙抱着绣儿也过去,把她往旁边一放,这下好了,慎儿就不哭了。   苏沅瞪圆了眼睛。   “许是天天在一起,习惯了。”阮珍坐在旁边看两个孩子,笑道,“我也是昨日发现的,慎儿没有绣儿在旁边,就哭得急,但两个人在一起,立刻就睡着了。”   真有意思,两个小姑娘都坐在旁边看,一坐坐一下午。   第二日,陆家众人,阮家都来了,苏赡家就光苏赡能来,韩夫人因与韩氏的关系,也同韩如遇一起过来道贺。   女眷们纷纷进屋看一对龙凤胎,陆太夫人拉着老夫人的手:“我真替你高兴,这下你可睡得安稳咯!”   老夫人眉开眼笑,这话一点儿没错。   两个小家伙上午睡了个饱,精神都很好,不哭不闹非常讨人欢喜,众人都围上去打量,夸赞。   屋外收生姥姥已经设好香炉,供奉好神像,又来阮珍这里设坑公坑母,邀请老夫人去上香叩首,笑道:“正是吉时,该抱小公子,小千金去洗浴了。”   苏沅一听,连忙就抱起了苏慎,这弟弟来之不易,她得亲自领出去!瞄一眼苏锦,以为她也会去抱苏绣,结果这人啊,心早就飘到外面去了,瞧瞧今儿这装扮,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苏沅忍不住摇头,天涯何处无芳草,苏锦怎么就那么喜欢韩如遇呢?   然而她也管不了,叹口气,抱着苏慎来到屋外。   老夫人上完香,领头往盆里添清水,又扔一个金元宝,姨祖母第二个,按长幼依次上去添水添盆。   这时候,苏沅自然要出份力的,她把苏慎交给蝉衣,也来添水。等到添盆时,更是从荷包里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出来,桂圆,红枣,栗子,金锞子,珍珠……那好像是个聚宝盆,总能掏出东西来,关键是她表情还很虔诚,引得长辈们一阵发笑。   便是韩如遇瞧着,也是莞尔。   清俊的眉眼中,有些少见的欢喜。   苏锦看在眼里,心头一凉,刚才她去添盆可没见韩如遇这般的,原来也不是不在意,他就会看重你,而是苏沅身上,有着她没有的,吸引韩如遇的东西。   是不是苏沅自己也知道?   她突然十分的恼怒,等到苏沅添完盆,拉住她手腕就往一处僻静之地走去。   苏沅讶然,站定了道:“二姐,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苏锦咬牙道,“我已经遂你心愿,与你和好了,对母亲也是尊敬有加,可你又真的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吗?”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你不是喜欢陆策吗,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引韩公子的主意?”苏锦压低声音,“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的!”   苏沅愕然。   墙外的陆策怔了怔,他看苏锦气势汹汹的样子以为要欺负苏沅,一时好奇,谁想到却听到这样的话。   苏沅,她喜欢自己吗? 第47章   苏沅被苏锦的话气得脸红,因实在想不出她什么时候去引过韩如遇的注意了。   “我刚才一直在屋里,你也看到的,不过就是添盆的时候多添了点东西,那是我昨天晚上就想好的,像红枣,桂圆都是吉物,我专门叮嘱采薇去厨房要的,金锞子也是一早就打好的。”苏沅非常委屈,“我怎么就引韩公子了?你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她双眸瞪圆了,毫不愧疚。   被这样坦坦然然的目光盯着,苏锦也不禁心虚,是啊,苏沅对苏慎,苏绣的喜欢发自内心,同对阮珍是一样的,都是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可是,那也是因为韩如遇……这个人,偏偏看不上她。   苏锦忍不住哭起来。   眼泪一串串的落下,竟是那么的可怜。   苏沅见她这样,一时气又消了。   她没有爱慕过谁,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可看苏锦这么难受,她心想,也许不喜欢谁也挺好……不过,苏锦怎么会说她喜欢陆策呢?他们两个明明就是表兄表妹的样子,哪里像是男女之前的亲密了?   但这时候,她对着哭泣的苏锦也实在懒得解释,便是将她扶起:“今天是洗三日,你不要哭了,要是被祖母,父亲知道,并不好。我们快回去吧?”   苏锦点点头,忙把眼泪擦干。   姐妹俩走远了。   陆策靠在墙上,默默出神。   他在想苏沅的事情,自从在白马寺遇见的那一天起,好像他们就不像以前那种关系了,苏沅变了许多……难道这是因为她喜欢他?可时隔五年,一直没有见过,她从何喜欢他?总不至于真是看上他的脸?   陆策实在觉得好笑。   眼看就要到正房了,苏沅停下来,轻声与苏锦道:“免得我们为韩如遇再起争执,我必须与你说清楚,我一点不喜欢韩如遇,你往后莫要再冤枉我了,我肯定不会嫁给他的!”   倒不是说韩如遇不好,实在是前世的阴影太重,她绝不愿再去韩家。而韩如遇不管娶个什么妻子,总也会好过上一世与她的感情。   苏锦咬一咬嘴唇:“我晓得你喜欢二表哥。”   “没有……”苏沅头疼,“我也没有喜欢二表哥。”   可她每次都和陆策那么亲密,不停的问起他,他回来了,她又与陆策一起喂鸟,上次还一起骑马,虽说陆策没有教好她,可不也牵着她走了很久吗?   苏锦摆摆手:“算了,你不承认也罢,不过我不会再怀疑你了,我只是……”她轻叹口气,“我是怕我这辈子都难以过好。”   一辈子有几十年,怎么会呢?苏锦又不像她,当初以为自己害死了父母,才难心安,苏沅安慰她:“你莫钻牛角尖,毕竟世上又不是只有韩如遇一个才子。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父亲也会替你选个好夫婿的,你别担心。”   这番话真诚,苏锦伸手揉揉她的胳膊:“今日我这般说话,对不住,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们不是好姐妹了吗,姐妹哪个不会吵吵闹闹的?”   苏锦笑起来,同她携手而去。   此时宾客们都已添完盆,因天冷,不至于洗三在室外,收生姥姥把盆端到屋内,便是于苏慎,苏绣洗澡,一边洗一边念念有词。   苏沅溜到阮珍那里,因她在坐月子不能出门不能吹风,便是与她说笑:“两个都吓哭了,不过祖母说,那叫响盆,说是好事儿呢。”   阮珍笑:“你洗三的时候也哭,可见是好事儿,而今多伶俐……”摸摸女儿的脸,“也越来越好看了,望绣儿将来能像你。慎儿,能像老爷。”   “绣儿像您就好了,我们都像您。”她偎在阮珍怀里。   这孩子,看来粘她是改不了的,哪怕已经多了两个弟弟妹妹,阮珍嘴角翘起来,轻抚苏沅的头发。   阮直在门口看了看,笑着走了。   两个孩子洗完三,苏承芳一手抱一个,赏了收生姥姥一个厚重的封红,笑眯眯去见阮珍。   阮直从庑廊出来,遇到陆策,少年穿一身宝蓝色锦袍,比起他父亲陆焕扬的挺拔粗犷,他的五官显得非常俊秀。   上回就是他送苏沅来阮家的,阮直朝他笑笑:“二公子不在当值吗?我听说皇上今年四月就要大婚了,宫里准备的怎么样?”那祁徽的皇后是吴太后亲点的,家世称不上显赫,却是十分清白。   “太后娘娘很重视此事,故而十二监四司八局的黄门都忙得没魂儿了。倒是我不用待在宫中,一来皇上要炼丹,二么,想必您也听说了,皇上一直让我彻查‘影子’杀手的事情。”陆策眉头挑了挑,“只可惜太扎手,联合刑部,大理寺都无可奈何呢。”他看向阮直,“我听二表妹说,您年轻时去过五湖四海,可曾听过些关于‘影子’的民间传闻?”   阮直眸光微微一沉。   莫名的,他觉得陆策说这话是针对他,只与陆策目光相接,少年兴致盎然,好似又很期待他的回答。   影子的事情,举国的衙门都没有办法,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又有何能耐,阮直觉得自己也太敏感了,笑笑道:“官府都查不出,何谈百姓呢?倒是纷纷称赞,影子乃义侠,这恐是更煽动影子的野心了罢?”他看一眼陆策,“你得抓紧些了。”   他转身而去。   陆策嘴角一挑,想到关于影子的卷宗,他第一时间就看了最早的,上面记载,第一个被杀的贪官乃蒋克己,第二个是戴综,但戴家不止戴综被杀,还有他儿子戴孟奇,比起戴综父子俩的死,蒋克己算是死的轻松的,第三个……第三个又比较轻松。   当时他就隐隐有个猜想,也许影子与戴家有私仇,只不过比较谨慎,没有第一个就杀了戴家父子。   追踪本源,他发现了阮直,而阮直非常的有钱,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下自己想买的,比如杀手,比如武功,阮直在青州的时候就请过一个武林高手教他武功。   陆策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陈然轻声问:“您不怕打草惊蛇吗?”   陆策一笑:“打草惊蛇是怕他跑,可阮直,你觉得他会跑吗?他如今根在这里了,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还要去会试。”   那已经不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一个人牵绊越多,弱点就越多,陆策道:“走吧,我得去宫里一趟。”   陈新与陈然跟上。   路过正房时,在那一头,苏沅正从里面出来。   见到她,陆策耳边就响起了苏锦的话,他莫名的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条甬道,苏沅发现了少年修长的身影,要是平时,她定会走上去,大大方方跟陆策打个招呼,叫声二表哥,可今日被苏锦如此误会,一口咬定她喜欢陆策,可见男女到底是授受不亲,哪怕是表兄妹!   且自己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注意点儿分寸。苏沅假装没有看见他,掉头就朝右边小径走了。   这几次,苏沅从来不会这样的,上次城外狩猎,她一点不生分,在他耳畔说话,让他牵着马走,嘴里虽然不停的说吹着风儿不舒服,可她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可现在,陆策心想,难道她突然会对自己害羞了不成? 第48章   洗三之后,多数宾客都走了,苏赡还没有走,他今日除了来恭贺外,还想跟老夫人商量一桩事情。   老夫人请了他在客堂坐下。   失去儿子之后,苏赡老了不少,以前都是红光满面的,现在皱纹都深了,老夫人感慨一声:“堂弟,你得保重好身体,你还有四个孙子呢,以后有得福享的。”   苏赡长叹口气。   这阵子他一直都在后悔,然而后悔终究无用,苏明诚已经没了,他得替孙辈们操心,替他们苏家操心。   苏赡拿起桌上一盅热茶喝了口:“而今谈这些也没意思,明诚不在了,我得保证孩子们好好的。我今天来,就是为文惠,你也知道,文惠年纪不少了,其实我一直很担心她的婚事,她要守孝,这姑娘家一拖两年半,怕是成亲不容易。谁想到前几日却有人家来提亲,说等她除服了立刻就娶。”   老夫人又惊又喜:“是哪家啊?”   “张家。”苏赡道,“张夫人上回给文惠及笄时做正宾夫人,我想,是不是该答应,张家的条件可是不错。”   苏明诚一走,他们家更没有个依靠了,四个儿子太小,等到苏明润长大做官不晓得还得多少年,但张家却是曹国公的亲戚,说实话,苏赡非常的动心,只是隐隐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才来问老夫人。   要说朝廷重臣,而今各领风骚的便是曹国公与蔡庸,前者是吴太后的亲弟弟,后者是吴太后的心腹,众人巴结,可谓是权倾朝野。只像苏家这种名门,却是不屑的,可老夫人怎么说呢,万一拒绝了张家,苏文惠将来嫁人,条件比张家差很多,自己可不是个罪人了?   毕竟苏赡儿子都没了,势单力薄,她不能坐着说话不腰疼。   老夫人暗地叹口气,问苏赡:“你自个儿是怎么想的?这张家,我是不太熟悉,张夫人我连面都没有见过。”   苏赡道:“张夫人是个很爽利的人,张老爷为人老实。”   老夫人眼睛一转:“张家是怎么想到结亲的?明诚还在的时候,他们家就有此意了吗?”   “是,”苏赡也不隐瞒了,“那张家有个儿子叫张孙锡,有次见到文惠就喜欢上了,不然那时候明诚也不至于请得动张夫人,她就是说,和文惠投缘。”   “那文惠呢?”老夫人问,“她可见过那张孙锡?”   “这倒没有。”苏赡笑起来,“她是姑娘家,不方便见外男,张公子见到她也是因去年清明出去踏春,才偶得一面。”   老夫人心里就有主意了:“那这样好了,既然张夫人有意,你不如找个机会叫两个孩子看一看,若文惠喜欢那就是好事,还有尚柔,你也该问问她的想法。堂弟,我们而今一把年纪了,孩子的事情,有时候也得让他们自个儿拿拿主意。”   这话苏赡不爱听。   早先前苏承芳想娶阮珍,老夫人还不是不愿意么,只是堂哥不在家,她斗不过苏承芳才会准许的,而今也是因为阮珍给苏家传了后,地位才上去了。   可他们家里,儿媳妇这性子不用说,太过柔弱,苏文惠又是小姑娘,懂什么?自然是要他做决定的。   苏赡淡淡道:“我回去再想想。”   看这样子,好像没听进去。   老夫人叹口气,端起茶盅,看向窗外,等到茶凉了都没有喝一口。   李嬷嬷道:“您还在想刚才那件事吗?”   “是啊,不知为何,心里不太踏实。”老夫人把茶盅递给李嬷嬷,两只手笼在一起,“我们两家原来是齐头并进的,他们那里根本不用我们来操心,可现在明诚没了……明诚这个人啊,念书不行,但还是懂点生意经的,而今只怕他们家境况不好。”   老夫人心善,李嬷嬷宽慰道:“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等到他们家大公子成人了,往后也就好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   等到苏承芳来,与他说了这件事。   “要不你去找你堂叔说说?”老夫人道,“我这嘴巴可没有你厉害。”   “我去应是也无用,上次在魏国公府,我怕堂叔已经对我恼上了,不然今天岂会一句都不与我提?”那天没有给苏赡面子,现在是他们家的家事,他一个小辈去插手,苏赡定不会听从,苏承芳想一想,“要不我去查一下张家?”   若张家哪里有不合适的,拿出证据来,也许苏赡会听。   “好,就这么办了!”老夫人笑着看儿子,“还是你有主意!”她顿一顿,“今年庄稼会有大丰收吗?”   “难说,反正该提议的我都同太后娘娘进言了,只是户部吃紧,不管是水利,还是良种,怕都跟不上来,只能慢慢来了。”   “百姓日子也难过!”老夫人摇头。   原先的盛世早就衰落了,奈何太后娘娘的眼睛仍只落在京都,再过不了几年,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苏承芳眉头拧了拧,可惜当年唯一可以与太后娘娘抗衡的英国公被抄家了,还有他麾下大将陆锦麟……   虽然那天他没有参与,可却听说禁宫内血染大地,但最终两人功败垂成。   不知是谁泄露消息,曹国公吴顺领兵将太后救了出来,反而英国公与陆锦麟被戴上了谋反,逆天大罪的帽子。   他心头说不出的黯淡,后来,就没有人再敢站出来了。   耳边突然传来老夫人的声音:“马上就要到三月了,春闱的话,你觉得阮公子能考中吗?”   苏承芳笑起来:“怎么,您还关心他?”   “不然怎么办?他总是我们亲家了,既然是亲家,我难道还能盼着他不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我看你得空还是去提点提点他吧,考官们喜欢什么样儿的文章,你总是最清楚的,是吧?”   “是,儿子肯定会去的。”苏承芳道。   老夫人点点头。   三月清明节,众家都要出外扫墓,祭奠祖宗,便是苏承芳都不用上衙的,只今年因阮珍生了儿子,老夫人意气风发,想给祖宗多多烧点纸钱,给祖宗也高兴高兴,故而这祭奠的东西都比平日里多,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苏沅道:“搬了一大箱子的纸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怕是要烧得满天灰了。”想起祖母那样子,十分好笑。   这一世,她虽然与祖母没有那么亲,可却与祖母没有仇了,这般谁都如了愿,真好!   阮珍给她理一理头发,突然有些伤感:“哥哥怕是跟娘去县里了。”才想起来,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去给父亲烧过纸,等到明年,她一定要回家一趟,又与苏沅道,“出去别冻着了,记着穿件轻点儿的披风。”   苏沅答应,等到外面准备好了,便是与老夫人,苏锦坐马车,父亲骑马,一起去城外的灵山。   灵山不高,但占地很广,京都许多官宦之家的祖宗都埋葬于此,城中此刻十分拥堵,家家户户都出城扫墓,也不知有多少辆的牛车,骡车,马车。   陆嵘因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这会儿来帮忙疏通,见着他们家的马车,隔着帘子笑道:“姨祖母,等会儿我让你们先通行,弄出一条路来,跟祖母他们一起出去。我们家马车就在你们后面。”   老夫人就笑:“嵘儿,辛苦你了。”   陆嵘非常得意,希望苏锦探出头看他一眼,结果苏锦丝毫不露面,他很失望。   过得会儿,果然就把前面的车马清了,两家的车队慢慢行出城外,到得官道上,立时就宽阔了。   陆嵘打马追来,护在旁边,与老夫人道:“姨祖母,您怎么不卷起车帘呀,外面的景色可好看呢!桃花梨花都开了,一片片的。”   老夫人就笑了,果然将车帘卷起来。   正当春深,确实两边树上都开满了花,远远看去好像一朵朵花云,什么颜色的都有,只是苏锦侧着头,并不看陆嵘。   陆嵘虽不似少女敏感,可心里仍是会失望的,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对苏锦那么好,可苏锦为什么偏偏不愿搭理他!   是不是自己应该给姨祖母提亲?反正苏锦今年就要及笄了,他越想越高兴,打马就去陆静英那里,他要先去跟妹妹商量一下,然后让妹妹去求下父亲,毕竟父亲喜欢妹妹,也许就会同意的。   少年离开了,苏锦突然轻轻一叹。   苏沅与陆嵘没什么,倒是自在的趴在车窗口,只没想到就那一会儿,便听到后面有嘚嘚的马蹄声,回眸一看,陆策正悠闲得骑着马,明明好似散步,可那马却走得极快,瞬时便是行到了车旁。   猝不及防,两人目光相对,苏沅竟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被苏锦上回下的论断,弄得十分尴尬,故而看见陆策,心里头就有些古怪的感觉,她伸手去拉车帘。   车帘却被陆策扣住,少年眸色好似落入了阳光,格外的明亮:“三表妹,你是不让我给姨祖母问安吗?”   苏沅一下清醒。   是啊,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不能因为苏锦的话这样畏缩,毕竟陆策将来飞黄腾达,怎么说都不应该排斥他的。她笑起来,慢慢松开手:“我是怕风一直吹进来,会冻着了。”   是吗,可她刚才明明都恨不得探出头,如此可见,就是为了避开他,陆策奇怪,无端端的变了态度,难道是因为被苏锦拆穿了,恼羞成怒便是不与自己说话,生怕再被人发现?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费心了,苏沅想什么,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何要去揣测?   陆策忽地垂眸,看了一眼苏沅。   苏沅也在思考对策,想着以后该怎么与陆策既能保持好关系,又不让人误解,结果两人目光又撞上了。   各自有鬼,竟是脸上都微微发热。 第49章   苏沅别过脸。   陆策松开了车帘。   两个人好像没说过话一样,陆策打马往前走了。   苏锦看在眼里,由不得轻笑了声,上次苏沅口口声声说不喜欢陆策,可刚才,两个人眼对眼,眉目传情,这是骗谁呢?她拉一拉苏沅的衣袖,故意问道:“二表哥同你说什么了?怎么一下又不见了?”   苏沅瞧见她眼里暗藏的揶揄,头一阵发疼,好么,这下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一句话都不说,越说越黑。   苏锦笑得花枝乱颤。   苏沅忍不住掐了她一下。   老夫人瞅一眼她们:“在我身边打打闹闹就是了,在外面可不要这般,十四五岁的人了,要端庄,仪态好。对了,这次回去,也该让你们学点儿事情,光是念书可不够,该同你们母亲一起学着主持中馈,将来嫁人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说到嫁人,两个姑娘都沉默下来。   苏锦是对嫁不成韩如遇的伤怀,苏沅是不舍得嫁人,她想要一直陪着母亲,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瞧两个小姑娘都低下头,老夫人以为是害羞呢,呵呵的笑。   到得灵山脚,马车停下来。   老夫人下车与陆太夫人汇合,领着小辈们去拜祭祖先,烧了许多的纸马,纸钱,烟灰随着风飘散,一阵又一阵。   眼见年轻人四处去踏青,陆太夫人与老夫人轻声说话。   “焕扬说要把静英嫁给吴世子,曹国公府马上那边就要来提亲了,我这心里乱啊。”陆太夫人抹眼睛,“相公早就不在了,焕扬承了爵位,一点儿不听我的话,我叫他再看看形势,他不肯,你说我怎么办呢?”   曹国公这个人为人处世都不得人心,老夫人摇摇头:“焕扬真是不如焕云沉稳!”   “是啊,焕云也不同意,可焕扬是老大,也不愿意听他的,他们兄弟两个感情都没有以前好了。”陆太夫人闭了闭眼睛,“我最近都睡不好,总梦到相公,不晓得是不是……”   “哎呀!”老夫人急死了,呸的一声:“你别胡说八道,你是心里没谱儿才想到妹夫的,跟别的没关系!我可只有你了,大哥远在洛阳,平日里也见不到,你可给我好好的。”   “是了,是了。”陆太夫人苦笑。   “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你看承芳现在不是很好吗?他们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焕扬一定要结亲,便随他去了,他的性子我看承芳也劝不动的,再说,承芳也不好插手,他们两个一向谈不拢话,要是焕云,还好些。”老夫人劝陆太夫人,“你就不要管了,也许是好事儿呢!”   老夫人看着陆焕扬长大的,这孩子很任性,做什么事都是凭一时好恶。   像对两个儿子,早先前宠爱陆策,便是不把陆嵘放眼里,而今陆策不合他心意,他又把陆策当成眼中钉,爱恨都太极端。现在非要跟曹国公府结亲,又是贪一时的显赫,自己的高兴,都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平白也让你烦心了。”陆太夫人无奈得拍拍老夫人的手,“也罢了,现在就走一步算一步。”她笑一笑,“我们两个老骨头难得出来一趟,也去看看风景吧,你瞧瞧,那边花儿开的多好?这野花也有野花的美。”   老姐妹两个携手赏花。   那头苏沅是同苏锦,陆家的姑娘们在一起,无非也是散散步,看看风景,不过今日众多家族都出来祭祖,山脚下有许多的姑娘,到处都有欢声笑语。   苏锦指着才来的一辆马车:“瞧,是陈家呢,马上陈姑娘要做皇后了。”   印象里,那陈韫玉非常的娇憨,讨人喜欢,原先是住在苏州的,去年搬至京都就被太后娘娘看上了,选做未来皇后,想到她最后的结局,苏沅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下个月她就要入宫了,可惜自己做不了什么。   无能为力,竟是也不想再见一见陈韫玉,免得满心的愧疚,与苏锦道:“我们去别处吧?”   正说着,陆静英几个过来了,还有曹国公府的吴丽华。   “你们要去哪里?”陆静姝道,“不如同我们去河边走走,那里的杨柳长得好看,全都垂在水里,还有人在那里钓鱼的。”   陆静英目光掠过苏锦的脸,想起刚才陆嵘说的话,叫她去求父亲,忍不住就冷笑了声,自家哥哥真是没个眼光,也不知怎么就看上苏锦!这人善变又没良心,早前与她相好,什么话都说,而今阮姨娘扶正,立刻就与苏沅好上了。   扪心自问,她现在都看不上苏锦,不过哥哥喜欢,这一脸痴心藏不住,兴许叫哥哥如个愿也好。   陆静英道:“白河上划船玩才有意思呢,我这就使人去弄一艘来,我们在船上可以叫渔夫烤鱼吃。”   苏锦笑着拉苏沅:“我们坐一起。”   见两个人亲亲密密的,陆静英越发生气,与吴丽华道:“有些人本是上不得台面的,谁料一朝上枝头,倒是有能耐了,跟谁都能平起平坐。”   这是讽刺苏沅本来是庶女。   苏沅听得自然恼火,只当着许多人的面,不至于去争吵,面色却是冷了下来。   吴丽华也觉得陆静英有点过分,打圆场道:“我们快些去坐船吧,别晚了,天色一暗,这河上的风就大了。”   居然也不顺着她的话,陆静英道:“我晓得你马上也要跟他们家成亲戚了,”她冷笑声,“那苏文惠也是爬高枝的主儿,竟然能嫁入张家,那不是成你表姐了吗?”苏文惠跟苏沅很好,两个人果然很像。   苏沅心头一跳,惊道:“你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那张家昨天都去提亲了。”陆静英斜睨她一眼,“难道你不知?你们两家不是堂亲吗?”   实在是没有想到,明明苏明诚都死了,怎么张家还会跟他们家结亲呢?也是怪了,张孙锡就那么喜欢苏文惠?可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后来会被青楼的花魁勾搭,以至于把苏文惠气死?苏沅十分头疼。   苏锦轻声道:“等回去再问问祖母吧。”   也只能这样了,苏沅点头。   众人到了白河边,只见河水清清,柳树依依,都忍不住夸赞,果然河边也有人钓鱼,偶尔看见鱼线一闪,便是有鱼挂在上面活蹦乱跳。   “这鱼看着肥美,定然好吃。”陆静妍年纪小,已经在嘴馋了。   下人这时牵了一条乌篷船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以坐上七八个人,只苏沅因为张家的事情没有心情,一点儿都不想去河上游船,便是在河边坐下。苏锦低声道:“我想去玩玩,等我回来再陪你。”   苏沅道:“没事儿,你去吧,我正好想想事情。”   她要找个办法。   苏锦疾步就走了。   苏沅在柳树下正要叫采薇拿垫子铺着,对面有个人起了钩,她抬眼一看,只见那人穿着青色的直袍,身材修长,俊眉凤眸,不是韩如遇是谁?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苏锦刚才急着去坐船,大抵是发现河对岸的韩如遇。   这二姐啊……   苏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采薇刚要放垫子,苏沅却挪到别的地儿去了,她可不想跟韩如遇隔着河,面对面,万一被看到,还以为她干嘛呢。   她在远处斜腿坐下。   别的姑娘都在那条船上,陆静英还找了钓鱼竿来,打算在船头钓鱼,陆静姝笑着道:“以前来都没坐船,难得一次还挺惬意。”她指指前面,“原来有不少人来游船呢。”   陆静英笑:“那是自然。”   她垂钓。   陆静妍也跟着钓鱼。   吴丽华与陆静姝说话,只有苏锦没死心,看到韩如遇,一颗心又被他勾去了,眼见船划到附近,她从船上站起来,想引起韩如遇的注意,哪怕看一眼也好,或许他会被自己吸引住了呢?她总不能认命,就嫁给别人了。   这一幕都在陆静英的眼里,她越发讨厌苏锦,就这样儿还想嫁给韩如遇,嫁给自己哥哥都高攀!她屈指一弹,一颗小小的石子悄无声息的袭击了苏锦的腿,她完全没个防备,整个人“噗通”一声就摔到了水里。   河边的陆嵘看见,惊得目瞪口呆,姐姐说她们几个姑娘要去游船玩,他喜欢苏锦,便是忍不住来偷看,谁想到苏锦竟然会落水。   陆嵘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跟着就跳了下去。 第50章   船上一阵的乱,就是陆静姝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带的丫鬟没有会水的,她自己也不会,船夫……她突然叫道,“船夫,你快跳下去把人救起来!”   “莫慌。”陆静英语气淡淡,“你没看到大哥在吗,他已经跳下去了。“   陆静姝这才发现水里还有一个人,他正在朝苏锦游过去,便是松了口气。可转瞬又想到苏锦的年纪,若是八九岁就罢了,偏偏已经十五了,就算陆嵘是表哥,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是好?   难道苏锦要嫁给陆嵘吗,可谁都看得出来,苏锦不喜欢陆嵘。   她眉头拧了起来。   陆嵘在水里大叫:“二表妹,你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原本苏锦落水,大为受惊,便是在水里喊叫,沉浮,口里已经吃了不少水,可竟然又听到陆嵘的声音。   他来救自己了!   苏锦简直比落入水还要害怕,她一点不喜欢陆嵘,怎么能让他救呢?要她嫁给他,比死还难受。苏锦双手并用,用力的扑起水来,她朝着韩如遇在的方向,拼命的游动,抬着头,寻找他的身影。   水光模糊了眼睛,有点看不清楚,但她仍是不曾放弃。   韩如遇收了鱼竿。   “韩公子……”苏锦终于又看到了他,嘴里喃喃,“救我……”她不要任何人来救,除非是韩如遇。   声音轻轻,根本就听不清楚,可韩如遇瞧着她的样子,却好像听出她在说什么。   本来船就在旁边,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苏锦摔下河呢?只是他心想,也许苏锦是故意的,便是为了他,好让他救,可以赖上自己。但那一刻,陆嵘却跳了下来,陆嵘曾经多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苏锦,他自然是喜欢苏锦。   现在救了苏锦,岂不是顺理成章就能娶她了吗?   看来,苏锦是被人害了!   也不知道设计的是不是陆嵘?   可自己能做什么?韩如遇对苏锦有些怜悯,他站在河边,看着苏锦,看着她拼命的游过来,然而陆嵘越来越近了,陆嵘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苏锦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陆嵘眼看就要追上苏锦,大叫道:“二表妹,你不要乱动,你这样会沉下去的,你不要动,在那里等我,二表妹!”   太近了,他就要救到自己了。   苏锦更加奋力的往韩如遇这里游,可是这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看到自己似的……他是不是正厌恶自己呢?以为她是主动跳入了河里?   苏锦心头一凉。   她突然想到摔下去的那一刻,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没法站立,才会摔下河。可无端端,怎么会痛呢?陆嵘又正好在岸边,那么快就跳下水,可陆嵘的脑子一直都不太好,他可不能想到用这计策……是陆静英!   难怪她会提议游船!   陆静英真是太恶毒了,苏锦浑身冰冷,她要是真的如她所愿嫁给陆嵘,只怕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会如何悲惨呢,可是如果她不愿意,那就只能去出家,这种情况下,被陆嵘救了,如何还能嫁给别人?   瞬间竟是万念俱灰。   这样的话,还不如死了呢!   苏锦闭起眼睛,再不往前了,她慢慢让自己沉入水里,要是现在水里有个水鬼就好了,可以把自己直接拖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你抓得到吗?”   那么熟悉,那么动听的声音,苏锦一下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韩如遇从对面伸过来一支鱼竿。   韩如遇是想救她!   她马上又有了勇气,只是鱼竿还有些距离,她道:“我,我够不着。”   韩如遇道:“你不要慌,你刚才游得很好,只要照着之前的动作,慢慢来,很快就能到岸边了。”   本来落水的人其实也不一定会淹死,多是因为惊慌呛水,乱用力气致死,但苏锦却能在没学过水的情况下游了那么远,足见她当时避开陆嵘的想法有多坚定,而且,她是朝着自己游来的,用了最大的决心。   韩如遇鼓励道:“就要到了。”   苏锦一把抓住了鱼竿,她踩着河边的泥泞走到了韩如遇的身边,她想说几句话,可是心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倾心的男人,她突然流下了眼泪。   以往为引他注意,每次有见他的机会,她都会费尽心思打扮,一坐坐半个时辰,不管是描眉,抹粉,挑衣,她都亲力亲为。而见到他之后,她又很担心自己的仪态,时刻都很小心,可现在,她像什么样子?浑身是水,脸上有泥,头发全都披散下来,也许像个疯子,而且她刚才在水里扑腾,肯定也别提有多狼狈了,连鸭子都不如。   她还能指望韩如遇喜欢她吗?永远都不可能了,既如此,就说最后一句话吧,苏锦鼓起勇气道:“韩公子,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韩如遇一怔。   他不知该说什么。   苏锦却转过身,掉头走了。   水流了一路。   陆嵘站在河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不管自己做出什么,苏锦都不会接受他的,哪怕他愿意为她去死,可苏锦却不愿意将自己的命交托于他!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突然仰天大叫了一声。   陆静英差点被这哥哥气死,明明手到擒来的事情,他竟然都没有成功,还有那苏锦也是,没想到能在水里游那么远,她这是什么情况?   也罢了,她真是懒得再管这两个人的事情!   乌篷船靠岸,陆静姝连忙去看苏锦。   在岸上的丫环早已经拿披风裹住了她,但苏锦因为在水里太久,又被吹到风,仍是冷得瑟瑟发抖。   “马车呢,来了吗?”陆静姝问。   “已经去告知老夫人了。”   苏沅这时也跑了过来,刚才正想苏文惠的事情呢,就听到河面上传来一阵喧哗,她是在岸边目睹了这个过程的,她也没有想到苏锦竟然依靠自己的本事游上了岸边,游去了对面,在韩如遇的身边。   要说这执念,也是够深。   想起前世,她践踏自己的嫁衣,足见苏锦就算是嫁给了别人,其实对韩如遇也不曾死了心,哎,苏沅叹口气,而今又如何是好呢?   “你怎么样?”苏沅低声问。   “没什么。”苏锦自嘲的笑了笑,“真没想到,我原来有游水的天赋。”   “是啊,真厉害,我一直担心你,怕你……”苏沅眼见马车来了,扶着她过去,“幸好你平安上岸了。”   陆太夫人是与老夫人一起过来的,老夫人惊慌道:“怎么会突然掉入水里呢?哎呀,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们去游船了!”   陆静英与吴丽华这会儿也过来了,听得此话,陆静英嘲讽的道:“姨祖母,我们个个都好好的,只有二表妹掉下水,跟游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是二表妹自个儿不安分,非得要站起来才会……”   竟然这时候还要来污蔑她,陆静英的心怎么这么黑?同是女孩儿,难道陆静英就没有喜欢过别人,她为嫁入曹国公府还不是与那世子眉目传情?就因为自己不听她的话了,她就用这种法子来对付自己!   苏锦怒从心头起,冲上去就给了陆静英一记耳光。   仿佛是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非常的响亮,把众人都惊呆了。 第51章   因为太过突然,苏锦又一向对自己胆怯,陆静英从来没想到她竟敢打自己,等到反应过来,她扑上去也要苏锦好看。   可老夫人这会儿回过神了,连忙叫人拦住,回头却厉声斥责苏锦:“锦儿,你可是疯了,怎么会突然打静英呢?你们从来都很好的,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祖母,您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苏锦大哭道,“是她把我弄下水的,还让大表哥来救我,这一切都是她设下的圈套!”   “你别血口喷人!”陆静英被打了,报复不得,怒极攻心,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就敢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东西,我会费心来对付你吗?哥哥好心来救你,你还狗咬吕洞宾。”   陆静英是极为伶牙俐齿的,苏锦被她说得回不了话。   老夫人也觉得这孙女儿是不是因为落水,脑子有点儿不清楚,与陆太夫人道歉:“这孩子怕是受到惊吓了……”   苏锦脸色铁青。   看样子,她这冤屈是不能洗清的了。   苏沅都看在眼里,心想苏锦敢打陆静英一定是气得狠了,不然她绝不会如此冲动,由不得轻声询问:“二姐,你可有证据?我是相信你的,你好好回想下。”   幸好有人站在她这一边,苏锦颇是欣慰,仔细想了想,突然将身上的披风解开,她与老夫人道:“祖母,我刚才在船上被人暗袭了,不然根本不可能摔入河里,”她此时已不管别人什么想法,一把撩开裙子,拉到膝盖上,露出雪白的皮肉,“您瞧我这里,您仔细瞧瞧!”   上面一块青紫色,显然是被什么打到了,老夫人色变。   “船上就我们几个姑娘,除了大表姐,根本没有人会武功,不是她是谁?而且大表姐一早知道大表哥对我的想法,早早让大表哥在岸边看着,不然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跳下来。”苏锦拉住老夫人的袖子,抽泣道,“她是想毁了我,祖母,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真的是,那可是丢尽了威远侯府的脸面,且苏家也不好看,老夫人与陆太夫人对视一眼,忙道:“都先回去,全都回去!”又吩咐丫环,“去把老爷找来,叫他赶紧也回家。”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她们两家素来相好,可姑娘家之间居然出了这种事情,他们长辈一点儿不知。陆静英还要狡辩,陆太夫人冷声道:“还不走?难道要我捆着你回去不成?”   实在是非常的严肃,陆静英闭了嘴。   众人匆匆上车回家。   两家也不在一处审问,各审各的。   苏承芳听了苏锦说的,叫她把伤口给他看一看。   大理寺办案,只要是伤人的,都有大夫在旁协作,好辨认是什么所致,苏承芳在大理寺待了三年,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的,他仔细查看了下,与老夫人道:“这定然不是在河里碰撞所致,是被暗器袭击,钝圆的那种,所以没有破皮,可非常集中,足见是用腕力形成。”   老夫人大吃一惊:“真是静英吗,可她与锦儿素来很好啊,会不会是嵘儿?”   “不会,嵘儿为人耿直,且当时在河岸,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如今精准,他的暗器功夫没有那么好。”苏承芳沉吟,“嵘儿这个人您还不清楚吗,连射箭都比不上静英的,根本没有什么准头。”   苏沅补刀:“大表姐早就与二姐闹翻了,就因为二姐不顺从她,不愿意捧着她了,她就非常生气,之前便已经当众给二姐难看。”   陆静英向来都很任性的,老夫人也瞧得出来,每回苏锦都是让着她,可是这孩子,一个小姑娘家,才十六岁,怎么这么歹毒?实在是不敢让人相信。可苏锦腿上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做不得假。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老夫人后怕。   苏锦是自己游水上来的,虽然被人看了笑话,但取笑几句也就罢了,不会有大的影响,可若是被陆嵘救了,这事儿就棘手了。要嫁吧,不甘心,不嫁吧,名声都没了。   苏沅见事情已说得差不多了,便是道:“祖母,大表姐这样欺负二姐,总不能就置之不理吧?总要给个说法!”她而今对陆静英真是非常的厌恶了,原先是不想计较,可这个人真会得寸进尺,不但嘲讽她原先是庶女,还对苏锦下毒手,一点不顾念亲情。   怎么说,她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老夫人沉吟,吩咐李嬷嬷:“你把老爷得的结论去告诉太夫人。”   陆家这会儿也正在审问陆静英,陆太夫人觉得事态严重,叫了陆焕扬,葛氏还有陆嵘,都聚在上房。   “我虽然不想信锦儿说的话,可她都把伤口撩出来了……”   陆焕扬一口打断她:“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静英一直跟锦儿很好,怎么会害她,我看是锦儿嫉妒,要故意诬陷静英,才会把自己弄伤了。”他是不信陆静英会那么坏的,而今要与曹国公结亲,许是苏锦眼红。   这满京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世子妃呢!   葛氏也帮着说话:“是啊,娘,静英有什么理由呢?倒是锦儿,我觉得她心术不正,大庭广众,竟然把裙子撩起来,也是不知廉耻。”   “够了!”陆嵘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再说二表妹的坏话了,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她绝对不会诬陷妹妹的,是妹妹。”他瞪着陆静英,“我今天与你说,要你去求爹爹到苏家提亲,好让我娶二表妹……后来你就专门使人来告诉我,你们要去游船了,二表妹接着就落水,难道这不是你一手计划的?”   就因为这样,苏锦更不喜欢他了,也让他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   做这些都是为帮他,陆静英实在没想到陆嵘竟然会这么愚蠢,这个时候还要来指责她,陆静英大怒:“你混说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陆太夫人这时已经是看明白了,连陆嵘都这么说她,那陆静英一定不是清白的,她厉声道:“静英,你委实太过分了!那是你表妹,你们原本情同手足,为何要这样害她?你现在就跟我去你姨祖母家道歉!”   “我不去!”陆静英不承认自己的错。   陆太夫人看向陆焕扬:“你这时候还不说两句吗?”   “有什么可说的?”陆焕扬挑眉,“嵘儿向来不聪明,听了那苏锦几句话就胡说八道,我还没有揍他呢!”   竟然这样偏宠陆静英,想到这儿子做得事情,没有一桩是理智的,陆太夫人气得心血上涌,指着陆焕扬道:“你,你就这样教导孩子吗?你迟早……”   她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李嬷嬷刚到陆家,话还没传到,就听说陆太夫人晕倒了,急忙忙又回去苏家,老夫人听说妹妹晕了,哪里坐得住,立刻就同苏承芳来了陆家。   刚刚到,就在门口听到陆焕云的声音:“你竟然这么对待母亲?她多大年纪了,你要惹怒她?今儿这件事我听说了,明明是静英的错,你为何不承认?姑娘家如此歹毒,不念亲情,往后有得你后悔!”   “我女儿轮得到你来说吗?你还是管好自己几个孩子罢!”陆焕扬摔门而去,出来时正好碰到老夫人与苏承芳。   他完全没有打招呼,冷笑着擦肩过去。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与苏承芳道:“难怪妹妹会晕倒,焕扬实在太过忤逆了,我得进去看看她!”   陆太夫人躺在床上还没有醒,老夫人坐在床边,眼睛忍不住红了,问汤嬷嬷:“大夫还不曾来吗?是不是请得钟大夫?”   “是,应该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小厮领着钟大夫来了。   老夫人一叠声的道:“也别行礼了,快给我妹妹看看,她这是气得晕倒,是不是血气上冲?”   钟大夫坐下把脉,半响道:“请老夫人,两位老爷去外面等吧,太夫人这等情况,我看我要动用针灸了。”   老夫人身子一摇,抓住钟大夫的手:“你一定要救醒她!”   钟大夫答应。   几人便去外面等着,过得一个时辰,钟大夫才施完针,里头传来陆太夫人的声音:“姐姐,你是不是来了?”   老夫人连忙进去,握住陆太夫人的手就哭起来:“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说你这把老骨头了,跟孩子们生气什么呢?我们禁不住气了,你以后千万莫要冲动,你还跟我一起长命百岁呢!”   陆太夫人长叹口气,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可是当她重新开口时,却是对陆焕云道:“焕云,我们与焕扬分开过吧,明儿就分家,这威远侯府让给他住,不……分成一半,在依云楼东边砌一道墙,我们住到西边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这儿子没有指望了,她也不想将来陆焕云被陆焕扬连累,就此后,他们各过各的,她也就不会为这个儿子担心了。反正他是一个糊涂人,就因为陆静英能嫁入曹国公府,生怕陆静英名声不好搅黄了婚事,便是连她的错都视而不见。   这个儿子,她不要了,这孙女儿,她也不要了! 第52章   实在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威远侯府竟然分了家,苏沅坐在书案旁托腮发愣,这辈子的事儿居然一桩桩都不一样了!   印象里,陆太夫人一直都没有与陆焕扬闹翻,陆静英嫁到曹国公府,陆焕扬好像也得了好处,许多人巴结,只不过好景不长。没几年,曹国公府吴家就被抄了家,下场凄凉,男人全被斩首,女人,好像陆静英这般都被发卖成了奴婢。   以前她还有点儿同情陆静英,但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想法了,这小姑娘心太冷,恣意妄为,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从来都不考虑别人,她还是自生自灭去罢。   苏沅叹了口气,倒是苏文惠,她必须得救她啊!   想一想,苏沅去见老夫人。   “祖母,我有点想外祖母,我这会儿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她开门见山,“娘还在月子里,不能出门,不然我就跟娘一起去了。”拉老夫人的袖子,“我还馋外祖母腌得咸菜,还有舅父,好像也有一阵子没来了,他马上要会试,我去给他送个荷包!”   理由还挺充足的,反正离得也近,老夫人摆摆手:“便去罢,但是晚上一定要回来。”   苏沅答应,非常高兴的走了。   瞧着她的背影,老夫人微微露出笑意来,而今他们家倒是一切都好,苏承芳有后,两个孙女儿相亲相爱,亲家夫人又是宽厚的,好像都没有遗憾。可这两家亲戚啊,苏赡他不听劝,要把苏文惠嫁去张家,已经定亲。陆家啊,太夫人对陆焕扬绝望了,竟然不顾她劝阻,愣是要分家。   这陆焕扬本就是个刺儿头,听说太夫人的意思,更是一蹦三丈高,觉得太夫人不把他当儿子,非得要揪着陆静英,心里恼火,嫌事不大,催着太夫人把家分了。反正那吴宗炎喜欢陆静英,绝不会相信别人的挑拨,再说,那腿上的证据,几天还不是消了,哪个能作证是陆静英做的?   陆家可不就分了?   太夫人更是与陆焕扬已成一刀两断的趋势。   老夫人这头又疼了,到头来,最操心的竟然是别个儿!   苏沅坐了轿子去阮家。   听说苏沅来了,老太太一边笑一边疾步走来,拉住苏沅的小手嘘寒问暖:“沅沅,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捎个话儿,不然我早上就去买只老母鸡,给你炖鸡汤喝,你不是最喜欢喝鸡汤吗?”   “世上好吃的太多了,尤其您做的,我都喜欢,您今儿做了什么?”   “酸菜炒豆干,银丝肚,卤五香瓜儿肉。”   苏沅听得流口水:“就这三个足够了,我都爱吃。”打量院子,“舅父在不在家,他最近应该不用去国子监了吧,没几天就会试了。”   她来主要也是找阮直,想让阮直看看有没有办法查一下张孙锡的底,好解救苏文惠,也许阮直会嫌烦,但她就赖着这个舅父了。   苏沅抿嘴笑。   老太太哎呀一声:“不巧咯,阿直刚好出去……说是跟哪个喝酒,对了,好像是曹国公府的世子。”   什么?苏沅大惊。   舅父怎么会跟吴宗炎喝酒?那个人下场也是很惨的,或者可以说,跟曹国公走得近的没有一个是有好结果的,除了陆太夫人,陆焕云,但这两个人一来是因为与曹国公算不上热络,二来就是因为陆策了。   这两人对陆策都有恩,有情。   可舅父要是跟吴宗炎交好,将来可不得了!   万一被皇帝嫉恨上,不定要掉脑袋的,指不定还会连累到他们苏家,苏沅一下心慌意乱,急忙忙问:“祖母,他们去哪个酒楼吃饭了?”   “我想想。”老太太皱眉头,一边看苏沅,“沅沅,怎么了,你是有急事要见阿直?”   “对,”苏沅想说非常急,可怕老太太担忧,便是笑笑,“不是大事儿,就是想给舅父送个荷包,望他能会试顺利,我想亲手给他戴上,祖母,所以我要见见他。”   这孩子倒是一片心,老太太道:“好像是在合庆酒楼。”   离得并不远,苏沅便是道:“那我现在去找他,等会儿同他一起回来用饭。”可不能叫阮直同吴宗炎喝酒,等会儿舅父喝高了,跟人家称兄道弟,那更坏了。   苏沅立刻就离开阮家去合庆酒楼。   听伙计说是二楼,苏沅蹬蹬蹬的跑上去,敲阮直所在的雅间的门。   “谁?”阮直问。   “是我,舅父,我是沅沅。”   阮直一怔,随即又很头疼,这酒楼鱼龙混杂,来吃饭的什么人都有,照理姑娘家不该来,怎么苏沅会在这里?   该不是又要他做什么吧?阮直捏捏眉心,稍许等了会儿,将门打开。   苏沅先是探个头一看,发现里面没人,便叫奴婢在外面等,她进来反手把门一关,低声道:“舅父,我听说你和吴世子喝酒?”   “嗯,他还没到。”   竟然是真的,苏沅一阵焦急,拉着阮直的袖子循循善诱:“舅父,您就要会试了,这个时候怎么还出来呢?赶紧同我回去罢。”   小外甥女真是管过头了,阮直心想,这到底是外甥女还是娘啊,什么都管,他皱起眉头,把苏沅的手拉开:“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苏家的千金居然悄悄溜到酒楼来,万一被妹夫知道,定不会饶你。你赶紧回去罢,我这儿正要点酒菜。”   真是好心没好报,她以为自己想管那?而今父亲母亲没有事情了,她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谁还想操那份心?要不是事关重大,她也不想来,苏沅正色道:“舅父,您不要跟那吴世子有来往,他……”她咬一咬嘴唇,“吴世子的下场定然不好,那曹国公,也是。”   阮直心头一震,侧眸看向苏沅:“这种话你哪里听来的?”   这是天机,是她前世亲眼所见,可苏沅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转一转眼睛道:“不管是父亲,还是二表叔,都不愿与曹国公府来往,这难道还不明显吗?他们不想来往,便说明曹国公府的都不是好人,那好人定然就没有好下场。”   听完这个,阮直又是啼笑皆非。   见他不相信,苏沅心想就是强行也得把阮直拉走,她用力拖住他袖子往前拽:“舅父,舅父,您就听我一回罢?好不好?我老大远的过来,是为送你荷包,外祖母今儿还烧了好菜,你同我回去吃吧?”   她撒起娇来,好像粘人的蜜糖。   阮直想死的不行,暗道母亲还老要他成亲,这要生出个苏沅这样喜欢管闲事儿的女儿,他怎么吃得消?打又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正想要跟着撤退,谁料苏沅自己力气用得过大了,人一歪,整个就朝旁边的屏风倒过去。   眼看要撞在地上,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来,轻轻巧巧的搂住了她的腰。   苏沅吓一跳,转眸看去,扶着她的是个小厮打扮的人,面孔很陌生,可一双眼睛却非常眼熟,好像沉在水中的曜石,漆黑,闪亮,此刻还带着一些狡黠。她突然就认出了,这是陆策,乔装打扮的陆策。   “二……”她要叫二表哥,要问他为何在这里。   陆策却拿食指压在她唇上,低声道:“别叫我。”   她愣住了,又想到雅间的阮直,满心疑惑,这两人,怎么会在一处?陆策还打扮成这样?他刚才藏在了屏风后面吧?他们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阮直见陆策还搂着自己外甥女儿,低声道:“还不放开!”   小姑娘的腰细细的,哪怕穿着件儿褙子,仍是能感觉到里面的骨肉,好像有一种炙热透出来,陆策脸一红,把手松开。   “你同我出去吧。”他语气却冷静,“等会儿吴宗炎就要来了,现在就走,我做你小厮,你别露出马脚。”   “舅父,到底怎么回事儿?”苏沅却满心的好奇。   阮直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经过最近几次的来往,他现在非常清楚苏沅的脾气,这是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这种事儿能同她说吗?说了又不知道她会如何的唠叨,便是朝陆策看一眼,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满肚子的坏水儿,既是他弄出来的,就由他去收拾!   陆策心领神会,与苏沅道:“我会告诉你,走吧。”   苏沅还在犹豫。   陆策耳语道:“出去酒楼往左转,有条巷子,巷子尽头第三间屋,前后无人,你去敲门。”   听着神神秘秘的,莫非是与后来的大计有关,苏沅心头一震,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自己今天误打误撞,竟是卷入了漩涡了,但现在还能抽身而退吗?恐怕是不行了,因为没有猜错的话,舅父也已经深陷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招呼两个奴婢走下楼,陆策作为小厮,低着头跟在后面。 第53章   出去之后,苏沅从荷包里拿了些碎银给采薇:“你们去明春茶楼喝茶吧,或者要些点心,我稍后会来与你们汇合。”   宝绿吃惊:“姑娘,您要去哪里?”   “你不用知道。”苏沅笑笑。   “可姑娘……您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万一有点儿事,奴婢实在担当不起!”   “你要不听我的,更担当不起。”她摊上大事儿了,不能不去。   采薇听到这话,晓得苏沅的决心了,她向来善解人意,不像宝绿一根筋的太过耿直,连忙拉住宝绿:“姑娘放心去吧,奴婢们会好好等您的。”   宝绿还要说。   采薇用力拖着她走了。   眼见两个人的背影消失,苏沅略低下头,朝西边走去。   合庆酒楼左转的那条小巷子,她从来没有去过,今日一见,只觉阴森,潮湿,好像太阳都照不到里面来,那第三间宅子门口的大树,都长得弯了,树叶稀稀拉拉的,一点没有初春的蓬勃之气。   照着陆策的话,她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一个小厮来开门,探出半个头,脸上有两个红痣,苏沅的眼睛猛地瞪圆了,那不是秀实吗?那天在白马寺发现陆策,就是因为她认出了秀实,跟着他才会遇见陆策……原来秀实后来一直没有出现,是藏在这里了。   秀实看到苏沅,也吃了一惊,刚才陆策回来,说马上有客人要他去迎接,哪里想到这客人竟然是苏家的三姑娘。   这么秘密的地儿,怎么会让姑娘家知道呢?   “您请。”他惊讶归惊讶,却连忙请苏沅进来。   小小的独院,没有什么人气,静悄悄的,如果她不是亲眼所见是在京都,真以为是在哪个荒郊野外了。   秀实将她迎到正堂:“公子在里面等您。”   不比外面的荒凉,堂内还是干干净净的,陆策坐在椅子上,刚才的妆容已经洗去了,露出原本俊美的五官。苏沅想到之前那个小厮,暗道陆策的易容术原来那么厉害,只人的眼睛不易隐藏,还是被她认出来了。   她不请自坐,淡淡道:“二表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秀实过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陆策端起来吹了口气:“如你所见,我是有些事情要阮公子帮忙。”   苏沅颦眉:“我舅父不过一介商人,能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陆策是祁徽的人,将来在京都掀起腥风血肉,虽然功成名就,可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所以他们也未必还能成事,她实在担心阮直,想一想,语气越发温和,“二表哥,我娘总是担心舅父,怕他生事儿,你有什么难题,还是去找别人吧,我舅父这个人哪里有什么本事?”   非常着急的阻止,陆策想到在屏风后面听见的,苏沅叫阮直不要同吴宗炎有来往……这表妹,警惕心真的很重!   且她也很聪明,不然在白马寺不至于他还未说话,她就要替他隐瞒回到京都的事情了,陆策越想越觉得苏沅天资过人,可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察觉到这些危险的?他突然打量了苏沅一眼。   屋里的昏暗使得他眼眸显得更亮,苏沅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慌。   是不是她露出太多端倪,叫陆策怀疑了?   这个人本来疑心就重!   苏沅轻咬嘴唇,有点担心,但转念一想,她虽然是重生的,但这种事情没有谁会相信,陆策就算再厉害又怎么会想到那个方向去?她稍稍松了口气,打起精神道:“二表哥,你到底要舅父做什么?你刚才说会告诉我的!”   陆策低头喝了口茶:“你舅父虽然是商人,可却见多识广,也认识很多奇人巧匠,我是来问他讨要一些东西的……”他轻咳声,“你知道我是做府军前卫的,近身伺候皇上,也实在是皇上的喜好特殊,我寻不到,这才来找阮公子。至于为何装扮成小厮,委实是因为太后娘娘盯得紧,她老人家不许皇上胡来,我是不得已,只做此打扮,甩掉跟踪的禁军。”   什么?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奇怪道:“什么东西,只有我舅父有?”   “这个,你最好不要再追问。”陆策道,“皇上年岁渐大,血气方刚……如《孟子》所曰,食色,性也。”   有些隐晦,但苏沅还是听懂了,一下满脸通红。   她真没想到陆策会帮祁徽找这种东西……   “算了。”她站起来。   陆策见她脸红得好像樱桃似的,看起来十分可口,嘴角不由微微的挑起来:“你是过度紧张了,你舅父又不是三岁孩儿,能如何做错事情呢?”   语气突然的很轻松,有些如释重负之感,苏沅背对着他,看向门外,心想祁徽天生体弱,以炼丹为名,麻痹太后,借此好养精蓄锐,谋致命一击,所以那些都是装的,陆策之所以说出刚才那些话,也是把她当小孩儿般的哄。   她忘了,祁徽也是藏在剑鞘里的利剑,他怎么可能去找那种东西祸害自己的身体呢?且陆策也是知道祁徽的为人的,不过这两个人的关系还真好,陆策竟然敢如此调侃祁徽,用这个名儿来骗她!   苏沅不屑道:“你骗我!”   陆策眸光一闪,淡淡道:“怎么骗你了?不然,你以为我找你舅父是为什么?”   苏沅闭口不言。   她发现,陆策根本不会真的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刚才只不过是为哄着她走,才顺口说的,而今又在这里编了一个理由。   这人,真会骗人!   苏沅掉头就走。   可她哪里快得过陆策,还没跨出门口,手臂就被陆策扣住了。   “既然不愿意说出实情,为什么还留我?”苏沅盯着他,“你放心,我不会去找舅父的,因为我知道,舅父定然也不会告诉我!”   她眼神十分的坚定,又很不满。   陆策的眸色沉了沉,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太希望苏沅因此就讨厌他了,哪怕他是为她着想,不愿意将她卷入其中。   少年的手一直不放,苏沅恼怒道:“陆策,你想干什么?还不准我走了?”   她当然生气了,被他摆了一道。   陆策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松开手:“你回去时不要被人发现,秀实,你领三表妹出去,小心点。”   这家伙,居然到最后还是不说,苏沅冷哼了声,大踏步就朝门口走过去。   等到秀实回来,陆策写了一封信给他:“即刻送去给阮公子。”   是关于今天苏沅与他的谈话的,以防苏沅问起穿帮,虽然苏沅不信他,可陆策还是做了万一的准备。   秀实连忙就去了合庆酒楼。   苏沅气鼓鼓的去明春茶楼,找了两丫环回阮家。   老太太笑道:“去那么久,可见到阿直了?”   “见到了。”苏沅收敛了不高兴,“但是舅父有事情,我便没有打搅,在街上的店铺看了看。外祖母,”她笑道,“我现在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吃饭吧?”   “好好好。”老太太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用了午膳。   饭菜烧得好,非常可口,苏沅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只不过见到阮直回来,她又有些不乐了,这才叫狗咬吕洞宾啊!可惜自己偏偏不能说出自己的重生,实在是恼人。   阮直看到苏沅,想到陆策的信,忍不住就想笑。   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这少年又有什么想不出来的?拿捏了他“影子”的身份,威胁他共举大事,全权利用他的人脉,也是够阴险的了!   今天甚至还要他同吴宗炎处好关系,以便将来的大计,阮直摇摇头,要不是看在他后来所说的那番话上,“诛天下贪官,建太平盛世”,他真是要跟陆策打个你死我活,也不想被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指使。   撩一撩衣袍,阮直径直走进来,朝着苏沅笑:“还没走呢?”   “舅父,你是巴望我走了,是吧?”   “哪能呢,就是问问。”阮直摸摸苏沅的头。   苏沅这会儿可气了,一把甩开他:“我是大姑娘了,以后你莫要随便摸我的头!”她把荷包往桌上一放,“您戴着去会试吧,我走了。”朝老太太笑,“外祖母,您肯定腌了许多咸菜吧,给我带一点回去?”   “好好好。”老太太连忙就拿了一小坛子给她,“吃掉了再来,等夏天,更多,什么青笋了,茄子了,我到时候给你们送去。”   苏沅谢过老太太,叫宝绿捧着,坐轿子回苏家了。   老太太斜睨阮直一眼:“你怎么得罪沅沅了?瞧瞧她,气得小嘴都鼓了,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她一推阮直,“你尽是喜欢叫人生气,叫我生气不说,还叫沅沅生气。”   阮直都不知道满肚子的冤枉跟谁说,这外甥女实在太会管闲事儿了啊,他怕老太太啰嗦,忙道:“我进去看书了,马上会试,您不要来打搅,晚饭我会自己出来吃。”   一溜烟的跑了。   老太太恼得恨不得跺脚,会试考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肯成家呢?她真要被气死了,老太太决定等会试完就去苏家一趟,与阮珍商量给阮直娶妻的事情,就不信,管不住他了! 第54章   苏沅回去了才发现原该要说的话没说,她本是想请阮直去查张孙锡的,结果被陆策一搅和,竟然忘了初衷。   带着一坛子咸菜回去,她分给老夫人一半:“剩下的我送去给娘吃。”   老夫人笑:“瞧这腌菜多吃香啊,个个都爱,早上配个稀粥更绝了,能多吃半碗。”她打量苏沅一眼,“不过你去了有没有打搅到你舅父念书?”   念什么书,也不知道跟陆策神神叨叨的算计什么事儿,但苏沅心里明白,肯定是不会跟吴宗炎交好的了,许是要舅父去打听什么……舅父这人豪爽,容易结交朋友,当然,真心的少,多数是狐朋狗友,不过吴宗炎那种本来也谈不上真心。   “我都没跟舅父说上几句话,打搅不了。”苏沅看着手里的咸菜坛子,突然叹口气,“要是文惠姐这会儿不在守孝,我还送一些去给她呢。”露出担忧的样子,“祖母,那天大表姐说起张家要娶文惠姐,一副瞧不起文惠姐的样子,也不知张家好不好。”   晓得她跟苏文惠的感情,老夫人宽慰道:“你别担心,你父亲说要去查一查张孙锡的底,如果真有什么,必会告诉你堂祖父。”   听到这话,苏沅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都很关心苏文惠,这样的话,应该不会重蹈覆辙吧?   她拿了咸菜去阮珍那里。   春闱很快就到了,阮直一路过关斩将,竟是不止中贡士,殿试后,还被赐进士出身,去了刑部观政。   阮家自此真正做了官宦之家,老太太喜笑颜开,一天都不耽搁,便是来到苏家见阮珍。   阮珍也是才出月子,并不坐在风头里,与老太太在屏风后面说话。   “珍儿,我这回是为阿直来的,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老太太虽然高兴,可也大吐苦水,“以前说是要念书,后来中举了,又说要会试,现在吧,都做官儿了,你看看,他还是不肯娶妻!我这着急啊,都三十四的人了,有些成亲早的,连亲孙儿都有了!可他呢,我同他说,有几家的姑娘不错,他听都不听。”   倒豆子一般,阮珍握住老太太的手:“娘,您别着急,慢慢说。”   “我能不着急吗?珍儿,我搬来京都一半为你,一半却是为阿直,而今你好了,你帮我劝一劝阿直吧。阮家不能绝了后啊,不然你爹在天之灵都不得瞑目的!”   阮珍听得脑袋有些发胀,她抱着慎儿,拿小摇鼓逗他,慎儿举着手,已经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哥哥这脾气真不好说,她问:“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是不着急呗,我说你都三十多了……他说五十也能成亲生子。”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   阮珍叹口气:“那等我找机会去看看他,不过怕他也不听我。”她想一想,“娘,您说哥哥应该娶个什么样儿的妻子呢?”   “什么样儿的都行,只要能生孩子,人好,不丑。”   阮珍抿嘴一笑,看来母亲真是太急了,几乎什么条件都不挑了,她道:“等我问问相公可有合适的。”   老太太高兴的:“那当然最好了!”   晚上苏承芳下衙,照旧第一件事儿便是抱孩子,要是孩子再睡,他就抱阮珍,总是手不落空。   阮珍倚在他怀里,拨弄着他修长的手指:“相公,我有件事儿想麻烦你。”   阮珍难得撒娇,可一撒娇叫他相公,苏承芳浑身都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道:“怎么个麻烦法?”   “为我哥哥,今天娘来了,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听到这话,苏承芳倒是露出为难的样子,轻咳声道:“知融这人你还不知道吗,牛不喝水强按头,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在背后在如何谋划,挑选待嫁姑娘,到头来,他不要,不是白忙吗?不如这样,我得空先去问问他的想法,我们都是男人,不像你,你去问,他未必会说。”   阮珍一听也好,娇声着:“谢谢相公了。”   美人在怀,温香满玉,奈何还在月子,苏承芳怕自己把持不住,连忙起来去叫丫环摆饭。发窘的样子叫阮珍好一阵笑。   三四月大事除了春闱,殿试,便是皇帝大婚,京都热闹了几天,很快便是要到五月了。   很早就传出风声,这回的端午节,皇帝要与皇后同游白河,观赏赛龙舟,虽说那皇帝不管事儿,可到底是真龙天子,故而各衙门也很配合,街道上很快就多了不少官兵。听说白河两边更是热闹无比,在允许范围之内,已经摆上了各色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老夫人看着儿媳,两孙女儿叮嘱道:“今儿热闹归热闹,人也多,你们可要小心点儿,我是不去了,我陪陪我那老妹妹去!”   陆家分家之后,陆太夫人心里还是很气苦,只是不想纵容陆焕扬了,便是与他不再来往,可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会不伤心,老夫人常去看她。   阮珍道:“母亲,您放心吧,我们也不会久留,看完赛龙舟就回来了。”她惦记两个孩子呢,太小,不好带出门,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   三人一起坐了马车。   第一次跟母亲出游,苏沅别提多兴奋了,与阮珍道:“娘,等回来,我带您去吃好吃的,这里好些个馆子的东西都不错,还有料子铺,珠玉铺,我们也去看看!“   车外真热闹,什么吆喝声都有,阮珍想起小时候,她有几次与哥哥跟着父亲来京都,父亲便是带他们到处去看,去玩,她不知道多高兴,好想见到了大世面,哥哥放下大话,说以后赚了大钱一起搬来京都住。   现在搬来是搬来了,但是却经过了那么多年,真是物是人非。   心里有些凄凉,只看到苏沅,阮珍心头有非常的欢喜,她有了这么大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了!   哥哥也做了官,不知道父亲可看见了?   贴在车窗上,她微微的笑:“只怕回来都晚了,也不用急于一时。”   “应该不会很晚。”苏沅太想带母亲去京都逛一圈了,母亲一直在家里不曾出来,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   苏锦见她那样子,心道关心则乱,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她挑眉笑道:“你真是傻,要你带什么呢?等爹爹休沐日,有的是时间,你抢着做什么?”   阮珍听着脸一红,却不好说苏锦。   苏沅恍然大悟:“对极,对极。”   自己的女儿倒是好办,阮珍偷偷掐了苏沅一下:“别浑说。”   哪里像是责备的样子,她总是柔柔的,两个小姑娘都笑起来。   来到白河,果然是人山人海,比以往的端午许是多了一倍的人,可能祁徽不太露面,只是有个玩世不恭的名声,引得人好奇来一睹皇帝真颜也难说。   苏沅随母亲,苏锦下来,三人走去河边。   远处,陆静姝笑着招手:“来这儿,这里看得清楚!”   自从分家之后,陆静姝姐妹两个便是与陆静英也分道扬镳了,听说再也没有见过面,陆静姝不耻陆静英的行为,却与苏沅,苏锦更好了,陆静妍对陆静英也非常的失望,这个人曾经可是自己一心想要成为的人,而今这形象全毁了!   韩氏也在,与阮珍道:“你难得出来,我同你去见一见几位夫人,她们早就想见你了,好不好?”   多么体贴的人,晓得阮珍抬为正室之后,第一次露面,她便热心的引荐,那些夫人必是很有教养的,阮珍非常感激,握住韩氏的手:“劳烦你了!”   苏沅有点担心,目送着母亲的背影。   可看到阮珍的腰越来越挺直,走的越来越自信的样子时,她突然一笑,母亲又不是傻子,只是这些年作为侧室不得已的隐忍,掩盖了她的聪明。那是一种大智如愚的聪慧,不然父亲又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她可以不用担心母亲了,母亲一定会做好苏夫人的!   正想着,远处一阵喧闹,抬头看去,先头几百禁军开路,跟之五色华盖十二柄,双龙扇十六柄,五色金龙纛,御杖,引杖又是几十柄,绵延漫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有皇帝皇后所乘坐的龙辇出现。   一时众人山呼万岁。   只离得太远,根本也看不清人脸,苏沅转过头。   好一会儿声音才平息,许是皇帝皇后入座了,马上要开始赛龙舟,到处便是押注玩乐,这每年端午,除了观看比赛,就是押注最好玩,赢了高兴,锦上添花,输了也没多少钱,就是添个彩头。   故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都不会放过这机会。   盘子端到苏沅面前时,苏沅想一想,就想压十两银子予那邱家,印象里,邱家好像经常夺冠。   可一只手却拦住了她,声音清越传来:“还是押许家罢。”   不知陆策何时来的,穿着暗红银燕的禁军服,腰佩长剑,足凳黑靴,俊美又不失军中刚毅之气。   可苏沅好似没看到他一样,啪的就把银子压给了邱家。   陆策眉头一挑。   这三表妹可真记仇,明明许家有利,她不听,非得与他反着来!他眼帘一垂,原想赢那银子,到底没有压在许家去,不知为何,突然就失去了那种兴趣。   他转身走了。   苏沅看在眼里,冷哼了声,谁让陆策辜负了她的信任?她相信他,才会跟他小巷子里,结果他却骗人,而今她才不会听陆策的呢。 第55章   今日皇帝皇后到白河观龙舟赛,许多官员随行,而今分散坐于各处,离皇帝祁徽坐得最近的就是蔡庸与曹国公了,至于皇太后,并不曾来。   盘着此时端到了祁徽面前。   小黄门笑道:“皇上,您看看,您要押哪一家?”   祁徽瞄一眼,冷笑道:“朕多少年没来看龙舟赛了,哪里晓得押哪一家,你倒是说说,哪家会赢?”   曹国公听得发笑,这要知道谁赢,还有押注的乐趣?不过这草包皇帝就这个德行了,也就欺负欺负小黄门,去到外面,哪个官员把他放在眼里?他心想,姐姐也是心善,还养着这窝囊废,要他的话,早就一刀把祁徽杀了,自个儿当皇帝才好!   不像姐姐,非得要个好名声。   可名声值几两银子?只要君临天下,谁敢说个不字?   他想着,朝坐在前面的蔡庸看了一眼,姐姐这样也是因为蔡庸的主意,说什么而今需要众位大臣的支持,万万不可废掉祁徽,动摇人心。   这蔡庸如此说,也不过是想稳固他自己的地位罢?毕竟现在皇土还是祁家的皇土,他们吴家再如何说,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而蔡庸却能借着姐姐的势,统领群臣,可要这江山换了姓,就不一样了!   曹国公眼眸微微一眯。   那头小黄门实在答不上来,祁徽正好看见陆策回来,招手道:“你来看看,朕应该押哪一家。”   “许家。”陆策道,“邱家今年不行了,内讧。”   祁徽乐:“是吗?那你押了多少?”   “臣没有押。”   祁徽一怔,陆策从来都很有胜负心,这个时候,竟然不押注吗?他想到刚才见陆策去的方向,哪里好似有几个小姑娘,不晓得是他姐妹还是别的谁,不由狡黠一笑:“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说来与朕听听。”   陆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回皇上,没什么事儿。”   这样越藏着,越是古怪,祁徽心想,这小子莫非动了春心了?想着朝自己的皇后睨一眼,那陈韫玉虽是生得娇美可爱,但却是吴太后的远房亲戚,大婚战战兢兢的,好像自己要吃了她,转头却去太后那里,也不知说什么,许是来当细作随时禀告的。   反正,他是没有机会动春心了。   至少,现在是。   他押了许家,笑骂陆策:“朕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要是输了,要你好看!”   陆策颔首:“皇上输了,臣两倍奉还。”   那输了也等于赢了,祁徽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远处,阮直眉头直皱,陆策说祁徽是韬晦养光,这也真不容易,好好一个少年天天跟炼丹绑一起,比起自己隐藏的身份,这皇帝更不好当!只是,光有这雄心大志,隐忍不发,真的能成吗?   瞧瞧这京都,多是蔡庸,曹国公的手下,兵权也握于皇太后之手,怎么想怎么艰难。   正思忖着,耳边传来苏承芳的声音:“不管是岳母,还是珍儿,都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我看,你得给个说法,不然我回去也不好交代。”   阮直一听就头疼:“怎么你也瞎掺和呢?”   “你三十几了,这叫瞎掺和?我三个女儿,只是没有续弦,母亲还天天唠叨呢,你这一个孩子也没有,还不成亲,你觉得你自己有理?”苏承芳正色道,“岳母也是担心你,担心你们阮家,难道你不应该体谅下她老人家吗?”   想到母亲头上的白发,还有每日的苦口婆心,阮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早前他背负了对阮珍的愧疚不愿意成亲,后来成了杀手组织的头领,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虽说每次行事都很缜密,可也难保有一日会落网。   而今同陆策合作,又要共举大事,桩桩都是危险至极的,他成什么亲?那不是害别人吗?   可这些话不好跟苏承芳讲,阮直摸摸鼻子:“你觉得我能娶到什么样的姑娘?名门世家的能看上我吗?”   这是故意抬杠呢,苏承芳斜睨他一眼:“你这年纪,这商家背景,小门小户的定然可行,我也认识几家……”   “行,改天找个时间,我去看看。”阮直想,反正能拖一日是一日,看一下说不合适就好,他就不信苏承芳能变出多少的姑娘来。   河上这时传来一阵敲锣声,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   苏承芳站起来道:“你一个人看吧,我去找珍儿。”   他专门弄了一只游舫,这会儿打算让阮珍跟他坐一起看龙舟赛,看完了,再带她去河上转转,看看今年刚开出来的荷花。   多少年不曾出门,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阮直笑道:“去吧,带珍儿四处玩玩,白河往西游,不是还有个水中亭吗,那里荷花最多,四面都长满了。”   苏承芳应声,疾步而去。   十二只船队蓄势待发,两岸站满了观看的人,阮直也抬起眼,谁料就在这时候,一支箭无声无息的从高处射来,直飞向曹国公的胸口。   眼看要刺中他,却有护卫察觉,长剑一挥,把那□□直接打歪,噗的声插在了地上,深入几寸。   曹国公吓得面无人色,厉声叫道:“快,快把那杀手找出来!”   因祁徽出游,也带了几百禁军,关系到他们的安危,那些护卫,禁军全都冲了出去,一时白河乱成一团。   阮直朝四处打量,想那羽箭来的方向,从他左侧处飞来,杀手许是一早埋伏在高处,可这里……他突然就站起来,朝河边一排树走去,刚刚行得十来步,只见一个黑衣人飞速得从树上跳下,将身上衣服一脱,露出淡粉色的裙衫,很快就混入了人群中。   是个女人!   阮直疾步追上。   不止他看到,也有别的护卫看到了,全都围过来,只是今日人多,那么多的姑娘,不知多少穿粉色裙衫的,如何找得过来?护卫们满头大汗,不至于要把所有人都拦下罢?正要回去请教上峰,哪里知百姓们因出现刺客,一个个惊慌失措,怕受伤,怕被牵连,瞬间功夫,竟是走得个七七八八。   还去哪里找人?   曹国公被护卫护送,立刻躲入马车逃回了家。   祁徽也坐上了龙辇,与陆策道:“难得出来一趟看龙舟,又摊上这事儿,你说这些人的胆子怎么那么大,敢来这里刺杀人,你一定要给朕查,看看是谁毁了朕的雅兴!”   “是,皇上。”陆策得令。 第56章   出了这种事,龙舟赛自然是比不成了。   阮珍担心两个女儿,连忙与苏承芳道:“我们快些回去罢!”   苏承芳微微叹口气。   男人有些不甘心,阮珍抿嘴一笑:“相公,我们以后有得是时间,也不急于今天去游船,或者等下个休沐日再来?到时候荷花开的更好呢。”   她拉一老苏承芳的手。   这种失望,有点让人空虚,因阮珍出了月子,他就一直在想等端午节与她游船的事情,非常多的期待,结果竟然遇到杀手偷袭曹国公……苏承芳摇摇头,心想也只能如此了,也许这叫好事多磨,下次他得空,得一次补回来,不止去游船,还要带阮珍去街上走走,带她去买首饰,去下馆子。   想到这里,他总算是舒服了点儿。   父亲要给母亲惊喜,请母亲去游舫,苏锦与苏沅识趣,便是留在岸边与陆静姝几个说话,现在出了事情,自然要急着离开。   韩氏催促几个姑娘上车,与苏锦姐妹俩道:“我去看看他们,我身边有护卫,你们小姑娘还是在车上等着吧!”   苏锦就拉着苏沅去坐车。   “那些人也真是的,光挑着端午节下手,那曹国公日日都出门的,哪一日不好?”苏锦忍不住发牢骚,难得他们一家和和美美的出来玩,她还押了龙舟赛呢,结果连看都没看成,“不知道父亲母亲在不在游船上呢,真是白费爹爹一番苦心。”   是啊,母亲第一次出来,原本父亲肯定要多陪陪她的,苏沅摇摇头:“过了端午还有中秋呢,再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锦听得扑哧一笑:“这倒也是,但不管如何,就是怪那杀手,煞风景,跑来白河刺杀人。”   “许是那杀手不想被人抓到,若在街道上,地方狭窄,怕是没有时间逃走。白河就容易多了,可是难度也大了,这不是没有射中吗?”   有点惋惜,苏沅晓得曹国公不是好人,要是那杀手能把他射杀就好了,这样陆策谋划的大计也许能容易许多,她眉头微颦,怎么又想到他,这个人不知好歹,要是坦然告之,她或许还能帮上忙呢,毕竟她晓得将来不是?   “不说这个了,”苏锦笑着与苏沅道,“早点回去也好,我们一起吃粽子!”   “好。”苏沅点点头。   姐妹两个亲亲密密,好像亲生的一样,陆静英看在眼里,非常恼火,几何时,苏锦对自己也是这般,可突然就不理会她了,不止不理会,还当众这般说她,弄得陆家分家。外面的人虽然表面客客气气,但还是有传言散了出去,都以为是她害苏锦落水,陆静姝,陆静妍已经不同她说话了。   别家的姑娘,多多少少也避着她,背着人时,都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曹国公夫人竟有次也问起此事,虽然有吴宗炎挡着,到底是有些怀疑,瞧着她的目光不太喜欢,这一切都是拜苏锦所赐!   眼看两人上了马车,陆静英从袖中摸出一颗蜂针,用力一弹,正好就打在拉车马的脖子上,那马受到惊吓,又吃痛,突然撒足狂奔,苏锦还未坐稳,就从车厢里滚了出来,那车夫更是直接滚在了地上。   “二姐!”苏沅大叫一声,“你怎么样?”   车厢剧烈的颠簸,她死死抓住车座,可就这样,人也不稳,好像一只大海上的小船,上下起伏。   苏锦颤声道:“我,我要掉下去了!”   外头可没有东西抓,也没有地方挡,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是被甩了出去。   那马四处乱闯,把周遭的姑娘吓得连声惊叫。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以为又有杀手,陆策询问禁军:“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说是拉车的马疯了……”那禁军看陆策一眼,“啊,好像是苏家的,洒金桥下的苏家,是你亲戚吧?”   陆策一听,飞快得牵过路边一匹马,也不知谁的,不管不顾就骑上,往声音来源之处急追而去。   苏沅觉得自己要吐了,可她不敢松手,刚才苏锦掉下去也不知伤了没有,她这要是松开,可能立刻就会被甩得撞在车壁上。那车架可是黄花梨做的,非常的硬,她怕自己会被撞得头破血流,或者直接被撞得死掉!   想到死,苏沅不寒而栗,更加用力的抓住了车座,指甲都恨不得要嵌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声音。   “车里有谁?”   是陆策!   这会儿再不管什么恩怨了,苏沅也不怕丢脸,大声的叫道:“二表哥,只有我在,快来救我……”   她想活下来!   马拉着车到底有重量,陆策的骑术又好,很快便是追上来,并行之时,他终身一跃,跳在了车上,用力拉住马缰。   那马儿嘶声一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马头直摇,嘴边立时流下一道鲜血。等它站稳了,陆策顺着车辕上去,跨骑在它身上,伸手轻抚鬃毛,低声道:“别动,你哪里伤着了,我给你看看。”   马儿打了个响鼻,又摇头。   陆策摸到它脖子,一阵颤动。   看到是伤到脖子了,陆策拍拍它:“等会儿我给你上药,”说话间钻入了车厢,看到苏沅倚在车座旁,满头大汗,活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头发都散落下来,珠钗掉的一支都不见了。   “二表哥。”苏沅惊魂未定,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陆策走过来扶起她:“有没有哪里伤了?”   苏沅摇摇头。   可一站起来,腿钻心的疼,瞬时便软了下去。   陆策低头一看,裙子里面露出来的雪白膝裤,缓缓渗透出血迹,许是刚才在车厢里四处碰撞弄伤的,刚才问她,她还摇头,可见是有多慌乱了,连自己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他从怀里拿出金创药。   “快敷上。”   苏沅伸直腿,刚要褪膝裤,手顿了顿,抬眼朝陆策看去。   这会儿是不方便,陆策脸一热,跳下车,给马儿检查伤口。   猩红的血流在莹白的肌肤上,十分刺眼,苏沅仔细看了下,竟然有三处伤口,左腿两个,右腿一个,都是在车厢里碰伤的,周围青紫一片,她自己都看了心疼,想回去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不然她定然会哭。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伤成这样的。   苏沅拿金创药撒在伤口上,岂料这药不知是何药材所制,倒在上面竟然好像火烧一样,疼得她浑身发抖,忍不住一声尖叫。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陆策急忙进来:“你怎么了?”   苏沅眼泪汪汪,拿着金创药道:“你这是什么药,我用了怎么比之前还疼?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小姑娘满脸委屈。   陆策不知怎么竟然想笑,可目光暼到她露出的两条光腿,心忍不住跳快了起来,忙挪开目光:“这药的药效是烈了些,但起效很快,马上就不流血了。”这本来就是给军中男子用的,哪个用一下会疼得尖叫?小姑娘到底身娇肉贵,这点痛都忍不住。   “我刚才看了下马,它脖子伤了……”陆策问苏沅,“你可看见怎么伤的?”这伤隐藏在长长的鬃毛下,他刚才查看了一下,竟然都寻不到伤口,应该是太细了,或许是梅花针这类的暗器。   苏沅回想了下:“我是坐进马车,那马才突然跑起来的,没有看到。”现在想想,是很奇怪,家里的马车不知道载着他们出门多少次了,每一次都很平安,哪里会这样,她颦眉,“二表哥,难道它是被人偷袭吗?”   陆策沉吟:“没找到伤口,难说,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苏沅心头一沉,她想到陆静英。   那天苏锦落水,就是被陆静英偷袭,这次该不是……可她实在没有注意到陆静英,倒不好指名是她,毕竟今天在场的人太多了,又出了杀手的事情。苏沅道:“我们先回去罢,还不知二姐怎么样。”   她站起来,结果那腿仍是疼得厉害,忍不住道:“你这药……”   “怪我这药干什么,我一直都在用的,是你太娇。”陆策过来扶她,“慢点走,别急。”   少年握住她胳膊,手指非常的有力,苏沅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他身上。   幽幽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陆策的脸越来越热,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陌生的他有点发慌,想把苏沅推开。   可苏沅急着出去,急着回去,倒是一点不介意借他的力,用伤口比较少的右腿,努力的往外挪动。她走一步,身子就轻微的颤动下,香肩蹭着他胸口,乱发拂着他的脸,她所有的气息好像林中的雾气笼罩过来,叫陆策呼吸困难,仿若吸了毒气一样。   他头开始发晕,手好像也要握不紧了……实在难耐,这样要走多久才能下去?下去了,还要扶着她上马。   陆策突然半蹲下来:“我抱你出去罢,这样快点!”   苏沅一怔,随即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陆策托住了,整个人横过来,她吓一跳,怕自己摔下来,下意识拿右手搂住了他脖子。   这动作叫两个人都一愣,眼对眼,近在咫尺,难发一言。   陆策轻咳一声,侧过头,用非常快的速度走出去,将她放在了外面的马上,他骑过来的马:“你小心坐好。”   苏沅低声道:“嗯。”   陆策牵着她往回而去。 第57章   半途遇到一辆马车,十几个护卫,是苏承芳跟阮珍带人寻过来了。   看到苏沅骑在马上,阮珍飞奔过来,还没有说话,眼泪就流下来,抱着苏沅的腰哭个不止,弄得苏沅也跟着哭起来。   “珍儿,沅沅没事就好了。”苏承芳大松口气,之前听说马车出事,两个女儿都在车上,他还勉强镇定,可阮珍却要疯了似的,一下子崩溃,根本不肯留下,他只好带着阮珍一起过来寻找苏沅。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了?”阮珍抬起脸看苏沅,见她头发乱成这样,想象到她的害怕,又忍不住哭。   苏沅见状,哪里敢告诉她实话,偷偷把裙子拉扯好,笑道:“没有,就是惊吓了一场,娘,您别哭了,幸好二表哥来得及时。”   “二公子,真是谢谢你了!”阮珍感激得看向陆策,“你是我们沅沅的救命恩人!”   苏承芳也道谢。   陆策连忙道:“救命恩人谈不上,是三表妹运气好,这马跑得不算快,不然我也追不到的。”   “不管如何,你总是救了沅沅,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铭记在心。”苏承芳语气很诚挚,“等回去,我告诉母亲,她一定会请你过来吃饭的……”说着顿了顿,“那匹马呢,总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罢?”   果然不愧在大理寺待过的,立刻就想到关键了,陆策道:“拴在前面了,马脖子受伤,但伤口不好找,恐怕要寻个兽医看看。”   “六安。”苏承芳马上吩咐,“你赶紧把那匹马带回来,送去大理寺找他们的堂官戚大人,让他查一下。”   六安得令,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苏沅想到苏锦,连忙问道:“二姐怎么样了?”   苏承芳道:“腿扭到了,先行送回家去了。”   听到这话,苏沅竟然松了口气,因在马车上时,她当时最怕的不是受伤,而是死,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活着,就算伤到也能慢慢好起来。她道:“我们年纪还小,应该很快就会痊愈的。”   阮珍看她骑在马车,说道:“沅沅,你下来坐马车吧?”   苏沅就有点犹豫,下来吧,会被母亲发现受伤了,不下来,不合理,她只好点头。   阮珍就扶她下来。   腿一沾地,伤口就疼,但好像没有之前疼了,看来陆策的金创药确实不错,幸好如此,她还能忍一忍,苏沅咬牙,假装正常人似的走上了轿子。   想到刚才她挪着腿,十分艰难的样子,而今竟然走那么快,莫名的,陆策觉得一阵难受,苏沅的那声惨叫好像也响在了耳边。他看着苏沅的脸,发现有一滴汗从她颊边滚落了下来,迅速的渗入了衣领。   她是怕母亲伤心吧?   陆策挪开眼,想到自己十岁那年,父亲突然暴怒,为件小事狠狠打了他一顿,母亲偷偷来看他,他也假装无碍的样子,实则皮肉绽开,疼痛难忍。那时候,他彷徨不已,不知父亲为何要这样待他。   在那双眼睛里,他甚至还看到了一点杀心。   陆策骑上马,同苏承芳告辞:“之前皇上命我彻查此事,我得走了。”   马蹄声旋即响起,越来越远。   苏沅在袖中里摸了摸陆策之前给的金创药,想到他奋力追上马车,将自己救下来,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可见陆策对自己还是好的,那么,上回骗自己,许是情非得已吧?大约是觉得太过危险,并不敢告知别人,因不管是太后一家,还是蔡庸,都是极难对付的人物。   她原谅陆策了。   回到家,老夫人也在家了,刚才听到消息,急忙忙就从陆太夫人那里回来,才去看过苏锦,与苏承芳道:“包扎过了,说伤到筋骨,而今已经睡了,但大夫说了,须得一两个月才能下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去端午节看个龙舟赛,还能滚下马车?那马夫呢,怎么赶车的?”   大发雷霆!   苏承芳忙道:“您稍安勿躁,与马夫无关,是那马不知何故突然发疯,儿子已经送去大理寺,戚大人一定会好好彻查。”   那戚云从是苏承芳的同窗好友,而今任职大理寺卿,想必会很认真,老夫人稍许平静了一些,这会儿看向苏沅,瞧见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连忙道:“怎么,沅沅也受伤了?”   “我没有,就是吓到了。”   苏承芳就怕陆策救苏沅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拍着胸口,极为后怕:“这回真的幸好有策儿了,要是你也……”她觉得自己得晕过去!   “快些回去歇着吧,换身衣裳。”老夫人叮嘱苏沅,“看你也累得很了。”   苏沅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阮珍与苏沅走了,老夫人问苏承芳:“听说有杀手要杀曹国公?难道又是那个什么影子吗?”   “不是,影子杀人几乎没有失手的,不像今日这人,听说还是个女人。”苏承芳不欲与母亲多说,“我想再亲自去见一见戚大人。”   老夫人目送儿子离去。   这世道真的乱了,半响,她幽幽一叹。   浴桶里注满了水,采薇用手试了试,不冷不热,正好适合苏沅洗浴,便是扶她进来,谁想苏沅脱下膝裤,竟是露出了三处伤口。   “哎呀,怎么伤那么重?”采薇险些叫起来。   宝绿也是大吃一惊。   “莫喊,只是破皮。”苏沅低头查看了下,血完全不流了,已经开始结痂,心想陆策这药止血真的非常厉害,要是再配合她的黑玉膏,肯定更好,她拿手巾沾了水将周围洗干净,便是差遣宝绿把黑玉膏拿来。   小心翼翼抹上,她也不好真正的洗浴,便是四处擦拭干净。   “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省得他们担心,不过几日就好了。”苏沅躺回床上,“明儿我再去看二姐,你们这会儿别打搅我,我要睡了。”   她得多休息,马上好起来。   两奴婢应声退下。   天渐渐黑了,月光好像弯钩一样挂在天空,照亮了这波光粼粼的白河水,原先安静的岸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身材高挑,却玲珑有致,穿着袭夜行服,飞快的走到了一棵树下。   她抬头张望,正要上树。   身后却出来一人,仿似等了许久,淡淡道:“是在找这个吗?”   穿着同样的夜行服,人却比她高大许多,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弩-箭,月光下,箭头闪闪发亮。   殷络大惊,她今日一击不中,当机立断便借游客逃脱,但那弩-箭是故意留在树上的,因不好带走太过惹眼,扔到河里又舍不得,谁想到竟被人抢先一步取下来了。他怎么知道她藏了一把弩-箭?   殷络一句不说,玉拳一握直捣那人的脸。   真正是毒辣,阮直心想,他好心来提醒,没想到话还没搭上,这女人就动手了,还一点儿不怜香惜玉打人的脸,阮直侧身避让,挑眉道:“你骑射不行,这功夫也是三脚猫儿,我劝你不如歇会儿。”   听出嘲笑她,殷络大怒,从腰间取出两把小剑便是交叉刺过来。   奈何阮直因满心仇恨,当初学武就是专学阴狠的招儿,比起殷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几回合下来,为应付他招招致命,殷络满头大汗。   “不打了!”她娇喝一声,收回剑,摊开手道,“你把弩-箭还我。”   月光下,掌心如玉,阮直目光往她脸上瞄,戴了黑面纱,一点看不清,跟他一样,他讽笑声:“你想打就打,想要就要,把我当什么呢?”   殷络眼睛一转:“那你想要我作甚?”娇笑两声,“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官府的,莫非与我是同道中人?既如此,不凡我请你喝两杯?算是还你替我保管弩-箭之情,你看如何?”   “这主意不错,从官道上往东去,二里之处有个小酒馆,专供行人吃喝,做得卤牛肉是一绝,咱们去那里?”   “好。”殷络一口答应。   阮直便是把弩-箭递过来,谁想就在那瞬间,殷络手掌忽地一扬,一道白烟直袭过来。   要寻常人,怕是要被毒到了,但阮直这十几年来诛杀贪官,刀头舔血,这种关乎小命之事,他比谁都小心,瞬时屏住呼吸,做出身子摇晃的动作,让殷络以为得逞,放松警惕之时,他一个掌刀劈在她脖颈。   殷络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眼见她要倒地,阮直扶住她,冷笑道:“如此毒辣,心如蛇蝎,我倒要看看你生得什么样子。”   他一把掀开她的面纱。 第58章   如花似玉的脸露出来,叫阮直大为惊讶。   瞧刚才举动,泼辣狠毒,要不是因那身材,因白日瞧见穿了女装,断不会以为是女人,结果面纱之下,如此好看,一张鹅蛋脸,长长的秀眉,高挺的鼻子,抿得紧紧的红唇,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阮直心想,竟然会做杀手,倒不知何故?   他俯身,将殷络抱起,快步的离开了白河岸边。   第二日,苏沅的腿已经好多了,那黑玉膏果然奇异,她心想,难怪陆策会专门问起黑玉膏的事情。   用完早膳,她便去看苏锦。   苏锦躺在床上,极为愤懑:“昨日出门应该看下黄历,我觉得定是大凶,诸事不顺!瞧瞧,我现在得要躺两个月才能下来,都不知道怎么熬,更可气的是,还毁了我的及笄。”她拉住苏沅的手,“我的及笄竟要在床上办了!沅沅,爹爹可找到原因?那马到底怎么回事儿?”   可怜的小姑娘……苏沅倒忘了及笄这一茬,而今想想,苏锦的生辰可不是在六月么?她柔声安慰:“无事,不管在哪里,该请的都不会少,肯定仍然很热闹的。”   可与自己想象的定要差多了,她这行礼也不会美,苏锦咬了咬嘴唇:“你还没回我刚才的话。”   “我也不知,听二表哥之前说,马儿脖子伤了。”   “你说,会不会是,”苏锦的手指一下很用力,“是陆静英?”   表姐都不叫了,她的神色非常的冷厉,眸中满溢着一种浓浓的情绪。   那是恨,可恨上一个人,也许会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苏沅也怀疑过陆静英,只是她晓得陆静英的结局,却没有那么深的怨念,但苏锦不一样。只她好不容易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人也渐渐变得温和开朗,苏沅倒不想她再去痛恨陆静英,或者想尽一切办法去报仇。   这样也许会毁了她。   “我看应不是。”苏沅笑一笑,“那天人太多了,也杂乱,或者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路过马车,不小心碰伤了我们的马。”她拍拍苏锦的手,“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听过没有?”   苏锦一乐:“这话谁不知,不过真的会这样吗?”   “当然,只要你放宽心就好。”苏沅笑道,“先生说,等你稍微好一些,她就来你这里,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在她卧房教书?苏锦哈哈笑起来,顿时就很欢快了:“这样真不错,等你们来了,你坐这儿,”她叫冬葵,“等会儿把外间的小书案搬过来,还有大理石小凳子,床前再搬个长条几,给刘先生放书,”问苏沅,“你看好不好?”   两个人商量起来。   等苏沅离开时,苏锦已经没有什么怨气了。   苏沅垂着眼帘走在青石铺就的长廊里。   耳边风吹过,摇晃着路旁桂树的叶子,她心想,就算这次是陆静英做得,她也不想有什么追究,因为等待着陆静英的结果,比什么都要来得可怕。到时候,不管是陆静英憧憬的,渴望的,以至于后来拿出来炫耀的,那些富贵,权利,感情,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只不过,前提是陆策的大计得完成。   而今,他必须得成,不然阮直卷入其中,怕是要不得善终了,或许还会连累他们苏家,她心想,她得找陆策谈一谈,也许能帮得上忙呢!   戚大人那里很快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在马脖子上找到了一根蜂针,只这暗器不算罕见,且也没有特殊的标志,找不到来源,唯一有点用的,是制作这暗器的铁质非常的好,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但京都藏龙卧虎,十步一勋贵,二十步一名门,该去排除哪家呢?   戚云从很抱歉:“本也可以细查,只又出了杀手的事情,曹国公震怒,我们不得不再多派出人手……”   苏承芳理解,拍拍他肩膀:“我知道,这次辛苦你了。”   从衙门出来,苏承芳去了阮家。   今儿遇到刑部官员,问起阮直,说他竟是请了病假,他就顺道去看看。   听说女婿来了,老太太迎到门口,笑着道:“苏大人,今儿不是休沐,您怎么来了?”   “叫我承芳就是了,岳母,都说了多少次了?”   “哎呀,是呀。”老太太拘谨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承芳,进来坐。”   “我是来看知融的,他在吗?听说他病了?”   “是的,昨儿出去一趟,不知怎么就不舒服了!”老太太皱眉,“还不愿意在这里的回春堂看,偏偏去晋县,说要去找宁大夫。这孩子,总是说不通,我也没办法,就让他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苏承芳有点奇怪,但既然来了,便是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   晋县的大院中,殷络睁着眼睛四处打量,这地方不认识,看来是那个男人把她打晕了带回来的。   想到昨日的失手,殷络后悔不已,还是自己准头不好,没有一击即中,以至于还被人抓了,也是亏自己大意。这人既然能发现她的弩-箭,想必生性谨慎,那就不该与他纠缠了,便是丢了一只弩-箭又如何呢?   殷络拼命的挣扎,想把手上的绳子弄开。   “别白费力气。”阮直蒙面走过来,端着一碗饭菜,“你身上的东西我都拿走了,光靠你一双手,根本不可能逃走。”   搜过她的身了?殷络满脸通红,斥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再卑鄙能比过你,我好心想还你弩-箭,你却想迷晕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朝廷走狗?”殷络呸的一声,“也许你是故意装扮成这样,想哄骗我呢?”   阮直一笑:“抓都抓到了,还需要哄骗吗?若是朝廷的人,早把你投入牢狱,而今不知打成什么样了,还有这种待遇?”他抬抬手里的饭菜,“能吃上饱饭吗?”   殷络审视他,沉默不语,半响道:“不是朝廷的人,你抓我干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呢?”   这女人晕着时,沉静柔美,可一开口,眉眼之间就逼射出了一股泼辣劲儿,好像烈酒,阮直挑眉:“好奇,”这是真话,第一次看到女人做杀手,作为同行,心里有种惺惺相惜,“你叫什么,为何要杀曹国公?”   “你掂量掂量罢,不说实话,这饭可没得吃。”   “说实话,就一碗饭吃吗?”殷络讽笑,“那我这实话太便宜了。”   阮直笑起来:“也许我可以帮你杀了曹国公。”   殷络神色一凝。   “你这方法不可取,自从影子杀手出现之后,天下贪官人人自危,谁身边没几个高手呢?曹国公更是,你虽然箭法不错,但想依靠这种远距离的办法,委实儿戏。你是运气好,才没有被抓到。”   “我是有脑子,不然早被抓到了。”殷络不服,“而曹国公没死是老天无眼!”她眼睛发红,“这种人,早该死千次万次了!”   这种神情,态度,阮直再熟悉不过,刻骨的恨,这是有私怨吧?他朝墙角边放着的弩-箭看了一眼,缓缓道:“我印象里,好像听说过,有位殷将军善弩,当年迎战匈奴,就是靠一把弩,射杀了百余人,只可惜太过忠诚,因追随过英国公,英国公被抄家,他不甘心,去找曹国公……”   “你,”殷络听着,大声喝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殷将军,我从来没有听过。”   可脸色却苍白无比,眼眸又像火一般的炙热。   “殷将军在堂上被杖毙,妻子听闻丈夫噩耗,染病不起,三年后身亡,膝下留有一女。”   他的眼线遍布天下,为杀贪官,没少查官员的底,这殷将军的事情,也是在查曹国公时翻出来的,没想到,猜中了。   “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阮直一叹。   记忆如水般流过,殷络内心想嚎啕大哭,可却流不出眼泪,她把仇恨埋在心里,习惯了笑,她浪迹天涯,学了一身功夫,便是为这一日,为父亲母亲报仇。   然而,失败了,也许她应该贴身刺杀吴顺,可是母亲临死前,要她发下重誓,在任何时候都要保住命。   殷络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在极力忍耐。   阮直站起来,将她手上,脚下绳索解开,淡淡道:“你这就走吧,但我有句话想告诫你,不要再自不量力。”   淡淡的语气,说得多轻松?殷络嘴角挑起微微的笑:“多谢。”她转了转手腕,端起那碗饭,瞥一眼阮直,“走之前,麻烦来一碗水。”   桌上就有,阮直转身去倒。   殷络飞快的从贴身肚兜里摸了样东西出来,心想,看来这人虽然搜了身,到底还是正人君子,不曾连肚兜都探一探。   阮直把水拿给她。   殷络喝了几口,又把饭菜吃完了,正欲打算去拿墙角的弩-箭,脚却突然一软。   绑了一夜,难免如此,阮直扶住她:“走好。”   “多谢。”殷络在他手臂上借了会儿力,“今日公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记住了,往后必定不会不自量力。”她挺起腰,拿起弩-箭,“山水有相逢,再会。”   说完这句话,便是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完全不拖泥带水,也不问他的来历,阮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难道自己又被暗算了?可看看身上,并无异样。   他摇摇头,把屋里收拾下了,离开了晋县。 第59章   苏沅与苏锦二人因马车受伤的事情,在端午节那天众人就都知道了,第二日得知伤得不重,都在家里静养,廖氏与陆静英道:“这姐妹两个运气都不好,尤其是那苏锦,上回落水还想诬陷你,瞧瞧这次,马儿又疯了,我看她倒还找什么借口。”   她们是命大,哪里运气不好?真不好,可不知受那么一点儿伤,苏锦怎么也得破了脸吧?陆静英撇了撇嘴,淡淡道:“这种人,娘提了作甚?”   “也是,影响心情,不提也罢。”廖氏给她理一理头发,“你最近少出门,吴家就要来提亲了,你这性子得收敛些,莫惹恼了国公爷夫人,你未来婆婆。”   那吴夫人对她颇有微词,奈何拗不过吴宗炎,陆静英嘴角翘了翘:“我晓得了,娘,我这就回去做女红。”   她得给吴宗炎做双鞋子,好好犒劳下。   谁晓得才入闺房,针线还没有拿,便听到门外奴婢们一声惊叫:“大少爷,姑娘在……请等奴婢通传一下。”   “大少爷,您这般怕不妥。”   陆静英也不知怎么事儿,回过头,就见陆嵘直闯进来,话不说一句,迎面就是一蓬锋针撒来。   幸好她身手好,拿旁边的绣屏一挡,可饶是如此,仍有两只噗噗刺入了腿,疼得她一声尖叫,抓起桌上茶盅就砸过去,怒喝道:“你疯了吗?你是找死?”一边骂,一边疾步走上去,揪住陆嵘的衣领,“你敢弄伤我,我告诉爹爹,你信不信,他非打死你不可!”   “我又什么不信的,你啥事做不出来?”陆嵘瞪着她,“锦妹妹的事儿不就是你做的吗?官府查不出,我还不知道你?上次就是你……”   陆静英甩开他,一把将门关上,咬牙切齿道:“这个时候,你还维护那贱人?”   竟然叫贱人,陆嵘差点想回敬,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说不出口,就好像他也无法去衙门告她,让她入狱一般!   只他自己也过不去这关。   苏锦是他喜欢了许多年的小姑娘,陆嵘目赤欲裂:“我真不知道,锦妹妹她到底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要处处针对她,上次就害她差点淹死,这回又差点摔死,她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置人于死地?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妹妹!”   陆嵘从来都很喜欢她的,甚至作为哥哥,对她竟是有种尊敬,可现在,他居然用如此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那苏锦,就那么好吗?他难道看不出来苏锦对他的厌恶?   看不出来自己对他这个哥哥的付出?她嫁给吴宗炎,除了为自己,就是为陆嵘,为他们陆家大房!   “你给我滚出去!”陆静英手指颤动的指着他,“往后我不再有你这个哥哥!”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陆嵘抽出长剑,将袍角割断,往她面前一扔,“古有割袍断义,而今我与你也是如此,从此恩断义绝!”   他转身,决绝的离开。   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巨大声响,陆静英滑坐在凳子上,眼睛蓦地通红。   从小,她就知道自家哥哥平庸,比不上陆策讨父亲喜欢,所以她格外的努力,就怕哥哥将来没有依靠,可是陆嵘,竟然这样……   他总有一日会后悔的,会回来求着与她和好!   陆静英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摔碎。   苏锦在床上躺了一天,百无聊赖,叫冬葵拿些针线过来,她绣个帕子打发时间,正当挑样子,外面婆子敲了敲门,笑道:“二姑娘,陆大公子送了东西来,说是祝您能早日康复。”   这陆嵘,苏锦是一点不想听到这名字,不过昨日摔下马车,她迷迷糊糊时,好似有人扶起她,叫了声锦妹妹,让她不要害怕,后来清醒了,再看,却并没有见到陆嵘。可这称呼,也只有他会叫,后来问两个奴婢,也说没看见。   也是怪了,总不至于自己出了幻觉,可她就算真有幻觉,也不该听见陆嵘的声音,那不是她所期盼的。   “他人来了?”苏锦一时倒想问问陆嵘。   “没有,东西是差小厮送的,是一盒如意卷。”   比起早前他送得贵重礼物,这如意卷很是随意,苏锦嗯了声,与冬葵道:“你们分了吃了罢。”   她继续挑样子去了。   过得几日,曹国公府便是去了威远侯府提亲,因分家,陆太夫人竟是连面都不曾出,以生病为由,唯有陆焕扬与廖氏热情招待,将婚事定在了今年八月。   非常的近,可见吴宗炎对陆静英的爱慕,老夫人听闻,与苏承芳道:“焕扬真是因小失大,而今便是有曹国公这等亲家又如何?失道者寡助,焕扬是众叛亲离了,他还不知轻重呢,可怜我那老妹妹,到底是儿子,心里还是替他担忧的。马上就要到她小生辰了,我想,我们还是去热闹热闹。”   “好,全凭娘做主。”苏承芳答应。   面上无甚表情,老夫人问:“可是还在查那马的事情?”她叹口气,“查不出便算了,幸好她们两个无事,以后出门小心些便是了。”   苏承芳有些不甘,可那锋针委实不好查,他问过工部的人,甚至去找过铁匠,却并没有线索,那锋针不是在京都做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又是静英……”   老夫人大吃一惊:“不是吧,这小姑娘如此歹毒?”   “难说,不过儿子没有证据,只能暂时放她一马了。”苏承芳目光一闪,“我告诉您,是希望您警醒些,我看,往后出门得再多派些护卫。”   “这世道!”老夫人头疼,“好好的小姑娘都那么可怕,我以后就只与你姨母走动走动了。”   苏承芳笑:“也不必因噎废食,只是这段时间小心些,等到以后……母亲,我以前查一桩案子,可是花了半年时间才翻案呢,有时候只是看谁的耐心好。”   后面那句话竟是阴测测的,老夫人心头一跳:“你也不要过于执着,两个孩子无事就行了,他们曹国公可得罪不起,承芳,我们虽然不同流合污,可是也不能以卵击石,这句话,老爷常是提的,你得审时度势!”   “是,儿子知道。”苏承芳答应。   但老夫人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五月十九是陆太夫人的小生辰,今年五十四,原本也不想大操大办,而今分家,陆太夫人更是不想办了,要不是老夫人执意要过来吃饭,她就同陆焕云一家坐个席面就是了,现在么,得要多一张席面,因韩夫人听说了,也要过来庆贺。   韩氏笑道:“您不用自己操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陆太夫人很是欣慰,幸好这二儿媳妇非常的明事理,当年她真是没有看错人:“有你在,我是一点不操心……今日我也有话要同你说,”她叫汤嬷嬷把手里一串钥匙拿给韩氏,“往后这家就由你当了。”   没有分家时,两个儿媳各是负责一些事情,太夫人还是掌管中馈,韩氏吃惊:“母亲,这如何使得?儿媳恐怕不能担当大任。”   “你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了,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吗?给你,你就拿着,别再推辞,你推辞,我这生辰就不过了。”   韩氏哭笑不得:“母亲!”   “拿着吧,二夫人。”汤嬷嬷把钥匙放于韩氏手边,“只有给您,太夫人才放心呢,原本也是留给您的。”   只是当时顾忌廖氏,那是大儿媳妇,太夫人一直不好提,怕大房那里生气,现在又有什么好顾忌的?更是明目张胆的偏爱韩氏了。   韩氏有些感动,想一想把钥匙收下了:“儿媳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陆太夫人笑起来,点点头:“好,那便下去罢,厨房那里你好好盯着点儿,老姐姐既然非得要庆贺,我这儿也收拾收拾。”   韩氏笑着退下。   苏府,苏沅也正在换衣衫,又叮嘱奴婢把她画的麒麟送福图带上,那是给太夫人的贺礼,她专门请教刘燕知,才画出来的。   宝绿笑道:“奴婢一直拿着呢。”   “好。”苏沅给自己插上玉簪,一边想也不知今日陆策在不在,最近半个月不曾出门,一直没有机会碰到他,会不会又在当值?   不过陆太夫人生辰,凭着他跟祁徽的交情,应该会回来吧?   她觉得,她一定要跟陆策好好谈谈了! 第60章   陆太夫人的生辰,陆焕扬还是记得的,只是母亲如此待他,一点不考虑他的处境,陆焕扬恨在心头。   而今国之形势,难道她看不出来吗?早就不是祁家的天下了,祁徽一个黄毛小儿不说,还是个窝囊废,这江山早晚落在吴家的手中。他一个没落的勋贵,自然是要替自己找个靠山,这也是为了陆家好,可谓用心良苦。   结果太夫人竟然一点不支持他,还要为难陆静英,陆静英可是要去做曹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的!   故而廖氏问起生辰的事情,陆焕扬瓮声道:“我今日有要事,便你去罢。”   廖氏也不太想去,可陆家虽然分家,这种长辈的生辰断不能忘记的,不然陆焕扬不孝的名声就传开了,毕竟分家起先是太夫人的主意,好歹能推在她身上,说偏爱陆焕云,他们大房该做的还得做。   廖氏就叫人去库房拿了些贵重的药材,几样料子去西边。   结果陆太夫人听说她来,竟是给了个闭门羹,叫廖氏回去,这下廖氏气得不得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她好心过来拜寿,这婆婆还拿乔,他们大房可是已经跟曹国公府结亲了,陆静英马上就要嫁过去的以后,陆太夫人最好也无事相求!   她愤而离去。   汤嬷嬷给太夫人倒了茶杯,劝道:“既然大夫人来了,您就见一见,何必这样呢?”   “分家就分个彻底,不要拖泥带水的,就与外面说,是我老婆子不待见他们大房,不想与他们往来了,孰对孰错,任凭他们去说。我一把年纪了,不要什么名声,只要家里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不牵扯。”   汤嬷嬷叹口气,半响道:“那大房的小辈儿您都不见了?”   陆太夫人怔了怔:“这,只要不是静英那坏丫头就行。”   陆嵘上回指责陆静英使得苏锦落水,看得出来是个仗义的孩子,至于陆策,她一向就很喜欢,断不会不见。   汤嬷嬷笑了笑:“这就好,奴婢还生怕您两个孙儿都不要了。”她把一盒东西拿过来,“这是大公子送的,他本来要亲自过来,但是听说兵马司那里忙,实在抽不出空儿。奴婢看了,是您最喜欢吃得蜜桃。”   “至于二公子,怕是等会儿要来的。”   陆太夫人终于露出了些笑意。   陆策刚刚回家,听闻他祖母生辰,祁徽立刻就叫他走了,顺便还送了一盒宫里的桃酥,新鲜做出来的,热烘烘,香喷喷。不过陆策自己已经买了贺礼,是一支百年野山参,陆太夫人喜欢吃人参炖母鸡,投了她喜好。   他脱下禁军的常服扔在高几上。   陈新捧来衣袍。   月白色,淡淡的,他平时常穿,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的寡淡,好像旧衣似的,摆摆手道:“重新拿一件来。”   陈新一怔。   什么时候主子还挑衣服了,哪回不是他拿什么穿什么,实在奇怪,他倒是不好拿主意了,问道:“有两件新裁的,公子要穿吗,或者还是穿前两天那件宝蓝色的?或者,有件葛纱的,湖绿色……”   竟是说了许多名堂,陆策听得头疼:“随便吧。”   陈新就又拿了那件月白色。   陆策道:“不是说换吗?”   “您不是说随便吗?”陈新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突然穿个衣服那么麻烦?陆策也觉得自己奇怪,想来想去,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依在他怀里,头发拂着他的脸,身上清香幽幽,比什么都好闻,一抬头,声音清脆甜美,“二表哥!”   他心头突地跳,好像打鼓似的。   想要平静,都难以平静。   陈新进他突然不说话,大着胆子道:“公子,要不还是……”   陆策却拿过那件月白色的夏袍穿在了身上,叫他提着贺礼去拜见陆太夫人。   到的时候,苏家的人也都来了。   陆太夫人笑道:“本来也不想办,你啊,非得要过来,真是越老越嘴馋了。”   “是啊,就贪你家里这点吃的。”老夫人笑骂,“也不怕我名声难听,在小辈儿面前说我贪吃呢?”   众人都笑。   正说着,韩夫人与韩如遇也来了。   陆太夫人非常高兴:“蓬荜生辉啊,”她看向韩如遇,“翰林院今儿肯放你的假吗?”   殿试,韩如遇不负众望,被点了状元,现任职翰林院修撰,真正的清贵,而今也是炙手可热,京都众夫人眼中的佳婿。   “与上峰打了招呼,只要下午回去便是。”韩如遇献上了贺礼,一副百寿图,打开来,字体非常的漂亮,引来纷纷称赞。   老夫人笑道:“这字儿真是好,难怪能得状元呢!”   “您谬赞了,论到书法,我是远远及不上苏大人的。”韩如遇朝苏承芳投去尊敬的目光,“苏大人才是一字值千金呢,我还得多多努力。”   苏承芳道:“我在你这年纪可写不到这样好,你不必谦虚。”他看向苏沅,“沅沅,该你了,你不是画了一幅画要给你姨祖母吗?”   “看了韩公子的百寿图,我都不好意思献丑。”苏沅托着麒麟送福图,“我是请教了刘先生,才敢画的,原先更拿不出手呢,还请姨祖母不要嫌弃。”又把苏锦画的一并呈上,“二姐摔伤了不便来,这是她画的福如东海,比我的好多了。”   两幅画一起打开,各有千秋,但综合来说,是苏锦的好一些,笔力细腻,颜色均匀,要说苏沅的优点,麒麟画得活灵活现,很是喜庆。   老夫人笑道:“都好,都好,你们一片孝心,还有嫌弃之理?”   她都收下了。   后来又是陆静姝等人上前恭贺,热热闹闹。   苏沅站着看,脸上微微的笑。   小小年纪,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跟陆静姝的游刃有余是不一样的,韩如遇看着眼里,心头怅然,可惜苏沅与陆策有私情,想着,他朝陆策看了眼。陆策果然也在看苏沅,只他的目光并不像自己想的一样,是那种两情相悦的默契。   韩如遇眉头拧了拧。   苏沅这时趁着旁人都围在陆太夫人身边时,突然走到陆策的右侧,轻声道:“二表哥,我有话跟你说,等会儿我们在你养鸟的庑廊下见。”   陆策一怔,刚想回话,苏沅却又走开了。 第61章   小姑娘很快回到了陆静姝身边,同她拉着手说笑。   她今日穿着樱桃红的缠枝梨花交领短襦,月白色细简裙,乌黑的头发梳成花苞头,光只插了个玉簪子,非常的娇俏可人。   陆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苏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竟然还约在偏僻的庑廊下……该不是又要问上回跟阮直的事情罢?那他岂不是还要骗她?如此,就不得不再得罪苏沅,少年突然十分的烦恼。   韩如遇看在眼里,又瞧瞧苏沅,苏沅却是一眼都没有再看陆策,就算刚才走去与陆策说话,也是没有半分的羞涩之情。   可上回同他们去狩猎,苏沅却是与陆策亲密的挑选小马,陆策还教她骑马,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有些疑惑起来,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期盼,也许他那时是误会呢,苏沅或者根本也不喜欢陆策。   想到这里,他朝陆静姝看了看,心里已经有一个主意。   众人说笑了会儿,便是到用膳的时候,陆续入座。   因男女有别,中间用十二扇屏风隔开,各坐一席。   阮珍在老夫人身侧,挨着她,时不时得替她布菜,陆太夫人看在眼里,心想这老姐姐真是有福了,笑着问起苏慎,苏绣。   “都好,都能吃得很,我又请了一个奶娘来,一人喂一个。”老夫人说到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慎儿可聪明呢,已经会认人了,见到我,就拿眼睛打量,我看很快就会说话了,等再大一些,经常带过来给你看看。”   才三个月居然就巴望着会说话了,喜爱之情无以言表,陆太夫人指着她笑:“不要太宠惯了,往后你指不定多少个孙子呢!”   这话说得阮珍脸一红。   老夫人瞄了一眼,也笑起来。   上次端午节游船没游成,儿子上个休沐日便是带阮珍出去玩了玩,听说两个人把京都街道都逛遍了,买回来许多的吃食,衣料,首饰,还来孝敬她,光是那吃食她都吃了好几天。晚上两人又常常很晚才歇下,这等恩爱,没孩子都不可能,倒是真希望能再多几个孙子呢!她叮嘱阮珍:“多吃些,别光吃素的,你而今不胖,不用急着瘦下来。”   听从老夫人的话,阮珍的碗里一下被丫环放满了菜。   吃都吃不完,她夹了一些给身侧的苏沅,轻声道:“你也多吃些。”   哪里有这样的,苏沅直笑,可还是帮着母亲吃掉一些,尤其是肉,母亲不喜欢吃,但是她么,来者不拒,正好在长身体。   用完膳,长辈们纷纷离席,在花厅里闲话,苏沅趁着旁人不注意,就去了那头的庑廊找陆策。   鸟儿唧唧的叫,陆策还没有来,苏沅抓了把旁边的鸟食喂于它们吃,又在笼子里添了水。   正忙着,陆策从尽头过来了。   她放下水瓢,让宝绿跟采薇去远处等。   小姑娘的脸色一下显得十分郑重,陆策的不安感就更强烈了些,他甚至都有些退缩了,这种感觉让他不悦。在桐州时,得遇祁徽,告知自己身世,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也变得更加坚韧,做事再没有犹豫与胆怯,但不知从何时起,对苏沅这个表妹却是生出了这种莫名的态度。   陆策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你到底要谈什么?”   不想离那么远说,苏沅走过来,立在他身边。   两个人一下并肩,非常的近,她身上香味若有若无的侵入了鼻尖,陆策轻咳一声:“到底有什么事?”   苏沅不说,先是四周看了看,才道:“你确定这里没有人偷听吗?”   “没有,就算有,也会被我发现。”陆策指指自己的耳朵,“耳听八方,除非非常远,但如果远了,别人也偷听不到。”   既然那么自信,她就说了。   “我知道你跟舅父的事情。”   陆策一怔,心想她能知道什么,居然口出狂言。   苏沅抬起头盯着陆策:“别以为你上次骗我,我就猜不到了,你跟我舅父是在谋划一桩惊天大事。”   “惊天大事?”   “对,关乎谁主江山的大事。”苏沅挑眉,“我没有猜错的话,皇上一直在韬晦养光,根本就不是真的不管朝政,沉迷炼丹……”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脖颈一紧,竟是整个人被陆策揪住,压在了庑廊的圆柱上。   少年神色冷厉,语气更是如同寒冰似的:“你听谁说的?”   他身上杀气腾腾。   苏沅倒没有想到陆策会如此狠毒,他难道想杀人灭口不成?他而今不过还是个少年,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交情的不是?   她真没想到,陆策会突然出手!   这人……难怪前世杀了那么多人,成了祁徽的头号功臣!   她突然有点后悔,怪自己鲁莽,她原谅了陆策,可陆策又真的会把她当做自己人吗?他骨子里,到底是个可怕的人。   “二表哥,”苏沅忍不住提醒他,“虽然此处无人,可你要是杀了我,我爹爹肯定会查出来,要你的命!”   他杀了她?   她怎么会这么想?陆策是因为太过震惊,才会做出这种反应,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苏沅,连一丝的念头都没有。眼见她目光闪过害怕,他手松了松,但却并没有放开,反而更是凑近了道:“我是怕你胡乱说话,惹来杀身之祸。你这话到底听谁说的?告诉你此话的人,定是想害你性命!”   这种事情,一个小姑娘原本也不应该知道。   苏沅闭紧了嘴,她直觉这次谈话可能要失败了,自己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初衷原是想给予帮忙,毕竟她知道前世的事情!   “你不说吗?”陆策盯着她。   苏沅咬了咬唇,反问:“我不说的话,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怎么总是说自己杀她,陆策眼眸眯了眯,难道自己在苏沅心里,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这张嘴是怎么想到说这种话的?他目光落下来,瞧着她的唇,它紧紧闭着,小小的却很饱满,又非常的红,润润的,闪着动人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心里突然有种涌动,想低下头……   手蓦地松开,陆策背过身:“下次这种话你不要说了。”   居然不逼问了吗?   苏沅有点惊讶。   是不是因为在陆家,他到底有所顾忌?可就算这样,她难道就要掉头离开吗?苏沅想一想,既然来了,既然说了,就得再争取一下!   “我之所以猜到,全是因为你的为人,二表哥你天纵奇才,文武双全,绝不会甘心做一个玩伴,他们说你跟皇上斗鸡,谄媚皇上,说你们在桐州就成了酒肉之交,这话我是不信的。除非皇上也是同你一样的,你们性格相投,你才会愿意去做府军前卫,愿意效力于他。”   陆策越听越是吃惊。   苏沅难道真的那么聪明吗,这都能猜到?   “可你刚才不是说我要杀你吗?”陆策淡淡道,“我草菅人命,岂会是一个好人?”   “那不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辅佐皇上成就大业,自然是要扫除障碍,我说你要杀我,是觉得你把我当成了障碍,怕我泄露消息。”苏沅看陆策还背着身,走过去与他面对面,“二表哥,我猜得对不对?”   她眸中光华璀璨,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求同。   陆策沉默不语。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苏沅了!   还是对自己有戒心,可是浑身已经没有了杀气,苏沅心想,陆策已经动摇了,她得再加把劲,便是又靠近两步,诚恳的说道:“我只是想帮你,二表哥,毕竟我舅父都卷入其中了,我不能看你们遇到危险!二表哥,你就相信我好不好,此话我只对你说,我可以发下毒誓,若我泄露……”   陆策手指压在她唇上:“我又没有要你发毒誓。”   小姑娘家家难道要说天打五雷轰吗?   世上事瞬息万变,假使有日她真的不得已,危及生命时要说出来,他倒不希望她会被雷劈死。再说,老天真有眼,也不会有“坏人活千年”这句话。   “那你相信我了?”苏沅眉眼弯弯,“你是相信我了罢?”   她就那么希望自己相信她吗?陆策挑眉:“就算我相信,又如何?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会什么?”   “这……”苏沅咬了咬唇,转眼睛,她不可能直接就说出前世的事情,这太惊人了,而且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重生的。虽然那是上天的恩赐,可深究的话,委实吓人,这秘密她怕是要藏一辈子。   那到底怎么能跟陆策商量呢,或者得先诱他说出他们的计策,然后她提出意见,这样比较合理,也容易让陆策接受。   她正待想问,陆策突然道:“有人来了。”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听见陆静姝的声音:“三表妹,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一番好找呢!”、   庑廊下,苏沅正跟陆策站一起,两个人似乎刚才在喂鸟,离得非常近,想到韩如遇的委托,陆静姝心想,看来表哥对苏沅有点好感,不过苏沅真的喜欢陆策吗?若是,她可要小心试探一下了。 第62章   陆静姝的到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原本今日能谈妥的,不得不停下来,苏沅有点头疼,因不知下回陆策何时在家了,毕竟他是府军前卫,经常要去宫里的。   她抬头看了陆策一眼,欲语还休。   陆策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心里想拒绝,他实在不想苏沅参与进来,可口里却淡淡道:“你要是想再同我请教养鸟的事儿,可以捎个口信给陆平,他在门房当差,会叫小厮告知与我。”   苏沅一喜,朝陆策笑:“多谢二表哥不吝赐教。”   笑容绽放开来,比这五月的芍药还要好看。   陆策睨她一眼,转身告辞:“二妹来找你,许是有要事罢,我先走了。”   很快就从庑廊消失了。   陆静姝走上来,抬头看鸟儿:“上回你也跟二哥来此,可见很喜欢这些鸟儿,确实好看,叫声也好听。怎么,你也想养吗?”   说了一个谎,就得拿别的谎话来塞,苏沅道:“嗯,我想养只画眉,早上正好叫我起床。”   陆静姝笑起来:“这倒是不错。”   她也抓了把鸟食喂鸟。   微风徐吹,不冷不热,正是一个很好的日子,陆静姝打量着雀鸟,笑眯眯道:“二哥真是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好。年幼时,书法学得快,长大后,武功学得好,现在养鸟也养得不错,这一只只都很漂亮。”   不然当初怎么会得陆焕扬喜欢呢?苏沅心想,自然是有他的优点。   “这等出众,也不知道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妻子。”陆静姝侧过头看着苏沅,“你刚才不在,长辈们便是说起此事,大哥,二哥都是到定亲的年纪了。”   十八了。   苏沅心想,可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娶妻?陆嵘前世也喜欢苏锦,可苏锦要守孝,他不能娶之,后来曹国公府被抄家,陆嵘又被牵连。至于陆策,许是太忙了,好不容易辅佐祁徽重掌大权,祁徽却命短,很快就驾崩了,他只好去扶持幼帝……是了,那幼帝还未出现,而今是在何处?   苏沅疑惑,后来又是怎么来宫里的?她竟是一点不知。   “三表妹?”陆静姝看她发起呆来,忍不住轻唤。   “哦……”苏沅忙道,“他们二人是该定亲了。”   面上并无一点的介意。   “我看你与二哥走得颇近,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陆静姝笑一笑,“你知道的,大伯与二哥不合,反倒是我爹我娘,很关心二哥。”   苏沅道:“这我实在不清楚,二哥这个人瞧着好相处,可嘴巴很紧,哪里会说起姑娘家,我要是知道,定会告诉你。”   完全没有不悦,好像陆策娶谁,都跟她无关。   陆静姝心里有了数,看来苏沅对陆策无意,大抵就是表兄表妹的寻常关系罢,她笑道:“我原是找你去赏花,今年的荷花开得特别好,祖母与姨祖母都在呢,还问起你来,你这就跟我去吧?”   反正陆策都走了,苏沅自然答应。   两人便是去了园子。   这季节,开得最盛得就是芍药与荷花,苏家有芍药园,陆家便是有荷花池,池子虽然不大,但却养了许多的荷花,粉嫩娇美,浮于水面,亭亭玉立。   老夫人见到苏沅就嗔道:“一转眼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快过来,看看这些荷花,刚才你姨祖母说,要不要在我们池子里也栽上几棵呢。”   “那自然好了。”苏沅笑,“寥寥点缀一些,不同于姨祖母这般拥拥簇簇,也别有风味。”   她声音清脆,远远传过去。   韩如遇抬眼看来,只瞧见她窈窕的背影。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陆嵘,陆嵘在哪里都喜欢看苏锦,怎么自己也这般奇怪了,竟是总会看到苏沅。或者是像母亲说的,男儿到了一定年纪,总会寻觅贤妻,他倒是不知道苏沅是不是贤妻,但比起别的姑娘,更容易入眼。   见苏沅一心赏荷花去了,陆静姝走到韩如遇身边,轻声道:“表哥,我刚才试探过了,三表妹对二哥无意。”   看来上回自己真是误解了,韩如遇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多谢表妹。”   “你别忙着谢。”陆静姝挑眉道,“我帮你,不是只为你,三表妹为人不错,我也想她有个好姻缘,故而表哥询问,我便是相帮。不过表哥你若真有这等心意,还是先禀告过表姨再说吧,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现在苏沅虽然是嫡女了,可韩夫人的要求向来颇高,并不知会不会同意。   陆静姝道:“若没有表姨点头,你便莫要招惹三表妹。”   韩如遇心头一凛,没想到陆静姝那么维护苏沅,他正色道:“好,我会先问过母亲。”   陆静姝这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儿,苏沅一点不知,倒是赏荷时想起苏文惠,心头又一阵忧虑,苏赡家那里一点没有消息,可见父亲是没查到张孙锡的把柄,那她还得去找阮直。不过这舅父啊,真正叫人头疼,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就同陆策搅在一起了?   要不是他,她也不至于非得缠着陆策问个清楚,弄得陆策都差点动杀心。   幸好自己机智,总算是说服了陆策,就等下回找个机会,再跟陆策谈谈心,她就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去找一次阮直。   也不知是不是天天被惦记着,阮直从衙门回来,便是连打了几个喷嚏,走到甬道,眼见母亲在大堂坐着,他转个身就从角门进去了。   实在是受不得母亲唠叨,白天说,晚上说,阮直有时候心想,是不是随便娶个妻子回来也好?不管将来如何,最少现在能堵住母亲的话头,他耳边也清静,想着长叹一口气,跟身边长随方舟道:“……要不爷去纳个妾?”   方舟额头冒汗:“公子,您还未娶妻,纳什么妾啊?如果真纳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可是不愿嫁进来的。”   “那不是更好么,省得我娘说三到底的,到时我生个儿子出来,给阮家传个后就得了。”   方舟挠头,心想自家公子恐怕是被老夫人弄得疯了!   到得书房,阮直摆摆手,叫方舟退下,他一个人便是进了去。   脱了长袍,正待要去匣子拿账本看,后面竟是一阵风飘过,他还未及反应,一把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阮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殷络嘴角挑着笑,玩味的看着阮直。   阮直身子一僵,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老底会被殷络发现,她怎么发现的?那天离开之前,他明明都已经检查过,后面也无人跟踪,她怎么能找到自己家里来的?不过他面色淡淡:“殷姑娘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后,佩服佩服。”   心里虽然惊疑,但是并不害怕,毕竟那日他放了殷络,凭着这女人的聪明,想也不会要弄死他。   这样得不偿失。   “殷姑娘今日来,应该是为什么要事罢?”阮直手指搭在剑上,微微一笑,“姑娘何妨坐下来说呢?”   “少跟我套近乎!”殷络冷声道,“你们这种做官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想我信你吗?”   “难道你不该信?我若是真想害你,当日就不会放你走了,且这些日也不曾寻你,倒是你自己非得送上门……”阮直笑了笑,“要说信不信,只有我不信你的份儿,指不定你掉头就去衙门揭穿我,说我放刺杀曹国公的杀手归山呢!你可知,曹国公重金悬赏你呢!”   听得颇是讽刺,殷络眼眸眯了眯,松了些手。   她当然看出来阮直是不会害她,不过心里憋了气,那天被他愚弄,不过今日也算扯回来了,她道:“你上次不是说,可以帮我杀了曹国公吗?我来,就是问你此事,如何杀他?”   那是一心报仇。   阮直道:“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心肝乱颤,怕是答不出来。”   “你!”殷络恼,又紧了几分,“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你杀啊。”阮直道,“杀了我,倒正好证明你是个杀手了。”   殷络气得真想动手。   阮直看她脸颊通红,倒也不敢太过刺激,笑一笑道:“这样罢,你先说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再告诉你,怎么杀曹国公。”   殷络眼睛一转,这倒是不亏,她轻吹了个口哨,瞬时,有个黑色的小貂从窗口爬了进来,跳在她肩头。   “我那天在你身上抹了寻踪香,是它喜欢的。”她好多天前就知道了阮直住哪里,不过谨慎起见,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才在今日拜访。   阮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老底竟是个小貂发现的! 第63章   “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说了罢?”殷络挪动了下剑柄。   气势汹汹,那小貂也竖起了尾巴,恶狠狠的盯着阮直,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这小东西,等下回被他逮到,非得剥皮吃了,阮直回瞪了小貂一眼,淡淡道:“要杀曹国公,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   “废话少说,到底怎么杀!”殷络低喝。   “你太沉不住气,凭你这种冲动,就算给你机会,也杀不了。”阮直斜睨她一眼,“我可不敢告诉你,让你去送死。”   殷络咬牙:“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就算不杀你,我也能给你剐一层皮下来!”   要说阮直是不怕死,但被一个女人在剑下弄伤,他倒是不愿,收敛了嬉皮笑脸:“要杀曹国公只能智取,且必得有个详细的计划,不是像你那样,端午节带把□□就了事了。他身边的护卫可是大内高手,太后娘娘亲自挑选了送于他的,一般的武林高手都近不得身,便是因此,曹国公才能活到现在,不然早就人头落地了。”   这世上最大的贪官,就是曹国公,不是贪钱,是贪权,贪图主宰别人命运的大权,谁巴结他就给谁升官,那是世道混乱的源头。而蔡庸虽然也把持朝政,但比起曹国公还是收敛许多,故而阮直把曹国公列为头号目标,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   “照你这么说,那是杀不了他了?”殷络眯眼,“还以为你有什么好计划,枉费我专程寻你!”   “没有耐心,做不了大事。”阮直冷笑,“谁说我没有计划,只是还未到……”不曾说完,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阿直,你回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还从角门溜回来,你是饭也不想吃了吗?”   阮直一阵头疼。   那是阮老太太,殷络早前已经打探过,连忙收了短剑于袖中,低声道:“赶紧把你母亲打发掉,事情还未谈好呢!”   她迅速的藏在了屏风之后。   阮直拉一拉刚才被弄皱的衣袍,打开一条缝道:“娘,我现在很忙,您有什么事情晚一点再说,这饭我也不急着吃……”   “什么不急着吃?”老太太用力挤进来,指着儿子的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能避就避,不愿意听我说话!”   “哎呀,娘,您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想听您说话呢?走走走,”阮直急于把老太太带走,嘴巴都变甜了,“我现在就跟您去吃饭,行吧?”这劝走,看样子是不成了,只能自己跟她一块过去。   态度异于平时,自己儿子,自己最清楚,老太太狐疑的看了阮直一眼,突然转头,在房里打量:“我怎么闻到一阵香风呢?”   阮直吓一跳,他娘鼻子这么灵吗?   可也不怪老太太,委实阮直身边没有个丫环,那就没有女人身上的一丝胭脂气,可殷络到底是姑娘家,今日又不是夜行打扮,白日惹眼,就是寻常姑娘家的装扮,不说浓妆艳抹,身上本就有女儿香,且腰间荷包也是香的。   “娘,您是得了风寒,鼻子不通吗,哪里有什么香味……”   “胭脂粉儿。”老太太盯着阮直,忽地伸手,在他肩头捡了一根头发,“你瞧瞧,这是什么?”   长长的一根乌发,捏在她手里。   屏风之后的殷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发太浓密,有时候是会落发,刚才拿剑威胁阮直,竟掉在他身上了吗?   阮直更是目瞪口呆。   “你这里是不是藏了女人?”老太太目光一闪,眼见靠窗隔了个屏风,疾步就走过来,与躲后面的殷络直接打了个照面。   阮直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沈姑娘!”他连忙介绍,“其实今日是有客人在,沈姑娘她是来跟我谈生意的。”   他怕殷络冲动,拔剑对母亲相向。   可这老太太,殷络再如何也不至于去伤害的,她顺着阮直的话道:“老太太,我是来跟阮大人取经的,听闻阮大人原先是商人,去过西域,便是来问一问,我打算开个香料铺。不过我不知阮大人与您有什么矛盾,我们这儿正谈着,突然就叫我躲起来。”   真是聪明人,全都推他这儿了。   老太太立刻就瞪向儿子:“你好好的把沈姑娘藏起来干什么?”   “这还不是因为您吗,天天叫我去相看姑娘,我怕您误会,吓着沈姑娘。”阮直跟殷络道歉,“不好意思,冒犯姑娘,生意我们下回再谈吧。”   殷络便要告辞。   老太太瞅着她,这姑娘身量高挑,五官精致,站姿笔直,说话时,眉宇间蕴着一股英气,不像不正经的,老太太本来是怕儿子藏了什么青楼女子,那可比不娶妻还要叫人发愁。但这姑娘看着不错,跟儿子站一起,那叫一个般配。   “沈姑娘,你既然都来了,就在这里用顿饭,这不还要谈生意吗?”老太太笑着挽留她,“别急着走,我这就叫人去摆饭。”高声吩咐方舟,“去厨房说一声,有客人来了,多炒几个小菜。”   “您真客气,不过我这还有事儿……”殷络怎么肯。   老太太笑道:“你不是要开香料铺吗?”她朝阮直使眼色,“阿直,哪里有客人来,都不留饭的?你好好同沈姑娘说说香料的事情,我们阮家在晋县,就有一家大香料铺,我们拿的货可是最好的,就是京都的香料铺都比不上。”   老太太甚至拉住了殷络。   殷络到底是姑娘家,对阮直狠,可对老人家狠不起来,就朝阮直使眼色,希望他开口帮一把。   阮直却一笑:“既然我娘盛意邀请,沈姑娘就不用再客气了,等吃完饭,我们正好继续谈生意。”   难得有个人来一起分享他母亲的唠叨,阮直突然觉得很不错,正好也可报刚才殷络拿剑威胁他的仇。   殷络差点被气死。   老太太却笑开了花。   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得看殷络,差点想亲手布菜,那眼神跟看儿媳妇没个两样,殷络哪里还有心思谈事情,吃完了,连忙就告辞了。   “这姑娘越看越俊,阿直。”老太太追问,“她住在哪条街上?父母也是做生意的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报仇是报了,但自己的麻烦也不小,不过殷络应该就住在京都的哪家客栈,为防以后再被她偷袭,是该查一查,阮直笑道:“我也不清楚,实在就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街上买东西认识的,今儿是第二次,哪里知道这些。”   “那你下次遇到一定要问问!”   怕母亲唠叨,阮直一口答应:“我知道了,我现在去书房,真的有卷宗要看,我这观政也不好当,都是些零碎的事情,但这要弄不好,指不定就歇菜了,别想能升任,您千万别来打搅!”   老太太看他一脸正经,又见答应了,便是没有再说。   阮直径直去了书房,谁想一关门,就感觉到屋里有人,转头一看,少年身材修长,穿一袭暗蓝色的夏袍,正拿着他案上的玉石转珠把玩。   这地儿是没法待了,谁都想来就来,等会儿看他不把那几个看家的护卫打一顿!   阮直捏了捏眉心,问陆策:“怎么,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皇上没有旨意,却是阮直那外甥女儿,生出了雄心大志,要与他共谋大计,陆策想起苏沅得意又期待的眼神,嘴角不由挑了挑,放下转珠道:“三表妹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第64章   “什么?”阮直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的?”   在阮直印象里,苏沅就是个小管事婆,样样事儿都要操心,可也不至于聪明到这个份上,他问:“是你告诉她的吗?”一把抓住陆策的手臂,“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卷进来就算了,怎么还要牵扯到沅沅?她一个小姑娘,你能利用什么?”   不像他,他什么都有,钱财,兵器,人,陆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盯上他,当然,那背后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阮直非常的激动。   陆策心想,原来真跟阮直无关,那苏沅真是自己猜到的?   “我怎么会告诉她,自寻烦恼不成?”陆策拂开阮直的手,“是她自己来寻我,说皇上是假装的,说我跟你在谋划什么大计。”   阮直眉头拧了起来。   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吗?   “沅沅她只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猜到?”事实上,阮直一直觉得她很天真,所以很小就哄着她叫自己舅父了,这样的小外甥女儿,竟然能如此敏锐吗?可陆策既然没有说,照理也不会有别人告知。苏承芳是肯定不会的,他向来本份,只尽力为百姓谋福祉,因为苏家,他绝对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陆策看一眼阮直:“我觉得她肯定还会来找你,来此给你提个醒儿……不过她并不知道你是影子的首领。”   但别的,怎么就知道了?阮直盯着陆策:“你没有否认吗?你为什么要给她质疑的机会?”   这少年,对待自己如此狠辣,拿出那么多的证据出来胁迫他,怎么,到苏沅那里,被她一个小姑娘说服了?   陆策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因苏沅的眼神实在太过坚定了,让他深深的相信,她就是认定了有这回事,哪怕他不承认,她也不会更改想法。   那么,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头疼的是,怎么应付苏沅。   当然,他可以完全不见苏沅,毕竟总在宫里,有太多的借口不去见了,可是……陆策觉得自己好像办不到,如果不去见,苏沅可能会恼恨上他,将来要和好,会非常的困难。   少年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阮直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可那感觉一瞬就过去了,他抬头看向窗外:“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算猜到,也好糊弄,你便说而今束手无策。沅沅她定会想办法,可她怎么想得出来,就让她去浪费时间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想到一个小姑娘整天操心天操心地,也是好笑,但随即面色又变得非常郑重,“倒是我们,我觉得还是应该拿曹国公开刀,毕竟蔡庸这人要脸皮……”   正说着,外面一声清越的鸟叫,不知从哪个胡同里窜出来,陆策脸色一变:“我得回宫了!”   “什么事儿?”阮直连忙问。   可陆策竟是瞬时就不见了。   阮直大恼,疾步走到外面,看见还在巡逻的护卫,不由破口大骂:“一个个长没有长眼睛?”那么大的人,今天来回来了两个,他们居然都没发现,“你们下次再这样,我非得打死你们不可!”   护卫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   陆策几乎是飞奔回宫,可行到宫门,又整了整衣衫,擦去脸上汗水方才进去,守门的禁军见到他,急声道:“哎呀,皇上被刺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慢悠悠的?还不去看看?太后娘娘都要把整个皇宫给掀了!”   陆策这才又疾行而去。   文德殿里,一片杂乱,吴太后的声音传出来:“一个个怎么伺候皇上的,竟然叫人给刺了?还不去给我好好查!查不出来,要你们的人头!”   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走到祁徽身边坐下来。   祁徽手臂受了伤,他想叫陆策进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信任的知交,在这时刻,却偏偏不能提起他的名字,他们只能做世人眼里的酒肉朋友。   “母后,我疼……”祁徽道,“太医上得什么药,怎得还没有起效呢?还有,到底谁要杀我,母后,您一定要给我查出来,我可不想死,我要活千年呢。”   他浑身颤抖。   吴太后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别怕,忍着点儿,这药就是一开始会疼,慢慢就好了。还有那凶手,我已经叫章统领和莫指挥使去查了,就是把地儿翻过来也给你找着,你先睡一会儿罢。”   祁徽点点头,闭上眼睛,可不到一会儿,却又害怕的睁开来。   这孩子自从生下来胆子就很小,亲生母亲不在之后,夜夜啼哭,是她天天抱在怀里,摇着他,才能安稳睡着的。   “别怕,我陪着你,皇儿,你好好歇息下。”吴太后柔声安抚,一直等到天黑才离开。   外面是一阵阵的喧哗,好像要把宫里的人都抓来审问一遍,陆策跟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吃点东西吧。”   见到陆策,祁徽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却瞬间就骂道:“什么节骨眼,还给朕东西吃?朕怎么吃得下去,凶手找着了吗?没找着,朕不吃!谁知道那杀手会不会在里面下毒!朕要去找金道长,吃一颗保命金丹。”   小黄门吓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策把膳食放在桌上,正要开口,却见皇后陈韫玉来了,她端着一小碗雪白的鱼汤,好像很害怕祁徽,但还是鼓着勇气走到榻边,轻声道:“皇上,您受伤了吃这个吧?鱼汤对伤口好。”   声音细细柔柔的,不凝神都听不清,祁徽斜睨她一眼:“这什么鱼汤?”   “鲈鱼汤。”陈韫玉抬起眼,“新鲜的很呢,御厨说是才捞上来就做的,我喝了一口,”她摇摇头,“没有毒的。”   祁徽眼眸眯了眯,手指在袖中一动,猛地把鱼汤打翻了:“朕一向不吃鱼汤,你不知道吗?出去!”   陈韫玉吓一跳,眼睛微微的发红,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慢慢退了出去。   小姑娘瞧着真可怜,陆策斜睨祁徽一眼,心想这做得有点儿过分了,他轻咳一声:“皇上,微臣扶您去见金道长罢。”   “好,快点。”祁徽伸出手。   陆策扶着他出去。   前往炼丹房的路非常寂静,也很开阔,前后若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陆策轻声道:“皇上,到底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有人要我的命呗,幸好长春身手好,一镖打歪了箭,我看是埋伏在屋顶上的,许是一早知道会经过这里。”祁徽冷笑一声,“没有猜错的话,应是曹国公的人,他怕是按耐不住了。”   比他们想象的要急,是不是曹国公自己被刺杀,且又因为阮直暗地里的动作,杀了太多曹国公的人,使得曹国公变得迫切了?   “如此说来,恐怕我们真要先对付他了,微臣今日正好也去见过阮直,他也主张先动曹国公。”   祁徽点点头:“我们去炼丹房好好商量下。”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皇上被刺,曹国公急匆匆的来见吴太后。   “竟有此事,实在太不像话了!”曹国公怒声道,“京都的治安如此不堪一击,姐姐,我看您得把这些人换一换了,上次我都差点被射杀,而今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吴太后斜睨他一眼,端起茶盅喝,淡淡道:“真跟你无关吗?”   “姐姐,您在说什么呢?”曹国公震惊道,“我岂会去刺杀皇上,不要脑袋了吗?今儿我可是在外面听戏,您不信,使人去查。姐姐,我知道皇上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很担心他,可这种话说出来真是伤我的心。”   吴太后把茶盅往桌上一顿。   殿中立时安静无比,宫人们都缩了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曹国公心头咚咚打鼓,心想,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连个窝囊废皇帝都杀不了,白费力气,偏偏她那姐姐还维护祁徽,要一个虚名。   若干脆点儿,叫祁徽暴毙,江山可不是吴家的了?不管是姐姐,还是他,皇帝随便哪个当,都比现在逍遥的多。毕竟现在,祁徽还是皇帝,他就算自己不行,万一生下个聪明的儿子呢?姐姐还能做得了这个主吗?   夜长梦多,就该下狠手。 第65章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敢说。   去年吴太后生辰,他献了一副《裘后观牡丹》,那裘后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帝,当时就是暗示吴太后,他姐姐,可以自己称帝了,结果吴太后把他狠狠斥责了一顿不说,还把那幅图给扔了。   后来曹国公就不敢再当面怂恿吴太后。   只吴太后对他那点心思甚是了解了。   “皇上自幼体弱,宫中太医都予他把过脉,你又不是不知。”吴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悲伤,“将死之人,谁都该心存仁念,更何况是我抚养大的孩子?”她站起来,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他生得像他父亲,我见着他,就总想起先帝。”   她十六岁就认识祁安了,当时不过是个小丫环,祁安却丝毫不嫌弃她的身份,将她带入宫,万般宠爱,后来还册封她为皇后,   吴太后想起往事,竟然笑得有一些灿烂。   倒是曹国公忍不住冷笑,真的那么宠爱她,当年就不会召了英国公与陆锦麟入宫密谋了,定是他吩咐这两个人把吴太后斩杀的!只不过幸好他得了消息,才挽救了吴太后的命,可惜她偏偏不相信,觉得是英国公自作主张。   女人有时候就是愚蠢,比起江山,感情算什么?祁安再如何喜欢姐姐,但会威胁到他们祁家的人,绝不容情。   曹国公挑眉道:“姐姐,既然皇上如此体弱,或许您该送他去江南静养,那里更是宜人,指不定能多活几年呢。”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刻薄,吴太后听了不悦:“他喜欢京都,自小在此长大的,去什么江南?”斜睨一眼曹国公,“你有这些心思,不如替我想想如何解决这四处的动乱罢,魏国公同世子疲于应付,也只守得住一两处,你可还有推荐的将军?要么,叫宗炎去试试,也好立下军功?”   曹国公心疼儿子,哪里肯:“他八月就要娶妻,这时候去什么?我看魏国公也是无能,予他那么多兵马,竟然还不曾平定吗?尸位素餐,还不如让位于旁人!”   他不喜魏国公,因魏国公立场不明,却又握有兵马,保不定将来会是个阻碍,只可惜此人太过狡猾,抓不到把柄,今日借机就在此中伤魏国公。   吴太后却不听:“杨家历经四朝,自□□皇帝起兵时就追随左右,立下的功劳无人能及,他让位,谁能顶替?”她看向弟弟,“你到底可有人选?若没有,我便去请教蔡大人。”   “黄将军罢。”曹国公立刻举荐了一人,“擅水军,可去两浙剿灭匪徒。”   吴太后沉吟会儿,便去宣黄言宁觐见,又与曹国公道:“不管是都督府还是兵马司,是该整顿下了,竟然连个杀手都寻不到……我看今日这杀手与上回端午节刺杀你的应是一人,你传令下去,便是将京都翻个遍,也得给我找出来。”叮嘱他,“你近日出门都要小心些,我就你一个弟弟。”   曹国公心头一暖,到底姐姐还是疼自己的,他大摇大摆的出去下令了。   听说皇帝在宫中被刺,苏沅十分吃惊,印象里,祁徽虽然身体不好,可好歹也活到二十几岁呢,从来没听说有人行刺。   难道是影子杀手吗?可影子杀手专杀贪官,照理不该,不过也难说,上辈子的记忆里,影子杀手这时候早就销声匿迹了,根本就没有再现江湖,不像现在,总听到又除去了那些官员,真是奇怪。   她摇摇头。   “怎么了?”阮珍问,“可是听到害怕了?”一边叮嘱采薇,“以后这种事儿别告诉姑娘,万一晚上做噩梦。”   采薇答应声,可心里在想,姑娘可没有夫人想得胆小儿,还就喜欢听这种消息。   苏沅果然道:“娘,我不怕,就是觉得挺诧异,您想啊,这皇宫多少侍卫,居然还能有人行刺。”   阮珍不太关心这个,给才喝完奶的绣儿擦嘴,小姑娘喝得肚子鼓鼓的,见到娘亲的手伸来,就握住了她手指摇。   那可爱立刻叫苏沅忘记了那些事情,也把自己手伸过去:“来,抓我的。”   苏绣眨眨眼睛不抓,一回头,就抱住阮珍的脖子,把脸往她怀里埋,瞧着是一点不亲她,只亲阮珍。   苏沅气得去抱苏慎,在他小脸蛋上亲:“哼,幸好我有弟弟呢!慎儿,慎儿,喜欢我不?我带你出去看花,看蝴蝶,好不好?”   苏慎咯咯的笑,他最喜欢有人抱着出去玩了,小脑袋到处张望,对什么都觉得新奇。   好似听懂了话,他手指直往外指。   “娘,慎儿想出去呢。”苏沅笑,“我就在外面院儿走走。”   “小心点儿,抱不动了别逞能,给蕙娘抱。”   “好。”   苏沅托着苏慎的小屁股,高高兴兴就走到了院子里。   有风,有花香,有飞来飞去的蝴蝶,苏慎张着小手,不知道多欢快,苏沅摘了朵金凤花给他。花杆细,他拿不稳,可扯起花瓣用力的很,瞬时就成光杆了。   臭小子,苏沅笑骂。   这时候,采芹快步走了过来,凑到跟前道:“姑娘,陈新稍了话来,说是二公子从宫里回来了,今日得空。”   她此前找过陆平,想见陆策,结果一直没有消息,便是当陆策很忙,毕竟皇帝遇刺了么,但现在终于回来了。   苏沅连忙抱着苏慎走回去,跟阮珍道:“娘,我要去趟威远侯府。”   “怎么?是二姑娘相请吗?”   “不是,是去见二表哥,我见他养的鸟儿好看,也想养几只,问问他该怎么养,怎么挑鸟儿。”她顿一顿,“便不去打搅祖母了,您准许,我就去了。”   “这,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   “爹爹在衙门,怎么告诉?”苏沅拉着阮珍的袖子,“娘,二表哥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住在隔壁,您担心什么?我问问就回来的,娘,您就让我去吧,我就想养几只鸟儿玩,也没有别的事情。”   阮珍被她一撒娇,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那你早点回来,别太打搅二公子了。”   “好。”苏沅答应声,快步就出去了。   岂料陆策竟不是在陆家等他,才到门口,陆平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巷子两个字,苏沅一看就明白了,是上次那条巷子里的一栋独院。   大约要谈的事情太过机密,陆策觉得在陆家也不安全,人之常情,只是到自己这儿就麻烦了,明明说是去威远侯府的,但现在陆策换了地方,她就得跟着换地方,且那边还不好叫别人知道。   苏沅只好按照以前的办法,让奴婢在别处等着,她自己去那个小院。   这样一来,只怕回去会受到长辈的盘问,偏偏还不能如实回答,又得找借口,苏沅边走边是心事重重。   陆策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喝。   想苏沅这一趟来,怕是要耗费了许多耐心,看她以后还想不想掺和进来了,这掺和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个小姑娘成吗?又不是男人,少了许多的束缚,她还是安安稳稳的待在闺房里比较合适。   正好笑,秀实开了门。   苏沅进来瞧见陆策惬意的喝着茶,心里头就有一阵恼火,匆匆走入堂屋,质问道:“之前稍消息也不提个醒儿,母亲还以为我去你们家呢。”   “那也没办法。”陆策淡淡道,“什么事儿能预测呢,母亲今儿突然请了客人,我若回去只怕要见客,那就没空与你说话了。”   可她怎么应付长辈,不问起便罢了,就怕细问,她出纰漏,那要以后再出门可就难了,怕再管不得陆策与舅父的事情。她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是男儿家就好了,此刻像你,做个府军前卫也行。”   陆策莞尔,果然苏沅烦恼了。   “那以后就算了,你不要太过操心。”   苏沅摇头:“你有所不知……”   陆策挑眉:“你有什么秘密我不知吗?”   “不提也罢。”这前世的事情怎么讲?苏沅说回正题,“你而今可有什么计划,与皇上?我想想,你们最缺的应是兵权,可这大部分都掌控在曹国公手里罢?”   倒也有点见解,陆策睨她一眼道:“只能徐徐图之。”   是要慢慢来吗,苏沅心想,可这辈子许多事情都不同了,也不知中途可会生出变数来,若是好的就罢了,若是坏的,比如祁徽突然死了……那可就糟糕了,凭陆策能行吗?   思来想去间,突然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厉声道:“开门!”   秀实吓一跳,听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包围了此处,连忙过来请示陆策。   陆策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刚要吩咐,几个人竟然已经用力踢开大门,为首的大声喝道:“刺客就在此地,给我搜!”   话音刚落,墙外有噗通一声传来。   陆策朝秀实使了个眼色,拉着苏沅往后几步,也不知碰了什么,脚下突然就有块地方塌陷了下去,苏沅吓得差点出声。陆策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暗门,别怕,躲一会儿就行,他们很快就会撤走的。”   怕她摔伤,他抱住了她,两个人径直落在了地上。 第66章   外面乱哄哄的,涌入了许多官兵。   为首的乃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童松崖,径直就朝堂内走来,喝道:“这是谁家宅院?”一勾手,立刻就有两个兵士将秀实押了进来。   秀实战战兢兢,脸色雪白:“回大人,我们老爷姓展,前些年去广西做生意,留下这宅子予小人看守,好多年不曾回来了。”   “名字?”   “展成兴。”   “记下去,即可去户部查。”童松崖点了一人去办。   那人飞奔而出。   上面声音闹,下面听不清。   苏沅刚刚着地,头晕心跳,要不是陆策一只手捂住她,只怕早就要叫起来了,这种猝然落下的感觉非常可怕,似有什么东西挤压着头顶,她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轻声道:“二表哥,外面……”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觉得陆策的呼吸似乎拂到脸上了,热热的,而自己的胸口也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不由自主往后退,脚却完全迈不起来,苏沅才发现他们落下的地方那么的狭窄,仅仅只够容下一个人。   但他们是两个,所以几乎贴在一起。   小姑娘有些挣扎,陆策微微仰着头:“别动,越动越觉得挤。”   也更难耐。   他全身上下最有清晰感觉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手,掌心里是苏沅细细的腰,说柔软又有些坚韧,碰一下就舍得不放开。   他困难的松开手,贴在自己的锦袍上。   可呼吸却不好变得轻,一下一下清晰入耳。   苏沅甚至能听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听到他的心跳,她突然有些脸红,也不怪陆策不自在,她现在这样子,跟贴在陆策身上有什么两样呢?胸前都被挤得发疼,似乎被压扁了,有种微微的窒息感。   “他们,是发现了你吗?”她找话说,好驱散尴尬。   “不会。”陆策很自信,“他们此前说刺客,那绝对不是我,应是上次端午节刺杀曹国公的杀手。”   “可怎么会躲到这里来?”   “太后娘娘下了决心,查得很严,许是今日找到了线索,逼得那刺客四处逃窜,正好逃到此地……”陆策安慰她,“你别怕,秀实能应付的。”   苏沅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进一出,胸膛起伏,蹭着陆策,他脸色忍不住发红,心想幸好这里黑,苏沅看不见,只是今日这么近的挨着她,早就破坏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倒是不好装瞎,不当做一回事,毕竟苏沅是姑娘家,肯定不会主动提。   “三表妹……”陆策犹豫。   苏沅却不知他心思,想到来见陆策商议大事,竟也会碰到这种麻烦,就是一阵心烦,皱眉道:“不如我们定个地方,安全些的,这样对谁都好。”   她竟然还想私下见面,这是有多喜欢掺和国之大事呢?陆策好笑:“那你选个地方。”   孤男寡女,再选,都不方便。   果然苏沅仔细想了会儿,仍旧没辙,无奈道:“委实不容易,那怎么办?二表哥,你不是一向聪明么,你就没有个法子吗?”   真正是想得简单,既要躲过长辈,又要躲过太后的眼睛,且还不能败坏苏沅这种姑娘家的名声,省得被人发现,说他们有私情。陆策沉吟,半响道:“除非你嫁给我。”   “……什么?”苏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嫁给我,就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我们想什么时候商量就能什么时候商量,只要把门关起来就行。”陆策脸热,非常的热,只是有这黑暗的掩护,说得理直气壮,倒是发现苏沅好像受到了惊吓,胸口又开始起伏。   她是害羞了吗?   苏沅当然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陆策会提出这么一种建议!   哪里有为商量事情,拿终身大事当挡箭牌的?   她咬了咬嘴唇:“这恐怕……”   “不好吗?”虽然陆策是试探,可见苏沅不愿,心头莫名的一沉。   “我看还是先想想别的法子。”苏沅有些小小的抱怨,“原本还以为你有什么良策呢。”   这难道还不是良策?把什么都保全了,陆策哂笑:“既然你觉得我这主意不好,那便由你想罢。”   少年语气里竟有淡淡的不悦。   真是说不得,苏沅轻哼一声,歪头思索。   外面的官兵一间屋一间屋的排查,殷络躲在厨房的柴火旁,捂住了流血的手臂,懊悔不已。刚才要是在客栈忍一忍就好了,那好色官兵调戏她,其实只要谄媚下,也许就能蒙混过去,结果那人手摸到自己臀上,着实是七窍生烟,她一掌就把那人打得滚下楼。   公报私仇,那人搜她的房间,将弩-箭找到,一口认定是她干得,她一路逃到此地,怕是要逃不过了。   难道今天自己这条小命会丧于此?   不行!   殷络摇头,她大仇未报,绝对不能把命丢了,这样就算是死也是死不瞑目。她探出头,朝外查看,眼见暂时还没有兵搜寻到这里,蹑手蹑脚往外挪,也许趁着这时候,离开这处独院,就能逃出生天。   毕竟这些人都以为她还躲在这里呢!   可惜想得好,运气却不好,才没走几步,就被人发现,那官兵一声大叫,立时就有人围上来,殷络拿出仅剩的暗器,下雨般撒过去,借机跃上墙头,疾行而去。   血洒了一路。   童松崖得知,起身道:“追,今日一定要把她抓捕!”又命人看守秀实,“除非户部查到展成兴确有此人,不然将他押入刑部审讯!”   他率领官兵追踪而去。   殷络已经头重脚轻,只是仇恨支撑着她飞檐走壁,想走得更远些,走得更快些,也不知多久,她瞧见了一座院子,那瞬间有个念头闪过,她一咬牙,撕了块衣角下来飞快的包扎住伤口,在附近绕了一圈,果断的回到那个院子,纵身跳入,消失在庭院里。   那血滴滴落落,在这附近不见了。   偏偏此处许多府邸,童松崖站定了,喝道:“速速调查此地府邸,给我报上名字,”他指挥官兵,“你们留在此地,任何人等不准进出,那边出口,入口,全部封死!”皇太后与曹国公下了死令,他肩头压力也很大。   众官兵齐声喝令。   阮直正在刑部看卷宗,就见方舟走了进来,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刚才使人来,说是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外面围了一圈的官兵,附近好多人家都遭殃,翻得不成样子。小的问了问,说是在找刺客。”   “什么刺客?”   “刺杀曹国公的那个女刺客,已经受伤了,听说就藏在这几处地方。”   阮直心头咯噔一声。   抓影子他不怕,官府从来都没有办法,可殷络这小毛丫头,一点耐心没有,果然就出事了,他起身道:“我去看看,万一母亲受到惊吓呢。”   阮直大踏步回了家。   老太太见到儿子,哎呀一声:“可把我吓得,这些人干什么呢,就算抓刺客也不应该闯到家里来吧?”   “没事儿,我来应付,您先进屋罢。”阮直把老太太差遣开,又叫方舟看着门,他疾步走向书房。   刚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阮直低声喝道:“果然是你闯了祸,怎么,来找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出来吧。”   殷络白着脸,身子摇摇欲坠。   原先浑身的泼辣劲儿,这会儿倒是楚楚可怜,阮直挑眉道:“活该,叫你不要自不量力。”   “是一个官兵轻薄我!”殷络咬唇,“我原本怎么会……”她拧起眉头,“我今日藏你这里,欠你一个人情,我必定会报答。”   “废话,难道我还能白白救你?”阮直给她一瓶黑玉膏,“止血很好,你敷上,”又寻了一套男人的衣服,另一个人-皮面具,“速速穿起,戴上,不要多话。”   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些都有?殷络瞄他一眼,也不问,很快就收拾好了,立刻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厮。   “记得你的名字,方行。”阮直大打开窗,把血腥味全都散去,低声道,“跟在我后面,忍着痛,别叫人看出来。”   殷络点点头,随着他出去。   而此时,去户部的也回了,果真有个叫展成兴的,那看守的官兵便是放了秀实,离开了院子。   秀实连忙把门关好,才去寻那暗门。   只听轰的一声,上方射入了一丝光线,新鲜空气透入,苏沅大口的呼吸了几下,把陆策弄得又一阵难受,轻咳声道:“三表妹,我们上去你再动罢。”   明亮了,看得也更清楚,苏沅一低头,发现自己跟陆策的姿势,简直是贴得毫无空隙,想到刚才,竟然这样与他待了那么久,她的脸腾地红了,好像被火烧了一样,连忙道:“好,你快带我上去。”   “那我又要得罪了。”他手搭在她腰间。   手指修长,力度透过衣裙传过来,她莫名的觉得有点痒,倒不知说什么,这个时候还不是由着他碰吗,难道还能不上去?   陆策搂住她,脚下用力,借着周围的墙壁,连点了几下,迅速的越出了暗格。   明亮的光线里,苏沅脸上的红越发明显,陆策心想幸好他的脸红已经消退了,松开手,侧头问秀实:“他们可抓到刺客了?”   “没有,那刺客逃了。”方舟指一指方向。   倒不知是谁,陆策心想,也许找到了也是一个助力。   因今日之事,也不好再行商议别的,已经出来够久了,苏沅跟陆策告辞:“我得回去了,不然只怕长辈们问起,不好交代。”   “现在,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陆策问。   苏沅犹豫道:“反正糊弄下也能过去。”   陆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刚才说得建议不是一时兴起,你可以考虑下,实在没有办法,便说跟我在一起就是了,我会担这责任。”   苏沅吃惊,抬头看他。   少年目光清朗,并无一丝的虚假,只是面色有些发红,像晕染了一层晚霞似的,夺目的绮丽。   苏沅脑中一阵空白,胡乱的答应声,也不知自己想没有想,几乎是惊慌的离开了院子。 第67章   两个奴婢等了很久,都有些着急了。   宝绿低声说话:“姑娘这两次到底是去哪里了?我们每回都不跟着,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到时怕不好交代。”   “可姑娘不肯,做奴婢的还能强迫吗?”采薇开导她,“我们只能忠于一个主子,要姑娘真有什么,我们也只能听天命。不然阳奉阴违,表面听姑娘的,背地里告知老夫人或者夫人,那只怕姑娘容不得。”   想想也是,宝绿无奈。   正说着,就见苏沅过来了,两个人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若回去,祖母,母亲问起,便说二表哥不在陆家,我们在街上……东街的路口说了会儿话,然后你们陪我随便走了走,就说我没有看得上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买。”苏沅叮嘱,“知道吗?想也不会问得很仔细。”   宝绿听得云里雾里,害怕道:“就怕问出纰漏来。”   她胆子小,不像采薇。   “那就让采薇说,你别开口就是了。”   宝绿点点头。   等到回去,因是阮珍允许的,老夫人竟一句没问,倒是阮珍提了提,这娘亲个性和善,并不曾细问,却也安全的混了过去。   但因出了这件事儿,苏沅实在是提不起多少精神再去见陆策了,谁想到会不会又遇到麻烦,还有陆策……他的表情很认真,她隐隐觉得,好像陆策确实想娶她,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嫁给这个人,只是,他们那么近的接触过,关系到底不一样了。   要陆策真有心,只怕她也只能嫁给他。   苏沅突然一阵头疼。   官兵们搜到阮家,阮直非常配合,叫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集中在院子里,与童松崖道:“童指挥使,请好好搜罢,翻箱倒柜也无事儿。最近真是不太平,我这心里也担忧,万一贼人溜到家里,晚上给我一刀,我怕是小命呜呼。”   童松崖笑起来,阮直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大方,且聪明,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这不,中途改道念书,也能顺利混入刑部了。   “阮大人,谢谢了,我会叫他们小心些。”童松崖吩咐下去。   因人走空了,地方很好搜,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走了个遍儿,童松崖完全是没想到去看阮直家的下人,毕竟阮直是官员,总不至于窝藏杀手,他也没那么傻,当下就拱拱手告辞而去。   老太太看着满地狼藉,心疼道:“还说小心些,瞧瞧这些人,打碎了多少东西!”   “娘,人没事就好了。”阮直叫下人打扫,“坏了什么,再买就是。”   老太太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娘,天色不早,您叫厨房准备晚膳罢,我也饿了。”   “好好好。”老太太立刻就去了。   阮直带着殷络回书房。   殷络怕自己露馅,一直都略微弯着腰,好不让胸部明显,幸好她平常为方便,也是裹紧了些的,不细看,确实看不出。   “谢谢阮大人。”她摘了人-皮面具,打算告辞。   阮直冷笑一声:“你真是猪脑子,这些官兵没找到杀手,不好回宫交差,你这会儿还要出去寻死吗?”   可不走,怎么办?   “就留在这里,既然救过你一次,多留几日也无妨……”阮直斜睨她一眼,“你的样子是被人看到了吗?”   “嗯。”殷络咬牙,“那猪狗似的定是叫人画下来了。”   “那更不能出去,你天天戴着面具罢。”阮直一击掌,在外面的方舟走了进去。   他好像早就习惯了阮直的所作所为,看到殷络一点不惊讶,询问道:“请问公子有何吩咐?”   “她以后叫方行,别人问起来,就说是你弟弟,才从晋县过来的,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阮直指一指殷络,“这面具本来长得跟你也有点像。”   方舟答应一声:“知道了,公子。”   “那我住在哪里?”殷络问。   “我家那么大,你怕没住处吗?”阮直吩咐方舟,“收拾一间屋出来,离这里近一点……不行,你是下人,叫你单独住不好,惹人怀疑,可要是叫你跟别的奴仆一起住,也不方便罢?要不,你就住我外间,我喜欢清静,寻常除了方舟,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对了,可能我娘会来,但是你应该老远就听得见她声音了,想必好应付。”   做他随身奴仆?殷络秀眉拧了拧,朝阮直睨一眼。   “怎么,难道你怕我占你便宜?”阮直冷笑,“本大爷想要女人,到处都是,何须找你一个杀手,指不定哪日脑袋就没有了。”   满满的嫌弃,殷络啐他一口:“你没有心思最好!”   “不过你莫要忘了,欠我一个人情。”阮直挑一挑眉,“这人情,我得好好想一想。”   殷络心里有种很不好的直觉,奈何这次没有办法,非得借助阮直,不过他要是想出个刻薄的事情,她也不会报这个恩的。   “你慢慢想,我去洗个澡,这里有洗澡的地方吧?“   方舟笑道:“请姑娘随我来。”   殷络带上面具,跟他出去。   阮直看着殷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当初没有这份好奇就好了,随她怎么样,现在倒好,惹祸上身,也不知道殷络以后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毕竟他原本做事是很谨慎的,正想着,窗外突然跳进来一只小貂,直直得盯着他看。   “哦,来找你家主子吗?”他问。   小貂发出咝咝的声音,阮直伸出手:“来,上来,我带你去见你主子。”   小貂好像听懂了,犹豫了会儿爬上来。   阮直托在手里,暗想原说过逮到了要剥皮来吃,结果这小貂竟然相信他,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这点倒是跟它主子挺像,危难的时候,知道来找他了。   他抓着小貂走到方舟带殷络去洗澡的地方。   “洗好了吗?”他问。   殷络吓一跳。   水花突地有溅落的声音,阮直能感觉到她的惊吓,讽笑道:“我可不是来偷看的,是你家小东西来找你了。”   “黑枣吗?”   黑枣子,颜色挺像,阮直嗯了一声。   就见窗口开了一条缝,雪白的皓腕伸出来,那小貂高兴的咯咯两声,窜了过去,趴在那手腕上。   殷络缩回去,关上了窗子。   里面又响起水声,阮直站着听了会儿,突然觉得这小貂的艳福不错。   从那日开始,苏沅再没有使人去找过陆平了,故而陆策也没有再收到什么消息,这虽然让他松了口气,不用再跟苏沅商量什么大计,可也让他失落。   苏沅这是单纯的怕麻烦,还是怕他了呢?   是不是自己当日提出的建议,吓到她了?   可她明年也十五了,及笄之后可嫁人,想一想终身大事也是应该的罢?陆策站在庑廊下,喂着鸟食。   陈新禀告道:“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杀手,听说是在麒麟胡同一带消失了,后来童指挥使到处搜寻,一无所获。”   麒麟胡同?那不是阮直住的地方吗?难道他跟那个女杀手有关?照理说不应该,阮直手下有许多的杀手,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死士,而那个女杀手显然算不上经验老道,才会被官兵追杀,以至于逃到他那间独院。   是不是哪日要去问问阮直?   也确实该见一见了。   庑廊下雀鸟发出清脆的声音,美妙无比,陆策突然吩咐陈新:“把这只画眉鸟给三姑娘送去。”   陈新一愣:“三姑娘?是陆家三姑娘吗?”   “是。”陆策把手上的鸟食拍掉。   陈新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还在说着杀手呢,突然就送鸟了,他转不过弯来,嘴上忙道:“是,属下立刻去送。”   苏家,苏沅正在苏锦那里写字,因苏锦还未恢复,刘燕知便是挪到这儿教书,也不至于让苏锦太过冷清。   两个人说说笑笑,刘燕知偶尔过来指导一下,苏沅就写得更认真了。   这时候,采芹突然过来。   采薇发现了,走到门口:“怎么,姑娘院子里有事儿吗?”   “不是,是陆二公子送了一只画眉鸟来,说姑娘喜欢鸟儿,叫着姑娘先养了试试看。”采芹笑道,“叫得可好听了,就挂在屋檐下,我来跟姑娘说一声。”   苏沅在里面听得目瞪口呆,还没有说话,苏锦扑哧笑开了:“哎哟,二表哥还真是好,竟然给你送鸟,三妹,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呢。”   话里满是藏不住的揶揄,因苏沅不承认喜欢陆策,但现在,陆策都开始送东西了,只要长辈同意,好事儿怕就近了,苏锦怎么能不觉得好笑呢,这回看苏沅怎么装傻。   苏沅耳朵发红,都不知怎么反驳。   “我去看看……”她同刘燕知告辞,快步回了院。   屋檐下,果然挂了一只画眉鸟,她之前在陆策那里见过,这是几只鸟儿里面长得最胖,最会吃,叫得最好听的鸟儿。   没想到,他真送给自己了!   苏沅为难,这到底要不要,要的话,怕说不清,可不要……她有点弄不清楚,陆策突然送画眉鸟的真实意图。   他是为了以后联络方便,还是真的想送她礼物呢?这之间的区别可大了!   或者她先收下来,到时候试探下陆策的意思?不过这样的话,就又要跟陆策见面了,不知为何,她有些莫名的发憷。 第68章   六月,苏锦的及笄礼是在闺房办的,虽然心里不满意,比她想象的那种仪式相比,有了遗憾,但老夫人,苏承芳夫妇很是重视,请了许多的宾客来,韩氏做正宾,苏沅做赞者,仍是办得热热闹闹。   看长辈们用心,苏锦到底也觉得舒服多了。   等到六月底,她也能下床来了,而这时候,从陆家传来消息,二房要与苏州的徐家结亲,那徐家老爷子徐方乃名扬天下的大儒,曾经做过帝师,后来致仕,便是在苏州开了一个学馆,传授知识。   他的儿子徐文殊子承父业,也在学馆做先生。   老夫人听了非常高兴,与阮珍道:“那徐文殊十六岁时就已经是举人,后来一直没有参加会试,不入仕途,但人人都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得中状元。静姝这孩子,嫁到徐家可真是太好了。”   “听起来,徐家是个不重名利之家,在当世可是少见。”阮珍笑一笑,“二姑娘个性温厚,也确实合适。”   “是啊,焕云夫妇真是有眼光,不过我想这桩婚事,多半是韩老爷子出面的。”那是韩氏的父亲,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学士,老夫人拢一拢衣袖,“而今他们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已经订了亲,马上就要出嫁,我看锦儿的终身大事也该抓抓紧了。”   阮珍道:“老爷也同儿媳提过,不过看老爷的意思,好似一时也没个看入眼的。”   “是吗?”老夫人沉吟,“哪日我同我那老妹妹说说去,合计合计。”又看一眼阮珍,笑眯眯道,“听管事说,你最近把账本都看了遍儿,还问了许多问题?”   “答应过母亲,自是要亲力亲为的,且慎儿,绣儿都很乖,儿媳也不用过多操心。”   “好,好。”老夫人连连点头,“你有这份心,我也能好好享清福了!”   “等两个孩子再大一些,儿媳会常带他们来您这里。”阮珍心知有这一天,除了苏承芳的体贴,也有老夫人的成全,故而对老夫人极为尊敬。   老夫人眉开眼笑。   倒是苏沅十分的惆怅,因陆静姝实在是个好姑娘,往前与苏锦不合,唯有陆静姝愿意包容她,她在陆静姝身上学到许多东西,然而她马上就要远嫁了。   替之欢喜之余,心里满满不舍。   马上要到七夕节,几个人都想着好好聚一聚,苏沅便与苏锦去陆家。   “我们可以白天投针,晚上再去放河灯,这样两样都不误……”苏锦跟苏沅道,“我躺了这两个月,着实是要疯了,一定要出门玩一玩。”   苏沅笑:“就怕祖母不允许,而今外面乱,不是才出了个杀手吗?叫那些官兵像无头苍蝇似的,一家家的胡乱搜寻,也不知道七夕节,会不会还有杀手。”   正当走到园子里,陆静姝和陆静妍迎面走来,陆静妍高声道:“那杀手已经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苏沅吃了一惊,“哪天的事儿?是被官兵杀死的吗?”   “就前天呀,我听爹爹说的,说那杀手死在河里,漂到水面上来了,仵作验过,就是那个女杀手,受伤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   “脸呢?”苏沅好奇。   “脸早就泡肿了,不过肯定还是想象的。”   听两个小姑娘说这些,陆静姝只觉得瘆人,哎呀一声:“别说这些了,你们啊,怎么不怕呢?”   陆静妍是性格直率,胆子大,至于苏沅,要是前世她肯定一点儿没兴趣,现在么,只要涉及到朝廷,衙门的事儿,她总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关心。因为有些事情看着小,可也许就会关系到阮直,陆策,还有他们苏家的命运。   不过这女杀手,她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是来商量乞巧节怎么过。”苏沅笑道,“二姐说是,上午投针乞巧,晚上去河边放河灯,你们看如何?”   “好啊,我们也这么想的,你们早上就来了,我们玩一整天。”陆静妍拉住陆静姝的袖子,眼睛微红,“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这样了。”她以前总不听姐姐的话,可姐姐竟然很快就要嫁人了,这时才深刻的尝到这种离别之苦,还有懊悔,要是时光倒流,她肯定会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苏沅心头也难过,勉强笑道:“我们一起床就来!”   倒是陆静姝好笑:“你们啊,怎么一个个突然哭丧着脸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散了才有重聚之日,别这样了,我们去赏花!”她一手拉一个。   四个人去逛园子。   刚刚走到亭子里,却见陆嵘从对面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剑,好像是刚刚练过功夫,面上满是汗水。   “大哥。”陆静姝与陆静妍叫了一声。   都知道陆嵘与陆静英闹得决裂了,他们反倒关系变得好一些。   “你们是来赏花吗?”陆嵘笑一笑,“我刚才看见,玉簪花都开了,你们去看看罢。”他说着,目光落到苏沅,苏锦的脸上,微微点一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这个人,往常是寻着机会就要来看她,但这次,只在最初送了一盒吃食,就没有露过面了,苏锦想到刚才的那一眼,少年眸色平静,竟是再没有那种热烈的目光,或者说,他浑身上下好像都少了一种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这冷漠倒让他突然变得显眼了一些。   然而她也没有细看,陆嵘就消失在了远处。   “大表哥现在真的不同大表姐说话了吗?”苏沅问,她也是道听途说,一直没有求证过这件事情。   “岂止不说话,他都搬来我们这半边住了。”陆静妍有些幸灾乐祸,“大伯,大伯母是连儿子都没有了,而今大表哥只给祖母请安,二表哥,你们也知道,本来就与他们不合,我有天还看见他们两个说话,说不定大表哥跟二表哥和好了呢。”   苏沅诧异。   苏锦却是心头一动,因陆嵘从来都很喜欢陆静英,而今竟然会同她断绝关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道陆嵘,是因为她吗?毕竟陆静英伤害过的,只有她,而且上回马车的事儿,很有可能也是出自陆静英之手,所以陆嵘才会如此。   可是,他却一点没有跟自己提过了。   想到那日在河里,他游在后面,拼命的追过来,她心里突然的五味纷杂。   她对韩如遇的那种痴,那种痛,陆嵘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觉得陆嵘非得的令人厌恶。   可能韩如遇也是这么觉得罢?   苏锦微微叹了口气。   在耳边很清晰,苏沅侧头询问:“二姐,怎么了?”   “没什么。”苏锦朝她一笑,“你上回收了画眉鸟,可曾谢过二表哥了?既然来此,不顺便见见吗?”   苏沅想假装没听见。   陆静妍却笑道:“二哥送了画眉给你吗?我都不知,不过二哥这阵子都不在家,连晚上都宿在宫里呢,也不知七夕节回不回来。”   苏沅大松了口气。   等到七夕节,老夫人吩咐下人买了许多的乞巧吉物,尤其是巧果,买上了一大堆,苏承芳跟阮珍早上用膳,便是端了一碟。   “不要吃太多,这种油炸的不可化。”苏承芳叮嘱阮珍,“晚上我早些回来,我们去放河灯。”   阮珍惊讶:“小姑娘们才去,我们也去吗?”   “你不是没在京都放过河灯吗?没事,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苏承芳捏捏她的脸,“把慎儿,绣儿哄好了,我们早点去。”   男人眸中满是宠溺,她的脸由不得一红。   这样子跟小姑娘又有什么区别,苏承芳笑起来,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口,便是出门去了。   阮珍见他走了,连忙走到侧间看前几天种下的粟米种子,在七夕节这是一种习俗,曰种生,发出来便是巧芽。   “都长出来了。”蕙娘告诉她,“还有,奴婢给您买了娃娃了。”她拿出一个蜡制的小娃娃,给阮珍。   阮珍笑着放在旁边的银盆里,娃娃立时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这在乞巧节,称为“化生”,于妇人来说,有“宜子”之祥。当然小姑娘是不玩这个的,阮珍偷偷摸摸的,就是想给苏承芳再生个儿子。   “大吉大利!”蕙娘双手合十,“夫人一定会逞心如意的。”   阮珍抿嘴笑,问起苏沅。   “一大早就同二姑娘去陆府了,说今日都在陆府,要等放完河灯才回,老夫人也是准许的。”   “难得玩一玩,也由得她们了。”阮珍想到自己是小姑娘时,漫山遍野的跑,何等欢快,而今苏沅是大家闺秀,原就束缚太多,故而每回她要出去,她总是纵容着,心里也清楚,这种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等到苏沅嫁人,生子,往后再没有这般的自在的。   就是不知,这女儿,会嫁给谁呢?   宫里,此时也是一派的热闹,太后娘娘因得知杀手死了,心里松了口气,一心过乞巧,还请了几位夫人入宫,祁徽躺在竹榻上与陆策道:“你这阵子都在宫里,难得过个节,便回去罢。”满脸揶揄,“我看你今日心思也不在这里。”   “皇上,微臣不敢。”   “不敢什么。”祁徽摸摸下颌,“我看你朝外面看了好几眼了,是不是想着谁呢?说来给朕听听,朕别的事儿做不到主,给你下旨娶妻还不是一句话?母后总不会拦着。”   陆策道:“这倒不用。”   “哦,那姑娘,看你是很有把握了?”祁徽斜睨他一眼,“赶紧走吧,我也得跟我那皇后过节了。”   想到陈韫玉,祁徽就是一阵头疼,他是不想娶妻,一来身体不好,二来没有心情,结果吴太后非得指一个,怕是想要他早点死。若那陈韫玉惹人讨厌些就罢了,偏偏柔柔弱弱的,在面前晃着心烦。   他站起来,表面功夫还得做一做!   “走吧,我们一起走。”祁徽道,“你出宫,我去慈安殿。”   两人并肩而出。   陆策走出宫门,从陈新手里接过马,翻身坐上,便是朝陆家疾驰而去。 第69章   因两位小姑娘来了,陆太夫人吩咐厨房做了极为丰盛的午膳招待。   “跟你们一起吃饭啊,胃口都变好了。”陆太夫人非常高兴,“等会儿你们要去投针验巧吗?”   “是啊!”陆静妍道,“已经准备了水碗,正晒着呢。”   “好好,我也来看看。”   众人便是起身去院中。   这投针验巧是七夕穿针的变体,早先前是没有的,从前朝才开始流行,需要先把水晒热,这样在水面形成一面水膜,针轻轻落入就不会沉入底。到时水膜下会有影子生成,每个人都不同,故而十分得趣。   太阳正烈,小丫环们都打着伞,陆太夫人叫人端了几个小杌子出来,一个个便是都围坐在水碗周围。   正当要投针,听到一声祖母,陆太夫人抬头看去,原是陆策回来了,顿时就笑起来:“策儿,你总算有空回来了?我之前还同你二叔说呢,这府军前卫委实太辛苦了,日日都在宫中,倒像是被卖出去似的,不像别个官儿,晚上都能归家。不过你回来的正好,静姝几个正要投针玩呢。”   “是吗?”陆策笑,目光却落在苏沅的脸上。   只是寻常的看一眼,苏沅心头却咚的一跳,莫名的想起两个人在暗格的事情来,她垂下眼帘。   看在陆策眼里就是羞怯,格外动人。   陆静妍第一个道:“我先投针。”   她走到水碗之前,把针往里一扔,那影子陡然出现,却消失得也快,都没看清样子就没有了。   陆静姝皱眉道:“哪里有你这样投针的?力道太大,你以为是在射箭吗?女子取巧,自然是要巧力,你啊,难怪母亲要你多学学女红,不能成日想着骑射功夫,你瞧瞧,而今这投针都不行,你看我的。”   她却是轻轻巧巧一放。   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来,散成花状,如有十来朵,众人纷纷称奇,苏沅道:“我看像你们荷花池的荷花呢!”   “还真是,漂亮。”苏锦笑。   陆太夫人就说陆静妍:“你得多跟你姐姐学学,别一副粗鲁之相,我们虽然是侯府,世代立军功的,但姑娘家还是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陆静妍嫌烦,不过想到陆静姝马上就要嫁人,自己可能也留不了几年了,又能陪祖母多久呢?便是耐着性子答应。   苏锦是投了一道道剪影出来,细细的,宛若玉簪花的花瓣,非常漂亮,引得众人纷纷夸赞。   轮到苏沅,陆策却是走近了一步,只看她都不曾手腕用力,却是把针拿到水面之上,往下一放,针浮在水上,瞬时往四面八方荡起了涟漪,那涟漪不细,弯弯的,与附近的涟漪形成了一片片的纹路。   “好像卷云。”陆策扬眉,语气里带着笑意,“跟祖母袖口的纹路一模一样。”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就是卷云,都笑起来。   除了陆静妍,其他三位姑娘都取了巧了!   陆太夫人道:“这果然很有意思,不过我年纪大了,乏了,得去睡个午觉,你们几个继续玩,晚上去放河灯的话。”她看一眼陆策,“策儿,你会武功,跟着一起去吧,看好几位妹妹,莫出事儿,多带些护卫去。”   “好。”陆策一口答应。   等到陆太夫人离开,他走到苏沅身边问:“那鸟儿养得如何了?”   这么直接,苏沅真是避无可避,只好回答道:“挺好养的,什么都吃,叫得也好,就是叫得太早了,我让她们提到远一点的廊下了。”   陆策莞尔:“早点起不好吗?”   “不好,我要睡。”苏沅而今日子过得多是惬意,她要吃好睡好。   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精神气是不错,大约是睡得足?陆策唔一声:“多睡些也好,你正在长身体,”顿一顿,“要觉得画眉鸟一只不够的话,我再送你一只,凑一对儿?不然光一只,可能寂寥了点。”   一对……   苏沅感觉到这个词有点突兀,她抬头瞅陆策。   少年的眸子漆黑,却不冰冷,不像几年后的陆策,浑身有着一种肃杀之感,至少她临死前那一刻看着他时,就是那种感觉。但现在,他不一样,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温和,平静,甚至是有些喜爱。   他们的关系完全不同了。   前世,在后来,他们几乎是成了陌生人,但这一世,他说要娶她。   苏沅心想,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想一想,她摇头:“一只就够了,我怕太吵,再说,我也不能老要你的东西,如果我想要,可以自己去买。”   分明是拒绝他,陆策有点儿失望,不过苏沅的态度不算强硬,她心底可能还在犹豫罢,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明年才及笄呢。   他倒也不用急。   陆策笑一笑:“我去换身衣服。”   他转身离开,却见一个身影立在不远处,走过去一看,是陆嵘,陆策询问道:“大哥,你在这里作甚?”转念想,许是偷看苏锦,“刚才二表妹投了剪影出来,你应该来看看的。”   被发现了,陆嵘脸一红,粗声粗气道:“我是路过这里。”说完快步走了。   陆策心想陆嵘这样藏着掖着,苏锦恐怕是再不知他的心事了,到时候要嫁人,陆嵘也眼睁睁看着她嫁吗?   他摇一摇头。   刚才见陆策同苏沅说话,苏锦是一脸揶揄,陆静妍心大,根本不曾注意,倒是陆静姝有点担心。   之前韩如遇让她试探苏沅,她是问过了,可今日看来,就算苏沅无心,陆策却好像不是,那自己岂不是害了陆策?要知韩如遇这种家世,若韩夫人同意,他们去提亲的话,老夫人与苏承芳定会同意的。   陆策就不一样了,有个这样的父亲母亲不说,他自己还是个庶子!   这可怎么办?   论起交情,两边差不多,可她到底与陆策是一起长大的,还是更偏向陆策一些……也许这就要看苏沅的心思了!   “姐姐,投针也投好了。”陆静妍见无事做了,道,“我们去染指甲吧?我听说云贵那里,在乞巧节都染指甲呢,正好园子里花朵,我叫喜儿她们碾些花汁来,怎么样?”   倒是挺有意思,几个小姑娘都道好。   这一染就染了一下午。   起先认认真真的,后来就是玩了,弄了一手的汁液,差点都溅在衣服上,陆静姝好笑:“都是疯丫头!”   她倒是好好染的,十个指甲粉红粉红的。   “不过三表妹就算不染,也漂亮。”苏锦拉着苏沅的手指看,“瞧,好像染了珠光似的。”那指甲非常的光亮,她心里就嫉妒苏沅的样子,比她母亲阮珍还好看,除了脸蛋,连指甲都不同。   苏沅笑起来:“再好,也没有颜色,别气了,我给你染。”   她给苏锦仔仔细细上了一层花汁。   等到天黑,用过晚膳,众人便是要去放河灯了,采薇笑着告诉苏沅:“老爷夫人听说也去放河灯了,都已经走了。”   这么恩爱,苏沅笑。   陆太夫人为安全,少不得叮嘱,陆策共带了二十名护卫才作罢,他骑在马上,护在马车旁边,一行人去城内西边的永定河。   这河通外面的白河,河灯在这里放下去,悠悠沿着河水,从渠道出去,能漂很远。   小姑娘都很兴奋,苏锦笑道:“等会儿我们写上愿望,叫织女保佑能如愿。”   这放河灯本来就是为牛郎织女今日相会,怕看不清路,故而点了河灯照亮,因此才有的习俗。这习俗也是姑娘们最喜欢的,因为在放河灯的时候,可以写上心愿放在里面,随着河水长流,希望能梦想成真。   一时,小姑娘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眼见陆静姝,苏锦都面带羞色,苏沅心头却是乱糟糟的,她上辈子情窦还未开就遭遇了人间惨事,后来就一直没有心情男欢女爱,而今这辈子原是想重头再来,体会下爱慕一个人的滋味,结果惹上陆策了!   倒不是说陆策不好,只是太意外了,她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受,这感觉有点像……像一个还没有习惯吃烧饼的人,突然有人塞给你一个非常大的烧饼,有点咽不下去。 第70章   永定河到了,众人从马车上陆续下来。   河边已经有姑娘们在放河灯,而河堤上,也有许多小贩在卖河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都有,荷花,小舟,玉兔……样子非常的精致,引得两家的姑娘都忍不住上去挑选。   苏沅正要拿个玉兔灯,后面传来陆静妍的声音:“表哥,你也来放河灯吗?”回头瞧去,原是韩如遇来了。   他现任翰林院修撰,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一番沉稳的派头,穿着宝蓝色云纹秋袍,身材颀长,如玉树临风。   苏沅没有多看,转过头去。   见到他,陆静姝的心里就打鼓,她是觉得自己帮了倒忙了,也不知韩如遇这会儿来,是做什么,便是笑道:“表哥,表姨母如何,没有同你一起过来观灯吗?”   “母亲在家看账本呢,我请她来,她却不喜欢这种热闹。”韩如遇说着,瞄了一眼苏沅,她正侧着身子在挑河灯。   眉眼看不见,只见着乌黑的头发,海棠红的襦衣短短,同色的腰带束着,显露出细细的腰,好像河边的杨柳。她低着头,手指搭在一盏玉兔灯上,周遭的光明明暗暗,好像在这一刻都汇聚在她身上似的,如众星拱月。   他心头一跳,虽不见容颜,却觉得苏沅定是更加好看了。走上前,韩如遇同陆静姝道:“既然遇见,这河灯便我送与你们罢。”   他斜里伸出一只手,要去拿那盏玉兔灯。   苏沅吓一跳,倒不知韩如遇会过来,忙把手缩回来。   她应该是看上这盏了罢?   韩如遇嘴角一挑,他就买下来,先送给苏沅。   谁想手刚碰到,那玉兔灯却被一股力道一扯,猛然间脱离了出去,抬眼看去,不知陆策何时来的,托着那盏河灯,挑眉笑:“韩公子,哪里需要你出钱,我今日奉祖母的命,陪着几位妹妹放河灯,这灯还是我买吧。”   他扔出一锭银子。   小贩瞧着有五六两,眉开眼笑,一叠声的道:“这够买许多河灯了,您尽管挑,这里还有。”又从下面拿出一些。   陆策把玉兔灯递给苏沅:“是喜欢这个吧?”   少年低头问,眸色不如平常那般镇定,好像藏着暗流,苏沅本来就因他觉得乱糟糟的,若是没有韩如遇,这灯未必会接。然而韩如遇就在旁边,想起苏锦曾经质问她,好像那人对她颇是注意,苏沅连忙就拿了玉兔灯,甚至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谢谢二表哥。”她语气甜甜的。   之前试探要送她一对画眉,她不要,这会儿又突然那么高兴?饶是陆策聪慧无双,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他怎么会想到,像韩如遇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苏沅会避之若浼。毕竟刚才,他已看出韩如遇想拿苏沅喜欢的玉兔灯,还怕被韩如遇抢了先。   现在苏沅要了,虽然态度有点儿奇怪,他到底心里还是升出了一丝欢喜。   却是韩如遇如遭雷殛,早前陆静姝试探过,苏沅不喜欢陆策,他才又有了期盼,然而苏沅竟当着他的面,接受陆策送的灯,还做出非常欢喜的模样。   那岂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苏沅,她难道很讨厌自己吗?   这种想法,在韩如遇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涌上来,他还没有遇到过会讨厌自己的人,因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晚辈,没有不欣赏自己的,而苏沅,竟会这样!难怪此前总不看他,她是怕自己一见到她,就非要娶她不成?   韩如遇的脸一下变得非常的阴沉。   那种脸色,苏沅以前是看过的,韩如遇见她投河,把她救上来之后便是这种样子,他后来天天晚上都折磨她,可白天却又极为的冷漠,见韩夫人欺辱她,也不阻拦,在外人面前,都不给予她一丝的尊重。   韩如遇那时候开始恨她了,然而她却也不曾求饶,好似这一切都是该得的,是上天惩戒她害死双亲。   想起往事,苏沅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哪怕转过身,好像还能感觉到韩如遇的目光穿透过来,冷冷的。   陆静姝看在眼里,有种事情好像更乱了的感觉,她急忙走上去,拉着苏沅道:“走,我们去放河灯吧。”   “姐姐,我还没有挑呢,等等我!”陆静妍选了一个莲花灯。   见她们都要走了,苏锦暗叹口气,心里清楚她与韩如遇是没有可能了,即便上回自己那样的游向他,到底也不能得到他的心。可见世间感情,都是注定的,韩如遇许是对苏沅一见钟情,故而别的姑娘再也入不得他的眼。   就是不知苏沅……   这妹妹啊,真是好运气,不过此番许也在头疼吧,叫人羡慕的头疼。   她挑了一个玉兔灯,走向河边。   岸上只剩下两位少年。   韩如遇瞧着夜空下粼粼河水,淡淡道:“陆公子,今日不用在宫里伺候皇上吗?”   伺候,这词听着挺讽刺的,陆策双手抱在胸前:“皇上要同皇后过节,不需要我伺候,倒是韩公子,单独来此作甚?只为看一看二妹,三妹吗?你放心,她们有我保护,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韩如遇眼眸眯了眯。   比起陆策这府军前卫,自己身为翰林院修撰,怎么都是更为清贵罢?苏沅要不是傻子,就不应该选错。   他拂袖而去。   陆策看着他背影,想起祁徽说的话:“而今朝堂乌烟瘴气,都以蔡庸,曹国公马首是瞻,能独善其身的少之又少,不过幸好还有韩家,苏家,罗家这等簪缨世族,其子弟尚能心怀百姓,做出些实事来。”   祁徽对韩如遇也颇欣赏,看过他写得策论,称之为将来的国之栋梁。   但而今这国之栋梁,好似对他的苏沅有点意图,不然为何一来就盯着苏沅看,还偏偏去拿那盏河灯?   陆策缓缓走向岸边,看到苏沅正在纸上写心愿。   不知在想什么,小姑娘拧着眉,竟是非常的烦恼。   呵,她难道不应该写,跟自己早日终成眷属?陆策拣起一颗小石子,一抛,正落在苏沅的肩头。   她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陆策。   少年问:“写什么了?”   他挑着好看的眉,脸上有期盼,有暗示,也有急切,好像恨不得来替她写心愿。   苏沅一头汗。   她怎么可能告诉陆策?不,她还没有写呢,假装没听见,苏沅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想一想,写下了一行字,“希望祖母,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得享天寿。”   写完,放下玉兔河灯,随水而去。   这是她重生最大的意义,至于自己,也许只能听天由命了,因她觉得凭着陆策今日的举动,凭着他跟皇帝的关系,她怕是要逃不出他的手掌,且韩如遇又是那种样子,她还能选谁?只要将来没有大的变动,陆策便是世上最葱郁的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不管对她,还是对他们整个苏家来说,都不是坏事。   苏沅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整个人都轻松了。   随之,陆静姝等人也放好了河灯,站起来看,不知何时,河面上竟是漂满了灯,闪亮亮的,好像夜空的星子落入,光芒璀璨。   这么的亮,想必牛郎定会寻到侄女,与她相会的了。   众人都笑,沿着石梯上来,坐马车打道回府。   路过陆策身边,苏沅道:“三表哥,我想想,画眉鸟还是凑一对的好。”   陆策讶然,没回过味,小姑娘已经擦肩而过。   可她身上的香,仿若还留在鼻尖,那是对他今日最大的嘉奖。 第71章   韩如遇回到府邸,心情非常的郁闷,这种郁闷是从来没有过的,能叫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坐下来,忽地拂掉了桌上的茶盏。   难得见主子发这种脾气,小厮惊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倒是韩夫人听说儿子砸了东西,十分惊讶,连忙赶了过来。   “如遇,是今日出去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韩夫人柔声询问,“我听说你见了静姝几个,怎么,跟谁发生口角?”   “不是。”韩如遇摇摇头,尽力平缓心情,“就是心头一时烦闷罢了,母亲不用担心。”   韩夫人笑起来:“怎么好好的会烦闷呢?有什么心事,大可说与我听听。”   可韩如遇哪里肯说。   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看上苏沅,而偏偏那个人没有一点心思,甚至要做出让他知难而退的举止。想想也是可笑极了,多少姑娘投怀送抱,他不屑一顾,而今轮到自己,却也一样。   多少有点遭了报应的感觉。   但韩如遇不愿服输,因世上,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何况是女人,他一向不摆在眼里,以为唾手可得的。   “如遇?”韩夫人见他不说话,着实担心,“到底怎么了?你不说,为娘晚上恐怕难以入睡,是不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   听着母亲的声音,韩如遇突然想到陆静姝的话,要娶苏沅,必须得通过母亲。   也许是得这样,毕竟苏沅是小姑娘,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而且苏沅肯定也会躲着他,又怎么叫苏沅喜欢上自己呢?   “娘。”韩如遇想着,便是同韩夫人道,“儿子是有心事……儿子喜欢上一位姑娘了。”   “什么?”韩夫人大吃一惊。   儿子多收欢迎,她心里清楚,只不过以为韩如遇年纪还轻,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他竟然告诉自己这么一句话。   “是哪家的姑娘?”韩夫人心里不免忐忑。   “苏家三姑娘。”   “是她!”韩夫人眼睛瞪圆了,当初苏沅是庶女时,她都没有正眼打量,不若苏锦,好歹是嫡女,苏承芳又是能臣,不过即便如此,她对苏锦也不是很满意,觉得这小姑娘不够出色,没想到韩如遇看上了苏沅。   这苏沅……韩夫人都不记得有什么才华了,只记得容貌甚是好看,还有上回给陆太夫人小生辰,敬献了一幅画,勉强能过眼。   “如遇。”她斟酌言辞,“你而今考虑终身大事,是不是早了些?那苏三姑娘还不曾及笄罢?”   “明年就及笄了。”韩如遇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韩夫人,“母亲,可以先定亲,成亲可晚上一两年的。”   韩夫人实在头疼,心里不愿意,因她有更好的人选,可偏偏韩如遇从不要她操心,是她一辈子的骄傲,而今难得相求,她若是拒绝,只怕要伤了母子两个的感情。她想一想:“如遇,你让为娘考虑下,再见一见三姑娘,可好?这不是能轻率做下决定的,还得问过你祖父。”   母亲已经让步了,韩如遇点点头:“那劳烦母亲了。”   韩夫人又说得几句,方才离开。   不过过得会儿,便是把韩如遇的小厮叫了去。   “公子没有单独见三姑娘,几位姑娘都在一起的。”   “以前呢?”   “也没有。”小厮摇头。   韩夫人奇怪了,难道自家儿子就是见了苏沅几面便喜欢上了吗?那可真是难办了,不过幸好苏家也是名门世家,那阮家而今脱离了商户,怎么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还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去了陆家见韩氏。   听说韩如遇看上苏沅,韩氏也有点出乎意料,忍不住笑起来:“我真是不知晓,不过沅沅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如遇有这种心思不难怪。”   字字都在偏袒,韩夫人道:“那三姑娘真有那么好吗?”   “自然。”韩氏拉着她的手,“你我这般交情,难道我还会诳你吗?”这苏沅她看着长大的,往前性子是不太好,可后来越来越是乖巧了,就是陆静姝都经常夸她。她这女儿的眼光,她还能不清楚?   能让陆静姝喜欢的,必定是个好姑娘,且她自己也看在眼里,苏沅很重情义,而今与苏锦也处得非常好,若没有一个宽广的胸怀,不容易做到的。   “不信你去问问太夫人,她也会这么说的,而且这桩事儿,最主要是如遇的想法,他要真喜欢,又能如何?只怕你也不想不成全罢,不然也不会来问我了。”   韩夫人长叹一口气,心里已经是动摇了。   因韩氏对苏家非常熟悉,她绝对不会满口谎言。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陆静姝见韩夫人告辞走了,进去问母亲:“表姨母怎么突然来了?”   “是你表哥的事儿。”韩氏笑着道,“恐怕要多一桩喜事了!”   陆静姝心里咯噔一声:“什么事儿?”   “如遇喜欢沅沅,你表姨母指不定要去提亲的。”   “啊……”陆静姝忍不住掩嘴,她刚才才听说陆策给苏沅送去了一只画眉鸟儿呢,那可是成双成对!   见女儿神色古怪,韩氏奇怪道:“怎么了?”   陆静姝都不知道怎么说。   好半天,才理清楚,把来龙去脉与韩氏说了遍。   韩氏听得目瞪口呆,她这阵子为忙陆静姝的嫁妆,因是要送去苏州的,又要管内务,根本就没有空儿注意到这些琐事。   什么时候,陆策这侄儿又跟苏沅生了情愫?   “早不告诉我,我刚才还一个劲儿的在你表姨母面前说沅沅好呢,这下可麻烦了!要真去提亲,那策儿……”韩氏眉头拧了拧,陆策这孩子太过聪明了,小时候得宠,不骄不躁,后来不知因什么事儿,被陆焕扬厌恶,却也不惊慌失措,晓得利用陆太夫人的势,去压制陆焕扬,又依靠丈夫,将他弄去桐州。   中途陆焕云的侧室江氏失踪,恐怕也是出自陆策之手,只是谁也没有证据。   所以,这桩事儿怕是麻烦了,总不能让韩如遇跟陆策生了仇。   “让我好好想想!”韩氏头疼。   陆静姝也跟着出主意。   皇帝不急太监急,那边苏沅一点儿不知,想明白了陆策的好处,反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方见不得几面就成亲了,想来也没有谁比陆策更知根知底。反正这人她是没有办法了,昨天连一只玉兔灯都不肯相让,她这个人,陆策会让吗?   前世的事情告诉她,陆策是个极其执着的人,想得到的,就不会撒手。   她安安心心做个他想得的香馍馍,比什么都轻松。   当然,前提是保证陆策的命运不会改变,不过那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她十八,陆策二十二……应该是早成亲了罢?   想到这事儿,苏沅的脸还是忍不住一红。   采芹这时提着一个鸟笼过来,笑眯眯道:“姑娘,三公子又送了一只画眉来,说是怕这只孤单,来陪陪它的。”   动作真快,苏沅抿嘴一笑:“也挂在那个檐下罢。”   她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是休沐日,苏承芳,阮珍都在,苏承芳正同老夫人说话:“请了江家的女眷,也叫知融看一看。”   舅父吗?   苏沅眼睛一亮,这是要给舅父娶妻!   她笑着道:“爹爹,今日舅父要来吗?”   “是。”苏承芳看一眼女儿,“你同锦儿一起帮着招待下。”   苏沅连声答应。   正是想找阮直说个事儿呢,他倒要来了,顿时非常的高兴。   阮家,老太太正在打扮,一会儿换衣服,一会儿换首饰的,拿不定主意,出个门竟是磨蹭了半个时辰。   “娘,又不是您要嫁人,您说您这是干什么呢?”阮直都没有耐心了。   老太太气得:“什么叫我嫁人,你这话说得,等会见到江夫人,江姑娘,断不能胡乱说话,你妹夫好不容易给你寻来一个,你给我小心点儿!”   跟在后面的殷络忍不住笑,就是面具带着太绷,难受。   阮直瞧见她这个样子,暗道这小娘们委实太没有良心了,为了消除她的危险,他想尽办法弄来一具尸体冒充,而今衙门都以为她死了,把悬赏都撤了下来,她前几日就说要走,离开阮家,过舒服日子去。   可她还没有还人情呢,他也不会让自己吃这个大亏。   “好了,娘,我不会乱说话,但我也得跟您说一句,万一这江姑娘我看不上眼,您可不能逼我娶她。”   “我逼得了吗?”老太太瞪儿子一眼,“你还能听我的?不过我也告诫你一句,别挑三拣四的。”   “怎么挑了,人总得好看吧?不能歪瓜梨枣似的,且也得脑子聪明吧?还有,得说得上话吧,不能娶回来,天天大眼瞪小眼。”   “哎哟,你这要求还真多,要这要那的,要真有那么好……”老太太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人,“上次那个沈姑娘,你怎么没有个消息了,我不是让你去问问吗?这姑娘可不是样样好,容貌身段没得挑,人也伶牙俐齿,仪态也不错,便算是商户,看得出来,父母也是用过心教导的。”她伸手拍阮直,“你怎么不去问问!”   沈姑娘?呵,不就在身边吗?   看来母亲非常满意,阮直点点头:“我下回一定问问。”说完,目光落在殷络脸上,上下打量。   殷络心里咯噔一声,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幸好阮直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同老太太去苏家了。 第72章   江家女眷是早就来了,老夫人同阮珍,领着两个孙女儿正作陪呢。   说起江家,也算是世代簪缨,不过这一代没出过显眼的俊才,显得稍许平庸,江老爷子而今在浙江任知府。   听说苏承芳正当为大舅子寻妻,江夫人就起了念头,因苏家根基扎实,不说苏承芳本人的能力,就是老夫人娘家,那周家也是蒸蒸日上,还有陆家,虽然分了家,可陆家二房,陆焕云为人忠义仁厚,韩氏又是名门世家出身,那一干子亲戚都是极为出挑的。   而且阮家家底丰厚,虽然阮直年纪大了一些,可胜在容貌周正,她是见过了的,可以接受,男人比女人大,也知道疼人。   故而江夫人怎么想怎么满意,临出门就叮嘱女儿,在苏家一定莫要失了礼数,那江姑娘也听话,言行举止十分大方,老夫人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心想阮直要能娶了这江姑娘,也算是好事一桩。   后来老太太来了一看,心里也颇欢喜,因江姑娘生得慈眉善目,瞧着就是性子敦厚的,唯一不足,个子小了点儿,阮直同她一比,显得非常高大。   可惜阮直瞧不上。   他也没有这种心情,眼见江夫人同他说话,嘴里客气,表情却是淡淡的,老太太瞧见他这模样,恨不得就要斥责,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   阮珍见状便要劝一劝阮直,借故道:“我前阵子得了一块冻石,哥哥你帮我看看。”   两个人走到外面。   亭子里四下无人,阮珍叫阮直一起过去,说道:“这江家,相公也是考虑了一阵子才邀你过来的,说家世清白,家风严谨,要严格说,你还是高攀的。今日这江姑娘你也看到了,十足的大家闺秀……你就莫要再玩世不恭,叫母亲担心了。”   妹妹是出于好意,阮直很清楚,只他实在没有办法勉强自己。   “哥哥!”阮珍见他不说话,由不得拉住他袖子,“哥哥,人总要有个伴儿的,你往前总担心我为妾,而今轮到我,你也该知道我的想法。”   对上她一双明眸,阮直心头一软,叹口气道:“容我考虑下,行吗?毕竟是关乎终身大事。”   “那你觉得江姑娘如何?”   “挺好吧。”其实阮直都没有细看,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不会动心,不过是安抚下阮珍,“我会认真想一想。”   阮珍松了口气。   “等会儿我同江姑娘再说说话,也能更了解些。”   “好,那你去吧。”阮直站在亭子里,“里面都是女眷,我也不方便再待着,一会儿我去见妹夫。”   阮珍点点头,转身去上房。   不想苏沅也借机溜了出来,眼见阮珍走了,轻手轻脚便走到亭子里。   “舅父!”她叫了一声。   听到这外甥女儿的声音,阮直就头疼。   苏沅瞧出来了,知道舅父被她差遣的次数多了,许是嫌烦,但这事儿应该是最后一次,她拉住阮直的袖子,低声道:“舅父,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除了祖母,爹娘,您排第四,但我最信任的却是您。”   呵,晓得说花言巧语了。   阮直斜睨她一眼:“到底有什么事儿?”   “您知道张孙锡吗?”她问。   “曹国公的表亲?”   “对!他们家要娶文惠姐,我就想请您帮我查一下,张孙锡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让那头可以退亲。”   “你这孩子……”阮直瞧着她,“这世上有你管不到的事情吗?”   “有啊。”苏沅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您跟三表哥的事儿,我就管不着,我而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舅父您不帮忙,我就只好去问问父亲了。”   越发胆子大了,还威胁他,阮直想到陆策的无奈,突然有点明白了,这外甥女儿是有点能耐,他装傻:“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   苏沅眼睛转了转,拿起阮直的手,在他掌心写了蔡庸,曹国公两个名字。   怕阮直还不清楚她的心思,她索性又写了一个吴太后。   阮直手一抖,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到底是陆策跟她说得,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要是后者,也太邪乎了,一个小姑娘还能窥得这种翻天覆地,她打哪儿来的慧根?虽说他请了仙师给苏沅批命,说紫气东来云云,到底没当真。   见阮直惊诧,苏沅偷乐,她倒是不怕阮直想什么,反正在她心里,她早已经跟阮直,跟陆策是一伙儿的了。他们觉得她聪慧过人更好,也许以后有事儿,会想着要跟她商榷呢。   这也是她的目的。   “罢了,这件事我会替你留意一下。”阮直镇定下来,答应了苏沅。   苏沅还打趣:“舅父,这江姑娘不错,你早点娶了,好让我多个舅母!”   “你……”阮直吹胡子瞪眼。   苏沅蹦蹦跳跳就走了。   从苏家回去,老太太耳提面命,跟阮直道:“我觉得江姑娘不错,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珍儿,也是一样的想法,我看要不便着手准备聘礼罢,江夫人为人热情,对你也称赞不已,还有比这更好的亲家吗?”   阮直无言。   母亲真是把他看成什么了,娶不到妻子的人吗?   “娘,您不要这么急……”   “怎么急了?”看儿子不愿意,老太太忍不住哭起来,“你难道还想拖下去吗?你知道我为你这事儿,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要早知道你这么不孝,我根本不会搬到京都来,还不如一个人死在晋县呢,眼不见为净!”   这话就有点重了。   “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阮直为难。   老太太不想听了,她觉得阮直就是诚心的,因为一个人真有成家的心,怎么可能这些年都遇不到合适的呢?她拂袖而去。   阮直看着母亲背影,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阮大人,瞧你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了。”背后传来殷络的声音,“有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太太可是真心疼你,你不在家,她是望眼欲穿,时时操心你衣食住行。”   阮直有个这样的母亲,该当好好珍惜,哪里像她,父母双亡,便是有这份心,也是枉然。   阮直沉默不语。   殷络走过来:“这到底是你家事儿,我不便多说,但是我也不好一直住在你家里,阮大人,你该放我走了罢?”   屋檐下,她摘去了面具,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要不,这人情你慢慢想?我可不想奉陪下去了。”   “我想到了,还能找得到你吗?”阮直挑眉。   殷络嘲讽一笑:“凭你的本事,找不到吗?”   “真难说。”阮直盯着她,缓缓道,“我倒是有一计,一箭双雕……”他伸手拉着她去书房,“既能除去曹国公,让你手刃仇人,又能解我烦忧。”   “什么计策?”殷络听到能杀掉曹国公,一下就来了兴致。   阮直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殷络面色一僵。   “你好好想想吧,不答应,只怕你这辈子也杀不了曹国公,若答应了,你我可以共创太平盛世。”   阮直注视着她,语气淡淡:“我不拦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不过你这些年在外漂泊,应该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也知道有多少人,同你一样,身负血仇,百姓们又过得什么日子,也许你可以想得更远一些。”   殷络没有说话,过得半响,戴上面具走了出去。 第73章   这天,突然韩府送来请帖,邀苏府女眷去做客。   老夫人有点诧异。   “上回是乔迁,请了一次,今日又不知为何了。”因韩夫人一向清高,也不喜热闹的,“不过既然请了,总不好拒绝,你收拾下带锦儿,沅沅去吧。”   而今她对阮珍很放心。   阮珍答应声,顺便说起曹国公府与陆家结亲的事儿:“管事询问,我也不好定主意,您看送什么贺礼好?”   下个月就要将陆静英娶过去了。   老夫人面露不悦之色:“那焕扬混账东西,将我那妹妹气成什么样了!教养的女儿又如此狠毒,我是一点不想理会他们。不过好歹几十年相识,你且随便挑个贵重的送过去,也算全了我们两家曾经的情谊。”这还是看在曹国公的面子,老夫人可不想太得罪曹国公,以至于将来儿子遭殃。   随便挑,那库房那些祖上传下的肯定是不好送,都是宝贵的,老夫人喜欢的,那就只能拿些贵的,但自家不看重的物什了,阮珍领会,点一点头,出去时吩咐丫环去告知两位姑娘,韩家邀请的事情。   苏沅正当跟苏锦在刘燕知那里学画画呢,闻言手里的笔一颤,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在永定河岸,韩如遇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可怕。   肯定是不悦了。   可怎么韩夫人又请她们去呢?   “既然你们要去做客,今日便算了。”刘燕知笑起来,收拾笔墨,“等明日再接着说。”   两位小姑娘告辞。   见苏沅心事重重的,苏锦挽住她手臂,打趣道:“怎么,生怕韩如遇吃了你呢,瞧你这样子!”   “二姐!”苏沅以为苏锦还在嫉恨韩如遇注意她的事情,急着辩驳,“哪里有这回事儿,我是奇怪,韩夫人为什么突然请我们去,我们两家平日里又没有多少交情。”   看她脸都红了,苏锦扑哧笑起来:“别怕,就算韩如遇真的喜欢你,我也不放在心上了。我已经想明白,这嫁人,还得嫁个对自己真心的,不然有什么意思?天天全心全意伺候他,他却一眼都不看你,这日子也难过。”   苏沅惊讶,又欢喜:“你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苏锦笑:“这都拜你所赐,谁让韩如遇对你青睐有加呢。”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确实没有一点的恼恨,看着是不再介怀了,然而苏沅想到韩如遇,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就那么喜欢二表哥?”苏锦看她皱着眉,低声道,“以至于真的连韩如遇都看不入眼?”   说得好似她对陆策多么的死心塌地,但苏沅当然不是了,她只不过是权衡利弊,才愿意嫁给陆策,不过也懒得反驳苏锦了,反正他们之间的事儿,早晚会被长辈们知晓,既然打定主意,她就不会更改。   因为如果反悔的话,那是大大的得罪陆策,她可不想结这个可怕的仇人。   苏沅岔开话:“我们快些去二门罢,母亲肯定在等着了。”   她疾步走去,苏锦在后面笑。   三个人坐了轿子去韩府。   在路上,只见冷冷清清的,别的一个客人都没有,阮珍委实惊讶,原本她以为韩夫人至少会请韩氏与陆家的两位姑娘。   “夫人在花厅等你们。”女管事在前面引路。   见到三个人陆续进来,韩夫人的目光一下就落在苏沅的身上。   小姑娘穿着件果绿色交领的夏日薄衫,衣襟袖口绣着缠枝梨花,下面一条素白无纹宽边裙,显得极为简朴,可往上看去,那一张脸如笔墨画就,眼是眼,鼻是鼻,线条无一处不好,竟是夺目的鲜明。   再看她行止,款款而来,也是端庄淑仪。韩夫人突然觉得,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是回想起以前,苏沅也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除了庶女的身份。   但现在,她是嫡女了。   韩夫人竟是对苏沅又满意了几分。   “今日请你们来,是因为前不久得了上好的茶叶,想让你们尝尝,且府里桂花又开了,心里高兴,想着马上要中秋各自有事儿,不如提前聚一聚。”韩夫人请阮珍坐在身边,又打量苏沅,“苏夫人,这三姑娘可真像你,京都都找不到比她好看的。”   苏沅听得心里直打鼓。   要知道以前,韩夫人可是对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今儿是怎么了,一来就夸她?   阮珍也感觉到了,谦逊道:“哪里,人靠衣装,她不过是好好打扮了下。”   韩夫人笑一笑,叫丫环上茶。   “今年锦儿及笄,明年该轮到沅沅了罢,她是几月份?我得提早准备下,”她说起韩氏,“我那表妹啊,说把你这两个孩子当亲生女儿的,我瞧着也喜欢。”   可是,苏锦的及笄礼,韩夫人都没有亲自出面,只是送了一份厚礼来。   “是三月份。”阮珍压下了满心的惊讶,笑着道,“我先替沅沅谢过您了。”   两人话说得越多,苏沅越是恐慌。   怎么看着,韩夫人对她很喜欢?   可前世,要不是韩如遇执意娶她,韩夫人根本不会答应,新婚第一日去敬茶,就掩饰不住的厌恶。   难道说,那时候,纯粹是因为自己克死了双亲,韩夫人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所以才会如此待她?而这一世,父母安好,母亲被扶正,自己却是成了嫡女。   苏沅胡思乱想。   这茶没好好喝,花也没好好赏,好不容易挨到回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母亲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告知祖母。   事实上,阮珍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一样了,就是有点不明白,为何韩家会突然看上苏沅?她站在老夫人下首,低声道:“韩夫人夸了沅沅好几次,又问起及笄礼,十分的重视,我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想起那三孙女儿姣好的容貌,老夫人沉吟道:“你别着急,我得空去问问妹妹,韩夫人总不会一点口风都不透露,就来定亲罢?”   那倒也是,再怎么说,韩夫人同韩氏很亲,应该是说过的。   阮珍心里安定了些,但苏承芳回来,还是忍不住跟他提了提:“沅沅才十四呢,我都没有想到她的终身大事。”   苏承芳笑,捏捏她的脸:“许是长得太像你了,打眼!”   “相公!”阮珍嗔道,“您还拿我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沅沅啊,我还舍不得她嫁出去,而且韩家……”   “怎么,你还嫌弃韩家?”苏承芳有点意外,“韩如遇可是百里挑一的俊才。”   阮珍咬了咬唇。   “跟我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苏承芳拉过她的手,揉了揉,“是不是觉得韩夫人有些严苛?”   “嗯,韩夫人不像她表妹。”阮珍眉毛拧了拧,“总觉得不是好相与的人,我也不期望沅沅要嫁入高门世家。”她认真看着苏承芳,“也许我这想法有点小家子气,不比相公高瞻远瞩。可不管是锦儿,还是沅沅,我都只望那夫家,公公仁厚,婆婆和蔼,夫婿心善,能一心一意对待她们就好了。”   这是小家子气,但是苏承芳一点不嫌弃,搂住她道:“我记下了,但凡有合适的,必定同你商量。”   “谢谢相公。”阮珍大喜。   “谢,得有点儿诚意。”苏承芳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把阮珍弄得满脸通红,站起来捂脸走了。   苏承芳一阵大笑。   中秋节要到了,陆静英出嫁的日子也紧随其后,她坐在榻上,听丫环禀报曹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报完,可见有多丰厚,便是忍不住得意的笑。不过想起这等荣光,无处炫耀,陆静姝几个都不理会她,祖母,二叔他们也都隔开了,心里又是一阵的恼恨。   那几个将来定会后悔,也会为疏远她而付出代价!   她站起来梳妆打扮,一边询问:“大哥仍然没有住回来吗?”   “是。”丫环抖抖索索。   混账东西,陆嵘也不看看这职务当初是怎么得的,就是因为她跟吴宗炎的关系,才能让他去做副指挥使,他倒是好,为苏锦要跟她断绝关系。   要不是父亲只有他一个嫡子,怕早就将他撤了下来,只是不想弄得太难堪,好像他们大房与所有人都闹翻了,叫人笑话。   陆静英气呼呼走出去。   廖氏正当要去见管事,见到她就笑起来:“静英,聘礼都放到库房了,你要是想看,随时可去看。”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俗物,面子上风光罢了,陆静英心里清楚,她嫁给吴宗炎可不是奔着这些东西去的,而是为曹国公手里的权势,有了权势,才有一切。她轻哼一声:“不用,娘帮我保管就是了。”   “好。”廖氏爱怜的轻抚她头发,仔细打量了下,“怎么瞧着都瘦了,你啊不要太挑嘴了,我让厨房每日炖燕窝给你补补。是了,嵘儿……”   “别提了,娘。”陆静英恼道,“他都住到祖母那里去了。”   可廖氏就一个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不管陆嵘?又不像陆策,那父子两个成仇了最好,陆嵘那是将来要继承威远侯府的,她连忙道:“他只是一时糊涂,等你成亲,他肯定要回来的,我等会就去看看他。”说着一笑,“等他娶妻了,性子就会收了。”   “您要给大哥娶妻?”陆静英一愣。   在廖氏看来,陆嵘只是为苏锦所惑,一时想不开,但只要她寻个貌美懂事的妻子予陆嵘,这儿子肯定会回头。   “对,我也有合适的人选了,下回再同你说。”廖氏疾步走了。   陆静英低头想了想,也许母亲的话可行,毕竟她那个哥哥头脑简单,或者用个女人就能笼络过来了。   想着,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赏花,然而奇花异草再好,似乎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她脑子里想的,是与陆静姝几个一起说笑的情景,那时候多热闹啊!她们都围着自己,喜欢自己,但这一切都毁了。   “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儿?”陆静英问丫环。   丫环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过奴婢听说,韩夫人前阵子请了苏夫人与两位姑娘去做客,听说韩夫人对三姑娘称赞有加。”   “是吗?”陆静英忍不住笑起来,她想到了苏锦对韩如遇的痴迷。   那天落下水,宁愿不要哥哥救,也要奋力游向韩如遇,这种行为,可真叫人敬佩啊,可现在,韩夫人喜欢的竟不是她。   苏锦还会同苏沅那么好吗?   “韩夫人是看上苏沅了罢?”陆静英笑。   “这,奴婢不知。”   “怎么不知?”陆静英挑眉,“这么明显的事儿,你便去告知别人,韩如遇看上苏沅,要娶她,而韩夫人也是一个意思。”   丫环吃惊,可被陆静英一瞪,一句话都不敢说,点头应是。   第二天,很快这话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还风闻是从陆家传出来的,那韩夫人同韩氏是表姐妹关系,许是不假,个个也就当真了。   老夫人极为震惊,急急忙忙就去见陆太夫人。   “怎么回事儿?我还没有来得及同你商量呢,外面就这么传了!”老夫人道,“夫人之间,哪个没有称赞过谁家的姑娘呢?韩夫人不过说了几句沅沅的好话,怎么就全当真了,这样下去,还得了!”   “我已经叫承芳去衙门了,把这些造谣的都抓起来。”   陆太夫人抹汗:“我也是才得知,不过你不要急,这事儿无凭无据的,过几日也就消散了。不过韩夫人……”她顿一顿,盯着老夫人看,“她真没这个意思吗?”   “也许有,但也一定是真的,两家结亲,哪里会这样急促,定是要好好商议的。”老夫人道,“如果韩家真有诚意,我们自当会考虑,不过弄出这一茬,委实是煞风景,也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的,幸好沅沅与韩公子不曾私下见过面,没有什么把柄可说,不然岂不是连名声都坏掉了!”   陆太夫人连连点头:“幸好呢!”   两位长辈在此说话之时,陆策刚从宫里回来,脱了禁军服饰,换上一件漆黑的夜行服,陈新讶然,低声询问:“公子,您要夜探何处?不用吩咐属下吗?”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他们代劳。   陆策看着窗外,天已经渐渐暗了。   “确实有件事要你们去做。”   陈新听完,脸色一时非常复杂。   已近子时,苏沅还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腹心思。   实在没有想到,这一世会发生这种事情,韩夫人不过请她们去做了一次客,外面就传得风言风语。   什么两家要结亲了,是去商议婚事,又说韩如遇非她不娶,苏沅都弄不明白,这话到底是韩如遇散出来的,还是出自谁之手。若是前者,那韩如遇也太可怕了,幸好她一直注意避开他,两人没有发生过亲密的接触。   不然这次怕是要完了。   可即便如此,这事儿也有点恼人。   不知道祖母,父亲会怎么解决!   她又翻了个身,觉得今儿是睡不着了,没想突然听到门开的声音,以为宝绿来看她,怕傻丫头担心,她忙闭上了眼睛。   小姑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蝴蝶的翅膀,陆策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瞧着她雪白的脸,小巧的鼻子,还有嘴唇,心里不自觉就想到那一天在暗门之下,苏沅紧紧贴着他,几乎令他浑身疼痛的身躯。   他突然呼吸急促了起来。   好像冬日里呼啸的风,划过耳边,苏沅觉得异样,猛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脸猝然映入眼帘,她露出惊异之色。   怕她叫喊,陆策倾身,连忙捂住她的嘴:“你丫环都晕了,没人发现,你别叫,我是有话来问你。”   原来如此,苏沅轻轻点点头。   陆策放开来,只觉掌心好似带着她双唇的热气,面上不由一热。   “我听说韩家的事了。”他道。   是为这个来,苏沅心头一喜,她正当没人商量,便坐了起来,打算同陆策说一说,全忘了只穿件小衣,两只玉臂露出来,还有一小片酥胸,好像美玉般隆起。她前年来了癸水,早就开始发育了。   太突然,陆策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俊脸霎时通红。   少年目光不同了,苏沅才想起来,连忙把被子拉上,裹住自己。   有时候,她好像会忘了陆策的性别,只把他当同伙儿,可陆策明年都要十九了,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   她也由不得脸红。   低垂着头,脸颊好像染了霞光,陆策瞄她一眼,觉得苏沅真有勾引之嫌,哪里能这样随便,不过心里又莫名的欢喜,都这样了,苏沅再无可能嫁与旁人。又或许,她早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才会这么做。   “沅沅。”他突然叫她小名。   男人的声音温和,又有些低哑,叫的苏沅心弦一颤,她明显感觉到,陆策是动情了,心里突然有些惭愧。   其实要不是自己,那日在白马寺去见他,也许陆策这一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也就不会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   也许,自己也确实该对陆策好一点,她嗯了一声。   完全没有拒绝,陆策心花怒放,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沅沅,要不我明天就来提亲吧,只要我们定亲了,外面再有什么谣言,也会停止。”   苏沅吓一跳:“明天?”   她才十四啊。   “只是定亲,可以明年再成亲。”陆策觉得苏沅的小手真柔软,握着比什么都舒服,他也有些迫不及待。   今日听到外面的风声,真正叫他火冒三丈,他怀疑是韩如遇所为。   幸好苏沅不喜欢韩如遇,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苏沅迟疑。   “你不愿?”陆策得不到她回应,挑眉看她。   眸中如有烈焰,烧的她脸热,苏沅再怎么想过嫁给陆策,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她忍不住有点心慌。   难道她真的不肯?他们都这样了,她还叫他送画眉鸟凑一对,陆策循循善诱:“你不是总想跟我商议大计吗,你早点嫁过来,我们早点可以在一起。到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听……而且我们家离你们家也近,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也可以住在娘家,我不拦你。”   苏沅怔了怔。   这么好……   要知道,她最舍不得就是母亲了!现在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一时晕乎乎的,就想答应。 第74章   反正都要嫁人的,陆策许下那么好的承诺,实在诱人。   苏沅嘴张了张。   但下一刻她猛然想到了陆焕扬。   陆策怎么提亲?他跟陆焕扬而今是死对头,没有他父亲母亲的支持,他怎么成亲?而她的长辈又会答应吗?陆策这身世……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被抄家的陆锦麟的儿子,后来祁徽重掌大权,追封陆锦麟为忠国公,陆策也被封为景川侯。   但现在,陆策的身份是陆焕扬的庶子,陆焕扬肯定不会合作的,他这种处境,祖母恐怕都不会答应把自己嫁给陆策。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二表哥,你是要先禀明令尊令堂,再来提亲吗?”   陆策身子一僵。   没想到,苏沅如此机灵,居然那么快就想到上面去了,他沉声道:“这你不用担心,虽说父母之命尤为重要,可父亲若不相管,便有祖母做主。”说着打量一眼苏沅,“你是怕表叔表婶不同意?”   苏沅瞄他一眼:“你觉得会同意吗?”   “这……”陆策凭着一时冲动,来求娶苏沅,他觉得自家父母好解决,却忘了老夫人,苏承芳。   他现在不过是个府军前卫,又不受父母待见,不像苏沅,是家里长辈手中的珍宝,她也不像以前是庶女,陆策突然沉默下来,自己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他太一厢情愿了!事实上,他可不像韩如遇,是京都众位夫人眼中的佳婿。   不过,实在迫不得已,他却也有杀手锏,只是并不想用出来。   苏沅看他不悦,显得有些消沉,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刺伤了陆策,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毕竟将来,他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侯爷。   “二表哥。”她柔声道,“或者可以等一等。”   “等吗,等多久?”陆策挑眉。   他可不知道何时能辅佐祁徽成功掌控皇权,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虽然有信念,但这时日长短,如何预测?   苏沅苦于不能告诉他,鼓励道:“应该不会很久的!”   她哪里来的信心?陆策扫她一眼,心想,苏沅是为了安慰他才这么说的吧?不过他实在不需要一个小姑娘来安慰。   他盯着苏沅:“等一阵也可以,但是我得知道,你是不是想嫁给我?”   目光里透着一股执拗。   苏沅被他看得脸红,低下头道:“你不是知道吗?”   都让他送画眉鸟了,还要怎么明显?   可陆策就是要让她说,抬起她下颌:“我不知道,我今日就是来问你,如果我等,你会嫁给别人吗?你是不是只会嫁给我?”   简直是咄咄逼人。   苏沅觉得自己虽然是两世为人,可碰到陆策这样的,还真没有办法,她被他捏着下颌不好再低头,只得道:“是,我只嫁给你,行吗?”   他一下笑起来,春光灿烂。   “好了,你可以走了。”苏沅下逐客令,“被你这么一搅和,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睡着了,万一明天长辈们问起来,我又要撒谎。”   语气里透着小小的责备,却听起来却好似有种说不出的亲热,陆策原本就离得近,竟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苏沅吓一跳,忙往后躲。   可还是没有他快,被陆策一下亲在了唇上。   她整个人呆住了。   完全没有想到陆策会这么胆大,这么的孟浪!因印象里,他后来是个极可怕的人,且也没有娶妻,怎么也不至于……他们还没有成亲呢,他怎么能亲她呢?陆策怎么会是这种人?他不是只是来问一问的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小姑娘懵了,失魂了一般。   陆策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下去。   男人的唇暖暖的,软软的,却又很有力,苏沅心跳不止,突然用力推他,压低声音道:“你疯了,陆策!”   她恼得叫他名字。   陆策抬起头,轻轻抚了抚了她的脸:“好了,你现在真的只能嫁给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疑心,她都答应了,他还要来个肌肤之亲,苏沅十分恼火,可打陆策吧,她打不过,骂吧,对着对面男人满含情意的眼神,她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总觉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去跟他商议什么大计的!   她完全落入他的圈套了。   真没想到,陆策是这么一个人!   “我要睡觉了!”苏沅拿被子一下蒙住自己的脸。   好像是生气了,可陆策看在眼里,觉得十分的可爱,他摸摸苏沅露在外面的头发,柔声道:“我暂时不提亲,不过等……”他心想除去曹国公之后,吴太后失去左臂,必定痛心十分,到时候,应能趁机拿回一些兵权,他或者也能升个官,就能来苏家提亲了,想着一笑,安慰苏沅,“或许是不用等太久。”   苏沅有点好奇,但正在生气不想理会陆策,就没有问。   “韩家的事儿,你也不必担心,风言风语,只要没有实质证据,没几天就会消散,倒是……”陆策拧眉,“要是韩家真的来提亲呢?你叫我等,你有办法解决吗?要么,我去杀了韩如遇。”   这话把苏沅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你要杀韩如遇?”   陆策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叫。”   差点引来人。   可苏沅怎么不怕,只是一个提亲,他就要杀人,能不吓人吗?   她身上被子掉落下来,陆策拉起来给她裹上,眼不见为净,不然他真不敢保证还会做出什么来。到时候只怕要惹苏沅更加生气了,他得克制住。   苏沅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你放心,只要我不肯,同祖母,爹爹说一声,他们肯定不会强迫我。”她叮嘱陆策,“你断不要杀人,以后也不准胡说八道!”   陆策莞尔:“好。”   见自己差不多是被陆策抱着的,苏沅脸一红:“好了,你快走吧,真的不早了。”   “嗯。”陆策放开她,看着她绯红的脸,很想再亲一亲,到底还是没有造次,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   不多时,就听到宝绿好像醒转的声音,苏沅赶紧闭上了眼睛。   可完全睡不着,只是想得却不是谣传的事情了,而是陆策突然的低下头,亲吻她,那心跳的感觉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第75章   第二日,苏沅的脸色可谓是憔悴,哪怕有粉遮着,眼皮下面都显露出了一点乌青,苏锦看在眼里,心想,这三妹可真是讨厌韩如遇啊,竟然为了此事如此焦心,而自己以前居然还怀疑她,想想都觉得可笑。   “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在意什么?”两个人走在请安的路上,苏锦安慰道,“听说爹爹已经去过衙门了,那些子嘴巴关不严的,只要抓走几个,必定就不敢再胡说。”   “我晓得,就是有点心烦,过几日便没事儿了。”   走去上房,姐妹两个陆续给老夫人,阮珍请安。   见女儿这面色,阮珍立刻就心疼上了,她本来也不愿苏沅嫁去韩家,结果偏偏闹出这事儿,真想把苏沅搂在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老夫人也看出来了,跟苏沅道:“我已经去找过你姨祖母了,她会叫你二表婶去澄清下,别叫韩家觉得是我们这里弄出来的事情,闹出误会,伤了两家的感情。”   若是这种感情伤了也罢,苏沅一点不想自家同韩家再有什么来往了,听老夫人还有继续的意思,她连忙道:“祖母,母亲,不管这事儿最后如何,我反正是不想嫁给韩公子的,还请祖母替我做主。”   老夫人一愣。   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来?   虽然韩夫人有点清高,孤芳自赏,可韩如遇是个多么出众的年轻人啊,京都多少夫人想要他做女婿呢!那边真看上苏沅,老夫人扪心自问,肯定愿意把苏沅嫁过去,只不过是不想表现的太过急切。   可这孩子居然不愿?   “沅沅,”老夫人笑,“你还小,谈什么嫁不嫁,锦儿的事都没有定下来呢,你的更远,往后再说。”   苏沅心里咯噔一声。   前世,就是祖母叫她嫁给韩如遇的,因为父亲去世了,苏家没有个儿子,希望将来韩家能帮衬下。这一世,看来祖母也还是很喜欢韩如遇。   她咬了咬嘴唇,幽怨的低下头。   阮珍也不敢反驳老夫人,作为儿媳,得有儿媳的规矩,哪怕心里不肯,她也得忍住,等苏承芳回来再行商量。   “沅沅,看你都没睡好,回去快补一觉罢。”阮珍劝苏沅。   苏沅摇头:“不用,我要去看看慎儿跟绣儿。”   晓得她特别喜欢这两个弟弟妹妹,老太太摆摆手:“便同你娘去罢。”   阮珍站起来告辞。   苏锦没有跟去,留下来陪老夫人。   母女两个一走到屋檐下,苏沅就伸手拉住了阮珍的衣袖,目光可怜兮兮的,她知道母亲是真正的心疼她,一定会替她着想。   阮珍笑起来,轻声道:“别怕。”   有了母亲这句话,苏沅心头就安定了。   韩家那里,因得了陆太夫人的吩咐,韩氏马上就去韩府见韩夫人,两个人正面对面坐着说话。   “都说是我们家传出来的,却不知我们家这有两家呢。”韩氏话中带刺,“表姐您明事理,想必清楚,此事与我,与太夫人必定毫无关系。至于苏家,老夫人更是着急的不行,昨日就来同母亲见面,苏大人都去了衙门了。”   韩氏的为人,韩夫人怎会不知?从来都很宽厚和善的,但今日说出这种话,可见必定是陆家大房做得好事儿。   那廖氏,韩夫人自一见就觉得股俗气,陆静英原先印象不错,可后来听儿子说,竟是出手对付苏家的姑娘,她也就不愿搭理了,闻言微微叹口气:“也是难为你,难为太夫人了,我是不放在心里,就是觉得,恐怕对苏三姑娘不好。不过昨日同如遇提起,他啊,竟然叫我顺势就去提亲……”   儿子太过急了,韩夫人倒犹豫。   韩氏想起陆策,头有些发疼,忙劝道:“如遇还年轻,不如再等一等,怎么也该要沅沅及笄罢?你这会儿急着去提亲,外面胡乱猜测的,还以为藏着什么把柄呢,就等风声没了,明年再说。”   “我也是这么想。”   韩氏看韩夫人答应下来,松了口气,心想她得快点弄清楚陆策跟苏沅的心思,也不至于最后点错了鸳鸯谱,不好挽回。   却说陆策回了宫,见祁徽正在用膳,便是立在门外等候。   祁徽却招手:“来,正好多了一碟山药饼,你吃了罢。”   陆策走进来看了看,没发现陈韫玉,轻咳声道:“皇上,这是皇后的膳食罢,微臣不敢享用。”   “怕什么?她都没出来。”祁徽冷哼一声,不过昨天没搭理她的话,今儿就装病不用膳了,他才懒得管呢,“你不吃就要倒掉了,瞧瞧,多好的饼,再说,朕赏给你的,你竟然有胆子不吃?”   陆策哭笑不得,只好双手接住。   “坐下来吃吧,小心噎着。”祁徽让他坐,又瞄他一眼,“昨日急匆匆的回去,干什么呢?”   “……”   陆策不太想回答,因为不想欺骗祁徽,可回答吧,那是关乎苏沅的。   这小子还想瞒着呢,祁徽端起茶盅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我刚才听长春说,外面正传一件事儿,说什么韩家要与苏家结亲?是韩如遇吗,哎呀,这人很有才华,做得诗词也漂亮,那苏家,”他顿了顿,“是苏家哪位姑娘?”   战战兢兢的小黄门,胡长春道:“是,是三姑娘。”   “对咯,是三姑娘。”祁徽意味深长。   陆策差点被呛到。   他知道祁徽虽然疾病缠身,可却异常的聪慧,不然当年也不会用寻找仙土的借口,趁机找到他了。   这人的眼光非常的准确,看得也很长远。   见陆策面色微热,祁徽站起来一摆手:“走,跟我去看看丹炼的怎么样了!”   陆策放下碗碟,随他出去。   行到炼丹房,祁徽关上门,只听到硕大的铜炉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在这附近说话,任谁也听不清楚。   “是苏三姑娘吧?”祁徽朝他笑,“你的表妹。”   陆策知道瞒不住了,只得承认:“是她,微臣只是想确认下,有没有事情。”   祁徽唔了一声:“我看事情不小,是不是韩家看中苏三姑娘了?”他啧啧两声,“那韩如遇可是有状元之才,又入了翰林,如果提亲的话,苏家应该会同意吧?你怎么办?”想到陆策为他,在外招兵买马,不辞劳苦,甚至为掩盖两个人的计划,不惜伪装成纨绔子弟,祁徽心头不好受,“我早上已经去求过母后,择日便会赐婚。”   陆策目瞪口呆:“皇上……”   “我能为你做的,暂时只有这件事儿。”祁徽淡淡道,“将来不知如何,也许我们都会深陷泥潭,或者一同赴死,但在这时候,这几年,我希望你能过得开怀些,至少有个喜欢的姑娘相伴。”   一席话说得陆策鼻子微酸,他深吸了口气,躬身道:“微臣多谢皇上大恩。”   “不必。”祁徽托住他,“往后我可能会有许多的事情要交托与你呢,谁谢谁真是难说,只愿上天给予我的时间能长一些。”   陆策心头一震。   可能祁徽觉得他活不了多久了罢。   “皇上,这些金丹真的没用吗?”   祁徽摇摇头:“无甚用,怕只能稍许拖长些时间……我这身体,我也不知,许是要华佗在世了。”   华佗?   神医……陆策心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既然能研制出那么厉害的药膏,也许就是个神医呢,他有些雀跃,想要告诉祁徽,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一个人的期待太高,可能会是种折磨。   祁徽自小就得知自己活不长,他慢慢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现在若告诉他希望,将来又落空,怕是太过残忍,陆策心想,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行商议。   他同祁徽说了会话,马上就寻了个借口出宫而去。 第76章   傍晚彩霞漫天。   阮直坐了轿子回家,行到庭中,只见下人们比往日匆忙,来来回回,竟有捧着干果的,甜食的,好像来了客人一样。   “怎么回事儿?”他叫住一个询问。   那丫环忙道:“回公子,有位沈姑娘来了,老太太命奴婢们好好招待。”   沈姑娘……   阮直想到那日殷络离开的背影,还以为她就此消失了,没想到出乎意料,他心头莫名的一喜,大踏步走入正堂。   果然是殷络。   但又好像不太像,比起印象里,她的脸似乎更白净,她的眼睛似乎更清澈,好像水中荷花,极为的清新动人。阮直一时都差点认不出,可殷络眼睛一转,那股狡黠泼辣之色立刻就显露了出来。   确实是她。   阮直挑眉:“沈姑娘今日怎会到访?”   这叫什么话?老太太心想这儿子一点不识趣,人家没事儿就不能来了吗?她狠狠瞪了阮直一眼:“是我请沈姑娘来的,她之前打听你在不在家,我就说你马上回来了,不过天色已晚,正好在此用顿饭再走。”   “您太客气了。”殷络看着阮直,“我就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下阮大人罢了。”   “这算什么客气?我是跟你投缘。”老太太看殷络好似有些害羞,连忙道,“等会儿我叫阿直去别处,就我们坐一起,这样就不会不方便了。”   人说见色忘义,他这母亲是见姑娘忘儿子,这就把他赶走了。   阮直唔一声:“行,那我不打搅你们吃饭,沈姑娘,你吃完了,来书房找我,我们把事情谈一谈。”   殷络低声应了声。   一阵子不见,言行举止装得像大家闺秀了,阮直嘴角翘起来,走去书房。   老太太见殷络比上回还好看,已是心头欢喜,且看儿子对殷络也不排斥,甚至还请她去书房,更是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因为此前阮直见过江姑娘,提都不提一句的,她叫奴婢们端上饭菜,一边试探殷络:“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做生意,长辈们许是担心吧?”   殷络听见这话,叹口气道:“我父母都已不在,我自小是被姑母养大的,长大之后,也不想连累姑母,因身边还有些父母留下的积蓄,便是打算自立门户。这些年四处走动,学了不少,就想来京都开个铺子。”   真不容易,老太太倒没想到殷络竟是个孤儿,不由唏嘘。   “您也不用可怜我,我姑姑对我很好,我就是想以后多挣点钱,报答姑姑。”殷络微微一笑。   瞧她这仪态,是受过好的教导的,老太太见她面上并无凄惨之色,反倒是很有朝气,心想这姑娘很坚强,真是难得,越发想让阮直帮一帮。   “来,快些吃菜罢!”老太太热络的招呼她。   两个人用完饭,殷络便是去了书房。   见她进来,阮直伸手指指她的脸:“怎么,你易容了吗?”   非常好奇。   殷络关上门,问:“如何?”   烛光下,美人展颜一笑,比外面的彩霞还要耀眼,阮直也不遮遮掩掩的,说道:“比以前好看。”   真心实意的称赞,殷络倒是面一热,走上前来倚着书案道:“我也不是一点儿不防备,在人前露面总是上了妆,刻意掩盖了一些,而今一点儿妆没有,再注意下形态,自然就不同了。且上回多谢你,那画像已撤下,我倒是再没有后顾之忧。”   阮直淡淡道:“这些都不值一提,我倒是想听听你,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这人真是直来直去的,难怪名字都有个直,殷络道:“我同意你的建议了,不过……”她上下打量阮直,“这么大的牺牲,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罢?”   “我不信,一个商人,一个官儿,家里能有这些东西,人-皮面具,疗伤圣药,对了,你还隐瞒了你有武功。你那些个同袍没有一个人知道吧,甚至包括你母亲,妹妹,还有苏大人。”殷络眼睛一转,“你的妹夫。”   阮直眼睛眯了眯。   “倘若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帮你的,我也不相信你能杀了曹国公!”殷络说完,面色变得十分的严肃。   看来是早算计好了,今日才来,阮直笑一笑:“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他抚抚衣袖,站起来,与殷络面对面,“实不相瞒,我是‘影子’的首领。”   殷络大吃一惊。   “怎么,没有想过吗?”   她摇摇头,心头猛跳。   影子专杀贪官,其人在百姓中备受爱戴,诅咒起贪官,必呼唤影子,希望能替天行道,殷络自然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她也追寻过影子。因她势单力薄,没有经验,曾想加入这个组织,除去曹国公,然而一直未有寻到。   结果,这首领竟然是阮直。   殷络愣愣的,好半响回不过神。   阮直道:“既然我们互相知根知底了,过几日我就替你开个香料铺,你好好当你的女掌柜,还有……”他突然伸手轻抚下她的脸,“我未来的妻子,你得先适应下。”   男人的手有些粗粝,划过她脸颊,殷络脸一红,啪得打开了:“别想着占我便宜,我们只是假夫妻而已,等完成大业,自当分道扬镳。”   她转身走了。   门砰得关上,阮直打算要叫方舟进来,说下香料铺一事儿,结果却见窗外有什么一闪,有个人已经跳了进来。   阮直头疼。   “上回我问你女杀手的事儿,还瞒着,没想到暗度陈仓,还想吸纳入你们组织?”陆策靠在墙边,“不过也好,总是多个人多份力。”   “她是殷将军之女,与曹国公仇深似海,我是想等事情解决了再告知皇上。”阮直睨他一眼,“突然来,有什么事儿?关于曹国公,不是才商量过吗?”   陆策正色道:“我是为黑玉膏而来,熬制此药的人,现在何处?”   “怎么会问起他?”阮直挑眉,“这黑玉膏,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但这个人,并不想蹚这趟浑水,他是世外高人,当初相识,乃因一味出产于西域的稀世药材,我让与他,他才与我结交的。”   “那此人是神医吗,比起华佗如何?”陆策有些急切。   “你到底是有何事?”   “皇上病重,我想请他替皇上医治。”陆策逼近过来,“此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你快告诉我!”   阮直不做声。   陆策手指忽地搭在了剑柄上:“这将来,有皇上才有我们,光是我们,造就不了春秋大业!你追寻的盛世清明,百姓安乐,又怎么能有永久?那高人,远避尘世,也是因为而今官员们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罢?你怎么知道,他不想给皇上治疗呢?”他松开手,“你去告知他,皇上的想法。”   “假如他不肯呢?”阮直挑眉。   陆策微微笑了笑:“士为知己者死……他不肯,我就杀了他。”看向阮直,“不过,这种人想来惜命,不然也不会只做逃避了。”   阮直无言。   “对了。”陆策临走时,告诉阮直,“下回我们再见,我可能要叫你舅父了。”   “什么?”阮直完全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陆策一笑,不答他,极快得离开了书房。   阮直呆呆的看着窗外。   舅父?   这世上叫他舅父的,除了两个还不会叫人的龙凤胎,就只有苏沅啊,那陆策……陆策要娶苏沅了吗? 第77章   八月二日,突然有执笔太监常炳登门。   府里苏承芳不在,老夫人听闻有圣旨,惊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因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他们府里可没有全府接到过圣旨的,便苏承芳升官,也只在朝堂之上颁布了事。   “这怎么来家里了?”老夫人穿戴整齐,一边问李嬷嬷,“承芳那里,找着人了吗?”   “应该就快回来了。”   老夫人哦了声,走到正堂。   阮珍并苏锦,苏沅都在,三个人也都很惊讶,哪怕是苏沅,一时也猜不到是什么事情。   “公公。”李嬷嬷试探的问常炳,“您能不能指点一下呢?我们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一边说,一边塞了个厚厚的封红。   常炳微微一笑:“别担心,是喜事儿。”   李嬷嬷连忙小声告诉老夫人,但老夫人更糊涂了,喜事,难道是苏承芳升官了吗?可这架势看着不像啊!   正疑惑时,苏承芳急匆匆赶了回来。   常炳是执笔太监,也是吴太后的心腹,因祁徽不管朝事,吴太后批阅奏疏,便是常炳在身边伺候的,今日既然是他来,那圣旨定是出自吴太后之手。只苏承芳委实不知里面会写什么,他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难免有些不安。但面上很是镇定,快步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公公,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苏大人,奉旨办事,谈不上辛苦。”常炳打开圣旨,“请老夫人,苏大人,苏夫人,两位姑娘接旨吧!”   堂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常炳大声念道:“……兹闻左侍郎苏大人之女苏沅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闻之甚悦,适婚娶之时,择良人与配。值威远侯府陆焕扬之幼子陆策,风姿潇洒,器宇轩昂,与苏三姑娘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钦天监勘得吉日,八月二十乃为良辰,特赐二人结为夫妻。钦此。”   圣旨内容可谓荒唐,听得苏家众人面色青白,但却不得不叩谢皇恩。   “苏大人,离贵府好事还有十来日,而今筹办,尚来得及。”常炳笑一笑,转身告辞。   老夫人几乎都站不起来了,喃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承芳?承芳,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呢,怎么太后娘娘,皇上,还管起我们家的家事了?这赐婚就罢了,连吉日都替我们选好了,承芳,可是你得罪了谁?”   苏承芳无言以对,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历朝历代,赐婚这种事实则是极其稀少的,且一般多数是为皇子择期,哪里像今日,竟然会强迫两家结亲!   命苏沅嫁给陆策……   该不会是陆策?苏承芳眉头一挑,他是皇上玩伴,传闻感情非同寻常,不然祁徽也不会钦点了去做府军前卫。   难道是他求了皇上赐婚吗?   苏承芳忽地转头看了看三女儿。   那目光锐利,把苏沅吓得心头突突直跳。   她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前几日陆策夜闯闺房,便是说要提亲,只不过被她分析了两家境况,才说等一等。结果今天就下了圣旨了,不是陆策做得手脚会是谁?这人也真是急不可耐,竟会想到借用皇帝的势!   不过她不敢告诉苏承芳,因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倒是苏锦最是了解了,忍个笑忍得辛苦。   见老夫人气得浑身发颤,苏承芳劝慰道:“圣旨已下,想必陆家那里也一样,事已至此,您就静静心罢,莫气伤了身子。其实策儿为人不错,姨母她老人家都很喜欢的,我们两家又离得近,沅沅不会过得差。”   可是,原本可能是会嫁给韩如遇的,这一下换成陆策,落差太大!倒不是说陆策不好,只是这种念头,她从来没有生出过。   两个孩子是表兄妹,就算来往多一些,也只以为是兄妹情。   老夫人伸手揉太阳穴:“我不静心又能如何?难怪外面都说这皇上……”实在是昏庸混账,好好的政事儿不管,来管这个,太后也是,竟然还顺着了,许是她觉得无伤大雅,便是不当一会儿,把两家人当猴儿耍。   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从呗。   “我头疼,我要去歇着了!”老夫人扶着李嬷嬷的手,去了内室。   苏承芳叹口气,跟阮珍道:“你可以准备嫁妆了,把锦儿的挪一挪,先给沅沅,往后再补上去……”瞄一眼苏锦,“锦儿,你不要介怀。”   “怎么会呢,爹爹?女儿了解,只是不曾想到,三妹会先予我嫁人。”苏锦看一眼苏沅,想说声恭喜,奈何长辈面色不好看,她那意思就藏在眼里了。   苏沅假装没看到,她心里也别扭。   哪里有这么早就嫁人的,非常想去把陆策骂一顿。   “我去趟陆家。”苏承芳与阮珍道,“跟那边商量商量。”   阮珍答应声,回头看一眼女儿,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前些日子还与苏承芳提过,希望女儿将来的夫家,公公仁厚,婆婆和蔼,可那陆焕扬夫妇两个,实在不是她期望的样子,就算陆策好,苏沅还是避免不了要同公婆相处的,怎么能不替这女儿担心?   看母亲难过的样子,苏沅心头也是一黯,他们都不知道将来,唯有她清楚,陆策真正的父亲是谁,故而那陆焕扬,她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里,也不惧怕去应对。可惜母亲不知,她笑一笑:“娘,陆家有姨祖母呢,谁也不敢欺负我的。”   “要是敢欺负,我就回来告诉祖母,告诉爹爹还有您,你们难道会不帮我做主吗?”苏沅摇一摇阮珍的袖子,“您说是吗,娘?”   倒也是,这是离得近的好处。   幸亏不是远嫁!   阮珍擦一擦眼角,柔声道:“那你可要记得了,莫忍着,为娘虽然不太会说话,可真要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帮你的。”   “嗯。”苏沅用力点点头。   却说苏承芳疾步就去了威远侯府。   刚刚行到照壁,迎面看到陆策,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厉声道:“策儿,这事儿可与你有关?”   未来岳父,陆策忙行礼:“表叔。”   “别叫我表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去求皇上的?”   “表叔,请您随我过来,我一定会详细告知。”陆策请他去书房。   关上门,陆策躬身道:“我正要同您解释……此事虽然不是我亲自去求的,但也不能完全撇开关系,表叔,我是真心喜欢三表妹。”   苏承芳脸色一沉。   “我觉得我跟沅沅很投缘,从桐州回来,一见面,就对她印象深刻,只不过当时不曾细想,后来时日越久,这种感觉越发清楚。故而前阵子京都传出苏家与韩家定亲的谣言,我非常担心,就叫陈新去查一查,因此被皇上发现了,但我实在没有想到皇上会赐婚。”陆策抬起眼,看着苏承芳,“我真的毫无所知,只皇上一番情谊,却不得不接受,毕竟我原本也想娶三表妹……想等将来升了官来提亲,表叔,还请您相信我!”   他的神情极为严肃,认真,目光也丝毫不避开自己,这种态度让苏承芳极为犹豫,因那皇上虽然病弱,做事却是极为乖张,从来没有个章程的,想一出是一出,许是陆策讨了他欢心,便是一厢情愿下了圣旨。   “表叔,我一定会好好对待沅沅的,您不必担心她受委屈,倘若我辜负沅沅,您随便怎么处置我都行。”   信誓旦旦的,苏承芳扫他一眼:“真如你所说,我也怪不得你,就是难为沅沅了,她还没有及笄,连个挑选的机会都没有。”   但事实上,苏沅早就选择他了,不过陆策不敢说,只道:“她嫁给我,将来必定不会后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见陆策时时在表衷心,苏承芳也不好过于严苛了,毕竟都已经赐婚,不管如何苏沅都要嫁过去,作为父亲,也不好跟女婿闹得太僵,他终于缓和了脸色,问道:“你父亲,母亲怎么说?他们也知道了吧?”   岂止知道,也是极为惊讶,不过那两个人同自己早已没有什么亲情,陆策道:“祖母会替我做主,不过聘礼的话……”他面色红了红,“可能有些单薄,我也不好真的全让祖母承担,只能等我以后弥补了。”   “这些都是身外物,倒没什么。”苏承芳淡淡道,“既然他们不管,你也不用相求,沅沅不会看重这些的,倒是住处,你怎么安排?”   陆策原先坐在南边一处独院。   现在成亲了,独院就有些小了,陆策道:“这事儿我已经想过了,打算搬到依云楼附近住,那里有处二进宅院,离祖母那里也近。”   就在两家分家的中间,从跨门过去,就是陆太夫人与陆焕云的地儿了。   苏承芳唔一声:“那就这样吧。”想想,又看陆策一眼,“你真打算一直做府军前卫了吗?”   陆策眸光闪了闪,沉吟会儿道:“关于皇上,再过几年,也许表叔你会改变看法,当然,也有可能永远不会。”   苏承芳一怔,旋即面色突变。   “表叔……”   “别再说了。”苏承芳手一摆,急匆匆而去。   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在今日,突然茅塞顿开,只不过,却也惊人,好似锋利的剑刃夺鞘而出,不知会伤到谁。   也许会把所有人都伤到。 第78章   晚上,苏承芳翻来覆去的,阮珍本来也睡不着,只不过怕影响丈夫休息,一直忍着,没想到苏承芳也一样。   她柔声道:“相公,你明天还要去衙门呢,不要再担心沅沅了。”   苏承芳一僵。   “你没睡吗?”明明阮珍刚才一动不动的,他以为早就入睡了,坐起来,“是不是吵着你了?我去书房。”   阮珍拉住他:“去了,你还要睡吗?明儿一天都没有精神了。”   苏承芳又躺下来,将阮珍抱在怀里:“那我不去了,你好好睡。”   “那你呢?”阮珍打量他,“你之前还安慰母亲呢,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想不明白了?相公,沅沅不会有事儿的,我现在想想,她同二公子原本就很好,经常去见他,说不定两个人很快就能情投意合。”   他而今哪里是担心陆策与苏沅,而是因为陆策的那句话。   “我知道,就是不大习惯。”苏承芳抚了抚阮珍的头发,“突然就要把沅沅嫁出去了,我本来以为还能留她一两年呢。”   阮珍叹口气:“谁不是这么想呢,但早晚她们都要嫁人的。”   苏承芳唔了声,轻拍她的后背:“确实不早了,是该睡了。”   他不敢再动,一直听到阮珍越来越均匀的呼吸,才微微叹了口气出来。   难怪陆策这样出众的人会甘愿去做府军前卫,每日陪皇帝斗鸡,听戏,玩乐,原来皇上并不是无心,只是几年之后,朝堂真的会有什么变化吗?而今吴太后掌权,虽没有穿上龙袍,也是君临天下之势。   兵权又多在曹国公之手,如何改变局面?   他不禁又想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宫变,除非……手指微微一颤,他们做得这桩事情太过冒险了,也怪不得陆策会说,也会永远都不会发生。   这两个年轻人,竟是想改天换地!   只他们凭得什么呢,总不至于一无所有,就异想天开罢?而自己,又该做什么抉择?苏承芳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会有这种烦恼。他该随波逐流,还是义无反顾?若是前者,陆策已身在其中,自己女儿又嫁给了他,好似脱身都难。   苏承芳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殊不知,他女儿苏沅早就上了贼船了,而且还是主动的,这会儿正摩拳擦掌,想去好好质问下陆策。因这人实在太不像话了,明明让他等一等,结果比他之前要提亲的建议还要快,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她捎话去给陆策。   小姑娘很急,要见他。   陆策有点惴惴不安,觉得苏沅见到他,肯定会埋怨,而且她肯定误会他了,想一想,写了一封信给苏沅。   宝绿从商海那里拿过来的时候,苏沅愣了愣。   陆策竟然会写信。   坐在书案前,她把信打开。   宣纸上,男人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十分有气势,但也很陌生,她心想,原来陆策的字那么漂亮呢。   信里把皇上赐婚的事情说了,不过谨慎起见,他完全没有提别的事情,只说是皇上一片心意,特意赐婚,希望苏沅相信与他无关。还说已经定了亲的话,成亲之前不宜见面,会不吉利,将来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苏沅看得笑了,陆策这种人竟然还会有这种讲究!   莫名的,对他的气消去了一大半。   皇帝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都大街小巷,原先相信苏韩两家要定亲的百姓,全都懵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能说圣心难测,一个个也就闭了嘴。   唯独韩如遇提不起精神来。   他本来都计划好了,让母亲去提亲,结果皇帝横插一脚,叫他希望落空,而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沅嫁给陆策。   毕竟才十来天,他能做什么?   躺在床上,韩如遇心想,难怪谁都想追求权势,别看皇帝是个窝囊废,可陆策搭上他,只要无关朝政,还不是祁徽说了算吗?这次,算陆策狠,知道利用皇帝,他也只能输了这一局,不过陆策又能得意多久呢?   等到祁徽一死,势必吴家就上了台,到时候陆策作为祁徽的心腹,凭着曹国公对祁徽的厌恶,怕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他冷冷一笑。   因要成亲了,祁徽便是没要陆策当值,放他归家,还一下赏赐了百两黄金,算是当做送他的贺礼。   曹国公听闻,与吴太后道:“姐姐,您也太纵容他了,而今国库紧张,他还大手大脚的!这么多金子,随随便便就送给陆家那小子了?还有那赐婚,姐姐,您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商量?这么一来,苏家都是我家亲戚了。”   吴太后斜睨他一眼:“苏家怎么不好了?苏大人的能力,满朝文武,你寻一个出来,有谁能有他治水的本事?”   曹国公听得噎住。   他就是看不惯这些文官,一个个假作清高,要不是头上有个吴太后,他真想把他们一个个收拾干净!   他愤而离去。   却说陆策得了百两黄金,手头一下就充裕了,陆太夫人笑道:“都交给我,我给你好好添置聘礼,”她看着陆策,心头满是怜爱,这孩子莫名的遭了殃,没了父亲疼爱,而今成亲,那两个人竟都不闻不问,她真是看不下去,“你放心,还有你二婶,我们定会替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祖母慈爱,陆策眼眶一热。   若说他随母亲投错了门,却有太夫人这样的祖母,二叔二婶这样的长辈,好似上天对他也不算薄。   “多谢祖母。”陆策深深行了一礼。   从上房出来,陈新禀告道:“公子,阮公子要见你。”   阮直?   陆策忍不住笑,肯定是为苏沅来的。   “请他到书房罢。”   一会儿功夫,阮直就匆匆而来,啪的关上门,恶狠狠瞪着陆策:“混账东西,竟然用这种龌蹉手段娶我外甥女儿,你是不是找死?”他一下抓住陆策的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这种处境,你居然还要娶妻?你不怕连累沅沅吗?”   “你错了。”陆策并不挣扎,语气淡淡的道,“我们早就栓在一起了,何谈连累?这两个字,应该在我没有发现你之前,或许还有用。可惜我那时并不知自己的心意,将你卷入。”他只知道要匡扶祁徽夺回一切,自然是极为冷酷的威胁阮直,结果,后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苏沅主动接近他,他避无可避。   既是上天注定,他们或许就该一起生,一起死。   阮直看他眸光淡漠,心头一震。   这年轻人,他其实早该看出来了,无情的时候非常无情,又怎么能希望他替旁人考虑?不过这外甥女……阮直头疼,确实是苏沅主动寻事的,陆策已经想尽办法阻止,奈何苏沅非要参与进来。   阮直手一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这死小子,混账东西。”阮直斥骂道,“你而今是我外甥女婿,老子想怎么骂你就怎么骂你!”   陆策眉头微挑,过得片刻一笑:“是,舅父,你骂吧,往后,可能要骂的还要多。”   “你还干了什么事了?”阮直大怒。   “你以后自会知道,舅父……我们而今在一条船上,肯定是胜算越大越好是吗?我就是去谋个胜算,毕竟如果失败,谁也难以幸免。”   阮直气得想揍他。   不过动手之前,想到陆策那鬼魅的武功,又犹豫了下,真要打起来,这小小书房哪里挨得住?他也不能叫别人发现,他会武功。   阮直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厉声道:“你要是辜负沅沅,我非杀了你不可!”   “自然。”陆策道,“岳父也已经告诫过我了。”   阮直翻翻眼睛,坐下来:“你聘礼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不能委屈沅沅,我知道你跟你父亲的事情,他肯定是甩手不管罢?还有那窝囊……”想说祁徽没有威慑力,就算下了圣旨,威远侯也不放在眼里。不过还是大不敬,他收了口。   “皇上赐我黄金,应该够了。”   “一百两黄金?”阮直呲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的银票,还有些地契,“拿去用吧,别给我外甥女丢脸!”   陆策一怔。   阮直站起来,径直走了。 第79章   今年的八月是个热闹的月份。   前几天曹国公世子吴宗炎娶妻,大摆宴席,国公府门口撒喜钱,许多人争抢,今天又是威远侯之子陆策去苏家下聘,一抬抬红木箱蜿蜒绵长,竟是将洒金桥之下的街道全都占满了,堵得水泄不通,百姓们围看,啧啧称奇。   因都知道陆策是庶子,想必排场比不得吴宗炎,谁想到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着外面的锣鼓吹打声,廖氏脸色铁青,与陆焕扬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财,总不至于母亲将那一半家产都补贴了罢?想也不会,静姝两姐妹都还未出嫁呢,怎么也不可能掏空!”她一直看陆策碍眼,不过想着陆焕扬的态度,觉得陆策这一生也无望了,结果圣旨一下,竟然将苏沅嫁与陆策。   这苏家可是名门世家,苏沅也不是庶女了,陆策飞上高枝,攀了好亲家,当时廖氏就分外恼火,不想管这门婚事,结果没有他们长辈的支持,陆策扔能拿出这么多聘礼,往后就算陆嵘娶妻,只怕也比不上。   “皇上不是赏了黄金吗?”听着妻子唠叨,陆焕扬本来心情就不好,越发嫌烦了,“你管这么多,反正又不要我们拿出来。”   “可是,他也太不像话了,如此招摇,分明是想压静英一头!”   那又怎么办?   陆焕扬心想,他当初没能除掉陆策,而今也只能忍下来,总不能叫别人知道他所谓的儿子实则是飞骑将军陆锦麟的遗腹子!   想到惹出这么荒唐又让他丢尽脸面的江氏,陆焕扬狠狠咬了咬牙,那女人对陆锦麟可真是忠心,当初陆家被抄家,因陆锦麟妻子早亡,一直未曾续弦,便不知陆锦麟实则有个心仪女子,当时留在晋县,想等除去吴太后之后娶为妻。结果与英国公举事败露,被抄家。   后来江氏得知此事,寻到京都,许是看到陆锦麟之死,在街头哭泣……他一眼就看上了,被美色所惑,纳其为妾。   要不是那日染病,她昏昏沉沉认错人,叫他锦麟,他怕是要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江氏,真是个狠毒的人,陆策生下来,那策字也是她取的,只当时自己宠爱她,便是样样都依着,而今回想起来,满满的耻辱。   陆焕扬站起来,一脚把椅子踢翻,出门而去。   倒是苏家,老夫人非常高兴,但也有点担心,与苏承芳道:“皇上赏得黄金真有这么多吗?就算真有,那都送过来了,自己不留一点?小夫妻还要过日子呢。”   苏承芳笑:“到时叫沅沅再带一些回去就好了。再说,策儿有俸禄呢,不至于养不起,沅沅也有嫁妆。”   正说着,陆策走了进来,对堂上长辈行礼,奉上一对大雁:“这是我昨日出城亲手猎到的。”   大雁忠贞,下聘多用之代表诚意。   老夫人扫了这未来孙女婿一眼。   年轻男人头戴金冠,穿着月白色的团花锦袍,腰间系着白金相间的玉带,脚蹬鹿皮靴,宽肩窄腰,仪表堂堂。   光论这外表,真是与孙女儿如珠联璧合,老夫人叫李嬷嬷收下大雁:“策儿,你最近辛苦了,听我那妹妹说,你还命人重新修葺了院子。”   “也不能大操大办了,只是稍许休整了下,希望三表妹能住得舒服些。”   表现的很是体贴,老夫人眉开眼笑,心想苏沅嫁过去应该不会受欺负,就是,这孩子的前途有点堪忧。也不知怎么就跟那皇帝混一起了,不然凭着他的武功,要在都督府,兵马司,或者三大营谋个职务定是不难。   不过也罢了,想到如今混乱的局势,谁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叫李嬷嬷把大雁收下来。   “皇上下旨赐婚,是一桩好事儿,奈何这日子挑得有些快了,沅沅啊,连及笄都没有过,寻常姑娘可都是十五岁之后方才嫁人的。”老夫人看着陆策,“策儿,沅沅年纪小,许还不懂事,你真的要多多担待。”   “姨祖母,我同三表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彼此熟悉,请您放心吧。”   两个人说着话,苏承芳一言不发,只打量陆策。   陆策心知苏承芳还没有想好,便也不主动提,毕竟这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情,稍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故而他也不想隐瞒这未来岳丈,万一以后事发,不至于显得突然。且他也希望多个帮手。   见老夫人说得差不多了,阮珍笑道:“策儿,你等会儿说下你鞋子的尺寸,好叫沅沅这几日做双鞋子。”这是习俗,要随嫁妆一起抬去陆家的。   陆策笑起来,连声答应。   蕙娘过去苏沅那里,亲自报给她听,连带着做鞋用得料子都一并拿来了:“夫人叫姑娘自己看着做……夫人太忙,这阵子实在无空过来,要准备姑娘的嫁妆,因为匆忙,好多物什都要催着工匠打呢。”   “叫娘莫要太操劳了,嫁妆将就些也无甚。”   “这叫什么话?”蕙娘笑,“怎么能将就,你可是苏家的三姑娘,且还是皇上下旨赐婚,到时候嫁出去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随意的。再说,这是夫人第一次办这种事,送亲生女儿出嫁,定会尽心尽力。”   这是母亲的心意,也是她的责任,苏沅笑道:“我知晓了。”叫宝绿拿来花册挑选。   寻常陆策当值,俱是穿靴,那鞋实则为履,闲暇时穿,富贵人家多用绫绮,她在料子里翻个暗纹酱色的,同两个丫环道:“太繁复了不好看,也不稳重,索性就不绣花样了,鞋子做扎实点就好,你们说呢?”   “姑娘觉得好就好。”采薇抿嘴一笑,“奴婢想,姑娘随便怎么做,姑爷都会喜欢的。”   想到陆策对自己的态度,苏沅脸微微发红,斜睨她:“你倒是会打趣我了!”   采薇忙道:“不敢,就是看陆公子应是不拘小节的。”   那倒是,他不是那种婆妈之人,哪里会注意什么绣花不绣花,苏沅拿起针线做鞋子,做了会儿,突然叹口气出来,前世守孝一直到十九岁方才嫁人,这一世反过来了,那么早。幸好还有些好处,比如她终于可以帮上忙了,陆策应该也会考虑她的建议。   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好。   她笑一笑。   因是待嫁姑娘,不易再出门露面,故而接踵而来的中秋节,苏沅都待在家里,倒是陆静姝姐妹两个怕她寂寥,时常过来。而在出嫁这一天,苏文惠也托人送来一份添妆,她打开来一看,是一对点翠金簪,非常的华丽,眼眶就忍不住一热。   将来,苏文惠能嫁个良人就好了!   陆静姝晓得她跟苏文惠感情好,笑道:“等你嫁人了,出入方便,时常去看看就是了。”   苏锦倒是担心:“真的方便吗?表伯母会不会管?”那陆静英如此嚣张,还不是陆焕扬,廖氏养出来的,就怕苏沅去到陆家,廖氏又突然拿出婆婆的样子,要管教。   “应是不会。”陆静姝眉头拧了拧,“有祖母在呢,她不敢过分的,不然大哥现在住在西边,也不至于没有办法。”   “大表哥真有那么大决心吗?”苏沅很惊讶,平日里看陆嵘不太聪明,没想到做起事情来倒很果断。   “看来是的,不过,前阵子听说,好似大伯母要给大哥娶妻了。”   陆静妍抢着道:“是许家二姑娘,许娥!那天还请来家里做客的,大伯母邀她赏花,娇里娇气的,随便被什么一碰,就叫疼。哎哟,比我姐姐还胆小,不过长得倒是不错,生得很白,个子也很娇小,不知道大哥会不会看上。”   听起来是个很娇弱的小姑娘,也许很配陆嵘呢,苏锦没说话。   蝉衣这时捧了嫁衣送过来,一抖开,眼前便是落下红云,众人都围上去观赏,只见衣料柔软,颜色艳丽,绣得大团牡丹犹如真花,凤羽璀璨富贵,都忍不住连声夸赞。   “这是我们自己府里绣娘做的。”蝉衣笑着道,“老夫人都去看了几回,稍有点不合心意的便是重新绣制,也是花了足足十天呢。”她扶起苏沅,“马上吉时要到了,姑娘快些穿上,好梳了头发。”   苏沅便去里间换上。   那请的全副夫人是韩氏,同阮珍一起进来,阮珍看女儿穿上了嫁衣,一身的正红,鼻子由不得一酸。   看了十四年的姑娘真的要嫁人了,有种切肤之痛,她忍住眼泪,看韩氏给苏沅梳头发,昨儿她给苏沅梳过了,要讲的话也都讲了,此刻应该安安静静的送她出门。   从镜子里看到母亲的脸,依然那么好看,跟前世一样,跟今世十几年前也好似一样,苏沅喉头一下堵堵的,非常想哭。自从重生之后,她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母亲,后来她终于改变了命运,能让母亲在自己出嫁的时候陪在身边。   这是何等的幸运!   她眨一眨眼睛,她不哭,她要高高兴兴的出嫁,要跟陆策风雨同舟,再次把握好自己的命运,与家人永永远远,平安的在一起。   梳好头发,她站起来,外面此时也燃放起了爆竹,一声响过一声,夹杂着鼓乐声,欢呼声。   陆策来迎亲了。   韩氏予她罩上盖头,扶着她走向正堂。   陆策在那里等着她,两个人一起向长辈行了大礼,苏沅耳边听到父亲的叮咛,这在前一世是不曾听到的,她仔细的倾听,认真的点头。   行到门外,突然有个声音道:“沅沅,我背你去。”   舅父!   苏沅原本不想掉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   前世,她出嫁时,不在身边的人,今天都在了,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舅父,她曾经日日思念的人,都来相送了,她趴在阮直的背上,低声道:“舅父,你不会远走他乡了罢,你会一直在京都住着罢。”   阮直怔了怔,这外甥女是因为嫁人,一时头脑糊涂了不成,他为什么要走,他而今都在京都做官了。   他也没有理由会离开。   “沅沅,你难道喝酒了吗?”阮直轻笑,“是不是害怕了?别怕,要是陆策欺负你,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还是一贯的豪放,口无遮拦,苏沅笑起来:“好,有舅父这句话,我一点不怕。”   “这就对了,你谁也不用怕,哪怕是陆焕扬,廖氏,他们要是敢让你做规矩,我就让他们死无葬身……”想想苏沅嫁人,这些血腥的词还是不要说了,阮直轻咳一声,“反正你有什么事告诉舅父就好了,我会替你做主。”   这舅父,说起大话时,弄得自己好像皇帝一样,什么都能解决,苏沅一时又觉得好笑,可明明只是个小官啊,但还是答应了一声。   阮直将她背入花轿,跟陆策道:“沅沅交给你了,记得我说的话,我会经常来你们陆家的。”   陆策道:“您随时可以来做客。”   阮直哼了声,站在旁边。   陆策骑上马,往轿子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个盖头,还有红彤彤的嫁衣,忍不住倾身道:“沅沅,我一点看不见你。”   他想看见什么?   苏沅道:“我还看不见你呢,我只能看见自己的脚!”   一句话把陆策说的笑起来,低声道:“嗯,那等洞房了,我们再好好看看。”   他坐正了,命轿夫抬轿前行。   喧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本来苏沅除了舍不得嫁人的情绪外,暂时还没什么想法的,倒因为陆策那句洞房,登时就有点心慌了。 第80章   轿子在城内转了两圈,撒了许多喜钱,方才抬回威远侯府。   虽然陆策不是自己儿子,但陆焕扬不可能让这事儿捅出来,故而再厌恶陆策,成亲之日,还得受了这礼。   陆家的宴席该摆得的还是要摆。   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苏沅从轿子里出来,拿着红绸一端,另一端,是在陆策手里,他慢慢领着她走向大厅。   宾客们沿路恭贺,一如前世,只不过心境是完全不同了,那时候的她,对将来毫无憧憬,不过为得到祖母原谅才会嫁给韩如遇,心里没有一丝的喜悦。甚至想过,那时候若韩家不来提亲就好了,她可以去出家,忏悔一生。   现在,却是有期盼的,她跟着陆策走入厅内,行成亲大礼。   八月的气候仍有些热,嫁衣裹在身上,很快就过了一身汗,苏沅对陆焕扬,廖氏叩拜完,站起来时,轻轻吁出一口气。   非常的轻,可还是被陆策听到了。   “马上就要好了。”他低声道,“忍忍。”   男人声音温柔,苏沅心头一暖,回道:“无事,我只是有些热。”   陆策嘴角翘了翘。   两人对拜完,便是在一声高喝中,双双走去了洞房。   打开门,就听到陆静妍嘻嘻的笑声,想到几个姑娘,原先苏锦,陆静姝都应该在她前面嫁人,结果却被自己抢先了,苏沅忍不住有点脸红。   采薇扶她坐下。   陆静妍催促道:“二哥,快点挑盖头了!”   这女儿,咋咋呼呼的,太不像个大家闺秀了,韩氏瞪她一眼,把银秤交给陆策:“别太用力,小心碰到沅沅脸上。”   还会这样吗?陆策顿时有点紧张,他慢慢伸出银秤。   韩氏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想这侄儿还有呆头呆脑的时候,便是安抚道:“寻常也不会碰到,你就挑罢。”   众人都笑起来。   陆策轻咳声:“那我挑了。”   听得出来,他的拘谨,可那天晚上分明胆子大的要死,不止闯闺房,还亲她,这会儿却也胆小了吗?苏沅有些好笑,就在这时,头上的盖头一下落了地,眼前登时一亮。   她是笑着的,眉毛弯弯,眼睛也弯弯,好像月牙儿,透着一股子娇美,可眼尾微微的翘起,又有些说不出的媚人,陆策瞬间都呆了,也许是苏沅上了妆,都有些不太像了,整个人非常的艳丽。   六月的牡丹都比不上,像她嫁衣上的凤羽,璀璨的夺目。   男人一点不掩饰惊艳,苏沅倒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二哥不害臊,这么盯着二嫂看。”陆静妍笑话他们,“姐姐你看,二嫂都脸红了!”   二嫂,二嫂的,苏沅咬唇。   “别说了,不然二嫂更害羞。”   陆静姝竟然也说出这种话,苏沅眼睛都瞪圆了,心想等到她们两个嫁人,她非得也报复回来不可呢。   洞房花烛夜,韩氏也不耽误好时光了,端来合卺酒,桂圆汤与二人喝,众人在旁边说祝语,尤其是陆静妍,叽叽喳喳,一时屋里欢声笑语不断。   好不容易都离开了,苏沅一下坐倒在床上。   陆策走过来问:“是不是累了?”   苏沅点点头,叫采薇摘凤冠,一边问陆策:“你是不是要出去敬酒了?别喝太多,万一醉了……”   陆策轻笑:“你不希望我醉?”   男人眼神暧昧,直勾勾看着她,苏沅原本是觉得醉酒可怕,万一说漏嘴泄露大计,那是要遭殃的,结果陆策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她一下心跳如鼓,支吾道:“那,那你醉了好了,我不管你。”   她侧过身,拉身上的腰带。   嫁衣微微松开,露出里面红色的中衣,胸前一朵芍药,正当盛放。   陆策瞧得一眼,俊脸滚烫,连忙站起来道:“我去外面了,你要不先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没等苏沅回话,他疾步走了出去。   心跳得非常快。   他不是几岁的孩子,十八岁该称为男人了,该懂的都懂,只不过以前的心思都在朝政大事上,全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对一个姑娘魂牵梦萦。自从那晚亲了苏沅,心里的念头就更多了,他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所以如果还不离开的话,可能会忍不住。   他走得很急,苏沅倒松了口气,将嫁衣脱了。   “姑娘,饿吗?”宝绿问。   采薇笑道:“还姑娘呢,该叫少夫人了。”   宝绿哎呀一声:“对啊,少夫人!”   两个人都笑吟吟的,苏沅却是没什么胃口,摇摇头道:“出了许多汗,不想吃,洗个澡罢。”   采薇连忙叫下人弄热水来。   清洗完了,整个人越发累了,苏沅靠在床头,懒懒的抬眼打量这里,这将会是她居住几年的地方。   采薇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少夫人,外面的墙壁都重新弄过了呢,里面许是不太方便,光是打扫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干净的。您瞧瞧,物件也都齐全,桌椅都是紫檀木的,还有这座大屏风……”   比起这宅子,物件真是称得上奢华,想来是陆策用皇上赏赐的黄金买入的,而宅院要全部修葺的话,太麻烦,故而就显得有一些陈旧。不过也罢了,如果像前世一样,她顶多在此居住三年多吧,到时候就会搬去新的地方。   身后,宝绿给她擦头发,动作柔柔的,轻轻的,苏沅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多久,突然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正要叫宝绿,身边传来陆策的声音:“她们都歇着去了。”   “你回来了?”苏沅脸色微变,“你看起来,没喝多少酒。”   陆策笑:“今日大哥居然替我挡酒,我不曾醉,他醉得一塌糊涂。”   “是吗?”苏沅惊讶。   陆策已经洗过换了衣裳,只穿着正红色的中衣,坐下来脱鞋子。   见他要上来了,苏沅连忙挪到里面。   动作很是惊慌,哪里像之前三番四次要跟他共谋大事的样子?不过陆策只觉得可爱,一伸手就揽住了苏沅的腰:“你要去哪里,这张床就那么大。”   “我……”苏沅咬了咬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之前早已经想过要嫁给陆策了,可这样单独坐在床上,免不了会紧张,因为接下去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陆策这样又把她搂过来,两个人贴在一起,越发脸红。   想起老夫人说得,苏沅年纪还小,瞧着都缩成一团了,好像只小兔子,陆策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问:“怎么,很怕吗?”   他是一点不怕,更多的是期待,是欢喜,因为早就认定苏沅做他妻子了,今天将她娶进门,只觉得无比兴奋。   男人的身上热热的,有别于女人的,陌生的气息席卷而来,苏沅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脸也越来越红,甚至烧到了耳边。这种羞怯的模样,叫陆策心猿意马,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娇嫩的唇软软的,没有一点力道,却瞬间点燃了他心头的火,让他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容易满足,光是碰一碰她的唇就放开。他无师自通的,想撬开她的牙,苏沅紧紧闭着,他就啃咬她的唇,吮吸她,叫她受不得张开口透气,他趁机深入,索要所有的甘美。   男人的呼吸声在耳边渐渐沉重,好像跟她一样透不过气似的,却偏偏能一直纠缠,耗得苏沅浑身没有了力气,被他压在身下。   以前只觉得陆策高,但现在这种姿势,顿时让苏沅觉得自己无比渺小,除了脖颈尚能转动外,完全不能动弹。男人一双手开始肆无忌惮,他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热情,如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探索,没有一处不觉得新奇。   苏沅面红耳赤,浑身发颤,抖声道:“二表哥……”   然而陆策根本听不见她言辞里的请求之意,面对喜爱的姑娘的身体,整个人仿若迷失了一样。充斥着他脑海的,是在马车里,见过的苏沅的腿,是他抱着苏沅,她身上的芳香,是在暗格里,两个人贴在一起,他无法控制的,绮丽的念头。   现在,这一切都成真了,冲动撞击着年轻的身体,将他怂恿着,驱动着,他的唇落在她耳垂上,落在她脖颈,他的手难以停止,他似乎都忘了说话,他所有的感觉都沉浸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会中。   渐渐堆积的欲-望冲壳而出,如同箭搭于弓上,弦已绷紧,他俯下身本能的冲刺,像已潜伏许久的野兽,扑向眼中可口的猎物。   屋内突然一声尖叫,让外面几个丫环都变了脸色,一个个握住了手,忍不住担忧。   陆策也吓了一跳,这声音将他从巨大的欲望中拽了出来,他低头一看,身下的小姑娘眼泪奔涌,那泪珠儿刷刷的落下来,跟下雨似的。   他突然想起来,他曾叫过她哭包,苏承芳娶阮珍,她拼命的哭,在城外打猎,她也莫名其妙的红眼睛。   但这回,是自己把她惹哭了。   陆策连忙下来,搂住她问:“很疼吗?”   比她前世疼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小,还是陆策太用力,她点点头,抽泣道:“我忍不住。”   忍不住尖叫,忍不住眼泪,就是觉得疼,疼得厉害。   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陆策满腔的□□被灭得干干净净,他实在是不忍心再对苏沅做什么了:“那你歇息吧。”他低下头,要给她盖被子,结果却发现铺在床上的细条锦缎上有一小滩的血迹,红红的刺目。   这就是落红罢?昭示着苏沅成了他真正的妻子,不过实没料到,女人第一次会那么疼,他都没有使劲呢……怪他太期盼拥有苏沅了,想着也不差几个月。他把那锦缎扯下来扔在床下:“可能我们成亲真早了点,”苏沅太娇柔了,或者真应该到及笄之后的,他犹豫会儿,揽着苏沅的腰,“要不等到明年再说?”   明年,那可是他自己说的,苏沅连忙点头:“好!”   看她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陆策突然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是不是不该说这句话?他可能会后悔。   苏沅却已经躺下来盖好了被子。   “二表哥,我们是不是歇息了?”她问。   乌发全都披散开来,柔柔顺顺的铺了一整个枕头,陆策看着她的脸,看着被他亲得有点红肿的嘴唇,爬起来披件衣服:“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他虽然没做到什么,却出了一身的大汗。   苏沅答应声:“那我先睡了。”她闭上眼睛。   陆策叫下人打水,泡在浴桶里。   隔着一道帘子的卧房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可能苏沅真的睡着了,他把头靠在桶沿上,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苏沅,她圆滑的玉臂,纤细的腰,柔软的胸口,修长的腿……好似密林小溪般神秘的地方,让他额头瞬间又溢出了汗水。   手指潜在手里,好像在回味,那一寸寸美好的触感……   有几声闷喘从里面传了出来,苏沅侧耳细听,忽地耳朵通红,把身子转了过去,又把被子拉拉紧。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重新回到床边。   苏沅假装睡着了,一动不敢动。   陆策躺下来,睡在她旁边,他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对着苏沅,突然有种羞耻之感。   也许刚才不应该……不过他实在忍不住。   想到要熬到明年,顿时觉得说那句话的自己蠢死了,怎么会做出那种承诺?但随即又想起苏沅的尖叫,她的害怕,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要多想了,时光如流水,日子其实过得很快。反正不管如何,苏沅总是他妻子了,以后每天都会同枕而眠。   鼻尖闻到她身上的香,陆策心情又好了一点,他微微侧过身,手搭在苏沅的腰上,不敢动作太大,就这样虚抱着她,进入了梦想。   早上,阳光从窗口撒入,将屋里照得十分明亮。   案上的两支大红烛早已燃灭,余下厚厚一堆的烛泪。   陆策睁开眼睛,看到大红色的帐幔,一时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才想起来,他昨日成亲了,手臂上沉沉的,女人的脑袋搁在上面,睡得正香。   他满心欢喜,侧头打量苏沅。   小小的脸,弯弯的眉,翘翘的睫毛,嘴角略有些上翘,不知道是不是在做美梦,他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   苏沅一下就醒了。   “二表哥……”   男人的脸印入眼帘,第一感觉跟陆策一样,都有些恍惚。   “还叫表哥?”陆策挑眉,“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是啊,他是她丈夫了。   苏沅嘴唇动了动,突然觉得叫个相公还挺难,可能他们成亲真的太快了。   小娘子害羞,陆策笑,也不强迫她,说道:“慢慢来也行。”他坐起穿衣,露出年轻力壮的身体。   在光下都显得耀眼,苏沅瞄一眼,脸腾地红了,昨天她只顾着紧张,怕疼,根本没仔细看陆策,对他的样子都没有印象了,现在这一大早,他上身毫无遮拦,完完全全的显露在她面前,不注意到都不行。   她心砰砰直跳,难为情的转过头。   陆策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回头一看,苏沅也不知在磨蹭什么,竟然还没起来,他问:“怎么,还在疼吗?如果实在不行,今天就我一个人去敬茶了。”   再怎么说,他跟陆焕扬还没有彻底的断裂关系,陆焕扬怕丢丑,而他需要这个假身份,便得把戏再演一演。   “不是,不疼了。”昨天就一下,也不至于疼到现在,她道,“你先出去,我要叫宝绿她们进来,我衣服还没拿。”   有点小命令的声音叫陆策心头痒痒的,不过他还是听从了。   宝绿跟采薇捧着新衣服进来,是早就挑好新婚第一天穿的,苏沅坐起,只穿着件儿小衣,露出大片的肌肤,不过比起平时,多了好几处小小的淤红,像桃红色的颜料染上的,十分的鲜艳,看得两个丫环脸色都忍不住一红。   想到昨晚上的尖叫,两个人的动作越发轻柔了,生怕再弄疼她一样。   服侍好苏沅穿衣,宝绿予她梳头发,采薇则拣起那块被陆策扔在地上的锦缎,说道:“大夫人那里的蒋姑姑早就来要了,我给她送过去。”   那是验证落红的,如果有,说明她是清白的大姑娘。   “那大夫人……”苏沅顿了顿,又改口,总是嫁过去了,还得顺着叫父亲母亲,“父亲母亲起来了吗?”   “也是才起来,您同少爷这会儿过去,正好。”采薇拿着锦缎告退。   苏沅又装扮了下,方才出来。   陆策站在屋檐下回头,只见自己的妻子光彩照人,眉眼一时溢满了笑,朝她伸出手来:“走,我们去敬茶。”   恍惚中,好像看到前一世,雪地里,他垂眸打量她,在那一刻,许是有怜悯,才会愿意还那个人情。   苏沅展颜一笑,把手放到了陆策手里。   两人并肩而去。 第81章   到得正堂,陆焕扬与廖氏已经等着了,陆焕扬是满脸的不耐烦,看到陆策进来,又变得十分的阴沉。   廖氏自然也不会多么欢喜。   比起寻常人家的新婚第一日,这种气氛极为少见,陆策心情不免复杂,因他早就习惯了自家这“父母”对他的态度,但苏沅在苏家,有长辈疼爱,想来是不太舒服的。他脚步顿了顿,握着苏沅的手,也突然的有些紧了。   “沅沅,你不要太在意……”他斟酌言辞。   “你不用担心我。”苏沅知道他很难解释他跟陆焕扬的关系,笑一笑道,“你忘了我们是青梅竹马吗,哪里有我不清楚的事情?我不会在意的,有姨祖母疼我就行。”   言下之意,陆焕扬跟廖氏的态度,她不会放在心上。   陆策顿时就放了心,看向苏沅的眼神分外的欢喜。   苏沅略侧过头:“还不进去吗?”   他笑起来,牵着她进去。   两人跪下来给陆焕扬,廖氏敬茶。   随意喝了一口,廖氏便是放在案几上,朝蒋姑姑递了个眼色,见她把匣子送与苏沅了,慢条斯理道:“你而今是策儿的妻子了,别的话我不多说,便是尽力做个贤内助罢,莫要让策儿闯出祸事来。”   “是,母亲。”苏沅应声。   没有一点的波澜,听不出喜怒,廖氏瞄她一眼,见她表情倒颇是恭敬,便摆摆手:“都起来罢,昨儿想必累了,回去歇着吧。”   两个人转身告辞。   发现廖氏没有一点为难,苏沅松了口气,心想这种毫不管束,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也许挺好的,她以后只要住在依云楼那里,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把这三年过过去了。等到祁徽掌权,追封陆锦麟,陆策便是可以自立门户,回归本族。   她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   陆策奇怪:“突然笑什么呢?”   “没什么。”苏沅捧着匣子,“好歹还得了东西呢。”她打开来看看,“瞧,是一支金簪,成色还不错。”   这么容易满足?陆策笑:“上回皇上赏赐的黄金,我还有许多没用掉,你看看屋里,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买回来。”   “这倒不用,我瞧着很齐全了,都是姨祖母……”她顿一顿,嫁给陆策,那陆太夫人也是她祖母了,改口道,“都是祖母,还有二婶给帮忙的罢?我看你,是没有那么周全的,样样都顾及到。”   “嗯,我也没心思。”陆策手指摩挲着她的掌心,“我那几天就天天想你。”   突然来的情话叫苏沅脸蛋一红,瞄他一眼,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眼波流转,有羞涩,又有些小小的不满,好像是怪他太直接了,这样子不知多动人,忍不住让他想起昨天的事情,心就突突的跳起来,想把苏沅抱在怀里亲。   苏沅避开他目光:“我们是不是该去给祖母,二叔二婶请安了?”说着又想起陆嵘,“你说大哥给你挡酒,今天没看到,该不是还没有起来罢?”   陆策就朝后面的陈新看了眼。   “是没起来,还在睡呢。”陈新禀告。   “那等他起来了,我们去道谢一声,好不好?”苏沅觉得陆嵘这人越来越不错了,比起陆静英,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陆策沉吟道:“昨晚是欠他一份情了。”   两人便是要先去太夫人那里,谁想到还没走到依云楼,有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少爷,少夫人,有个小黄门在二门处等着,说是有皇上口谕,请少爷,少夫人入宫觐见。”   陆策怔了怔:“真的?”   这皇上今儿是多闲得慌,要召他们入宫?   “真的,这还能骗您?”小厮连忙道,“小的还要脑袋呢。”   陆策头疼,跟小厮道:“那你把这事儿禀告给祖母一声,我这就入宫。”   他拉着苏沅,去坐马车。   来传口谕的真是祁徽身边的小黄门,苏沅坐在车里,往那小黄门看一眼,又拉下车帘,轻声道:“这事儿你事先真不知吗?”   陆策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皇亲国戚,寻常是不需要入宫的。”   “那为何?”苏沅惊讶,“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要同你立刻商量罢!”想到这个,她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凝重,“倒不知是什么事情,要选在这个日子,我们两个一起入宫,怕是会非常惹眼的。”   这就担心上了,足见她成日脑子里都是想得什么,陆策唔一声:“也许是今日要动手。”   “真的?”苏沅大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动什么手,是要杀曹国公,还是蔡庸呢?”   前世,曹国公是被陆策一箭射死的。   她生怕被人听见,几乎是贴在他脸上,呼吸轻轻的拂在耳边,吹得他脸颊泛起红色,陆策垂眸道:“这要去了才知道了。”   听起来他们都没有商量好,这也太草率仓促了罢?苏沅不免担忧:“那你得劝劝皇上才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我们容不得失败,非得一击而成,你说是不是?不然暴露了,哪里敌得过人家千军万马呢?我看……“   陆策一直不说话,但嘴角却越来越翘,苏沅突然明白过来,猛地把陆策一推:“好啊,你居然耍弄我。”   气死她了!   陆策笑个不止。   苏沅扭过头去,白担心一回,这人居然还笑。   她嘴嘟起来,像个生气的小孩子。   陆策拉拉她衣袖,她不理,他又叫她娘子,她脸红了还是不理,陆策突然就将她抱在腿上,手牢牢锁住腰。她这下没办法了,赌气道:“下回我再不跟你说这些了。”   “你忍得住吗?”陆策好笑,“嫁给我不就为说这些吗?”   “那你还……”   他低头咬她耳朵:“就是觉得你可爱,想多听你讲讲……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想法呢?一个小姑娘,不去想风花雪月,尽关心这些事情。”见苏沅还嘟着嘴,为了平息怒气,他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苏沅一下瞪圆了眼睛:“没骗我?”   “没。”   “什么时候……”   “回去说。”   对,是应该谨慎些,苏沅肃容。   陆策忍俊不禁,低下头亲她,从耳垂一直亲到嘴角,亲不到了,微微掰过她的脸,探索似的吻过来。   年轻男人掩不住的热情,好似身体里总是燃着火,苏沅躲了躲,又被他压回去,几下便是气喘吁吁的。怕头发都乱了,她低声道:“表哥,快到了……”   陆策抬起头来。   她连忙拿帕子擦一擦嘴。   他眸色一深,又低头亲:“擦什么,难道还嫌弃我。”   这倒没有,苏沅心想,要一开始就嫌弃陆策,讨厌他,她肯定死都不肯嫁的,就是这人比她想象的冲动多了,她原以为陆策是个很冷静,甚至是有些淡漠的人,但从上次来闺房,还有昨日的举动,这人真不是她一厢情愿以为的那种人。   “我怕肿了。”苏沅道。   “是吗?”陆策抬起她下颌,瞧了瞧,“不肿,我才亲几下,肿什么?”他手指碾磨了下,“倒是口脂没有了。”他手一伸,“拿来。”   苏沅有些惊呆的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他。   陆策稍稍拉开帘子,手指沾了口脂,细细给她抹上一些。   外面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斑斑点点的闪亮,苏沅抬眼,瞧见他一脸的温柔,心突然一荡,好像有颗小石子投入了湖水般的,起了涟漪。   “好了。”他收回手,拿帕子擦一擦手指。   淡淡的樱桃红,真好看。   苏沅把口脂收回袖子,正想要不要说声多谢,马车停了下来。   到宫门了。   这是苏沅第一次来皇宫,前世都没有来过,不像陆策熟门熟路的,都不用黄门引路,拉着她就朝文德殿而去。   不过看苏沅露出好奇的眼神,他偶尔会停住介绍一下:“这是太和门,但凡入宫都要经过此道门……左边的是内务所,公公与黄门办事的地儿,往前,看到没有,这道墙之后是重华宫,里面种了许多桃树。”   “你是不是都一清二楚?”苏沅问。   “当然。”陆策心想,这皇宫都不熟悉,他还怎么做府军前卫,莫说个个殿名,就是每处多少禁军,多久时间轮一班,他都了如指掌。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文德殿。   苏沅有些紧张起来,因她也没有见过祁徽,祁徽病弱,早前已昏君闻名天下,但实则上见过他真容的少之又少,后来扳倒吴太后,君临天下,身子却更差了,几乎都是由陆策代劳批阅奏折。   没几年便是驾崩而去。   现在,她终于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真龙天子了。 第82章   小黄门进去通报。   祁徽正歪坐在龙椅上,听说两个人已经到了,忍不住满脸笑容,这陆策是他好兄弟,是知交好友,而今娶了心仪的女子,他替他高兴,也想看看让陆策为之动心的苏沅。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手指轻轻在椅柄上捏了捏,祁徽瞄了眼身边的陈韫玉:“你的贺礼准备好没有?”   陈韫玉点点头。   “别丢朕的脸。”祁徽不屑得道,“小里小气的,像前几日中秋节,连个香囊都舍不得送,这回朕最看重的官员,你莫要舍不得,送出去的东西,朕自然会还给你。”   陈韫玉觉得自己冤枉死了,之前端午她做香囊给祁徽,他嫌她女红不好,弃之不要,以为他不喜欢这种香物,她就不做了,结果又被说小气。   难怪嫁入宫之前,娘哭哑了嗓子,说听闻祁徽脾气古怪,不好伺候。而今她算是见识到了,可也没有办法。一个长年累月缠绵病榻的人,总被疾病折磨,心情总归不容易好,作为妻子,自然也只能稍微担待一些。   她闷闷应了声。   “快宣。”祁徽吩咐小黄门。   小黄门快步跑出去,请他们入殿。   因为苏沅知晓祁徽的境况,故而陆策也不再提醒她,两人并肩走进殿内。   文德殿大的超乎她想象,也非常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金壁煌煌,正中央坐着皇帝与皇后,离得远,一时看不清容貌,也不敢细看,苏沅低下头与陆策行礼。   “走进来些,干什么这么见外?”耳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刚才皇后还说,不知道陆少夫人是何样子呢。”   她可没有说,怎么又栽到她身上,陈韫玉睨了祁徽一眼。   陆策笑起来,拉着苏沅直行到祁徽面前。   这下可看得清楚了,眼前的皇上仿若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竟是分外的俊俏,要说陆策的俊美是偏向英气,这祁徽则是在于一个秀,加之染病,肤色苍白,更添了几分羸弱之气,好似那病中西施,惹人怜爱。   苏沅心头突地一跳。   此种样子,难怪英气早逝,真是可惜了!   她眸中似有惋惜之色,祁徽心想,这陆少夫人难道不像世人一般,觉得他可憎可恶吗?还是陆策告知他了?他眉头一挑,不过倒是生得一副好颜色,与他那皇后不相上下,难怪陆策这般喜欢。   往常,他哪里会分心呢?英雄难过美人关。   祁徽手指在椅柄上敲了敲:“上回赏了你百两黄金,可是要把朕的金库掏空了,这会儿朕就不赏这些了,倒是皇后,准备了一份贺礼。”   陈韫玉连忙叫宫人拿给苏沅。   “也不知你喜不喜欢,”陈韫玉笑着道,“我印象里,见过你一面,当时还是陆家二姑娘介绍的……你打开瞧瞧。”   她送了一对珍珠耳坠,那珍珠圆圆的足有拇指般大小,莹莹发亮,还有两朵珠花,上面的珍珠小小的,米粒般,但却是罕见的深粉色,非常的可爱。苏沅忍不住欢喜:“臣妇多谢皇后娘娘!”   看来是对了胃口了,陈韫玉心想,总算没有挑错呢。   祁徽看在眼里,从龙椅上下来,与陆策道:“朕虽然没有金银给你,但却有个好东西,昨日命金道长……”他笑得邪乎,“走,同朕去炼丹房,这丹药也不是寻常用法,金道长说吃下去很有讲究的。”   苏沅听得一愣。   怎么祁徽说起丹药,那么不像假的呢,该不是真要给陆策什么丹药罢?   她眼睛转啊转的,陆策晓得她又在想什么心思了,不过这炼丹房,苏沅委实不合适去,正当为难,祁徽说道:“少夫人便在此地陪皇后吧,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同陆策走去殿外。   留下两个年轻女子,面面相觑。   “要不……”   “娘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陈韫玉抿嘴一笑:“我是想说,我们不如去外面走走,而今桂花开得好,很香呢!”又问,“你饿不饿,宫里御厨做得桂花糕十分可口,我以前在外面从来不曾吃到过的。”   苏沅怔了怔。   以前的陈韫玉就是个娇憨的小姑娘,话不多,但总是满脸笑容,让人喜爱,没想到母仪天下之后,仍是这幅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妇人呢,也完全的没有架子。可惜这般的人儿,到最后竟然会被毒死,苏沅嘴唇抿了抿,也不知,她能否帮得上忙。   “娘娘说的那么好,我自然想尝一尝了。”苏沅笑起来。   陈韫玉立刻就叫宫人去膳房传了。   却说陆策随祁徽进了炼丹房,果真见到金道长。   外面都传祁徽与那先帝一样,沉溺炼丹,为寻求长生,这话其实有一半真,因祁徽也确实想以金丹炼体,从而多添几年寿命,只不过成效很不如意。   “这丹收好了,哪日想用,需得午时正时服下,再辅以鹿血。”金道长把一盒丹药递给陆策,“如此在亥时,效用方可发挥极致。”   陆策听得一头雾水。   他这身体吃什么丹药,他也没有生病。   金道长倒颇是骄傲:“这世上,多少男人想求此药为御女,千金难求,要不是皇上旨意,贫道……”   话没有说完,陆策满脸通红,瞪着祁徽道:“皇上,您觉得我需要此药吗?”   “不过添个情趣,又有什么?”祁徽懒懒道,“药材用不完,朕听说有这种药,便是让金道长替你炼之,哦,”他瞄一眼陆策,“此药可放数十年之久,你而今年轻力壮,往后可是未必了。”   陆策无言。   想得可真长远,不过不是自夸,他这种体力,对付几个苏沅都够了,要是再用这种药,娇弱如苏沅,能承受得了吗?且不说,他还得等到明年呢,故而这药拿在手里,分外的烫手。   “数十年之后,朕也未必在了,你就算不用,做个留念也好。”祁徽瞄他一眼。   用这个做留念……陆策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祁徽朝金道长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退了出去。   “今日来,还有一件事。”祁徽撩起龙袍,坐予铺在地上的锦垫上,“要说阮直,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他心怀仇恨,对这天下贪官深恶痛绝,为此筹谋了十数年之久,不像我们,皇上您身在宫中,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而我在外招兵买马,也不过才四五年,自然是比不上他。”陆策问道,“他是查出什么了吗?”   “不是他,不过他此前提供了一个极为有用的消息,朕命人顺藤摸瓜,你猜发现什么?”祁徽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瞧瞧。”   陆策拉开一看,震惊道:“龙袍,那是……”   祁徽低声道:“是曹国公命人在金陵私自绣制的,你该知道怎么办了。”   陆策收起图:“那微臣立刻……”   “别急,你才成亲,且等几日罢。”祁徽站起来,拍拍他肩膀,“难得与你夫人朝夕相处,得好好珍惜,往后许是没有那么轻松了。”   陆策心头一凛。   两人说了会儿话出来,陆策便是与苏沅回去了。   “刚才与皇后做什么了?”陆策问。   “去看了桂花,后来我问起重华宫是不是种了许多桃花,娘娘竟然就真的带我去了,还跟我一起吃了桂花糕。确实好吃,又香又甜,却一点不腻口。”   听起来相处得很好,陆策嘴角勾了勾。   “你刚才手里又是什么?”轮到苏沅来问了,“皇上真的给你丹药了吗?”   陆策脸一热,这东西他可说不出口,便是撒谎道:“是强身健体的,皇上对我太过好了,什么都想着给我一份。”   苏沅扑哧笑起来:“你哪里需要强身呢?”   可不是,他是浑身的力气无处使,陆策暗叹口气。   回到陆家,两人便是直奔太夫人那里请安,陆焕云去都督府了,韩氏与四个孩子都在,见到苏沅,排着队儿来叫二嫂,把苏沅弄得满脸通红,赶紧让采薇分发封红,当做是见面礼儿。   不过她也不亏,太夫人与韩氏都送了贵重的礼物。   “今儿还去宫里了?”太夫人问。   “是,皇上一时兴起,要见见我们。”   太夫人对那皇帝也是没有多少好印象,不过始终是一国之君,笑一笑道:“没什么事情就好,”叮嘱陆策,“过两日沅沅要回门,该准备的,我同你二婶都备好了,等那天你过来取一下就行。”   陆策感激,连忙谢过。   陆静妍笑道:“二嫂,昨儿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话,等会儿去园子里走走?”   分明是又要捉弄她,瞧这二嫂叫得多响,苏沅暗自腹诽,倒是韩氏瞪了二女儿一眼,同苏沅道:“这趟急匆匆的,母亲虽然尽力准备了,可还是有些乱糟糟的,你别听静妍的,快跟策儿回去罢,不说那些嫁妆,你带来的下人也都没安排好罢,还有厨房啊,内务啊,你们可是同大哥大嫂分开住的,有得忙呢。”   那是一大推的事儿。   陆太夫人一听,也催着他们回去。   苏沅笑着答应,同陆策去依云楼。   “听着都替你累。”陆策笑道,“莫管这么多,这些事儿都能缓一缓,嫁妆放在库房又没人去碰,下人耽搁几天也没事儿,倒是厨房是该整顿下,往后你想吃什么也容易。”他捏捏她的脸,“你得长快一些。”   长快了作甚,苏沅晓得他的心思,脸一红不理他。   行到依云楼,陈新站在不远处打眼色,陆策瞧见了,同苏沅道:“我也有些事儿处理,你先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还等着听他之前在马车说的事儿呢。   “怎么,那么着急看见我?”陆策被她一问,倒是不太舍得走,手揽住她的腰,凑下来道,“你亲一亲我,我就早点回来。”   当着一干下人的面,苏沅怎么可能去亲,这人放肆起来也是没个数,她白他一眼,心想难道晚上还能不回来吗?她就不信了,把头一扭走了。   陆策轻咳声,负手走到陈新面前:“什么事儿?”   陈新拿出一个包裹:“从桐州送来的,听说少爷成亲了……”   “是娘使人送的?”陆策脸色微变,“可被人看见了?她怎么,”他有些无奈,“何必这般着急呢!”   “许是太过想念您。”陈新安抚道,“是先送到秀实那里,秀实再小心使人送过来的,应不会被人发现。”   陆策松了口气,走到书房打开包裹。   只见里面放了两双鞋,都是给他做的,还有一个黄梨木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儿赤金花钿宝簪,这是送给苏沅的。   他眼眶一下有些发红,正如陈新说的,娘亲定是在惦记着他,奈何他这身世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父亲沉冤,判为谋逆大罪,他要是暴露了,恐怕就不能再在京都待下去。陆策把东西重新放回包裹,只是拿着宝簪的时候,忍不住犹豫了下,这件事,他要不要跟苏沅说呢?   不知道说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叹口气,把包裹放进箱子,锁上锁头。 第83章   吴太后坐在御花园里,手边放着茶盅,刚刚泡好的茶,香气袅袅而上。   八月,园中仍是一派繁华,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争相斗艳,与她当年初次入宫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今儿皇上又召见了陆策,所谓何事啊?”   常炳道:“便是在文德殿见了见,随后,皇上送与陆策一盒丹药,听说是用来御女的,前几日便是命金道长炼……”   吴太后一下把茶盅摔在地上:“这些道士为了谄媚皇上,真是无所不用极其了,徽儿他怎么就那么愿意相信他们?这孩子啊!”她长叹口气,面色复杂,当年祁徽可是聪明伶俐的,比之先帝尚且早慧,她非常喜欢,后来不知怎的,许是知道了自己的病况,便是转了性子,学起了先帝的那些坏习。   而今看来,越发昏聩了,难怪总是与那陆策在丹房,也不知说些什么糊涂话,做什么糊涂事。   “皇上自己可曾服用这些丹药?”她厉声问道。   常炳低下头:“皇上的身子不能承受,金道长告诫过,”他眼睛转了转,“不过皇上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奴婢心想,不然未必不会服用。”   那娘娘如花美貌,如玉冰清,祁徽也是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就不信,心里没有一点念头。   想起她那个远房姨侄女儿,吴太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正待说什么,却见有小黄门禀告,说是蔡庸入宫拜见。   常炳立刻就退到了吴太后背后。   蔡庸上前行礼。   文武百官,唯有蔡庸与曹国公有宫中自由出入的特权,吴太后见到他,面上就露出了尊重的神色:“蔡大人日理万机,为国为民,真是辛苦了!”   常炳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吴太后对蔡庸太过倚重了,但实则蔡庸此时若没有吴太后的扶持,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个臣子,只要吴太后愿意,随时都能将他的官帽摘下,倒不知为何这等恭敬,那功劳也是十几年前的了。   蔡庸中等个子,身材瘦削,年纪也不小了,但神采焕发,与吴太后行礼之后道:“微臣今日前来,是为太后娘娘要重修景阳楼一事,微臣以为不妥。这两年频发天灾,饿殍遍地,且又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这景阳楼,微臣看,还是缓一缓吧。”   那是宫中的一座高楼,十几年前因失火几乎烧光殆尽,但不知是不是年岁大了,吴太后突然很怀念在楼上观景的日子,便是想要重修。   没想到蔡庸会阻止,她稍有些不满。   常炳见机大声喝道:“蔡庸你这是以上犯下,太后娘娘做的事儿,是你能指手画脚的吗?”   蔡庸冷笑了声:“太后娘娘,百姓都道您仁厚,微臣才会来劝说……”他看一眼常炳,“俗话说偏听则暗,娘娘就算不理会微臣的话,朝中众位大臣的建议,娘娘总应该听听罢?”   常炳又要说,吴太后手一摆:“蔡大人心怀百姓,品德高洁,既然是你的劝诫,我就不修这楼了。”   蔡庸拜谢道:“多谢娘娘大恩大德。”   他告退下去。   常炳低声道:“娘娘,蔡大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事儿都来管着娘娘,不准娘娘修楼,可他自己呢?奢华无度,挥金如土!娘娘,奴婢可是听说,他在苏州自个儿有万顷良田呢。”   吴太后好似没听见一般,淡淡道:“算了,而今国库确实紧张,便缓一缓也无事。”   有时候,真是难以揣摩太后的心思,她做得很多事情,常炳都不理解,然而太后这位置却稳稳坐了十几年,常炳不敢多说。   桐州一家农户小院里,江氏坐在葡萄架的竹榻上,正闭目养神。   一个姑娘端着饭过来,轻咳了几声道:“姨母,饭烧好了,您快尝一尝。”她端到江氏的手边,放在案几上。   “哎呀,你快坐着歇息下。”江氏连忙招呼她,“你身体也不好,还要你照顾我呢。姐姐,她去哪里了?”   那姑娘是江氏的外甥女叫邱灵,嫣然一笑道:“没事儿,不过烧个饭,不累。娘去赶集了,说多换些东西回来。”她把筷子摆好,“您趁热吃了罢。”   两个小菜,一个香葱豆腐,一个肉丝笋干汤,清清爽爽的。   不过江氏想起儿子,心里难过,当初要是自己能有勇气反抗陆焕扬,不予他为妾,也许陆策就不会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了!可惜儿子又不听她劝,非得回京都,也不知要做什么,不然安居于此,或许能避过一劫。总比日日提心吊胆,怕陆焕扬哪日抖出来的好。   而今还成亲了,江氏叹一声,更是无可挽回,只但愿陆策能与那儿媳妇平平安安的。   邱灵看她心事重重,劝慰道:“姨母,表弟那么聪慧,总有办法,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江氏点点头,端起饭,又道:“姐姐啊也太简朴了,还去赶集,策儿留下这么多银子,足够我们用了,你叫她莫要节省。我而今住在这里,连累你们,哪里还能要她这般辛苦呢?”她低头看了看腿,心想,要是她的腿没有伤得那么重就好了。   想到那日陆焕扬的暴怒,将她双腿打折,要禁锢她一辈子,陆策也不会接了妹妹过来照顾她。   好好一个美人儿,走路不便了,邱灵对这姨母也颇是同情,但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正想着,门外传来武有年的声音:“灵儿,我打着一只兔子,你娘在不在呢,叫她烧了吃了罢。”   那是陆策的师父。   邱灵笑着道:“武先生,我娘去赶集了。”   “是吗,那你先收着,我已经洗好了。”   “您进来坐坐罢。”   听到是武有年,江氏对他颇为感激,因之前几年,陆策在桐州便是拜予他门下,武有年待之如亲生儿子,十分照顾。后来陆策偷偷回京都,将她从陆家救出,也是武有年从中办了忙,走通了守门兵士,才能安全出城。   “武先生。”她要起来。   “陆夫人,不必行礼。”武有年走过去道,“策儿如我子侄,你便如我朋友,不必次次这般恭敬,显得生分了。”   江氏只好又坐下来。   “你上回送出去的包裹,此番应该是到策儿手里了。”   听到这消息,江氏非常高兴,儿子成亲她不曾目睹,但礼物送到了,他们总能接受到这份心意。她好奇的问武有年:“我那儿媳妇,不知您可知晓一二?”   “苏三姑娘我不曾见过,但苏老爷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百姓们口中的好官,才华卓绝,两袖清风,他的女儿定是不错,且苏家也是名门,家风严谨,这姑娘与策儿肯定是珠联璧合,一对佳人。”   江氏眉开眼笑:“这就好了。”   “不过,小心为宜,下回你就不要送东西过去了。”武有年叮嘱,“这次成亲就罢了,四方贺礼多,不太显眼。”   江氏叹口气:“我也是许久不见他……武先生,策儿何时能再回来呢?”   武有年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天意难测啊。   而此刻,江氏口中的儿媳妇,苏沅正当在看嫁妆,她对这个没太多数,只知道比较急,便是先挪了部分原先要陪给苏锦的,不过一瞧之下,还是有些吃惊。这嫁妆真是丰厚,六千两的银票不说,光铺子就有六家,三处在京都,两处在洛阳,还有一处是在苏州,然后还有晋县下面的良田,分了三分之一给她。   比起前世,真正是云泥之别。   她心里十分感慨,与采薇道:“这些东西,我一辈子都用不完。”   采薇笑道:“少夫人,您用不完,还有数不尽的子子孙孙那,您跟少爷将来肯定会子孙满园的,那不就一代代传下去了。”   苏沅脸一红,怎么这都能扯到陆策身上去。   还子孙满园……那得生几个?她拧了拧眉,她前世都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为何,总是怀不上。如果那时,她有个孩子,也许成日也不会想着死了。   总是个希望。   看时辰不早,宝绿提醒道:“少夫人,是不是该叫厨房准备午膳了?”   “厨房那里你们看过没有?”苏沅忙得没空去看呢。   “挺干净的,也不大,许是之前只予少爷一人做饭,厨子就两个,打下手的也少,奴婢去的时候,正坐着唠嗑呢,一点儿不忙。”采薇眼睛转了转,“少夫人,许是应该添补两个小厮丫环去。”   苏沅稍作思考,便是在带来的几个粗使丫环里面挑了两个,与采薇道:“你领着去吧,今儿我也不点菜了,叫他们烧几个拿手菜尝尝。”   “好。”采薇领命而去。   等到午时,陆策过来了,好像掐着点儿一样,苏沅心里好笑,不是说不亲他就不早点回的吗,结果还不是要吃午饭?她坐下来:“表哥,你刚才在忙什么?”   一来就打听,怎么不使人来找找?要说陆策,对苏沅这做妻子的态度很不满意,他淡淡道:“也没什么,你呢?”   “我光看了下嫁妆,这一上午就过去了。”   说话间,饭菜端上来,四菜一汤。   “我在厨房添了两个人。”   “这些小事你不用告诉我,”陆策瞄了一眼菜,菜品都是厨子惯来烧的,有点奇怪,“你没有点些自己喜欢的菜吗?”   “先试试他们功力再说。”   原来还想先考核一下,陆策莞尔,夹了一个糯米鸡圆放她碗里:“那你先试试这个。”   这糯米软,鸡肉也软,总觉得跟苏沅很像,她应该会喜欢的。   果然苏沅吃了口,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吃惊道:“这东西我们家厨子都没有做过,真好吃,又糯又香。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这两个厨子的厨艺那么好?是在京都寻来的吗?”   “是我从桐州带来的。”他可不想在自己饭菜里吃到□□,厨子当然自己选最安全,见苏沅高兴,又夹了一个给她,“多吃点,长快点。”   这人……苏沅斜睨他一眼,把鸡圆还给他:“我吃一个就够了,我不想太胖。”   胖吗?   那腰像是一掐就断的,再多吃也胖不了,陆策瞅瞅她,人倒是挺高,可浑身没有几两肉,不过奇怪的是,摸上去却很软。他不由自主想到手掌中曾有的触感,面孔不由一热,心想,这样的自己真有些陌生,他以前何曾会有这种冲动,简直不好控制。   他睨苏沅一眼,她倒是又去吃别的菜了,一点儿不受影响。   可她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要不是当初找上他,非得要做他同谋,又总是好像无意识的勾引,自己也不至于急着娶她。   陆策深呼了口气,拿起筷子。   用完饭,苏沅很满意,吩咐采薇:“赏十两银子。”   采薇笑着应是。   苏沅又叫了陪房来,她这次出嫁,暂时带了两房人,一个是宝绿家商家,一个是阮直的人,叫霜花的丫头那一家,她都觉得挺伶俐的,现在跟过来了,自然是要安排事情做,便是让商海先去三家京都的铺子看一看,把账本都拿来。   另外一些男仆,暂时住在干果铺后面的院子里,奴婢则统统留下来,等后面几日再细细分工。   陆策看她忙,便是起身要走。   谁料门槛还没过,苏沅叫道:“表哥,你等等。”   他回过头:“有什么事儿?”   苏沅叫屋里奴婢都退下,走上来一下把门关了,又行到窗边,把各处窗子都关上,弄得个严严实实。   屋里暗下来,显得她的眼睛格外亮。   陆策挑眉笑:“这大白天的,你这样,我很难不往别处想……”   装什么蒜呢,苏沅拉住他坐到床边:“你不准再吊我胃口,之前在车上就说回来告诉我的,这都过了半天了。”她四处看一眼,仍有几分鬼祟,压低声音道,“你们真的要杀曹国公吗?怎么杀?他身边很多护卫,上次在白河,刺客就没有成!”   “原本是这么计划,不过而今有变。”   “怎么个变法?”苏沅追问。   她几乎靠在他身上,乌发蹭着脸颊,痒痒的,陆策飞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苏沅本能的往后一退。但他手长,稍稍一伸就把她整个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这样说,不是更安全吗,外人更听不见。”   他唇贴在她耳边,轻轻咬了咬耳垂。   温热的感觉,叫苏沅脸颊通红,浑身都起了栗子,心想陆策又在瞎说,这样说跟刚才那样说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想碰碰她。她轻哼了一声:“那你现在说吧。”   “曹国公做了龙袍……”   苏沅吃惊:“他想当皇上?”   好像前世没听说过。   “故而我们打算利用这件事儿,先削弱下曹国公的势力。”苏沅身体柔软,搂在怀里特别舒服,他的手情不自禁的寸寸往上抚动,“毕竟就算曹国公死了,他还有儿子呢,还有下属……”男人说着呼吸重了,身体好像也有了反应。   苏沅脸更热了,身子挪了挪:“二表哥,你答应过我到明年的。”   她虽然愿意嫁给陆策,哪怕年纪不够一点儿,原本也想忍下来的,谁想到会那么疼,超乎她的想象,便是有点惧怕了。结果陆策主动提等明年,她当然高兴,马上就抓住了机会,这会儿便是提醒他。   陆策一下泄了气,放她下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等我部署好,再与你细说吧。”   他疾步而出。   将周遭的热气都带走了,苏沅脸上的红渐渐消下来,只不过想到刚才他的反应,又觉得有点抱歉。毕竟陆策是男人,男人的欲望似乎就是比女人强些,所以他动不动就喜欢亲她,碰她,这要熬到明年,这每天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苏沅难以想象。   陆策也很头疼,觉得有什么东西时不时要从自己身上窜出来,他走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弄得浑身大汗。   等到天黑,苏沅见陆策还在书房没有回来,便是使人去问了问。   宝绿回道:“少爷说请少夫人先睡……”她心头有点担心,这才新婚第一日,照理少爷应该早点回来陪着少夫人才是,怎么还一头扎到书房去了呢?且还让夫人先睡,这看在别人眼里,指不定会以为少爷故意冷落呢。   怎么办才好?   倒是苏沅一点不在意,觉得这法子不错,各自先后睡觉就能避免那种尴尬了,她便是没有等陆策。   一直到亥时末,陆策才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头看,他那妻子已经睡得很沉,几缕头发覆在脸上都不知,做着梦儿,嘴角翘翘的,分外香甜。他目光往下落了落,又看见雪白的香肩,许是天气不冷,就这样露在外面也没让她醒。   他侧过头,不敢往下看,摸索着拉到被角盖好,便是躺了下来。   然而人看不见,香味却往鼻尖钻,陆策一下把头蒙在被子里,去默念刚学会的“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去了。 第84章   回门日,一大早,苏沅就醒了,想着要看到家人,心里非常高兴,腾地就坐了起来。   她精神抖擞的,陆策萎靡不振,这两日虽然比苏沅晚睡,可苏沅太折磨人了,经常睡到半夜,突然拱到他身边来。   倒不是说扑到他身上,就是靠着他,把他当床沿一样。她也许喜欢贴着床边睡,可怎么不去贴那边呢?陆策深深恼火自己容易惊醒的习惯,本来一个人就算了,风吹草动醒一醒接着睡,但多个女人便是吃不消,所以他连着两天没睡好。   这会儿见苏沅那么早起来,伸出手就把她拉到怀里。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面色难看,好像眼皮下还有层乌青,苏沅大吃一惊:“你怎么了,病了吗?”   陆策哂笑,他是病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病。   “嗯,不太舒服。”他含含糊糊。   苏沅连忙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手柔软,温温的,动作也很轻,陆策很受用,半闭着眼睛。   “不烫呢,你哪里不舒服?”苏沅问,“要不我叫人去请个大夫?你病了,就不要起来了。”   他是不打算起来,陆策的手紧了紧:“要说不舒服,就是太困了。”   苏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没睡好,可他不是每次都等她睡下才进来的吗?怎么还会没睡好?   “难道我裹你被子了?”她问。   “不是,是你总贴过来。”   苏沅一下满脸通红,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这么做了?她想一想:“那要不我们两个换下位置?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陆策更加不干了,每天睡觉,他还得从苏沅身上爬过去,那得用多大的毅力才不会压下来?他手紧了紧:“过几天就习惯了,不过你得补偿我,现在给我抱着睡,再睡半个时辰。”   她只穿着小衣,而陆策上身是光着的,抱在一起,贴合的毫无缝隙,苏沅脸颊发热,但看陆策这么惨,为了遵守承诺,晚上都没睡好,又不好意思拒绝。略略放松了有些僵硬的身体:“那你睡会儿吧,现在是有些早,我爹我娘可能还没起来呢。”   见她答应,陆策道:“那我睡了。”   没睡好的好处还是有的,现在就算苏沅在他怀里,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劲儿去想着干什么了,只觉得舒服,温香软玉抱满怀大概就是这样。   男人闭上眼睛,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倒是睡不着,偷偷打量陆策,看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好像认识陆策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仔细看他。   要说俊俏,还真是俊俏,每一处都像是画出来的,不晓得是不是像陆锦麟?不过他的生母也很好看。想到这个人,苏沅心头一动,印象里,隐隐约约,记得陆策封侯之后,好像把他的母亲也接到了景川侯府。   多的,她就想不起来了,但如果是这样,陆策现在肯定是把江氏藏在哪里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跟自己说?   还有曹国公,怎么会做了龙袍呢?曹国公可是很晚才死的,先死的是蔡庸……苏沅有点想不明白,陆策跟祁徽还是那两个人,为什么事情会变得那么不同?难道是因为舅父?前世,舅父因为母亲,外祖母之死,心痛难当,远走他乡,消失于世上,这世,他留在了京都。   可舅父,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苏沅想来想去的,渐渐也困乏了,闭上眼睛搁在了陆策的肩头……她也没地方搁,这人抱得太紧了,又不忍心弄醒他,只好将就着睡。   这一觉差点睡到正午,要不是太夫人见他们迟迟不来拿东西,忍不住催促,还不知会不会一直睡。   两个人连忙起来,带着东西去苏家。   睡了一上午,陆策的精神好多了,穿着件四合云纹的宝蓝色秋袍,腰间束着玉带,昂首挺胸,英姿勃勃,过来与长辈们行礼,见到苏承芳,阮珍都改口叫岳父岳母。苏沅还是老样子,一件儿荔枝红绣缠枝梨花的褙子,一条细罗裙,眉目如画,亭亭玉立。   也不怪没变,就两天多没见,能变到哪里去?阮珍想到自己盯着女儿看来看去,只以为多久没见,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策儿,沅沅没有给你,给我那老妹妹添麻烦罢?”老夫人招招手,叫苏沅过来,拉着她小手打量,“而今是为人妻子了,可不能像在家里这般任性。”   “沅沅别提多贤惠了,才这么几天功夫,就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打理的井井有条。”陆策夸苏沅,“得此贤妻,是我福气。”   苏沅抿嘴一笑,表现得很羞涩,又看看陆策,好像十分欢喜。   这都是为了不让长辈们担心,毕竟之前一道圣旨乱了他们的心,尤其是母亲,生怕她委屈,眼泪往心里流,她自然不能流露出什么不快。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快,陆焕扬夫妻暂时不曾插手,陆策么,早前就晓得她爱操心的毛病了,除了现在晚上睡觉这个问题,别的都算顺利。   看这小夫妻相处得不错,众人都放了心。   说得会儿话,苏承芳跟陆策道:“去我书房罢。”   岳父的表情有些严肃,陆策心头一凛,难道他是做了什么决定吗?他看了苏沅一眼,跟在苏承芳后面走去书房。   苏锦忍不住打趣:“就分开这么会儿,二表哥都舍不得,看来看去的。”   哪里是,苏沅拧眉,刚才陆策的目光很不同,他到底要跟父亲去说什么?该不会又把父亲给牵扯进来罢?   这事儿越弄越大了!   正提心吊胆,外面小厮来禀告,说是老太太来了。   老夫人笑道:“掐着回门来看沅沅了,许是太想你。”她叫下人快点请进来。   阮珍迎上去:“娘,哥哥没有来吗?”   老太太今日来,一是为看看苏沅,还有她那外孙女婿,若是安好,她就放心了,二却是为阮直。   “他今儿要去衙门。”老太太跟老夫人打招呼,“可叨扰您了。”   “哪里,你来得正好,人多热闹。”老夫人也不打搅老太太跟苏沅,阮珍说话,叫来丫环问厨房的事情,因为苏沅回门,准备了好些的饭菜来招待。   老太太携了阮珍的手,坐在一处:“陆二公子呢?”   苏沅看到了,还是那么好看,笑眯眯的,瞧着就没有受委屈,可陆策不在。   “去跟相公说话了。”   老太太乐,那准是要叮嘱女婿什么重要的话,她低声跟阮珍道:“珍儿啊,我瞧着阿直也该成亲了。”   “怎么?”阮珍心头一喜,“他看上那个江姑娘了?”   “哪里,那江姑娘他提都不提,倒是有个沈姑娘。”老太太眉开眼笑,“最近常来我们家,那脸啊真好看,仪态也好,好像大家闺秀,还会做生意,最近开了一家香料铺……阿直是看上她了,只要她一来,两个人准在书房有说不完的话。我想,是不是叫阿直去提亲?”说着顿了顿,叹口气,“好像也没处提,那沈姑娘双亲早亡了,有个姑姑又非常远,你说这怎么办?是直接跟这沈姑娘说吗?”   阮珍也有些发愣。   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沈姑娘,从来没有听说的。   倒是苏沅偷听到几句,凑进来笑道:“外祖母,我要有舅母了啊?”   “这孩子,八字都没有一撇呢!”   苏沅越发好奇:“这沈姑娘是哪里人士啊?舅父怎么认识的?”拉一拉母亲的手,“娘,改日我们去看看罢?”   舅父这个人是世间少有的,倒不是说他才高八斗还是什么,而是很有恒心,想他一个商人,竟然能一路考上举人,贡士,那得比别人付出多少精力?而且舅父还很聪明,便算是念书了,生意还是照样风生水起。   苏沅很喜欢阮直,所以对阮直看上的姑娘也就更加有兴趣了,因为前世,舅父根本就没有成亲,别说成亲,连个侧室都没有,阮家怕是后来也断后了。   “这样也好,不如母亲选个日子,我们与那沈姑娘见见?”阮珍建议。   老太太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那就重阳节罢,马上就要到了!我与那沈姑娘说,请她一定要过来吃菊花糕,你们便也一起来吧。”   只差十来天就到了,阮珍笑着道好。   苏沅一下也颇是兴奋,不过想到阮直跟陆策的密谋,又有些担心,一时觉得或许事情又不会像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她还是希望舅父能早早娶妻,这样他们两家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第85章   书房里,苏承芳正襟危坐,陆策站在书案前面,微微垂着头,好像一个要聆听先生教诲的学子,非常恭敬。   这些年朝纲混乱,官员尸位素餐,百姓苦不堪言,他去治水之时,早已目睹各种惨状,心里也清楚,若再不拨乱反正,恐怕大梁离灭国也不远了。因他听闻北方金国兵强马壮,虎视眈眈,魏国公领兵去镇压匪徒时就曾遭遇过,折损数千兵士,但金国并未压境,许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到时大梁真的灭亡,他们该如何自处?   后悔不迭,又有什么用呢?   苏承芳暗叹口气,正色道:“皇上可有什么计策?”   他愿意并肩作战了,陆策大喜,说道:“造成大梁如此现状的,一是蔡庸,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二是曹国公,拥兵自重,不可一世。不过罪魁祸首非吴太后莫属,当年先帝沉溺丹道,由她监国,初衷是为扶持太子,谁料执掌大权之后,便再没有撒手,偏信蔡庸,重用外戚,以至于大梁日渐衰弱,分崩离析。”   “皇上的意思,是要斩去她左臂右膀?”   “是。”陆策将曹国公私造龙袍一事说了,“曹国公表面上听从吴太后,但实则对这姐姐不屑一顾,轻视她一介女流,目光短浅。”   苏承芳沉吟:“既然你们早有主张,便见机行事吧,”他凝视着陆策,“皇上势单力薄,想要胜券在握,需要更多的助力,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去皇上那里讨个信物。”   陆策一怔,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承芳要信物,是为寻找更多的人为皇上所用,他心想,朝廷官员对曹国公,蔡庸看不过眼的数之不尽,只是一直缺少个领袖,假使苏承芳能担任,倒是最好不过。因他为人谨慎,处事圆融,故而这些年即便朝堂乌烟瘴气,仍能一路青云。   “请岳父放心,小婿这几日便去禀告皇上。”   “千万小心。”苏承芳叮嘱。   翁婿俩又说了一阵子话才出来。   见到陆策,苏沅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陆策心头一跳,轻咳声走过来,拉住她的小手:“干什么,想我了?”   苏锦就在旁边呢,苏沅脸一红,指甲掐了掐他的掌心,阻止他继续胡说八道。她其实是想问陆策,父亲跟他在书房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老夫人见时辰晚了,使人去请他们,不然怕错过午膳。   微微的有点刺痛,他低下头,在耳边道:“回去再说。”   看来是非同寻常了,苏沅心想她的直觉真没错,只此地不宜多问,拉着陆策去见老太太。   要说阮家,陆策去过好几回了,但因为每回都是偷偷摸摸,从不曾从正门而入,故而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见过老太太,这下忙行了大礼,恭敬的叫声外祖母。   当日成亲,老太太远远瞧见他骑了白马,身姿矫捷,英气逼人,但也没有细看,这下打一照面,只见剑眉星目,仪表堂堂,顿时眉开眼笑,暗道与这外孙女真乃天作之合,难怪皇上会赐婚。她一个老人家,想得简单,是以不若旁人起先那么多心思,只剩下高兴。   众人围坐一桌,欢欢喜喜用了午膳。   回去之后,苏沅又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陆策十分好笑,不过这事儿实在太严肃了,他正色道:“岳父愿意替皇上效力了,他想让我去向皇上讨个信物,便是此事。”   不愧是她父亲,这一来想得就不一样,竟然会要信物,苏沅拧了拧长长的秀眉:“爹爹是怎么知道的?”   “这,”陆策犹豫了会儿,坦白道,“是我透露的。”生怕苏沅生气,他连忙解释,“岳父关心我前程,那日问是不是打算一直做府军前卫……我不想让他以为我个纨绔子弟,专侍谄媚皇上,配不上你,是以忍不住告知。”   苏沅抿唇不语,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应该是父亲在圣旨之后去见陆策那天发生的。   陆策手指紧了紧:“你真生气了?沅沅,岳父如能出谋划策,我们便是如虎添翼,将来胜算也更大。”   苏沅冷哼一声:“事已至此,生气有什么用?”两世的变化太大了,上辈子,他们家虽然没有卷进来,但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这一世,他们三家竟然都被栓在了一起,真是天意难测,她心想,许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初不去接近陆策,舅父她管不了,也许父亲还是可以避免的。   而今,也只能赢得这场仗了!   她盯着陆策:“我不怪你,但你一定要保证父亲的安全,如果父亲有什么不测,你跟我,也不必走下去了。”   陆策心头一震,缓了缓道:“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   “是,君子一言。”   得他承诺,苏沅松了口气,叮嘱道:“给爹爹派十个暗卫!”   陆策目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我有暗卫?”   “你没有吗?”苏沅一愣,难道陆策是成为侯爷之后才会有?   “我没有,我也暂时不需要。”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耳听八方,稍许有些动静,我就知道。不过皇上有暗卫,反正过几日要入宫一趟,我会请示下皇上。”说着拉住苏沅的手揉了揉,“岳父入仕二十来年了,心里有分寸,比起你我,岳父也许是最不用担心的。”   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正说着,外面宝绿敲了敲门,轻声道:“太夫人请少爷过去,有话吩咐。”   陆策奇怪,跟苏沅道:“怕是有要紧事,我去看一看。”   他打开门出去。   上房就太夫人在,见到陆策,招招手让他坐在旁边,说道:“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要待到天黑呢。”   “祖母,又不是住得多远,我跟沅沅说了,随时都能过去,故而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时间。”   听起来,小夫妻感情挺好,那怎么晚上……太夫人不解,看向陆策道:“这桩婚事虽然是皇上下旨的,但我们猜,与你不无关系。照理说,你应该很是满意吧?”   陆策承认道:“是,我本来就很喜欢沅沅。”   “既然喜欢,为何这两日都不一同入睡?”太夫人实在是忍不住,提醒这孙儿道,“策儿,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一定要告诉祖母。不然这事儿传出去,传到我妹妹耳朵里,还有你岳父,岳母,只当是你故意,不待见沅沅。到时候,我怎么好同他们交代?你作为小辈,也是没有颜面了。”   听到这话,陆策俊脸一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承诺过苏沅,等到明年,然后自己忍不住罢……   这太丢人了!   他绝不可能告诉太夫人,因而扯谎:“是有些卷宗要看,影子杀手在外无法无天,皇上命我彻查,可一直没有端倪,故而这两日睡晚了。”怕太夫人又要叮咛,忙道,“既然外祖母提醒,我便放到白天看好了。”   孺子可教也,太夫人可不想两家因此伤了感情:“也就是这件事儿了,你记得莫要同沅沅提,这孩子单纯,怕还没有想到呢。就说是为聘礼的事儿,有些钱物没有算清,叫你一并算了拿回去的。”   她命人提了一袋银子:“也确实有结余。”   “不用,您留着用吧,我身边足够了,再说还有俸禄。”   “我要你的钱做何用?再说,今时不同往日了,策儿你已经成家,可不止你一个人就够了,还有妻子,往后还有孩子,子子孙孙的。”太夫人教导他,“你也该仔细想想将来了,若是愿意,与你二叔说一声,看看可不可以调到都督府去。”   看她那么替自己着想,陆策心头一暖,低声应是。   晚上苏沅刚刚入睡的时候,陆策也进来了,男人脱了衣袍,钻入被子,直挺挺躺着道:“祖母生疑了,以为我不喜欢你,故而我们得同睡同起。”   他身材高大,一下就占了大半张床,苏沅往里躲了躲:“那也没有办法了,要不,我们一人一条被子?”   她想去床边上的衣柜里翻被子。   结果爬到一半,刚要跨过陆策的身体时,男人腿一抬,差点让她摔一跤。   陆策淡淡道:“就这么睡吧,习惯成自然,若用两条被子,万一又传出去,祖母还得找我训话。”   “哦。”苏沅呆呆的睡了回去。   “往里一点。”陆策提醒。   苏沅就往里滚了滚。   “再往里一点,贴着床沿。”   想到陆策一晚上睡不好,苏沅忍了忍,又往里滚了滚,一直碰到床沿才停下来,闷声道:“好了吗,我已经在最里面了,再不好滚了。”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简直像条蚕宝宝,陆策忍俊不禁,心想苏沅原来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以后每天睡觉也算有个乐趣。他嗯了一声:“可以了,不过你晚上最好注意点,别再贴过来了。”   “我尽量。”苏沅心想,可她睡着了也很难控制啊。   她侧过身,背对着陆策,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中间空了一大块,好像横亘的河流。   不过一到早上,总有那么几天,还是会贴在一起,不是陆策抱着苏沅,就是苏沅贴着陆策,渐渐倒也习惯了。   等到重阳节,苏沅早早就起来了。   对于阮直娶妻,陆策没什么想法,完全不像苏沅那么好奇,不过自家妻子急吼吼的,也只好同她一起去阮家。   刚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女子的欢笑,看来母亲跟那个沈姑娘已经到了,苏沅疾步走进去,给老太太,母亲请过安,目光迫不及待就落在了沈姑娘的脸上。   标准的鹅蛋脸,秀长的眉,鼻子小巧,嘴唇饱满,非常好看的一张脸,然而,苏沅却瞬间变了脸色,陆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微微的发僵,以为是哪里不舒服了,连忙询问道:“怎么了,沅沅?”   苏沅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   什么沈姑娘,前世,她分明记得这个姑娘的脸,那天她坐在轿子里路过集市,外面一阵吵闹,原是有一个犯人要被砍头,便是听见一阵阵惋惜声,说这人好看,她忍不住朝外看了眼,就发现了……   这人跟这所谓的沈姑娘生得一模一样,但后来她听说却是姓殷,因为当街刺杀曹国公,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震,那天在白河的女刺客,难道就是她吗?   可听陆静妍说,那刺客不是死了吗?   她震惊之余又非常的疑惑。 第86章   耳边再一次传来陆策的轻唤,她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沈姑娘长得真俊。”   殷络真不知道今儿会来这么多人,心想同阮直这交易也是亏了,除了应付老太太,还有苏家,陆家那一干人,她笑笑道:“哪里,我觉得你才好看呢,你是阮大人的外甥女吧?我经常听他提到你。”   声音甜甜的,实在跟一个刺客联系不起来,苏沅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认错了。可那张脸实在太像,世上总不会有这么想象的两个人罢?   她正奇怪着,陆策却已经明白了阮直的意图。   阮直真的聪明,竟然想出这一箭双雕之计,一来可以把终身大事糊弄过去,省得老太太催促,二来解决了殷络的身份问题,将来她成了阮夫人,别人总不至于还怀疑,这夫妻两个关起门来,正好可以商量大计。   想着唇角一翘,看着苏沅的目光有几分促狭。   若是当初,苏沅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恐怕也不会嫁给他了,这么一想,虽然平时多了许多麻烦,被她问来问去的,但却因此成全了他。   老太太招呼二人坐下,与陆策道:“策儿,这是我亲手做得菊花糕,你尝尝。”   明明最疼她的,结果第一个就招呼陆策。   果然长辈们,都是越看女婿越喜欢,苏沅斜睨陆策一眼,陆策笑起来,夹了一块给苏沅:“你先尝罢。”   看她这小气样儿。   众人都笑了。   阮直这时走进来,大大咧咧往殷络身边一坐,似乎向他们昭示,他跟这姑娘的关系不一般,把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连连朝阮珍使眼色。而殷络则微微红着脸,低垂下头,阮珍心想,看来这桩婚事定是成了。   郎有情妾有意,她心里替阮直高兴。   苏沅看在眼里,暗自心想,舅父那样聪明的人,照理不该会被这女刺客骗过去吧,是不是他是知道的?那女刺客也是要刺杀曹国公,与他们目标一致,指不定是舅父笼络了她?这么一想,上次在河里发现女刺客的尸体,倒是有了个说法。   许是舅父……或者陆策做得?她瞄了陆策一眼,心里有点数了,就是不好开口。总不能无缘无故怀疑这姑娘,拿不出理由的去追问。   眼见外祖母,母亲都是一脸庆幸的表情,更不好说了,那得是多大的打击?外祖母肯定要气疯了!   她目光在阮直,跟殷络的脸上扫来扫去,不知怎么,阮直心里突地一沉,便是朝陆策看了看,陆策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过,阮直这才放了心。他真是怕了这外甥女儿了,总觉得苏沅似乎太过聪慧,什么都能猜到。   “沅沅,你不去登高吗?”阮直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故意去引诱苏沅,让她赶紧走,“秋高气爽,白马寺那里的枫叶也都红了,不像去年下雨,今年特别热闹。”   这舅父,果然心里有鬼,苏沅心想,肯定知道那女刺客的身份,就是不知两人是合谋还是真的情投意合?   不过她也管不了了,这回女刺客出乎意料嫁给舅父,改变了过去,摇身一变为阮夫人,那么应该不会再是前世的结局。想着,又朝殷络看了看,这姑娘真不错啊,要是真心喜欢舅父就好了!   她笑眯眯道:“舅父不去吗?”   “我们长辈有事情商议,今儿就不凑这热闹了,你跟策儿年纪轻轻的,正当喜好玩乐,便去罢。”   老太太眼睛一转,打算也留着阮珍,等会儿两个人一起劝阮直,这两天就把婚事定了,她也能以后睡个安稳觉,便也催着两个小夫妻出去玩。   一个个都这么巴望他们走,苏沅也不待着了,倒是陆策寻了个空子问阮直:“你可带话与那神医了?”   阮直袖着手:“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海采药,哪有这么容易,你且耐心点。”   “你别诓我。”陆策冷笑,“若被我先找到,他不吃敬酒吃罚酒,可别怪我下手无情,你记住了。”又叮嘱一句,“另外,你娶那殷络,往后她的一言一行便是你负责,倘若出什么纰漏,暴露皇上,她的人头,我也会取了!”   阮直眼睛眯了眯:“你而今是我外甥女婿,也这么说话?”   “一码归一码,你做好了,就是我好舅父。”   阮直笑了笑:“哪日你与沅沅不合,记得千万别来找我说情,我定然叫沅沅同你和离。”   陆策:“……不会有这天的。”   他转身出去。   两人回到陆家,陆策扶着苏沅下马车,一边道:“出去玩玩也好,我们去跟祖母说一声,再问问二妹她们去不去。”   “二妹怕不会出去了,她下个月就要出嫁的。”苏沅叹口气,“一下去那么远,以后要见面都难。”   “祖父不是也在苏州吗?以后倘若有机会,我们也可去苏州看看,江南景致比起我们北方,别有风味,还有近边的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那里的桥非常秀气。”   “你难道去看过?”   “我也不是一直在桐州。”陆策看向远处,“期间去过好些地方。”   苏沅顿时有些羡慕:“我一辈子都只在京都待过,还有晋县……”   其实是两辈子,就困在一方小小的宅子里。   陆策听得好笑:“你才几岁,就一辈子了?你的一辈子还有几十年呢,别灰心,以后……”他顿一顿,“等到将来,我们大梁有一日迎来盛世,我便同你去周游天下。”   可那时候,陆策已经做了侯爷,比现在忙多了,再加之皇上驾崩,他哪里有空?只不过陆策而今不知,才说得那么轻松罢?苏沅一双妙目在他脸上打转,浑然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好像他是在哄她。   “怎么?”他挑眉,“你觉得我在骗你?”   人啊,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不然将来的摄政侯爷可是要后悔的,苏沅道:“那你说,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随你怎么办。”凭着他跟皇上的关系,真有这一日,不信祁徽会不答应。   苏沅就把“随你怎么办”记在心里了。   二人行到上房,正要进去,谁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修长的个子,俊朗的眉眼,穿身淡青色秋袍,如珠玉秀峰。   苏沅下意识往旁边一让,心里惊讶十分,那人竟然是韩如遇,没想到他还会来陆家,他来做什么呢?   在后面的韩氏走上来,笑道:“策儿,如遇是得了我表姐的吩咐,来这里送菊花糕的,还有两盆我表姐亲手种下的墨菊,母亲很喜欢。”毕竟都是亲戚,可不能因为苏沅这桩事,便就此不往来了,反正是皇上下得圣旨,而今也已经成亲,她希望两家还是能跟以前一样。   原来如此,陆策淡淡道:“韩夫人同韩公子有心了。”   要不是因为皇上,还不知谁胜谁败呢,韩如遇目光落在苏沅身上,她不看自己,微微侧着身,却不知露出一截雪白色的脖颈来,好似河里的嫩藕,想让人咬一口。他抿了抿唇,不由自主想到苏沅嫁人那天,他突然做得梦。   苏沅在他身下求饶,声音细细的好像蚊子,他一用力,她就叫得响一些……   韩如遇额头稍许出了汗。   男人的目光好像尖利的刺,没碰着她,却散发出一股灼热。   这人也太明目张胆了,当着他的面这样看苏沅,陆策跨出一步挡在二人之间,冷声道:“我同沅沅有事见祖母,韩公子自便罢。”   他拉住苏沅的手,大步走进去。   苏沅轻轻吁出一口气。   太夫人听说二人要去登高,笑道:“既然要去,那就早些去,这都什么时辰了?快些去罢,现在出发,到得白马寺还能来得及吃斋菜。静姝他们就算了,静姝要嫁人,妍儿这丫头,太野了,我得把她关在家里收收心。”   陆策笑起来:“那孙儿便同沅沅去白马寺了,您要吃斋菜吗?”   “有的话,就带一些回来,也确实好久没尝过了。”   陆策点点头,同苏沅告辞。   二人坐上马车,便是朝着城外而去。   今天果然特别热闹,官道上一路都是车,烟尘滚滚,苏沅趴在车窗上看路边开着的各色花儿,觉得很是自在。做小姑娘时,她要是这样,祖母定然就会说了,可是陆策不管这些,这约是嫁人的一个好处。   “你什么时候去宫里拿信物?”她问。   “明儿吧,这几日重阳节,皇上也忙。”   “忙着炼丹呀?”   陆策笑:“每逢过节,太后娘娘都要与皇上庆祝的,皇上也只有这个时候,不会去丹房,会尽一尽孝心。”   这两个人的关系,用将来的目光看,真的是令人浑身胆寒,反正苏沅是难以做到,每日对着非常亲近的人做戏,这祁徽可是太后娘娘亲手养大的,然而最后……苏沅不太想去想了,转而问陆策:“皇上与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样?虽然皇后是太后娘娘挑选的,可她性子很好呢,长得也出众。”   这事儿,陆策真不好答。   要不是一早他知晓祁徽的心思,也看不出来是装得,难怪说圣心难测,祁徽年纪轻轻,就已经把这使得十分纯熟了,他不知道祁徽对陈韫玉的想法。   见他沉默不语,苏沅很想把这两个人的结果告诉陆策,但话到嘴边,仍是说不出来,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怎么突然伤春悲秋了,叹息什么呢?”陆策环住她的腰。   “我也不知道。”苏沅轻声道,“就是觉得皇后娘娘挺可惜的,她原本肯定不愿意……”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陆策眼眸一眯:“你也是因为圣旨嫁给我,是不是也觉得可惜?”   苏沅心里咚的一声,又惹到多疑的人了。   “我那日不是早答应你了?”   “我突然不太相信。”陆策把她转过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手掐着细腰,低哑着声音道,“亲我,我可能就相信了。”   什么毛病,苏沅咬唇:“大白天……”   陆策一下把车帘拉下来:“现在够暗了罢?”   他低下头,就在唇边:“快亲。”   男人好像一下变成了任性的孩子,苏沅最近越发不太相信陆策竟然是后来那个冷面的侯爷,她微微仰着头,碰了碰他的唇角,红着脸道:“行了吗?”自从成亲以来,是没主动亲过他的,她也很陌生这种感觉。   “不够,得像我那样亲你。”   苏沅咬牙:“我不会。”   那劲道,她不会使。   “那我先教教你?”   陆策捧起她的脸,正要亲上去,突然车厢一动,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后面狠狠撞击了下,一下猛烈的颠簸起来。   车夫吓得赶紧停车。   陆策从车里跳出来,往后一看,发现了后面马车上曹国公府的徽记,在那俩马车之后,还有一长列的车队,绵延而来,怕都是曹国公的亲戚了,俱是今日去登高望景的。   不用说,那事儿也是他们干的。   他从车夫手里一下扯过鞭子,用力卷过去,把拉着最大马车的马儿一下箍紧了脖子。那马儿嘶声而叫,突然间浑身一抖,轰然摔倒在地。   那声音太大,不知发生什么事儿,苏沅连忙从车下来。   同时间,马车的主人也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极为艳丽的脸,盯着陆策道:“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动我们国公府的马,陆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说话间,目光落到苏沅脸上,想起那道圣旨,陆策与苏沅成亲的风光,竟然拿出那么多聘礼嫁妆,且这两人的美事儿,全是因为自己弄出的风言风语成全的,心里头更是恼怒。   虽然她也讨厌苏沅,可陆策这种人却更不配娶名门望族的嫡女!   “这人袭击我……”她正要命人把陆策抓起来,吴宗炎也从车上下来了,劝着道,“静英,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你看他把我们的马都弄伤了。”陆静英道,“他是什么官职,你是什么官职,他是以下犯上,触及大梁律例了!”   “难道不是你的车撞了我陆家的车吗?”陆策挑眉道,“什么以下犯上,我看你是仗势欺人,你们曹国公府便是这等行事?”   “你有什么证据,是我们国公府所为?”这一行车队都是他们的人,谁敢指证主子?陆静英手一挥,“把他给我抓了!”   周围顿时就涌上来十几个护卫,苏沅心头狂跳,依在陆策身边,低声道:“表哥,而今曹国公风头正劲,你作甚与她硬来呢?我们的马车也没有事情。”   “莫怕,这时机正好。”陆策道,“再说,你想跟她道歉吗?”   陆静英实在太嚣张了,苏沅看陆策胸有成竹,便是告状道:“道什么歉,她可坏了,不止把二姐推到河里,那天在白河,我们的马疯了,也是她做得好事儿。不过表哥,”她拉一拉陆策的衣袖,“你真的有办法?”   “嗯,你回车上去。”   苏沅赶紧就躲回了车上。   护卫把陆策团团围住,在陆静英一声断喝中,抄起家伙便是攻了过来,苏沅看得手不由自主抓紧了窗框,生怕陆策因此受伤。谁料他身法极好,如同鬼魅,快得时候简直好像一个影子,那些人根本碰不到身,几个照面,倒下了一大片。   陆静英见状,伸手取了弓箭,对准陆策,用力一射。   血光中,一支羽箭飞来,宛如毒蛇,带着些微刺耳的声响,苏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提醒,可那箭速度极快,竟是很快到了陆策的面前。   千钧一发,他抽出刀一弹,像是四两拨千斤,那羽箭被他力道所驱,竟然原路返回。   原本陆静英正得意,因她箭法极好,从不虚发,熟料陆策竟会这等巧劲,那箭竟掉头冲她而来,速度之快,连吴宗炎都没有想到,正要去挡,箭已经擦着陆静英的脸颊飞过去,哆的声,深深插入了车厢。   血从陆静英的脸上流来,热辣辣的,她伸手一摸,忍不住尖声大叫。 第87章   那道口子虽然不深,却长长的,横亘在陆静英的左脸颊上,吴宗炎也被吓了一跳,但见陆静英浑身发抖,连忙安慰道:“别怕,只是伤了一点皮,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不,我带你去宫里,找御医看!”   他吩咐车夫回头。   陆静英猝然大叫:“你不能放过陆策,是他伤我!”血糊了一手,鲜艳的刺目,她此时对陆策恨透了,又恨又害怕,“你给我杀了他!”   可他带来的护卫根本不是陆策的对手,吴宗炎低声道:“静英,你的伤要紧啊!再说,父亲也在宫里,我们现在过去,不管父亲,还是姑姑,都会给我们做主……这里毕竟在官道,不是衙门,就算再派去护卫,打不过陆策也没辙,还是交给父亲处理罢。你放心,只要父亲一句话,陆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把他关入天牢才好。”陆静英面目狰狞。   “到时,全凭你心意了。”吴宗炎叫车夫赶紧掉头,去往皇宫,一边拿帕子给陆静英擦,陆静英疼得忍不住哭。   这张脸也不知……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脸,当初一看到陆静英就倾心了,那长长的柳眉,高挺的鼻子,难以驯服的眼神,好像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总是看不厌,就算娶回家,也是对陆静英爱不释手。没想到那陆策,竟然如此狠毒,专挑了陆静英的脸。   吴宗炎心头恼火,只他见识了陆策的功夫,心知就算自己上去,也打不过他,浪费时间罢了!   马车疾驰而去。   主子走了,护卫也停了手,扶着伤者纷纷撤退。   陆策坐上马车,淡淡道:“去白马寺。”   苏沅尚在震惊之中,她是亲眼看着陆静英的脸被伤了的,这种情况,陆策居然还要去登高吗?   “恐怕他们要去找曹国公了。”刚才打不过陆策,定然会想别的办法,虽然在京都,双方斗殴一言不合打架的,尤其是虎门子弟不算少,但这次对象乃曹国公府的世子爷,苏沅拉一拉陆策的袖子,“表哥,我们真的不用回去吗?”   “不用。”陆策挑唇一笑,“他们这会儿去宫里才好呢。”说完低声在苏沅耳边道了句话。   苏沅惊讶:“这么快?”心里稍稍安心,打量陆策一眼,“你有没有受伤?”   “不曾,”陆策心思一转,“不过,这里刚才被打到一下。”他卷起袖子,把左边胳膊给苏沅看,“因为那支箭分心了。”   手臂上有块瘀伤,淡淡的青色,苏沅问:“有药酒吗,我给你擦上。”   他拿出来给她。   苏沅低下头,扒开玉瓶的塞子,将药酒倒在上面,用手指揉开。男人的手臂肌肉隐贲,摸上去非常坚硬。想起他刚才矫健的身影,好奇的道:“你这功夫是随桐州的师父学的,还是在京都就学会了?”   “桐州。”感觉到她的指腹轻轻的揉磨,陆策觉得很舒服,微微闭起眼睛靠在后座,“那是武先生的独门绝学。”   哦,看来武先生很厉害啊,苏沅擦擦手,把药酒放好,倒不知今世有没有可能见一面,她看着陆策:“就算去白马寺,我们等会儿也要回去的,不知道父亲,”顿一顿,“会不会因为陆静英责罚你。”   陆焕扬那么疼爱陆静英,会来找陆策算账罢?   陆策眼帘动了动:“别担心。”他伸手搂住苏沅,将她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歇息会儿,还要爬山呢。”   不置可否,也不知他会想什么法子,苏沅瞄他一眼,却见陆策好像真的睡着了,可能刚才对付那么多人,累了罢?   她微微叹口气。   曹国公府的马车一路疾驰,就在城门耽搁了会儿便是直奔皇宫,把路上的东西冲得乱七八糟,行到宫门时,因吴家有特权,吴宗炎也不曾下来,径直坐着车行到了寿康宫,抱着陆静英就跳了下来。   小黄门眼见他直闯进去,吓得跟在后面叫道:“哎哟,吴世子,您不能这样冲进去,太后娘娘,与皇上……”   吴太后正当在与祁徽,曹国公说话,便是喝道:“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儿?”   吴宗炎大步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姑,静英受伤了,还请您立刻传太医给她看一看,她伤到了脸。”   “什么?”曹国公吃了一惊,站起来道,“你们不是去登高吗,怎会受伤?难道又有什么刺客?”赶紧吩咐旁边的宫人,“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张太医过来!张太医不在,就请贾太医,快去!”   好像在自家一样,宫人朝吴太后看去,吴太后摆摆手,让她听从。   吴宗炎将陆静英放在椅子上,控诉道:“父亲,是陆策伤了静英,他无法无天了,见我们的马车不顺眼,先是将拉车的马击毙,接着伤了我们的护卫,静英去喝止,便被他……父亲,姑姑,你们一定要替静英做主!”   “岂有此理!”曹国公大怒,“那小子敢老虎头上拔毛,你传令下去,立刻把他抓起来,集市砍头。”   在皇宫里,如此放肆,可不是把自己当皇帝了?祁徽猛地把手上茶盅摔在地上:“陆策是朕的人,你要砍他头?曹国公,你问过朕的意见吗?”   曹国公才想起祁徽,那个病秧子,今天也在寿康宫,同自家姐姐一起过节。   “皇上,您刚才难道没有听到吗?”曹国公收敛了一点脾气,“瞧我那儿媳,一脸的血,皇上难道要姑息他吗?”他看向吴太后,“娘娘,您也说句话,这陆策该不该杀?”   满脸的戾气,不可一世,不过两家斗殴就要杀人,这不是想做暴君是什么?吴太后拢一拢袖子,淡淡道:“陆策,是那个威远侯府的陆策?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静英的哥哥吧?那不是一家人,有点小打小闹,怎么能打打杀杀?”她看着曹国公,“你坐下,今儿难得重阳,该当好好庆贺,这小事儿就算了。”   “小事儿?”曹国公简直不敢相信,“姐姐,那可是我儿媳,宗炎的妻子,而今被陆策伤到脸,您竟然说小事儿?”   还不定谁欺负谁,祁徽冷哼一声,踱到陆静英面前,盯着看了看:“这是被什么武器伤到的?”   陆静英厌恶这草包皇帝,闭起眼睛。   “回皇上,是陆策用箭……”   “箭?”祁徽哈哈笑起来,“陆策从来不喜欢用箭,朕倒是听说,你这媳妇学得一身好箭法!”   吴宗炎脸色一变。   吴太后瞧在眼里,眼眸忍不住眯了眯。这陆静英的嚣张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陆策不过一个纨绔,又是庶子,哪里有胆子主动挑衅?怕是吴宗炎倒打一耙,找他父亲来撑腰……这父子俩,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敢当面蒙骗自己了,是不是早就想越俎代庖?难怪连龙袍都已经准备好。   是不是哪一天,想要了自己的命,取而代之?   不然怎么就把这皇宫当自己家似的,在里面发号施令?吴太后沉声道:“那陆策好歹是侯爷之子,可不能凭你们几句话就问罪了,我自会使人去查。”她扫了曹国公一眼,“你们既是皇亲国戚,更该以身作则,都回去等着消息吧。”   “姑姑!”吴宗炎目瞪口呆。   张太医此时到得宫门口,行了一礼,予陆静英看伤,回禀道:“皮肉伤,用回春膏擦拭便可。”   “会不会有疤痕?”陆静英连忙询问。   “这,”张太医低下头,“此箭形状特殊,箭头有倒刺,比寻常的伤是严重些。”   陆静英脑中轰得一声,几欲昏倒。   “还会有这种箭吗?有意思,真有意思。”祁徽盯着吴宗炎,“你不是说陆策射的箭吗,那箭呢,朕倒要看看,陆策什么时候做了这种箭出来了。”   吴宗炎咬牙:“微臣没得到这箭。”   吴太后越发清楚了,拂袖道:“真正是坏了心情,你们都给我退下去。”   “姐姐……”曹国公不服气。   “下去!”吴太后一声厉喝。   曹国公没有办法,只好对吴宗炎使了个眼色,吴宗炎扶起陆静英,三人一起退出了寿康宫。   祁徽气哼哼回到椅子上坐下,与吴太后道:“母后,陆策是朕的人,朕最喜欢他,可不管曹国公说什么,母后,您千万不能将陆策抓了!”说着一阵咳嗽,显见气得不轻,“朕还要陆策以后陪我去寻仙土呢,我听说东方有真的仙国……”   “徽儿。”吴太后扶住他,“你别担心,母后不会伤害陆策的,不过你怎么……”眼见陈韫玉进来了,微微笑一笑,“你最该喜欢的不是韫玉吗?”   “那不同,知交好友也是喜欢。”祁徽斜睨陈韫玉一眼,低声同吴太后道,“她不爱听我说炼丹的事情,我有回说了几句,她竟然睡着了。”   吴太后哭笑不得,使人端来糕点叫两个孩子吃,一边便是宣了锦衣卫总指挥使,两人走入偏殿说话。   这一说怕是半个时辰才出来,祁徽靠在椅子上,微微一笑。   听说女儿受伤,廖氏飞奔去了曹国公府,看到那脸上伤口,不亚于在心里被割了一刀,连声咒骂陆策。又问吴宗炎:“怎么不能抓他?他可是伤人了!”   吴宗炎不好在岳母面前丢脸,连忙道:“太后娘娘使人去查了,等有证据,定会严惩,您等几日罢。”   曹国公与曹国公夫人竟然是避之不见。   廖氏回到威远侯府,等陆焕扬回来,一把抓住他手臂:“焕扬,女儿的事儿您可知道了?我去看过了……”   “我刚刚从国公府回来。”陆焕扬面色铁青,真没想到陆策会做出这种事,陆静英引以为傲的一张脸,竟然被他毁了,他拔出腰上的剑就朝依云楼走去,廖氏拖住他,咬牙切齿道,“那孽子,竟然还去白马寺了,他竟然有心情!”   “什么?”陆焕扬大怒。   两人便是在门口等,越等越是烦躁不堪,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陆策方才同苏沅坐着马车回来。   见到陆焕扬,陆策露出惊讶的样子:“不知父亲……”   陆焕扬往前一步,便是要揪住他领子,谁料陆策一闪,全然躲了过去。   “你今天伤了静英?”他厉声喝问。   “伤?”陆策无奈道,“到底是她伤,还是我伤?我被他们家几十个护卫围着打,我还怕回来路上被堵截,硬是拖到现在才回。父亲,您没去问问怎么回事吗?是她先撞我们车,想置我们于死地!”   “你还敢狡辩?”陆焕扬道,“我瞧你好生生的,哪里像静英……”   “您怎么不问她的伤哪里来的,是她用箭先射我,偷袭我。”陆策挑眉,“我不过是出于本能,挡住了箭,谁料这箭认主,便是飞了回去。”   “你胡说,明明是你要伤静英!”廖氏歇斯底里的叫道,“相公,衙门拿他没办法,您可以家法伺候!”   陆焕扬提起剑就朝陆策劈去。   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点点的感情,苏沅看得心凉,难怪后来陆策领兵去抄曹国公的家,连带着处置陆焕扬,陆嵘,都显得极为冷血,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家生活过一样,也导致了众人对他的惧怕。   她手紧紧握在一起,看这两人相斗。   三十来个回合下来,只听当的声,陆焕扬手中的剑,重重落在了地上,陆策执剑抵着他咽喉,沉声道:“您这身体,得需好好养着了,我看家法就不必了,累着您。”   他转过身,拉着苏沅的手,朝依云楼走去。   脖颈间的寒意似乎还留在那里,陆焕扬都能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气,那个他曾经最喜欢的儿子,是他骄傲,而今果然也越发厉害了,自己竟然都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曾经越喜欢,此时越憎恨,陆焕扬手指紧紧捏了起来,好像一块铜铁。   陈新,陈然跟在后面,陆策转头吩咐:“多派些护卫,随时守在附近,陈新,你最近就不要跟在我身边了。”   苏沅心头一凛,手指抽了下。   怎么听着,好像后面的事情会很凶险呢?   明明在她印象里,会在几年之后,才会引来腥风血雨,但现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了,早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别怕。”陆策捏捏她的手,“我是怕他们……沅沅,你记得,但凡是那边的令,你都不要听,也不用去请安。他们若是强行使人过来,陈新会应付的。”他顿一顿,似乎是自言自语,“只要渡过这段时期就好了。”   应该是在说曹国公。   陆焕扬与曹国公结亲,便是为攀附权势,如若曹国公一倒,树倒猢狲散,那陆焕扬也就失去了依靠,到时候只要祁徽掌到一点权势,要除掉陆焕扬便是易如反掌。   苏沅点点头:“我晓得了,你也小心点。”   陆策过得几日去了宫里当值,从祁徽那里将印有宝玺的信物送与苏承芳,一直安安生生的,吴太后完全没有发落陆策,因陆静英的脸没有好起来,曹国公府栽了一个大跟头,渐渐外面就风传,曹国公与吴太后不合。   曹国公一干子手下与门客都忍不住担忧起来。   这样下去,吴太后只信赖蔡庸,蔡庸权倾朝野,怕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曹国公都得靠边站。曹国公心里头就对吴太后越发不满,不过仍有些顾忌,每日还是上朝,反倒是收敛了张狂的态度。   就在这月底之时,阮家传来好消息,阮直终于要成亲了。 第88章   因殷络没有父母,故而这定亲的仪式非常简单,便是双方交换下庚帖,定好吉日。   为准备充分,选了明年三月,老太太至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不在阮直耳边唠叨了,阮珍也是松口气,转而替苏沅担心。上次陆策伤了陆静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陆静英的脸到现在都没有好,陆焕扬恼恨这儿子,还曾动过手,阮珍便是过来探望苏沅。   这座二进院子在依云楼附近,周围是个小湖泊,寻常很是幽静,不过陆策住过来之后,将养得鸟儿也都带来了,挂在远处的树枝上,偶尔便是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苏沅此时正坐在窗口做针线,听说母亲来了,连忙迎上去。   “娘,我也正想您呢!”她拉着母亲的手,“您既然来了,午膳跟我一起吃吧?”   “好。”阮珍笑笑,同她一起坐下来。   苏沅吩咐宝绿去厨房传话,让多准备几个拿手小菜:“两个厨子是表哥从桐州带来的,厨艺非常好,您一会儿尝尝。”   女儿眉飞色舞,竟是没有一点的担忧,可明明而今这境况,怕那陆焕扬,廖氏心里恨透了陆策,也会牵连苏沅。阮珍轻声道:“沅沅,你没有事情吧?大夫人那里,有没有……为难你?你可晨昏定省?”   陆焕扬要用家法不成,还被陆策打败了,廖氏怕是气晕了头,这阵子什么动静都没有,不过苏沅也打定主意了,反正就算来,她也不怕。再说,还有太夫人坐镇呢,陆焕扬自个儿先戴了不孝的帽子,而今要拿陆策的不孝做文章,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   “自从我嫁过来,母亲便是不曾提什么晨昏定省,而今也一概免去。”苏沅宽慰阮珍,“您不用担心,我这里清静着呢,不沾他们的事儿。若是觉得闷,便是去同二姐,三妹说说话。不过二姐,要出嫁了,我这几日打算做一座绣屏送给她,放在案几上,看到了也能想起我。”   阮珍摸摸她的头发:“你们感情不错,是该这样。”   “慎儿,绣儿呢?您怎么不带来?”苏沅问,“可会说话了?”   提起孩子,阮珍就笑:“绣儿倒是经常嘀嘀咕咕的,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有回老爷贴在她耳边听,说是在喊爹,我过去一听,一点儿没听出去,许是骗我的。慎儿呢,不太出声,就是能吃,能动,前几日都能独个儿站着会儿了。”   “我过两日就去看看他们。”苏沅想一想,又等不及,“要不,我们用完午饭一起过去?”   “我才来,你又去,会不会……”   “表哥娶我的时候便说,随时能回去,我就不信,他敢说话不算数。”   女儿嚣张的模样,阮珍哎呀一声:“策儿是你相公,你可不能恃宠而骄了,这种话被你祖母听见,也会训斥的。”   “晓得了,娘,我也只是同您说说。”母亲的性子一直都这么软,苏沅也不犟嘴。   两人吃完饭,苏沅叮嘱丫环几句,同阮珍去苏家。   “你外祖母最近可忙了,要打新家具,又要布置新房,嫌你舅父住得这屋旧了,还专门来问我,怎么弄好。”   听得出来,外祖母与母亲的高兴,可惜那沈姑娘的身份……苏沅闭紧了嘴,一点不敢提,提了,舅父肯定会跟她结仇!   走过月亮门,沿着甬道,她们往垂花门过去,却见一顶轿子在前面停下来,两个女管事守着,等丫环撩开帘子,亲自上去将轿子里的人扶出来。那人穿着秋香色的褙子,一条月白裙,虽然没露面,光个身段,苏沅也认出来了。   竟然是陆静英。   她脸上蒙了层纱,朝她们走过来。   阳光灿烂,对面竟是两个美人儿,阮珍拉着苏沅,母女两个生得无以伦比的秀美,要是往前,她并不放在心上,但现在,陆静英只觉一根针猛的刺进心口,恨得浑身发抖。她那伤口恢复缓慢,都这么多天,还是一道长疤,连御医都治不好。   为此吴宗炎进了好几次宫,然而徒劳而返。   偏偏,这罪魁祸首竟然还好端端的,太后娘娘说查,但最终都没有个论断下来,便是不了了之了。   她委实在国公府住不下去,又听说母亲想尽办法,寻得一个大夫,便是回娘家来住住。结果一眼就看到苏沅。回想起来,苏锦便是因她,与自己生分了,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拜苏沅所赐。   她袖子微微一动,落下一根锋针来,倘若这针刺入苏沅脸中,不知是何景象呢。   念头一动,却见苏沅身前突然就多出了一个人,不知何时,陈新挡在了那里,她眼眸微微一眯,收回针,从他们身边而过。   衣裙摆动,浑似有冷风袭来,带着一种极为刻骨的恨。   苏沅心头一跳。   想到陆静英的手段,忍不住生出了些寒意。   她疾步同阮珍走去了垂花门。   陆静英几乎是咬着牙控制住了那种冲动,来到廖氏那里,一时忍不住脾气,同廖氏道:“没想到我那二嫂还是好好的。”   没有替女儿报仇,廖氏未免惭愧,低声道:“静英,你而今还是先把脸治好罢。”   “治得好吗?”陆静英扯开面纱,“您看看!”   洁白的脸庞上爬着一条红色的疤痕,触目惊心,廖氏倒抽一口凉气,眼泪落下来,抽泣道:“那孽子实在太狠毒了,当初就不该让那贱人生下来,他真是你,是嵘儿的命中克星。你放心,我总有办法对付他。”   “有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了罢?”   “静英,他身边有护卫,每日都守在那里……”廖氏拍拍陆静英的手,“且那老东西也护着他,做出这种事,居然也不斥责一句。”   祖母是完全不认她了罢,陆静英闭了闭眼睛,手指掐入掌心,她就不信没有办法弄死陆策跟苏沅了。   “我们先不说这事儿,老爷除了担心你的伤,便是亲家爷了,怎么,他真的与太后娘娘有罅隙了吗?到底是为何事?”   陆静英摇摇头,她那日在宫里,也是目睹了吴太后的所作所为,便是偏袒陆策,不管她的伤。为这事儿,公公也甚是头疼,最近便是大门紧闭,任何客人都不见,不过晚上她听丫环说,倒是经常有几个门客在,但她问起吴宗炎,又说没这回事。   想到丈夫,陆静英更是恼恨,起先还经常陪着她,可时日久了,便是不太愿意待在屋里了,目光落到她脸上就移开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手指蜷起来,似乎没了力气,弱声问廖氏:“娘,您不是说寻到一个大夫吗?”   “是了,花了重金请来的,我这就让他给你看看。”廖氏连忙使人去传。   陆静英这一住,住了好几天,一直到陆静姝嫁人都没有走。   但二房不管大房的事儿,该热闹的还是热闹,摆了三四十桌宴席,不过陆静姝乃远嫁,不像在同一处这般的仪式,下午便是由长辈亲人们送到二门处,到时候徐家有人来接,再由陆焕云,廖氏陪着一起去城门,坐车前往苏州。   想到再见面遥遥无期,陆静妍哭得梨花带雨,苏沅跟苏锦也忍不住抹眼泪。   太夫人最喜欢陆静姝,前阵子就已经郁郁寡欢,然而要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更何况是这么好一桩姻缘?再说,京都暗流涌动,不若苏州平静,陆静姝嫁去徐家是再好不过的,她歇着孙女儿的手叮嘱:“多写点信来,知道吗?”   陆静姝连连点头,眼泪划过脸颊:“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对着众人,她深深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马车渐渐远了,穿过大门,连声音都听不清了,他们才慢慢返回。   晚上,苏沅胃口不太好,没吃几口饭,陆策看着,突然也没胃口了,摆摆手叫宝绿把饭菜撤走。   “我不吃,你也不吃啊?”苏沅连忙道,“你早出晚归的,可不像我。”   “没事,晚上容易积食,少吃点无妨。”陆策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今夜是十五呢,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从窗口看过去,夜色深邃,明月当空,苏沅也想消散掉那股离别之愁,便是把手放在陆策手里:“好,那去走走吧。”   两人携手出去。   外面月明星稀,万籁俱静,喜欢叽叽喳喳鸣叫的雀鸟儿也都收拢了翅膀,把头缩在羽毛里,偶尔听见几声虫鸣,因是深秋,弱得毫无力气。   这样的夜,似乎心也该渐渐静下来,可是苏沅,仍是有些说不出的郁郁。   见她一直不说话,陆策道:“想不想高兴点儿?”   才经历过离别,哪里有那么容易高兴,苏沅抬起头看他:“你有办法让我高兴吗?”   这段日子,何止是陆静姝嫁人,还有许多事儿都叫人心急,比如陆静英,曹国公,蔡庸,苏沅心想,什么时候时间能一下就过去呢,要是一觉醒来,陆策已经是景川侯了该多好呢,也不用费任何神了!   看她一脸不信的表情,陆策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   紧紧的,叫她贴在胸口,苏沅脸红,又鄙夷:“你该不是说这个罢?”   陆策莞尔,双足一蹬,突然朝着最高的一棵树踏足而上。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刮着她脸颊有些微疼,只苏沅此时全没有注意,她只发现自己一下飞起来了,整颗心当的落下来,又飘上去,头顶的夜空越来越近,她像一只鸟儿,哗啦一下就升到了树顶。   “啊!”她突然的惊呼,用力搂住陆策的脖子,闭上眼睛,“我要掉下去了,表哥,我要掉下去的……”   陆策已经稳稳坐在树枝上:“掉什么,有我呢。”   身下软软的,微微的摇,苏沅慢慢睁开眼睛,瞧见了大大的月亮。   没有掉,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掉。   她惊奇的看着四周,俯视着整个威远侯府,连太夫人所住的那座上房都看得见,它屋檐下挂着六个大红灯笼。还有她的家,门前的湖泊,月光洒落在上面,清清涟漪泛开,一圈圈的。   “原来上面这么有意思,难怪你会睡在这里。”有次在陆家,她与两个丫环说话,陆策便是在树上听见的。   “高兴吗?”他问。   刚才那瞬时,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苏沅点点头:“嗯。”但还是有点害怕,两只手仍搂着陆策的脖子。   “别僵着了,放松。”陆策道,“你坐我身上,就算掉下去,也有我给你当垫子。”   苏沅扑哧一笑,微微松了松手。   “这棵树还不是最高的,下次带你去后门那里。”他往后动了动,让苏沅坐得更舒服,“就是你遇见我那次。”   “好。”   树枝在身下摇晃,一动一动的,好像坐在摇篮,苏沅仰头看着天空:“这回都没有星星,下回等星星多的时候再来看,应该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你想来,我天天带你来。”他把下颌抵在苏沅的肩头,微微闭着眼睛,想就这样睡着了,应该会做一个很美的梦。   两人正当说着话,突然从树下射来一枚暗器,陆策耳目聪明,抱着苏沅一下便从树上翻身而下,几乎是瞬间,他抽出了腰间的剑,直攻那人而去。   谁料那人手指一动,竟是夹住了他的剑尖。   月光下,瞧见一双长眉,细眼,陆策惊讶道:“师父,您怎么来了?”还挑在这种时候,恐怕都吓到苏沅了,回眸看去,苏沅果然躲在他身后。   “师父?”她露出头来,“表哥,是你桐州的师父吗?” 第89章   清辉落在她脸颊,秀美不可方物。   武有年心想这徒儿的小妻子不错,他放开手:“刚才你即便不下来,暗器落在三寸之地也就掉落了。”不会伤到这二人,他不过是想试试陆策的警惕心,是不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曾丢弃。   幸好,没有失望。   陆策却暗道惭愧,他虽然觉察出了暗器,却没有听出它的强弱,难怪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苏沅在身边,到底是分了心。   “沅沅,你猜得没错,他是我桐州的师父。”   苏沅连忙上前行礼,又好奇得打量武有年一眼,清清瘦瘦的一个人,身上有股儒雅气,不若陆焕扬兄弟两个,看起来很是威武,反倒像个读书人。不过他双目极为的精神,太阳穴略鼓,又不像文官。   “见过武师父,您是刚从桐州过来吗?”她其实更想问,这武有年是不是夜闯威远侯府,并不是从大门而入的。   武有年微微一笑:“下午到的京都。”   若非重要之事,师父肯定不会离开桐州,陆策低声吩咐陈新:“你送少夫人回去。”   苏沅晓得他们有事相谈,便是告辞。   陆策请武有年去书房。   亲手倒了茶,他递给去:“我娘身子可好?上回的包裹我收到了。”   “除了记挂你,一切都好。”武有年喝了几口热茶,“我明日要入宫,故而今日来这里见见你。”   陆策大吃一惊:“您要入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吗?”   “不止如此,恐怕是要恢复我职务。”武有年从袖中摸出一封密函,“你看了便烧掉吧,此人断不能泄露……策儿,我此去路途遥远,倭寇侵扰沿海,地方束手无策,太后娘娘知我善用水兵,故而召见。”   只听一席话,陆策已是明白了七八成,他担忧的看了一眼武有年:“师父,您的腿伤……要不要紧?”   当年武有年便是以此为由致仕的。但陆策并不知,武有年致仕,更大的原因是出于朝廷的乌烟瘴气,官员的滥有职权,此时却是豪情万丈:“不妨事,我武有年许久不曾领兵,此番必定会一雪前耻,将倭寇彻底驱除出我们中原。”他拍拍陆策的肩膀:“策儿,你不用担心,便等为师的好消息吧!”   陆策心中一时复杂,勉强笑道:“徒儿会等您凯旋。”   “但愿那日,再相逢,也是我们大梁之喜。”武有年端起茶,好似酒一下畅快的喝了下去。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陆策才回,也没有同她说话,径直去了里间洗漱。好奇心杀死猫,苏沅抓心挠肺的,睡不着,眼见陆策总算洗好了,连忙从床上下来,屐着鞋。   这着急的样子,陆策好笑,疾步上去扶住她:“也不怕摔到,你这样能走路吗?”他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我还不是担心你。”   “是好奇我们说了什么罢?”陆策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在苏沅心里,这些大事儿可比他这个人重要多了。   听出男人的抱怨,苏沅正色道:“这些事关我们的将来,我怎能不关心?当前之重,不就是要匡扶皇上,灭除奸佞吗?”   一番大义凛然,陆策莞尔,手由不得在她纤细的腰间捏了捏,凑在耳边道:“沅沅,你真不该深在闺中,要是入仕,许是会成为朝廷重臣,哪日权倾朝野,呼风唤雨也不一定的,到时候我还得对你鞠躬屈膝。”   这番调笑,苏沅哪里听不出来,恼得脸一阵红,她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不过仗着知晓前世,才想插手,真凭她一个,能做什么?她哼了一声,从陆策怀里挣脱,转身就把被子拉在身上,佯装去睡。   陆策忍俊不禁:“其实我师父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京都。”   居然如此?苏沅震惊,这武有年可是陆策的师父,早已经致仕了,怎么太后会突然任用,难道他实则是太后的人?想着心头一凉,不敢相信。   耳朵竖起来,烛光下,能看出她的脸绷紧了。   陆策吹了灯,躺下来,闭起眼睛。   突然毫无声息了,话讲到一半不说了,苏沅翻了几个身,睡不着,正烦恼时,腰身一紧,整个人被身边的男人拖了过去:“不说,你一晚上都不睡了是吗?”   苏沅红了耳根,愤愤道:“反正都是你害的!”   陆策笑:“是,是我害的,谁让你倔,就不会主动来问我吗,还在记恨我的玩笑话?”他贴上来,用全身搂着苏沅,感受着她的柔软,低语道,“你要是真入仕,成为朝臣了,也难说我不对你俯首称臣。”   暗哑的声音袭击耳朵,苏沅莫名的起了一身栗子,这阵子陆策在床上都老老实实的,井水不犯河水,偶尔醒来抱一抱,却不像今日这般撩人,她只觉脸颊发烫,都不知说些什么。   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没有了,陆策觉得小妻子是在害羞,亲亲她耳垂道:“最近倭寇十分猖狂,朝廷缺少能制止倭寇的武将,我师父当年以操控水军闻名,故而太后想重新起用。他今日便是来说此事的。”   “你事先都不知吗?”苏沅问。   “不知,应是太后这阵子私底下做的决定。”陆策笑了笑,肯定是因为不信任曹国公,不想再用他举荐的人了。   “那你师父岂不是要去打仗?”苏沅侧头看了眼陆策,“他好多年没打仗了罢?”   那确实是他担心的,不过师父好似很有把握,缓缓道:“很多时候,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今师父既然得此机会,他必会好好珍惜,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师父去浙江,应该会再次统领他麾下曾经的兵马。”   刚才看的密函也是这个意思……   苏沅眼睛一眨,心头一喜:“那真是个好消息。”   “现在睡得着了吗?”他笑。   “嗯。”苏沅点点头,“那我去睡了。”   示意陆策放手。   她得靠着里边去睡,两个隔得远,这样不至于叫他难受,结果陆策却抱得更紧了:“今天就这么睡,天冷了,这样舒服。”   他浑身热得跟炭一样,难道还怕冷不成?苏沅咬了咬唇,轻声道:“你这样,不会……”   “无事。”他把脸埋在她一头青丝里,闻着淡淡的发香,也许会有点折磨,但今天就是不想放开手。   苏沅也就不说了,就是感觉到他身体的一点变化,忍不住脸红了又红。   康寿宫里,吴太后听说武有年已到殿门,便是连忙宣他进来。   武有年跪下行礼。   “起来罢。”吴太后打量他一眼,笑着道:“早些年武大人致仕,我便是唏嘘不已,如此将才,真正是浪费了。”   “娘娘谬赞,当年也是情非得已,不然微臣岂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好,这就好。”吴太后大悦,“既然如此,我就把话直说了。两浙倭寇猖獗,不止小打小闹,前阵子竟然还侵占沿海县城,烧杀抢掠,一度威胁到扬州等地,有几位大人便提起武大人,我心想,而今也确实只有你方可阻止倭寇。”她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姚大人染病辞世,你曾跟随过他,也是他最信任的副将,而今便由你统领两浙兵马罢。”   武有年领命:“微臣定不辜负太后起复之恩!”   宫里很快就有道圣旨颁布,升任武有年为两浙总兵,即日便奔赴当地任职。   曹国公得知,差点气得晕倒在家中。   因那两浙总兵原先是黄言宁黄将军,是他当时让吴太后任用的,而今不过打了几场小小的败仗,吴太后连一声都没有知会,便是将黄言宁撤了职,启用早前致仕的武有年。那是在打他的脸,还是狠狠的打。   “岂有此理!”曹国公一脚踢翻了门口的大青花瓷瓶,手抖得厉害,“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看着就知道他气坏了,曹国公夫人蒋氏连忙安慰他,柔声道:“老爷,其中怕是有隐情,娘娘一定不会无缘无故便如此待你。你到底知晓原因吗?老爷,要不要我去宫里一趟,探探口风?姐姐对我一向温柔有加。”   曹国公何尝不是满腹疑惑?   要说姐姐是看他太过张狂,借此教训下,让他收敛,那此前陆静英的事情已经够了,已经让他丢了脸!然而现在,看起来,她似乎还想削弱他的权力,不然怎么会把他的人给撤换了呢?将两浙的兵权交与了武有年。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武有年原先乃姚光的副将,这姚光乃军事奇才,可惜年岁老迈,染病死了,武有年后来便很得拥戴,只运气不好,在一场战事中伤了腿,就此离开了沙场。   曹国公眉头拧了拧,一甩衣袖:“我现在就入宫去见太后!”   他疾步走了。   蒋氏百般担心,问了问吴宗炎,叫他无事便早些回来,身边的嬷嬷忍不住提起陆静英,说仍待在陆家。蒋氏沉下脸,冷冷道:“莫管她,她愿意,哪怕一直住在他们侯府不要回来!”   这儿媳妇早先前还能入得眼,谁料后来总是惹出事端,要不是看在儿子喜欢,根本就不会娶回家。谁想到越发猖狂了,上回要不是她主动去惹陆策,引得他动手,太后娘娘也不至于逮到这事儿,给他们国公府没脸。   可见,这陆静英就是个丧门星!   夫人面上满是厌恶,下人们也就知道,陆静英从此后在这府邸定是没有地位了。   曹国公急匆匆走到寿康宫求见。   谁料吴太后竟不见他。   事态严重,曹国公急得满头大汗,寻到执笔太监常炳那里。   “哎哟,您怎么来了?”常炳正当歇息,连忙起身给他倒茶喝,“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欠佳,故而不太愿见人。”   这安慰的话也太没个意思了,曹国公撩着袍角坐下来,笑笑道:“公公,我同你素来亲近,客气话就不说了。而今形势,你瞧在眼里,姐姐对我有误会,光是听那蔡庸的……蔡庸,公公你是知道他的为人的,”他身子微倾,“他平生最厌恶什么人,你更清楚。”   常炳脸色一变。   蔡庸最厌恶阉人!   每回来宫里,他想套近乎,蔡庸都是置之不理,以至于他后来便对蔡庸生了仇,只太后偏偏信任他。   曹国公端起茶喝一口:“公公,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人那。”   常炳眼睛转了转:“国公爷,您是想知道太后为何不见你罢?”   “公公真是聪明人。”   常炳笑一笑:“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只怕奴婢没什么可告知的。”他拿茶盖撇沫子,“不过娘娘前阵子见过一个人,好似叫什么,”哎哟一声,“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从金陵来的,姓丰。”   丰好古?   曹国公浑身一震,轻喝道:“谁带他入宫的?”   “这个,奴婢真不知道了。”常炳眯了眯眼,“奴婢还有事忙,先行告辞。”   他起身出了去。   曹国公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一跤。   丰好古擅长刺绣,那还是好久前的事儿,他当时想让吴太后称帝,觉得天时地利人和,连龙袍都已准备缝制,结果吴太后不肯。他非常气恼,心里仍觉那是早晚的事儿,便是做了龙袍,倘若那时吴太后不愿,便他穿上,一样可以坐镇江山。   谁想到,竟然有人把这事儿给捅了出来!   曹国公擦了擦汗,再次行到寿康宫,叫那小黄门与吴太后带一句话,便没有再叨扰,离开了皇宫。   小黄门疾步进去,轻声禀告。   “国公爷说,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太后您!”   所以,这龙袍是为她做的吗?   吴太后嘲讽一笑。   权势谁都想要,可也得有个度,她这一生受先帝千般宠爱,养在掌心,而今他不在人世,她却不能夺了祁家的江山。   手指轻轻拂过黄金铸就的椅柄,那尊贵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她只是舍不得,且祁徽又病弱,外人不可信,群龙无首,当然还得她来执掌,等到祁徽有了孩子,有了后,她早晚还是会将权利送还的。   她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吴太后靠在龙椅上,微微闭起眼睛。   时间一晃而过,陆静英在侯府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但面上伤势却依旧没个好转,廖氏愧对女儿,又寻来好几个大夫。陆静英却倦了,摇摇头道:“治不好也就罢了,我就不信我这一生只能靠张脸了!”   “便没有个好脸,我也能过好。”   廖氏嘴微微张了张,想说这脸要好不了,恐怕她就得不到姑爷的宠爱了。她隐隐觉得,这吴宗炎已经在厌弃陆静英,这么多天就来过两次,且一次比一次待得短,推说忙,也没有将陆静英接回去的意思。   她心里着急:“静英……”   陆静英却道:“娘,您今日不是请了许二姑娘吗?还不叫厨房好好准备下?”她微微一笑,“大哥呢?回来没有?”   曹国公与吴太后有了矛盾,说不定将来就不行了,她这脸既然好不了,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让他们威远侯府立于不败之地。那许家二姑娘许娥的父亲只是寻常小官,帮不了什么,除了一张脸不错,只能让她在哥哥面前讨个好。   她心里倒是有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一定要让哥哥娶了她。   廖氏头疼:“嵘儿他啊,今日虽然不当值,但仍不肯回来。”   “我去看看他。”陆静英戴上面纱,去寻陆嵘。   陆嵘正在园子里舞剑,劲气十足,将周围的树叶卷得纷纷落下。   “好!”陆静英击掌,“大哥,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剑法越来越精进了,兵马司应该无人是你对手了罢?”   心中苦闷无处宣泄,也只有精研武功了,陆嵘收回剑,不说话。   “大哥。”陆静英走到他身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隔着面纱,听到她熟悉的声音,陆嵘喉头一睹。当初陆静英受伤,他是想去看一看的,然而那时候割袍断义,他到底觉得尴尬,不曾过去。   可那是他妹妹,哪怕再不对,他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陆嵘低声道:“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气可生的?你既然在家静养,就不要出来走动了。天气冷,对皮肤不好,回去罢。”   转身要走,陆静英却一把握住他手臂:“大哥,你看看我。”她一下揭开了面纱,“你看看我!”   狰狞无比,陆嵘脸色一下惨白,他心里,陆静英一直都是极为漂亮的,然而现在一张脸全都毁了,他吃惊道:“太医真的都治不好吗?只是箭伤,为何会如此?你……”他叹气,为什么偏要跟陆策过不去呢,这家里,谁打得过陆策?   陆静英心知他还在怨自己,便是没有提陆策,叹口气道:“我知早前是我做错了,而今得到这样的结果。大哥,你不要怪我了,好吗?我现在只想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大哥,你搬回来吧!”   她落下眼泪:“我就你一个哥哥了。”   陆嵘见一向强硬的妹妹认错,心到底软了。   “今日娘请了许二姑娘,说是让你看看。”她摇一摇陆嵘的手臂,“我不晓得你喜不喜欢,但假使不喜欢,我定会替你劝娘,不勉强你。你就顺从她这一回,假意见见罢?大哥,我们一家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这还是家吗?”   “你搬出去,娘天天都在哭,你想想小时候,娘对你多好?”   陆嵘长叹一口气,半响道:“好罢,我搬回来。”   陆静英甜甜的笑:“你还是我的好大哥!”连忙吩咐下人给陆嵘收拾东西。   兄妹二人去往上房。   听闻陆嵘搬回去了,苏沅非常吃惊,问采薇:“怎么回事儿?”她以为陆嵘彻底与大房决裂了呢,对陆嵘印象便非常好,觉得他大义灭亲。   采薇道:“是大姑奶奶亲自去请的。”   “陆静英?”苏沅眉一挑,这心如蛇蝎的女人,是不是用什么手段哄骗陆嵘了?到底想做什么?她可不觉得陆静英是个珍惜亲情的人,不然当初就不会对她们两个表妹下毒手!   陆嵘怕是上当了。   不行,等陆策回来,她一定要跟他商量商量,断不能让陆静英得逞,不然陆嵘这辈子也许会像前世一样,丢了脑袋。 第90章   许家二姑娘许娥生得娇娇小小,清秀可人,廖氏很喜欢,心想假若儿子看上娶了她,一颗心定然就在家里了。这儿媳妇又听话,容易拿捏,能让陆嵘安安生生的就好。故而廖氏接待许娥很是热心,亲自陪她去园子里赏花。   路上就遇到陆静英与陆嵘。   陆嵘上前见过廖氏,叫了一声母亲。   儿子搬回来了,廖氏惊喜,心想还是陆静英聪明,她见过陆嵘数次,劝他一点不听,可这个女儿只去了一趟,便是让儿子乖乖听从了。难怪老爷总是说,要是这女儿是男子就好了,陆家不愁将来。   真是可惜,廖氏想到陆静英被毁的脸,眼眶一红,拉着陆嵘的手道:“你们兄妹和好就好了,嵘儿,这是许家二姑娘,为娘今日请了来家中作客的。”   陆嵘生得高高大大,五官周正,这阵子在兵马司历练,比起往前的浮夸,渐渐有了种沉稳,许娥瞧得眼,倒也喜欢,羞涩的上来见礼。不过陆嵘虽知苏锦不喜欢他,心里却还容不得别人,却是一丝兴趣也无,淡淡颔首还一礼,便是与廖氏道:“我刚刚练剑出了汗,要去收拾下。”   “那回头再见,快去罢。”廖氏笑。   陆静英陪同她们看了会儿花,等到午膳,陆嵘却一直不曾再来,廖氏想要使人去唤,被陆静英阻止,便只好罢了。   不过这阵子又忍不住唠叨,在陆嵘面前时时提起,弄得陆嵘心烦不已,这日陆静英也在,见状便道:“娘,既然哥哥不肯,您就不要为难了。强扭的瓜不甜,倘若哥哥勉强娶了许二姑娘,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娘还是去回了许家罢。”   妹妹替他说话,陆嵘感激的投来一瞥,心想妹妹真是变了,再不似以前那样一心只考虑自己。   倒是廖氏受了打击,明明那日请许二姑娘,女儿还赞成的,怎么一转眼就全偏向儿子了,等到陆嵘走了,她低声问:“静英,嵘儿糊涂就算了,你怎么还袒护他?难道要他还等着苏锦那个小贱人?”   “娘,女儿是觉得许二姑娘配不上大哥。”陆静英微微一笑,“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对哥哥有何助益?且哥哥又不喜欢,为这门婚事,伤了我们与哥哥的感情,不值当。”   可陆嵘还能娶谁?又不是多出色的儿子,廖氏疑惑。   陆静英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廖氏一下瞪大了眼睛:“这,这能成吗,他们家恐怕不会与我们结亲罢?且这二姑娘,我听闻与她祖母似的,都喜欢佛经……我们怎么搭得上关系?静英,你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还不是为了我们家吗?我瞧着这局势太过混乱了。”原先觉得嫁入曹国公府十拿九稳,但没想到,才几个月就出了风波。   两人正说着,有个小丫环在门口禀告:“夫人,姑奶奶,曹国公府使人送来些东西。”声音抖抖索索的,似乎很害怕。   “什么东西,还不拿进来吗?”廖氏道,“磨磨蹭蹭作甚?”   那丫环捧了上来,放于案桌上。   是个包裹,廖氏只当是好东西,谁料一打开,却是些半旧不新的物什,暖手炉,扇子,帕子,绣花鞋,甚至还有一个妆奁。她面色大变,问那丫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国公府送来的吗?你是不是弄错了!”   丫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是那边送来的,还有句话……说怕少夫人缺了常用的东西,住不惯,便送来的,让少夫人在此好好静养,把脸养好了再回去。”   廖氏啪的一拍桌子,怒道:“是谁说的这句话?”   “是,是国公爷夫人。”   廖氏浑身一颤,险些跌倒。   她请来大夫予女儿医治,是因为发现太医无用,不过试试,并没有让女儿常住的打算,这亲家夫人却竟然捎来这种话,那不是不要女儿回婆家了吗?岂有此理,她手指在袖中哆嗦,咬牙道:“都给我滚出去!”   家丑不可外扬。   一干下人连忙退出。   回头一看,陆静英仿若一个泥雕的,全无动静,廖氏连忙走到她身边:“静英,静英,你莫要着急啊!”   陆静英脑中嗡嗡,吴宗炎薄情就罢了,没想到婆母竟然也能如此无义。她才嫁到国公府才几日,他们就这样对待她?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当初可是吴宗炎求着要娶自己的,看在他家世的份上,她才答应。   她扑到廖氏怀里,哭起来。   “静英,你别担心,为娘这就去曹国公府问个清楚,”廖氏也忍不住哭,“我就不信他们真的只手遮天了!”   她安慰好陆静英就去了曹国公府。   蒋氏倒没有避而不见,出来笑着坐下:“您怎么来了?静英如何了?”   “亲家夫人,你刚才可是使人送来东西了?”廖氏怒声质问,“我已经收到,都是静英惯用的东西,敢问您到底是何意思?静英不过是因伤,才会回娘家住几日,但她到底是你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您误会了,我就是怕她住不惯,把她喜欢用的送来。”蒋氏笑一笑,“假若静英愿意回来,也是再好不过的,我已经准备了一处清幽的院子,她可以住到那里去好好休养。”   清幽的院子,廖氏脸色一变。   “怎么,难道不好吗?我可是问过太医,静英这种伤就是要静养的,切莫多说话,牵扯到脸皮。”   连话都不能说了,廖氏毛骨悚然,看着蒋氏活像看到个恶鬼,如此,女儿来这里还不如在家呢!可偏偏不知如何反驳,谁让陆静英确实受伤了,太医又是他们的人,廖氏有口不能辨,愤而离去。   蒋氏看着她背影,面上也浮起了一层怒色,原先他们家都好好的,便是陆静英嫁进来之后,才生了事端。加之太后娘娘也不喜陆静英,看她伤成那样都不管不顾,他们家何必还要这个儿媳呢?便让她永远待在陆家罢。   等往后形势有了好转,休掉陆静英,儿子再娶个好妻子一点不难。   她吩咐下去:“但凡是陆家的人,一概不见!”   廖氏回去了却不敢跟陆静英说,便说蒋氏是好意,又怕陆焕扬这脾气闹出大的动静,暂时也瞒着这件事。   陆策这次在宫里待了许久,一直没有回来。   本想与他商量这事儿,苏沅盼着回,却等不到人影儿,她躺在床上,突然生出了一种寂寞。难道相处久了,人会生出某种习惯,慢慢变得依赖吗?可前世,她嫁给韩如遇,也是日日在一起,却没有这么多话想跟他说。   苏沅在床上翻了翻,心想,或者让陈新去捎个话?可也不是什么大事,惊动到宫里,有点小题大做。叹口气,她闭上了眼睛。   刚刚入冬,屋里还没有燃炭,被子裹紧了,仍有一点凉,她想起陆策上次说的,天冷了,抱着舒服,脸由不得一热,好像忽然有点想念他的怀抱了,暖暖的,比手炉还舒服。她拉了拉被子,把脸遮起来。   过得几日,老夫人使人来传话,说今日请了客人,让苏沅,陆静妍也去热闹热闹,两人便是同太夫人说一声,坐轿子去了隔壁。   到得垂花门下来,陆静妍道:“请了孟家,不用说,定是要与二表姐定亲了。”   孟家都是男孩,一个姑娘都无,难怪要她们过去,省得就一个孟夫人,显得有些冷清了,苏沅提醒道:“你心里清楚便罢,到得那里不许胡乱说话,得罪孟夫人,被祖母知道了,我也帮不了你。”   “二嫂就是二嫂,果然跟以前做三表姐不同了。”陆静妍打趣。   苏沅啐她一口:“有什么不同,不管何时,我总是比你大,是你姐姐!”   “是了,是了。”陆静妍朝她挤眉弄眼,“二嫂,二哥这阵子去了怕有半个月了罢,你一个人独守闺房,若是寂寥了大可与我这个妹妹说道说道。”   苏沅红了脸,咬牙道:“你也有嫁人一日的,你尽管说罢!”   陆静妍哈哈笑。   瞧她这得意样儿,苏沅憋气,可惜陆静妍嫁人晚,印象里,还得要四年,那未来妹夫还不曾到京都呢,苏沅拿她没辙。   两人去上房给长辈行礼。   孟家是书香门第,孟老爷子擅书法,先帝都曾让他撰写门联,挂予殿上,孟老爷子去世之后,子承父业,孟老爷也很喜欢书法,不过更擅吏务,而今乃户部左侍郎,去年被调至淮阳,巡视地方去了。   孟大公子十六岁中的举人,现在翰林院任职。   两家门当户对,父亲都是左侍郎,甚至还是同年,老夫人十分满意,这孟大公子生得又好,唇红齿白,与苏锦极为相配。   “沅沅,静妍,你们来了就好了,我们一起去花厅坐坐。”老夫人起身,相请孟夫人。   众人去后面的花厅。   苏沅见机走到苏锦旁边,低声问:“这孟大公子如何,你中意吗?”   前世因为父母双亡,苏锦的婚事不尽如人意,这次完全不一样了,苏沅非常看好,因为孟家在后来可是很得祁徽重用的。   苏锦却是意兴阑珊,那孟大公子再好,她却没有以前那种对韩如遇的一见钟情了,淡淡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如果长辈都喜欢,我便嫁过去。”   苏沅怔了怔:“那不是勉强你了?”   “算不得勉强。”苏锦笑一笑,“就是觉得如同鸡肋罢了。”   那岂不是同她前世一般,无甚感觉吗?苏沅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可是自古都是凭父母之命,男女见面甚少,又有几人正好可以两情相悦?苏锦是运气不好,一开始喜欢上韩如遇了,许是耗尽了她的情谊。   苏沅轻声叹息。   苏锦道:“你莫要替我担忧,我自己自有主张的。倒是你,同妹夫如何?那陆静英还住在陆家吗?”   “岂止是住在陆家,还将大哥又劝了回去。”   “什么?”苏锦拧眉道,“那傻子竟然还信她?”之前猜测陆嵘为了她,与陆静英决裂,她对陆嵘还有点改观,但是现在,听说他又搬回去了,苏锦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恼火。   看她生气,苏沅忽地想到陆嵘喜欢苏锦的事情,不过因为苏锦对陆嵘无意,便是觉得孟家不错。可现在,苏锦为何是这种反应,恨铁不成钢似的,她说道:“我正打算与表哥商量商量,如何提醒大哥……”   “管他作甚?”苏锦却冷笑道,“他自己傻,你们便让他自尝恶果好了。”   她拂袖而去。   从苏家回来,约是申时了,苏沅刚刚走入垂花门,便是看见远处有个身影一闪,她蹲下脚步,想了下问陈新:“陈然回来了吗?”   两个人非常熟悉,陈新自然也看到了,回道:“应是罢。”   那陆策应该也在家,她很是欢喜,疾步朝依云楼走去,谁料刚刚到院门口,陆策正出来,穿着禁军的服饰,腰挎佩刀,英姿勃勃,也很匆忙。   “表哥……”苏沅刚想说话,陆策低声道,“我这会儿要出门,回头再说。”   他甚至都没有细看她一眼。   男人擦过她肩膀朝门口走去。   苏沅突然非常生气,转身拉住他衣袖:“你要去哪里?”   “阮家。”   “我也要去。”   “……你去作甚?”陆策低头看着她手指,紧紧抓着,骨节都发白了,不由好笑,“你在家里等着,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会跟你说的。”   在他心里,是不是真以为她只关心这些事情呢?可现在,她并不是啊,苏沅有苦说不出,耍赖道:“我就要跟你一起去!”   几乎要吊着他袖子,陆策皱眉道:“沅沅,你怕我会瞒着你吗?”这小操心鬼,怎么就那么喜欢操心呢?阮直传来消息,说已经寻到神医了,他是为这事儿去阮家的,苏沅偏偏还担心自己会不告诉她。   “那你带不带我去?”苏沅盯着他,眨巴着眼睛。   陆策一阵头疼,可耐不住苏沅的耍赖,谁让一开始就应承她了,便吩咐轿子抬到这里来,拉着苏沅坐上去道,“满意了吧,娘子?”   这还差不多!   苏沅轻轻一笑,靠在陆策怀里,暖暖的,跟晚上一样,不过她是不会告诉陆策,她是突然有点想他了,才会非得跟着一起去。 第91章   昏暗的轿内,她眉眼弯弯的,嘴角翘起来,好像趴在阳光下取暖的小猫儿,忍不住叫陆策看了又看。以往,好像没有那么自觉的,哪次不是他主动揽住她?这回,手还没有动,她竟然自己靠过来了。   真是,天冷了吗?   他垂眸,手指揉揉苏沅的脸颊:“这阵子我不在,可发生什么了?”   终于想到问这些了?在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捎回家,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苏沅冷哼了声:“这有什么重要的,反正你也不在家。”   语气里透露出了不满,陆策唇角勾了勾:“我不是留下陈新了吗,还有那么多护卫。倘若真有事,你随时可以叫陈新来找我。”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大事儿,鸡毛蒜皮的难道她也去惊动吗?那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好像她什么都不会处理一样。他怎么不说再多留几个,他永远都不用回家了?叫护卫替代他好了,苏沅气得咬唇。   看她有点憋闷的样子,陆策却很欢喜,苏沅好像终于会盼着他在身边了,而不是只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商议事情的表哥。   “这阵子皇上身体欠佳,所以我才没有离开皇宫一步。”陆策虽想再多逗一逗苏沅,又怕她气得狠了,适得其反,便是告知缘由。   祁徽可是最重要的人,苏沅一下忘了生气,连忙道:“那他现在如何了?”   “好一些了,今日也是因为舅父捎话,我才出宫。”他笑着道,“他寻到神医了,或许可以医治好皇上。”   天大的好消息!   苏沅坐直身子:“得赶紧让轿夫走快点儿。”   急吼吼的,陆策莞尔。   轿子一路抬进阮家二门,阮直早就在书房门口等着,只没想到,竟是来了两个,阮直瞧一眼陆策,心想这小子怕是脑子糊涂了,什么地儿都带着苏沅,还不嫌他那外甥女儿管天管地的啊?也不怕管出事儿来。   舅父满眼嫌弃,苏沅昂首挺胸,轻哼道:“表哥已经告诉我了,舅父!”   有人撑腰不同了啊,阮直转过身:“进来说。”   三人走入书房,阮直关上门,又看了眼苏沅。以前跟陆策两个大男人说事儿,没什么顾虑,现在旁边站一小姑娘,虽然嫁人了,但在阮直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就觉得非常别扭。   这种目光让苏沅很不满,越发觉得陆策好了,陆策至少信任她,不像舅父,每回都只嫌她麻烦。苏沅抚一抚腰间的荷包,正色道:“舅父,您有话快说吧,而今皇上病体虚弱,耽搁时间便是耽搁皇上的命。”   挺会说话嘛,阮直挑眉:“傅大夫而今被我安置在四鱼胡同那里,他说必须要见到皇上本人,才能下定论。你说这事儿,”揶揄的改一句,“你们说这事儿,怎么解决?我是没有本事把他混入皇宫。”   那确实难,倒不是说出入皇宫难,而是接近祁徽难。   曹国公曾以关心祁徽为由,在文德殿四处安插了耳目,太后娘娘虽然好似与曹国公意见不合,但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反驳。不过这傅大夫仍然可用道士的身份入宫,或者可在丹方见一见祁徽,陆策沉吟:“我有办法,但非长久之策,如若傅大夫确定可救,如何待在身边,经常予皇上看病呢?”   “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阮直大大咧咧道,“我是没有办法。”   该死,阮直因为被威胁,一直对他,对皇帝心怀不满,故而这语气里难免有刻薄之意,陆策微微眯起眼睛:“皇上如若好不了,你这命恐怕也难保。”   “是吗,那你的命呢?”   剑拔弩张,看这两个人似乎要吵起来,苏沅倒不知他们是这么个关系,古怪的看了看两人,与陆策道:“皇上以前不是去寻过仙土,离开京都了吗?能不能借这个理由,再次出宫呢,等治好了再回去?”   陆策摇摇头:“太后娘娘令皇上娶妻,便是想让皇上有后,这个时候恐不会答应。”   三人一时静默。   把前世的事情想一想,苏沅从没听说祁徽病有好转,虽然总有名医入宫,他还是没几年就死了……苏沅眼睛一亮:“表哥,我们何必要偷偷摸摸呢?太后娘娘为皇上的病,不是一直煞费精力吗,前两年就召见过民间的名医,只是不曾有用。今次皇上正好又加重了,不如便由你推荐傅大夫,治不好就算了,治得好,也可以让皇上假装不好,再借个别的由头留下傅大夫,比如说,令皇上气色不错之类……不就行了?”   陆策又惊又喜,他想着怎么隐瞒,其实全是被阮直带错了路,想岔了!   “哎哟,我的乖外甥女儿,还能想到这法子。”阮直笑着捏苏沅的脸,“不亏是我外甥女儿,这脑袋,像我。”   明明刚才还嫌弃她呢,这会儿又改说法,苏沅拍开舅父的手:“是你小看我。”   “不小看,下回不小看了。”   陆策笑,也夸苏沅:“幸好带你来。”   “就算我不来,我相信你也能想到的,不过被我抢先罢了。”苏沅一点不怀疑陆策的聪慧,不然他前世决不能摄政,监管整个大梁。   见妻子目光中满是欣赏,陆策好像喝了一口蜜糖似的,从里甜到外,要不是阮直在,恨不得就把苏沅搂到怀里了。   倒是苏沅既然见到阮直,便是问起张孙锡,很快苏文惠就要出孝的。   “我没查出来,这小子看着没什么长出,但也似乎没什么短处。”   苏沅惊讶:“一点没有哪里不对?”   “是。”   苏沅忍不住就闷了,坐在轿子里,心事重重,这要查不出张孙锡的把柄,苏文惠岂不是嫁定他了?那又会重现前世的结果。   “那张孙锡是什么人?”陆策询问。   “与文惠堂姐定亲的人。”苏沅撅了噘嘴,半响问陆策,“表哥,一个人,在几年之间,是不是有可能变化会很大?”   也许张孙锡一开始是喜欢苏文惠的,后来就变了。   这个问题……   想到陆焕扬,从最初的疼爱,到想要杀死自己,陆策心想,他的体会可能太过深刻了,也许母亲是欺瞒了陆焕扬,可是自己却是他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就算生父不是他,难道就没有半点的感情吗?竟然能抹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他在不知道真相之前,痛苦了许久,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会引得父亲那么痛恨。   他淡淡道:“当然有这个可能。”   苏沅叹口气:“我一点不想文惠姐嫁给张孙锡,且不说他这个人如何,便是将来……他是太后的亲戚,如若我们成功了,对文惠姐恐怕不好。”   “要我帮忙吗?”陆策问。   “你愿意帮我?”苏沅一喜。   “嗯,不过先要看看你的诚意。”他低下头,凝视着她。   眸色沉沉,在黑色的瞳孔映出她的样子,苏沅的脸慢慢红了,想一想,伸手勾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她一贴上,陆策便是浑身一热,这阵子没回去他也很想念苏沅,只觉得宫里的床越发不好睡,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她的香,离开一天都会不舍。她轻而绵的啄,他重而沉,卷住她唇舌,侵袭进去,好像一阵狂风。   苏沅被亲得气喘吁吁的。   从轿子里下来,唇都肿了,拿帕子掩着脸走入屋内。   陆策脚步顿了顿,想抱着她去入睡,可现在,祁徽的事情显然更重要,他叮嘱苏沅:“我可能还要几天才能回来,我得安排下傅大夫。”   原来他马上就要入宫,苏沅心里有点失落,不过今日总算见着了,好过之前多少天连影子都没有。她点点头:“你小心点……对了,还有桩事儿忘了说,陆静英把大哥劝回去住了,不知道想干什么呢。你说,我要不要去提醒下大哥?”   “别去!”陆策制止,“我不在家,你别去大房那儿。大哥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说,他们毕竟是亲兄妹,再如何,陆静英不会害大哥的性命,至多是利用他罢,且应该不会那么快,大哥怕是因为陆静英受伤,一时心软,不定就真的相信她,且看看。”   苏沅答应一声:“我知道了。”   陆策端起桌上凉掉的茶喝了一口:“我走了。”   苏沅看着他,想说点儿什么,可他们之间好像从来都是陆策说些甜言蜜语,她一点不惯,便是紧紧抿着唇。   陆策走上去,抬起她下颌亲了口便大踏步离开了房间。   利用苏沅的计策,陆策很快就向吴太后举荐了傅大夫,说是他在桐州认识的,前阵子因为祁徽病重,心里担心,便写信予傅大夫,叫他赶往这里。   吴太后对陆策的看法谈不上好,不过是因为祁徽看重,才愿意听他说几句话,上回打伤陆静英,也是她自己为杀鸡儆猴,告诫自己的弟弟曹国公,才会袒护陆策。今日听陆策举荐大夫,便是想一笑了之。   谁料祁徽却听进去了,偏是要傅大夫予他看病,说陆策肯定不会胡乱举荐,说得急了又是一阵咳嗽,险些昏厥。   宫里的太医偏偏没法子治,说祁徽天生体弱,寿元一早注定,吴太后心疼之余,便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宣了傅大夫入宫。   这一晃过去,已入小寒,晚上飘了雪下来,将屋檐遮的一片白。   曹国公立在窗口,手里握着刚温好的酒,心里很不痛快。   他的姐夫,蒋氏的哥哥,五军都督蒋复慢慢走过来:“从之,恕我直言,太后娘娘一阶女流,根本就不懂政事,却贪图权利紧握不放,导致大梁而今分崩离析,便是她一手造成。如若从之你掌权就不同了……”   “你给我闭嘴。”曹国公转过头道,“忤逆大罪,你也敢胡说?”   司马昭之心,也不知道遮掩什么,蒋复笑了笑:“如果你想一直俯首称臣,便当我这话白说了罢。毕竟太后是你亲姐姐,再不会重用,饭还是会留一口。不像蔡庸,整日山珍海味,前阵子又提拔了他几个门生,甚至还想举荐武将呢,我看我这都督的名头,很快也要不保咯,到时候怎么也得把兵权交出来。”   蔡庸!   曹国公差点把酒盏捏碎。   他被太后冷落之后,蔡庸趁机夺他之势,已经有不少人倒戈。   “你光凭个嘴皮子能成什么事?”曹国公踱回屋中央,“我就不信蔡庸没什么把柄,你给我从今天起,好好的彻查,一定要把蔡庸的老底给我翻出来!”   蒋复轻咳一声:“我们不是没翻过啊,可惜蔡庸这老狐狸,尾巴藏得好。再说,就算有些许污迹,人无完人,恐怕太后娘娘也不会治他的罪。当年太后监国,多少大臣反对,可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   曹国公一把摔碎酒盏:“老子还为她双手占满鲜血了!英国公,陆锦麟,哪个不是老子杀的?我算看透她了,用着你时,捧你上天,一旦忤逆她,连只狗都不如!”   哪怕是亲姐弟,她不是毫不留情的就打他的脸吗?   也是,她若不是那般狠毒,先帝也不至于就只宠着她一个,后宫之中,没有一个妃子能生下孩子来。曹国公阴冷的笑了笑,也只有那个宫人能幸免于难,将祁徽生下了,不过,这本来也是她一早计划好的。   “如若查不到,就把蔡庸……”他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蒋复心领神会,告辞而去。   陆策伏在屋顶上,浑身落满了雪,几乎成了一个雪人,连呼吸都隐藏在了雪里,他就知道蒋复今日入国公府,定是有什么谋划。   这曹国公,果然心狠手辣,不过也是狗急跳墙。   轻轻扫落雪花,他耳朵听着各方动静,眼见巡逻的护卫刚刚而过,便是一个纵越,落到了远处,很快消失在了高墙之外,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苏沅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就觉得被窝中一冷,好像天气骤然一变似的,连炭都失去了效用。   她翻了个身,心想明天得要宝绿多添点炭了,不然烧不到早上就没了。谁想到,紧跟着胸前又一凉,腰上又一凉,上上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碰她。她一下清醒过来,差点要叫,却被男人捂住了嘴。   “是我。”声音清晰入耳。   苏沅瞪圆了眼睛,转过头看他,发现陆策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坐在床边。   “你怎么在自己家也跟做贼似的?”她轻声道,“翻窗子进来的吗?怎么她们都没有禀告?”   “已经子时了,打搅她们作甚。”陆策吻落在她脖颈。   凉凉的,好像整个人都是凉的,苏沅惊讶:“你怎么了?浑身那么冷!”打量他,才发现陆策穿了黑色的夜行服,身上披得大氅却是雪白的,衬得他一双眸子也是雪亮,看来他是去夜探哪里了!   她一下有了精神,坐起来道:“表哥,你去哪里做贼了?”紧接着哎呀一声,“好冷!”连忙又缩了回去。   陆策哭笑不得,早知道刚才忍住不碰她了,瞧瞧这样子,这一晚上怕是睡不好了。   果然,秉烛夜谈。 第92章   这阵子雪断断续续,落了好一阵,直等到春节前才停了,看着外面阳光普照,苏沅想到陆策所说,傅大夫对祁徽之病有六七分的把握,心情不由大好,早膳都多吃了半笼小笼包,正待要出去散步消食,便是听采芹禀告,说是苏锦来了。   她站在门口相迎,笑道:“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赏梅罢。”   苏锦穿着厚实的棉袄,最外面是件狐裘,袖口衣领都露出雪白的狐毛来,闻言欣喜:“连着下雪,刘先生都不曾来了,我在家中寂寥,便是来找你赏花的,幸好你也得空。”上前挽住她,“得知我来,祖母,母亲都令我问候你。对了,还有慎儿,绣儿,你可知,绣儿都会叫娘了,把母亲喜得掉眼泪,想抱与你看,不过天亮便罢了。”   苏沅笑:“真是大好事儿,恐怕很快也会叫爹爹了吧。”好奇的问苏锦,“父亲,他近日忙吗?”   “说来还真忙呢,往前再如何,晚上都会回来用晚膳,但是我听母亲说,有几日竟然到戌时才回。怕是年底了,衙署事务繁忙。”   只有苏沅知晓,父亲定是开始为祁徽效力了。   两人携手走入园中,苏沅问起孟家。   “还不知,听父亲的意思,许是要到明年定亲。”   见她语气淡淡的,苏沅原该替这门婚事高兴,却实在没了多少欢喜,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倒是苏锦折下一段金梅道:“回去带给祖母,母亲……”   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声笑:“既然姨祖母喜欢,你怎么不多摘些过去?这么一点怎么够呢。”   抬头望去,竟是陆静英与陆嵘。   苏锦脸色一变。   梅林中的小姑娘穿着狐裘,衬得一张脸娇丽十分,只是面色苍白,眸中透出了几分恨色,陆嵘身子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苏锦。难怪陆静英会邀她来,她是故意的吗?正要怪陆静英,却听她十分抱歉:“二表妹,三表妹,往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而今住在陆家,这等结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原来妹妹是想和好。   陆嵘眉头拧了拧,看向苏锦,但她怕是不愿意吧。   果然苏锦不信,又见陆嵘同陆静英一起,坐实了上次苏沅说的话,真是搬回去了,心里越发生气,冷笑道:“今日不曾看黄历,真正晦气,三妹,我们回去罢。”   她掉头就走。   陆静英却恭祝道:“听闻孟家公子要与你定亲了,二表妹,恭喜。”   苏锦脚步一顿,回过头,与陆嵘的目光撞在一起。   男人那瞬间,情绪复杂,眸中好似充斥着混沌的海,震惊,难过,无奈,交织在一起,让他的人显得更僵硬了。苏锦,终于要嫁人了吗?他心想,终于到这一天了,孟家,那可是名门世家,委实相配!   在那汹涌之后,他的眸色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好像死了一般。   这个人,真的完全不像以前了。   以前那个,总喜欢缠着自己,好像个小狗一般的少年,变成了寂寞无声,显得冷清的男人,再也不会上来说一句话,也不会多看她几眼。苏锦咬了咬唇,目光落在陆静英脸上,她蒙着的面纱微拂,露出勾着嘴角的一张红唇。   是得意吧,觉得她彻底分裂了她跟陆嵘,让陆嵘死了心。   从此后,陆嵘是又会对这个妹妹言听计从了吗?   苏锦拉着苏沅就走。   “二姐!”苏沅道,“你不劝劝大哥吗?也许他会听你的话。”   “我为什么劝他?”苏锦恼道,“随便他去,他喜欢听陆静英的,就听陆静英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沅看苏锦很生气的样子,也不好勉强。   两人回到屋里,说了会儿话,苏锦很快就告辞走了。   行到大房附近,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在徘徊,她知道自己心里不甘,因为陆静英。   这恶毒的女人,已经被毁了脸,没想到竟然仍是一肚子的坏水,她劝陆嵘回去到底想干什么呢?今日还故意把自己要定亲的事情告诉陆嵘,又装得道歉的样子,苏锦想到那天落水的狼狈,还有摔伤退,躺了许久的无奈,突然转身朝陆嵘住的地方而去。   “姑娘。”冬葵惊讶,“姑娘,那儿许多小厮,姑娘恐怕……”   “你不要管,我说几句话罢了。”   她直行到陆嵘的院子,正要叫小厮通报,陆嵘却提着一把剑从里面走出来,大冬日,他穿着短打,似乎要去舞剑,露出修长结实的轮廓,比苏锦印象里,强壮多了。他的眉眼也不像以前显得那样轻浮,有种沉郁之色。   苏锦怔了怔,一时都忘了说话。   陆嵘也没想到会遇到苏锦,霍然停下来,眯了眯眼睛道:“你有什么事情?”   声音冷冷的。   苏锦倒有点打退堂鼓,觉得自己或许多事,可想到陆静英,到底忍不下这口气,咬牙道:“我之前以为你至少会识好歹,没想到如此愚笨。陆静英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你竟然还相信她吗?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是绝对不会悔改的!她肯定藏着什么目的,所以才让你搬回去,你不要上这个当,还是回去姨祖母那里住罢。”   她说得又快又急,陆嵘面色却没怎么变,淡淡道:“她是我妹妹,她如何,我自会判断。”   “你!”苏锦差点气死,指着陆嵘道,“她是你妹妹?可你此前不是跟她断绝关系了吗,既然如此,何必又反悔?”   “那是以前,我恨她伤了你。”陆嵘盯着她。   苏锦被他的目光逼得忍不住退了一步,陆嵘亲口说出来是为她了,她竟然心跳快了几下。   “但现在,你不是要嫁人了吗?”陆嵘缓缓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听你的,难道你就……”他想说是不是,苏锦就可以不嫁人,但到底没能说出口。苏锦从来都不喜欢他,何必还要自取其辱呢?   陆嵘闭了闭眼睛,提剑而过。   “你给我站住!”苏锦在后面叫道,“陆嵘,我今日来劝你,确实是心有不甘,因为我被她害过,但同时,我也是真心希望你,不要再受她蒙骗!陆嵘,”她走过去,拉一拉他的袖子,“大表哥,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我不想看到你将来再受什么伤害。”   她那句大表哥,叫得分外的温柔。   陆嵘喉头一堵,半响道:“我知道了。”   他大踏步而去。   衣袖从手中滑过,苏锦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陆嵘信不信她。   曹国公府的意思,到底瞒不住陆焕扬了,女儿在娘家住了那么多日,吴宗炎后来竟再也没有过来,他便是去吴家问个究竟,谁料竟被护卫拦住,才晓得,这国公爷夫人很早前就下了令,陆家的人一概不见。   陆焕扬气得七窍生烟,闹到曹国公的衙署。   曹国公勃然大怒,将桌上的茶盏摔了,安抚陆焕扬:“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内子,不识大体,竟然如此慢待儿媳,我也会让宗炎来赔礼道歉。”坐下来捏眉心,“出了这种丑事,委实是因……亲家公,你也知道,而今形势与我不利啊,每日弄得我焦头烂额,家里更是管不到了,疏忽了,才叫你受委屈。”   看曹国公一番道歉,陆焕扬气消了些,问道:“国公爷,那你可有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板上鱼肉。”   说出这么丧气的话,陆焕扬心头一惊,他当初跟吴家结亲,便是看重曹国公的权势,总不至于现在就不得用了罢?他连忙道:“国公爷,您可是太后的亲弟弟啊,打断骨头连着筋,蔡庸如何比得上?”   “蔡庸惯会迷惑姐姐,谁人不知?我也是一筹莫展。”曹国公拍拍陆焕扬的肩膀,“老弟啊,我想想,其实我们两家暂时不来往也好,省得拖累你。”   这念头,陆焕扬是一闪而过的,只不过被曹国公说不来,面未免不热,连忙道:“我们两家该当风雨共舟,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万死不辞。”   谁让他寻上门来,就等着这句话呢,蔡庸这老狐狸滴水不漏,靠翻老底不成,还得要来狠的。曹国公低声道:“蔡庸不死,我们这辈子便无安生之日,正好你我两家又决裂,若你出手,无人怀疑。”   比蒋复出手要安全的多。   陆焕扬心头一震,抬起眼,看到曹国公眼中的冷芒,想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刚才可是说了万死不辞的。他拔出刀在曹国公衙署一阵乱砍,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去。   这件事传到吴太后耳中,她吹了吹热茶问常炳:“那陆静英真的一直住在陆家?”   “是,外面都传闻曹国公……”   看他犹犹豫豫的,吴太后笑了笑:“我弟弟我还不了解什么性子吗,说罢,是不是不要这个儿媳了?”   “听说陆家的人都不准入国公府了,故而陆焕扬才会闹上衙署,找曹国公算账,差点还要杀了曹国公,把衙署的椅子凳子都砍坏了。”   吴太后叹了口气,自己这弟弟真是无情无义啊,她拿了陆静英开刀,他便是将整个陆家都抛弃了。   不过陆静英这女人本来也心性不正,陆焕扬教出这样的女儿没什么可同情之处,她倒是一点不想管,放下茶盅问:“皇上身子如何?我听说那傅大夫的医治方法极为独特,竟然是用蛇,没把皇上吓到吗?”   “皇上还觉得蛇好玩呢,嚷嚷着斗蛇。”常炳瞧一眼吴太后,“身子没多少好转,就是胃口大了一点儿,瞧着气色也不错。”   “嗯。”吴太后松了口气,“那已经不错了,传下去,那傅大夫就留着吧。”   常炳应声。   陆焕扬因为陆静英的事儿,本来就满心狂躁,这会儿又摊上刺杀蔡庸的事,便是经常在家里练功,稍一如意又打骂随从,苏沅得知,由不得心惊胆战,总觉得陆焕扬似乎有疯狂的趋势,该不会哪日冲到这里……   定了定神,除非陆焕扬自己也不要活了,不然怎么也不会这般胡作妄为,不过到底心神不宁。陆策正好又不在,便是去娘家散散心。   冬日冷,都不出门,屋里点着炭,暖烘烘的,阮珍听说苏沅来了,抱着女儿迎接,笑道:“都会叫姐姐了,快来听听。”逗弄绣儿,“瞧,你三姐来了。”   苏绣八个月了,眼睛生得又大又圆,与阮珍一个模样,撅着粉嘟嘟的嘴叫,“及,及……”   模糊不清的字叫苏沅哈哈大笑,揉着她的小脑袋:“绣儿,你是在叫姐姐吗?好好念,我教你,姐——姐。”   苏绣不明所以,只觉得苏沅好像有点眼熟,伸出手往她脸上招呼,摸摸耳朵,摸摸鼻子,把苏沅弄得痒痒,咯咯直笑,径直就把她抱到怀里,夸道:“绣儿,没想到你比慎儿早说话呢,真厉害。”   似乎很高兴,苏绣又及,及的叫起来。   摇篮里苏慎才刚醒,苏沅抱着苏绣站在旁边看,一时都分不清两个孩子的长相了,好像苏慎的眼睛稍微小了点儿,别的一模一样。不过苏慎不喜欢说话,就是动作很多,已经在床上会滚了。   蕙娘拉开被子给他穿衣服,露出一双小手,捏成拳头,白白的,圆圆的,好像馒头一样,苏沅看得忍不住就去摸,太软了。她放在嘴边轻轻啃了啃,笑道:“娘,我晚上住这儿,跟他们一起睡好不好。”   阮珍哭笑不得。   蕙娘忍不住打趣:“姑奶奶这么喜欢,下回自己生一个好了。像姑奶奶与姑爷这般的相貌,孩子定是跟小少爷,四姑娘一样好看呢。”   苏沅脸一下红了。   生孩子……她都没有跟陆策那什么,怎么生孩子,再说,她还小呢,不过看着这龙凤胎,真是喜欢,她又轻轻啃了下慎儿的手。慎儿一点不讨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好像在说,再啃啃啊。   苏沅完全舍不得走,这一待,待到天黑,实在是不得不走了才回去。   因要春节了,街道上格外热闹,不像往常还宵禁,苏沅回去了一趟心情好,听到轿子外面的吆喝声,喧闹声,便是起了兴致,叫轿子抬过去,笑着与宝绿道:“慎儿,绣儿马上要周岁了,得提前准备下。”   她来到一家首饰铺,说明来意,那掌柜便是拿出花样册,都是用在金锁上的,苏沅看了好一会儿,挑得两个出来:“二月之前一定要打好。”   她付下定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么多的铺子,那么多人,偏生竟然遇到,韩如遇立在门口,脸色瞬时变得有些发白,上峰添了孙儿,他是来买金锁的,不想苏沅也在。他心想,母亲这阵子总与他提起哪家哪家的姑娘,若在平时,骄傲的母亲绝不会劝他早早成家。许是自己表现的有些明显了,郁郁不欢。   可又怎么办呢,不经意间,她又闯入眼帘。   这是上天的玩笑?这是上天的暗示?韩如遇走进去,从苏沅手边拿过花样册:“就这些,是吗?”   男人声音发沉,活似他前世恼火的样子,叫人害怕,苏沅浑身起了栗子,要离开。   “苏姑娘……”他叫住她。   已经嫁人了,怎么叫姑娘?苏沅咬唇道:“你该叫我陆少夫人。”   “好吧,陆少夫人。”韩如遇把花样册递给她,“你刚才选了什么花样,我也是予人送金锁,倒不知选什么,你能帮我看看吗?这种东西,我们男人不太清楚。”   苏沅怎么会帮忙呢,她避之不及:“送礼是心意,自当你自己去选,告辞。”   仍旧是那么冷冷的态度,韩如遇始终想不明白,苏沅为何要这样待他?从始至终,他没有做过令苏沅厌恶的事情,韩如遇怒中心来,突然失去了理智,一把扣住苏沅的手腕:“少夫人,我有件事不明……”   他眸中似烧着火,苏沅惶然,用力抽手,然而韩如遇的手劲非常的大,根本挣脱不得。   外面的陈新见状疾步上来,一掌就推向韩如遇,韩如遇始终是读书人,哪里能挡得了陈新的功夫,整个人急退,猛地撞在了墙壁上,只觉后脑一痛。在一阵漆黑之后,有什么东西,如同海浪滚滚,突地全都涌入了脑海。   一位姑娘全身缟素,立在芍药中,回眸看来,宛如月中仙子,可望不可即。 第93章   苏沅虽然不想跟韩如遇再有牵扯,重现前世一般的孽缘,但却不曾想要他死,眼见他撞到墙上,一动不动,心里惊慌,连忙上前相看。   那可是韩夫人的独子,整个韩氏家族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万一真的被陈新所伤,恐怕陆策就要惹上麻烦了,韩家从此也会与他们为敌,往后可不是步步艰难?她蹲下来去拉韩如遇的袖子,叫道:“韩公子,你醒醒!宝绿,你快点去请个大夫来!”   事情都发生了,只能尽量挽回。   看她焦急,陈新忙道:“少夫人,小人没用多少劲,不过是为阻止他,韩公子不会有事,至多是晕了。”   两人对话隐隐约约飘入耳朵,韩如遇觉得脑袋又胀又痛,那些纷乱让他理不清头绪,然而,苏沅的脸却那么清楚,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如那些梦。自从苏沅嫁给陆策之后,他做得奇奇怪怪的梦,她那么真实,好像就在身边一样。   他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店铺里的灯光,看到门外路过的行人,看到苏沅……她半蹲在旁边,手里抓着他衣袖,手指长长的,细细的,像青葱一样。   “你。”他道,“你是……”   他的眸光散乱,像被打碎的星子,但苏沅不曾注意,心想韩如遇既然醒了,那就好了,她想站起来,谁想到韩如遇突然拽住她手臂,用力一拉,将她径直拉到怀里。男人的声音低沉,落在耳边:“我看见你了,你是我妻。”   苏沅浑身一震,这种震惊好像雷电般从浑身流过,她瞬间忘了挣扎,僵住了般,都不知道动了。   倒是陈新勃然大怒,那可是少夫人,这韩如遇是不是不怕死,刚才都被他打晕了,居然还敢造次!他伸出手,按在苏沅肩头,道声“得罪”,一下把苏沅提了起来,两个丫环忙一左一右得扶住苏沅。   回过神,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苏沅脸色苍白,疾步朝外走去,她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陈新狠狠瞪了一眼韩如遇,转身追上。   坐在轿子里,苏沅两只手紧紧扭在一起,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桩事情。韩如遇,他难道是想起了什么吗?为什么会突然说她是他妻子?他是被撞了下,糊涂了,还是……不可能,他不会像自己一般重生。   她前世死了,韩如遇好好的,他怎么会重生呢?   一定是自己想错了,苏沅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一定是的!   店铺里,掌柜都已经吓傻了,抖声道:“韩大人,您,您怎么样了?”   韩如遇慢慢站起来,拍去衣袍沾到的尘土,好像没有听见掌柜的声音一般,从门口走了出去。他满脑子充斥着各种记忆,此时立在屋檐下,仿若隔世。   真是奇怪的感觉……   抬头看一眼漆黑的天空,他心想,那些到底是什么,是他的前世吗?熟悉又陌生的,过去,像是他,又不是他。而苏沅,像是刚才的那个人,又不像。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苏沅有种不一样的感情。   她,曾经是他妻子。   韩如遇眼眸眯了眯,苏沅知道吗?想到她刚才在怀里僵掉的样子,手足无措,分明又像是知道的。难道,她也有这些记忆,才会对自己这样无情?他的额头又一阵胀痛,几乎不能再思考了,捏一捏眉心,快步而去。   出了这种事情,陈新不敢隐瞒,连忙使人去宫里传信。   苏沅有点魂不守舍,本来想看看账本的,结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采薇以为她是在懊恼被韩如遇轻薄了,怕陆策怪责,忙安慰道:“少夫人,都是那韩公子的错,到时少爷问起来,奴婢们都可以作证的,少夫人就不要多想了。”   苏沅叹口气。   若是这事儿倒好了,本来韩如遇就想娶她,陆策不是不知道,她是怕她最担心的一件事,韩如遇知道前世,那太麻烦了。   “打些热水来,我想睡了。”她想得头疼。   采薇连忙去传。   苏沅清洗之后,就上了床。   但也没有真的睡,案几上点得油灯都没有灭,她抬头看着柳色的帐幔发呆,如果韩如遇真的跟她一样,该怎么办呢?他会怎么对付她?他会对付她吗?苏沅咬了咬唇,他凭什么对付她呢?前世,是他非要娶她的,她原本又不想嫁人!   正胡思乱想时,大门突然被推开,值夜的宝绿吓一跳,眼见来人是陆策,又沉着一张脸,便是吓得退了回去,站在屏风后面。   “沅沅,你怎么样?”陆策大踏步进来,一把擒住苏沅的手,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韩如遇,真是岂有此理!”   苏沅本来都捂热了,一下被冷风袭击,冻得浑身发抖。   灯光下,手腕处一圈的红色,陆策拉起来看:“这是他弄的?”   苏沅下意识一缩。   “看老子不杀了他!”陆策狂怒,说话也不讲究了,“最近你不要出门,很快就……等这件事过后,我非要他的命不可!”   苏沅从没见过陆策这么生气,心想肯定是陈新把韩如遇抱她的事儿都说了,连忙道:“表哥,你不要冲动。他是不对,但恐怕是被撞傻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我肯定不出门了,”她伸手揉揉他的胸口,“别气了啊,伤身体。”   这能伤身体?陆策瞄一眼,猛地将苏沅压在身下:“你知道,什么叫真的伤身体吗?”   苏沅脸一红。   若桃花娇艳,芬芳扑鼻,陆策盯着她,心想,都已经是他妻子了,韩如遇还死咬着不放,怕就是因苏沅这张脸。幸好他早早娶了,不然再长两年,不定得引来多少蜂蝶,他低下头,狠狠亲她。   用了蛮劲,侵占她的嘴,将她吸得舌根发疼,好像卷入狂风,被搅得昏头转向。男人还穿着禁军的服饰,玉带扣冰凉,硬硬得在她腿上磨,感觉都要被磨掉皮了,苏沅叫疼,用力推他:“你的腰带……”   他略略抬起身,解开腰带,随手往地上一扔。   再次倾覆,已不甘心亲吻,他的唇落在她脖颈上,解开她的小衣,落在胸口,好似这些天憋着的热情突然一下爆发了出来,焚烧着他。   苏沅有点害怕,在他身下扭动。   他按住她的手,吻得越来越下,她睫毛颤得厉害,扭得也越来越厉害,但却挡不住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痒又舒服,游走全身。脑中轰的一声,终于忍受不了陆策这种撩拨,她左腿在他身上一蹬,滑了出去,拿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追上去,扯开被子,发现她全身红的好像只虾子般,可口诱人。   “沅沅……”他抱住她,“我真的,难受。”   他蹭她的脸。   苏沅嘟囔:“说好明年的。”   “我知道,我也没说现在,”他十八岁的人了,经常跟如花似玉的妻子睡一起,脑中难免没有邪念,今日被韩如遇惹怒,克制力好像都弱了,或许他也不想再太克制,陆策咬着她耳朵,“你帮我。”   男人沉重的呼吸透着满满的痛苦,像被堵住了风口的炉灶,苏沅其实也一直有些愧疚,低声道:“怎么,帮你?”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下。   苏沅满脸赤红,想要缩手,结果被他死死按着,听着耳边压抑,请求的声音,她终于没有松手,就是心里越发担心明年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想着,偷偷瞄一眼陆策,他脸颊微红,眉眼间沾染了情-欲之色,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勾人,她突然想到了他刚才亲吻身上的那种感觉,好像上一辈子不曾有。   失去双亲之后,她似乎失去了感知快乐的东西,做什么都不得趣。现在,不同了,她无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夜深,手臂酸酸的苏沅很快就睡着了,倒是陆策一直睡不着,怀里抱着苏沅,心里想着韩如遇。   想着以后怎么折磨这个人。   突然间,苏沅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策发现她额头上满是汗水。   “做噩梦了吗?”他从床边拿起他的衣服披在苏沅身上,“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拿袖子替她擦汗。   苏沅一个字不敢说。   那是梦,也是记忆。   韩如遇把她从水里救上来之后,在她面前扔了一把剑,厉声道,“你不是想死吗,有胆子把我杀了再说。”她不敢,他扑上来,掐她的脖子,掐了会儿,又把她扔在床上,撕她的衣服。她好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他派了人来监视她,怕她又去寻死。   他想起她,就会过来折磨她。   可是她的眼泪因为父亲母亲都已经流光了,却是麻木的可怕,她后来唯一的执念就是葬在母亲身边了。   那种绝望,让人窒息,苏沅不敢再回顾那些年的事情,扑在陆策怀里,吸了吸鼻子道:“表哥,我们以后是不是能好好的,爹爹,娘都会一直好好的?”她重生之后,无非期盼的就是这些,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然而好像事与愿违,她越是担心,越是紧张,却越是卷了进去,她是不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总会做不好自己,总是会越来越糟糕。   她身子微微的发颤,陆策不知道苏沅因何提到父母,宽慰道:“不会有事的,你别怕,有我在呢。”他拍拍她后背,“我与皇上求个情,往后天天回来,好不好?”   “也不用天天,你还要保护皇上呢。”   “他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但你,只有我一个相公。”   男人微微的笑,月光般温柔。   苏沅情不自禁搂住他脖子:“你说真的吗?”   “真的。”他低头啄了啄她的嘴唇,“不过,话也不能说满,有要事的话,我还得出去,但别的时候肯定陪你。”   她知道将来的凶险,但这一刻,却因为陆策的话,安心了下来。   他可是摄政侯爷呢,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苏沅给自己打气,把肩上衣服拿下来,缩回被子:“不早了。”   陆策也躺下来。   “抱着我睡。”她轻声道,“抱紧一点。”   陆策莞尔:“遵命。”   她嵌入他怀里,汲取着温热,这一觉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阵子,韩夫人觉得儿子有些奇怪,不像之前那般的郁郁,但也不是年少的意气风发,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沉静,阴郁,却又叫人挑不出言行举止上的瑕疵,为人处世,甚至比早前还要圆融,游刃有余。   她不安,时不时的问询小厮,但小厮也说答不出个所以然。   “如遇。”韩夫人这日去见韩如遇,“马上要春节了,我听闻帖子你都亲自写好了?”她轻咳一声,“今年,怎么想到要与那几家送节礼?我们平日里来往并不多。”这儿子,折去了几家,又添了几家,弄得她一头雾水。   “是我最近才走动的,您就别多问了。”韩如遇问道,“我给您送了一盒山参,您吃了吗?”   “我们母子俩,还用这种客气。”韩夫人笑,“下次别破费了。”   “您是我娘,孝顺您是应该的。”他提起笔,欲要写字。   韩夫人看得出来,是要她离开,心头仍是奇奇怪怪的,总觉得这儿子变得陌生,变得不同了,可是,那不是她儿子又是谁呢?   韩如遇见她走了,提笔写了几个字,脑海里又晃过一个人影,苏沅,如果这些记忆早些出现,恐怕苏沅而今会在他身边红-袖添香了。她现在,父母皆在,许是不会那般的痛苦,那么,也许她会喜欢上自己,只要他好好待她,她定然会接受自己。   然而这一切,都被陆策给毁了!   还有苏沅,她或者以为选中了一个好依靠,陆策会是个庇护,但是,万一吴太后知道祁徽是在装病呢?还有陆策……韩如遇嘴角挑了挑,曹国公,吴太后,他们没有人知道,陆策他是陆锦麟的儿子罢?   到时候,被揭发出来,苏沅会如何自处呢?   恐怕他才会是更好的依靠吧?   韩如遇徐徐写下两个字,“苏沅”,只在最后一勾时,想到苏沅夜夜躺在陆策的怀里,墨水倾泻而下,将一整个字都抹黑了。   那种怒气,竟是他不能控制的,韩如遇扔下笔,靠在椅子上,重重吐了口气出来……他到底是谁,是他,还是以前的他?   他到底该如何对苏沅呢! 第94章   雪天过后,慢慢放晴。   难得的有太阳,陆静英与廖氏道,想去慈月庵静静心。   这阵子他们威远侯府丢尽了脸面,因陆焕扬去衙署一闹,谁都知曹国公府不要这儿媳,嫌弃她毁了容,将她抛在娘家不闻不问,因此廖氏都不敢出门会客,生怕聚会上,谁不怀好意问起,抬不了头。她都如此,那更别提陆静英了,是以心里极为理解这女儿的痛苦,自然是答应了,还想亲自去送她。   “不用,大哥会送我,我昨日便同他说好了。”陆静英戴上面纱,“可能会住上四五日,您不要担心,到时大哥会接我回来。”   廖氏听她声音平静,心头越发酸楚:“你想多住几日也无妨,我听说主持师太很擅长开解人心,你去了,多与她说说话,多添些香火钱。”   陆静英暗地里讽笑,如今她这处境,岂是一个师太能解救得了的?所谓开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拢了拢衣袖,起身去垂花门,见陆嵘已经在了,微微一笑:“劳烦大哥了。”   面纱下,脸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陆嵘骑在马上开路,淡淡道:“劳烦什么,我送你是应该的,谁让你是我妹妹呢。不过我有些奇怪,怎么会突然想去那里?你一向对佛法之地无甚好感。”陆静英自小就学武功,尤其箭法更为出挑,很早就随陆焕扬出外打猎,与佛法讲究的慈悲相去甚远。   有时候她提起来,甚至是有些鄙夷。   陆静英略微的一僵,随即苦笑道:“大哥,今时不同往日……”   语气发涩,陆嵘听在耳朵里,闭了闭眼睛,御马而前。   慈月庵在城外三里之地,建在一座小山坡上,那山坡不高,种满了桃花,在三月是最为好看的,整座山都韫着香气,那时候,许多贵夫人与姑娘常会来此,但冬日里,却很冷清,尤其是雪后,路都难走。   眼见便是要到了,陆嵘站在山门前:“你自己进去吧,多是尼姑,我恐不便。”   “大哥喝杯热茶再走,也不急吧,那么冷!”陆静英拉住他手臂,“师太们都是斩断了尘缘的,勿论男女,大哥倒是不用拘谨,我听说庵里也有公子的,大哥再陪我坐会儿吧。”   陆嵘眸光闪了闪。   他这十几年来,都以妹妹为傲,因知道自己平庸,不如她出众,陆静英也是知道的,所以对他这大哥从来没有多少尊敬,但这些日,她分外的热络。要进山门了,还非得拉着他奉茶,她什么时候那么依赖自己了?他慢慢抽回手:“我不去,等你回来,我会在山下接你,你进去吧。”   “大哥!”陆静英声音微颤,微微扯开面纱,“我怕我这脸……会不会吓到师太,这里还有别的香客,也不知会不会嘲笑我。大哥,你送我去了厢房再走。”   当初搬回家就是因看见她这张脸,而今又露出来,陆嵘在路上忍了又忍,始终不想出口,然而他这妹妹,当真是不死心。正如苏锦所说,她就是想算计自己。   “你有什么好怕的,一手暗器功夫,谁人嘲笑,你就能射谁。”陆嵘手腕一转,扣住她衣袖,顺着摸上去,突然一用力,“你今日又带了蜂针吧?还有什么?是什么迷药吗?”冷冷一笑,“我昨日使人来查过,魏国公府的二姑娘便住在慈月庵,她爱好听经,深受魏国公喜欢,不过身子薄弱,一直不曾嫁出去。你的厢房是不是就在她隔壁?怎么,你是想把二姑娘推到河里,再让我去救吗,就跟锦妹妹一样?这样我就能娶那二姑娘了!”   语气藏不住的嘲讽,陆静英瞬时变了脸色,厉声道:“谁与你说这些的?”   “是不是你觉得我笨,我自己想不出来?”   陆静英想要抽回胳膊,陆嵘却握得更紧:“我是看你可怜才心软了,我也确实以为你会洗心革面,我想我们一家子能像从前那样,可是我错了!你根本不把我当大哥,你只是把我当做棋子!”   “这怪得了我?”陆静英尖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你看看你,哪里有大哥的样子,你去外面听听,谁家愿意你去做姑爷!你而今的副指挥使,也是因为我嫁去曹国公府才得来的!陆嵘,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而今,我为你打算,让你娶二姑娘,也是为了我们侯府。魏国公现在虽不在京都,可手里却握有二十万兵马,你想想,万一太后娘娘不还曹国公兵权,那魏国公的地位可是不容撼动的!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呢!”   陆嵘听得笑了起来。   “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吧,自己机关算尽,那你的下场呢?”他扯下陆静英的面纱,“你费尽心力,就这么一个下场,你是想我跟你一样吗?你去照照镜子吧,倘若真的那么有勇气,何必要把屋里的镜子都毁了。”   “你,你……”陆静英的面孔狰狞了起来。   陆嵘的话好像一把尖刀戳入心脏,刺破了她不愿面对的事情。   她一点不想去想那些,那些过去了的,失败了的东西,她只想往前看,她陆静英,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失败!她把脑子清空了,都在想陆嵘的事,这样她就不用想吴家的事了,不用想吴宗炎的无情,不用想蒋氏的可怕,不用想曾经她貌美如花,令人倾倒……   “你醒醒吧。”陆嵘道,“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陆静英仰天大笑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脸,“我怎么好好过日子?啊?我拿什么去过日子?陆嵘,我告诉你,你今天非得听我的,你娶了二姑娘,我们威远侯府就不会被人耻笑了。你就是国公府的姑爷,我将来……我的脸也能好的,”她细细的摸了摸,突然又厉声道,“大哥,我们进去吧,我送你进去!”   她袖子一动,已在手里扣了枚暗器,径直朝陆嵘射来。   陆嵘大惊,没想到陆静英会对自己动手,他闪身避开,抽出长剑:“妹妹,你疯了,你给我住手!”   “是你疯了,你原该听我的……”陆静英说话间,已然射出了十数枚锋针。   若是以前,他恐怕挡不住,然而这些时日他将愤懑发泄在了练功上,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纨绔子弟,瞬时将长剑舞成光影,护住全身,把所有的锋针都格开了。   一干丫环小厮吓得面无人色,想上去劝又不敢,上去可是要命的,只在旁边惊叫。   陆静英见陆嵘躲开了,不由大恼,拔出腰间匕首,欺身而上。   每一招都是狠辣无比,陆嵘心越来越凉,他的妹妹完全变了,这等心性,往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狠一狠心,左手虚晃一掌,陆静英以为有机可趁,匕首斜里刺来,竟是戳向他腰间。他没有躲,却是将剑猛地一划,在陆静英手腕上割下了道狭长的伤口,血汹涌而出,她的匕首当啷声落在了地上。   “你,你毁了我的手。”陆静英踉跄而退,捂住了手腕,那是她的右手,她使不出劲了,她的武功也废了!忍不住凄楚的道,“你就这么不想娶那二姑娘吗?大哥,你宁愿伤我,伤自己也不想娶吗?”   “是,我不想娶,我也不想见你这样疯狂。”陆嵘把他的剑柄递给她,“我废你一只手,是我不对,你可以把我杀了,现在就把我杀了,但从此后,我希望你能变会从前的那个妹妹。那个小小的,只知道笑,叫我大哥的妹妹,你不要再长大了,再变得那么可怕,变得我再也不认识你。”   他的眼泪落下来,在阳光下,那么的亮,那么的……令人心痛。   陆静英左手握着剑柄,看着陆嵘,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她没能握住剑,滑在了地上。   “你走吧。”她转过身,轻声道,“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了。”   “妹妹……”   “回去告诉爹爹,告诉娘,我会在慈月庵长久的住下去。”她捡起匕首,抬头走入了山门。其实她又怎么会不累呢,营营役役,到头来,一场空。   她的祖母,她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她的那些所谓的闺中好友,全都离开了她,她身边空无一人。唯有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不,只有大哥了,只有他记得她年幼时的天真单纯。   可是,人还能变回去吗?   她抚摸着脸颊,那丑陋的脸,已让她不能面对世人,或许现在,是最好的结局。   看着陆静英的背影远去,陆嵘才突然觉得疼痛,小厮们上前扶住他,一到山下,他就翻身上了马,他现在太想看见一个人,一个他哪怕死,也要再见一见的人。   苏府,苏锦正在阮珍那里逗弄弟弟妹妹。   临到春节了,不用随刘燕知念书,闲得时候太多,故而多数都在这里,要么随阮珍学一学管家,要么便是现在这样了,恨不得抱着两个孩子的小脚啃一啃。   “我觉得他们的脚特别可爱。”苏锦与阮珍道,“肉呼呼的,可惜天冷不能多看。”   阮珍笑起来:“你跟沅沅,一个喜欢小手,一个喜欢小脚,等到夏天,他们可有得受了。”   想象了下这个场面,苏锦哈哈大笑。   小姑娘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但阮珍却想着孟家的事儿,也不知苏锦自己喜不喜欢,便是借此说道:“今儿你祖母说起年礼,特意叮嘱,说叫我孟家也送一份呢,还不同别家,礼要厚点儿。锦儿,”拉着她的手道,“你对那孟公子……母亲,老爷都赞不绝口,那你呢?”她总觉得苏锦好像不满意,不像苏沅,虽然嫁得早,可她看得出来,心里还是愿意的。苏锦呢,表面上笑眯眯的,但是眼睛里没有一点的欢喜,这样嫁过去,小夫妻能琴瑟和鸣吗?   “母亲,这事儿由祖母,父亲和您做决定便是了,”苏锦笑道,“我相信您的眼光。”   “锦儿,”阮珍苦口婆心,“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终,是你嫁过去过日子的,我们长辈又不能……”   苏锦不想坦诚,怕阮珍问得多了,连忙找借口溜了出去。   委实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阮珍的热心,那孟公子虽然没有让自己怎么喜欢,可不管家世才貌,都是百里挑一,她不嫁说不过去,可嫁呢,莫名的是有点不甘心。只是,长辈们东挑西选,才挑得这孟家,自己拒绝了,岂不是辜负父亲的一片心意呢?往后,还会有比孟公子更好的吗?她心事重重的在芍药园散步,到得一座假山时,突然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大表哥?”苏锦一惊,等见到他浑身的样子时,更是震惊,“你怎么了,你怎么都是血?”   两个丫环也差点吓死,正待要叫出声,被陆嵘喝止住:“我马上就走的,不会对你们,你们姑娘作甚……我只是有话,跟她说。”   “你们退到远处,若是有人来,速速告知。”苏锦吩咐。   丫环们互相看了一眼,退到远些的地方。   苏锦扶陆嵘坐下,眼见他的血简直要糊了全身,心惊胆战,拿了帕子给他擦:“大表哥,你该去看大夫!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我这里又没有大夫。你到底怎么了?”   “我刚才送妹妹去慈月庵,我们……打了一架。”他微微笑了笑,看着苏锦,“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她慢慢会想明白的。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我会受骗。其实我没那么笨,我只是……”他的目光又温柔又深情,“我只是把什么都装得不知道,不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我心里就欢喜了。我而今清楚了,我以前缠着你,让你很心烦吧。你放心,你往后不会有烦心事了,妹妹也不会再伤害你,我也不会……希望你跟孟公子能……”   他哽咽:“这可能是我最后见你了,这副指挥使我也不想当了,妹妹换来的东西,我全都还回去,我要离开京都。”   陆嵘站起来:“我走了。”   苏锦呆呆的听着,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眼见他一步步离开了视线,她突然间跑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拉住陆嵘:“谁跟你说心烦的?大表哥,我一点不心烦,你不要离开京都!”   陆嵘浑身一僵,他觉得自己透不过气了:“锦妹妹……你说什么?”   苏锦脸一红,觉得自己很冲动,但她真的不希望陆嵘走,轻声道:“你去把伤养好,留在这里,我,我不嫁给孟公子。”   好像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没有了,陆嵘回过头,捧起苏锦的脸:“你说真的?你,你不嫁给孟公子?你要我留下来,是吗?”   “是。”她笑,突然间释然。   那个傻乎乎的,叫人腻烦的,大表哥,她竟然舍不得他了。   陆嵘低下头,把额头在她额头上碰了碰,低声道:“我去看大夫了,等好了,我再来看你。”他松开手,疾步离去,走到墙边翻身而上,留下了几滴血迹。   苏锦连忙叫丫环把这些血迹都擦干了,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情有没有被人看见,连忙道:“到处寻一遍,都擦擦干净!”   冬葵嗫嚅道:“那万一老爷知道了呢?”   “如果父亲知道了,我会告诉他实情的。”苏锦冷静的回答。   冬葵低下头,去擦血迹了。 第95章   儿子送女儿去慈月庵,竟然满身是血的回来,廖氏连忙使人去问,原来陆静英也受伤了,却坚持住在慈月庵。期间陆嵘重伤,以此为理由,主动辞掉了副指挥使的职务。廖氏大惊,陆焕扬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双儿女竟然落得如此境地,把一腔怒气发泄在廖氏头上,说廖氏身为母亲,没有好好管教,甚至扬言要休了她,叫廖氏大病一场。   那边乱七八糟的,苏沅却在写春联了,晚上就是除夕,春联要在白天就贴好。   “虽然是去祖母那里吃饭,不过我们厨房最好也准备几个菜……”她叮嘱采薇,“你去问问看,厨子们怎么说。”   “叫他们做个鹿肉羹罢。”陆策走进来,一身劲装,肩上却披着黑色的大氅,“我刚刚去城外打了一只鹿回来,就当过年添菜了,还有,”他把一样东西抛过来,“给你的。”   苏沅定晴一看,竟然是一张紫貂的皮毛,摸上去还热乎乎的,她惊讶:“也是你才打的?”   “比鹿难打多了。”他脱下大氅,半搭在高几上,走过去弯腰搂着她,“喜欢吗,拿去做个套袖,或者裘领,这时候戴最合适。”手摸摸她修长的脖子,觉得这颜色肯定很衬她的脸。   男人手带着寒气,苏沅一缩,嗔道:“冷死了!”   “这就冷了啊?”他抓住她,把手往衣服里伸,“冷的还在后面呢。”   “啊!”苏沅手忙脚乱的阻止。   他哈哈大笑,停了手,把她抱在腿上:“在写什么呢?”   “春联啊。”她歪头看他,“写的怎么样?我是心想,我们就这一个院子,前后不过贴三四幅,别的地儿轮不到我们管,我就自己写了。”   “不错。”陆策瞄一眼,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继续写,我看着。”   “看着怎么行,你得给我磨墨!”   陆策笑起来:“行,我给你添香。”他往砚台添水,拿起墨锭。   果然磨了,苏沅老神在在沾了墨汁,一笔一划的写字,又问陆策:“你去看过大表哥没有?我听说伤得挺重的,不然怎么连副指挥使都不能做了,陆静英真是害人不浅!”   哪里是这个原因,他早就去查过了,是陆嵘自己不想做,加之曹国公府与陆家关系交恶,那上峰随便找个由头,便是成全陆嵘了。他淡淡道:“去看过了,他无事,静养几个月便能好。”不过陆嵘的态度有点奇怪,说不上来,只陆策也不想细想,他们之间多少年的恩怨,实在是理不清楚,好像一团乱麻似的,理了更乱,顺其自然或许好些。   两人正说着,外面陈然敲了敲门,陆策心知是有要事,把苏沅放下来便是出了去。   “今日跟踪的人竟然发现邬平。”陈然低声回禀。   邬平是陆焕扬的亲信,陆策心头一惊:“他在盯着蔡庸吗?”   “是。”   可要杀蔡庸的是曹国公,照理该是蒋复的人才对,怎么会是……难道,他突然明白过来,看来曹国公与陆焕扬早前是演了一场戏,曹国公要利用他去杀蔡庸,好脱了关系,不至于怀疑到他身上!这曹国公真是舌绽莲花了,居然能说服陆焕扬去做这种事情!陆策眼睛眯了眯:“不要打草惊蛇,先摸清楚他们的计划再说……韩如遇那边呢?”   “不曾有动静。”   “你继续盯着。”陆策对韩如遇而今是十分的恼恨,只在曹国公之下。   陈然领命。   回去时,苏沅已经把春联写好了,正让采薇,采芹弄了浆糊涂抹,要去贴门上,只门高的很,哪里够得着。陆策见之,弯下腰一把抱住苏沅的腿,直把她举到屋檐下。差点碰到灯笼,苏沅吓得哇哇大叫,感觉自己要摔下来。   “叫什么呢,我抱那么紧,还不贴?”陆策笑,“给你当凳子还不好?”   男人的声音传上来,苏沅才定了定神,嘟囔道:“你别给我松手啊。”抖抖索索把春联贴了上去,陆策叫丫环拿着别的春联,一路往外走,苏沅被他抱得高高的,活像个巨人。瞧着下人们纷纷侧目,苏沅红了脸,拍打陆策:“快放我下来,我都鹤立鸡群了!”   “一览众山小啊。”   苏沅噗的一声,本来尴尬的都被逗笑了。   两人把春联贴好,方才回屋。   晚上同老夫人,陆焕云夫妇,陆静妍几个一起过除夕,不像陆焕扬那里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这儿一桌欢声笑语。陆策,苏沅带来的鹿肉羹分外招人喜欢,被吃了个精光。   席上陆焕云说起武有年,在与倭寇周旋数月之后,终于赢来了一场大胜仗,将所有船只都击沉在大海,倭寇四处逃亡,被歼灭了十分之七八,众人听到这好消息,都很高兴。但最高兴的莫过于陆策与苏沅了,陆策都忍不住多喝了几盅酒,被苏沅扶回来,男人面色酡红,躺在床上,笑道:“沅沅,我师父没有事儿了,我们……很快……”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低下头听,却被他一下按在胸口。   “师父虽然赢了了,但暂时不会回来的,沅沅,”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有个秘密……”   “嗯?”苏沅竖起耳朵,“什么秘密?”   “我娘……”   陆策的娘,苏沅瞪圆了眼睛,他终于打算说说身世了吗?正想听怎么解释,结果陆策睡着了。   幸好她晓得这个秘密,不然岂不是被他吊胃口吊得难受死了?苏沅白他一眼,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不过陆策第二天醒来,好像一点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那件事到底还是没有再提。   春节过后,便是上元节了。   陆静妍早就约了她,还有苏锦要去看灯,故而苏沅等到晚上,也是兴致勃勃。   “不过是看个灯,那么高兴?”陆策好笑,“等以后,我给你满院子挂满灯,让你看个够。”   “那你怎么不现在就给我挂?”苏沅仰头看他,“以后,还不知道以后是多久呢,一点没有诚意!”   “那是因为今年……”他低声道,“今年太不一样了,”说着把苏沅抱起来,叫一干下人出去。   瞧他那样儿,古里古怪的,苏沅心头一跳,红着脸道:“表哥,我等会儿就要出门的,已经说好了,三妹会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去苏家接二姐。我现在真没有空儿。”没空跟他亲热。   见屋里没人了,他道:“你今天得跟我一起出去。”   “你要做什么事情吗?”苏沅听出了点头绪,好像陆策是有计划,她的眼睛瞬时发亮,“是不是要我帮你?”   “嗯,你得帮我。”   “好!”苏沅立刻把陆静妍抛脑后了,隔着门叫宝绿去说一声,今晚上她要跟陆策出去,让陆静妍直接去找苏锦。   看出她的兴奋,陆策莞尔。   等到天黑,他便是同苏沅坐了轿子出门。   外面熙熙攘攘,各家各户屋檐下都挂着灯,照得晚上如同白昼,苏沅撩开帘子往外看,但陆策坐着纹丝不动,好像尊石雕菩萨一样。苏沅心想,真是做大事儿的,她也不能这样心浮气躁,便是放下帘,眼观鼻鼻观心。   轿子一路抬到处酒楼才停下来,两个人上了雅间,陆策点了许多菜。   苏沅惊奇:“你就带我吃东西啊?不是说……”   “是你吃,我马上就走,记得等着我,我已经叮嘱过外面的小厮了,不会让别人打搅。”陆策反身栓了门,拿了张凳子,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然从房梁上翻了出去,瞬间就消失了。   苏沅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陆策会不会成。   今儿人那么多,虽说趁乱摸鱼,还是会有危险。   看着满桌子的菜,她着实没有胃口,不过不吃的话,等会儿撤菜时会让人起疑,她只好每个菜都吃了一点下去,又给陆策要用的酒盅倒了点酒,方才推开窗,露出个缝儿往外看。   每年这时候,蔡庸都会来彩云楼,与同僚们喝上几口酒,说说朝政,说说风月,但不会待很久,半个时辰内总会下楼去凤鸣街看灯,那里的灯最多,最亮,蔡庸一来,行人纷纷让道。他缓缓踱步其中,说不出的惬意,好像这漫天灯光,星光都是为他所亮,他会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家门口,今晚上也就结束了,这是他许多年的习惯。   陆焕扬伏在屋顶已经有半个时辰,陆静英的一手暗器功夫是他手把手教的,陆静英都有那种准头,别说是陆焕扬了。他今日就要把蔡庸射死在凤鸣街,蔡庸一死,吴太后必定心中大乱,曹国公就能借此机会,夺了吴太后的权。那么,他必受其惠,女儿也能重新回曹国公府。陆焕扬也是走投无路了,曹国公如若有麻烦,肯定会把他给卷起来,只能一荣俱荣。   他手里已经扣紧了一枚暗器,沾了见血封喉的毒。   只要蔡庸沾到一下,就得死!   正想着,蔡庸已经走了过来,陆焕扬找准时机,手一扬,暗器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正等着看蔡庸中毒致死,却不料飞至中途,竟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暗器打飞了。随之又有一枚暗器,从那处飞来,噗的刺入了蔡庸的身体。   不深不浅,不轻不重,要不了蔡庸的命,却也绝对不会让他好受。   蔡庸受伤,一声大叫,身边顿时围住了护卫。   陆焕扬大吃一惊,凭着多年来的功力,几下纵落便追向了刚才击落他暗器的人。夜色里,那人身材高挑,竟有些眼熟,陆焕扬念头闪过,面色巨变,在这震惊中,那人突然就不见了踪迹。   陆焕扬寻到僻静之处跳下来,绕了个圈子走回集市,寻到家中奴仆抓起领子一问,疾步就朝酒楼而来。   寻到三楼,只见小厮守着门,他不管不顾一脚踢开了门。   雅间里,陆策面色微红,腿上坐着苏沅,她手里端着酒盅,正喂陆策喝,看到陆焕扬,吓得酒盅都掉了下来。陆策更是恼火,放下苏沅,转过身瞧着他,冷冷道:“不知父亲来此贵干?儿子倒不知,父亲竟何时有踹门的雅趣了。”   桌上满是酒菜,碗筷都很凌乱,一看便是吃了许久,陆焕扬审视了下,拂袖而去。   他的这手暗器独步天下,曾经只教给陆静英,陆策与陆嵘,但他一双亲儿女都不可能,自然就只剩下陆策了,然而,他似乎想错了,他这个儿子武功虽然好,却胸无大志,与那皇帝做酒肉之友,娶了妻子,又沉溺于温柔乡。陆焕扬拧起眉,可不是陆策,会是谁呢?谁会知晓他的这个计划,救了蔡庸的命,但又伤了蔡庸。   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而他呢,刺杀蔡庸失败,又打草惊蛇,恐怕曹国公再不会信任他了,说不定还以为是他故意的,陆焕扬心头一沉。   苏沅关上门,低声与陆策道:“他可会相信?”   “应该会信,毕竟你演得不错。”陆策抱起她,“不过还能演得更好一点。”   “怎么演?”她道。   “把这酒喝了,”陆策道,“喂我。”   苏沅脸一下红透了,嗔道:“去,你个登徒子!”   “说我登徒子?”陆策斜睨她,自己喝了口酒:“好,那我做回真正的登徒子,别动,我喂你。”   苏沅惊得在屋里跑,他在后面逗她,两人一阵打闹。   玩累了,坐在窗口看了会儿花灯,等到亥时方才归家。 第96章   蔡庸被刺,当日便惊动到了吴太后。   曹国公虽然是她弟弟,可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领兵作战勉勉强强,论到朝政,却是牛犊子叫街蒙了门,弄不清。不若蔡庸顾全大局,且又愿意辅佐她,故而听闻他受伤,吴太后连忙便使了三个太医去与蔡庸治伤。   要说这伤不致命,但蔡庸一把年纪,被刺到左胸,这半边人废了,手都抬不起来,躺在床上左哼哼右哼哼,浑身难受。眼见三个太医来,便是叫他们带话,说他恐怕要致仕,再不好匡扶吴太后。继续匡扶下去,只怕连命都没有的,他还想留住这一把老骨头。蔡庸宦海沉浮多年,心里早已猜到必是曹国公所为,想要他的命。只他命大,逃过一劫,那暗器稍稍往里一点,他就得死!可惜证据不足,不好指控,就以此激怒吴太后。   他手下门生又遍地,不到几日,奏疏纷纷,都是弹劾曹国公的。   两方正式交战,朝堂鸡飞狗跳。   衙署各种事物都受到影响,一时有大乱之相。   眼见不知如何收拾,曹国公与蒋复,几位门客坐在书房商议,曹国公怒声道:“这陆焕扬真正是草包,原以为他武功了得,结果这么一桩事情都做不好,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动蔡庸。那老贼,还用苦肉计,也不知姐姐可会信了他。”   “我看不如就此……”蒋复低声道,“我都督府随时听令,绍廷在宫中,手下上千禁军,一声号令,围堵禁宫不难。”   “你当如此容易?”看蒋复说得好似切菜一样,曹国公忍不住耻笑,“当年我杀英国公,死了多少人?你以为她身边没有兵马吗,就算拿了禁宫,城外还有三大营呢,你觉得一定会听从我们?万一反扑过来,挡得住吗?别说魏国公……是了,而今也不知他在何处,怎的消息都没有,原本我们三十万兵马,竟是被他与那武有年瓜分干净了,且不在我们控制之中。”   那才是最大的威胁。   江山可不是一个京都,那是京都之外更广阔的皇土!   想着,曹国公突然有些恼火,他或许太疏忽了,太早养尊处优了!   “那姐夫,你说怎么办?”蒋复冷笑一声,“总不能坐以待毙罢?”   “且让我想想。”曹国公沉吟。   宫里一时也没个动静,不过吴太后心里很乱,一山不容二虎,很早前,蔡庸就与曹国公不合,谁也不服谁,都靠她在中间周旋,方能平衡,但现在,这种平衡显然被打破了。她伸手捏了捏眉心,看向大理寺堂官戚云从:“蔡大人的这桩案子,你们查的如何?”   “回禀娘娘,刺客尚不曾抓到,不过这暗器的来历却是有眉目了。”   上元节,京都百姓十之七八都来观灯,街道上如何热闹,吴太后心里清楚,那人是如过江之鲫,如何能轻易捕获,上回白河的刺客都废了数月功夫呢,她道:“那还不快快说来。”   “暗器形状乃寻常飞镖,但所用精铁却是少见,千锤百打,定出自于军中匠人之手,此等飞镖多见于三大营,都督府……”   吴太后脸色不由一沉。   这三营有两营的虎符都在曹国公之手,都督府更不用说了,总都督便是曹国公的小舅子蒋复,难道真是她那好弟弟派人去刺杀蔡庸?可他而今锦衣玉食,富贵满堂,还不满足吗,非得要跟她争权夺利?非要逼得她出手不可?吴太后浑身发颤,咬了咬牙,低声道:“都下去吧。”   戚云从听令退出。   常炳与吴太后倒了一盏茶,轻声道:“许是有什么误会,国公爷怎会那么糊涂,要去刺杀蔡大人呢?谁都知,您多倚重他,这回幸好蔡大人不曾有事,不然那么多奏疏,那么多的事儿,您如何忙得过来?都交与国公爷不成?不是奴婢说,国公爷真不是治世之才,且也不知多少年不曾打仗了,哪里会想不明白,要做出这种事情。”   像是劝,却更如火上浇油,吴太后把茶盏一下摔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京都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郁,但在苏沅看来,那却是黎明前的黑暗,只等太阳的初升,故而她心情极为的欢快。不止她如此,老太太心情也非常好,过完年,马上儿子就要娶妻了,这一天便是让阮直去送聘礼于殷络。殷络父母双亡,而今住在阮直替她操办的院子里,大大的二进,非常宽敞,身边还添了两个丫环,两个小厮。   住得久了,隔壁邻居都知晓她是麒麟胡同阮大人的未婚妻。   在喧闹的鞭炮声中,阮直便是把聘礼送过来了,殷络羞答答去迎接,吩咐小厮打开仓门,将聘礼送进去,转身绷着脸,把阮直一把拉到卧房,关上了门。   窗子也是关得严实的,显得屋里有些昏暗,倒是将殷络一张脸衬得更白了,好像美玉一般毫无瑕疵,阮直盯着看了看,邪笑道:“这大白天的,你就不怕别人误会,我们到底还不曾成亲呢,你这清白……”   “别给我打岔。”殷络咬牙道,“我嫁给你,可是为杀曹国公。这几个月过去了,还无动静,倒是蔡庸险些被他刺死。蔡庸若是死了,这太后身边可就剩曹国公了,那是她亲弟弟,肯定舍不得要他的命,那不是给曹国公机会吗?”   “所以蔡庸不是没死吗,蔡庸没死,曹国公就不能一人独大。”   “什么……”殷络一怔。   “你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阮直抬起她下巴,手指摸了摸,“还是乖乖先嫁给我再说吧,你瞧,我都给你送聘礼来了,还有这院子,那香料铺,你是不是想让我打水漂啊?”   男人语气轻佻,可抬起头,却见他眸光闪烁,有些是似而非的东西,殷络脸莫名一红,拍开他的手道:“这些东西我又不会真的收下,等以后,事情成了,桥归桥,路归路。”   那一丝羞怯还是落在他眼里,阮直嘴角翘了翘,收回手,指腹却好像还留着一点柔滑之感。他坐下来淡淡道:“你也不要成日在这住着,得空去见见我妹妹,见见我那外甥女儿,走动走动,这才真像我的未婚妻,不会引人怀疑。”   殷络眉头一挑:“你要求真多,是不是成亲了,还指望我予你做衣服呢?”   “哦,这难道不是分内之事?”阮直笑起来,“我们可要睡一张床上的,做个衣服算什么?”   他一张脸颇是俊朗,笑时便也显得好看,甚至还有点顽皮之色,殷络心想,早先前根本也不知他竟然会是影子的首领。明明是个商人,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为何会做杀手的?我是因为杀父之仇,你呢?”   没想到她问这个,阮直面色一僵,眼眸瞬时就冷了下来。   虽然早已报了仇,妹妹也成了正室夫人,可他当初犯的错便是刻在心上的伤痕,怎么也不可能彻底的消掉,他淡淡道:“照你刚才说,我们迟早桥归桥,路归路,这些事儿,我没必要告诉你罢?”   “你……”殷络微恼,可却也不好反驳,拂袖道,“既然无话可说,你走吧。”   她绷着脸,一下有点生气。   因为自己不说,她生气吗?可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他凭什么告诉她呢?阮直眉毛一挑:“其实还有件事儿,我娘专门说了,今日过来,务必要让你替我做双鞋子,将来好同心携手,白头到老。”   给他做鞋子?殷络不可思议,盯着他道:“你没拒绝吗?”   “拒绝了,那就显得假了,哪里有妻子不给丈夫做鞋的?”他把大小告诉殷络,“你将就做一双吧。”   “不能买吗?”   “买?你以为能逃得过我娘的眼睛?”阮直挑眉,“你去外面铺子看看,这外面买的,跟自己亲手做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想反悔?亏我以为你很守诚信呢。”   “谁说我要反悔?”殷络倒不想自己显得小人,“做就做,不过是做个鞋子。”   “那就好。”阮直目光落在她手指上,也不知这惯拿剑的去做女红,会做出什么样的鞋子,莫名的竟有些期待。   见他要走,殷络突然拉住他袖子,低声道:“你总得给我个期限,我不想无止尽的等下去……”她微微哼了恒,“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万一总在搪塞我呢?”   “搪塞,欺骗?”阮直凑到她耳边,“不出半年,你会如愿,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离得太近,殷络觉得耳朵发痒,脸颊忍不住红了。   那小巧的耳朵,白白的就在唇边,阮直说着说着,突然有种冲动,想上去咬一口……他怔了怔,连忙撇过唇,说完话,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97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陆焕扬这阵子惶惶不可终日,想去找曹国公解释,却开不了这个口,计划是他制定的,刺杀是他亲自出马,要说被人破坏,陷害,谁能相信?可不解释的话,这个错,曹国公可能不会原谅。生怕自己要遭殃,晚上辗转难眠,好几次惊醒,睁着眼睛躺到天亮。   事情果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不知谁翻出旧账,都察院堂官指他收受贿赂,太后娘娘原先对他也无甚好感,这些年从不曾重用,便是下令彻查。   看样子要丢官帽,陆焕扬心一横,便是要去见曹国公,路上被蒋复拦住。   “今日这结果是你自己一手造成。”他面色冷淡,隐露不屑,“而今曹国公已经网开一面,不曾要你的命,你便好生回去歇着吧!”   好像打发一只蝼蚁,陆焕扬大怒:“他就不怕我去同太后娘娘和盘托出吗?当日可是他的主意,若太后娘娘知晓……”   提起这人,蒋复更是恼火,用力一推陆焕扬,厉声道:“你还有脸面说这事,便是因为你办事不利,而今太后娘娘怀疑是我姐夫所为,加之蔡庸,他原该已经死了!而今好好的躺在床上呢,兴风作浪,便是要置我姐夫于死地!你居然还敢提,是我姐夫仁慈,放你一马,要是我,”他手按在剑柄上,“早将你一刀杀了!不过没了官职,你摸摸头上,好歹还有个侯爷的名儿,我劝你,别再惹我姐夫生气,失去一切!”   陆焕扬被逼得连退几步。   威远侯府当年也是名重一时,他自小便以此为傲,日渐没落之后,才想同曹国公结亲,希望威远侯府能重振声威,所以这爵位,他是绝对不能丢的。陆焕扬咬牙,转身坐入轿中,回去了陆家。   然而,这股气怎么出得去!   他负手在园中踱步,眼看春花开得灿烂,心里越发的黯然,他这一生,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从此退出朝堂了吧?他的女儿,毁了,他的儿子,受伤了,丢了副指挥使的职务。他的妻子又病了,家中死气沉沉。   正觉灰暗之时,却听见园中银铃般的娇笑声,苏沅正与陆静妍在摘花。   “我近日在看《瓶花注》,我们多摘些回去,照着插,定然好看。”苏沅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剪了支桃花下来,放在采芹提的篮中,里面已经有好一些了,又要去弄几支丁香。   “我对插花无甚兴趣,倒是你……”陆静妍笑眯眯道,“可是今日二哥要回来,插了与他看?”   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都知他二人经常关在房里亲亲热热,苏沅为此,都不太与苏锦还有,她来往了,上回上元节说好了一起去,都不曾去,后来更是不太出门。   苏沅脸一红,啐道:“我插了自己玩儿的,怎什么都与他有关了?”   不过陆策最近是忙,蔡庸的事儿起了头,拉扯出了一大片的乱麻,她知是好机会,为如何抓住,却是要陆策为此奔波了,有些时候,他半夜都会突然出去,回来时身上冷冰冰的,像是在露天待了许久。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几个丫环叫了声侯爷。   苏沅身子略僵,真没想到会遇到陆焕扬,那名义上的假公公啊……她转过身,对陆焕扬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神采焕发,这儿媳妇多日不见,越发夺目,可见日子过得极为滋润,陆焕扬看到她,就想起了陆策,说不出的愤懑。恐怕自己现在的遭遇就是被陆策所害,这所谓的儿子,先是让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白白养育十年,而后从桐州回来,又将陆静英毁了脸,从此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他目光落在苏沅脸上:“你母亲身染重病,你还有闲心在此摘花吗?”   突然扣了不孝的帽子过来,可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苏沅垂头道:“是儿媳妇不对,儿媳妇这就回屋。”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打不过陆焕扬,认了错了事避开。   这语气淡淡的,哪里像是真的道歉?陆策就罢了,与他生了仇,可这苏沅对此一无所知,实打实的儿媳,居然也如此不像话,陆焕扬厉声道:“既然知错,你现在就去伺候你婆婆,尽尽儿媳的孝心!”   那不是让她入火坑?廖氏因为陆静英的事儿不知多恨她跟陆策,她去床前伺候,定要被报复,苏沅眼睛转了转:“父亲教训的是,儿媳这就回去把花放好,再叮嘱奴婢几句,便去见母亲。”自然去了,就躲里面不出来了。   推三阻四的,陆焕扬心想他在家中还真不能做主了,拿她一介女子没办法?他上前,便要扣住苏沅,谁料陆静妍一下挡在前面:“大伯,二嫂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您想做甚?做为公公,对儿媳妇动手动脚不好吧?”   “你给我滚开!”一个侄女儿,还敢阻拦他了,恐是陆焕云平日里教的,不把他这大哥放在眼里。   陆静妍到底学过武功,哪里那么好推,一下把腰间匕首□□。   而在附近保护的陈新,立刻也护到了苏沅的面前,冷冷道:“侯爷,还请别强人所难!”他说完话,口中发出一声清啸,瞬时从依云楼那里一下奔过来二十来位护卫,把陆焕扬团团围在中间。   这要真打起来,肯定会惊动到老夫人与二房,那两边的人再加起来,可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   陆焕扬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苏沅:“好,你真是个好儿媳,与我那策儿真正是一对良人!”   他拂袖离开。   苏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松出一口气。   “不知所谓,二哥娶你,他一点聘礼都没出,好意思让你去伺候大伯母!”陆静妍把匕首塞入腰间,“二嫂,你不要怕,只要跟我在一起,没人动得了你。”已经有将门虎女的威风。   苏沅笑起来:“是了,是了,你最厉害,我以后就靠着你了。”   两人又摘了些花,去了依云楼苏沅那里插花。   听说这事儿,陆嵘捂着腰坐起来:“弟妹可有什么事情?”   要说平时,他哪里管这些,以前更是与陆策水火不容,小厮奇怪的道:“没有,倒是侯爷被气走了。”   陆嵘稍微放了心,他真不想看见父亲伤害苏沅,苏锦肯定会生气的,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的欢心,不能因此又断送了,可父亲与弟弟之间的恩怨,如何解开呢?他其实都不知道,为何父亲会那么痛恨陆策。他是因为陆策是庶子,光芒又盖过自己,加之陆静英的怂恿,便对陆策很是不好。然而,父亲为何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等伤好了,他去问一问,劝劝父亲。   想着躺下去,念起苏锦,心里甜甜的,巴望着伤能快点痊愈。   苏沅尚在与陆静妍插花,陆策就回来了。   本来担心她受惊,见到了就想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下,没想到陆静妍在,陆策按耐住,上去感谢陆静妍:“今日,多谢三妹了。”   “二哥不必客气,本来就是大伯不对。”陆静妍瞄一眼陆策,“二哥,你在宫里可以如此随意的出入吗?倒不怕皇上怪责呢,怎么,怕二嫂被欺负啊?这样快的赶回来。”   陆策轻咳一声。   要是寻常的皇帝,他肯定不敢,但是祁徽可以体谅他。   他想说向皇上请求了,但陆静妍分明等着取笑他,面色淡淡的道:“本来也不是我当值,便是今日要回的。”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我哪里知道真假。”陆静妍笑。   戏弄的陆策脸色微红,心想晓得他着急,还杵着不走。   幸好陆静妍还是识趣,看苏沅插完花了,朝二人告辞道:“二哥难得不当值的回来,我就不打搅了。”朝苏沅挤挤眼睛,“二嫂,你与二哥好好说话罢,剩下的花儿我带回去送与母亲插花,她也喜欢。”临到门口与一干丫环道,“关上门窗,也都随我出去罢。”   确实,二人经常有这种习惯,好说悄悄话,可被这样道来,苏沅忍不住脸红了红,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下回告诉祖母去!”   陆静妍朝她做个鬼脸,笑嘻嘻的走了。   宝绿还真来关了门窗,与采薇退出去。   苏沅咬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下回我们得开着窗说话了。”   陆策哈哈大笑,不过现在却是正中下怀,走过去把苏沅抱在怀里道:“随他们怎么说去,我们是夫妻,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又有什么?”他抚一抚她后背,“我在宫里听说了,父亲今日为难你,是吗?”   “嗯,我看他像是心情不好,朝我发泄似的,莫名其妙让我去伺候母亲……但母亲已经病了一阵子了,早前也没听提一句,想来晓得我不肯,但今天不知为何。”   “因为他遇到麻烦了,恐要被贬官。”陆策讽笑。   “怪不得!”苏沅哼了一声,“活该,谁让他自己要听从曹国公呢。”   “你无事就好,以后少去那边的园子。”   “我也就是去摘摘花。”苏沅还是有些委屈,“我最近都很少出门了,没想到会遇到……看来,我得在这附近开辟个园子,”她想着心里一动,“表哥,依云楼附近也挺大的,你说可不可行?”   听到这句,陆策心头一黯。   为了避开大房,苏沅不得已跟他搬来这里住,依云楼虽说清静,可到底地方小,而今还要弄个园子出来,不得小成什么样了?苏沅会不会心里也难过呢?她并不知道陆焕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会不会以为一辈子都得这样过?那都没什么盼头,谁愿意与仇人天天相对呢?   想了又想,陆策郑重道:“沅沅,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苏沅歪头看他:“什么事儿?”   “我,我其实不是……”他下意识的压低声音,“我不是陆焕扬的亲生儿子。”   苏沅一愣。   虽然早知道了,但没想到陆策会这时候告诉她。   这表情看起来还是很惊讶的,陆策手在她腰间紧了紧:“我娘是被他所迫成了妾,那时候刚刚怀上我……我亲生父亲叫陆锦麟,十八年前随英国公肃宫廷,清君侧,奈何失败,被曹国公所杀。我娘当时在晋县,还不曾嫁入陆家,父亲原是想成事之后再娶,后来得知父亲一事,娘赶来京都,便是那时候被陆焕扬看见……十年之后,他发现了真相,故而待我甚是刻薄,有一次还想杀了我。我当时并不知真相,只能借助祖母,二叔之力躲避,后来去了桐州,遇到皇上,才得知来龙去脉。后来我偷偷将我娘救出,送去桐州,她而今便在那里。”   前世苏沅只知个大概,而今却是一清二楚了,好半响才道:“难怪你与父……与陆焕扬如此不合呢,我现在知晓了。幸好你告诉我,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她的语气甚是平静,陆策怔了怔道:“你没有别的话说吗?”   “没有。”   “不生气吗?”陆策道,“我此前,瞒着你。”   “不生气,你告诉我已经很好了。”苏沅这是真心话,那么大的秘密,不是能轻易出口的,陆策这么早就告诉她,已经很是信任,她摸摸他的脸,“我倒是,觉得你甚是可怜,而今说出来,舒服多了罢?等将来水落石出,你就能认祖归宗了。”   这番话说得陆策眼眶一热,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有你可怜我,我当然舒服多了。”   他心头突然满是柔情,将苏沅抱到榻上,温柔的吻她。   那动作好像是怕碰坏了她,好像把她当做捧在掌心的宝贝,苏沅融化在他的吻里,伸手不由自主搂住了他的脖子,也凑上去,亲他的耳朵,亲他的脖子。他原先那么的轻柔,被苏沅主动来吻,却像是明明灭灭的炭火堆,突然间燃烧了起来。呼吸渐渐的沉重了,吻落在她身上,也有了力度,将她雪白的肌肤亲得起了淤红。这么下去,又要忍不住了。   在她胸前抬起头来,陆策道:“我想起来,还有事情……”   隐忍的神色,夹杂着痛苦,苏沅拉住他,低声道:“不要走。”   陆策讶然。   男人看着她,苏沅的脸更红了,可是她真的不忍心再让陆策这样,都已经半年了,他信守承诺没碰她,但她知道他是难受的,这种难受,她渐渐也有些体会,就像现在,她希望陆策能继续抱着她,亲着她,不要放开手。可实在是有些羞人,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极低极低的道:“表哥,我,我愿意了。”   这话叫陆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呆了会儿才狂喜的将苏沅的小脸捧起来:“你愿意?”   傻子似的,还要说两次,苏沅咬唇:“你没听清楚的话,算了。”   怎么能听不清楚,陆策低下头,狠狠的吻她。可临到那一步,却是轻极,生怕又戳疼了她,把自己弄得浑身大汗,还时不时问苏沅,这样行吗?痛不痛?两个人居然从下午折腾到天黑,耽搁了晚膳。   一干丫环在外面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这回关门关窗,关得真有点久了! 第98章   这阵子陆家大房倒霉透顶,先是陆焕扬被贬官,随后吴宗炎就写了封休书使人送过来,与陆家彻底断绝了关系。廖氏原先病稍许有些好转,听闻这两道消息,愣是又昏了过去。只不过曹国公虽然出了气,自己这处境却也越发糟糕,吴太后显然认定了是他刺杀蔡庸,正寻对付之策,苦于曹国公手有兵权,现正投鼠忌器。曹国公在宫中有细作,隐有耳闻,吴太后这阵子已是召见了好几位官员,其中不乏兵部堂官,锦衣卫指挥使。   形势越发险峻,他心知这次若是被太后占了先机,自己恐怕要兵权散尽,只能做个闲散的国公爷。然而将将要与蒋复商议,这总都督却是出了事儿,在家中被刺。   曹国公赶去看望,只见蒋复躺于床上,面如金纸。   “怎么回事儿?”曹国公站在床边,心急如焚,他都想一不做二不休了,偏偏蒋复这节骨眼上受伤,一下让他泄了气,要知道蒋复可是他最倚重的将才,统领五军,那是主要战力。现在……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我昨晚上与秦大人喝完酒回来,正当要去洗澡,那刺客竟从家里窜出,幸好我躲得快,不然怕是颈上要挨一刀了。”蒋复心有余悸,“这刺客身手不凡,我与他斗了几十来回,要不是护卫赶到,怕也不知后果,”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是寒光毕露,“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人应是莫指挥使,他虽然尽量隐藏了武功,但被我逼到极致,却是使出了一招劈山拳。”   那是锦衣卫莫指挥使的独门绝技,曹国公震惊:“你的意思是……”   “姐夫,这难道还不明显吗?太后是想将我暗杀了,另行派人坐上五军都督的位置,我担心。”蒋复喘了口气,“可能绍廷的禁军统领也要不保了,姐夫,我们得快点下手!”   曹国公手头大乱,委实没想到他这姐姐如此狠毒,竟然要把他小舅子给杀了!那蔡庸又不是她亲人,至于吗?不,她不是为了蔡庸,她是怕自己这弟弟夺了她手里的皇权!   总是斥责他贪得无厌,她难道不是吗?一介女流非要监国,管了那么多年,还不够,曹国公眼睛眯了眯:“且先等等,你刚刚负伤,恐怕也不好领兵,便传个谣言出去,说是影子杀手刺伤你,让她以为我们不知此事,我们再好好部署下。”   蒋复点点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夜已深,殷络正当脱了外衣,将窗户关上要歇息,却见外面人影一闪,她下意识就从床尾抽了把匕首出来,等到那人行到窗口,手一晃便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是我。”阮直出声。   殷络惊讶,拿开匕首。   他翻进来,立时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   见他黑衣蒙面,殷络挑眉道;“什么事情,居然还要首领出面?你竟不怕被抓吗?”   阮直扯开面纱,正待说话,一直憋着的血腥气突然涌上来,逼得他吐了口血。   殷络大骇,忙扶着他坐下:“谁把你打伤的?你怎么……”拿了帕子擦血,“你手下那么多杀手,竟然没能护住你吗?”   女人的动作很轻柔,语气却很急,阮直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这事儿非得我去不可,”他嘴角扯了扯,“不过蒋复倒真有些功夫,竟然能把我打伤,小瞧了他了!”   “蒋复,五军都督?”殷络很是吃惊,“你怎么会去刺杀他呢?”   “假刺杀,真离间。”阮直伸手揉了揉胸口,这里刚刚吃到一掌,“那莫指挥使的劈山拳可不好学……”说着顿了顿,站起来,侧耳细听。   “你把官兵引来了不成?”殷络也站起来,神色郑重。   “放心,寻不到这儿,我当时替你置办这处宅院,便是因此位置好,四周复杂,”他听了会儿,又笑了声,“再说,我又没有留下血迹。”   那是取笑她上回了,殷络白他一眼,想要反驳,却见阮直脸色惨白便是道:“你这是内伤,金创药也无甚用,是不是得去看大夫?”悄悄打开窗口,探头看去,只见外面一片漆黑。   月光从窗口洒入,照在她肩头,阮直才发现殷络只穿着中衣,被晚风一吹,贴在身上,胸前鼓鼓囊囊的,他的心突然跳快了一些,走上前把窗子一关。   “不要冒险去寻什么大夫,万一撞上得不偿失。”阮直从怀里拿出一盒药丸,就着桌上冷水喝了,坐下来道,“我无事,歇息会儿便好了。”他瞄一眼殷络,“你穿得那么单薄,是要睡了罢,不用管我。等上两个时辰,我自会离开,你睡你的。”   殷络脸一红,连忙搭了件外衣坐在床上。   让她睡却睡不着,屋里有男人,她不习惯,但阮直却没有声音了,等了很久,没听到他说一个字,倒是他的身体好像不安分,总是在挪动,许是受伤不舒服了罢。这椅子硬硬的,椅背又不够高,他的后背大部分都露在外面,没个可借力的地方。想到那一口血,殷络叹口气,从床上下来,伸手推一推阮直:“你去床上睡着吧。”   阮直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女人站在旁边,一头青丝披下来,神情是少有的柔和,他问:“你说什么?”   “你睡床上。”这种话她不惯说,声音低低的。   阮直心头一喜,暗想殷络到底是女人,果然容易心软,假意道:“这怎么行,我睡了,你睡哪里?我还是将就在这里坐着吧……”说时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在极力忍耐。   夜又凉,他只穿了夜行衣,殷络心想真不管,万一坐到天亮,伤严重了怎么办?他还要去衙门呢,被人识破暴露真相,那什么计划都无用了。殷络咬了咬唇:“你我各睡一边就是了,反正早晚都会如此。”   她在靠里的那边躺下来,搭上半边被子。   阮直听从,脱了鞋睡在外面。   都没有再说话,但两个人的心都有点乱,殷络忍不住往里挪了挪,岂料阮直跟着也挪过来,她终于出声,非常警觉:“你干什么?我是看你受伤,让你好好歇息下,可不是让你……”   “让我什么?是被子太窄,盖不住。”阮直淡淡道,“看来我们成亲之后,得做条宽点的,不然……”两个人可能睡着睡着就要贴一起了。   殷络脸红了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人身上的香味四溢,这枕头上,被子上,都有她沾过的味道,阮直心猿意马,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三十来岁的男人,见过的女人不少,但他以前沉溺于报仇,不曾有过绮念,现在不知不觉,竟是对殷络有点非分之想。自从那天想咬她耳朵之后,这念头越来越强,阮直眉头拧了拧,该不是自己真的到了发情的时候了吧?   他侧眸看了一眼殷络,她背对着他,昏暗中,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还有肩膀,那肩膀在被子之下,稍许露出了一点样子,小小的,肩头圆圆的,握上去肯定很舒服。他收回目光,更加确定自己是发情了,也不怪母亲催得急,男人到一定年龄恐怕真是熬不住的。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突然很后悔耍手段留在这儿,又不能对殷络做什么,可不是坑自己吗?   受伤本来就不舒服,加上这个,更加难过!   不过殷络也一样睡不着,但因面子,不曾碾转反侧被阮直发现,两个人硬生生熬了一宿,趁着天还没亮,阮直赶紧溜回家,好好补了一觉。幸好第二日是休沐,又歇息了一整天,等到后日,也就正常去衙署了。   蒋复被影子刺伤,京都又进行了一轮搜查,不知不觉,便要到苏家小少爷,小姑娘的周岁日了。   苏锦惦记陆嵘,以周岁为由来陆家,说是要来看看苏沅,有没有什么准备。   结果苏沅日上三竿了还没有起,倒不是没醒,是懒得动,自从她愿意之后,这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憋得久了,一开始几次倒还知道节制,等到她后来不觉痛意了,便是好像要捞回本一样,只要他在家,总得折腾一番。昨夜也是如此,她在被子里揉了揉腿,起来穿衣服,眼见胸口好几处淤红,自个儿倒是脸一热,背过身去将抹胸穿上,方才下来。   “你这日子比我还好过呀。”苏锦见到她就笑,“我若是像你这般,早就被祖母责罚了。”   这晨昏定省都没有,过得自在。   但在苏沅看来,这还不是最自在的,再等上一年半载,她的舒服日子才真的来了呢,笑一笑道:“你要羡慕,你也早点嫁啊。”   苏锦脸就红了红:“这我可不急。”又催她,“你先吃早膳罢。”   “你要不要也吃点儿?”苏沅坐下来。   “不用,我一早上吃了许多,而今还很饱。”苏锦瞄她一眼,斟酌言辞,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你那婆婆还在病着吗?我听说大表哥还去照顾她了,可大表哥自己不是还伤着吗?”   “那是没办法,陆静英又不在,我是不会去的,那就只剩下大哥了。我倒是没想到,大哥还挺有孝心,自己熬着药吃呢,还给他母亲端茶倒水。”   可这廖氏配吗,苏锦咬了咬嘴唇,将陆静英养成这样,而今临到事情了,又要陆嵘照顾,她有点心疼陆嵘。从小父亲不疼,母亲也不爱的,陆焕扬被贬官,恐怕这个家的重担就要落在他身上了。也不知自己,跟他……她面色一时非常的复杂,苏沅已经嫁给陆策,她要嫁给陆嵘,家里会同意吗,那廖氏,陆焕扬怕也不会同意。当初陆静英闹得事儿,已经叫他们家很不喜欢自己了,而且陆策夫妇又与他们不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   看苏锦奇奇怪怪的,苏沅心头一动,询问道:“年后,孟夫人可来过?”   苏锦摇摇头:“还不曾,倒是送过几盆花予祖母。”她心想,怕是早晚要跟祖母,父亲提了,不然真定亲了就晚了,就是不知道,长辈们是何反应,母亲应该会站在她这一边。   两人正说着,便是有丫环通报,说陆嵘来了。   猝不及防,苏锦脸一红。   苏沅也有点惊讶,但她看见苏锦脸上的红色,心里的念头也越发坚定,看来这两人真有什么,她笑着道:“请大哥进来吧。”   陆嵘伤还没有彻底好,只是听说苏锦来了这里,难以遏制思念,非常想见一见,正好准备了两个孩子的周岁礼,便是拿着这借口过来,与苏沅道:“慎儿,绣儿周岁,我这样子不易去苏家,这两样东西劳烦弟妹替我送过去罢。”说话时,忍不住就看向苏锦,一如不见如隔三秋,这目光好似拿米糊糊在了脸上,拔也拔不掉。   傻子,苏锦心想,怎么能这样明显呢,她朝他狠狠瞪一眼。   见她生气了,陆嵘才把目光移到别处。   两个小金葫芦非常可爱,末端还系了小小的金铃,一摇动,脆脆的响,显见是花了心思。苏沅忍不住笑:“大哥破费了,我定会送去给弟弟妹妹的,他们肯定很喜欢呢。”又请陆嵘坐,“大哥喝口茶罢。”   陆嵘巴不得,立刻就坐了下来。   苏锦咬嘴唇,感觉这事儿不露馅都难,频频对陆嵘使眼色,叫他赶紧走。   瞧他这样儿,许是伤好了十之七八,早知道自己就不过来了。   怕苏锦真会不高兴,陆嵘就算不舍得,也只好告辞。   晚上,苏沅跟陆策说起这事儿,笑道:“我看二姐定是想嫁给大哥了,不过大哥怕是会被她欺负坏了。”瞧陆嵘很怕苏锦,一个眼神便是让他坐立不安的,十分好笑。   陆嵘是一片痴心,不过这桩婚事怕是困难,陆策沉吟道:“长辈们应都不会答应,在他们看来,你已经是羊入虎口了,要你们家再送一个姑娘进来,岳父绝对不肯。”   可陆策不是陆焕扬的儿子啊……苏沅拧着眉:“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拆了一对鸳鸯。”   “只能等以后了,大哥伤好了,让他领些军功便行。”陆策想一想,“我哪日去见见他。”   “嗯。”苏沅点点头,又说起周岁的事儿,“你那日有空吗?”   “你先去便是,我早点回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歇下,陆策手不老实搭上来,被苏沅一下拿走:“累死我了,我今儿要早睡。”   “你怎么累了,你都没动,”陆策难以理解,“是不是昨天那个姿势……”   “不准说,”苏沅脸红,“反正就是累了,我歇一晚都不成吗?”   “成。”陆策看她整个人都埋到被子里去了,倒也不好强迫,反正日子还长呢,他笑起来,搂住她,“好好睡吧。”   过得几日,两孩子的周岁到了。   周岁是孩子一生中比较重要的生辰,亲戚好友纷纷而来,只没想到,苏沅行到门口,竟是遇到韩如遇,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同陆焕云,还有韩氏,陆静妍等孩子一起过来的,苏沅想避开,都不行,倒是几个丫环,陈新晓得韩如遇做过什么,都露出了戒备的样子。   韩氏打圆场,笑道:“我听如遇说,你们有过误会,他那日生病了,头脑不清,冒犯了,说要同你道歉。沅沅,你就原谅他罢,他是不小心叫你摔了一跤是吗?”   摔到他怀里,苏沅咬了咬嘴唇,可惜这话却不能跟韩氏说,韩如遇今日定是有计谋的,所以叫韩氏做挡箭牌,只是韩氏并不知韩如遇……苏沅想着,心头一跳,她实则也不清楚韩如遇的意图,他到底有没有真的想起来?   苏沅用力捏了捏手指,现在已经不是前世的那种状况了,她应该镇定下来,她不用再怕韩如遇,她又不是他的妻子了,她怕什么呢?即便韩如遇真的想起来了,她也不该怕,她不止有前世的记忆,她还有陆策,有至亲的亲人!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了韩如遇,直面他。 第99章   苏沅的眼睛是桃花眼,水汪汪的很勾人,但现在对着他,却是一种陌生的态度,不像此前的躲避,也不像惊慌,里面有一种他这辈子,还有前世……他最近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几乎肯定那是前世了,就是在前世,他也不曾见过的东西。   韩如遇的脸不由一沉。   “韩公子要道歉,无需拉着二叔,二婶,”苏沅挑了挑眉,“只要诚心,我听一句,自可原谅你。”   他不是要道歉吗,那就当着她的面,亲口来说,她又不是承不起。   真没想到苏沅还会有这种勇气,她以前不是只会像个木偶一般吗,不是只会想着死吗,现在……现在真是不同了,不像曾经,日渐凋零,她嫁给陆策,却是神采奕奕,明艳动人。韩如遇盯着她的脸,心里不禁满是怒气,他前世对她并不差,将她一个备受冷落的庶女娶回来,寻常人,早该感恩戴德,但是苏沅却处处敷衍,从不曾以真心相待。   在苏沅眼里,恐怕她一辈子最喜欢的,最在意的,便是她那长眠于地下的父母了,他永远都争不过。   韩如遇瞧着她纤细的脖子,有种将手指拢上去的冲动。   冰冷与火热似乎都存在于他眸中,苏沅嘴唇抿了抿,手指不安的在袖中捏成了拳头,看样子,韩如遇是想起来了,这种眼神是他前世时才会有的,可是,那都过去了。   她嫁了别人,韩如遇何必要苦苦纠缠呢?他就真的那么无情,好像前世一般,连她死后想归家都不肯,非得要为难她吗?   贝齿将嘴唇咬得更红了,看起来好似樱桃般,韩如遇眼眸眯了眯,又微微一笑:“既然少夫人能原谅我,再好不过,韩某在此向少夫人道歉,往后必不会犯错,再惹少夫人生气。”   “这样就好了。”韩氏委实不想自己这侄儿与他们有怨,不然自己夹在中间为难。不过韩如遇曾想娶苏沅为妻,还是要避忌,便是拉一拉侄儿的手臂,说道,“我们先去拜见老夫人罢!”   韩如遇知晓她心意,笑道:“许久不来这里,拜见之后,我要去芍药园看一看。我前几日梦见一个梦,似乎见到一位仙人藏在园中,穿着雪白的衣服。”说着,目光落在苏沅的脸上,“这梦有点蹊跷,我求解梦,说是破镜重圆。”   苏沅心头一震。   前世她因苏锦的话,出于自尊,怕别人以为她庶女想攀高枝,便是一直冷待韩如遇,后来双亲去世后几乎是不曾见过了,直到几年后,她在芍药园重见韩如遇,那会儿她已经快十八了吧,出了孝期,却再不喜欢那些姹紫嫣红了,仍是一身素衣。韩如遇看到她似乎呆住了一样,没多久,老夫人便是要她嫁去韩家。而今韩如遇提起这件事,显然是要告诉她,他是谁。   苏沅胸口微微的起伏。   韩如遇看在眼里,眉一挑,同韩氏等人先行而去。   见他们走了,采薇低声道:“韩如遇竟然还敢露面,也不知等会儿遇见少爷会如何呢!”   上回陆策凶神恶煞的,还扬言要杀了韩如遇,苏沅心里有点慌,前世,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陆策扶持祁徽夺回皇权,韩如遇虽然不曾发挥过作用,但因他不曾支持过蔡庸,或者曹国公,因才华得祁徽喜欢,后来也得了重用。不过,她临死前,陆策伸手援助,愿意帮她归家,倒不知两人后来如何了……苏沅想来想去,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低声在采薇耳边说得几句。   采薇吓一跳,瞄了眼陈新:“少夫人,您真想那么做?”   “我一定要问清楚。”   “好。”采薇点点头,“奴婢知晓了。”   苏沅去老夫人那里请了安,便是去看阮珍,屋里可热闹了,女眷们都聚在这儿,逗弄两个孩子。绣儿的嘴最甜,被人一哄,婶婶,姑姑的叫,吐字非常清楚,倒是慎儿说话晚,还含含糊糊的,力气却大,扶着他,能在地上溜达半圈了,把阮珍弄得有些发愁,巴望着两人换一换。她实在是想给苏承芳生个伶俐的儿子,以后不愁念书慢。   可这苏慎偏偏不开口,幸好苏承芳安慰她,说他小时候说话也晚,心里头才舒服点儿。   坐得会儿,苏沅寻个借口出去。   采薇得了吩咐,在路上就把陈新给拖住了,低声道:“姑娘去如厕呢,你跟着作甚,宝绿去就行了。我倒是想问问你,陈然可是你兄弟啊,听名字像,人长得不像。”   少夫人如厕是不太方便,只陈新得了陆策的令随时要跟着,奈何采薇拖了他袖子,只得道:“自然不是了,都是少爷赠的名儿。”   “那真有意思,不知道少夫人何时也赠个名字予我呢。”   采薇东拉西扯的,等到放开陈新,早不知道苏沅去那里了。   韩如遇在芍药园等了又等,不知道苏沅会不会,他暗示得非常明显,苏沅再听不懂,那人真是笨得要死了。可她本来就是个笨人,人生在世,谁都知道享受,她非得钻入牛角尖死不出来,他递给她绳子,她都不知道接着往上爬。有时候想想,怎么自己就非得娶她呢,天涯何处无芳草,苏沅就那么好吗,他看着满园未曾开放的芍药,心想,他或许只是为了看她的盛开。   他不曾见过。   心里隐隐的绞痛,叫他难受。   他手指拂了拂绿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终于还是来了吗?”他道。   苏沅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如果不来,想必你还会想别的办法。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韩如遇转过身,看到她一身鲜衣。   如那日的素衣不同,在一片芍药中显得洁白单纯,而今百花未开,她今日穿着娇嫩的颜色,却像是春深提早到了,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上两眼,他走上前去,走得近一些。   苏沅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告诫道:“这是我娘家,我只要叫一声……”   “你以为我会作甚?你以为我还不明白吗?”韩如遇淡笑道,“我知晓你为何对我冷淡,都是因前世的关系……”他盯着她的眼睛,“但今世不会了,你相信我,再嫁给我吧。”   苏沅听了不由苦笑:“韩公子,我而今是陆策的妻子,我绝不可能再嫁给你的。”   “你一点都不考虑吗?我哪里比不上他?”韩如遇不解。   “这与谁好谁坏无关,”苏沅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他,我而今只想做他妻子。”   韩如遇脸色瞬时一变,苏沅这句话不亚于把尖利的匕首,直插于心脏,痛得叫他差点说不出话来。他面孔抽搐了两下:“你才嫁与他多久,谈什么喜欢?你是想让我死心,就像之前,故意冷落我去亲近他,都是为了让我死心罢!你对他不是真心的……”他语气突然激烈了起来,一把扣住苏沅的手腕,“陆策还不是仗着那病皇帝才能做上侯爷吗?你以为他这一世还能……只要太后知晓他的身世,不管是陆策,还是祁徽,都难逃一死,你,想做寡妇吗?你是不是想做寡妇?回答我!”   她起先因他这话害怕,都后来却是忍不住笑,笑得肩头微颤。   韩如遇手指紧了紧:“你笑什么?”   “笑你,也笑我。”苏沅抬起头看着尚且萧瑟的园子,“就算我如你愿,与陆策和离嫁与你,且不说陆策会如何。我是不会好好与你过日子的,这岂非又像前世一般?韩如遇,你仍不会得到我的真心,甚至于,我不会再像前世一般逆来顺受,任你母亲羞辱,任你随心所欲,我会想尽办法叫你难过……”她笑了笑,“我已经死过一回了,韩如遇,我不再怕死……”   韩如遇手指一片冰凉。   苏沅,她完全不同了!他这般的威胁她,她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不过,他冷笑道:“你不怕死,难道你也不怕陆策死吗?你不是……喜欢他吗?”   苏沅心头一跳,但他决不能让韩如遇再摆布她,便是心一横:“大不了,他死我也死,反正能重生,说不定我们两个双双重生呢,下一世再遇不见你,更加逍遥也说不定。”   “你……”韩如遇目赤欲裂,他大口喘着气,“你怎知,你再遇不到我……”   看他似要疯狂的样子,苏沅大惊:“难道,你,你前世也死了不成?不对,人都会死,可未必都能记得,你到底是……”   陆策权倾天下,肆无忌惮,强行把苏沅带去安葬于阮珍身边之后,他的人生似乎也没什么乐趣了。为了苏沅嫉妒,故意招来的女人都散去了,为了苏沅欢喜,种了满园子的花都烧尽了,为了苏沅一笑,亲手搭的秋千也拆掉了,为了苏沅恨他,把那些麻痹自己的酒也倒了。   他做了那么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可苏沅对他无爱也无恨,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留给他。   半年之后,他染病辞世。   最终,也不知败给了什么。   他眸中好似酝着一片海,潮起潮落,汹涌起伏,最后,又归于一片死寂。   苏沅难掩酸涩。   前世,她所求的或许就是重来,重见父母,而韩如遇所求的呢?她叹口气:“我们这一世,又错了吧。”   似乎有什么落下来,轻轻砸在心间,一圈圈的荡漾开去,韩如遇有点透不过气,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曾经柔弱的苏沅而今坚硬如铁,他更加难以撼动,更何况,她还说,她想跟那个人一起死,再一起生。   那曾是他所盼望的,他死的时候,曾经那么想过,倘若有来生,他一定要再娶苏沅。   可是他来晚了,也来错了。   如果再有下一世……他希望,苏沅再也不要记得他。   韩如遇的手松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要走。   苏沅叫住他:“韩公子,你会不会……”   他冷笑:“得看我心情!”   他大踏步走了。   苏沅被他这句话又弄得提心吊胆,心想,那还得提醒陆策啊,可怎么提醒呢?难道要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想着连连摇头,陆策要是知道她是韩如遇的妻子,必然会气得暴跳如雷,她可不能在陆策心里埋了刺。就说韩如遇怀疑他身份好了,叫陆策小心些,不过她隐隐有种感觉,韩如遇应该是放手了,他不过是心里还有气,所以吓吓她罢了。   苏沅拍拍胸口,离开了芍药园。 第100章   陈新被采薇阻拦,不见了苏沅,火急火燎,在苏家一通好找,甬道上发现了少夫人,顿时心里一定,同时间又狠狠瞪了一眼采薇,决定下回再不搭理这奴婢了,不然少夫人真出事,倒霉的是他。   采薇完成任务,笑着行到苏沅身边:“老夫人已经使人设下大案,少夫人快些去吧。”   那是要抓周了。   苏沅疾步行去上房,到得门口,却见苏赡在里面,正与祖母,父亲不知说什么,满脸不平,但父亲说得几句,他又好像有所了悟,连连点头。此时进去也不知会不会打搅长辈们谈话,苏沅正犹豫时,手臂一紧,被人用力握住了,隐隐生疼。侧过头,发现是陆策,她正待要笑,却见男人脸色极为的阴沉,眸子里好像夹着冰霜似的,心头咯噔一声,笑容便有些勉强了:“表哥,你回来的正好呢。”   “是正好吗?”陆策眼睛眯了眯,径直将她带离正房。   男人走得飞快,苏沅跟不上,绣花鞋都差点要掉了,着急道:“表哥,你做什么……你走慢点!”   陆策冷笑了声,停下来。   “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他人虽然不在苏沅身边,却留下了陈新,但刚才苏沅竟然甩掉陈新,与韩如遇私自见面。男人怒火中烧,把苏沅推在庑廊之后的墙上,冷声道,“你没有话说吗?”   手指捏着她下颌,好像审问犯人似的,这么生气,苏沅约是猜到了,只是心里疑惑,之前明明支开了陈新,陆策怎么还会知道呢,莫非在苏家有别的耳目?或者是韩如遇……她恍然大悟,凭着陆策的行事作风,定是在监视韩如遇!此番也只能承认,她眼睛一转,忙道:“表哥,你是说韩如遇吗,”为撇清关系,表示自己的厌恶,她叫着大名,“韩如遇今日同二叔二婶一起过来,说要道歉,我便觉他是别有意图……”   “别有意图,你还敢一个人去见他?你不怕又像上次那样?”陆策不能理解苏沅的举动,因就算是寻常会面,她一个有夫之妇,也不合适单独去见外男,而且他很想知道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盯梢的人离得远,不曾听见。   苏沅绞尽脑汁,因实在没想到陆策会知道这件事,她得想个私会的借口。   睫毛颤啊颤的,眼睛眨啊眨的,看得陆策的脸色越来越沉,苏沅灵机一动,垂下眼道:“表哥,我其实瞒了你一件事,那天在首饰铺,我摔下时,韩如遇在我耳边说了句话,说你……”突然低声,“表哥,附近有人吗?”   “无人,说罢。”陆策侧耳细听了会儿,答她。   “他好像猜到了你的身世,我当时并不明白,后来你告知我,我才听懂那句话,故而今日他暗示我什么芍药园,我就想去劝劝他,别与你过不去……”她伸手扯了扯陆策的袖子,“表哥,我支开陈新,是怕他阻拦我,不去见韩如遇,惹怒了他,将你身世说出去。”   韩如遇竟然会猜到?陆策挑眉:“你不会与我商量下吗?”   “我太着急了啊,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苏沅声音软软的,“表哥,你不要生气了,韩如遇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与他说,就算他揭穿你身份,我也只做你妻子,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顷刻间,满腹的怒火消散了,融于她这一句话,陆策脸绷不住了,手也捏不动了,仿若吃了一口的糖,甜到心里,想立刻就把苏沅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亲。可刚才实在太生气了,他勉强还维持着冷面:“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情,绝不要私自做主!你一个女人,手无寸铁,万一发生什么,谁保得了你?”   “嗯,”苏沅乖乖点头,“我晓得了。”   陆策松了口气,顺势把苏沅拉到怀里,碰了碰她的唇。   “不生气了罢?”苏沅弯着眼笑。   他手落在她腰间捏了捏:“谁说不气的!”   她又疼又痒,嘤咛一声。   脸颊飞了红,眸子似秋水,陆策一点儿看不厌,抬起她的脸重重亲下去,只半途想到苏沅说的话,他又失去了兴头,捉摸韩如遇怎会猜到。不过这也许已经不再紧要了,等到下个月……只要盯着韩如遇便行,若他实在想死,自己也不介意杀人灭口。   苏沅想起抓周的事儿,连忙拖着陆策回去:“我想看看他们抓到什么!”   上房已经围满了人,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着苏慎。   那可是苏家的独子,好不容易来的,不能叫人失望,老夫人手心都捏出了汗来,好不容易等到这孙儿动了,眼睛也跟着转,就见这孙子手在大案上四处摸过去,突然就抓了一支笔,随后又抓了墨锭。她心里乐开了花,这笔墨乃文房四宝,将来孩子必是能写锦绣文章,宾客也都纷纷恭贺。轮到苏绣,则是抓了把算盘,女红之物,反是碰都不曾碰,众人都言,长大后定是要当谁家主母,掌管中馈了!   “你小时候抓了什么?”陆策看苏沅满脸笑容,低声询问。   “金簪!”苏沅颇是得意,“还有珠花,我可告诉你,有仙师批命,说我命带贵气。”   陆策道:“妻凭夫贵,仙师应该说,你命里有我。”   苏沅噗嗤一笑,实在没忍住。   “不对吗?”陆策挑眉。   “对,对极了!”苏沅摇着他衣袖,“夫君,全靠你了!”   陆策莞尔。   老夫人此时招呼宾客去厅中,应到午时了。   又看见苏赡同祖母说话,苏沅心头一动,与陆策低声道:“你早前答应过我,能让文惠姐不嫁张家,到底可行了?”   “自然行了。”陆策也瞄了一眼苏赡,“前日,张家老爷夫人去见过苏赡,乃为退亲,早先前因苏明诚去世,便没有大张旗鼓的结亲,此次也是主张平和的退亲了事。”   难怪苏赡好像不太高兴,不过苏沅却是了解了一桩心事,笑着道:“你用的什么办法?”   “也是时机好,蔡庸正欲对付曹国公,这张家老爷五年前不慎打死过人,当时遮掩掉了,而今若翻出来,被蔡庸知道,定是会拿张家开刀,那是曹国公的姻亲,曹国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张家为保命,自然答应去退亲了。便算是那张孙锡在家寻死觅活的,也没有他老子的命重要。”陆策眸光一闪,“不过我看你这堂祖父有点不甘心……也不看看何等形势,此时与张家退亲,才是明智之选罢。”   “主要他们家没个顶梁柱,故而堂祖父心里没底,不过既已退成亲,他早晚会庆幸的。”   一下解决了两桩事,苏沅心情愉快,拉着陆策去用膳。   等到下午,宾客们纷纷离开。   阮珍应酬了半天,也是有些疲累,晚上哄着孩儿睡着了,不见苏承芳回来,便是靠在床头打盹,后来他进来都不曾发现,要不是男人动作大,还能多睡会儿,醒来发觉衣服松散,她脸蛋腾地就红了,抬眼往远处看,生怕被丫环们看见。   苏承芳搂住她:“早被我遣开了。”   这意思明显,阮珍便要去将头上首饰取下。   “别忙。”苏承芳拿出一个包裹放在她面前,“早几个月前就叫绣娘做了,你试试。”   居然有新裙衫吗,阮珍瞄了男人一眼,这等东西什么时候他会管了?她满腹疑惑,伸手去解,谁料里面竟是放着大红的嫁衣,眼睛蓦地就睁大了,结巴道:“怎么,怎么会做这个……是给锦儿的吗?可锦儿还未曾定亲呢,会不会有些早?”   “傻子,给你做的。”苏承芳手放在她小腹上,“之前成亲你怀了身孕,那嫁衣也没好好做……我想看看你现在穿嫁衣是何模样。”   那时候,自己是有点遗憾,觉得挺着肚子嫁人不伦不类的,衣服穿着也没那么好看,没想到竟被苏承芳发现,还惦记到现在。她心头一时满溢了欢喜,拿起嫁衣躲到屏风后面将它换在身上。出来时,艳光照人,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身材俨然是完全回到了生孩子之前,苏承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假使他早些遇到阮珍,在不曾成亲时,她嫁给自己的话,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罢!   他抚上她被嫁衣映照的红彤彤的脸,笑道:“国色天香,当是如此了。”   “我哪配得上这词。”阮珍低头。   “怎么配不上,就是有这么好看。”男人低头吻她,“这词我还嫌不够呢。”   阮珍被他夸得浑身酥软。   男人抱她上床,欣赏了一阵,又一件件解开。   好半天,屋里才没有声音,丫环们端来热水予二人清洗。   阮珍枕着苏承芳的手臂,迷迷糊糊的很想睡了,耳边却听他道:“下个月该给锦儿定亲了,你得空看看要添置什么,把嫁妆弄齐了,今年或者明年开春,该要出嫁了。”   “下个月?”阮珍略微清醒了点儿,“可不是跟哥哥的婚事混在一起?”   “对了,知融要成亲呢。”苏承芳沉吟道,“那便等他成亲之后罢,不然岳母一个人操持怕是会累着,知融又不喜欢管这些。你提前去看看,哪里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阮珍笑着点头。   等到三月初,阮直便是要娶妻了。   因殷络没有父母,都无人送嫁,太过冷清了,故而老太太想来想去,便是叫阮珍去请韩氏作陪,当全福夫人,到时候送殷络出嫁。阮珍出面,韩氏自然答应。   那一天,差不多傍晚,苏沅便与陆策去了阮家,路上叮嘱陆策:“舅父许多酒肉朋友,晚上指不定怎么敬酒呢,你去替他挡一挡,不然舅父都接下来,肯定会醉得不省人事……”   “那你不怕我醉得厉害吗?”陆策斜睨她,“我若是醉了,也会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苏沅脸一红,心想能做什么,不就是那些事儿嘛,哼了声道:“醉了,我就把你扔到书房去睡。”   “心真狠。”陆策圈住她,“就怕你扔不了我。”   “扔不了……就算了。”苏沅笑。   说话间,就到了阮家。   一进去便看到阮直穿了身喜服,男人身材挺拔,肩很宽,腿很长,玉带束腰,有种说不出的威风,苏沅瞄了眼这舅父,心想他这身上真的完全没有一点文人的雅气啊,反倒有些像将军,可他明明是凭念书走入仕途的。   外甥女儿的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阮直笑道:“是不是觉得舅父很俊!”   苏沅:……   “不俊吗?”阮直挑眉,“怎么也比你爹爹俊罢。”   “我爹爹是玉树临风,无人可匹。”苏沅自然偏帮父亲的,但又笑道,“不过舅父您今日这么穿,真的很英俊呢,想必舅母看到您,定会欢喜的。”   这话说得,阮直居然面上一热,殷络看到他,真的会欢喜吗?他轻咳一声,骑上白马:“我这就去接你舅母了,等会儿在洞房记得别胡说八道,早点出去,知道吗?别坏舅父好事。”   苏沅发窘,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的,果然不愧是她舅父!   阮直双腿一夹,那马儿就奔了出去。   “舅父太不像话了!”苏沅指着他背影,跟陆策抱怨,“我可是她外甥女,居然跟我说什么坏好事儿。”幸好没被母亲听到,不然母亲肯定会说舅父口不择言的。   陆策轻笑,完全不觉得阮直有什么不对,他娶苏沅也是这么想的啊,恨不得都不出去敬酒呢。   苏沅被他笑得脸红,袖子一拂,转身去找母亲说话了。 第101章   殷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脸,有些恍惚。   韩氏拿来嫁衣:“等会儿阮大人就要过来了。”   殷络心头一跳,竟是觉得刺杀曹国公都没有这等紧张,可这明明是假的,当不得真,她站起来,谢过韩氏:“今日亏得有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呢,实在是多谢了。”   “要谢也该谢老太太,什么都替你考虑到了,还有苏夫人……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韩氏抿嘴一笑,“再说,你嫁与阮大人,我们便是亲戚了,不要那么客气。”   外面的锣鼓声渐渐逼近,韩氏替殷络罩了红盖头,扶着她来到垂花门口。   花轿停在那里,殷络听到阮直爽朗的声音:“二夫人,今天劳烦您了,这份恩情阮某铭记在心。”   韩氏笑:“见外了,阮大人。”   阮直下马来,吩咐丫环:“快些扶了夫人坐花轿。”   还没有拜堂呢,已经叫夫人了,韩氏由不得轻笑,传到殷络耳朵里,脸颊一阵发红,要不是有红盖头挡着,怕是要狠狠瞪过来了。而今也只能忍着,坐到花轿里。   两个小厮见起轿了,连忙跑去外面点炮仗,一时漫天的震响。   阮直骑上马,叫随行的小厮发放喜钱。   都知阮家有钱,早已经围了几圈的百姓跟在后面,看到那喜钱好像雨一般洒下来,纷纷上来哄抢。这消息一个传一个,恨不得满京都的百姓都来了,高声说着恭喜的话,随迎亲队伍,一路追到阮家门口。阮直心里高兴,又是发了许多的喜钱,其中不乏银锭,惹得外面一阵阵欢腾,殷络坐在轿子里听得分明,暗想又不是真的成亲,他倒舍得扔这么多钱呢。   轿子落定,韩氏亲自扶殷络出来,将红绸放于她手中,另一头,自是阮直牵着。   此时甬道两旁已经都是宾客了,苏沅与陆策也正站在这里,瞧见老太太高兴的抹眼泪,苏沅半喜半忧,因知道殷络的身份,始终存了疑惑,不过今日舅父这种态度,又好像是真心的,但愿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耳边宾客们语声纷纷,殷络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脚步由不得慢了。   天边彩霞散去,月亮升起,女人一身大红的嫁衣就站在面前,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抓住红绸的手指好像美玉,白的泛光,阮直还不曾喝酒,竟是有些醉意,心想母亲平日催促成亲,他总觉得厌烦,可现在真的要与殷络拜堂了,心里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兴奋,新鲜,好奇,还有一些欢喜。这欢喜到底是因为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还是因为别的,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阮直稍许用力,将殷络牵着往前。   两人行拜堂礼时,殷络听到老太太的哭泣声,还有阮珍的劝说,似乎提到了阮老爷,许是在说阮老爷在天之灵也能看到吧,她免不得有些惭愧。这些日子,老太太待她好似亲闺女般的照顾,经常过来探望,嘘寒问暖,看着她的目光,也满怀着期待,可自己却伙同阮直欺骗这老人家,殷络微微叹了口气,拜高堂时,格外的认真。   阮直看在眼里,挑眉一笑。   拜完堂,二人便是去了洞房。   苏沅几个早在里面等着了,阮珍知她跟阮直一向没大没小的,忍不住叮嘱,叫她注意言辞,苏沅心想,这句话该同舅父说才对呢,他才是一点没有规矩,也不知今日过后,会不会好一点儿。   外面灯笼的光落进来,红红一片,苏沅连忙站起来,帮着韩氏去扶舅母坐于床上。舅母的手小小的,很柔软,不过掌心,指尖好似有些粗粝,叫她想到陆策的手,那是练武造就的茧,她心想,果然是个女刺客啊。   韩氏看殷络坐定,便是拿了银秤给阮直。   要挑盖头了,阮直走过去,心突然的砰砰直跳,刚才看见殷络穿着嫁衣已经是饱了眼福,也不知这盖头之下,又是何等惊艳。他拿银秤轻轻一挑,那盖头就落在了地上。   烛光下,女人一张脸艳若桃李,比之印象里不知妖娆了几分,像是往前开了七八分的花儿全然盛开了,阮直看得呆住,目光也移不开。   男人直直得凝视着她,仿佛忘记了周遭,殷络见惯他轻浮张狂的样儿,这会儿的痴相,却是头一回见,忍不住一笑,心想,自己这装扮真有那么好看吗,他竟像丢魂似的。   屋里也是一阵的笑,都夸殷络美如天仙,夸他们珠联璧合,韩氏又从丫环手里端来合卺酒于他们喝。   两人对着饮完酒,吃了桂圆花生羹,苏沅笑道:“祝舅父舅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阮直倒没什么,殷络一下红透了脸。   阮珍看哥哥好不容易成亲,生怕打搅了两人,便是招呼女眷们离开洞房。   见门关上了,殷络把凤冠取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   “累了吗?”阮直坐下来,掂量了下凤冠,忍不住笑,“还真是重,辛苦你了。”   离得近,男人一身红色好像太阳,散发着热量似的,殷络忍不住往旁边坐了坐避开他,阮直却跟着坐了过去:“做戏做一套,你这样疏离,指不定明儿就被我娘看出来了。”   殷络咬唇:“现在又不在外面。”   略有些丰满的唇红红的,好像成熟的樱桃,阮直瞧一眼,由不得心猿意马,勉强压下来道:“先习惯习惯。”又夸她,“你今日做得不错,等明儿去敬茶,我娘少不得要给你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听到这句,殷络神色黯然,侧头看着他道:“总觉得对不起老太太。”   “我娘是很喜欢你,而今每天提得最多的也是你。”阮直笑一笑,“你怕辜负她,那就跟我做真正的夫妻。”   殷络心头一阵狂跳。   真正的夫妻?   她完全没想到阮直会说这种话,正惊疑时,耳边又听他道:“我去外面应酬下,你在这里歇着吧,若是觉得饿,使人去厨房说一声,我早先前已经叫他们准备了吃食。”   起身走了,殷络抬起头,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非常挺拔,不由又想着那话,阮直却突然回过头道:“别急,我很快就回。”   “谁急了?”殷络大恼。   男人却冲她一笑,满是挑逗之意。   殷络扭过头,等听到门关上,才起来把嫁衣脱了,心里乱七八糟的。   阮直挥金如土,对谁都不吝啬,故而这朋友满天下,今儿都来庆贺,怕是摆了一百桌的宴席,真要轮流喝酒,肯定会不省人事,他提早就吃了醒酒丸。然而还是耐不住人多,就算有苏承芳,陆策等人帮挡,这酒也是连绵不绝,眼见真的不行了,众人才放过他。   扶着方舟的肩膀,阮直跌跌撞撞走过来,叫道:“给我煮醒酒茶来……”   “已经喝了一壶了。”   “是吗?”阮直拍拍脑袋,“那我怎么还晕着?”   “怕是要过一会儿才好些。”   阮直唔一声,低声在方舟耳边说了几句话。   方舟记下了,将他扶到洞房,眼见殷络正在梳头发,不敢多看,赶紧走了。   中间已经隔了好久,殷络吃了东西洗了澡,头发都快干了,这会儿一走近阮直就闻到浓重的酒味,心想,还说很快就回呢,结果醉成这个模样。她问道:“醒酒茶吃了吗?”   “吃了。”阮直脱衣服,胡乱几下就只剩下一条中裤没扒。   健壮的上身露出来,肌肉喷张,把殷络看得脸蛋赤红,眼见他还要脱,惊得上去忙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洗澡啊。”阮直见她手伸来,邪笑道,“怎么,你要跟我一起洗?”   “谁跟你洗,只是,你怎么在这里脱!”   “我自己家,我不在这里……”阮直意识还算清醒,总算明白过来,殷络是害羞不敢看他身体,挑唇一笑,往里面走去,“行,我去里面脱,省得碍你的眼。”   他也不用热水,便是用冷水往身上浇。   水声哗哗的,殷络听得心里更乱,坐在床上都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答应这桩交易,把她好像拖入了泥潭,往后怕不好脱身。她躺下来,盖上被子,真巴望明天就能把曹国公杀了,这样她就可以立刻离开了。   男人洗完出来,还是只穿了中裤,走到床前掀开被子。   殷络缩在了最里面。   大红色的中衣将她窈窕的身段显露无疑,他目光落在她腰间,落在翘起的臀上,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想到那天在白河见到她,如果当初自己不多事儿,肯定就不会有今日,弄得心神不定,假戏想真做。   一直没有声响,殷络一颗心跳得似乎要蹦出来,她不知道阮直在干什么,盯着她看吗?正疑惑间,男人的身影靠过来,两只手臂分开撑在她身旁,慢慢压了下来。   “阮直……”她大惊。   他捂住她的唇,低声在耳边道:“洞房之夜,有听房的习俗,我娘着急抱孙子,这会儿找了丫环偷听呢,我们总不能一点声响都没有就睡了。”   还有这种说法?殷络拧眉:“你骗我吧?”   “不信,往窗户看。”   殷络扭过头,果然看见有个黑影,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她咬唇,压低声音:“那要怎么做?”   “弄些声音啊,让我娘放心。”他道。   “什么声音?”殷络不明。   阮直见她竟听不明白,附身下去抱住她。   殷络啊的一声,叫道:“放开我!”   “就这声音啊,叫大点儿声。”阮直挑眉笑,手一点不舍得松开,抱着殷络比他想象的还要舒服,浑身软软的……也是奇怪,明明都是练武的,他的身体非常的坚硬,可殷络的,不一样。   男人的手牢牢的箍着她,压得她动弹不得,殷络竟是连打都不能打,只好动嘴,怒道:“阮直,你给我下来!”   “叫得真好,”阮直咬她耳朵,“她们肯定相信了。”   唇滚热,碰到她耳垂,殷络脑中轰得声,气都透不过来,她已经快二十岁了,可没有跟男人这么亲近过,脸颊好像火烧一样,颤声道:“阮直,你再这样,看我不把你……”   红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粉色的丁香。   好像世上最诱人的东西,他一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低头便堵住她的唇。   在她惊愕时,将她红润的唇瓣狠狠吃了个遍。   此举终于彻底惹恼殷络,她使出浑身的劲儿猛地把阮直推下来,一把掐住他脖子,喝道:“你是不是想死?”   阮直瞧着她:“不想死。”   “那你还……”居然轻薄她。   “一时没控制住。”阮直盯着她的眼睛,“谁叫你今日这样好看……”   殷络手一抖。   他握住她手腕,拉开去:“要不我给你亲回来,让你报复下?”   真是无赖,殷络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办,看她肩头都在发颤,阮直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些,本应该一步步来,抱了就算了,居然还亲了她,不过真是控制不住,他柔声道:“刚才是我不对,你说怎么办吧,给你打两拳?”他拿着她胳膊往自己胸口砸,“你看这样行吗,要还不解恨,再踢我两脚?我保证不还手……你别气了。”   非常的温柔,小心翼翼,一点不像平时的样子,殷络瞥他一眼:“你以后还这样吗?”   “不会。”阮直笑了笑,“除非你同意。”   她才不会同意呢,殷络哼了声:“既然你知错,我原谅你这一回,但我告诉你,阮直,你倘若再敢如此,我才不管有没有成亲,我马上就离开你们家。”   “好。”他答应。   殷络侧过身,躺了下来。   阮直道:“睡了啊,声音还不够大呢。”   “阮直!”殷络咬牙切齿。   阮直轻笑:“不叫就算了,反正刚才动静也够大的……不过有样东西真的不能少。”   这话叫殷络有些好奇,回头一看,见阮直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正往早前就铺好的白罗布上面抹,她凑过去,发现是好像血一般的东西,登时就明白了,脸色由不得绯红。   “我娘见到这个,定是高兴极了。”阮直朝她笑,“你也好安安心心做我娘子。”   殷络假装没听见,背过身,闭起眼睛:“我睡了。”   “早些睡也好,明儿还要去敬茶。”阮直把白罗布放在案几上,也躺了下来。   屋内红烛明亮,照耀着各怀心思的两个人。   阮家大举操办婚事,整个京都都知晓,然而陆焕扬并不曾送礼,倒是陆嵘私自使人去送了一份,晚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想到他的将来,实在有些坐不住,便是寻去了陆焕扬那里。   见到儿子,他不咸不淡。   因陆嵘委实也叫他失望,从小不出众便罢了,长大之后也是没什么长进,还与他,与陆静英作对,将女儿的手都废了,要不是看在这是唯一的亲生儿子,陆焕扬都想将他赶出门去。   “有什么事情?”他问,也不管陆嵘的伤如何,问都不问。   陆嵘低声道:“父亲,儿子是有些话想劝劝您。”   “你劝我?”陆嵘哂笑。   “都道家和万事兴,儿子是想,父亲您是不是可以原谅弟弟。”陆嵘垂着头,“二弟自小就比我聪慧,得您喜欢,您曾说过,二弟最像您,指望他光宗耀祖……”   话不曾说完,陆焕扬拿起茶盅就砸了过来:“你给我滚出去!”   “父亲!”   “他以后都不是我儿子,你听清楚了吗?你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连你也不认!”陆焕扬厉声道,“出去!”   陆嵘绝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无情。   他不由苦笑,心想,其实又怎么会想不到,幼时,便因为陆策比他好,带出去长面子,父亲就只喜欢陆策,自己这个嫡子,反倒是处处碍眼,何曾真正的疼爱过,放在心上?他记得有一次病了,父亲得知,非但不关心,还痛骂了他一顿,说故意装病好躲避练武,又挖苦他,说罢了,就算真的刻苦,也抵不上陆策的十分之一。   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刻薄。   陆嵘闭了闭眼睛,走出上房,想着以前的事儿,想到陆策,便是行到依云楼附近,与陆策,苏沅碰个正着。   那两人刚从阮家回来,陆策吃了酒,晕晕乎乎的,半搭在苏沅的肩膀上,明明有小厮,非得要她扶着,苏沅觉得讨厌死了,压得她出了一身汗,心想难怪陆策说,醉酒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是喜欢折磨她呢!   见到陆嵘,苏沅一愣:“大哥?”   “啊,你们回来了。”陆嵘笑起来,看一眼陆策,“二弟醉了吗?”   陆策当然没有完全的醉,就是想逗苏沅玩,看到陆嵘,便是站直了身子:“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没事儿,我出来走走。”陆嵘笑道,“你醉酒了,怕是要解酒罢?快些进屋罢,外面凉,喝酒了身体热,小心冻着了。”   他告辞而去。   陆策低声问陈新,陈新便去问了别的护卫,过得会儿禀告道:“大少爷刚刚去见了老爷,被老爷训斥了。”   陆策眉头拧了拧。   苏沅道:“大哥应该是好意,表哥,你真要同他谈一谈!”上一世,陆嵘被陆策所杀,今世,因为苏锦,苏沅不想苏锦难过,自然要帮陆嵘一把了,且陆嵘这一世的表现,也远比前世来得好。   很多事情都变了。   陆策沉吟了声:“我明儿就去。”   男人刚才还如烂泥一般趴在她身上,在轿子里做着糊涂事,这会儿却是眼神清明,苏沅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陆策根本没醉,之前是借酒行凶,哼了声道:“我看你醒酒茶也不用喝了!”   “真明白我。”陆策搂住她的腰,掐了掐,“醒酒茶在前面,自然不用吃别的茶了。”不等苏沅反抗,将她横抱起来,自言自语道,“解酒还是娘子最好使……”   这话被全屋下人都听见了,苏沅躁得慌,觉得陆策肯定还是有点醉的,低声道:“快给我进去!”   看她比自己还急,陆策乐得如此,疾步而入,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采薇吩咐一干丫环出去,关上了门。   此处必定马上一片疾风骤雨。 第102章   陆嵘的所作所为,陆策很清楚,故而苏沅相帮,他可以接受,怎么说,都是未来连襟……这不是也得是,凭着苏沅一贯操心的喜好,定会促成苏锦这桩婚事,那么,即便他不是陆焕扬的儿子,陆嵘这亲戚早晚还得认下。   下午,他得空便去了陆嵘那里。   听说陆策来,陆嵘心情颇是复杂,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犹豫间,陆策已经行到门口。   “二弟。”他走去迎接。   “大哥坐下吧,省得牵扯到伤口……昨日醉酒,遇到大哥却不曾招待,还望见谅。”陆策笑着道,“沅沅也很关心你,前阵子就总提起大哥,只我到现在才有空。”   这话叫陆嵘惊讶,苏沅竟会提起他吗,难道是因为苏锦?是不是上次去送金葫芦,叫苏沅发现了他们的关系?难怪苏锦一直使眼色让他走,陆嵘的脸有些发红:“有劳你们惦记,我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不止为此。”陆策道,“还有别的事情,我今日想与大哥单独说说。”   瞧这神情颇是严肃,陆嵘便是让小厮都退下去,请陆策一起走到内室相谈。   “听闻昨日大哥去见父亲,起了争执,我想问一问,到底所谓何事?”陆策开门见山。   “这,”陆嵘撇开眼,并不想直视陆策的眼睛,低头拿起茶壶,“父亲与你反目成仇,我最近深觉不安,怕这样下去家不成家,便是想去劝一劝父亲,重归于好,毕竟血脉情深,岂料父亲……许是因为仕途不顺罢,或者过阵子,等父亲心情稍有好转……”   “大哥,你往后不必再想着这件事了,我今日便替你解答为何父亲会如此待我,实则因为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当年娘亲与父亲为妾时,早已怀有身孕。”   陆嵘听得目瞪口呆,把茶壶的水洒了一桌,回过神连忙拿起桌上搁着的抹布擦。   怎么会这样,他心直跳,却又茅塞顿开,难怪父亲会突然那么厌恶陆策了,定是在那一年发现了真相!   “那你,你……”他一时都不知如何面对陆策。   “我亲生父亲是谁,于你来说并不重要,且也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关系。”陆策笑一笑,“我知道你喜欢二表妹,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想。”陆策既如此坦诚,他再遮掩就难看了,“不过此事而今有些困难,且不说父亲母亲必定反对,苏家,姨祖母与表叔,怕也不会同意,我也正当在想办法。”   “办法不难,只要你愿意,眼前就有个机会。”陆策盯着陆嵘,“你对曹国公有何看法?”   “胡作非为,寡情薄意,能有什么看法?一整个曹国公府皆是如此!”陆嵘难掩心中痛恨,虽然妹妹也非良善之辈,咎由自取,可曹国公一家也是可恶透顶,尤其是那吴宗炎,喜欢妹妹的时候百依百顺,妹妹的脸毁了,立时弃之如敝履。不过想到妹妹再也好不起来的脸,也有陆策之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家真是太多孽缘。   有时候真是想逃离,远远躲开这个家,躲开京都。   可是,京都有苏锦在啊。   陆嵘深吸了口气,问道:“二弟,你说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陆策不答反问:“你之前做过兵马司副指挥使,与守城官兵相熟吗?”   “尚可。”本能的,陆嵘突然有些紧张,眼皮子一阵跳。   “假若让你傍晚打开城门,你有这个本事吗?”陆策眼眸眯了眯。   陆嵘就更紧张了,他身子微微前倾,手捏了捏道:“二弟,你怎么会问这些……这城门,就算我曾经是副指挥使,也不曾去开过城门啊。”   “我就问你能不能打开,假使必须打开的话。”   京都守城门的官兵他是认识几个,一起喝过酒,但其他人,顶多是点头之交,不过京都城门的防守一向不严,因外面不远处驻扎着三大营,几乎不必担心有兵马突袭,以有心算无心,随便带几十个护卫,怕就能从里面把城门打开。陆嵘盘算了一阵道:“假使有助力能牵制住五军兵马司与都督府的话,要我开个城门不难,不过,二弟,你到底为何问这些!”   怎么听着像要造反呢,可陆策造什么反,总不至于是那草包皇帝……陆嵘脸色突然一变,用非常怪异的眼神看着陆策:“二弟,你该不会,你是要对付曹国公,还是……”   还是一点就通的,陆策低声说了几句话。   陆嵘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大哥,你好好考虑下吧,假使不愿,我不勉强你。”陆策站起来,“但凭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应知道,谁胜券在握了。”   推心置腹一番话,叫陆嵘极是犹豫,他心里的秤已经倾向陆策,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房中踱了几步,咬一咬牙道:“倘若宫中……”   “皇上一早叮嘱过,此仗只许胜,不许败,胜是百姓的胜,仁道的胜,败,就只皇上一人败。”陆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低沉,“不管是曹国公,还是太后,手心里也不过只捏着皇上一人,倘若保不住便保不住了,但京都,这天下所有皇土,却不能让这二人抓在手里。皇上存了死志,要将百姓救于水火之中,安抚四海。大哥,你真的还要犹豫吗?”   陆嵘心潮起伏,半响道:“既然皇上有如此决心,便算上我吧!”   ………………   三月春浓,宫中奇花异草多,满园皆是异香。   但吴太后此时并无心情欣赏,来自于魏国公亲手书写的急报,叫她觉得心绪烦乱极了,攘外必先安内,奈何弟弟那摊子烂事儿都还没有解决,金国竟然派兵入侵!   魏国公在外镇压各处战乱,兵力大损,便是请求太后援救。   吴太后头疼,使劲儿捏着眉心。   “娘娘,魏国公生性好胜,若不是逼到绝境,恐怕也不会……这倒马关,真被金国占据了吗?”常炳声音中满是恐惧,“奴婢虽是京都人,从不曾出过远门,但也听说过倒马关的重要,这百年前,瓦刺不就是从倒马关过来,一路杀到京都,将皇帝掳走做了人质吗!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娘娘,您一定得想想办法啊。”   汗水从吴太后的额头上滑落了下来,先帝让她监国,她可不能做了亡国奴,吴太后手颤个不止,半响道:“快些叫陈大人过来。”   原先这些事儿,她自会与曹国公商量,而今,却是宁可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这个弟弟,偏偏蔡庸又受伤卧床,吴太后便是请了兵部左侍郎陈贤。此人能文能武,乃一良将,只曹国公不喜几乎不用,但吴太后此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陈贤立时入宫拜见。   吴太后将急报于他看:“陈大人,你有何高见?”   魏国公一手书法龙飞凤舞,很有气势,陈贤是认识的,他仔细瞧了瞧,神色极为凝重:“娘娘,依微臣看,应即刻发兵才好,”他跪下来,“微臣愿意亲自领兵前往倒马关,迎战金军,保娘娘,保京都平安!”   吴太后还有些犹豫:“那三大营是京都唯一的兵马了。”   “娘娘可以只予微臣骑兵,另外……”陈贤道,“都督府也可调些兵马。”   吴太后心头一动,她本就顾忌曹国公,现这些全都是曹国公的麾下,此时金国举兵冒犯,那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他要是还敢不交出兵权,那是明目张胆的要造反了,她随时都能将曹国公抓下。做了决定,吴太后立刻就派出锦衣卫随同陈贤去曹国公府,说明来意,叫曹国公交出虎符,由陈贤领兵前往倒马关,与魏国公汇合抵抗金国。   曹国公完全没料到会出这桩事,不过吴太后要收回虎符他还是预料到的,只是蒋复受伤,都督府群龙无首,他不敢妄动,何况来得突然,锦衣卫个个手握剑柄,但凡他一个不答应,就要抓捕入狱的样子。曹国公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交出,盯着陈贤道:“金国夺了倒马关,我怎得一点不曾听说?陈将军也不去探个真伪,便是要出发了吗,那是犯了大忌了!”   陈贤眉梢一挑,心想曹国公到底是打过仗的,不若太后娘娘一介女流好糊弄,只可惜曹国公失去了太后的信任,再也无用了。他淡淡道:“魏国公亲笔书写,有何怀疑?金国原本就虎视眈眈,趁我大梁四分五裂,无暇顾及之时出兵,再正常不过,要怪只能怪那些个横行霸道,稍有些权势,便是结党营私,四处鱼肉百姓的祸首!”   话里带刺,曹国公脸色一变。   陈贤拿了虎符行到门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果然如苏承芳所说,一计一策皆在掌中,事情渐渐向着最终的方向而去了!   他旋即点兵出城,不留丝毫的空隙。   马蹄声踏踏而过,烟尘仿若卷到了上空,卷入了屋内,迷迷蒙蒙。   前程往事看不清,终究是错过了年华。   韩如遇坐在书房,端着茶盅,欣赏刚刚亲手作完的画,画中女子立在芍药园中,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里放满鲜花。她身穿樱桃红的褙子,藕荷色花苞裙,面如芙蓉,明媚俏丽,这满园的春光,也不如她此时眉间一笑。   他从不曾得见的一笑。   假使现在,他去往宫里告知吴太后,一切都还来得及吧,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见到她这种笑了,她的笑只会对着那个人……韩如遇握着茶盅,觉得这热茶说不出的寒冷,这周身说不出的孤寂。可他不能再去摧毁苏沅的笑了,即便这一世,只能在这画里才能看见她。   韩如遇微微闭起眼睛,任由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苏锦今年十六了,老夫人记挂她的婚事,这日又提起来,当着苏锦的面,叫阮珍好生准备。听着便是要定亲了,苏锦心头着急,走出上房之后,也不回去,随阮珍一起去正房。   只当是来看弟弟妹妹,阮珍起先并未在意,直到苏绣拿手拍打了苏锦的脸儿,苏锦竟是不知,差些叫她不下心抓了,阮珍才连忙叫蝉衣把苏绣抱走,轻声道:“她还不懂事,没轻没重的,你别太纵容。”仔细打量苏锦,“你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儿?”   “母亲。”苏锦重重叹了口气,“我,我是有件事。”   比起祖母,父亲,阮珍最好说话,且会向着她,那自然是个好人选。   阮珍看她神色郑重,便是叫一干奴婢退了出去。   “说罢,什么事情?”   “母亲,我不想嫁给孟公子。”   听到这句,阮珍竟是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原是如此,我当还有别的……”她笑起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喜欢了,你这孩子,却拖到现在才说,你放心,你真的不喜欢,我一定会劝老爷的。”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父亲定了婚事,女儿还不听的。”苏锦心里有点怕苏承芳,父亲瞧着温和,实则非常决断,而且她往前做错过事情,早就领教过父亲的厉害了,拖着阮珍的衣袖,“母亲,我怕父亲不同意,毕竟孟家与我们家门当户对,孟公子也很出众,无可挑剔。”   “我知晓,劝老爷必定是要有足够的道理,”阮珍问道,“你到底是不喜欢孟公子何处?”   “我,”苏锦脸一红,“我,我喜欢别人。”   阮珍愣住了,低声道:“你喜欢谁?”   “大表哥。”   “什么?”阮珍差点跳起来,苏沅已经嫁给陆策了,这苏锦断不能再嫁给陆嵘啊,哪里有两姐妹嫁给两兄弟的?这不行,她摇摇头,告诉老爷,定是会生气,“你,你怎么会喜欢大公子呢。”   鬼迷心窍了吧,苏锦心道,而今想想,陆嵘还是很讨厌,想到他以前的所为,真是……但是想到后来,他的真诚,他的改变,他的痴心,她又忍不住会喜欢,不想再伤害他。   “这个就先不告诉老爷了。”阮珍真不敢,瞄一眼苏锦,“你当真一点不想嫁给孟公子吗?假若老爷非要你……”   “那我就去当尼姑。”苏锦认真道,“当然那是情非得已,假如父亲真逼我的话。”   “好,好,你不要着急。”阮珍忙道,“先把孟家的事儿推了再说,我再去与沅沅商量商量。”   “谢谢母亲。”苏锦道谢,“不过,三妹许是知道的。”   这女儿古灵精怪的,阮珍倒也不惊讶了,笑道:“那更好,我过几日就去找她!”   自从陈贤将京都一部分兵马带走之后,苏沅就在数着日子过了,她又高兴又害怕,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中,这日晚上睡下,突然又做了噩梦,惊叫着爬起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到怀里,额头抵着额头,陆策无奈的道:“你这是第几回做噩梦了?”手拂过她后背,黏糊糊的,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吩咐在外面值夜的宝绿,“快打些热水来。”   宝绿晕乎乎的起来。   也是奇怪了,睡前安安静静的,半夜却要水,最近少爷少夫人竟然喜欢这种时候……宝绿想着都脸红,她睡得沉,一点没听到声音呢,倒是刚才迷糊间似乎少夫人叫了一声,她急忙忙去厨房。   浴桶里很快就装满了水,陆策试了下水温将她放在桶里。   苏沅浑身都舒服了,温热的水淹过全身,抚平了她的惊恐。   “刚才又梦到什么了。”陆策半蹲下来,拿起水瓢往桶里添水。   夜深,不好洗头,她的乌发都扎起来梳成了单螺,只有几缕疏松的落下来,浮在雪白的肩头,看苏沅抿着唇不说话,陆策忍不住伸手撩了下这落发,顺着又摸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叹口气道:“怎不说,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还是,又梦到我被人杀了,亦或是官兵攻入陆府,将你抓了?”   苏沅咬了咬唇:“反正尽是这些事儿。”   他手指碾磨着柔嫩的皮肤,略一沉吟道:“过得几日,你与祖母她们一起去晋县罢,便说是踏春,这时节也合适。”   苏沅一愣,抬起眼看他:“你要赶我走?”   “怎么叫赶呢?”陆策觉得这个字不好听,他可是为她着想,“我原本也有此意,你出去避一避最好,省得我分心。再有两位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我不去。”苏沅搂住他脖子,“再怕我也不去!”   水顺着她胳膊流下来,滴入他脖颈,将中衣都弄湿了,但陆策几乎没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柔软的胸口贴上来,吸住了他的心魂,陆策呼吸一重:“我是认真的,你别不听话。”   “可我走了,在别处也会做恶噩梦。”苏沅看着他俊美的脸,心想肯定会担心死他了,度日如年。两只手搂得更紧了,悄声道,“我不给你添麻烦,反正再如何,也不会打到家里来。两位祖母,自可送走,我不走。”   “不走,我将你打晕了送走。”陆策捏她的脸。   苏沅哎呀一声:“疼。”   “知道疼了吗,不走的话,比这还疼。”陆策正色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你必须走!”   男人声音很严肃,不容置疑,苏沅咬了咬嘴唇,心里清楚自己该听他的话,可她真的担心陆策,虽然前一世他顺顺利利当上了侯爷,虽然这次胜算也很大,但天意难测,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然而,自己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她突然有点羡慕殷络了,若是她也有武功,就能与陆策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去安全的地方,默默的祈祷。   她心里很难过,紧紧搂住了陆策的脖子。   “我都同你说了那么多了,泄露了多少机密,你还不相信我吗?”陆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别怕,我会在京都等着你的。”   她吸了吸鼻子,松开手,与他面对面:“快亲我。”   陆策笑了,低头吻她。   两人缠绵了许久,苏沅道:“祖母那里有父亲劝说,姨祖母……是不是要告诉二叔?”   “二叔早知道了,你不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去的桐州,便是二叔请武先生教我武功的,他们是至交好友。”   苏沅惊讶:“我居然没想到,难怪大年夜二叔会说武先生打了胜仗呢!”   “现在更放心了罢?”   “嗯。”苏沅洗好了,欲要擦干,起来时却把手巾给陆策,“你给我擦。”   “……我擦?”陆策眉梢不由一挑,之前他想给她洗澡擦身,她都不肯,这会儿居然这么大方,他接过手巾,从脸上往下擦,拂过脖颈,拂过胸口,拂到小腹,拂到……俊脸越来越红,口越来越干,到底是擦不下去了,将手巾一扔,拦腰把苏沅抱在怀里,哑声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这么晚了,不怕明儿起不来吗?”   “不想起来。”她好像蔓藤缠在他身上,脑袋凑上去亲他耳朵,舔他耳廓,“我想跟你……这样到天亮。”   陆策满身的火被她点燃了,等不及到卧房,将她抱着抵在墙上,一次又一次的深入。   似乎是这样到天亮了,苏沅后来迷糊间好像看到太阳,第一缕光照进来,照亮了浴桶里泼出来的,满地的水。   没过几日,苏承芳便将老夫人,阮珍几个女眷哄着去晋县,正好阮珍原本就是晋县人氏。而陆家,陆太夫人连同韩氏,苏沅等人也一并同去,老夫人并不知底细,同陆太夫人道:“承芳,心疼我那儿媳呢,说好些年不曾回老家看过了,正是春暖花开,便是让我也同去看看风光,又说你也有此意,那么就一起去好了。”   陆太夫人是知情的,陆焕云一五一十讲了,她不动声色:“可不是吗,我们这把老骨头,何时还有精力出门,也就这两年,趁着还能走路,热闹热闹。”   “说来也是,好时光过得快啊。”老夫人感慨。   行李一样样都摆好了,一行人便是去坐车。   阮珍难得出游心里高兴,想着回去正好在父亲坟前上一炷香,不过惦记苏锦的事儿,便去与苏沅说话,苏沅一听,笑道:“娘,再等上一阵。”   等一阵就能好吗,阮珍心想,再等,陆嵘跟陆策也是兄弟啊,这到底怎么解决呢!   “娘,相信我,真的等一阵就好了,您莫担心。”苏沅笑。   阮珍委实是听不明白。   马车停在二门处,众人纷纷上了车,苏锦也要上去时,只见一个小丫环走了过来,飞快的塞了样东西于她手里,轻声道:“少爷送的。”正待细问,那丫环一转身便走了。   苏锦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方砚台,珍贵的绿石砚台,那时候陆嵘想方设法寻来送于她,她却满心不屑。此时再见到,心里竟是一甜,抬起头四处寻他,发现陆嵘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件深青色的春袍,周身有种从不曾见过的稳重,一种……他目光凝定,沉重,深情的看着她,叫苏锦突然的有些不安,这不安趋势着她想要上去说两句话。   然而,陆嵘却又朝她一笑,好像在问,喜不喜欢这砚台。   她也笑了。   两人对视片刻,陆嵘转身而去。   苏锦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母亲有什么办法呢,她提起裙子坐入马车。   等到苏锦坐进去,便是陆静妍,再轮到苏沅,结果苏沅的手却是被陆策拉住了,他道:“同我骑马,我送你去。”   她登时无比的高兴。   陆静妍在里面取笑道:“不过去玩几日,二哥就这么黏黏糊糊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可是一年了。”苏锦也凑热闹。   苏沅听了脸红,陆策则充耳不闻,将自家妻子横抱在马背上,自己翻身坐了上去。   怕苏沅抛头露面的,吹到风,宝绿递过来一顶帷帽。   陆策一拉马缰,马儿便轻巧的跑了起来。   马鞍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苏沅虽然觉得有点颠,可在离开的时候能跟他多待一会儿,这点难受忽略不计,她甚至伸手搂住了陆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胸口上。   能感觉到她的依恋,陆策嘴角一弯。   “表哥,等我回来了,你得正儿八经的教我骑马,别像之前那样牵着马走了。”她吸吸鼻子,闻着陆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反正这几天都要闻不到了。   “好啊,一回来我就教你。”陆策笑,“等回头我给你选一匹小马。”   “嗯,我要一匹白马。”   “不是说过,黑色的好吗,不脏。”   苏沅扑哧一笑:“不,我就要白的。”她伸手抚一抚他的腰带,他月白色的骑射服,“白色的多好看,你穿白的很好看。”   “只有白色好看吗?”陆策低头,显露着他英俊的眉眼。   苏沅隔着帷帽亲了上去。   陆策脸一热,心头猛跳,想到这两日她的主动,他身子都有了些反应,低声道:“真不想你走。”   “那你好好活着,等我。”苏沅在他耳边道,“相公,一定不要受伤。”   这半年多来,她第一次叫相公,他一时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男人也有羞涩的时候吗,瞧着他脸颊微红,苏沅倒觉得有趣,又叫:“相公,相公。”   “再叫,我这会儿就去旁边的小树林里。”陆策低哑着声音道,“昨日前日不叫,这会儿叫那么欢……”不是存心让他难过吗,他咬牙,眼见官道上左右无人,撩开她面纱就狠狠吻了上去。   两个人打情骂俏,不知不觉便是到晋县了,往后看,车队还离了一段距离,陆策下了马,将她也抱下来:“我得走了,你在这里,记得吃好睡好。别再见到,瘦了。”   听到这句,苏沅眼眶不由发红:“你也不准瘦呢。”   “嗯。”陆策点点头,伸手把她帷帽摘下来,凝视着她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物,缓缓插了上去,“好似也没有送过你什么贵重的礼物,这簪子,我昨日买的。”   苏沅一愣,抬手摸了摸,感觉到玉的冷,他给她买了一支玉簪,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奇怪道:“怎么突然送这个……”   “你嫁给我嫁得早,及笄礼都不曾有,这簪子算我补偿你的。”他笑了笑,“你戴什么都好看。”   苏沅忽然想哭,将那簪子拔下来:“你为什么突然给我戴这个,我不要戴,临别送东西不吉利,我不要戴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等我们再次见面,你重新给我戴上,好吗?”   见她眼睛红红的,陆策失笑:“你别想那么多,我就是想送一件礼物……”   “可我就是想这么多,总之我不戴。”她拉住他的手,“这天下皇上只有一个,但你也只有一个。你答应我,你决不能为了皇上,丢了自己的命!我而今肯为你,怕你分心,躲到这里来。你也要答应我这件事,你不能死,不管为谁!”   陆策心头一震。   他誓死效忠皇上,自然是能为皇上死的,可苏沅居然这么说,那是大逆不道。   然而,他心头说不出的甜蜜,苏沅是那么担心他,以至于说什么都不在意了,在她心里,自己定然已经成为了很重要的人,那是他曾经所期盼的。陆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苏沅,他会为她,保住自己的命。   “我答应你。”   眼见车队过来了,众人都下了马车,陆策骑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苏沅:“娘子,我们京都再见了。”   他策马而去。   苏沅目送他离开,低头看了一眼簪子,通体雪白的玉簪上,雕刻了几朵梅花,素净淡雅,是她喜欢的,不,那必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簪子,她小心翼翼的收在袖中,面上露出笑来。 第103章   老太太往前在晋县便是有一处小菜园,她十分喜欢,种了果树,各种蔬菜,后来搬至京都之后,操心阮直的终身大事,便没什么心情。而今阮直已经娶妻,她又重操旧业,在罩房之后,开辟了一处园子,不止种菜,还养了十来只鸡。   每天早上,雄赳赳的大公鸡都会准时打鸣,这个时候阮直便正好起来,用过早膳去衙署,但现在,他几乎不舍得走,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身侧的殷络,女人浑身香香的,沉睡的时候眉目娇憨,醒着的时候,风情万种,他备受折磨,又深感享受,哪怕多躺片刻都是好的。   男人赖在床上,盯着她看。   殷络睫毛颤了颤,脸色微热。   自从嫁过来之后,两人夜夜同眠,虽说是出于一桩交易,但孤男寡女,实难做到心里连一丝杂念都没有,更何况阮直总是这般的不加掩饰。她也不好装睡了,睁开眼睛道:“这公鸡都叫了好一会儿了,你还不起来吗,也不怕耽搁了时辰。”   女人发话了,倒不好继续赖着,阮直坐起穿衣。   太阳还未升起,屋里有些昏暗,但男人光裸的精壮上身却是清晰入目,殷络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这人夜夜都脱得只剩下中裤,她一个黄花闺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阮直偏偏说,他就喜欢这么样睡觉,不然睡不着,又能奈何。   她侧过身去。   中衣穿了一半,阮直道:“苏家陆家的女眷都去晋县了,母亲今日早上也要过去。”   殷络知晓这事儿,奇怪道:“她老人家肯了吗?”   “自然不肯,不过我寻了个借口,她非常欢喜的肯了。”   殷络十分好奇。   因老太太特别喜欢她,一天三顿都要亲手烧饭与她吃,她去帮忙,老太太都不舍得,恨不得她十指不沾阳春手。又很关心她跟阮直,日日盼着二人能生孩子,照理说,该是不愿走。她问道:“你寻了什么借口?”   “我说我最近空闲,这几日要带你四处游玩,不回家了,便是叫她去晋县陪陪珍儿。等我们回来,定是要有孩子的,到时候她想去晋县都无空……”   殷络被他说的满脸通红,想啐他一口,可男人微笑着看她,眼里是浓浓的喜爱,好像一张网似的拢过来,要将她收入其中,她的心一跳,撇过头去。   阮直嘴角挑了挑,掀开被子下床。   想着老太太要去晋县,她又睡不着了,与阮直道:“你既穿好了便出去罢。”   阮直晓得她害羞,不肯当他面穿衣服,便是出去带上门。   不一会儿,殷络就出来了,穿着件湖绿色缠枝梨花的褙子,月白色细折裙,头发梳了个堕马髻插着两支金簪,娇媚艳丽,好像朵秾丽的芍药,阮直看得目不转睛。   殷络低下头:“走吧,母亲肯定在等你用饭呢。”   阮直一阵轻笑。   才发现,还未见到老太太,便是习惯性的叫了母亲,殷络脸一红,斥道:“笑什么,不过是个称谓!”   “即只是称谓,那你也叫声相公与我听听。”阮直挑眉,拉住她手臂,“我叫你娘子,都不下几十回了,母亲私下定然在犯嘀咕,不曾听你叫过相公,你这可是失职啊。”   殷络叫不出来:“过不得多久便是要走的,叫了作甚?”假使事成,兴许都不要几日,想到这事儿,她又有些恼火,明明很快便能解决曹国公,可阮直那时候偏说要半年左右,他要早些透露,也许这亲也不用结了,多此一举,便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眼,“你还是早些想个借口罢,省得我走了,你不好同老太太交代。”   阮直的手紧了紧,好像有盆冷水浇下来,让他眸色一凉,他平复了下心绪道:“你总说想走,便算我同意,你到底要去何处?”   被他这话问住,殷络怔了怔,是啊,她去何处呢。她的家已经没有了,寄居予姑母家,处处不便,后来便是留信离开,浪迹天涯,她总不至于又回去姑母那里……她能去何处呢?   “不若就留在京都吧,把这里当做家。”阮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住下去。”   殷络的心跳忽然加快,饶是平日伶牙俐齿,此时竟不知说什么。那是她一直渴望的东西,失去双亲之后,她似乎沉迷于复仇,然而夜深人静,最向往的也不过是一个家,一个任外面风吹雨打,屋里却始终温暖如春的家。   她的眸中似起了一些雾水,旋即又消失了,阮直看在眼里,伸手给她扶了扶簪子:“有丫环偏不用,自己都戴歪了。”   口气真像个丈夫似的,殷络咬了咬唇:“不用你管!”   她疾步走了出去。   阮直一笑,跟在后面。   见儿媳妇居然也起来了,老太太连忙吩咐丫环:“快,再去多盛一碗红豆粥来。”一边就上去拉住了殷络的手,“阿直要去衙署才会那么早起,你怎么不多睡会呢?”   “醒了,就起了。”   老太太哎哟一声:“是不是那只鸡把你给吵醒的?最近叫得越来越响了,看来我得把它杀了才好呢。”   “不是鸡吵的。”殷络晓得老太太喜欢这雄赳赳的大公鸡,怎么能让她杀了心头好,连忙道,“您养在后罩房那儿的,我们几乎听不见了,是今儿睡眠浅,阮大哥一起,我便也醒了。”   “是吗?”老太太斜睨阮直一眼,“阿直,你以后动静小一些,别吵到络儿睡觉!”   自家这娘有了儿媳妇之后,便是不要儿子了,阮直苦笑。   老太太又给殷络夹菜,无微不至。   殷络心头有点不好受,老太太对她太好了,要说真的走,她头一个不舍得的就是老太太。但是,她跟阮直不是真夫妻,总有一日要分开的,她轻叹口气,握住老太太的手:“我听阮大哥说,您今日要去晋县?”   “是啊,我马上就走。”老太太笑容满面,“阿直说要带你出去玩,玩得尽兴些,别惦记我。我去晋县,跟珍儿他们一起,也是很热闹的。等回来,我再给你做好吃的。对了,早上我叫他们熬了母鸡汤了,你们记得吃完了再出门。阿直,照顾好络儿,别欺负她。”又小声在殷络耳边道,“阿直脾气一直都不好,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生气的时候,他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些日,也要你多多照顾他了,别看这么大人了,有时候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尽量担待些。”   殷络抬起头,瞧了一眼阮直。   男人穿着沉绿色的衣袍,面如冠玉,器宇轩昂,且还杀人如麻,哪里会像个孩子了,她抿嘴一笑:“知道了,母亲,您放心去晋县罢。”   用完饭,她送老太太上了马车。   男人要去衙署,殷络拉住他,低声道:“你委实都部署好了吗?”   “自然。”   “那我做什么?”殷络问。   “你不用做什么,当初我答应你的,必会让你如意,但这趟浑水你就不要趟了。”   言下之意,只让她杀曹国公,殷络眉头拧了拧:“如此大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莫非瞧不起我?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虽然我一心是为报仇,但若皇上真如你所说,将来会是个明君,能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使得大梁繁荣昌盛,我便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阮直看了她一眼:“那日定会非常混乱,我恐怕顾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殷络冷哼了声,“论武功,我未必不如你。”   “是吗?”阮直笑起来,“倒不知是谁被我绑在椅子上。”   “那是我疏忽。”殷络柳眉倒竖,“不若你现在再试一试?”   “算了,我不与你争。”阮直正色道,“你非我属下,我不会派遣你做任何差事,而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仅此而已。”   这时候,男人固执的毛病就出来了,他不愿意的事情,便无法勉强,奈何殷络又非他真正的妻子,不然哪怕撒娇一下,或者还能叫阮直听从。殷络心下恼火,问道:“你是怕我受伤不成,我早说过……”   “是,我怕你受伤。”阮直盯着她道,“你但凡受一点点伤,就好似伤到我心口上,所以你不要去了,曹国公的命,我会亲自送到你手里。”他说完转身而去。   殷络呆呆得看着他背影,半响跺跺脚,转身去了里屋,在床边坐得会儿,吹了声口哨,一直在圆角衣柜上方睡觉的小貂闻声跳了下来,落在她肩头。   “可要辛苦你了。”她摸摸它的小脑袋。   小貂唧唧叫了几声,从窗台窜了出去。   ……………………   天边最后一片云霞消失之后,夜色落了下来。   吴太后坐在桌前,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甚是不安,昨日做了一个噩梦,叫她醒过来,后半夜便是没有睡着了。这种感觉十几年间都不曾有了,十几年。   那时候,先帝刚刚驾崩,她便是有过这种不祥之感,后来果然验证了,英国公领兵闯入宫门,想要杀她,要不是曹国公察觉,前来解救,或许自己已经没有命了。想到这个弟弟,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到底是她的亲弟弟,唯一的至亲,而今虎符交了出来,或许自己该同他好好谈一谈,早早让他打消掉主意,不再让她这个姐姐为难。   “常炳啊。”吴太后放下手里银勺,“你明儿请曹国公入宫一趟吧。”   “是。”常炳答应,偷偷睨了一眼吴太后。   五十出头的女人瞧上去不过是四十的样子,长眉凤眼,仍能得见年轻时的艳丽,不过在常炳心里,却是有一个人胜过了吴太后,不止胜过她的容貌,人还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和善,正是如此,才能叫先帝在她身上留下了种,把祁徽生了下来。然而这个人命苦,一生都握在吴太后手中,刚刚生下祁徽,便是失去了这孩子。   吴太后夺走了他,将他抚养大,仍自以为这儿子的一生也在她的掌中。   只可惜……   常炳眼眸眯了眯,侧耳细听,便是听到远处突如其来的一阵厮杀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到了。   那声音也传到了吴太后耳朵里,她脸色一变,厉声道:“外面怎么回事儿,你快去看看!”   常炳行到门口,便遇到个宫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尖叫道:“娘娘,不好了,有人造反,打进来了,娘娘!”   “谁?”吴太后闻声而起,“是曹国公吗?”而今这天下,能带兵造反的还有谁?可他在城外的兵马已经去了倒马关,照理不该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吴太后冷静下来,高声道,“莫指挥使呢,叫他进来。曹国公手里而今至多几千兵马,不足为惧,令他即刻领兵前去剿灭,把曹国公带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疯了!”   宫人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好似不是曹国公,领头的,奴婢瞧着好似像魏国公……”   “什么!”吴太后浑身一震,险些瘫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魏国公不是前些日子才写信请求援助吗,他不是在倒马关附近吗,不,一定是她听错了!魏国公忠心耿耿,在她监国期间,虽说没有蔡庸,曹国公这般死心塌地,可但凡她的命令,魏国公无有不从的。而且十几年前,英国公谋反,魏国公后来赶来,还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一支箭呢,所以至此后哪怕曹国公如何说魏国公的坏话,她都不屑听之,这样的魏国公,怎么会倒戈呢!   “真是他吗?”吴太后不敢相信,“你可看错了?”   “娘娘,好些人都看到了,娘娘,您快些逃走吧,魏国公可是带了几万的兵马呢,从好几个宫门而入,禁军与锦衣卫怕是挡不住的,哪怕城外的兵马能赶来,恐也晚了。”   不,恐怕是赶不到了,吴太后面上血色皆无,她想到那份信,那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陈贤把曹国公的兵马带走,魏国公便借此攻入京都,说是几万,是了,余下的定然是与城外的兵马对上了。   莫指挥使这时冲了进来,高喝道:“娘娘,魏国公人数众多,恐难以抵挡,娘娘,请容许微臣护娘娘离开!”   离开?去哪里呢,她十五岁入宫,后来几十年都在这宫里了,要她去别处如何习惯?吴太后慢慢坐直了,冷声道:“我不要你们护,莫指挥使,你听着,你即刻去皇上身边,护皇上……周全。”   莫指挥使一愣。   娘娘莫不是疯了,这魏国公敢冲入皇宫,对付太后,定然不是曹国公的命令,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令他听令呢,自然就是皇上了,此时太后竟然还要他去护着皇上。   “娘娘……”然而他说话间,突然明白了,这周全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太后是他要带领所有的兵,围攻祁徽!   她是要抓了祁徽。   这招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只要祁徽在手,魏国公就不敢乱动,莫指挥使当即领命,疾步而去。   外面杀声连天,曹国公心惊胆战,他想着部署兵马,哪一日好攻入皇宫,取代他姐姐的位置,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动手,魏国公竟然先了一步。这魏国公素来与他不合,假使事成,他们吴家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曹国公也不好再等了,便是同吴宗炎去了蒋复那里,随即就领着剩余的兵马加入了这场厮杀。   陆策持剑立在祁徽面前,前方尸山血海,将整个文德殿的地面都染红了,他的面上,他的身上也都是血,但凡有一人冲来,毫不犹豫的便是将手中剑挥了出去。   祁徽坐在龙椅上,低声道:“倘若实在挡不住,也罢了……朕这江山,也不必非得姓祁。”   陆策心头一震,喉头发堵:“皇上,微臣会陪您到最后!魏国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宫中只有锦衣卫与禁军,原先彼此便不合,不过是乌合之众,再等一等……”   “怕甚?”外面一阵豪爽的声音,阮直满身是血的走进来,行一礼道,“群龙无首,莫指挥使刚才已经被微臣杀了,皇上不必担心,魏国公的兵马已经到殿门口了!”   他学得就是杀人的功夫,莫指挥使虽然武功不错,可抵不住他招招夺命的狠招,他手下杀手个个也是冷血无情,而今领着几百人进来,仿若阎罗,杀开了一条血路。   祁徽松了口气,露出笑来:“辛苦阮大人了。”   魏国公果然所向披靡,此时冲到了文德殿,疾步走入殿内,普通声就跪倒在了祁徽面前,老泪纵横:“微臣幸不辱命,微臣见过皇上!”   当年三人得先帝吩咐,誓要护住祁家江山,已经订好日子起事,结果在出发前,魏国公收到消息,曹国公已经得知此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忍不住退却了,两厢兵马悬殊过大,若不是出其不意,必败无疑。果然英国公,陆锦麟死于那场宫变,他委曲求全,在吴太后面前做了一场戏,赢得了她的信任保住了命,然而这些年,没有一天不在愧疚中度过。   直到有一日,祁徽与他见了面,魏国公才有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也终于,在将来能有脸去见两位地下的好友!   “国公爷起来罢。”祁徽道,“你营救了朕,立下大功,但城外战火还得要你去收拾。”   陆策闻言道:“皇上,微臣请求去捉拿曹国公。”   “微臣同去!”阮直几乎是同时说话。   祁徽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寻到曹国公,杀无赦。”   正中下怀,陆策与阮直两人领命,疾步而去。   祁徽慢慢站了起来。   他坐得许久,腿有些酸麻,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胡长春连忙上去扶住他,低声道:“皇上要去哪里?”   “去看看太后。”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他终于可以,以真正的面目与吴太后见面了。 第104章   京都城门由陆嵘打开之后,兵马直冲而入,但曹国公也不是吃素的,与蒋复领兵,反包围住了皇宫,从后方杀来。   二人一出去,便遭遇敌军,阮直挡开一支直戳向面前的□□,正要挥剑砍杀那人,却见远处一支弩-箭飞来,猛地贯穿那人胸口,抬眼看去,殷络不知何时到的,手里拿着一张弩。他心头一跳,几步上去,一把扣住她手腕:“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就来。”   “你找死!”阮直怒目而对,“如此危险,你来作甚?你怎么寻到我的!”旋即想到她能找到自己的家,自然找得到他这个人,越发恼火,厉声道,“你躲去里面,等会儿再出来,而今曹国公手下有几千兵马,近不得他身……”   “别呼呼喝喝,当我是谁?”殷络却不卖账,用弩-箭又射杀了二人,挑眉道,“刚才要不是我藏身于此,你未必打得过那个使拳的。”   “谁,你说莫指挥使吗?”   “当然,我给他上了一罐针。”殷络嘲笑,“你没发现罢?而今我既然来了,绝没有躲藏的可能。”   阮直差点被她气死,喝道:“你千万别走远,别离开我半寸。”   半寸,殷络心想,那不是要自己贴着他了,她想笑,但见阮直非常生气的样子,生怕他一个发作,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恐怕自己就失去了杀曹国公的机会,当下便答应了。   陆策那边也是杀了几个曹国公的人,眼见他身形晃了晃,阮直上去拦着道:“你已经负伤了,或者我将曹国公抓来……”   刚才魏国公将将出现,那禁军统领蒋绍廷反应迅捷,竟是不曾听太后命令,便领了禁军围攻文德殿,幸好他们早有部署,但即便如此,也容不得一点松懈,他与蒋绍廷斗了上百回合,方才将他重伤而退。但自己也挂了伤,左臂,后背无一幸免,不过曹国公乃是杀父仇人,陆策自是拼尽全力,也要取他项上人头,故而谢绝了阮直的关心。   “吴顺的人头,我必要拿下!”   阮直叹口气:“你就不想一下沅沅吗?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看见外面没有,曹国公还有兵马呢,又非他一人。”   陆策笑笑:“无事,我与您同去,相信舅父会保我平安的。”   他疾步而去。   阮直登时觉得肩上负担很重。   一行人边杀边往外走,只见曹国公的兵马团团堵在宫外,顽固不退,显见是要决一死战。陆策低声道:“我师父的兵马定是在城外拖住了步兵营,一时半会儿怕难以入城,得让他们先自乱阵脚!”说罢,目光落在阮直身边一名杀手身上,“把你弓箭予我。”   那杀手解下来。   陆策拿在手中,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行到宫门处,纵声一跃便是站在了高墙之上。巡视一番,发现曹国公,搭箭对准他猛地射去。羽箭发出尖锐之声,呼啸而来,将曹国公惊出一身冷汗,旋即劈手一刀,将它格开,厉声道:“宫墙上有人,给我射下来!”   众人齐齐往上看去。   陆策高声道:“……尔等听命,吴太后已认罪,童松崖,莫兴均已伏诛,皇上有令,凡取下曹国公,蒋复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另,勿论是兵马司,或是都督府官兵,此刻弃械认罪者,既往不咎,反之,株连九族!”   此话一出,宫外兵马大乱。   因这些人并不知底细,只当是魏国公造反,曹国公起兵镇压,结果到头来,竟是皇上之命,魏国公便是清君侧,拿下了这些年作威作福,把自己当皇帝的吴太后。如此,他们还跟着曹国公,岂不是成了谋逆之人?输了,可是要诛九族的,且听起来,吴太后已经被抓,那宫里的官兵统领全都已经死了,他们还不投降,不是找死?一时纷纷扔下了兵器,跪地投降。   这是曹国公,蒋复不曾料到的,眼见此战必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是策马朝外逃遁。   阮直见陆策这招奏效,心道此攻心记委实妙极,便是与殷络,一人骑了一马直追过去。陆策亦跳下宫墙,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是好像一道箭般,瞬时失去了踪迹。   马蹄声踏踏,响在官道上,曹国公好像丧家之犬极力奔逃,他心里充满了悔恨,早知今日,当初便是先造反,将他姐姐抓了,也要把祁徽杀死!而今,一切都晚了。正想着,脑后一阵凉风突袭,他侧身躲过,回头一看,后面竟然有三人紧追,而在他们之后,更是有一队骑兵,应是魏国公的兵马,心头便是又急又怒,喝令心腹先将那三人除去。   然而殷络善用弩-箭,追击中,连发十数发,便是把曹国公护卫的坐骑全都打跪,阮直与陆策御马而上,挥剑一一斩杀。   曹国公惊惧之余,马失前蹄,将他一整个抛了下来。   往前不可一世的曹国公,此刻乱发披面,五官扭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委实是有些可怜,然而殷络想到父亲,岂会有一点怜悯,她把□□对准曹国公,厉声道:“吴顺,当日将我父亲杖毙于堂上,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她眼中落下泪来,“父亲,女儿今日便为你报仇,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你,你是殷原照之,”曹国公魂飞魄散,见到了弩-箭,他突然想起来了,“你是,白河刺客……”   殷络一箭射中了他的心口。   曹国公一声哀嚎,陆策亦提剑而来,厉声道:“我乃陆锦麟之子,今日与殷姑娘一并送你上西天!”   手起剑落,曹国公的头颅落下来,直滚到了远处。   见姐夫尸首异处,蒋复目赤欲裂,抽出两把袖刀射过来,殷络正沉浸在杀死曹国公的痛快中,竟是没有注意,阮直伸手将她推出,反手一剑堪堪挡住袖刀,但另一把却直插入他肩膀,他一声闷哼。殷络见状想要去扶住他,但却被双眼赤红的吴宗炎挡住了去路,她一咬牙,抽出腰间小剑迎上去。那吴宗炎见父亲死了,又兵败如山倒,心绪不宁,哪里是她对手,不消片刻,便是被刺死在地。   蒋复见状,欲要逃走,然而魏国公的兵马已然赶到,将他团团围住抓了起来。   此时武有年的兵马也过来了,师徒在官道上相见,武有年跳下马,哈哈大笑:“策儿,今日当浮一大白!”   陆策笑道:“师父,您如何,有没有受伤?”   “小伤罢了,倒是你。”武有年上下打量他,“你还是先去疗伤罢,我看喝酒可以缓一缓。”   “这点伤我承得住,师父我无事的,不过喝酒真得缓一缓,”陆策骑上马,“我要去晋县。”   “去晋县?”武有年惊讶,“为何,有乱臣贼子躲在晋县吗?”   他一直在外,并不知细节。   在旁的阮直揶揄道:“武将军,是我那外甥女,策儿的妻子在晋县。”   “原来如此!”武有年恍然大悟,想到苏沅的样貌,娇俏动人,也难怪徒弟这时候不急着疗伤,还要赶路去看她,忍不住笑道,“路上小心,幸好晋县离得不远!”   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陆策脸有些热,之前说好在京都等苏沅,可不知为何,在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他迫不及待得想要看到她,想待在她身边。陆策向武有年等人告辞之后,疾驰而去。   瞧着那马上血人一般的主子,陈新跟陈然道:“我去追少爷,你回家拿两套干净的衣物,再赶来晋县罢。”   陈然点点头,回去陆府。   这几日苏沅自然是吃不好睡不好,虽然陆策承诺会在京都等着她,可白日与长辈姐妹们游玩,尚能忘却,等到晚上却是辗转难眠,恨不得时间能呼啦一下飞走,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陆策。可这是痴心妄想,京都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成,也不知……苏沅躺在床上,瞧着外面的月光,深深叹了口气。   又不知道要何时睡着了,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夜色如水,四周安宁,偶尔会有一些虫鸣声传进来,慢慢的,苏沅终于有睡意了,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只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冰凉凉的,苏沅以为在做梦,梦到自己又见到了那日的大雪,雪花落下来,沾在她脸上,渐渐掩埋了全身,采芹哭喊着叫她……意识几乎要没有的时候,她听到耳边有人在轻唤,沅沅,沅沅……   她睫毛颤着,睁开了眼睛,男人俊美的五官就在面前,修长的剑眉,灿如星子的黑眸,高挺的鼻子。她惊讶的伸出手触摸:“表哥?”   陆策吻了吻她的手:“总算醒了。”   声音那么清晰,掌心暖暖的,真是陆策,他来晋县了!苏沅顾不得说话,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径直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她贴在他胸口,鼻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手抓着的衣服,也是黏糊糊的。苏沅惊呼一声,又立刻离开了陆策的怀抱,叫道:“你受伤了吗,你怎么身上都是血?”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简直是骇人!   “你哪里受伤了。”苏沅连忙从床上下来,去解他的腰带,“没去看大夫吗?”   她把他的外衣脱下来。   里面雪白的中衣也侵染了血,一大滩一大滩的触目惊心。   苏沅的心砰砰直跳,看来他们已经起事了,而且非常的激烈,不然陆策身上岂会有那么多的血,就是不知,是胜是败!她拉住陆策的手,追问道:“表哥,到底……”   “曹国公已被我杀了,魏国公而今在皇上身边,我师父也赶到了京都,”他把她搂在怀里,低头亲亲她的唇,“已经无事了,你不用再害怕。”   一切终于都过去了,苏沅心中大石头落了地,但随即又斥责起陆策:“既然无事了,你还过来作甚?伤成这样,不是应该先去看大夫吗,你还连夜赶路?你是不要命了!”   “我等不及见你,”陆策捧起她的脸,“不想等到明日,不想等……哪怕一刻。”   那是他们共同期盼的日子,他迫不及待的要与她共享。   男人低头深深得吻她,情意绵绵,连绵不绝,苏沅也想跟他一起沉入这种喜悦,可实在惦记他的伤,还有那一身的血,她委实是沉入不进去,朝外叫道:“宝绿,快去厨房提些热水来。”   宝绿半夜被叫醒,往里一探头,差点没吓得尖叫起来,夫人竟然被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男人搂着,瞧着男人还不停的在吻夫人,她抖声道:“姑娘,这,这是……”   看来是误会了,陆策回过头瞥了她一眼。   原来是少爷,宝绿拍拍胸口,大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糊涂上了,少爷人不是在京都吗,好端端的突然过来,而且还在这深夜,还受伤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   “别磨磨蹭蹭的,快去提水。”苏沅催促道,“叫上采薇,手脚轻一点,别惊动了祖母她们。”   宝绿满腹疑惑的应了声,快步走出去。   苏沅急着又去解男人的中衣。   陆策拦住她:“伤得不重,不然我也不能骑马了。”他将她抱在腿上,“别看,别动,坐着。”   苏沅忍不住扭着身子:“你衣服上的血都沾到我身上了……”瞧着真瘆人,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血,或者说,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她哄道,“等水来了,我给你擦干净,给你敷上药……”   “还嫌弃我了?”陆策挑眉,箍着不给动,将她整个人牢牢压在自己身上。   苏沅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固执什么,往后的时间长着呢,非得浑身脏兮兮的跟她贴一起?可男人力气太大了,她纹丝不能动,只好乖乖的坐着,给他亲,给他揉。   宝绿跟采薇很快就提了水来,采薇还捧着干净的衣服,禀道:“陈然送来的,叫奴婢给少爷。”   这长随真周到啊,苏沅很高兴,从陆策身上跳起来,接过衣服,让她们下去。   “走吧,我给你洗洗。”苏沅拉着陆策去侧间。   男人衣服全数脱下来,登时就露出了伤口,大大小小不下十个,苏沅看得心疼,红着眼睛道:“这还叫不重?你看看你后背……”不知被什么划的,皮肉绽开,现在还在不停的渗出血来。这要是落在她身上,恐怕早就痛晕过去了,哪里还有力气骑马赶路。她忍不住哭,拿手巾沾了水给他擦掉四周的血迹。   动作那么的温柔,陆策听着她耳边的训斥,心里却是高兴极了。似乎就是等着这一刻,他才会策马过来,嘴里说着伤不重,不着急,可是他心里,就在期盼着她心疼他,给他擦身,给他敷药,似乎,舒服的好像上了天,想融化在她手里。   男人闷声不吭,哪怕碰着了伤口,嘴角竟然还弯着,让苏沅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一点都不疼,可这怎么可能呢,她尽量动作更加的轻柔。给伤口都敷上药之后,寻了干净的中衣剪开了给他包扎。   苏沅出了一身的汗,自己又洗了个澡方才躺回床上。   男人还没有睡,见到她来了,很自然的就将她搂在怀里。   “不困吗?”苏沅这会儿不排斥了,刚才给他擦得干干净净的,黑玉膏的味道也不刺鼻,相反有种很淡的清香,她蜷缩在他怀里,“你肯定很累了,快些睡吧,到明日伤应该会好一些了。”   可他睡不着,经历过刚才一场激战,他的身体,他的头脑,似乎都处于一种极度的兴奋中。   他不说话,捧起她的脸亲。   起先还柔和,渐渐的就用力起来,将她脸弄得湿漉漉的,将她的舌头也吸得发疼,眼见他亲够了,转到脖颈,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苏沅红着脸推他:“你才受伤,不要了,等过几日……”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力气的,她刚才给他擦身,敷药,都觉得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这会儿沾到枕头就想睡觉,睡个安安稳稳的觉,再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我不想等。”陆策将她压在身下,埋在胸口,两团软软的花苞蹭着脸颊,似乎是在犒劳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他现在就想要苏沅,狠狠的要她。这念头盘旋在脑中,手抚下来,熟门熟路。   苏沅扭着身子躲他,可他手长,又压着她,哪里躲得掉,眼见她脸色酡红似醉酒,嘴里也忍不住的娇吟起来,他越发昂扬,趁机进入了她。   女人再也不推了,腿缠上来,手搂住他的背。   碰到伤口,他眉心一拧,忍住了,托住她,将她拉上去,撞下去,不知疲倦。   苏沅越来越累了,声音也哑了,抱住他脖子叫相公。也不知叫了多少声,陆策才停下来,仰面躺倒了。只忘记背上的伤口,刚一沾到,便是声闷哼,脸颊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原来他也知道痛的,苏沅忍不住扑哧一笑。   陆策侧过来抱着她,捏她脸:“敢笑我,小心我再收拾你。”   苏沅看他面色已是疲倦,唇色都淡了,微微泛着白,便是不怕他,哼了声道:“你还有力气收拾吗,我早说了,叫你过几日,你偏偏要这样,也不知道伤会不会加重了。”   “你看我有没有力气。”他在后面顶她,竟然敢小瞧他,这些伤算什么,他身体好着呢。   苏沅浑身一抖,登时不敢刺激他了,连忙道:“我晓得你威风,相公,但你真的该睡觉了!明儿指不定还要去京都吧?”听他意思,曹国公等人都死了,吴太后肯定也被囚禁了,但昨日打成这样,肯定有一堆的烂摊子,祁徽重掌皇权,后面的事儿肯定也离不了他。   “明日是要回去。”陆策沉吟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明日你跟我一起回去。”   “好。”苏沅答应。   男人安心了,搂着她入睡,手一点不撒开,紧紧的。   她也闭上了眼睛,那晚上,鼻尖盈满了药香,身上是他散发的温度,整个人好像落在了一个鸟语花香,四周满是静谧的山谷。她躺在春日的阳光下,睡了一个极安宁的觉,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105章   武有年看阮直肩头插了把袖刀,嘴角也有血迹,便是让他回去歇息:“皇上那里我去复命,你还是先把伤治一治。”   阮直道:“有劳武将军。”   他翻身上了马,回去阮家,殷络跟在后面,与他并肩齐驱,一到家中,连忙下马扶住他:“我去请个大夫。”   “这等伤要什么大夫?”阮直哂笑,“不过是一把袖刀而已……”他瞄一眼殷络,“你帮我拔了就是。”   “我拔?”殷络心想她又不是大夫,面上便流露出不满。   “那我自己拔。”阮直坐下来,伸手去够刀柄。   奈何这地方离得有点远,真要他拔的话,不知道会怎么牵扯到伤口呢,殷络想到之前那一幕,他毫不犹豫的推开自己,替她受了这一刀,心头登时便软了,说道:“你别动。”   “你肯拔了吗?”阮直看向她,“可帮我上药?”   男人的脸上满是笑容,好像孩子般的欣喜,殷络垂下眼帘:“你高兴什么,等会儿有得你疼的。”她叫方舟打热水,取了黑玉膏,又找了把剪子,将阮直肩头的衣服剪开。   阮直却是一把将剩余的都扯了,挑眉道:“又不止这里有伤。”   借着烛光一看,果真后背还有伤口,且不说新鲜的,那旧的,横七竖八的都有几十道。两人虽然夜夜睡一起,阮直也喜脱去上衣,但殷络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贴近了看,当真是惨不忍睹。她拿了手巾给他擦一擦,低声道:“你不是首领吗,怎么,难道每个贪官还是你亲自去动手的?不然岂会有那么多的伤口?”   “起初哪里有什么人,当然是我自己动手的,吃一堑长一智,后来才不会失手。”吸取了经验,他才会去招揽杀手,除暴安良。   身先士卒吗,殷络握住刀柄:“你忍一下,我要拔了。”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事先告知……”阮直正要跟她说一下时机,殷络突然用力,一下将刀拔了出来,阮直差点没忍住喊叫,死咬住了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整个脸都抽搐了下。   “你其实不用忍。”殷络把袖刀扔了,拿手巾按在伤口上,“我知道这很疼。”   可当着她的面,他怎么叫疼?阮直绝对做不到,闭了闭眼睛道:“一点不疼。”   打肿脸充胖子时,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   殷络心知他是不想在自己面前丢了脸,说道:“你就算喊疼也没什么,我又不会……”阮直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自己,她难道还会因他叫声疼而看不起吗?更何况,是为她受的伤。   阮直凝视着她:“假若我喊疼了,你会心疼我吗?还是,你现在就在心疼我,怕我憋着难受?”   殷络脸一红,恼道:“谁心疼你,我不过是看你忍得难受。”她手一用力,伤口剧痛,阮直浑身发颤,低声道,“好,好,我现在命在你手里,我不说话了,行吗?”   这还差不多,殷络嘴角弯了弯。   过得会儿,拿开手巾,看血止住了,便是抹上了黑玉膏,又找了棉布左一道右一道的包扎起来。阮直痛得浑身没有力气,殷络扶着他坐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吧。”   “我饿。”阮直微微闭着眼睛,“今儿晚上都没有吃饭,你随便找点东西来。”   他一大早就走了,都没有提一句话,便是不想她跟着去,结果自己偷偷去了,果然就连累了他。殷络心里过意不去,想一想道:“你这样子也不能胡乱吃的,我去给你煮点清粥,你等着。”   殷络转身走了。   阮直睁开眼睛,嘴角挑了挑,那蒋复的袖刀虽说精准,可他要躲也不是躲不过,只一刹那间想到殷络,他心想,或者自己为她负了伤,也许殷络就不会走了,眼下看来这一刀并不亏。她不止予他治伤,还要给他煮饭,男人笑容越发的深。   殷络去厨房忙活了半天,终于煮了一碗粥过来。   走进去,看到阮直似乎睡着了,她坐在床头仔细打量他。   男人高高的鼻子,英挺的眉眼,在月光下十分的清晰,她浪迹天涯时,很早就听过影子杀手的事迹,当时极为钦佩,想寻到他同他一起诛杀贪官,然而命运出乎意料,她竟这样与他认识了,只不过这个人跟她想象的很不同。他既好,也坏,既叫人讨厌,但偶尔也叫人喜欢,一时殷络也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推一推阮直:“已经不热了。”   雪白的瓷碗,雪白的粥,托在她手里好像一朵莲花,阮直抬起手去接,半途却垂下来,面上闪过一丝痛苦。   伤得是右肩,不好用力,殷络犹豫了下道:“罢了,你这样恐会让伤口裂开,我叫方舟来喂你。”   “什么……”阮直大恼,“方舟?男人喂男人成何体统!算了,我自己吃,传出去,丈夫受伤,妻子不动手非得叫小厮喂饭,外人不知道如何看呢。”他一咬牙,去拿瓷碗。   一滴汗又滚了下来,痛得他龇牙咧嘴。   殷络见他这般不听话,着实恼火,可任由阮直自己吃,那伤加重了不知道何时能好,安抚道:“你坐好了,我喂你吃。”   听到这话,阮直老实了,乖乖靠去床头。   殷络舀了一勺粥予他嘴边,男人笑着道:“多谢娘子。”   她咬一咬唇:“别多话!”   男人吃下去,又夸:“没想到你厨艺那么好,比我娘烧的好吃多了。”   “怎么会,我烧得哪里有……”   “在我看来,你烧什么都是最可口的。”   男人深深的看着她,眸子里满是喜爱之色,殷络脸腾地红了,恼道:“你再说话,我就不喂了。”   阮直闭上了嘴,默默将粥吃了。   殷络收拾碗筷,放于桌上,拿了水给他漱口,便是要出去,阮直看着她背影道:“你也该歇息了吧?”   “今儿母亲又不在家中,何必还演这戏,”殷络手搭在门上,“你又受了伤,便一个人睡吧,省得多了个人,占掉半边床,不小心碰到伤口……你这样睡得安稳些。”   她要开门离开,谁料腰间一紧,阮直竟然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抱住了她,哑声道:“我不怕碰到什么伤口。”   “阮直……”殷络心砰砰直跳,男人身体滚烫,她好像贴着一堆火似的,“你小心伤口,你不能再用力了!”   “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他令她转过身,瞧着她动人的眉眼,“亲你的力气也有……”   殷络面上一热:“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络儿,我真的不想再做假夫妻了,我想做真的,做你丈夫,做你男人,帮你挡风,帮你挡雨,帮你挡刀,”他手指轻抚在她脸颊上,划过她秀长的眉毛,“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温柔得好像水,将她围着,将她托起,殷络心跳得乱七八糟,抿了抿唇道:“你为何突然说这些。”   阮直笑起来:“你傻了吗,男人说这些还不是因为喜欢……我喜欢你啊。”   他毫不犹豫,眼对眼,说着真心,殷络脑中轰得一声,竟是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在她发怔间,男人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好似对待一朵娇弱的花,轻轻柔柔,掠过她的唇。一下又一下,碰着又碰着,极有耐心,等待她奉献出她的唇舌。   这样子,好似也不讨厌,想到过去种种,他有意无意的示好,挽留,说要给她一个家,殷络面红心跳,身子渐渐软了,到底是没能抵过他长久的温柔,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阮直心花怒放,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俯下身重重的吻她,吻这一早就垂涎的,叫他夜里睡不好觉的红唇。只不过人都贪心,男人更贪心,亲着亲着,要得便不只是这些,殷络察觉到了,红着脸推开他:“已经不早了,还是歇着吧,小心伤口裂开。”   “没事。”阮直呼吸沉重,埋在她脖颈间,“你叫我睡,我才会裂开呢。”   “……睡怎么会裂开呢。”殷络无言。   他压下来:“别的地方会裂开。”   坚硬磨蹭着她,殷络的脸红得好像樱桃,她一早在江湖行走,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咬着牙道:“阮直,你别这么不要脸!”   “我是难受。”阮直抱着她磨蹭,“我这一辈子没碰过女人。”   殷络怀疑的看着他:“你诓我吗?”   “真的,我早年得罪了戴综的儿子戴孟奇,他诬陷我们阮家,后来妹妹为救我与爹爹,与苏承芳为妾,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杀尽天下贪官……我一门心思在这上面,对女人毫无兴趣,直到后来遇到你。”阮直低头亲了亲她,“我才发现,我还是会喜欢女人的,喜欢你同我志同道合,喜欢你的泼辣,你的聪明,我便只想要你。”   原来这是他做杀手的缘由,是她一直好奇的,殷络哼了哼:“我就只有泼辣跟聪明吗?”   “当然不是,你还好看,比天下任何姑娘都好看。”   嘴倒甜,殷络眼睛一转:“那你以后还做杀手吗?”   “假使皇上真是明君,想必大梁很快会迎来盛世,我有何必要还做杀手,我自此,想要好好歇一歇了。”他揉了揉她的手,“你往后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好不好?我本也不是做官的料子。”   “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吗?”殷络问。   “是,我都随你去,有我,你才有家啊。”阮直笑着看她,“你不该再一个人了。”   殷络心头一荡:“你记得你说的。”   “君子一言。”他道。   殷络瞧着他,慢慢解开了衣襟,将自己的腰带也抽了出去,褪下中衣中裤,阮直几乎是惊呆了,暗想殷络果然不一般,他浑身一下满是劲道,什么伤都抛在了脑后,俯身抱住了她。   夜半寂静,唯有这木床似乎忍不住发出了微弱的咯吱声,以及女人的突然一声轻呼,但这很快就淹没在了男人的痛苦嘶吼里。   果然伤口裂开了,血流如注……   第二日,苏沅睡饱了,睁开眼睛,竟发现陆策还没有醒,这要放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侧过头,看了眼陆策,男人睡得沉,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不红了,她心头一跳,连忙伸手摸了摸陆策的额头,幸好,不烫,没有加重,许是受伤,加上昨天太累了。   得让他再睡会儿,苏沅打算起来,结果陆策却拉住了她,将她带到怀里。   “什么时辰了?”他问。   “快巳时了。”苏沅道,“不过你不用起来,若是饿了,我把早饭端来予你吃。”   陆策却猛地张开眼睛:“得回京都了。”早前祁徽便提过,假使事成,今日下午要召见文武百官,他必定也要到场的。   苏沅并不知,暗道这个时候想到回去了,昨日明明就不该过来,宫里可是有太医的,他非不去疗伤。这人比起前世,好像少了一些稳重,多了少年似的轻狂,但这也让他显得不像前世这样不好接近。她按住他:“做什么这么着急呢,都已经过来了,还怕晚吗?”   昨天他是太想念苏沅,冲动了,照理该留在京都,现在自然不好再久留,他拉开她的手,穿衣服:“你也快些收拾下,跟我一道回去。”   苏沅见他执意要走,连忙让宝绿准备早膳。   结果两个人刚刚穿好衣服,陆太夫人同老夫人过来了。   “策儿。”陆太夫人立在门口,“要不是他们看到陈新陈然,我都不知道你来了,怎么,这会儿就要回去?京都到底……”她实在担心,陆焕云那里还没有传来消息呢,也不知成事了没有。   “京都而今焕然一新了,就是经过昨日一战,许是要修葺几日。”陆策笑道,“两位祖母,可在晋县多待一阵子再回。”   老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怎么,打仗了不成?”   这会儿陆太夫人才告诉她。   老夫人惊得脸色大变:“好啊,都瞒着我,我就说,承芳怎么会让我来踏春呢,还来晋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恼得拍太夫人的手,“你可是我亲妹妹,也这般糊弄我吗?”   “谁不知道你疼承芳呢,要让你知晓,定然不会过来。”陆太夫人笑道,“莫生气了,承芳也是为大局着想,你看而今不是很好吗?等我们回去,便是一番新天地了,朝堂也不会再像往前那般乌烟瘴气的。”   老夫人缓出一口气,心想,也是幸好成了,不然他们几家,怕是要被株连九族呢,她有些后怕,恼道:“等我回京都,非得好好训下承芳不可!”   “是了是了,该说还是得说。”陆太夫人看着陆策与苏沅,“策儿既然还有要事,你们用完早膳便赶紧走罢。”   陆策笑着答应。   老夫人瞄一眼苏沅:“沅沅,你胆子也不小。”   “祖母,是我叫沅沅瞒着你们的,要怪就怪我吧,委实是兹事体大,不敢冒险。”陆策连忙替妻子承担。   见他那么袒护苏沅,老夫人笑起来,也就不责怪了,反倒说:“你母亲那里,我等会儿会告诉她,怕也是要受惊一场呢。”   苏沅谢过祖母。   两人用完膳,便是坐了马车回京都。   陆策骑马也骑不动了,在车里好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苏沅肩头。   苏沅好气又好笑:“让你孟浪,我早说叫你歇息的!”   “我错了。”陆策道,“应该再弄几次,好让你也没力气说我。”   苏沅脸腾地红了,这人现在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呢,她都不好意思听!   陆策笑起来,搂住她,在耳边道:“我回去就好好歇歇,你别担心,不过几日就好了。”   苏沅斜睨他一眼:“可不准再碰我,不然我回娘家去住。”   “……嗯。”陆策答应了,这不答应都不行,不然晚上连人都抱不到了。   看他听话,苏沅放了心。   马车一路行到宫门口。   知道陆策受伤,祁徽使了小黄门来传话,许他马车直通文德殿,苏沅因是女眷,不便入宫,故而先行回了去,陆策复坐上马车,等到殿门口才停下来,去了殿内拜见。   祁徽看他脸色极差,调侃道:“昨日武将军说你去了晋县?”   “还请皇上赎罪。”陆策面上微红。   祁徽笑道:“无妨,你昨日杀了曹国公,立下大功,去见一见娇妻无可厚非,幸好回得及时……”他站起来,“你便与朕同去金銮殿,会一会他们罢。”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接见百官。   “是,微臣遵命。”   两人并肩而出。   经过昨日一场战争,文武百官此时已明白,现在谁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故而见到祁徽的身影全都拜服下来,口称万岁万万岁。有些心里有鬼的,早已经汗流满面,浑身发抖,祁徽坐上龙椅,仔细看了他们一眼,随之便叫常炳宣读圣旨。   “英国公张成澜,飞骑将军陆锦麟忠义殉国,风烈如存,朕深为痛悼,特以追封张成澜为庆王,陆锦麟为忠国公……另,陆锦麟之子陆策,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封其为景川侯,赏黄金千两,以晋县地益封三千户,钦此!”   众人哗然。   委实没料到已被抄家灭族的陆锦麟竟然还有儿子,且是那威远侯陆焕扬的庶子陆策!   那陆焕扬是被戴了绿帽儿,还是别的……   心里万千疑虑不敢出口,从今往后,谁敢与陆策过不去,今儿皇上头一件事儿便是为陆策正名,可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众人齐齐高声恭贺,一时响彻了金銮殿。   苏沅正在家里担心陆策呢,怕他去拜见皇上,又被差遣做事,伤上加伤,结果就见采薇兴匆匆的跑进来,大叫道:“夫人,少爷被封侯爷了!皇上刚刚在朝堂上使人宣读了圣旨,夫人,您现在是侯爷夫人了!”   苏沅懵了,居然这么早,那可是比前世早了三年啊! 第106章   这要说懵的不止她一个。   苏承芳,阮直都不知道陆策竟然是陆锦麟之子,虽然一早坐在同一条船上了,但陆策嘴巴紧,关于自己的身份丝毫没提,故而三人从金銮殿出来,陆策忙向岳丈,舅父致歉。   阮直呵呵笑:“好小子。”   声音冷飕飕的,不过陆策并不怕阮直,阮直一把的事儿捏在他手里呢,不像苏承芳,他再次抱歉道:“事出有因,还望岳父见谅。”   “罢了,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也是不得已,”这姑爷而今已是侯爷,女儿也早早嫁给他了,此番还计较这些,得不偿失,苏承芳大度的道:“今日总算能认祖归宗,你速速回去,告知沅沅罢!”   陆策得到岳父原谅,满是欣喜,连忙应了声,告辞而去。   “妹夫,不是我说,这小子满肚子坏水,你以后切莫松懈了。”阮直被陆策威胁至今,深知他的手段。   苏承芳斜睨他一眼:“你坏水少吗?”他也是昨日才知道阮直竟然是影子杀手的首领,这些年来,一直蒙在鼓里,也是被阮直骗得惨了,这让苏承芳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事儿你一定不要告诉妹妹!”阮直请求,怕阮珍伤心,觉得他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杀人如麻,双手沾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然而,此事全是因他而生,不能让阮珍也跟着去承担。   “你放心,我绝不会告知她,只你必须答应我,往后再不要杀人。”苏承芳盯着他,“皇恩浩荡,对你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但你心里应该清楚,如若再犯,皇上必不会饶你。”   “我知道,过几日我便会主动致仕,‘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于乱世,他是一柄利器,而今该收回剑鞘之中了,但……苏承芳沉吟:“兴许皇上不会同意,虽说平定了太后,曹国公之乱,但大梁满身疮痍,四面楚歌,正当用人之际,你怕是还不能退。”   阮直笑笑:“那便只能继续再效忠一阵子了。”   苏承芳点点头,瞄他一眼:“你昨日伤得很重吗,快些回去歇着吧。”   看起来脸色非常的苍白,憔悴,跟陆策一个样子。   这话让他想到昨日之事,阮直有点脸红,自己太莽撞了,弄得伤口裂开,差点没把他疼晕,不过疼得值,今日回去要能再裂一裂,也是美事。不过怕殷络不会肯,昨日给他重新包扎,她柳眉倒竖,别提多凶。   脑中浮现出她的模样,阮直笑得情不自禁,同苏承芳告辞声,疾步而去。   四月的风吹来,带来一股子甜甜的栀子花香,苏承芳顿足,嗅了嗅,这种味道叫他忍不住想起了阮珍……之前不得已哄她去踏春,是时候该接回来了,他吩咐六安:“你去趟晋县罢。”   老爷想夫人了,六安心知肚明,故而也不问什么事儿便应了声。   陆策坐车急匆匆回到威远侯府。   行至垂花门下来,只见远处甬道上,有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也正出来,他嘴角挑了挑,径直走过去,与陆焕扬迎面碰上。   再见这儿子,不,这已经不是他儿子了,陆焕扬昨日亲耳听着门外杀声震天,他躲在屋中不知何去何从,再后来,得知曹国公的死讯,便知已换了天,直到刚才,又听闻祁徽封陆策为景川侯,昭告天下,陆策乃陆锦麟之子。那不亚于是个噩耗,是个晴天霹雳,溯本求源,别人终会发现,江氏是怀了孩子之后才与他为妾的,最终他头上定被扣上强抢陆锦麟之妻的罪名!   他陆焕扬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京都,他不能再呆了!   只没想到,就在这狼狈的时候,还遇到陆策。   陆策瞄了眼他身后的两位小厮,每个小厮都提了很重的包裹,他嘲讽一笑:“侯爷是要去游玩不成?”   陆焕扬咬了咬牙,心里恨不得将陆策碎尸万段,但他武功敌不过陆策不说,而今地位也比不上,便是忍气吞声道:“我去何处与你无关,想必你很快也要搬出这家里了。”   “那是自然。”陆策盯着他,一字一顿,“我还要逢迎母亲归于景川侯府。”   他将来的侯府便是在水月胡同,陆家被抄家之后,那处宅院一直空着,而今自然是还于他了,只要稍加修葺,便能入住。   陆焕扬的腮帮上青筋爆出,拳头紧紧捏着,这股气也不知如何泄出来,胸脯上下激烈的起伏。   从他这儿看,身影竟是都有些佝偻了,原先陆策因陆焕扬伤害母亲,还曾要杀他,对陆焕扬心怀仇恨,但今日他意气风发,再看这个人,不过是只蝼蚁,想到陆嵘,更是提不起劲道再去对付。   “你今日出城之后,便永远不要回来了。”陆策语气淡淡,“若让我看见你,保不定还能如今日,让你好好站着说话。”   陆焕扬心头一惊,看向陆策。   年轻男人微微抬着下颌,高高在上,一双黑眸中,却是含着刀刃般的锋利,似乎只要他一个心意转动,自己的人头就要落地。   不敢再说一个字,陆焕扬仓惶逃出了侯府。   陆策看着他背影,低声与陈新道:“找两个人盯着他,将来他若有不轨之举,就地处决。”   陈新心头一凛,低声应是。   那背影越来越远了,陆策想起往日种种,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但这一切终究都过去了,他回过头,快步走向依云楼。看到在门口等着他的苏沅,陆策大踏步过去,将她拉到怀里狠狠亲了亲,好似不过瘾,微微弯腰托出她,将她横抱了起来。   这么热情,苏沅揶揄:“做了侯爷太高兴了吗?”   “你不高兴吗?”他反问。   怎么会呢,他做了侯爷,往后谁也不能欺负他,也不能欺负她,苏沅低头在陆策唇上啄一啄:“高兴极了,侯爷!”   他大笑起来,抱着她进屋。   生怕牵扯到伤口,苏沅扭着下来:“我给你换下药,你去睡会儿,再不准乱动了!”昨天才受的伤,就歇息了几个时辰,从晋县赶过来,又去见皇上,这来回奔波,脸色难看极了。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些晕了,陆策乖乖的靠在床头,由苏沅将他外衣脱了,又把鞋子脱了。   “真累了。”陆策半眯起眼睛,“我是该好好睡一觉。”   苏沅予他脱光了上衣,见伤口都愈合了,松了口气,敷上新药道:“早该这么想了。”   “等我好一些,带你去水月胡同看看?哪些地方要重修,或者扩建什么的,你拿个主意。”苏沅是侯爷夫人,这家自然是要交给她的,他也希望苏沅能把这个家修成她喜欢的样子。   “好啊。”苏沅当然答应,她前世也没去过那里,只是听说,景川侯府在水月胡同,不过……她歪着头问陆策,“是不是该问问母亲呢?你打算何时接她老人家回来?”   陆策心头一暖,苏沅真懂事,惦记着婆婆呢,他笑:“回来的路上就叫人去接了,母亲性子内敛腼腆,她不会管这些的,到时将她住得上房留给母亲处置便是了。再说,母亲有腿伤,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还得你来打理。”   苏沅点点头:“好。”把脑袋搁在他胸口。   头发软软的,拂在他脸颊,鼻尖便是闻到淡淡的清香,他手指抚了抚她的发髻,忽地想起一件事:“那簪子呢,我给你戴上。”千叮嘱万叮嘱,说在京都相见,他给她戴簪子,结果自己没忍住,跑去晋县了,但这会儿还想给她戴一下。   苏沅一笑,起来去拿簪子给他。   他略略坐正了,她弯下腰。   陆策将簪子插在她发髻上,欣赏了会儿道:“好,我可以睡了。”   苏沅莞尔,见他躺下,把被子盖盖好,转身走了出去。   晋县那儿,太夫人与老夫人将事情告知阮珍几个,她们都吃了一惊,阮珍担心苏承芳,恨不得立刻就走,老太太拉住她:“别忙别忙,等我收拾下,我同你一起回去。”   阮直夫妻俩也在京都啊,老太太不放心。   这两人一走,其他人待着还有什么意思?太夫人笑着看老夫人:“得了,我们也只能一并走了。”   说话间,有个小厮领着六安来了,老夫人笑起来:“看看,看看,不走都不行,我这儿子啊,惦记媳妇了。”   阮珍被她说得脸一红,问六安:“老爷差你来有何事?”   能有何事啊,还不是就跟老夫人说的一样,六安轻咳一声:“老爷说夫人该回家了。”   众人大笑。   阮珍脸更红,自己要走,跟被人催着不一样,心想这才出来几天,苏承芳居然就要她回去了,幸好她之前已经同母亲去拜过父亲了,不然都来不及呢。   那头老夫人问六安:“而今京都怎么样,还乱吗?”   “昨日就肃清干净了,魏国公与武将军带了二十万兵马回来,那曹国公哪里挡得住,手下兵马被姑爷一吓唬,都投降了一大半,剩余的要么杀了,要么也投了。今日皇上还召见了文武百官,姑爷被封景川侯……”六安说着,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小的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还有什么可瞒的?这么大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老夫人抬抬手,“快说吧。”   六安瞧了一眼陆太夫人:“姑爷原来是陆大人的亲生儿子。”   “谁?”陆太夫人一愣。   别的人似乎也没听明白,全都盯着六安看。   “飞骑将军陆锦麟,十几年前随英国公杀入皇宫的陆将军……”   陆太夫人浑身一阵:“你说策儿,策儿是他儿子?这怎么可能!”她是亲眼看着江氏生下陆策的啊,稳婆捧到她面前给她看,孩子小小的,哭声却非常的嘹亮,这怎么可能!   倒是老夫人恍然大悟,难怪陆焕扬会突然厌恶起陆策,这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她碰一碰陆太夫人的手,“你不记得了,策儿生下来时就是不足月的,你还跟我说,才九个月就生了,看来……”   江氏是怀着孩子入了他们陆家的门,陆太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真是孽缘啊!   居然会有这样一段孽缘,怪不得她总想不明白,为何陆焕扬那么喜欢的儿子,最后竟被厌恶到这种程度,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谁会想到呢。   而今,陆策竟不是她亲生孙儿了,想到这些年对他的疼爱,陆太夫人忍不住眼睛一红。   “你也不要太伤心,策儿就算不是威远侯府的人,但对你的感情不会变的。”老夫人劝了陆太夫人几句,喃喃自语,“倒不知沅沅而今如何呢,恐怕也是吓了一跳罢。”   阮珍没吭声,因她想起来苏沅那时候说的话,让她再等一等,就能把事情解决。   看来,这女儿早就知道了,知道陆策跟陆嵘不是亲生兄弟,现在公布天下,那威远侯府自然也就只有陆嵘一个儿子,那么……阮珍侧头看向了苏锦,这女儿同陆嵘的事情比起之前,可就容易多了。   她笑起来。   苏锦知道母亲这笑意味着什么,脸蛋一红,垂下了头。 第107章   众人立时坐了车回去。   陆太夫人到得威远侯府时,问起陆焕扬。   虽然母子之情早已淡薄,但毕竟是她亲生儿子,结果下人禀告,说陆焕扬前不久收拾行李,离开了京都。   “没有留什么话吗?”陆太夫人震惊。   小厮说不知。   陆太夫人坐不住了,连忙由汤嬷嬷扶着去见廖氏。   接二连三的打击叫廖氏缠绵病榻,下不了床,而今便是婆婆登门,她也只能靠在床头说几句话。瞧见这儿媳脸色苍白,早已没有平日里的神采焕发,陆太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要说起来,作为母亲,也是负有责任的,没有教好陆焕扬,才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她坐在床边道:“而今你也不要多想了,我听焕云说,嵘儿是立了功的。”   这场政变,他们一家除了陆焕扬,竟都参与其中,幸好是胜了,这一胜,往后跟着的必定是荣华富贵。   廖氏咳嗽了几声:“多谢母亲关心。”   她此时态度也不同往日,那时候能依仗陆焕扬,又有曹国公府做亲家,腰杆子直,现在呢,曹国公一死,树倒猢狲散,吴家女眷皆被收押,太后也被囚禁,廖氏忍不住哭起来,拉住太夫人,额头抵着她手背道:“母亲啊,都是儿媳的错,当初应该听母亲您的话,也就不会……都是儿媳的错!”   “罢了,而今也不算太晚。”陆太夫人安慰得几句问道,“焕扬走时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将家中银票都带走了,说出去散心!”廖氏心知,他是在京都待不下去了,找个借口躲避。   陆太夫人闻言长叹口气,对他失望透了,但凡遇到事情,没有一点的理智,没有任何担当,从此往后,真的是没有这个儿子了!   “看在嵘儿一片孝心上,你也要将身子养好。”   “是,母亲,儿媳记在心里了。”廖氏答应。   陆太夫人站起来,走了出去。   听说陆太夫人在家,陆策睡醒之后,便是要去见一见,苏沅原本在客堂与商海说话,京都城内经历了一场大战,她名下的店铺都有破损的,便是叫商海这几日无需开门,好好修葺,因百姓们经过昨日,怕是吓破了胆子,就算迎客,恐怕也没多少生意,正说话间听陆策要去上房,苏沅忙站起来。陆策摆摆手:“我自己去吧。”   “怎么?”苏沅奇怪。   “我有话与祖母说。”陆策神色严肃。   应是要说身世,苏沅了悟了,低声道:“太夫人很疼你的。”   陆策点点头,朝外走了去。   整个威远侯府今日似乎格外的冷清,安静,连外面下人们的声音都听不见。   陆太夫人歪在榻上,看着给她捏腿的汤嬷嬷道:“将来我都不知有何面目去见老爷了!”   “您别这么说,老夫人,您已经尽了全力,是大老爷自己将自己的前途葬送,与您何干?他那是要是将您的话听进去两句,都不会是今日这等下场,您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啊,府里还有二老爷,大公子呢,他们都很孝敬您,这侯府也不会没落,奴婢觉得,定会比往前还要来的煊赫的。”   陆太夫人捏了捏眉心,没有说话。   丫环这时进来禀告,说是陆策求见,她心头一时复杂。   “祖母。”陆策走进来,朝她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策儿,快些坐下吧,你的伤没有好,何必急着过来……”   他被封侯的事情肯定传遍了整个京都,祖母此时应已知道,想起这些年老人家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维护,陆策双腿一曲跪下来:“孙儿隐瞒身世一事,还请祖母原谅,孙儿在桐州得见皇上时,便已知晓,但并没有告知祖母,孙儿对不住您。”   她是很喜欢这孙子,打小就聪明,生得又俊,虽说陆焕扬当时偏袒的厉害,但比起陆嵘,在她心里,也一样更喜欢陆策。   只没想到这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要说失望怎会不失望呢,但追根究底,还不是儿子的错?他当时要不是看上江氏的美色,非得纳为侧室,也就不会有这一笔乱账!陆太夫人连忙叫汤嬷嬷扶他起来:“行什么大礼?你祖母我又不是老糊涂,为这事儿还责怪你不成?策儿,你可是侯爷了。”她招招手叫他过去,“叫祖母再好好看你一眼。”   “你马上就要搬走了罢,我听说要搬去水月胡同。”   老人家眼睛有些发红,陆策走到祖母身边,半跪下来,搭着椅柄道:“祖母,就算我搬过去,您也永远是我祖母,我会跟沅沅经常回来看您的。”   听到这话,老夫人心头十分欢喜,她也明白了陆策的心思,拍着他的手:“好,好,策儿,我们威远侯府的大门永远都会朝你开着,逢年过节,你可要与沅沅,还有你母亲一起过来!”   陆策点点头:“一定会的,祖母。”   两人相视而笑。   过得几日,蔡庸因伤主动致仕,而苏承芳接替了他的位置,被升任为吏部尚书,同时间,陆焕扬的爵位被夺,加于陆嵘之身,陆嵘被升为兵马司指挥使,陆焕云封为兵部尚书,陆策则当上了五军都督府总都督。至于阮直,最是忙碌,做了锦衣卫总指挥使,一时权力更替,风云四起,光是这半个月,阮直便不知抓捕了多少人入天牢。   倒是苏沅身为女子,比起往前,日子过得越发悠闲,一直到陆策带她去水月胡同,才又有了点事情做。   第一次站在这剥落了朱漆的大门前,陆策好半响没有说话。   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便很渴望来这里看一看,只是生怕暴露了,连路过都不曾,他抬头看向门匾,上面悬挂的“陆府”两个字,经过风吹雨打,几乎都辨认不出了。   往后这里,该挂上景川侯府的门匾了吧,苏沅心里想着,偷偷睨了陆策眼,并不敢打搅他,不过陆策也没有站太久,便是伸手推开了门。   迎面而来,重重的灰尘,从门上掉落。   苏沅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陆策给她拍了拍后背:“看来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苏沅抬起眼,只见里面十分的破落,地面上许多青石都裂开来,堆积着腐败的落叶。   怕是真的有十几年了,丝毫的没有人气,站在里面,竟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她忍不住朝陆策靠了靠,拉住他的手指,也不知道当年,是不是这院子里都见了血。可怜,听说几百数人口呢,竟都杀光了。   她手指有些凉,陆策握紧了她的手:“要是你害怕……”   “不怕。”她摇头,“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的,怕什么,只要重新修葺了,打扫干净,这里就跟新的一样。”她抬头看着陆策,“只要你天天陪着我在这里住,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就是人气啊,住久了,这地方慢慢就会好的。   他笑起来,拿起她的手亲了亲:“我自然陪着你。”   “要每个晚上都陪着我,不许你做了都督了,就成日去应酬。”苏沅盯着他的眼睛,而今男人飞黄腾达了,来巴结的官员不少,前阵子,就有许多人找着借口送礼,请他喝花酒的更不少,“你得答应我,不然我才不管这些琐事呢。”   陆策莞尔:“你就这么怕我不陪你?”   “怕,怕死了。”苏沅抱住他胳膊,“你答不答应?”   陆策见她恨不得吊在自己身上,低下头在耳边道:“我晚上答你。”   “为什么要晚上?”苏沅眨着眼睛。   “看看你的表现啊。”他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本都督而今真的应酬很多,你得让本都督觉得值,是不是?”   又在想什么了,苏沅脸通红,啐他一口,走去前面。   被她这么一岔,原先满腹的悲凉,忧思,一扫而空,陆策站在庭中,四处看了看,竟发现在不远处,尚有一些花木不曾枯死,天生天养,却是长得郁郁葱葱,还开出了鲜艳的花朵,被风一吹,微微摇曳。   他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了欢喜,似乎已经能想象出他与苏沅,与母亲搬进来,这宅子会是何等的热闹。   而陆家自此后,由他起,也将会再次繁荣起来,陆策微微一笑。   那日之后,苏沅便是忙开了,隔三差五的去水月胡同,要不是苏家传来好消息,她都抽不出去娘家的空。扶着采薇的手坐入轿中,她问道:“大夫把稳的吗,我娘真怀上了?”   “真的!”采薇笑道,“不然也不会来打搅您,而今谁不知您忙呢。”   苏沅一笑,赶紧叫轿夫走快些。   同时间,老夫人正坐在床边看阮珍,脸上布满了笑容,声音说不出的亲热:“你赶紧将手头事都放一放,我虽说一把老骨头了,但这些也难不住我,再说,还有管事呢,总不能叫他们吃闲饭,而今也就锦儿的事儿要操点心。”   说起苏锦,阮珍正色道:“母亲,我一直想着同您,同老爷提,奈何老爷刚升任为尚书,早出晚归的,话都说不上几句,我便先跟您说罢。”   “是定亲的事儿吗,我是想就这几日就请孟夫人……”   “母亲,锦儿不能嫁给孟公子,儿媳早前试探过她,她呀,不喜欢孟公子。”   “这孩子,孟公子哪里不好,她还不喜欢?”老夫人不满,看着阮珍,“你别太顺着她了,养得任性!”阮珍不是苏锦的亲生母亲,想要关系好,难免就宠着了,这对苏锦不是好事儿,“承芳也很满意孟公子,而今局势总算是安定了些,也该让锦儿成亲了。这孟家啊,书香门第,与我们门当户对,哪里还有更合适的人家?”   老夫人语气很坚决。   可苏锦的决心也不小,说硬要她嫁,便去做尼姑的,阮珍一早答应了,不好违背良心:“母亲,儿媳知晓门当户对的重要,可若夫妻不同心,这家未必能经营好。且锦儿也懂事了,并不是出于任性,不想嫁给孟公子,她自己有主张的,还请母亲答应,莫勉强锦儿。”   老夫人眉心拧了拧。   那孟家实在无可挑剔,她很满足,可阮珍怀着苏承芳的种,指不定又是男孩,那是苏家之幸啊,决不能让阮珍心情不好影响了胎儿,老夫人就笑起来:“我晓得了,你别担心,锦儿的事,我会同承芳说的。你眼下,便是吃饱睡好,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阮珍看老夫人像是听进去了,便是点点头。   苏沅便是这时候进来的,刚才寥寥听到几个字,提到苏锦,也不知是不是说她的终身大事。   “见过祖母,母亲!”她行一礼。   “好了,好了,快些过来。”老夫人笑着看她,“听说你一直在水月胡同那里,看着他们修宅院呢?你这孩子,无需那么紧张,只要吩咐好了,他们还敢胡来吗,也不用经常去。”   “我也是想到什么叫他们做什么,今日是让他们在湖边种了许多木芙蓉!”   “木芙蓉不错,开得花好看,或者再种些芍药,我们园子里多,你使人直接移过去便是。”   “那多谢祖母了。”苏沅笑,一边看阮珍,“娘,您怎么样?我最近忙,都没过来,以后会经常来陪您的。”   “你忙你的,别惦记我。”阮珍叮嘱道,“你婆母马上就要从桐州过来了,你作为儿媳,可要好生相待,不要总想着娘家……你可不是小孩子了,侯爷虽然包容你,也不好真的这样的。”   “是啊,哪里能总回娘家呢。”老夫人也笑起来,“听你母亲的话,还是要有些分寸,万一惹你婆母不高兴呢。”她说着顿了顿,“这陆夫人,我好似也没见过几回,竟是不太记得何等性子。”   人是生得非常出众,只常躲在房里不喜露面。   苏沅嘟了嘟嘴:“相公说,母亲人很好的。”   看这样子,便是不曾长大,撒娇呢,老夫人戳戳她的脸:“再好,你也得有个媳妇的样子。”她站起来,“好了,我就不打搅你们母女说话了,远远,也不要说太久,叫你母亲累了。”   看老夫人走了,苏沅道:“娘,我刚才听您提起二姐呢。”   “你祖母想要同孟家定亲了,我便是告诉她,锦儿不喜欢孟公子,也不知道母亲到底可曾听进去。”   “这不难办。”苏沅眼睛一转,“等我回去,事情就解决了。”   “怎么,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当然了,娘您等着吧!”苏沅把脑袋贴在阮珍小腹上听,“不知道是男是女。”而今这也没那么重要了,反正有苏慎,苏家总是有后,“要是让堂婶来把下脉就好了!”说到她,苏沅就想起苏文惠,“哎呀,我许久都没去见文惠姐了,我明儿得去看看她!”   “是该去看看,马上要出孝期了罢?”阮珍摸摸她脑袋,“你堂祖父倒是来过好几回。”   苏赡目光浅薄,那时候非要同张家定亲,而今眼见曹国公倒了,他们几家一路青云,他又走动的频繁了,不过到底是亲戚,苏赡再如何,也是比他儿子苏明诚要来得好。   苏沅陪了阮珍一会儿,眼见她困顿了方才离去。   一到陆家,她就使人去给陆嵘传话。   陆嵘刚刚做了总指挥使,也是从早忙到晚,不过听说是苏沅传信,他一刻都没有耽搁,疾步就回了威远侯府。   见眼前这男人满头大汗,苏沅忍俊不禁,心想他来得急,肯定是看在苏锦的份上,可既然如此,怎么还呆头呆脑的不去提亲呢,她叫丫环奉茶,一边道:“二姐可是要跟孟家定亲了。”   陆嵘呛得一口水喷出来。 第108章   屋里丫环都忍不住扑哧发笑。   他连忙擦了擦嘴,问道:“弟妹,你不是说笑吧?我没听说他们要定亲啊!何时定亲?”   “你也会着急吗?”苏沅哼了声,“我还以为你不放在心上呢。”   “怎么会!”陆嵘恨不得表忠心,可当着丫环的们,他又板起脸,而今自己也是侯爷的身份了,不能这般毛毛躁躁的,说道,“你们都出去,我与弟妹单独说两句话。”   苏沅示意,丫环们便都退了下去。   陆嵘急忙站起来,行到苏沅跟前:“你刚才说得是真是假?锦妹妹分明答应过我……”   “她一个姑娘家能如何,假使祖母,父亲非得要二姐出嫁,还能忤逆了吗?”苏沅抬眼问道,“你到底为何不去提亲?”   “我一事无成,而今即便是指挥使,也不过是为开城门的事情,受之有愧,怕姨祖母,表叔看不上。我原想再立些功劳,这样锦妹妹嫁给我,也可风光一些,省得被人笑话。”   颇是诚挚,不过时间不等人,苏沅道:“大哥,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不止是侯爷还是总指挥使,相信勿论谁提起你,都不敢嘲笑,何况祖母,父亲看着你长大,你的改变,他们都觉欣喜,岂会有看不上一说?再有锦妹妹,她有胆子与母亲诉衷情,你却没有胆子去提亲吗?这叫她如何信你?总不能还让她一个人扛着罢!”   陆嵘脸色通红,垂下头道:“你说的是,是我辜负锦妹妹,我这就去提亲!”   离开依云楼之后,他先去看了廖氏。   “嵘儿。”廖氏见儿子来了,靠在床头,微微露出笑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您今日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下午还出去走了走。”   陆嵘坐在床边:“娘,儿子有件事要与您说。”   见他神色少有的严肃,廖氏略微惊讶:“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娘,我今日要去苏家提亲,我想娶锦妹妹!”   廖氏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   这儿子啊,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心意,当初便是看上那苏锦,奈何苏锦不喜欢他,使得陆静英出手,谁想到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想娶她。廖氏叹了口气:“如今,娘也没无甚好说的,你愿意就好。只不过,锦儿她……嵘儿,此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能长久。”   “锦妹妹早答应我了。”陆嵘满脸是笑,“不然我也不敢去提亲的。”   竟会如此,廖氏诧异,半响道:“既然你们情投意合,那更是好了,假使那边答应,为娘马上就帮你准备聘礼。”   陆嵘连忙道谢。   廖氏叹了口气,原先家里最不起眼的儿子,却是他们家最后的希望了,她想一想,叫丫环伺候穿衣。   “娘,您这是……”   “这么大的事情,不该你一个人去。为娘以前欠你良多,这回怎么也得帮一帮你,嵘儿,娘跟你一起去苏家。”   陆嵘眼睛一红,有些哽咽:“多谢娘了。”   廖氏拍拍他的手臂,等收拾好,便坐了轿子同陆嵘去苏家。   这等时候,众人刚刚要用晚膳,没料到那母子俩居然登门拜访,老夫人愣了愣,一点猜不到是为什么,陆嵘就算了,这廖氏自从大房与陆太夫人断了来往之后,便是一面都不曾见过,她满腹疑惑的使人请进来。   “见过姨母,表哥。”廖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判若两人。   “啊,请坐。”老夫人更是奇怪了。   苏承芳也是有点惊讶。   陆嵘随后行礼,站在廖氏身边。   “今日我也是硬着头皮来的,往前过错之多,实在是没有脸再见姨母与表哥。”廖氏一来便忏悔,拿起帕子擦眼睛。   老夫人叹口气,这陆家大房虽有错,但也受到了很大的惩罚,廖氏又病重,今儿带病过来认错,她哪里还能落井下石,去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连忙道:“往前的事情就算了,莫提了。幸而嵘儿懂事,你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廖氏红着眼睛:“是。”   “还未曾用饭罢,要不,就在这里将就吃一顿。”老夫人邀请。   廖氏摇摇头:“不瞒姨母,今日我同嵘儿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姨母,表哥能答应。”她站起来,双手握于胸前,“嵘儿一直都很喜欢二姑娘,这份情颇是刻骨,我知晓,他这一辈子也不想娶别人的。故而我希望姨母,表哥,能将锦儿嫁与嵘儿……嵘儿一定会好好待她,我一定会把锦儿当做亲身女儿般的疼爱,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   老夫人与苏承芳皆是一怔。   “这……”老夫人实在没想到他们竟是来提亲的,“这恐怕……”   “姨祖母!”陆嵘连忙跪下来,“姨祖母,表叔,我真的很喜欢锦妹妹,请姨祖母与表叔能成全!”   “哎呀,你这孩子。”老夫人连忙叫李嬷嬷去扶起他,“嵘儿,你而今可是侯爷了,哪里好随随便便就跪下呢,锦儿的事,不要着急……”   廖氏见儿子跪下了,很是心疼,忍不住道:“姨母,二姑娘也是喜欢嵘儿的,您何不成人之美?要说原先,我猪油蒙了心,不希望嵘儿一门心思念着二姑娘,但见他朝思暮想,对二姑娘一往情深,我也是不顾脸面前来相求,还请姨母,表哥看在往日情面上,好好商榷下。”她拉一拉陆嵘,“你也莫太着急了,总要时间,让你姨祖母与表叔考虑番。”   老夫人听廖氏提起苏锦,便是想到今日阮珍的话,说苏锦不喜孟公子……她一时心情颇是复杂,看着陆嵘道:“嵘儿,你听你母亲的,这事儿我们先行商量下吧。”   陆嵘见状,心知不能在此时就定下了,无奈得同廖氏告辞。   等他们一走,老夫人长叹口气,看向苏承芳:“承芳,你看这事儿该如何?而今焕扬已经离开京都,想必也没脸回了,这嵘儿对锦儿一片痴心,锦儿又……这,这,我真个儿头疼,你且看着办罢!”   苏承芳便是使人去请苏锦。   哪知道苏锦一早听说陆嵘与廖氏登门,便是在近处徘徊,此番立刻就走了进来。   “祖母,父亲。”她朗声道,“父亲,我知晓您要询问何事,女儿确实与大表哥情投意合,还请父亲答应。”陆嵘都说服廖氏同意了,听闻还跪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她如何还能遮遮掩掩,叫这事儿一波三折?   女儿抬着头,目光坚定,显见是下了决心,才会不管姑娘家的身份主动相求,苏承芳与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心想陆嵘早前便是为苏锦与陆焕扬等人不做来往,后来又打伤陆静英,令之回头,且廖氏生病,他又仔细照料,这等男儿,怎么也是有情有义了。眼见苏锦也是一心想要嫁给陆嵘,苏承芳沉吟道:“既如此,为父也没有理由反对,你且下去罢。”   苏锦心花怒放,笑着告退。   把这份欣喜看在眼里,老夫人摇头道:“你就这么快答应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也罢,也罢,你们都欢喜,我也无话可说,明儿便使人去告知我那老妹妹,还有他们母子两个,说来也是亲上加亲呢。”老夫人叮嘱道,“珍儿有喜了,你也别那么忙碌,有空多陪陪她。”   苏承芳道:“那儿子不陪您了,去陪她用晚膳?”   “好好好,去吧。”老夫人摆手。   苏承芳告退。   老夫人只要家中热闹,阮珍为苏家多多开枝散叶,而今也无什么好求的,毕竟荣华富贵都有了,笑一笑吃饭。   好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威远侯府。   陆太夫人非常高兴,便是去廖氏那里商量如何给陆嵘置办聘礼一事,毕竟廖氏还病着,既已知错,又因陆嵘的关系,他们往后该当要走近一些了。至于陆嵘,心中欢喜自不用提,为表谢意,竟是送予苏沅一套茶具,观之质地洁白细致,汝窑所出,价值不菲,苏沅倒也笑纳了。反正等到那二人成亲,她必定是要送一份厚礼的。   这日兴匆匆去苏赡家看罗尚柔与苏文惠。   到明年,苏文惠就要出孝了,听闻苏沅来了,迎到门口:“侯爷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听到这话,便知苏文惠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居然还会调侃她,苏沅笑道:“我许久没来见你,没生我的气吧?”   “你贵人事忙,生什么气,我只替你高兴。”苏文惠拉着她坐下来,上下打量她,“瞧着丰盈了不少,我还怕你瘦了呢,这些日子,我虽在守孝半步不出,却也知发生了许多事情。”   “总是过去了,而今我也无甚可担心的。”见罗尚柔亲自端了茶过来,苏沅笑着瞧她,“堂婶,我娘有喜了!”   “是吗?”罗尚柔眉眼弯弯的笑,“真是太好了,我过几日去瞧瞧她。”   “顺便给我娘把个脉,您的医术太好了,我觉得那些御医也许都比不上您呢,上回您说龙凤胎,我娘真就生下了慎儿,绣儿。”苏沅笑着道,“您要是去开医馆,那是百姓之福。”   “我一个女子,如何开医馆。”罗尚柔摆摆手,将茶递给苏沅,“而今天气热了,别渴着了。”   罗尚柔还是那么温柔,苏沅心想,在上辈子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而今却还好好的,可见应是苏明诚做得手脚,她顿时十分的欣慰,不管如何,这辈子,总是没有白白的活一遭。   苏文惠倒想着苏沅的话,闲暇时,母亲都在看医书,可见有多喜欢,只不过碍着女子的身份,埋没了这等才华,她也有点惋惜,可开医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沅很久不来,这一来,便是与苏文惠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待到傍晚方才回去。   过得五日,陆策派去迎接江氏的车马终于到京都了。   要见到婆母了,苏沅有点紧张,这江氏因是陆焕扬的妾,很少露面,她只在年幼时见过几回,早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也不知等会儿见到,婆婆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看苏沅时不时的摸下发簪,拉拉袖子,陆策莞尔,略低下头道:“我娘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还不是怕?”   “我怕她不喜欢我嘛!”苏沅到底说了真心话,虽然陆策总夸江氏怎么好,怎么温柔,但那是他母亲,母亲在儿子心里,多数都是很好的,像上辈子,韩如遇不就没有阻止韩夫人苛待她吗?陆策……虽然陆策不同,但她还是有点不安。   陆策握住她的手:“别怕,就算母亲真不喜欢你,我喜欢不就成了,真不知道你担心什么。”   听到这话,苏沅忍不住一笑,低声道:“假使真这样,你打算如何呢?”   “井水不犯河水,你住你的,她住她的,好了,”他捏捏她的脸,“不要胡思乱想!”   看起来,陆策还是很有主见,苏沅放了心。   垂花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二人走上前去,只见车帘一挑,竟是下来了两个人,一是位中年妇人,一是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苏沅愣住了,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刚刚要问陆策,就见那中年妇人伸出手,又从车里扶出了一位妇人。那妇人生得花容月貌,柳眉凤眼,苏沅一瞧,便知是陆策的母亲,因两人的眼睛非常的像。   江氏一下车,眼睛就红了:“策儿,为娘总算见到你了!”   “娘。”陆策上去扶住她,“小心您的腿。”   “无甚,先叫为娘好好看看你。”江氏捧起他的脸,仔细的瞧,眼里都看不到别人了,江氏之姐江燕笑道,“妹妹,你那儿媳妇还在眼巴巴等着呢,你不先见一见?”   江氏才回过神,笑起来:“瞧我,许久不见策儿,忘形了……沅沅,我能叫你沅沅吗?”   苏沅上前见礼:“儿媳见过母亲,您就叫我沅沅罢。”   这儿媳同儿子并肩而立,将将矮了一个头,容貌十分的秀美,笑时灿若春花,江氏起初对苏沅也是毫无印象了,多少年前的事情,眼下一见,立时就喜欢上了,心想与儿子真是天作之合,亲热得握住她的手:“策儿能娶到你,那是他的福气。”   “娘,您谬赞了,我能嫁给相公,才是上辈子积得德呢!”   哪位母亲不喜欢听夸赞儿子的话,江氏喜笑颜开。   “母亲,水月胡同那里尚在修葺,您就先将就住在这里,我已经使人打扫了院子,祖母听闻您来,也已经设了接风宴……母亲,我扶您进去吧。”苏沅又看向江燕,刚才听她叫江氏妹妹,“您是姨母罢?这位姑娘……”   “哦,那是我女儿邱灵。”   邱灵忙行礼:“见过表哥,表嫂。”小姑娘与江燕并不像,竟是长得有些似江氏,肤色雪白,柳眉杏眼,只不过好似身体不好,连着咳嗽了几声,那身段也是如风拂柳,楚楚动人。   “看你似乎病着,快些进屋,别吹着风了。”苏沅连忙招呼众人一起去上房。   陆策看苏沅这般热情周到,那笑容在脸上便没有淡下来。   江燕看在眼里,心想,来时还当这苏沅年纪太小,身为侯爷夫人不定有多称职,没想到待人处事竟是这般的练达,她眉头不由拧了拧,看了眼女儿,挽住她手臂跟了上去。 第109章   江氏住得是一处三进的宅院,听说她要来,陆太夫人专门借于陆策,苏沅又命人早晚打扫,一尘不染。   姐妹俩用完膳过来歇息,江燕四处打量,笑着道:“太夫人真是好客呢,不过也是因妹妹你今日身份不一样。”   早先前是侧室的时候,哪里有这种待遇,现在可是景川侯的母亲,甚至还有诰命在身,江燕心想,往前妹妹吃得苦倒没有白吃,就是可惜,陆锦麟早早去世了,二人阴阳两隔,着实令人痛心,是以关于陆锦麟的事情,她不敢多提,岔开话头道:“策儿的妻子,你很是满意吧,我瞧你刚才与她说了不少话呢。”   那儿媳生得秀丽不说,嘴巴又甜,陆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江氏由邱灵扶着坐下来道:“与策儿很是般配,我自然也满意的。”   看得出来,儿子一颗心也全在苏沅身上,即便自己与他分离那么久,儿子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得飘过去,江氏抿嘴一笑,这叫她想到了以前陆锦麟的样子,父子两人非常的相像,可惜他不曾得见这儿子。   江氏拭了拭眼角。   见她突然伤怀,邱灵安抚道:“姨母,姨父在天之灵,看到您与表哥团聚,定是欢喜的很了。”   是啊,他定是看着的,定是也看到陆策一天天的长大,终有一日,他与自己也会像今日这般团聚,将来便是永久的在一起了,江氏嘴角弯了弯,摆摆手道:“这几日路上都累了,你们也去歇着罢。灵儿,你身体弱,更要注意些,家里奴婢不少,你不用时时来照顾我。”   “姨母,这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了吗?”邱灵打趣。   “哪里,你这孩子,我是怕你累了!”江氏拍拍她的手,“听我的话,这阵子好好休息休息,之前真的太辛苦你们。”   邱灵答应。   见女儿去往东厢房,江燕跟过去,予她铺床。   “娘,我自己来吧。”邱灵忙去帮忙。   “你坐着!”江燕道,“身子骨不好,还忙来忙去的,你姨母那里,就该我照顾,你非得插手……”   “娘,姨母一直待我很好,往前你与爹爹出去忙活,都是姨母在家陪着我,烧饭予我吃,还予我做衣服。她腿受伤了,我这外甥女还能一点不管吗?”邱灵叹口气,“姨母真的很可怜,原本早早能当陆家夫人,结果竟……幸好而今圆满了,表哥仕途顺畅,表嫂又很孝顺的样子。”   江燕斜睨她一眼,心想这女儿真是单纯,还夸苏沅呢,倒不想想这些年,她们母女两个是如何照顾江氏的,要不是那一道圣旨,江氏指不定就让陆策娶邱灵了。她本就很喜欢这外甥女儿,奈何被苏沅抢了先,这侯爷夫人的名头也是被她得了。   自己女儿却蹉跎了好几年,现在十七了还未定亲,江燕道:“许久不见策儿,真是越发英俊了,哪里还像以前那个毛头小子,将你姨母接来桐州之后,日日来蹭饭吃,说我做得饭菜可口,”说着笑起来,“你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他随武先生练功,你可是常去送饭的。”   “娘。”邱灵眉头拧了拧,打断她,“往前的事情何必再提,我虽然叫他一声表哥,可这情分也就在一两年。”   “灵儿,只要你想,为娘也不是……”   在来的途中,母亲便忍不住试探,邱灵甚是聪明,哪里听不出来,可陆策已经成亲了,此番过来见到苏沅,她心中更是释然,倒不知母亲为何还觉得不甘心?   “娘,您再不要提表哥了,看姨母在侯府那段日子,您难道忍心让女儿去做妾?便不是,您有什么办法叫表哥和离?苏家名门世家,表嫂与表哥天作之合,您莫非想拆散他们,想去为难姨母吗?好不容易姨母苦尽甘来,您就不能让她安安心心的?”   江燕被她说得讪讪:“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便莫插手,不插手,以后日子一帆风顺。您也不想想,姨母往后凭的是谁,还不是表哥吗,我们要依仗的也是表哥,您去得罪他,那是自绝后路。”邱灵咳嗽了几声,“世上好男人甚多,也不是表哥一人,我们本份些,姨母与表哥都不会亏待的,您还怕我没有个好婆家?”   江燕愣了半响,长叹口气。   要说通透,自己还真不如这女儿,差点被猪油蒙了心,这事成了是好,若不成,可不是自掘坟墓?既得罪陆策,又得罪苏家,她摇摇头,拍拍邱灵的手:“也难怪妹妹喜欢你,就是可惜了,到底可惜。”   没有苏沅,也难说不是一桩好姻缘的。   邱灵垂眸没有说话,母亲是当真有些傻,陆策这种性子,若在桐州便对她有意,哪里还会有圣旨下来呢,这皇上定是为帮陆策娶苏沅,才会下这道圣旨,可见他对苏沅的喜欢。   所以,又有何可惜呢?   她送走母亲,吹熄了灯,闭上眼睛,好似见到了十五六岁的陆策,一身白衣从远处走过来。她苦笑了下,闭上眼睛。   依云楼附近的宅院里,苏沅将将清洗完,正要上床去,却见陆策手里拿着一个黄梨木盒子,她奇怪,挨过去看:“这里面装了什么?”   “我们成亲时,从桐州送来的,当时我没有拿出来,竟一直忘了。”他打开盒子递给她看,“娘送于你的。”   是一对儿赤金花钿宝簪,做工很是精细,也很衬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苏沅爱不释手,拍打了一下陆策嗔道:“你不早点拿出来,不然我今儿就戴在头上给母亲看看了!”   陆策笑道:“明儿戴不一样吗,就这么想讨我娘喜欢?”   “你说母亲今儿见了我,喜欢我吗?”   她仰着头,眸光如湖水清澈,陆策低下头啄了啄她的唇:“还用说吗,肯定喜欢。”   苏沅表现的太好,如果不喜欢,他都要怀疑自己母亲的眼光了。   看他掩饰不住的有些骄傲的样子,为他这妻子骄傲,苏沅的笑容也荡漾开来,将簪子放好,掀开被子躺进去,催促着道:“相公,快些去洗漱,不早了,睡了。”   结果陆策洗干净一钻进来,便摸到不着寸缕的身体,他浑身一热,哑声道:“原来是叫我睡你。”   苏沅羞恼:“什么睡我,陆策,你注意点言辞!”   很不满,手脚却缠在他身上,好像八爪鱼。   “那是你睡我。”他俯身下来,用力顶她,“我给你睡,行了罢?”   她满脸通红,心里却受用,两只手牢牢抱住他脖子,任由身心都堕入了一种极乐之地。时日越久,她越是喜欢同陆策做这种事,也发现,这竟是人世间最为快乐的一桩了。   屋里声音婉转,好似黄鹂悦耳,却是叫一干丫环远远避开了去。   好不容易,二人才停下来,陆策抱着浑身无力的苏沅去洗澡,回来时,躺床上,苏沅几乎就不想说话了,半趴在他胸口打着呵欠:“明儿记得早点叫我,不能在母亲面前失了礼数。”   “既然怕晚,你还勾引我。”陆策揉揉她越来越丰满的花苞,“不用这般拘谨,我去同母亲说,你喜睡,晨昏定省免了得了。”   苏沅一下瞪圆了眼睛:“这不行,万一母亲以为是我……”   “你总那么担心作甚?”陆策奇怪,“母亲又不是拘泥于此的人。”   苏沅嘟了嘟嘴:“总是不太礼貌,母亲才从桐州来,就这样,那我昨日做得都白做了。”   陆策好笑:“那行,便让你做一阵贤惠儿媳罢,等以后,说不定母亲会催着让你歇息呢。”   这什么意思?苏沅呆了呆。   男人手落下来,抚在小腹上:“傻子,哪日兴许你就会有喜了,要做娘了,母亲巴不得你一动也不动在屋里养胎。”他说着,手在那里摸了一大圈,笑道,“会不会已经有了?”   他自以为,比起寻常夫妻,他们这方面已经很是频繁了,苏沅应该要有孩子的。   苏沅心头却是一黯,上辈子她不曾有喜呢,便是请了许多名医相看,仍一筹莫展,这辈子也不知……她靠在男人怀里问:“相公,你很盼望我有喜吗?你想当父亲了?”   陆策温柔的亲亲她的额头:“嗯,我有点想当父亲了,想当你孩子的爹,也想看你为人母亲是何样子。沅沅,我们搬去水月胡同之后,定然会有很多孩子的,在将来,也会儿孙满堂。”   听起来,竟有那么多的憧憬,苏沅心里不禁有点不安,不知自己会不会让他失望,而今年纪小尚可推脱,要再等几年还不曾有喜,到时陆策会如何待她呢?他对她情深意重,定是舍不得和离,那么,难道自己要予他纳妾不成,不然岂不是要看着他断后?可这念头一浮上来,苏沅就觉得难以承受。这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这一世,她一定要生下陆策的儿子,就像他说的,儿孙满堂。   苏沅想着这件事睡着了,等到第二日,便是叫采薇去见蝉衣,说若是罗尚柔来看母亲的话,一定要告知她一声,她得去让罗尚柔看看,自己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 第110章   早上, 陆策去衙署了,苏沅便是戴着宝簪去予江氏请安。   见那头上簪子是自己送的,江氏露出笑来。   “相公一直忘了与我说,我昨晚才知母亲送了首饰呢, ”苏沅声音甜甜的,“多谢母亲了, 儿媳很喜欢。”   “这就好了, 我原先怕不合你的意。”江氏半躺着,笑容温柔, “我不在策儿身边,这些日子,都亏得你照顾他, 而今他升为都督,事务繁忙, 那陆家重修一事又要你操心,真是辛苦了。”   “那是儿媳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江氏叫她坐下:“别硬撑着,觉得累了,便与策儿说, 这家里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我而今腿脚不便, 深知这身体的重要。”说着一笑,“听说你娘亲有喜了, 是吗?我是有点劳顿,不然今儿便去瞧瞧她。”   “母亲不必着急去的, 您先歇息一阵子再说。”   “好。”江氏点点头,拉着苏沅的手拍了拍,“你早膳还未用吧,等会儿跟我一起吃。”   苏沅自然答应。   婆媳两个言笑晏晏,苏沅一直待到巳时方才离开。   过得两日,蝉衣便是来告知,说罗尚柔来看阮珍,苏沅连忙起身去苏家。   到的时候,罗尚柔正予阮珍把脉,她坐在旁边不声不响,等到罗尚柔收回手,才期盼的道:“堂婶,你可有什么看法?”   真是急性子,阮珍笑:“别为难你堂婶了,你这孩子,一来就问东问西的……”奇怪的瞥她一眼,“亲家母才来没几日,你不在家中相陪,怎得突然过来这里,可是有事?”   不想让母亲担心,苏沅连忙道:“就是想娘了,来看看。”   “这才见过又想了?”阮珍哭笑不得,叮嘱道,“别待太久了!”   苏沅答应一声。   阮珍与罗尚柔闲说家常:“八月锦儿要成亲呢,我正好有喜,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倒是累着母亲了。依你看,是不是请个大夫给母亲开个方子补补身,我怕她老人家吃不消。”   “也是可行的。”罗尚柔点头。   “等明年,一定要带文惠过来,我许久没见着她了。”   “她也想出来走走呢,幸好沅沅此前来看她,也算解了闷。”   两人说得会儿,罗尚柔怕耽误阮珍歇息,便是告辞了,苏沅也跟着离开。   “堂婶!”行到院门外,她就叫住了罗尚柔,追上去肩并肩,低声道,“堂婶,您肯定知道母亲怀得是男是女,您别悄悄告诉我,跟上回一样,好不好,反正别人不知,您就算错了,也不丢面子。”   罗尚柔笑起来,上回摸出了龙凤胎,真是准了,可惜说与相公听,他那会儿竟然不信……想到苏明诚,罗尚柔心头一痛,还是忍不住会惦念他,只膝下四个孩子,都还没有长大,她却不能倒下来。她在苏沅耳边说了一句,苏沅笑道:“好,但愿如此了!”   罗尚柔便是要走,谁料苏沅拉住袖子道:“堂婶,您给我把一把脉罢。”   “怎么?”罗尚柔关切的道,“你病了吗?”   “倒也不是,就是想让您看看。”苏沅请在她附近的石凳上坐下,“可以吗,堂婶?”   “你相信我,我有什么不愿的。”罗尚柔叫她将手腕搁在桌上,两只手指搭了上去。   过得会儿,她抬起手,又看了看苏沅的眼睛,舌头,略微严肃的道:“小小年纪,忧思重了些,是不是一有心思,便成梦魇?”   “您看得真准!”苏沅眼睛一亮,“堂婶,我还有别的病吗?”   “别的病?”   “嗯……”苏沅凑近些,红着脸道,“我,我能怀上孩子吗?”   被她这话逗笑了,罗尚柔道:“怎么会不能呢,你身体很好,比文惠身体都好呢。”她很是奇怪,为何无故问起,难道是很想要孩子吗,安抚道,“不用着急,放松些,早晚会有,反倒念着不好。”   听起来,自己这方面一点病都没有,那上辈子为何怀不上?说来在韩家也是锦衣玉食,虽说韩夫人心里怨她,但吃穿不曾少……想着,心头一跳,脸色都有些白了,自己上辈子当真是傻了,陷在父母双亡的悲痛中,周遭什么都不曾注意,许是被人钻空子,令她生不出孩子来,以至于到今日,她甚至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慢慢恢复过来,笑着道:“多谢堂婶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举手之劳。”罗尚柔叮嘱道,“你若实在担心,请回春堂的大夫看一看,开些方子。另外,心境开朗些,别钻牛角尖,你而今可是侯爷夫人了,还有什么可烦心的呢?”   比起以前的怯懦,罗尚柔变化很大,说起话来很像长辈了,苏沅抿嘴一笑:“您的话,我记住了。”   罗尚柔笑笑,告辞而去。   既已出了门,苏沅坐在轿子里,想到多日不见外祖母,便是顺道拐去麒麟胡同看了看。   老太太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行到堂房:“你从苏家来,是刚看过你母亲吗?”   “是,娘很好,您不必担心。”苏沅瞧她穿着一身旧衣,惊讶道,“外祖母,您竟然如此节俭吗,我得去说说舅父了,居然连衣服都苛待您,这也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我这是在做腌菜呢,哪里能穿干净衣服……”   正说着,殷络捧着一碟水果而入:“沅沅,母亲听说你来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将水果放在苏沅面前,笑道,“家里果树上结的,母亲刚刚让我摘下来,还有啊,你这一来,院子里养的鸡恐怕也要少一只了。”   苏沅打量她一眼,只见殷络也穿了旧衣,那杀手竟然同外祖母一起做腌菜了吗?可见这婆媳两个感情很好,苏沅非常高兴,却婉拒道:“母亲才来家中,我得陪着用午膳呢,便不打搅外祖母与舅母了。”   “瞧我,都忘了这一茬!”老太太忙道,“那是该回去吃,你放心,这肥鸡我给你留着,过阵子你再来。”   苏沅答应,看着殷络道:“舅母,舅父最近是不是很忙?”   “可不是,三天两头不在家,也不知这锦衣卫竟是如此,比官署堂官还忙。”殷络经常不见他人影儿,但阮直但凡有空,回到家,便是好像糖一样粘着她不放,想着脸上微微泛红。   听这语气,十分亲密,那是早就情投意合了,也不知祖母可知她底细,临别时,苏沅同老太太低声道:“外祖母,这舅母名儿到底叫什么,我竟突然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姓沈。”   听到这话,老太太一把拉住她,走到门外道:“唉哟,这事儿我也是才知不久,尚不曾告诉你们。沅沅,你这舅母是姓殷,听说她父亲是位将军,往前因被曹国公所杀,你舅父替她隐瞒的,现在倒是不怕了。那曹国公已经死了,你舅母就恢复了原先的名字,叫殷络。”她唏嘘,“原是将门忠良之后呢,我们阿直本配不上,而今是总指挥使,也算门当户对。”   看来舅父已经托盘托出了,苏沅很是高兴,不过舅父做锦衣卫也是够奇怪的,听陆策说,舅父在晋县时便已经偷偷学了武功,他这是想文武双全不成?苏沅装作惊讶的样子:“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那舅父与舅母感情很好吧?”   这还用说,老太太直笑。   苏沅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没过几日,京都迎来了一位身份贵重的人物,刘月,她乃祁徽生母,祁徽重掌大权之后,便是废了吴太后,重新封刘月为太后,听说仪式十分隆重,文武百官全数到场,陆策这一日也是天黑透了才归家。   上辈子,这刘月并不曾出现,故而苏沅极为好奇,予陆策脱衣时问:“这刘太后何等样子,你看见了吗?”   “三十来岁的样子。”陆策回忆,面容姣好,哪怕这等年纪了,仍是十足十的美人儿,就是精神很不好,走去高台之上,步履踉跄,要人搀扶,“怕是有病在身。”   啊,病了,那前世难道是因为死了所以没有露面?说起病,苏沅问道:“皇上而今如何?”   “好许多了。”陆策面露微笑,祁徽能好,他比谁都欢喜,“傅大夫剑走偏锋,那法子是谁都想不到的,果真绝妙。我瞧皇上,神采奕奕,像是变了一个人了。”   “那皇后呢?”苏沅心头稍定,又问了一句。   陆策捏起她下颌:“你操心的病又犯了吗,一个接一个的问,怎么不问问我?”   “你有什么好问的?”苏沅撇嘴,“五军总都督,三营在你之手不说,皇上还心疼你,连仗都不舍得让你去打,只派遣了魏国公与武将军,你镇守京都。你说,我有何担心你的?反倒怕你太过横行无忌了……”   陆策一怔,眸中光芒微闪。   横行无忌,他可不像曹国公这般野心勃勃,飞鸟尽良弓藏,皇上病愈之后,他便是要上交所有的,毕竟这一生,除了未曾得见生父,他也堪称圆满了,报了父仇,匡扶明君,还得到苏沅,娶之为妻,夫复何求。   他附身抱起她:“我也只想对你横行无忌。”   男人吻下来,苏沅用手掌抵住了,嗔道:“急什么,正要用晚膳呢,你便告诉我,皇后如何嘛,皇上喜欢她吗?”   “这,”陆策有些无奈,“我还真不知,不过这外戚上上下下皆被铲除,唯独放过了陈家,应是看在皇后的面子吧。”   如此,也许陈韫玉也不会死了,苏沅咬着他耳朵道:“你答应我一桩事情,下回见到皇上,一定要告知他,说我梦见皇后娘娘被毒死了,你记得,切莫忘记。”   “真梦过?”陆策吃惊。   “是,我知道我不该管,但是上回入宫,见到娘娘,我很喜欢她,做了这梦之后就很担心。相公,你一定要答应我,”苏沅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就这一桩事情了。”再多的,她也不知如何去帮陈韫玉。   看她这般严肃的请求,陆策捏捏她鼻子:“就这一桩,可是你说的,往后安安心心当侯爷夫人,再不要胡思乱想。”   “好。”苏沅答应,心想,除此之外,她真没有任何操心的事情了。   只愿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愿好人能长命。   她搂住陆策脖子,主动献上了一吻,她这操心鬼啊,也只有陆策才有这种耐心,包容她了……爱意在心里开出花来,她深深得吻他。 第111章   陆策惦记着娇妻吩咐的事情, 这一日早朝之后,被祁徽召见,便是琢磨着等会儿与祁徽提一提。   “苏大人主张京察,颇得朕心, 只不过京都官员整顿之后,地方上鞭长莫及, 还需往各处派遣巡抚。”祁徽叹气, “朝堂原先人才济济,这几年凉了人心, 竟是所剩无几。”   别说,他还处置掉一批,也怪不得为此烦恼了, 陆策道:“皇上可增恩科,亦可复用前朝察举制, 以应付目前空缺。凭着皇上知人善用,爱才如渴,想必朝堂很快会恢复以往盛景。”   听得这话,祁徽笑起来,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此生有此知己, 当真无憾。   “你坐下吧。”他赐坐,叫长春磨墨。   陆策不知他在做甚, 有些奇怪,又再次想到苏沅的话, 犹豫片刻道:“内子有句话,非得要微臣告知皇上。”   祁徽怔了怔,提着笔道:“何事?”   话到嘴边仍觉得荒唐,陆策轻咳一声。   “无事,你尽管说吧,陆夫人贤惠大方,既然要你传话,想必总有其理由。”   如此,便说罢,不然回去不好交代,苏沅都说唯这事情了,陆策正色道:“内子有一噩梦与皇后娘娘有关,说娘娘在梦中被人毒死,故而要微臣提醒皇上,注意娘娘的安全……她与娘娘有过数面之缘,对娘娘很是喜欢,为此梦心有烦忧,微臣为让她放心,故而答应。”   手中笔猝然落下,祁徽的面色竟是变了变。   “皇上。”陆策道,“梦多半是反的,做不得数。”   “不,”祁徽又拿起笔,换了一张宣纸,“陆夫人很有意思,这话,朕听进去了。”   陆策眉梢拧了拧,竟不知他是何意思。   莫非内宫确实有事?可此乃私密,却不好问,只希望,苏沅这句话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了。   祁徽静下心,写下字,叫长春拿于陆策:“还有两三个月你要搬家了罢,这门匾得提前让人做好,这是朕的贺礼。”   陆策双手接过,仔细一看,竟是“景川侯府”四个大字,婉若游龙,丰神劲秀,他心头一暖,圣上赐字那是莫大的荣耀,连忙道谢:“微臣多谢皇上赐予墨宝。”   祁徽道:“不要嫌弃朕小气就是了,而今国库空虚,朕得节减些了。等到日后,再行补上。”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傍晚,陆策带着墨宝回了威远侯府。   苏沅围上来看:“该不是皇上送给你的吧?”   “不然还能有谁?用于门匾的。”   真是荣光,寻常哪家的门匾能用皇帝亲自写得字儿,不过苏沅也不太惊讶,因陆策与祁徽的交情实在太过深厚,好似亲兄弟一般,或者也不好说亲兄弟。这宫里皇兄皇弟斗得死去活来的太多了,他们更像是生死之交,彼此间肝胆相照。   苏沅笑着叫来宝绿:“你拿去给商海,让他盯着点把门匾做了。”   “好。”宝绿答应。   生怕弄破宣纸,两只手伸了好几次,方才颤巍巍的捧着走了。   “今儿寻到机会将你那个梦告知皇上了。”陆策坐下来,把苏沅抱在腿上,捏捏她的脸,“往后可不许再让我带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幸好皇上大度,不曾训斥。”   “只是没训斥吗?”她反过来捏陆策的脸,“你知晓什么,我的梦从来都很准的。”   “神仙托梦吗?”陆策好笑,“那怎么没告诉你谁下得毒呢?”   是可惜啊,上辈子她只知道陈韫玉中毒而亡,并不知谁下的毒,可见是未寻到凶手,后来没多久皇上也去世了,她道:“皇上可有什么反应?”   陆策道:“皇上还挺给我面子的,一副当真的样子。”   苏沅斜睨他:“你的脸可真大!”心头却瞬时一松,凭着祁徽隐忍多年,夺回大权这种作风,足见他的缜密耐心,应该能从中觉察出什么,也就能避免将来的悲事了。她跳下来,拉起陆策,“今儿母亲精神不错,亲手包了饺子,就等你回来吃呢。”   “是吗?”陆策笑起来,随着她走到门外,一边问,“光是娘包了吗,你没有帮忙?”   “我也包了几只!”   “才几只?”陆策不满,“那我怎么吃得到?”   “我做了记号的。”   江氏老远就听见他们的说笑声,与江燕道:“可以去下饺子了,让他们别煮太久。”   邱灵道:“我去送饺子。”   她双手拿起摆满饺子的竹匾,与门口二人迎面对上,陆策垂眸看去,赫然就发现在那一众整齐端正的饺子中间,有几个歪七倒八的,完全不成样子,立时指着道:“表妹,记得把这几个难看的煮给我吃。”   “好。”邱灵笑起来。   连江燕都忍不住笑了。   苏沅脸红,强调道:“这是我做得记号!”   陆策莞尔:“可不是记号吗,难看的记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苏沅气得拍打他:“哪里难看了,哪里难看了!”   陆策走到江氏身边:“娘,您瞧瞧这儿媳,您不管教管教吗?一直在打我。”   “就是你不好,沅沅千辛万苦捏了几个饺子,你非得说难看,嘴一点不甜,自然是要被打的。”   婆母撑腰,苏沅高兴坏了,趾高气扬的瞄陆策,不过到底收了手,这儿子毕竟是江氏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可不能做得过分了,也就与陆策打闹,斗个趣,江氏平日里还喜欢看他们这般耍花枪。   陆策手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在耳边道:“样子好没什么用,你捏得肯定好吃。”   “哼。”   “样子其实也不错。”   “哼。”   “好看,真好看。”   苏沅噗嗤一声笑起来。   等到江燕母女俩端了饺子上来,一家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   ………………   八月中秋之后,苏锦出嫁。   苏沅早早就去苏家陪着她了,送了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瞧着油光水亮,杂质都无,苏锦哎哟一声:“真是财大气粗,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羊脂玉。”   祁徽先先后后给陆策封赏了几次,景川侯一时风头无两,作为侯爷夫人,那手里自然是宽绰的,苏沅笑眯眯道:“你大婚,我自然将家里最好的送予你了,财大气粗可算不上。”   这谦逊劲儿,怕是高处不胜寒,说话挺小心,苏锦把玉镯把玩了几下:“我很喜欢,定会常常带着的。”叫丫环收下去,拉住苏沅的手,“等你搬家之后,可记得不要疏远了,我是会经常来看你的。”   “怎么会疏远呢,相公与大哥一直以兄弟相称,我们也永远是姐妹。”   经过这些事,苏沅越发清楚家人的重要,话自然也是说得情真意切,苏锦与她相视而笑。   旁的女眷很快也来了,韩氏作为全副夫人也很早就到场了,走到门口时,与苏沅笑道:“正好遇到阮大人,亲自送他夫人来了呢。”   “是吗?”前不久阮家也传来喜讯,殷络有喜了,阮珍连忙与苏沅道,“沅沅,你去迎你舅母。”   苏沅走出去,果然阮直正拉着殷络的小手说话。   “非得要来,你这怀着孩子呢,凑什么热闹?万一伤到如何是好?”   男人絮絮叨叨的,哪里像个指挥使,殷络撇着嘴道:“我又不是一般妇人,这等事难得倒我吗?我还能耍拳呢,信不信?”说罢竟摆出一副架势,把阮直吓得箍住她双手,“我的祖宗,你千万别乱动,我儿子……”   “谁说是儿子?”殷络斜睨他一眼。   “不是儿子也没什么。”女人怀上了,日渐丰满,比起往日更添了几分娇媚,阮直手往下滑,落在她柔韧的腰间,“我可以弄得你生下儿子为止,让你给我生十七八个。”   没个正经,殷络啐他一口。   风情万种,阮直凑上去想亲,苏沅在后面轻咳声:“舅父,舅母。”   阮直忙站直了。   穿着云锦制得飞鱼服,腰挂绣春刀,仪表堂堂,若不是对他熟悉透了,真要被他骗倒的,苏沅撇撇嘴,看舅父一眼,上去挽住殷络的手臂:“舅母,我扶您进去,舅父您就止步罢,里面都是女眷。”   阮直气得,瞪着苏沅:“给我照顾好你舅母,等散了,别让她一个人走,等我来接,知道吗?千万别忘了!”   “知道。”苏沅点头。   阮直这才离开,临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殷络一眼,不放心。   直到殷络朝他一笑,方才走了。   “妹妹在吗?”殷络问。   “在的。”苏锦出嫁,母亲怎么可能不在呢,“就是娘叫我来接您呢。”   进去后,殷络便坐去了阮珍旁边,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苏沅在旁边一听,发现二人竟然在说孩儿的事情,殷络请教阮珍如何抚养,毕竟她经验老道,阮珍很是仔细得告诉她。   “要说这孩子,侯夫人,你也该抓紧些了。”陆静妍打趣苏沅,“别叫二表姐还排在前头。”   苏沅脸一红,斥道:“我告诉你娘去。”   陆静妍哈哈笑:“别说是我,祖母都念叨呢,只不过没来你耳边唠叨。”   这话引得众人都看过来,面带善意的笑。   苏沅恼得躲到阮珍身边。   阮珍笑起来:“静妍一向直来直去的,也是关心你,毕竟你嫁与策儿一年半了。”   “哼,她怎么知道我没有。”   “什么?”阮珍一怔,低声道,“你有了?”   “我,我还不知。”苏沅嘟起嘴,“月事是晚了两天,正好二姐嫁人,堆在一起,我想再等几天看看,不一定是的。”   “哎呀,难说,我也是晚了两天,让大夫一看不就是有了吗,你身子又好,月事从来很准的。”阮珍叮嘱道,“等回去,一定让大夫看看,知道吗?在这里就算了,锦儿出嫁,莫围着你的事情转。”   苏沅答应。   等到傍晚,鞭炮声四起,陆嵘骑着白马去迎苏锦,临走时与陆策道:“二弟,一定要帮我挡酒啊,今日可靠你了。”   陆策笑起来,递给他一个玉瓶:“我酒量也不大,但必定与你挡到底,这解酒药你先吞下,傅大夫所制,世上独一无二,听说效用极佳。”   陆嵘收下,欢欢喜喜的催马而去。   陆策转回去,去帮忙接待宾客,于客堂门口看到韩如遇,两人正面对上,陆策目光一凝。这韩如遇一直未曾揭露他身份,后来也没有纠缠苏沅,可他们之间要做朋友,绝无可能。   男人面色冷肃,手掌握于剑柄,杀气腾腾,叫他想到前世,陆策便是这样将苏沅夺去,安葬在阮珍身边,完成了她唯一一个心愿。   韩如遇朝他行一礼:“侯爷,今日相见,往后也是遥遥无期了,不出几日,韩某将前往江南巡视,还请侯爷代为向尊夫人问好。韩某愿她花好月圆,一世顺遂,此生无忧。”   说罢,他转身而去。   陆策冷笑了下,心想他是绝对不会告知苏沅的,这些话有什么意思?毫无意义,因能给苏沅美好期许的,除了他陆策,原就没有别人了。   他走入堂屋。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京都。   威远侯陆嵘迎亲,百姓们纷纷围观,他意气风发行到了苏府门口,眼见苏锦被全副夫人韩氏搀扶着,缓缓走过来。瞧着这一身大红色嫁衣的新娘,陆嵘说不出的欢喜,这种欢喜满溢了他的胸膛,似乎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苏锦才走过来,他便跳下了马,握住她的手臂,大声道:“锦妹妹,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后悔嫁给我。”   当着众人的面,他迫不及待的诉衷情。   苏锦在盖头底下满脸通红,心道这傻子胡说什么呢,忍不住狠狠踩了下他的脚,也只能看见脚了,斥道:“你急什么……”   见女婿如此喜欢女儿,苏承芳忍不住发笑:“锦儿交给你,我放心,你这就接她走吧。”   “谢谢岳父,小婿不会让您失望!”陆嵘翻身上马。   韩氏扶着苏锦坐入轿中。   轿子抬起来,慢悠悠在一片鼓乐声中,抬向了威远侯府。   苏锦在此刻,心里竟是毫无愁绪,连一丝的难过都没有,因为她知道,就算去了夫家,这娘家永远都是她温暖的依靠,她会像苏沅一样,随时可回家看看,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剩下的,只有欢喜了。   她笑起来。   侯府大宴宾客,陆策果然又像上次阮直成亲一般,将自己喝醉了,等到苏沅回来,便是开始耍赖,将她又亲又摸,边走边吻,碰到紫檀木翘头香案挡着路,他掐住她细腰,将她放上去。   苏沅初时也意乱情迷,配合他,结果男人远远不满足这样,吻着她眼皮,吻着唇,手却慢慢放入裙中,将亵裤扯了下来。   又长又白的腿露在外面,刺激着男人的神经,他掰开来,将身子陷入,死死的抵住某处,若是平时她怕早搂住他脖子,缠住了他的腰,但今日与母亲一番说话,到底是害怕这万一,连忙伸出手推男人。   他以为是欲情故纵,反倒是越发兴奋,两只手移到她后背,往前一收,便是要攻进去,苏沅吓得叫道:“相公,我……我有喜了。”   男人顿了顿,似乎没听明白,垂眸盯着她。   “我可能有喜了。”苏沅握住他坚硬的手臂,“月事没来,我怀疑是,但也不一定……”   “你是说,你有孩子了?”陆策酒醒了一半。   “我是说不一定,可能有,可能没有。”   糊涂蛋,不早说,陆策把她抱下来放在床上,高声喝道:“快去回春堂请大夫!”   外面丫环吓一跳,刚才热水朝天的,怎么突然要请大夫,采薇胆子大,偷偷探进来一个头:“侯爷……是侯爷,还是夫人……”   “夫人可能有喜,快去!”陆策怕苏沅冻着了,说完便是把床上被子拿起来将她牢牢一裹。   只是少了条亵裤,要不要这样,苏沅无言,像个粽子! 第112章   虽然天色已晚, 但回春堂名声远扬,堂内都有大夫值夜,采薇很快就请来了一位姓周的大夫。   苏沅自然也是穿戴整齐了,陆策扶着她坐下。   “这么晚请大夫过来, 多有劳烦。”他道,“内子年纪小, 还请大夫仔细看看。”   年轻侯爷很是有礼, 周大夫忙道不敢,坐于苏沅旁侧, 伸出手指搭在她细白的手腕上。   一时众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扰乱了周大夫把脉。陆策也集中了心思,目光落在苏沅身上, 好似一座雕塑,连动都未曾动过。   好一会儿, 周大夫才收回手。   他刚才非常谨慎,唯恐遗漏一点脉动的异动,因陆策深得皇上信赖,这陆夫人的亲爹又是大梁的天官吏部尚书,他这把脉, 要是出一点错, 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倒霉,故而比起平常耗费了更久的时间。   “恭喜侯爷, 恭喜夫人。”周大夫面上露出笑来,笃定的道, “夫人有喜了!”   真的有了,陆策朝苏沅看一眼,满脸笑容:“这胎相可稳?”   “侯爷放心,以夫人的康健,不会有事……等明日,侯爷或可请御医再来看一看。”凭着陆策与皇上的关系,这宫里御医定是可随意相请,比之自己的医术,更加把稳些。   陆策也有此意,忙谢过周大夫。   陈新机灵,拿来一个厚厚的封红,亲自送周大夫出门。   “真的有了,幸好刚才没有……”陆策将苏沅抱回床上,“你说你怎么糊涂,也不早点跟我讲,万一我没有听你的,弄伤孩儿怎么办?”   苏沅哼道:“一看你就是借酒行凶,哪里有那么醉。”   她才不信呢!   陆策哈哈笑起来,环住她的腰,手顺着落到她小腹上,轻轻揉了揉:“沅沅,你真要给我生孩子了呢。”   声音非常的温柔,满满的期待,听得苏沅心头一荡,窝在他怀里,身体也慢慢软了,有种不真实的欢喜,好像在梦里,什么都实现了一样。她真的有孩子了,跟陆策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大夫看错了。”她喃喃。   “怎么会,是不是喜脉都不知,他这大夫也不要当了,回春堂恐怕也开不下去。”陆策抓住她的手摩挲,“肯定是真的,不过明儿我还是要请傅大夫来看一看,然后再告诉母亲。”说着一笑,“母亲不知如何高兴呢,还有祖母……是了,还有姨祖母,岳父岳母。”   几家的人都要去告知,恐怕明日,她这屋里很是热闹了。   陆策也想到了,抱她下来:“快些清洗下睡吧,不然明日怕应付不过来。”   说得她好像一个纸娃娃,苏沅道:“只与他们说说话罢了,能有多累?”   “叫你睡就睡。”陆策沉下脸,“往后不准任性了,不准再操别人的心,要操心的就这孩子……”发现漏了一个,补上,“还有本侯,知道吗?”叫来采薇,宝绿,让她们服侍苏沅梳洗。   这晚上,苏沅破天荒的,还在戌时就歇着了,前所未有的早。   等到第二日,陆策便是通过祁徽,请了傅大夫来给苏沅把脉,确认有喜了,便是派人四处去告知,正如所料,苏家,阮家,还有陆家的人都过来了,其中江氏自是最为欢喜的,坐在苏沅身边,握着她的手就没有松开。   自那以后,苏沅开始了足不出户的日子,一直等到搬家。   说起这搬家,原先陆策想要推迟,生怕苏沅在这过程中伤到了,可苏沅却不肯。当初景川侯府修葺之时,便是在黄历中挑了最好的日子,这一年也没几天特别好的,错过了,就要等许久。她太想住去新家了,那是她与陆策的,真正的家,陆策拗不过,只好答应。   但等到这天,他便没有去衙门,专程来盯着苏沅。   男人甩手掌柜一样,外面怎么搬家,一概不管,就坐在她旁边,苏沅好笑道:“你就不怕那些贵重物什磕坏了,或者不见了,也不去看一下,光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吗?”   “花没有,但好看啊。”陆策笑。   怎么也看不够这脸,这一颦一笑。   苏沅心里甜,却还是催陆策:“母亲腿脚不便,您还让她管着。”   “是娘叮嘱的,让我看着你出行,娘的命令,我能不听?”母亲对苏沅的关心,对这孩子的期待,一点不比他少,陆策听到外面有鞭炮声响起来,挽起苏沅的手臂,“该是搬得差不多了。”   他扶着她出去。   那些原该是丫环做的,他都包揽了,苏沅半边身子依在他怀里,脸上堆满了笑。   陆太夫人,韩氏,苏锦等人前来相送。   陆太夫人笑道:“等搬进去了,记得要摆乔迁宴,这顿饭可躲不了的,”她看一眼身边的儿媳,孙儿媳,孙女儿,“我们都已经准备好贺礼了!”   “一定会的。”陆策深深看她一眼,“祖母,您要保重好身子。”   陆太夫人眼睛微红,笑着点点头,催促道:“莫错过吉时,快带沅沅去罢。”   陆策与苏沅朝众人行一礼,往二门走去。   路上,下人们还在搬运物什,大件都搬过去了,只剩下些小件儿的,用木箱装着,或是双手提着,一个接一个,长龙一样,穿过角门,送到外面停放的大板车上。   江氏在等着了,见到苏沅,忙伸手接住她:“小心点,别磕到了。”   等到她坐好,便是吩咐车夫。   陆策骑马随行。   鞭炮声络绎不绝,他们到得景川侯府时,声音更是大了,门前烟雾茫茫,满地的红色纸屑,陆策怕苏沅刺耳,见放得也够多了,便让他们停住了,在外面把苏沅抱下来。   湛蓝的天空下,她抬起头,看到景川侯府四个大字,隐隐闪着金光,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前世那一生流水般从眼前掠过,终究奔远了,再也与她无关了。   见她眼睛发红,陆策伸手轻轻拭了拭道:“傻子,太欢喜了吗,这等日子哭什么?”   “就是欢喜。”她道,“我往前没想过……”   陆策莞尔:“怎么没想过,不是早就有仙师批命吗,你注定要嫁给我。”   苏沅扑哧一笑,真厚脸皮,她原来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被他歪曲成什么样子了。   她抬脚走进去。   迎面而来,扑鼻的桂花味,甜甜的,香香的,她道:“我叫人在园中种了一些桂树,并不多,听闻种得太多不好,倒没想到就这几棵树居然能这么香,晚上叫厨子做些桂花糕……”   “桂花糕不知道能不能吃,我先问过大夫。”陆策道,“往后吃什么都要问我。”   苏沅想到上次见到舅父婆婆妈妈的样子,原来自己有喜了,陆策也一个样,她笑着看他。   小夫妻眼里已是没有旁人了,江氏并不打搅,由邱灵扶着去了上房,她想看一看陆锦麟曾经住过的地方。那处苏沅来问过,她一概没有让苏沅修葺,仍保留着原先的样子。   不管几年,几十年,她就要住在他曾住着的地方,一直到他们再次相见。   女人眼波如水,带着笑意盯着他。   陆策挑眉:“别想着撒娇,不能吃的,你再使出什么手段,我还是不准你吃。”   谁在想那些呢,她又不是馋虫,她比陆策,更想把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我以后都听你的。”她道。   太惹人喜欢,陆策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顺着甬道进去,行到他们要住的宅院。只见里面青石路光洁干净,两边围墙雪白,庭中种满了花木,此时绿意黯然,原先在印象里的那种阴沉,萧瑟,完全都没有了,这家焕然一新,处处都是朝气。   苏沅指着门前两口大缸:“你看,我在里面养了几尾锦鲤,等过阵子再种上小小的睡莲,都是旺家的。”   大大的玉缸,放满了水,他低下头,看见红色的鱼儿,也看到了苏沅的身影,倒影在水中,摇曳动人,他心中此时满溢了情谊,转过身,将苏沅的脸蛋捧起来,重重的吻了上去。   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融化在了这温暖里,昏昏欲睡。   他抱起她走入堂中,走入他们的家,放在刚刚铺放了被子的床上。   柳黄色的帐幔绣着花鸟,被窗口的风吹得微微摇晃,叫苏沅想起重生的那一天,她睁开眼,便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她闭起眼睛,紧紧闭上了,又睁开来,男人还在眼前,正体贴的拿了迎枕靠在她身后,说道:“别处等明日再看吧,今日已经走得够久了,歇一会儿。”   难怪会抱着她进来,苏沅笑,伸手触摸他的脸。   好像在摸着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每一处都不放过,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怎么,突然那么喜欢我吗,摸来摸去的?”   “是啊,突然很喜欢。”   那笑像妍丽的花儿,绽放开来,令他想附身摘采,可偏偏……陆策恼火,捏她的脸道:“这阵子别勾引我,不然苦的还是你。”   “我怎么苦了?”苏沅哼道,“你不许动我的。”   “能动的地方多着呢,你是不是想试试?”男人挑眉,眼神中闪过一道邪火。   苏沅脸腾地红了。   看她知道害怕了,陆策给她脱了鞋,摸到金莲时,心头一荡,斜睨苏沅一眼,暗道她要再无事勾引,可真的别怪他做出什么事情了。他把她的脚平放好,又盖上被子,说道:“要不睡会儿?”   “你陪我,我就睡。”她撒娇。   陆策便躺到她旁边来。   男人的身体比被子舒服多了,她依偎在他怀里,好像归巢的小鸟儿,低声道:“陆策,你信不信我上辈子见过你。”   他笑起来,又在说什么胡话了,他道:“是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所以这辈子想尽办法要嫁给我?”   “哼,明明是你想尽办法。”   “倒不知是谁,一天表哥长表哥短的,跟我搭话。”   苏沅轻声笑,许就是从这里,改变了一切,叫他们互相喜欢上了。   “表哥。”她呢喃。   许久没这么叫了,陆策听得十分亲切:“怎么。”   “我要睡了。”她贴得更紧了一些,“你不准走。”   “嗯,我不走。”   男人把手放在她乌发上,轻轻揉了揉,又放在她后背,轻轻的拍。   好像温柔的海浪,托着她,围绕着她。   苏沅渐渐睡着了,在梦里,梦到几十年之后,她与陆策还住在这里,男人生了白发,却仍是这般俊美,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与她看八月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   屋前屋后挂满了灯,儿子女儿们围着他们说家常。   孙儿女们,一个个提着灯笼,前前后后的玩耍。   桂香扑鼻,欢声笑语。   在这花好月圆中,便是这般天荒地老了。   (全文完) 第113章 番外   四年后。   春节过后, 到得上元节,苏沅原本想带儿子陆元振去观灯,临走时, 阮家却使人来, 说老太太请苏沅去一趟。   老太太一向知趣,若不为紧要的事情, 应不会这时候过来请她。看一眼儿子期盼的眼神,苏沅摸摸他的小脑袋:“振儿, 你在家里乖乖的, 等为娘回来, 再带你去出去玩,好不好?你先去陪陪祖母。”   江氏腿脚不便,自是不好代替她同陆元振出门的, 至于陆策……想起这个人,苏沅就恼火,一年比一年忙,做了总都督不说,闲不住, 还亲自操练了一支骑兵, 不止如此, 还被皇上封为太子太师, 自己儿子都快顾不上了。   偏偏陆元振还问起她:“爹爹今日, 又不得空吗?”   “爹爹为国为民,是个好官, 与你外祖父一样,都是受人敬仰的。”苏沅蹲下来,握住儿子的肩膀,“过两年,爹爹就不会那么忙了,到时候,定会教你武功的,你而今还小,剑也拿不稳。”   陆元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了眨,嗯了声。   这孩子性子好,特别懂事,苏沅倒是一点不操心,眼见他随陈新去见江氏了,便是坐轿子去往阮家。   阮直的儿子嘉儿比陆元振大了三个月,老太太拉着他的小手前来迎接苏沅。这孙儿嘴甜,经常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这会儿见到苏沅,奶声奶气的就道:“表姐姐,真好看!”   唉,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当她儿子的,居然是她表弟,苏沅暗地里道,舅父生孩子真是生得太晚了,自家儿子得叫嘉儿做表舅。但这也没办法了,苏沅笑眯眯:“嘉儿,你是不是嘴抹了蜜糖了,见谁都说好话?我真好看吗?”   “好看!”嘉儿一点不犹豫。   苏沅哈哈笑起来,从袖中摸了金锞子给他。   小孩子嘻嘻的笑。   苏沅问老太太:“外祖母,您到底是有何事啊?”   “也不是要紧的事儿,就是家里炖了一锅肥鸡汤,想让你尝尝,再带些回去给你婆母。”   “就为这个?”苏沅目瞪口呆,“外祖母啊!”   “怎么?”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沅沅,可是嫌外祖母多事了?也是许久不见你,想着看一看。”   苏沅大吃一惊,外祖母可是脑子糊涂了,拜年的时候分明见过的,居然说许久不见,这可不得了,她顺着老太太喝了点鸡汤,借故就溜去阮直那里。阮直正叉了香梨给殷络吃,殷络在做鞋子,见到她来,阮直道:“鸡汤喝完了?”   “舅父您知道啊?”苏沅着急,“外祖母是不是不太舒服啊,竟然说许久不见我,我看您要带她去看一看大夫才是!”   “有这回事儿?”阮直沉吟,与殷络道,“那是不是要去请罗大夫?”   苏文惠出嫁之后,与哥哥弟弟都很支持罗尚柔开医馆,后来开了之后,名声渐大,此时竟已经超过她的父亲,外面都不称她苏夫人,而是叫罗大夫。   这罗尚柔医术也越发高明了,苏沅点点头:“明日便去请吧。”   三人就这事儿说了半天,苏沅才回去。   一到侯府,便是径直去见江氏,准备将儿子接了出去观灯,谁想走过影壁,转出来一看,家中竟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沿路的每一株树上都挂满了花灯,兔子灯,双鱼灯,莲花灯,宝塔灯,应有尽有,她呆呆的沿着路走,只见那灯多得数不清楚,到得后面,不止是树上,屋檐下,甚至连楼台亭榭,每处能挂的都亮着灯,将这府邸照得好似白昼。   她随着光,一路而行,在这灿烂里,只觉像在做梦,正想问问采薇,可是陆策所为,却见远处突然一支花剑射了出来,直冲向天空。行到最高处,宛若牡丹般的绽放出来,那火花似星光坠落在她脚边。   苏沅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唇,她第一次看到这种烟火,前世听说专为宫中所有,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得享,今儿却是……正惊喜时,腰间一紧,有双手伸过来,箍住了她,在耳边道:“喜欢吗?”   呼吸拂在肌肤上,低沉的悦耳声叫她浑身起了细栗,不用看都知是谁,她哼了声:“不喜欢。”   口是心非,明明刚才都看傻了,陆策手用力,将她更贴近自己:“不喜欢,那后面的不放了,我专门向皇上求的,可还有别的花样呢。”   “你……”苏沅气得咬唇,心里痒想看。   他将她调转个身,面对自己。   男人眉目越发英挺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沉稳,厚重,板起脸时,威严令人不敢逼视,但现在却柔情似水,捧着她的脸道:“我今日与皇上说要致仕了,你还生气吗?”   “什么?”苏沅差点跳起来,“你不做都督了?”   “嗯,不做了。”陆策看她震惊的样子,莞尔笑道,“总在埋怨我忙的人,这会儿难道不该高兴吗?”   这确实是她期盼的,可陆策真的不当都督了,她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贴在他胸口道:“我没有想逼你,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致仕,皇上竟然答应吗?”   “不答应。”他笑。   这话把苏沅恼得,捏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   陆策哈哈笑:“但是皇上允许我歇息几个月,带你去周游四海。”   苏沅心里一甜:“你说真的?”   “真的,我们过几日就出发,先去桐州,再去青州……等到三月,正好去扬州。”   “可你放得下那么多事情吗,还有……皇上会不会觉得你是在威胁他,竟然敢说致仕。”   “什么威胁,我心可照明月,这权势我不贪图,皇上若同意,我也不会有一丝遗憾。”陆策凝视着苏沅,“我这一生早就满足的很了,只怕你不满足,怕你还不够欢喜,想让你期许的事情都能实现。”   这番话,比那些花灯,比那烟火,都叫她感动,苏沅忍不住落下了泪来,抽泣道:“我没有不满足,我只是……”只是希望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些,希望他不要太累,希望他能活得长长久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傻子。”陆策擦擦她眼角,抹去眼泪,“还说自己不是哭包呢,连振儿都没有你那么喜欢哭。”   “还不是你惹的!”苏沅嘟嘴,提到儿子,又不舍得,“我们真去了,振儿怎么办?”   “有母亲在,怕什么,再说,而今我们几家亲戚,哪家没有孩子,都是与振儿差不多大的,他可不缺伙伴。你等着看,我们真出远门,外祖母啊,岳母啊,还有祖母啊,抢着要振儿去住住呢。”   这倒是,苏沅笑,振儿也四岁多了,不至于他们离开三两个月就会如何。   “不过我们还是早点回来。”她斜睨陆策一眼,“正当年轻呢,相公这等天纵之才,太过放纵了,不是大梁的损失吗?只不过,不准再像之前这般忙碌了!”   陆策捏捏她的鼻子:“说话算数,你也不许再给我脸色看。”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陆元振的声音:“爹爹,娘。”   回头一看,儿子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抬头看着他们。他只有眼睛像苏沅,桃花眼,别的都像陆策,小小年纪,非常的标致,陆策将他抱起来,在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亲:“振儿,今天我们家花灯是不是比外面的好看?”   “嗯,比外面的都多。”陆元振笑眯眯道,“祖母刚才跟我说,都是爹爹买回来的,为了讨娘欢喜呢。”   这母亲啊,居然与儿子说这个!   陆策脸一热:“爹爹还需要讨娘欢喜?你娘本来就很喜欢爹爹,爹爹做什么,你娘都高兴。”   苏沅听了,掐他胳膊。   男人忍了,龇牙笑:“振儿,过几日爹爹要同娘出远门,你记得不要惹事,知道吗,等爹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爹爹不带振儿去吗?”   “不带。”陆策摇头,“振儿太小了,路上会不舒服的,再说了,振儿天天跟你娘在一起,爹爹难得跟娘在一起的,是不是?”   陆元振想了想,点点头。   苏沅听得扑哧发笑,这算是哪门子的歪道理啊?偏偏他还讲得一本正经的,欺负自己儿子。   “那爹爹跟娘什么时候回来?”   “等到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我们就回来了。”陆策揉揉儿子的小脸,“等爹爹回来了,就教你武功,教你念书……往前爹爹不教你,是因为你还小,爹爹怕你手痛了,爹爹不在家,你也有更多的时间陪祖母,陪你娘。等长大了,就不一样了,男儿志在四方,你往后要学的东西,要忙的事情,要去的地方可多了。”   陆元振似懂非懂,却还是很乖得点了点头。   苏沅眼睛微微的发红,拉住儿子的小手亲了亲,突然间竟是开始都舍不得了,但与陆策去游玩也是她的心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的世界。这次过后,再回来,她的心会更踏实,陪着丈夫,陪着儿子,随着时光往前而行。   她往天上看:“相公,别的烟火呢?”   陆策笑起来,朝远处的陈新做了一个手势。   烟花顿时就开满了天空,好像春日提前降临,一朵朵的花儿,争奇斗艳,引得百姓们都忘了观灯,纷纷抬起头来,齐声欢呼。   陆策一只手搂住妻子,一只手抱住儿子,三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看这绚烂,看这盛景。   在彼此的笑容里,时光不老。 本书由 wangsha10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