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门医娇》 作者:谨瑜   【文案】   许夷光前世死于非命,却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有幸重来一次,她只想学好医术,护好娘亲,远离傅家   谁知道上辈子只是被侄儿缠上,这辈子连叔叔也一起来了?   许夷光:惹不起我躲还不成吗? 没想到躲也躲不成,要不,就从了吧?   傅御从二十三岁回到十三岁,最大的心愿和目标   就是把侄媳妇变成亲老婆   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与后悔   然后,他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听侄子傅烨叫“四婶”,百听不厌……   标签:重生、甜文、医术、宠文 第1章 绿豆汤   “……茵陈、黄芪、生白术、丹参、白花蛇舌草、泽泻、白茅根各六钱,云苓、猪苓各四钱,莪术、土鳖、枳壳各两钱,水煎内服,茵陈后下,一日三次,三日后,症状当能减轻,七日后,当有望大愈。好了,谷雨,下一张病陈。”   “这个病人明显需要消淤、去湿、化积,那就丹参三钱,茵陈三钱,泽泻三钱、黄芪三钱、山楂半两,同样泽泻后下。谷雨,下一张。”   “这个病人汗多,还头疼,阵发性心悸……唔,应该是个女病人,那就先出几日的桂枝汤。下一张。”   许夷光一气看了七八张病陈,写了七八张方子,从头至尾没抬过一下头。   大丫鬟谷雨在一旁捧着写好的方子,因为知道自家姑娘看病陈开方子时,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所以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   许夷光的奶娘胡妈妈看着她光洁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是忍不住心疼。   等她又写完一张的空档,终于忍不住轻声开了口:“姑娘,这大热的天儿,不动尚且一身的汗,何况您还又劳神又费力的,要不,歇一会儿,喝完绿豆汤后再继续看吧?反正我瞧着也没两张了。”   许夷光充耳不闻,仍然坚持将剩余几张病陈都看完,开好方子后,才终于放了笔,抬起头来,吩咐谷雨:“等墨干了,就把病陈和方子都封好,立刻让阿吉哥送去师父那儿,等师父写好回信后,一并带回来。”   “是,姑娘,我这就去办。”谷雨屈膝应了,等墨都干了,便把病陈和方子都收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看向胡妈妈,笑道:“正觉着渴呢,妈妈把绿豆汤端上来我喝罢。”   胡妈妈忙“哎”了一声:“我这就去。”   很快端了已经凉好的绿豆汤上来,许夷光接过一连喝了几口,立刻觉得浑身上下都清爽了,满足的与胡妈妈说道:“妈妈熬的绿豆汤还是这么好喝,尤其这在井水里凉过的,比加了冰也不差什么了。”   这话说得胡妈妈黯然神伤起来。   自家小姐堂堂侍郎府的嫡出小姐,却连喝个加冰的绿豆汤都是奢望,只怪造化弄人,让二太太的娘家早早落败了,二太太还身体不好,没能为自家小姐添个弟弟,不然娘儿俩的日子怎么也该比现在好过得多。   不过胡妈妈面上却丝毫没表露出来,只笑道:“是姑娘不嫌弃我的手艺……”   一语未了,就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小丫头子们和粗使婆子们压低了的声音:“听说待会儿郭姨娘院里又要分加了冰的绿豆汤呢,我们今儿可得去早点儿,省得跟昨儿似的,让先去的人给抢光了,一人只分到半碗,还不够塞牙缝呢。”   “可不是,今儿一定得去早点,这么热的天,吃什么都不香,也就只有喝碗加冰的绿豆汤才能稍稍解解暑,开开胃了。”   “听说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里,好几天前人人日日中午都能分一碗加冰的绿豆汤了,都是老太太太太们出体己银子赏大家伙儿的,唯独咱们院里……哎,真羡慕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里的妈妈姐姐们啊。”   “咱们都是娘老子没本事的,再羡慕也羡慕不来啊……我只后悔,当初怎么没让我娘想法子把我送到郭姨娘院里当差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众丫头婆子越来越大声的“窃窃私语”,“都闲着没事做,在这里磨牙是不是?还不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姑娘好性儿是我们做奴婢的福气,我们做奴婢的,更该惜福才是,而不是仗着姑娘好性儿,就忘了做奴婢的本分!”   是许夷光另一个大丫鬟春分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胡妈妈本已走到了门边,要斥责众丫头婆子的,这才折了回来,忍气强笑着与许夷光道:“这春分丫头是越发会说话了,可见都是姑娘调教有方,等明儿我那小女儿再大些后,若能也送到姑娘身边儿来,跟着姑娘学些眉高眼低,那就是她,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   再是强迫自己,脸依然气得通红,手也微微发抖。   那些个小丫头子粗使婆子们,当她不知道刚才她们的话,是仗着姑娘好性儿,也仗着法不责众,有意说给姑娘听的呢?说到底,还是嫌二太太和姑娘舍不得银子,四时八节的赏赐阖府最少不说,大热的天儿,连碗加冰的绿豆汤都舍不得赏她们。   可她们也不想想,在其他院里当差,都有可能挨骂挨打,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独二太太和姑娘,从来不打骂她们不说,谁家有了困难,还慷慨相助,譬如他们家,当年她当家的病重时,要不是二太太又是赏银子又是帮着请大夫的,他们家早垮了散了,这些年也是仗着姑娘按时给她当家的开方子治病,她当家的才能活到现在,这是府里其他主子能做得到的吗?   有这样好的主子,一个个不知道惜福不说,还成天的偷懒嚼舌根,当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么!   许夷光见胡妈妈明显气得不轻,微蹙起了眉头:“妈妈,郭姨娘从昨儿开始赏下人们加冰绿豆汤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不是说过,至少咱们二房发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吗?那我娘呢,她知不知道?”   胡妈妈苦着一张脸,摇摇头:“我这不是怕姑娘知道了生气么?太太本来就病着,自然更不敢让太太知道了。郭姨娘也是,有太太在,这个恩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施才是。”   春分撩帘进来,闻言接道:“可不是吗姑娘,太太病着,郭姨娘该日夜侍疾于太太床前才是,可她倒好,每日去太太那边儿打个照面就算完,如今更是越俎代庖的做起太太才能做的事来,还事先回都不回太太一声,就拿着咱们二房账上的银子,给她自己做脸,收买人心,姑娘,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夷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好一会儿才道:“郭姨娘如今奉了父亲的命,主持咱们二房的中馈,也难怪她忙,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春分随我瞧瞧娘去吧。”   “可是姑娘……”   春分与胡妈妈还想再说,见许夷光虽一脸的平静,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眸却清冷冷的,到底把话都咽了回去,由春分服侍着许夷光出了门,去了二太太李氏的屋子。 第2章 悲愤   许家祖上并不是京城人士,还是许夷光的祖父许乃文当年高中了二甲传胪,随后又考中了庶吉士,才开始定居京城的。   所以许府并不算大,不过五进的宅子,带一个小小的后花园罢了,自然二房也不可能宽敞到哪里去。   好就好在二房人少,除了二老爷许明孝和二太太李氏,只有许夷光一个嫡女,还有一个姨娘郭姨娘并她生的一女两子——许家的四姑娘许宓和三少爷许宵、五少爷许定,上下拢共只得六个半主子,所以大家住得都还算宽松。   也所以,许夷光能独占一个院子,种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们。   许夷光带着春分,很快到了李氏的正房。   还没进屋,李氏的贴身妈妈,也是当年唯一随她嫁到许家来的人吴妈妈,就迎了出来,面色有些蜡黄,眼睛也有些红肿,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不说,可能还哭过。   许夷光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伸手扶了要屈膝福下去的吴妈妈起来,问道:“妈妈一看就知道昨晚上没睡好,是不是娘病情又加重了,怎么不打发人去叫我呢?”   吴妈妈强笑道:“太太昨晚上是又咳得厉害了些,不过把姑娘往常给配的丸药化了水服下后,就渐渐止住了,这会子还睡着呢,姑娘要不晚些时候,再来瞧太太吧?太太昨夜不也说了,姑娘这些日子照顾她实在辛苦了,以后早上就别过来了吗?”   许夷光刚才一进李氏的院子,就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这会儿再见吴妈妈一反常态的不让她进去见李氏,而不是立刻请了她进去给李氏把脉,要知道自去年年初起,李氏的身子便一直是许夷光在给她调养了,她也的确将娘的身体调养得比以前好了不少,——许夷光就越发肯定有问题了。   “我早上是没过来啊,可现在都快午时了,我还是进去叫娘起来吧,现在由得她睡,晚上该睡不着了。”许夷光一边说着,一边已绕过吴妈妈,径自进了李氏的屋子,直奔内室而去。   吴妈妈无奈,只得也跟了进去。   刚一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便扑鼻而来,许夷光心里一紧,娘的咳疾这些日子已经好不少了,她给开的药,也都是温补的了,不该有这么重的药味儿才是,娘昨夜到底是咳得有多严重,吴妈妈才会又给她加大了剂量?   想着,她越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进了李氏的卧室。   李氏的卧室布置得极简单,看着不像是个侍郎府正房太太的屋子,反倒比寻常大户人家,小妾姨娘的屋子且不如。   这也是李氏在许府直不起腰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没有嫁妆的女人,跟没有娘家的女人有什么分别?   偏偏李氏不是没有娘家,她娘家还曾十分显赫,李父曾经位极人臣做到了阁老,只可惜后来触怒皇上,被抄家流放,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剩下李氏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并一家老小,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苦寒之地碾伯所,还得靠李氏,说穿了就是许府一年两次的财物接济,李氏自然越发直不起腰来了。   许夷光很快走到了李氏的床前。   李氏的确还睡着,可惜秀美的脸上,连睡着了都是满满的苦相,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上好几岁。   她的眼角,好似还有泪痕……许夷光看得心疼不已,娘真是太苦了。   许夷光忽然觑起眼睛,凑近了李氏的脸。   果然发现李氏靠里的半边脸是肿的,隐隐还看得到手指的痕迹,而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让她产生的错觉。   许夷光一下子悲愤到了极点。   许家自诩书香门第,她祖母许老太太就算再不待见她娘,她大伯母和三婶娘就算日日都等着看她娘的笑话儿,也是断不可能对她娘动手的,何况这阵子她娘因为生病,压根儿就没跟祖母和大伯母三婶娘打过照面。   下人们就更不可能对她娘动手了,她娘再虎落平阳,也是许府明媒正娶的二太太,哪个下人敢对正经的太太动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父亲动的手。   他平日冷落薄待她娘,动辄就对她娘冷嘲热讽,半点体面不给她娘留,宠妾灭妻到只差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动手打了她娘!   许夷光抬脚就往外走。   亲生父亲又如何,别说他从来没有真正疼爱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就算他疼她跟许宓一样,真正视她若命、给了她两次生命的人,却是她娘,她娘才是她在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她今日一定要为娘讨回公道!   “姑娘,您要往哪里去?”吴妈妈看她面色不善,急得忙一把拉住了她。   许夷光冷冷道:“当然是去找父亲为我娘讨回一个公道!他若是不肯还我娘一个公道,我就去找祖母,再不行了,我就去找大伯父,若大伯父再不管了,就别怪我用自己的法子了。父亲敢打我娘,仗的不就是我娘好性儿吗,可他别忘了,还有我在,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他再羞辱我娘!”   说完甩开吴妈妈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咳咳咳……”床上的李氏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朝许夷光颤巍巍的伸着手,显然是被吵醒,听见了许夷光的话,想要阻止她。   许夷光再是悲愤,再是恨不能立刻去找父亲算账,也做不到丢下这样的母亲,只得忍气含泪的坐到李氏床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给她抚胸顺起气来。   感觉到母亲又瘦了些似的,心里就更是刀绞一般疼痛难当了。   李氏又咳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许夷光忙喂她喝了半杯水,才哽声问道:“娘,您好些了吗?是不是昨晚上的事,您为什么不打发个人过去叫我呢?我也是个糊涂的,昨晚上睡得死也就罢了,竟然一直到刚才,也什么都不知道,娘,从今晚开始,我就睡在您屋里了,有我在,谁也休想再欺负您!”   一面说,一面给李氏把起脉来,见李氏的脉象果然比昨儿虚浮无力了许多,心里就更恨父亲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男人。   她活了两世,哪怕前世在夫家靖南侯府受了婆婆不少的气,而丈夫靖南侯府的二少爷傅烨,几乎从来没明着回护过她,到最后,她更是青天白日的死在了自己的内室,却连是谁害死了自己都不知道,她也没恨傅烨恨到过像恨父亲这样的地步! 第3章 前尘过往   许夷光上辈子过得不能算不好。   官家千金、侯府少奶奶,是这世间九成以上的女子,都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即,艳羡妒忌的存在。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风光表象下的她,日子到底过得如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母亲在她八岁时就因被积年的病痛和忧思过度折磨,早早离开了人世,父亲一心宠着先是他最宠爱的姨娘、后来又扶正成了继室的继母郭氏,并郭氏生的三子一女,只差忘了自己还有她这么个嫡长女。   她野草一般长到十四岁,眼见父亲听了继母的撺掇,要给她说亲了。   她惟恐继母面甜心苦,不知道给她说一门什么样黄连镀金的亲事,只得开始临时抱佛脚的讨好祖母,希望能把祖母哄高兴了,给她选一门好点的亲事。   毕竟女子嫁人就如第二次投胎,譬如她母亲,嫁错了人,嫁错了人家,不过十来年,便熬了个油尽灯枯,多么可怕?   幸好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许夷光到底还是哄得许老太太喜欢上了她这个孙女儿,然后费心为她谋得了靖南侯府的亲事,还给她置办了还算像样的嫁妆,许夷光方得以脱离许府这个困死了她娘,也困了她十几年的大牢笼。   却没想到,嫁进靖南侯府,不过是她从一个大牢笼,跳进了另一个大牢笼里去而已。   她过门后才知道,原来她能嫁进靖南侯府做二少奶奶,不是她祖母费心替她筹谋的结果,而是傅烨无意中见过她两次,惊为天人,回去后软硬兼施的磨了傅夫人两个月,才磨得傅夫人同意了为他求娶她。   不然两家一文一武,以往素无交集,彼此门第也不相当,一家是如日中天,圣眷隆重的一品勋贵人家,一家虽号称侍郎府,其实在她祖父去世后,家里最大的官大伯父也只得四品,她父亲更是只得五品,根本门不当户不对,傅夫人怎么会愿意为最疼爱的儿子,求娶她这样一个她根本就看不上的儿媳妇?   所以傅夫人待她这个迷了她从来乖巧听话的儿子心窍的‘狐媚子’,是真不算好。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和不屑,因为太过轻蔑不屑,甚至连厌恶都懒得厌恶,觉得是降低了自己身份的感觉,许夷光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发寒。   而傅烨一开始倒是真对她不错,至少他知道她的委屈,心疼她的委屈。   不过从来最珍贵的,就是得不到的,都已得到了,就算再是稀世珍宝,也不觉得有那么名贵了,何况她还不是稀世珍宝。   渐渐的,许夷光跟傅烨夫妻之间,也开始有了来自各方面的矛盾和隔阂,傅烨也越来越多的,歇到了通房屋里去,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一直都没能怀上身孕,总不能让傅烨断后吧?   他没直接抬两个通房为姨娘,而是打算等到她们生下孩子后,再抬举她们,孩子也由她这个做嫡母的来教养,已经够给她体面,够尊重她了!   于是二人越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终于到了她被人毒死在自己内室那一日。   她却连到底是谁要她的命都不知道,只能在剧痛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为庆祝傅烨庶长子满月的丝竹声,满心不甘的陷入了黑暗中……   没想到再睁开眼时,许夷光却回到了六岁时,她不慎掉进了家里的池塘里,差点儿就一命呜呼的那个冬天。   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了母亲在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之后,是怎么一点一点将她从鬼门关里,给生生拉回了人间的。   求医问药不管用了,偏方土方也不管用了,那就求神佛,对着大慈大悲的观音像,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也在所不惜,只求菩萨能大发慈悲,饶她女儿一条性命,她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就是这样,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许夷光的命给救了回来,给了她第二次,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第三次生命才是,毕竟母亲不但前世今生两次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了她,给了她最初的生命。   许夷光那些对李氏曾有过的怨恨,怨恨她只知道维护娘家人,从来不考虑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处境和未来,从来不想着为母则强,哪怕只为了她这个女儿,也该争上一争的念头,也自此烟消云散。   开始反过来照顾维护李氏,为她调养身体,为她分忧了。   话说回来,若李氏不是那样不计自己健康生死的照顾了许夷光一个多月,她的身体,也不至坏成那样,本来她生许夷光时,就已经伤了身体。   也亏得许夷光前世死得不明不白,让她心里执念太深,从醒来后,就开始谋划起学医的事来,能不能查出前世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自己又该怎么报仇雪恨且先不说。   至少,她学了医后,这辈子不会再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她也可以亲自为母亲调养身体,让母亲可以熬过两年后那一关,多活几年了。   所以许夷光趁太医——那时候她祖父还在,以从二品侍郎的身份,嫡出孙女儿又命悬一线,他虽知道不合规矩,仍厚着老脸,求了皇上,让皇上派了太医到许府,为许夷光治病。   那名太医,便是许夷光如今的师父、太医院的副院正孙太医了。   孙太医一开始哪肯收许夷光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做徒弟,直接拒绝了,他教自己的儿子徒弟们且忙不过来了,哪有那空闲去教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医术?   何况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娃,知道医术是什么,学了医术又意味着什么吗,别不是一时脑热,过几天就因为太过枯燥,打退堂鼓了,他才懒得陪她玩儿。   却没想到,许夷光被他拒绝后,竟自己开始看起医书来,下次他再来时,就问他这个药有什么功效,那个药又是治什么的,小小年纪,连字都认不得多少,竟然真将枯燥无味的医书看进去了,且真难得有几分学医的天分。   孙太医起了爱才之心,开始指点许夷光了,拜师的事,却仍是不松口。   许夷光也不气馁,只在孙太医再来时,越发谦逊的请教他,等她病好得差不多了,孙太医不再来许府后,仍隔几日就会写下自己的疑问和见解,偷偷打发人送去孙太医府上去,请孙太医过目指教。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年多,孙太医终于被许夷光的毅力所感动,正式收了她做自己的入室弟子,一年里除了师徒间从不间断的书信往来以外,总会找几次机会,当面教授许夷光医术。   自去年春上许夷光满了十一周岁后,更是过几日就会让人送一沓病陈过来,让许夷光开方子,以此等同于实战的办法,来让许夷光学以致用,真正提升自己的医术。   这也是许夷光上午会一气看那么多张病陈,开那么多张方子的缘故。   她却没想到,自己忙着时,她娘正承受什么样的难过与痛苦,还有羞辱! 第4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李氏见女儿满脸的心疼与自责,强挤出一抹笑容,虚弱道:“我没事儿,敏敏别担心,也别想着要去替我讨回公道什么的,本来只吴妈妈和你知道的,不是要弄得阖府都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何况你父亲不是故意的,他是伸手想拂其他东西,结果不小心打到了我,我真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也别说要睡在我屋里的傻话儿了啊,过了病气给你,不是闹着玩儿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娘还要替父亲开脱,还要反过来劝她息事宁人!   许夷光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忍不住说道:“娘,父亲到底是不是故意,您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凡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定有三的,不一开始就把这股歪风给刹住了,以后怎么办?这事儿只管交给我,您就别管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娘的身体养得好了些,让她多活了四年,一直到今日,可不是为了让她受更多的委屈,而是为了让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的!   李氏却再次拉住了许夷光,仍不让她走,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哀求:“好敏敏,娘知道你都是心疼娘,可娘真不觉得委屈,有你这么好的女儿,娘就算再苦,心里也是甜的,何况娘还一点也不苦,至少比起你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来说,娘这已经算是生活在天宫里了,你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好吗?”   说完见许夷光不说话,又道:“你父亲他真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愿意再信他一次,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做女儿的,也不该有那样不孝的行径甚至念头,我是你的娘,他难道就不是你的爹了?况且,不是他当年娶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一直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号,也让我一直照拂你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他们只怕早就……只冲这一点,我也不愿意跟他计较,敏敏,就当娘求你了,好吗?”   李氏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夷光还能怎么着?   只能攥紧拳头,点了头:“娘,您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我答应您便是,只是我话也说在前头,仅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心里却跟堵了一团破布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是,她父亲,乃至整个许府都对她娘,还有她外祖家有大恩。   当年她外祖李阁老获罪时,李许两家虽然已定亲两年多了,但离李氏及笄同样还有两年多,这种情况下,许府要退亲虽然显得有些不厚道,可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放到谁家,谁家也都能感同身受,所以许府纵会因此事名声受损,受损亦有限。   但她祖父却当机立断,以“罪不及出嫁女”为由,即日为她父亲迎娶了她母亲进门,并约定待她母亲及笄后,再和她父亲圆房。   如此一来,李氏便逃过了随父母兄长们一起,被流放至碾伯所,贫苦交加,只怕有生之年,都再回不了京城的厄运。   也因为她成了许府的二奶奶,后来又成了二太太,许府不可能不管姻亲李家的死活,一年总要打发人千里迢迢的去一两次碾伯所,为李家人送吃穿用度。   可李家十几口子人,又老的老小的小,光许府每年送的那点东西怎么够,李氏便把自己每月的月钱和一应吃穿用度,能省则省,也都送去了碾伯所,以致她平时连个打赏下人的余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出体己银子给二房所有下人每日赏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了。   所以二房是阖府下人都公认最没有油水的所在,但凡有点法子的,都不会愿意到二房来当差,私下里说起李氏,也是全无尊敬,只有不屑。   许夷光上辈子因为李氏的小气,姐妹六个里,她的衣裳和首饰从来都是不出彩的,差点儿比六姑娘许宛,也就是她庶出三叔许明礼的庶出女儿,尚且要寒酸。   等到李氏去世以后,她那个小气的名声,也作为主要遗产留给了许夷光,让她在府里好长时间,都抬不起来头来。   心里怎么会不怨恨李氏?   可重来一次,她对李氏却再无怨恨,只余心疼了。   她娘当年身为阁老最小的女儿,更是独女,是多么的金贵玉贵,可想而知,可生活却生生把她从一个天之骄女,逼成了如今这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锱铢必较的样子,也不怪她常年忧思过度,常年缠绵病榻,上一世甚至早早就去了。   她的生命,一直在被对母兄亲人们的担忧,还有自己和自家因为受了许府大恩,便只能什么都忍着,什么都逆来顺受的憋屈,在过度的透支着,就跟灯一样,什么时候灯油熬干了,灯芯自然再点不亮了。   站在母亲的立场,许夷光当然也感激许府,感激自己的祖父。   然而她的祖父不知道什么叫做钝刀子割肉吗,一个已经没了娘家依靠的女人,若婆婆和丈夫再都不喜欢,都不尊重,在家里还能有什么地位尊严可言?   不巧她的祖母和父亲,都不喜欢她母亲。   母亲是阁老的女儿时,祖母当然喜欢这个儿媳妇,可她都不是阁老,而是罪臣的女儿了,哪还能配得上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明明可以娶一个更好、更有助力的儿媳。   她的父亲就更过分了,对自己的妻子从来没有半分回护不说,甚至还反过来帮着她祖母一再打她娘的脸,让她娘在府里越发举步维艰。   若不是那时候祖父还在,她娘后来又生了她,只怕娘前世还要去得早些。   可祖母和父亲明明可以好好跟祖父说,不是没有希望退亲的,祖父再是一家之主,老妻和儿子都不愿意,他也不能真强逼他们吧?   他们倒好,不敢反抗祖父,便把气都撒到了母亲身上,对外还得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连带祖母在文官的家眷圈子里,人人敬重,父亲也官运亨通,一个举人,竟然几年间也做到了正五品,真是面子和里子都得尽了!   便是祖父当初的雪中送炭,许夷光以如今多活了一世的阅历来看,也觉得不是那么单纯了。   祖父当年高中了二甲传胪,深得座师和上峰的赏识,不然以他那几乎等同于没有背景的背景,怎么可能年届四时,就做到了从二品的大员,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既一心剑指相位,清流的名声便容不得半点损伤,不然不定哪一日,这便成了政敌攻击祖父现成的把柄。 第5章 争吵   所以祖父应该不是出于情分和道义对外家和母亲雪中送炭,而是他不得不那么做,一个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翻脸无情的人,凭什么入阁拜相?   而想要入阁拜相,又怎么可能一点妥协与牺牲都不做,只是牺牲一个次子的婚姻,就换来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已经比“千金买马骨”划算多了。   只可惜祖父寿元短了些,终究没熬到入阁拜相,就一病去了。   可在许夷光看来,既然许府享受了因为对母亲和李家人所谓“雪中送炭”带给他们的好名声,还有好名声带来的实惠,那至少对母亲要有基本的尊重吧。   母亲是没有嫁妆,没有娘家为夫家带来助力,甚至还得靠夫家接济娘家,但她和李家人为许府带来的好名声,已经是她最大的嫁妆和带给夫家最大的助力了,不是吗?   更可气的还是她父亲,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妻者,齐也”吗,既然已经娶了母亲,就该给自己的妻子应有的尊重,可他呢,把母亲当什么了,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真以为母亲因为恩情,会逆来顺受到底,她也会跟着逆来顺受到底吗?   李氏见女儿说完,不但眼睛红了,连脖子也一并红了,知道她憋着气,忙笑道:“好敏敏,你别再生气了,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娘还不是泥人,你放心,我也只容你父亲这一次,若他再敢有下次,不用你找他讨回公道,娘自己就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别怄了好不好,一直皱着脸,可就不漂亮了。”   许夷光不想让李氏担心,只得把悲愤都全部压下,扯出一抹笑容点头:“我不气了就是,但娘也要保重身体,我现在还小呢,怎么也得您陪我三五十年的,才能长大。好了,我给娘再细细诊个脉,看要不要换副方子吃吧。”   李氏笑道:“再陪你三五十年的,那我不是活成个老妖精了?”   由许夷光和吴妈妈一起扶着躺下,任许夷光给她诊过脉来。   一时诊脉完毕,许夷光道:“方子得稍稍改动两处,以后早晚凉快时,吴妈妈也扶着娘在院子里走走吧,老这样躺着,没病且要躺出病来了,何况本来就病着?娘,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告诉吴妈妈怎么煎药去。”   李氏点点头:“那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许夷光却不放心,仍叫了李氏的大丫鬟之一立夏进来守着她,才和吴妈妈去了厅堂里。   在厅堂里将李氏的药方改动完,又和吴妈妈说了该怎么煎服后,许夷光神色一肃,定定看着吴妈妈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吴妈妈面带为难,“可是太太,不让我说,姑娘要不别问了?”   许夷光冷笑:“不让你说,等着下次父亲越发的变本加厉吗?妈妈不说,我可就问父亲去了!”   吴妈妈是知道自家姑娘性子的,看似随和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十分强势,倒颇有几分已故老太爷的品格,当然吴妈妈口中这个老太爷,说的可不是许夷光的祖父许侍郎,而是她的外祖父李阁老。   吴妈妈只得讷讷道:“还不是为郭姨娘那狐媚子昨儿赏了咱们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事,老爷下衙回家后,不知道听谁说了这事儿,等去那狐媚子院里用晚膳时,那狐媚子十成十又下了话,老爷便在姑娘回屋后不久,气冲冲的来了咱们院里找太太兴师问罪,问太太就算给下人们赏两个月的加冰绿豆汤,又能花几个银子,为什么连这点钱也要省下来,送去碾伯所?”   “还说,若不是郭姨娘及时补救,他的脸就要丢光了,若是再传到了外面去,许家向来宽和以待下人,不是连整个许家的脸也要丢光了?问太太,是不是要把二房下人们所有的财物都扣光,把整个二房乃至许家都搬空,全部送去碾伯所,才肯消停下来?天地良心,我们太太几时真克扣过下人了,她从来都只克扣她自己好吗?”   李氏只是很少额外打赏二房的下人们而已,但他们份例内的吃穿用度,她从来没克扣过,便是这次没及时赏下绿豆汤,也是因为她病着,许夷光也日夜忙着照顾她,没想到这一茬儿上去罢了。   她当然会觉得冤枉与委屈,便撑着病体,与许明孝分说起来:“妾身几时真克扣过下人们了?把二房乃至许家都搬空这个罪名更是太大,妾身万万不敢领,还请老爷收回这两句话。再者说了,郭姨娘如今奉了老爷之命,代妾身主持二房的中馈,这便是她分内之事,那她就该把事事都想在妾身前头才是,老爷要问妾身的罪,是不是该先问郭姨娘的罪?”   吴妈妈当时在一旁也是冤屈气愤得半死,太太病成这样,老爷来看过几次?   每日都是一回家便直接去了那个狐媚子院里,倒像跟他们母子四人才是一家人,太太与姑娘反倒成了外人,难得来一次,还是听风就是雨的兴师问罪,真以为太太没有娘家撑腰,就没人能治他“宠妾灭妻”之罪了?   吴妈妈因忍不住小声插言道:“拿了公中的钱,自己做脸,还挑拨得老爷不顾太太病着,对太太大发雷霆,郭姨娘不是向来都最规矩的吗,这便是她的规矩?”   没想到却说得许明孝更怒,指着李氏骂道:“郭氏若用的是公中的钱,我还说什么,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钱,公中几时有这项费用了?连母亲屋里且没有!郭氏一个月才多少月钱?你却足足二十两,是她的四倍,拿几两出来,赏下人们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怎么了?你可别忘了,你早在十几年前,就是许家的媳妇,不再是李家的女儿了,再是心疼娘家亲人,再是想要多补贴他们,也该有个度才是!”   又说李氏的两个哥哥:“两位舅兄也是可笑,靠妹妹妹夫赏饭吃,难道还能靠一辈子不成?好歹也是两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只要吃得苦,要养活一家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都成阶下囚了,难道还放不下阁老公子的体面不成?那还不如当初跟着岳父一起死了干净,至少黄泉路说,一家人能有个伴儿。”   把李氏气得遽然色变,她可以忍受许明孝不尊重她,羞辱她,却不能忍受他这样侮辱诅咒她的家人,便挣扎着跟许明孝拉扯起来,要他道歉。   许明孝哪肯向她道歉,拉扯间气不过,给了李氏一巴掌,打得她趔趄着摔倒在地上后,才拂袖而去了。 第6章 郭姨娘   许夷光越听面色越冷,等终于听吴妈妈说完了,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已挂满了寒霜,眸底更是一片冰冷。   郭姨娘!   对这个前世最终做了自己继母的人,许夷光重生至今,一直没怎么理会过,只要母亲在一日,许二太太的位子便轮不到她,她只要规规矩矩的,她们母女与他们母子四人之间,不是不能和平共处。   反正母亲对父亲也只有恩情,没有旁的情谊,或者说曾经有过,但早已被父亲的凉薄和她在许府一年一年的艰难度日里,消磨殆尽了。   所以许夷光这几年跟郭姨娘母子四人,处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也是因为郭姨娘一直恪守本分,让人纵然喜欢不起来,也挑不出错来。   可现在,郭姨娘终于忍不住,要打破这微妙的平衡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对她出手,以牙还牙了!   许夷光想着,又听吴妈妈忿忿道:“老爷的话真的太伤人了,公中一年送去碾伯所的东西,满打满算也就二百两上下,太太一个月是有二十两,可除了月钱,太太还有什么进项?一年就算再怎么省,也就只能省出三百两,一并送去碾伯所。”   “五百两听起来不少,光上下打点,再给老太太请医问药,只怕已剩不了多少,十几口子人呢,两位舅爷还不定吃了多少苦,才把大家都养活了,一个也没有少,老爷还想怎么样?光是两位舅爷也还罢了,还有老太太呢,难道做女儿的,出嫁了就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尽孝了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了老爷,铁定不如两位舅爷。”   “所以太太昨晚才会气成那样,守着我又咳又哭的,说她但凡还有一点别的办法,是真不想再食许家这‘嗟来之食’了,不但以后不想,连以前的,也要一并还了他们,省得他们再处处以高高在上的施恩者嘴脸自居……”   许夷光回过神来,点头沉声道:“我明白娘的心情,不但她,连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那副施恩者的嘴脸,这事儿交给我来想办法,争取下次送东西去碾伯所时,我们再不沾府里一丝一毫!”   “姑娘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吗?”吴妈妈一脸的惊喜,“那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心情一好,病也很快好了呢?”   许夷光话说得硬气,实则还什么办法都没有,便只是道:“具体是什么办法,妈妈就不用知道了,也先别告诉我娘,等我把事情办成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吴妈妈见许夷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没往她还根本没有办法上去想,只当她是真想给李氏惊喜,便点头应了:“姑娘放心,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妈妈可记住了,千万别说漏嘴,我先回我自己屋里一趟,待会儿过来陪娘用午膳。”   说完辞了吴妈妈,出了李氏的屋子。   刚走到院门,好巧不巧就迎面遇上了许夷光刚才还在心里对其正式宣了战的郭姨娘。   虽然郭姨娘是逆光而来,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清她的美丽,她穿了件浅紫色绣兰草的缎面褙子,下面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堕马髻,斜簪了一对仙人吹箫的缠枝赤金簪子。   耳上则坠了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莲步轻移,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轻晃动着,在她莹白的侧脸上投下一条小小的阴影,瞧着别有一番江南女子才特有的婉约与细腻。   两世以来,许夷光还是第一次这样细致的打量郭姨娘,不由暗暗点头,虽然她跟祖母只是远房的姑侄,但郭姨娘论起气质来,还真一点也不逊于她祖母这个嫡枝嫡房的小姐,论起美貌来,就更是想也知道远胜于她祖母年轻时了。   难怪当年才来许府投奔没几日,就迷得她父亲神魂颠倒,前脚才与她母亲圆了房,后脚便迫不及待纳了郭姨娘做贵妾,以致她和许宓大小只差三个月,连规矩礼体都不要了。   这也是许夷光觉得她祖父当年不是真心想要对她母亲和外家雪中送炭的另一个原因。   若真顾念两家的旧情,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祖母和父亲当初既不敢反对他的话,只能迎娶母亲进门,那在是否纳郭姨娘为贵妾,就算真要纳,又什么时候纳这件事上,自然也不敢反对。   可母亲还是强颜欢笑的“主动”为父亲纳了郭姨娘,替自己“分忧”,这样的事,若外祖父没有获罪,怎么可能发生?   不外乎就是祖父和许家对外该得到的好名声已经得到了,对内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管住大家的嘴巴,不让事情传到外面去即可。   “二姑娘也来给太太请安呢?”郭姨娘已经笑着屈膝在给许夷光行礼了。   许夷光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上姨娘,四妹妹呢,她没跟姨娘一起过来啊?我正想问问她,前儿跟老太太去鄢侍郎府做客,热不热闹,好不好玩儿呢?”   郭姨娘忙笑道:“我早起一直琐事缠身,偏四姑娘又中了暑,更是忙上加忙,所以一直到这会子,才赶来给太太请安,太太今儿可好些了吗?等晚间四姑娘好些后,我再带了四姑娘一起来给太太请安。”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二姑娘错过了之前鄢侍郎府上的宴饮不打紧,我听说,后面老太太还要去几户人家做客呢,老太太还说,今年实在热得不寻常,指不定要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避暑,二姑娘要不去求了老太太,一起去?”   许夷光摇摇头:“不了,我要照顾娘呢,也不知道昨晚上父亲过来,跟娘说了什么,娘今儿病情又加重了,我哪有空闲去做客避暑啊?还是等四妹妹回来后,学给我听吧。对了,姨娘,你每日服侍父亲最多,你知道昨儿父亲为什么生气吗?”   一边说,一边定定的看着郭姨娘,一双澄净清澈的眸子就跟上好的琉璃似的,静谧剔透,给人以一种在这样的目光下,什么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郭姨娘后背莫名的一凉,二姑娘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实在让人瘆得慌。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讶然道:“老爷昨儿生气了吗?我不知道啊,老爷在我院里用过晚膳,问过三少爷和五少爷的功课后,就去了书房,难道老爷没去书房,而是来了太太这里?” 第7章 送银   许夷光笑笑:“原来姨娘也不知道?那我回头见到父亲时,请问一下父亲吧。娘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子刚吃了药睡下了,姨娘还是先回去,晚间再来请安吧。”   郭姨娘忙道:“太太病情加重了,我更该侍奉于床前才是,怎么能回去?太太与二姑娘宽厚,我更不能忘了本分。”   “姨娘不是暂代娘主持我们二房的中馈吗?只要姨娘将事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便是对我娘尽到就本分了,侍疾的事,不是还有我这个做女儿的,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吗?”许夷光仍是笑得和风细雨的。   郭姨娘却自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来。   二姑娘日日侍疾于太太床前,同样是做女儿的,难道四姑娘就不该为嫡母侍疾吗?   反倒又是出门做客,又是想着去避暑,还连安都不过来给嫡母请,这要是传了出去,四姑娘妥妥的得一个“不孝”的名声,她本来就是庶出的,已经差了嫡出的一等,若再连名声也不好了……郭姨娘不敢再想下去了。   忙赔笑道:“妾身愚钝,平常见太太事事都举重若轻,还当很容易,如今自己接手了,方知道太太素日究竟有多辛苦,竟是要花太太四五倍的时间,才能将事情勉强应付过去。不过四姑娘却是日日都闲着,回头妾身让四姑娘也来随了二姑娘,一道给太太侍疾吧,太太疼她,怕她累着了,不让她侍疾,是太太宽厚,她却不能恃宠生娇,连该尽的孝道也不尽了。”   许夷光淡淡一笑:“娘跟前儿有我,还有吴妈妈立夏等人,真不用劳烦四妹妹了,况且四妹妹不是日日都要过去服侍老太太吗?她代娘服侍好了老太太,便是对娘最大的孝顺了。”   顿了顿,“对了姨娘,我听说打昨儿开始,我们院里所有人,一日都能得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了?这么热的天儿,这也是该的,娘病着没想到,幸好姨娘想到了,不过我记得公中从来没有这项费用的,那一定是花了姨娘的体己银子了?那我待会儿打发人给姨娘送过去,哪能让姨娘出力还出银子呢?”   郭姨娘忙笑道:“我昨儿也想先回太太的,一忙起来,就混忘记了,况那才多少银子,二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我既奉了老爷之命,暂代太太管家,就当是我孝敬太太的吧。”   许夷光正色道:“一码归一码,姨娘要孝敬娘,多的是机会,也不在这一件事上,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要回去了,姨娘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待会儿再走?”   郭姨娘笑道:“太太既睡了,我不便打扰,自然是跟二姑娘一起了。”   于是两个人便结伴而行,待行至分岔的路口后,才作了别,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许夷光一回到自己屋里,便问胡妈妈:“我现在匣子里一共有多少银子呢?”   胡妈妈不明所以,不过仍立刻答道:“银子有五百多两,还有几十个金锞子,折算成银子的话,也有二三百两,姑娘要用吗?”   李氏从来苛待的都是自己,对许夷光这个唯一的女儿,怎么舍得苛待?   所以许夷光的月钱和年节下长辈们的赏赐压岁钱,她这世又不爱漂亮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类,这么几年积攒下来,竟也算不得一笔小数目了,不过,要指着这点银子钱生钱,就实在太少了一点啊!   许夷光想着,吩咐胡妈妈:“取五十两,立刻大大方方的给郭姨娘送去,就说是赏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费用,娘病着,她暂代娘管家已经够辛苦,哪能让她大热天儿的,出力还出钱。”   “五十两?”胡妈妈失声叫起来,满脸都是肉痛,“就算连上今儿个,她也不过才赏了两日的绿豆汤而已,哪能用得了五十两啊?姑娘一年的月钱,还没有五十两呢!”   许夷光道:“这才六月底呢,既然开了头,至少也得再赏差不多两个月的加冰绿豆汤才是,只给她两日的银子,还不如不给呢,反倒少丢脸一些。”   胡妈妈仍肉痛得不得了:“那也用不了五十两啊。”   这回许夷光不说话了,春分见状,忙笑向胡妈妈道:“妈妈,您不会说多余的,是咱们姑娘请郭姨娘吃茶的啊?她帮主母分了忧,本来太太和姑娘就该赏她才是,平常妈妈姐姐们差事办得好,主子一般不也都有赏吗?”   胡妈妈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来,这是拿郭姨娘跟丫头婆子们一般对待呢。   虽然仍肉痛那五十两,不过想到待会儿郭姨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到底好受了些,道:“姑娘,我知道了,这就取银子去。”   许夷光这才又开了口:“不忙,我还有话说。妈妈,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至少咱们院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得立刻让我知道?昨儿郭姨娘赏绿豆汤的事,你如果知道后立刻告诉我,而不是想着没的白让我生气,就什么都不说,娘昨晚上也不会病情加重。娘病着,我和吴妈妈顾不上旁的,你就该越发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是,现在我正缺人手,就不罚妈妈这一次了,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说得胡妈妈羞愧难当,差点儿就跪下了,小声道:“姑娘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在久在内宅沉浸的人,听得李氏昨晚病情又加重了,便知道,八成正是郭姨娘越过太太的次序,赏加冰绿豆汤一事闹的,若是姑娘一早知道,一早就补救了,太太的病当然也就不会加重了。   许夷光点点头:“不会再有下一次就好,取了银子给郭姨娘送去吧。”   等胡妈妈应声而去后,才与春分道:“我记得你与郭姨娘院里的蔻儿走得有点近?去找她打听一下,郭姨娘院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她一向沉得住气,这次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就沉不住气了。”   春分忙应了“是”,道:“若蔻儿真知道什么,我有把握一定能打听到,就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也知道,郭姨娘跟前儿得用的从来都是紫嫣墨竹两个,其他小丫头子等闲内室都进不去,四姑娘跟前儿也只知书抱琴两个最贴心……不过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第8章 打脸   许夷光等春分也出去了,才单手托腮,想起自己如何钱生钱的大计来。   她的医术照师父说来,离出师还早着呢,那想要靠治病救人赚银子,这条路至少短时间内,就明显行不通了,而且她会医术的事,不到必要时候,她不想让更多的人,至少让许府其他人知道,如果真隔三差五就得出门,怎么可能不惹人生疑?   那她还能靠什么赚银子呢?   别说她还没有门路,就算已经有门路了,就她那点本钱,本小自然利微,也不容易啊!   可为了她娘,为了让父亲没有再羞辱她娘的理由和借口,再不容易她也必须去做,还是等下次见了师父,请师父帮她参详一下吧,她有父亲等同于没有,师父便是她的父亲,遇到困难了向自己的父亲请教求助,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这边厢许夷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郭姨娘这会儿却是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撅了过去。   只因胡妈妈方才的一席话:“姨娘,这是我们姑娘让我送来,赏我们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费用,我们姑娘说了,总不能让姨娘出力还出银子吧?这里是五十两,姨娘请点一点吧。”   郭姨娘之前已自许夷光口中听说过这事儿,该气的已经气过了,少不得要跟胡妈妈客气:“二姑娘也太客气了,别说这是我应当为太太分的忧,便不是,也用不了五十两银子这么多啊,胡妈妈且收二十两回去,只留三十两即可,一月十五两,足以大家都喝得丰丰富富的了。”   胡妈妈却笑道:“我们姑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多出来的二十两,是我们姑娘请姨娘吃茶的,姨娘这些日子代太太管家有多辛苦,别说我们姑娘了,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姨娘就别与我们姑娘客气了,只管收下吧。”   拿她跟府里得用一些的丫头婆子一样看待,差事办得好了,就得有赏?   许夷光简直欺人太甚!   郭姨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美丽的脸看起来也不那么美丽了。   不过,想起自己曾经连那样的绝境都忍过了,所以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她到底还是把满腔的羞愤和已到嘴边的恶言都生生给咽下了,强笑着与胡妈妈说:“二姑娘爱惜赏茶吃,照理说我不该辞,可二姑娘自己都不甚宽裕,太太更是……我哪好意思收呢,胡妈妈还是把这二十两银子带回去,请二姑娘自己留着用吧。”   自己母女两个都快穷死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呢,阖府上下谁不知道!   胡妈妈虽然舍不得银子,可既然领了许夷光的令,当然就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笑着说道:“姨娘既知道自己不该辞,那就快快收下吧,也好让咱们二房上下都知道,我们姑娘对下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姨娘还有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告辞了,我们姑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说完欠身一礼,转身出去了。   郭姨娘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抓起桌上的斗彩茶盅,狠狠砸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的大丫鬟紫嫣忙劝道:“姨娘仔细手疼,您是尊贵人儿,何必跟那糟老婆子一般见识?”   郭姨娘冷笑,“我算哪门子的尊贵人儿,在一个破落户眼里,我且跟下人一样,就因为那个破落户占了个‘嫡’字,我真是好恨!”   紫嫣还待再劝,四姑娘许宓进来了,见郭姨娘明显气得不轻,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娘,您怎么气成这样,谁惹您了?我听说二姐姐打发跟前儿的胡妈妈过来送银子,是不是那老货倚老卖老,惹您生气了?我知道那老货不是好东西,所以立刻赶了过来,谁知道还是来迟了,我这就去二姐姐那儿,为您讨回公道!”   许宓说完,转身就走。   急得郭姨娘忙一把拉住了,道:“你连到底怎么一回事都没搞清楚,去讨什么公道啊,别讨一个没趣回来。还有,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要叫我姨娘,你两个弟弟比你小,都从来不会叫错,你都十二岁了,说话间就该说亲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一席话,说得许宓红了脸,娇羞起来:“谁要说亲嫁人了,我就要留在家里,陪爹爹和娘……姨娘一辈子,好嘛,我以后在人后也叫姨娘,除非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叫姨娘娘了。”   郭姨娘点点头:“这才对。好了,时辰不早了,老太太那边也快传午膳了,你快过去吧,省得去迟了,就不好了。”   许宓道:“可姨娘您还没告诉我刚才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我就算听您的不去讨公道,总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郭姨娘有事一般不瞒女儿的,女儿和儿子可不一样,将来嫁人后,婆婆妯娌妾室通房,谁都得防着,不让她早点接触到这些,将来岂非很快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所以听得许宓的话,她虽没说什么,却看了一眼紫嫣。   紫嫣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二姑娘也是可笑,也不瞧瞧太太除了个空头名分,还有什么,就狂成那样,等哪天太太撑不过一命呜呼了,她只能仰着姨娘和四姑娘的鼻息过活,有她哭的时候!”   许宓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沉声道:“爹爹不是向来最重规矩的吗,姨娘虽只是她许夷光的庶母,那也占了个‘母’字,她却对姨娘这般不敬,等晚间爹爹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爹爹,让她好看!”   紫嫣忙附和:“就是,一定要告诉老爷,让老爷给她们好看!”   郭姨娘却摆手:“这事儿先别告诉老爷,老爷才给了太太难堪,我听说,老爷昨夜还动了手,这会儿心里必定多少有几分后悔与愧疚,若我们在这个当口再说太太的不是,老爷就算再次生了太太的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反倒会觉得我们多事的,还是等过几日,有了更合适的时机,我亲口告诉他吧。”   说着轻柔的给许宓理了理乌黑柔亮的头发,“我的宓儿这么漂亮,还这么有才,比她许夷光差了什么?我一定会让你以许府嫡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出嫁的!”   那些因为宓儿庶出的身份,就对她视而不见,便是有心聘她回去,也是聘给庶子的所谓夫人太太们,总有一日,她会让她们后悔曾经的狗眼看人低!   许夷光等胡妈妈回来复了命,知道郭姨娘已经收了银子,她送银子去给郭姨娘做绿豆汤费用的事,也已传开以后,才放心的再次去了李氏的院子。   李氏这会儿吃了她重新开的方子,是真睡着了,她只得自己用了午膳,见李氏睡得安稳,嘱咐了吴妈妈几句,也回了自己屋里歇午觉。 第9章 原来   等许夷光一觉醒来,春分打探到消息回来了,“姑娘,蔻儿虽进不了郭姨娘屋里服侍,不过前儿四姑娘去鄢侍郎府做客回来后,大哭了一场,还与郭姨娘发生了争执,蔻儿无意听到两句,说好似是四姑娘在鄢侍郎府受了气,所有夫人太太们都对大姑娘、五姑娘赞不绝口,却正眼也不看三姑娘和她,三姑娘还罢了,她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回来便埋怨郭姨娘,当初为什么要委身给老爷做小,郭姨娘如果是正头娘子,她不就不用受那些个闲气了?”   春分说着,冷笑起来:“若事情是真的,我倒有些同情郭姨娘了,当初要不是郭姨娘委身给了老爷做妾,四姑娘能有如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过么?享受了郭姨娘做妾带来的好处,倒反过来嫌弃郭姨娘为什么不是正头娘子,又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夷光闻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蔻儿还听到什么没有?”   春分摇摇头,“蔻儿就只听了几句,紫嫣就出来赶人了,还发了话,谁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就撕烂谁的嘴。”   许夷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歇会儿吧,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春分便应了“是”,屈膝行礼退下了。   许夷光方继续思忖起来,许宓只比她小三个月,也已经满了十二周岁,该相看人家了。   不止许宓,她另外几个堂姐妹,大姑娘许瑶光,三姑娘许宁,五姑娘许流光,其实都与她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她祖母近来饮宴颇多,应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来要让两户人家的关系最快的亲密起来,联姻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她们姐妹,平时在府里倒还显不出太大的差距来,至少表面上看,大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嫡庶的差距,还不算太分明。   可去了外面,嫡庶之间那种不用说出口,却比任何时候都能让人清楚分明感觉到的巨大差距,就真的很微妙,也很明显了。   尤其许宓还自来心高气傲,仗着许明孝的疼爱郭姨娘的得宠,还有在许老太太跟前儿的体面,在府里除了大姑娘许瑶光这个嫡长女,其他姐妹,她只怕一个也没放在眼里过,一个也觉得比不上她,忽然之间,现实却让她明白,她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现实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能承受得住,才真是奇了怪了。   许夷光能想到许宓当时的憋屈与耻辱,也能想到郭姨娘看到她为此哭得涕泪滂沱时的心疼与懊恼。   她的女儿,完美的继承了她和自家老爷相貌上的所有优势,漂亮得这府里哪个姑娘也及不上,尤其是她许夷光,何况许宓还不只是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真正的才女,除了一个嫡女的名头,她哪一样不比她许夷光强出十倍?   既然女儿只缺一个嫡女的身份,那就想方设法把女儿变成嫡出的就是。   反正太太也是除了一个正室的名头,什么也比不上她,她有老爷的宠爱,有老太太撑腰,有不算丰厚、却绝对远胜于太太的嫁妆,还有虽然只是过继来,却孝顺母亲,尊敬她这个姐姐,能干上进的弟弟,侄儿也进了学,指不定过几年就是秀才老爷举人老爷了,她哪一样不比太太一个罪臣之女、破落户强?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取太太而代之,成为二房真正的女主人,那样她的儿女,自然都是嫡出的了,不是吗?   许夷光想着,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所以郭姨娘才会忽然之间,再也忍不住打破了嫡庶两房之间,微妙的平衡?反正她娘也病着,指不定被她父亲一气之下,病情就越发的加重了,然后,一命呜呼了呢?   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她忘了一件事,许家自诩清流人家,轻易是不会扶正妾室的,前世还是因为她在祖母病重时,割了自己的肉给祖母做药引,让祖母的病真的好了起来,祖母发了话,才扶正了她的。   这一世,有她许夷光在,郭姨娘是想再次割肉给祖母做药引也不可能,想以阴微的手段间接的害她娘也不可能了!   “姑娘,我回来了。”   外面忽然传来谷雨的声音,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扬声道:“进来吧。”   谷雨便撩帘进来了。   许夷光见她热得两颊通红,忙道:“怎么不先回去换件衣裳,喝碗绿豆汤,凉快一下再来?”   谷雨笑道:“这不是怕姑娘等孙太医的回信等急了吗?”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太医说了,里面除了他老人家的回信,还有一本他新近才得的古医书,他已看过,并让人抄录了一本了,让姑娘也抄录一本留着,平时无事时多看看,没准儿将来就有派上用场那一日呢?”   许夷光闻言,忙拆开了信封,果然里面除了她师父的回信,还有一本薄薄的,书页都发黄破损得有些不能看了的小册子。   她先顾不得看信,先翻起书来,见上面都是些至少她闻所未闻的病症与方子,知道得静下心来抄录钻研,便小心的收起来,看起信来。   孙太医先是肯定了她开的方子都对症,但也指出了她在剂量上的一些不足,另外让她后日去他家一趟,他要提前给她授课,然后他就要准备随御驾去承德的围场狩猎了,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许夷光也正打算出一趟门,一是去请问自家师父,有没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二嘛,就是去郭姨娘兄弟的铺子上走一遭,看要怎么打蛇打七寸的好好“回敬”郭姨娘一番,恰好孙太医也让她后日去他家,倒是正合适了。   傍晚,许夷光前脚去了李氏屋里,后脚郭姨娘便带着许宓也过来了。   李氏吃了两次药,觉得身上好了些,便让人请了郭姨娘和许宓进来。   郭姨娘对李氏一如既往的恭敬,一进来屈膝行礼后,见吴妈妈正喂李氏吃粥,便立刻上前接过,自己喂起李氏的,服侍得十分的细致周到,一点也不比吴妈妈差。   许宓的养气功夫就要差多了,见郭姨娘这般谦恭,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一个她从来也不愿意承认,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了的事实。   那就是正妻和妾之间,到底有怎样天差地别的不同,也就不怪那些夫人太太们正眼不看她了,一个“立女”生的庶女,怎么能聘回去做嫡亲的儿媳,就算要聘,也只能给同样“立女”生的庶子配,才算是门当户对,相得益彰! 第10章 请安   许夷光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许宓。   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水葱一样的年纪,就算原本只有三分姿色的,也因为年轻娇嫩,能再平添五分姿色了,何况许宓本就有十分姿色呢?   也就不怪爱女心切的郭姨娘着急了,她这么漂亮这么优秀的女儿,怎么能只配一介庶子?   就是许宓比起郭姨娘来,显然忍功还差得远啊!   许夷光心里冷笑着,嘴上已笑着问起许宓来:“四妹妹,我上午还与姨娘说,正想问你,前儿去鄢侍郎府上做客,热不热闹,好不好玩儿呢?”   郭姨娘所谓的许宓‘中了暑’,其实也不是她真中暑了,而是气的吧?   那她还偏就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她重生以来,一直信奉的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要犯她,就休怪她睚眦必报,斩草除根了!   果然许宓的脸色更难看了,片刻才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勉强说道:“也就那样吧,到底天气太热了,二姐姐若是想知道,鄢侍郎府才是祖母最近饮宴的第一家呢,后面几家,二姐姐也跟去,自然也就知道了。”   许夷光笑道:“娘病着呢,再说吧。”   是夜,许夷光还是让再三坚持不能过了病气给她的李氏,给撵回了自己院里去睡。   但有了昨晚的事,她怎么敢放心的睡?让胡妈妈一直关注着李氏院里的动静,只要许明孝去了,立刻告诉她,她好赶出去保护她娘。   好在许明孝虽跟昨夜一样,去了郭姨娘院里,但之后便再无动静,看来许夷光白日对郭姨娘的敲打,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让值夜的谷雨熄灯睡觉,临睡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光对郭姨娘以牙还牙有什么用?   只要她父亲一日宠着郭姨娘母子几个,他们便一日不会停止蹦跶,还是得连她父亲也一起重惩一次,让他以后不但不敢再纵着自己的小妾给她娘气生,还得连他自己,也不敢再给她娘气受才是!   次日许夷光起了个大早,因为今日该是她去许老太太的松鹤堂,给许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许老太太倒是发过话,许夷光要服侍李氏,五日去给她请一次安也就是了,她又不是那等苛待儿媳孙女之人。   可许夷光却知道,她如果真把许老太太这话听进去了,五天才去一次松鹤堂请安,那纵然许老太太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她怎么样,日后也一定会在李氏身上找补回来的。   所以她改为了隔日去一次松鹤堂,果然许老太太并没有再说让她五日去一次的话。   她就知道,她把自己这位口是心非的祖母的心思,还是摸准了的。   许夷光盥洗过后,觉得精神了些,便坐到镜台前,任由谷雨给她梳头妆扮。   十二岁已算是大姑娘了,不过是在家里,谷雨便只给许夷光梳了个双环髻,再点缀了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小簪到发间,然后换上一身湖蓝色的襦裙,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袖口和领角也绣着淡粉色镶蓝边的花纹,整个人便立刻清雅起来。   “姑娘真漂亮!”谷雨不由由衷的赞叹起来。   姑娘虽还未彻底长成,但清丽的轮廓已可以看出将来的风华,也不知再过几年,会被哪家的公子好福气的得了去?那个幸运儿,一定会待她家姑娘如珠似宝吧?   许夷光约莫猜得到谷雨心里正想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嘲,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她娘不漂亮吗,单论相貌,郭姨娘尚且及不上她娘好吗?   可有什么用,她父亲照样宠妾灭妻,对她娘凉薄至极,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到一个男人最靠不住的宠爱上,真是愚蠢至极!   一时许夷光收拾妥帖了,便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先去了李氏屋里,知道李氏昨夜睡得不错,一晚上都没怎么咳嗽过后,方放心的去了许老太太的松鹤堂。   松鹤堂作为许府辈分最高、最说一不二的人许老太太的居所,其精致华贵的程度,就远非李氏这个不得势的二太太的居所能比的了,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自不必说,就连丫头婆子们穿的衣裳,也要比二房丫头婆子们穿的,普遍好几个档次。   许夷光一路上目不斜视的穿过了松鹤堂的垂花门,又自抄手游廊经过了三间小厅,才终于抵达了松鹤堂的正房。   房里正热闹,大姑娘许瑶光,三姑娘许宁,四姑娘许宓,五姑娘许流光,六姑娘许宛都在,正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许老太太,在说过几日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事。   大太太闵氏则领着三太太沈氏,还有自己的长媳、许府大爷许诚光之妻林氏,在摆放早膳。   桌上已摆上了大大小小十几样小菜,还有几个丫鬟抬着没有开盖儿的食盒,侍立在一旁。   许夷光规规矩矩的上前给半歪在榻上,圆脸盘,细眉细目,看起来很是慈祥的许老太太请安:“祖母,夷光给您请安了。”   许老太太一看是她来了,脸上的笑便淡了几分,道:“起来吧,你娘这两日可好些了?”   待许夷光依言起身后,瞧得她那张跟李氏十二三岁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脸上的笑就又淡了几分。   许夷光却是一无所觉似的,笑道:“前夜吹了风,昨儿病情又加重了些,好在及时吃了药,今儿已经好些了,若之后再不意外的加重,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服侍老太太了。”   她就不信许老太太不知道前夜她父亲羞辱她娘的事。   许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我这里还缺服侍的人不成,你让你娘安心将养身子,她只要将身子将养得好好儿的,便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了。”   又问许夷光,“明日兵部钱郎中家宴客,为他家老太太贺六十大寿,你姐姐妹妹们都要去,你要一起去吗?若要一起去,也好让你大伯母提前安排车马。”   许夷光对那些宴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知道,许老太太其实也一点不想她去,遂笑道:“祖母知道我向来怕热的,何况我娘病着,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就不去了吧,多谢祖母。”   许老太太点点头:“也是,哪有母亲病着,女儿还出门做客的,那你就留在家里服侍你母亲吧。” 第11章 父亲   许老太太是说者无心,许宓却是听者有意。   嫡姐没有‘母亲病着,女儿还出门做客的’,她难道不是一样?再想到之前在鄢侍郎府上受到的那微妙的歧视,再是盛大的宴会,她也没那个心情参加了,去干什么,上赶着找气受找脸丢么?   许宓遂也笑道:“祖母,我也留在家里和二姐姐一起,服侍母亲吧。”   这话说得许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了,道:“你母亲跟前儿那么多服侍的人,还有你二姐姐在,哪里就差你服侍了?你还是一起去吧,旁的不说,跟着开开眼界,学些眉高眼低也是好的。”   这些年许宓从来都是事事时时把许老太太放在第一位的,那叫一个知冷知热,善解人意。   不然许老太太也不能在六个孙女儿里,疼她仅次于嫡长孙女许瑶光了,纵然有郭姨娘再怎么说也算是她娘家人,还有她不待见李氏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谁不喜欢别人百般奉承讨好自己,把自己视为她的天啊?   可现在听许宓的意思,竟是要去讨好嫡母、她自来最不待见的儿媳了,许夷光也就罢了,那是李氏亲生的,母女天性没办法,可许宓又不是李氏生的,日常尽到面子情儿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指望嫡母庶女宛若亲生不生?   许老太太在许府向来强势惯了,唯我独尊惯了的,听说许宓要留下来服侍李氏,心里能高兴,会对此喜闻乐见,才真是奇了怪了。   许宓见许老太太虽笑容不变,眉眼间却分明不高兴了,心里一凛,老太太可是她们母女在许府内宅最大的靠山,惹谁不高兴,也万万不能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   因忙赔笑道:“宓儿也是见二姐姐连日来太辛苦,瞧着都瘦了一些,所以想为二姐姐分分忧解解劳罢了。”   许夷光暗自冷笑一声,你们要祖孙情深,且情深你们的去,别扯了我们母女做幌子……笑道:“四妹妹不用了,你就放心的跟祖母出去做客吧,娘那里有我呢。”   正说着,大太太过来笑道:“母亲,早膳已经摆好了,您要不先趁热用了,再与孩子们说话儿吧?”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瑶儿留下来陪我用膳,其他人都散了,也回去用膳吧。”   生得杏眼桃腮,大气而明媚的许瑶光,便带着一众姐妹站了起来,齐齐应“是”,然后看着大家鱼贯退了出去。   许夷光出了许老太太的正房后,见许宓一脸的后悔与懊恼几乎快要遮掩不住,知道以往除了许瑶光,她一般也是有幸留下陪许老太太用膳的,可今日,许老太太却只留了许瑶光一人,也不怪她后悔懊恼。   许夷光懒得理她,跟大太太、三太太和大奶奶屈膝告了辞,便带着春分,先回了二房去。   李氏正用早膳,见女儿回来了,忙道:“饿了吧?吴妈妈,快让人把姑娘的早膳送上来,摆在外面服侍姑娘用,离我远一些,别过了病气。”   许夷光是知道许老太太绝不会留她用早膳的,她今日没有故意留她待长一些时间,饿久一些,就算是好的了,所以过去前才会特意吃两块点心先垫垫,听得李氏的话,笑道:“我还不饿,娘今儿胃口好些了?那吴妈妈,午膳做个火腿汤加些青菜,给娘吃吧。”   吴妈妈忙应了,许夷光方去了外间用自己的早膳。   到了午间,二房又开始按人头分发加冰绿豆汤了,这回人人都知道是太太和二姑娘的恩典,倒是没人再对郭姨娘歌功颂德。   许夷光屋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更是讪讪的,不知道二姑娘会怎么发落她们昨儿乱嚼舌根的“窃窃私语”。   许夷光却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发落了一批还有下一批,只要郭姨娘一房得势一日,他们二房的风向,便会一日朝着他们那边吹,她才懒得费那个神,还不如想个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日晚间,许明孝终于来了正房看李氏。   他穿了件鸦青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以一根古朴的玉簪挽住,面容俊朗,温文尔雅,看着至多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很是能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见李氏气色不错,并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就病情加重,郁结于心什么的,许明孝本就不多的愧疚便也烟消云散了,妻为夫纲,做丈夫的,就算是打杀了妻子又如何,何况他只是轻轻拂了她一下,什么大不了的,她自己不也没放在心上吗?   所以草草与李氏说了几句话,“……既然太太身体好多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你继续安心将养身体,家里的琐事有郭氏,她自来是个妥帖人儿,你不必担心,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许明孝便想离开。   正好许夷光过来了,见她父亲一副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样子,再听得他这些虚伪的话,简直恨不能吐他一脸的唾沫才好,知子莫若父,她祖父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不成?   祖父毁了她娘一辈子!   可见李氏一直拿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许夷光只得把满腔的悲愤都压下,上前屈膝给许明孝行起礼来:“父亲。”   许明孝回家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郭姨娘院里,一月也难得来正房一次,自然也就难得见许夷光一次,这会儿冷不防见长女又长高了些似的,才恍惚意识到,上次见她,好像已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面上便微微带出了几分不自在来,假意咳嗽了一声,道:“夷光长高了,听说都是你近身服侍你娘,你娘这次才能这么快就好起来?不错,不错,我许家的女儿,就该这般孝顺才是。长安——”   说着向外一扬声,“把我前儿得的那套湖笔,送去二姑娘院里。”   一套湖笔?   父亲难道以为,区区一套湖笔,就能抵消他带给她娘的痛苦与羞辱了?   许夷光冷笑着,屈膝向许明孝道了谢:“多谢父亲。”便再无他话。   一点也没有许宓在许明孝面前的娇俏与活泼,就跟她娘一个样,许明孝思忖着,这就怪不得他偏疼次女了,都是次女可人疼嘛,他每天在外面已经够累够烦了,回了家难道还要他做夫君做父亲的,想方设法的讨妻女的欢心不成?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于是又坐了片刻,便借口自己还有公事,离开了正房。 第12章 门路   翌日,等许老太太带着大太太、三太太和孙女儿们出了门后,许夷光便也乔装一番,经角门出了门,径自去了孙太医府上。   孙太医四十余岁的年纪,又高又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医术高明的太医。   一见许夷光来了,他便道:“时间紧急,开始吧。”   惹得孙太太在一旁嗔道:“孩子刚来,连气都还没喘匀呢,何况大热的天儿,你让她先喝碗绿豆汤解解暑怎么了?别以为就你们胖子才会觉得热,我们瘦子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没你们出的汗多罢了,敏敏,别理你师父,先跟师母喝绿豆汤歇息去。”   与孙太医高高胖胖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孙太太却是又瘦又小,不过她脸上有一对酒窝,让她不笑时看起来也像是笑着的,十分的随和可亲。   许夷光每次来了孙府,都会觉得说不出的自在,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似的,若不是李氏还在许府,她都想待在孙府,再也不回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了。   她任孙太太牵着自己的手,径自去了后面,因为知道她师父说是说时间紧急,至多也就会念一句‘慈母多败儿’而已,绝不会真生她和师母的气。   果然刚转过通往后堂的月亮门,就听见她师父念起来:“哪有你这样的,还每次都这样,真是慈母多败儿!”   孙太太与许夷光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孙太太更是撇嘴:“每次都是这一句,能换句有点新意的吗?”   孙府不大,孙太医虽说是从五品,但太医的从五品跟真正的从五品,哪能同日而语?所以很快孙太太与许夷光便到了后堂,孙太太一声令下,就有丫鬟捧了加冰的绿豆汤和冰镇过的西瓜上来。   “敏敏,吃吧,千万别跟师母客气,师母瞧着,你比上次又瘦了些,都是服侍你娘累的吧?”孙太太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娶亲后,给她生的也是孙子,所以稀罕女儿得不得了,自然对许夷光这个又漂亮又聪明还能吃苦的弟子,喜欢得跟亲生女儿没什么差别。   许夷光吃了一块西瓜,才笑道:“服侍我娘并不累,应该是苦夏闹的,再就是抽条了,师母难道没觉着,我比上次长高了?”   孙太太闻言,让她起身认真看了一回,点头道:“是像长高了一点,很快就要成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昔日才那么高点的小丫头,竟已长得比她还高,很快就该嫁人了,可她家的傻儿子,却念不进去书,于学医上也不算太有天赋,只怕三十岁之前,都别想在太医院熬过七品的大关,哪有资格求取侍郎府的小姐呢?   所以她今儿一早就把小儿子打发了,是再明智不过的。   许夷光陪着孙太太拉了一会儿家常,觉得凉快多了,便去了前面,跟着孙太医学医。   心无旁骛的学了一个多时辰,孙太医终于擦着额头上的汗,发了话:“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后你再仔细揣摩一下,我明后日应该就会让人送病陈过去你开方子,可惜你就算学了针灸,也没有病人给你学以致用,不然以你的天赋,一定能在短时间内便突飞猛进。”   “没事的师父,我先学着,指不定哪日就有机会了呢?”   许夷光说着,想起那本古医书,忙道:“师父,那本古医书您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我瞧着,好些病例我简直就是闻所未闻,所以抄录起来也慢,只得再过几日才送还给您了。”   孙太医道:“连我都好些病例闻所未闻,何况你,你才活了多大?是我师弟不知道怎么弄来的,要不是我是他师兄,我就算再磨他一个月,他也未必肯借给我。”   “您还有个师弟呢?”许夷光讶然,她只听说过师父有个师兄,是江南一带的名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师弟。   孙太医点头:“是啊,我的确有个师弟,平心而论,他虽是小的,医术却比我和师兄两个早入门的都强,不过他脾气孤拐得很,日常也是居无定所,这次若非非进京不可,我还别想知道他的下落,自然就更别想借到他的宝贝了。”   许夷光忙道:“既然师叔那般看重那医书,我今儿回家后,就立刻全部抄录完了,打发人给师父送回来,暂时看不懂不明白的,就依葫芦画瓢誊下来,以后慢慢的看就是了。”   孙太医摆摆手:“倒是不急在三五日的,你师叔这次进京,是想拉了我和几个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的所谓‘旧友’,大家都出一些银子,由他带着去苗疆贩当地的一些珍稀药材回来卖,等赚了银子,他才能至少三五年内,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专心钻研他那些旁门左道的医术。”   “旁门左道?”许夷光有些好奇。   既然同出一门,为什么师父要说师叔的医术是旁门左道呢?   孙太医像是明白她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虽然师出一门,但你师叔从来就更爱钻研那些偏门冷门,甚至常人听着匪夷所思的医术,譬如剖腹取子,开颅治病什么的,总之我是接受不了的,可他钻研这些,必须得大量的银子支撑,所以他说这次苗疆之行,他非去不可,让我一定要支持他,可我哪有那个余钱啊……”   正说着,孙太太出来了,听得这话,道:“是啊,我们哪有那个余钱啊,充其量能凑个两千两顶天了,不然虽有风险,但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孙太太这话说得许夷光心里一动,她正找钱生钱的门路呢。   想了想,道:“师父,您如果方便的话,能与师叔说一声,让我也参一股吗?就是我银子不多,撑死也就只能凑个一千两……”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搀和这些事做什么,你难道还缺银子不成?”孙太医皱起了眉头,侍郎府是不待见他徒弟母女两个,可他知道,至少她的吃穿用度,他们是从来没短过的。   许夷光苦笑了一下,道:“师父,我是不缺银子,可我娘缺,我外祖家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这些年几乎全靠许家接济度日,可……”   顿了顿,“您和师母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我父亲,前儿因为银子的事,拿言语羞辱我娘也就罢了,甚至,还对我娘动了手,我娘气得当天晚上病情就加重了,跟贴身的嬷嬷说,但凡她还有别的法子,她绝不会再接受许家一分一毫的施舍,甚至连早前的,也要一并还给他们,我做女儿的,自然要尽可能的,为我娘达成心愿了。” 第13章 钱是人的胆   孙太医与孙太太听了许夷光的话,都是一脸的愕然与气愤:“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尤其孙太医,那许大人,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看起来也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谁知道竟然跟那等市井糙汉一样打老婆,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斯文扫地!   孙太医因忙道:“那你娘的病情,不是因此又加重了?”   “怎么可能不加重?”孙太太忿忿接道,“哪个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敏敏,你放心,入股的事儿,就包在你师父身上了,他一定会替你说动你师叔答应的,只是一点,从京城到苗疆,千里迢迢,路上会遇上怎样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所以收益虽大,风险却也大,万一……你的银子,没准儿可就拿不回来了,你要不,还是先回去与你娘商量商量?”   本来母女俩就手紧了,敏敏这一千两,还不定是怎样凑出来的,万一再没了,于她们母女来说,不是雪上加霜么?   孙太医瞪了孙太太一眼,才道:“敏敏,你师母说得对,此事收益虽大,风险却也并存,要不,咱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不然,你拿了这钱,租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虽然来钱慢,但细水长流,长远来看,反倒更强些。”   许夷光闻言,又是一个苦笑:“师父,我何尝不知道高收益从来都是与高风险并存的?可我实在太需要短期内,就能钱生钱了,开铺子做小本生意固然细水长流,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师父,请您就帮我与师叔说说吧。”   马上就七月了,许府每年最迟十一月,就得打发人去碾伯所送东西和银子,不然李家众人便连年都过不好,所以她只有四个月的时间筹银子,四个月,来回一趟苗疆应该够了,可若是开铺子做生意,前四个月能保本都是好的,她哪有那个时间细水长流?只能冒险博一把了。   孙太医就不说话了,他出身底层,能挣到今天委实不易,当然知道一文钱有时候便能难倒英雄汉,想了想,道:“行,我替你与你师叔说,不过,你娘病着,你们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还是留点银子,凑八百两送来即可,剩下的二百两,当师父借给你的,反正如果一切顺利,很快你就能还给我了。”   “可是师父,您和师母本就不宽裕……”许夷光大是感动,想也不想便要婉拒孙太医的好意。   孙太太已道:“我们再不宽裕,那也比你和你娘强些,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哎,这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坏处了,你师父当了太医,便连家里的人也不许开药铺,不然,你大师兄开个药铺,咱们什么时候都不会缺银子使。”   正说着,丫鬟来回午膳已经得了,大奶奶问太太摆在哪里?   孙太太便领着许夷光去了后堂用膳,许夷光少不得又与大师兄孙少衍之妻贺氏寒暄了一回,逗弄了他们的孩子一回,待用过午膳后,便辞了孙太医与孙太太,要回许府了。   不想刚要动身,二师兄孙行衍回来了,见许夷光要回去了,立刻自告奋勇的要送她。   许夷光与这个浓眉大眼,长相憨实,为人热忱的二师兄自来处得不错,当然乐于让他相送,师兄妹两个便先后上了马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出了孙府的大门。   “这些日子伯母身体好些了吗?我瞧师妹瘦了不少,是苦夏闹的,还是其他原因?不管怎么说,师妹也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不方便告诉我爹我娘的,就告诉二师兄,二师兄来替你想办法……”孙行衍一路上都在侧着身子,与马车里的许夷光说话儿。   待马车驶上大街后,还时不时的递个冰碗子豆腐脑之类的小吃食进来,十分的细致周到。   让随车的春分忍不住感叹了好几次:“二少爷对姑娘可真好!”   如果姑娘能嫁了孙二少爷,夫婿会待她多好自不必说,便是公婆,也拿她当女儿一般看待,除了孙家门第稍微低了一点,真是一门再好也没有的亲事了。   许夷光却是没想过嫁给孙行衍,不是她嫌孙家门第低,而是她知道,她父亲和祖母,都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他们养她十几年,就跟种庄稼一样,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时候,怎么可能什么好处都不回收,便让别人摘了现成的果实去?   何况她也放心不下她娘,至少也得再拖五六年,实在拖不下去必须得嫁人了时,再考虑婚姻大事,当然不能白白耽误二师兄。   所以,二师兄的心意,她纵然约莫明白,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师父与师母再好,她与他们,此生也只能有师徒之情,不敢再奢望其他了。   许夷光思忖着,渐渐觉得马车慢了下来,这才回过神来:“怎么忽然这么慢?”一面问春分,一面已撩起了车窗帘的一角。   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正阳大街,全京城最繁华、人流量客流量也最大的地段,也就不怪马车寸步难行了。   而许夷光之所以会多绕近一半的路程,经正阳大街回许府,却是因为她记得,郭姨娘那个过继来的弟弟的铺子,就开在正阳大街,当然,郭姨娘对外从来都号称那是她的嫁妆,如今不过是托她弟弟代为打理。   可谁都知道,全大魏最好的商号,几乎都集中在正阳大街开设了店面,别说买一间这里的铺子了,就是租一间,每年的租金都十分的不菲,郭姨娘家当初若真有这份家底,她也不用千里迢迢的进京投奔许老太太,上赶着给许明孝作妾了。   不过郭姨娘的铺子就在正阳大街上,许府却连许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知道,不然她们早找郭姨娘的麻烦了。   摆明了那就是许明孝的私产,他一个做儿子的,难道不该先想着孝顺自己的娘?许府现在也还没分家,他理论上,是不该有私产的,一应收入都该交到公中,他却给自己的妾置了这样贵重的铺子,简直就是公然挖公中的墙角,损害所有人的利益!   许夷光能知道这些,当然是拜多活了一世所赐,所谓钱是人的胆,既然郭姨娘的底气都来自于银子,那她就先把她的银子变成大家的吧,那郭姨娘自然再蹦跶不起来了! 第14章 收获颇丰   十几年前从外地搬进京城的、家里有女儿似是嫁进了官宦人家、家里小一辈的还进了学,十分的上进……有这些现成的线索,要打听到郭姨娘兄弟郭圃的铺子具体是哪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许夷光已站在了郭姨娘兄弟的铺子门外。   却是一家经营金银首饰的店铺,店名便就叫了“郭记银楼”,虽然只得两间店面,比之左右的都要小些,但敢经营金银首饰的,本钱原比经营旁的行当大得多,也足见郭姨娘姐弟的腰杆子有多硬了。   孙行衍不知道许夷光要做什么,小声问道:“师妹,你要买首饰么?我今儿那个,出门急,没带多少银子,要不我们改日再来吧?”   哪有他一个大男人和师妹一起上街买东西,却让师妹一个女子付银子的道理?   许夷光微微一笑:“二师兄,我不买首饰,就瞧着这家店还算齐整,随便看看而已,不过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进去的确不方便,要不,你去前面找家茶楼略坐坐,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   “可是……”孙行衍还待再说,见许夷光满眼的不容置疑,只得说了一句:“那我去前面等着你,你快些来啊。”   又叮嘱了春分一番务必照顾好师妹,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许夷光方与春分道:“走吧,我们进去吧。”   春分方才奉了她的命打探消息,已约莫猜到这家店是郭姨娘的了,又惊又怒,老爷宠妾灭妻到这个地步,把太太置于何地,又把她家姑娘置于何地?   也就她受许夷光耳濡目染多年,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方才当着孙行衍的面儿,才没有露馅儿。   这会儿见许夷光还能一丝怒容都不带出来,估摸着她心里已有了主意,春分心里方好受了些,小声道:“姑娘,您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法子收拾他们了,提前告诉了我,我待会儿才好配合您啊。”   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可姑娘,这么隐秘的事,连老太太和大太太且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许夷光笑道:“法子约莫是有了,不过,今日先知己知彼,旁的不必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谁让你家姑娘是神仙托生呢?”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进了郭记银楼的大门。   立刻有掌柜带着伙计迎了上来:“小姐可是要看首饰?不是小的吹,咱们郭记银楼瞧着虽不大,却是老师傅好手艺,整条街上无人能比我们家,保管小姐想要的花样都有,便没有,也能替小姐现打,包您满意。”   十分的殷勤周到,并不因许夷光穿戴打扮得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有所怠慢。   却是满京城的店铺都知道,京城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是最不能以貌取人,以衣取人的地方,不然指不定就得罪了哪个权贵,回头连自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许夷光穿戴得虽不显,那笔挺的身姿,娴雅的举止,还有过人的气度,却绝非小门小户教养得出来的,掌柜做生意都做老了,早练就了一双利眼,自然更不敢怠慢了。   许夷光目光四下看了一圈,道:“看起来掌柜的的确没说大话,你们的花样是不少,我想打一对金镯子,再打一对赤金的项圈,唔,有好宝石吗?我表姐快出阁了,我身为唯一的表妹,怎么也该给添份大礼才是。”   一对金镯子,至少也得几两才能拿得出手,金项圈就更不必说了,何况还都要镶好宝石,掌柜的在心里一算,这笔生意若是成了,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除去本钱,也好有二三百两的赚头……   脸上的笑就更殷勤了,“好宝石自然有,小的这便取给小姐看,只是小店虽干净,毕竟是在大街上,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姐,岂非小的的罪过,要不,小姐还是到雅阁里坐了,一面吃茶,一面慢慢挑选?”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行吧,那就去雅阁里慢慢挑,茶就不吃了,家里不让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回头让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念我。”   掌柜的一听,连茶都不让随便在外面吃,这规矩在大户人家里,也是拔尖儿的,只怕眼前这位小姐的身份,比他方才想象的还要高,忙冲伙计一使眼色,亲自领了许夷光主仆去雅阁落座。   很快便有两个伙计各捧了一匣子金镯子和金项圈的花样进来,至于捧着一匣子宝石的,却是个二十几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一进来便屈膝笑道:“小妇人来迟了,不曾亲自款待小姐,实在是罪过。”   又说掌柜,“怎么小姐都来这么久了,还不把茶和点心奉上?”   许夷光一见她这副做派,便猜到她应当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郭姨娘的弟妹了,面上却一派的疑惑,看向掌柜的:“这位是?”   掌柜的忙笑道:“这是咱们老板娘,小的和伙计们都是男人,到底不方便一直给小姐分说推荐,所以忙忙请了咱们老板娘来亲自招呼小姐。”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老板娘,茶和点心就不吃了,你先给我瞧瞧你们的宝石吧,若是真好,除了金镯子金项圈,我便再打几样旁的镶宝首饰又何妨,横竖很快就是家里太太和老太太的生辰了,我做女儿孙女儿的,总要略尽孝心才是。”   这话说得郭娘子越发的高兴,赞许的看了一眼掌柜的,再以眼色示意他带着伙计们下去后,便殷勤的给许夷光看起宝石来:“这颗红宝虽不大,品相却绝佳,用来做对耳坠再好不过了,这两颗蓝宝整好用来嵌镯子……金项圈的话,八宝的这两年已经不大时新了,反倒是璎珞的,很受大户人家太太奶奶小姐们的喜欢……”   许夷光一边看,一边挑,几乎把郭姨娘给推荐的都定下了,末了笑道:“我看老板娘谈吐不凡,难怪生意能做得这般好,不过我听说,正阳大街上的店铺,每家背后都是有靠山的,你们银楼平素没少受挤兑委屈吧?”   郭娘子才做成了大生意,好有几千两呢,抵得上平时半个月还多了,正是心情大好之际。   又见许夷光一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骄矜之气都没有,当下起了攀谈之心,就把郭姨娘和丈夫平时千叮呤万嘱咐的话给忘了脑后去,笑着与许夷光说道:“做生意嘛,受挤兑委屈从来都是难免的,好在我们家大姑奶奶有出息,嫁到了侍郎府去,我们大姑爷如今也是五品的官了,有他们护着,我们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   一个妾,也有资格说‘嫁’?   郭娘子还管她父亲叫‘姑爷’,而不是‘姑老爷’,谁给她的胆子?   许夷光冷冷一笑,没想到今日的收获远超预期啊! 第15章 婆媳交锋   “贵宝号的大姑奶奶嫁到了侍郎府?”   许夷光心里冷笑着,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仍笑盈盈的,道:“不知是哪个侍郎府啊?指不定跟我们家认识,没准儿还交好呢,那就真是太有缘分了,那以后我们家要打首饰炸首饰,可都在贵宝号了,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他们家的大姑奶奶的确是“嫁”到了侍郎府,可这个嫁只是他们自家人说的,侍郎府那边可从来都说的是“纳”……   郭娘子如梦初醒,自己怎么就得意忘了形,只顾着在客人面前显摆,就忘了这京城的大户人家全部盘根错节,只要认真想理,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没准儿也能扯上亲戚关系,再不济也至少是认识或是听说过的呢?   幸好她及时醒悟了,不然再说下去,没准儿就给她家大姑奶奶,还有自家惹来大祸了。   因忙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大姑奶奶嫁得,其实没有我才说的那么好,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可这和气,说来容易,其实一点也不容易,所以有时候,免不得要,那个,夸大其词几分,以震住那些个肖小们……所以,我们大姑奶奶家,肯定是无福认识小姐家的,还请小姐千万不要怪罪。”   “是吗?”许夷光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挑起宝石来,这郭娘子倒是机敏,若是换了别人,没准儿就真被她糊弄过去了。   郭娘子见许夷光不再追问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见许夷光脸上的笑分明淡了许多,知道她心里还是不高兴了,惟恐这笔难得的大生意飞了,毕竟还没付钱呢,何况还有以后。   忙又赔笑道:“小姐挑了这么久,必定渴了,不若小妇人亲自给小姐沏壶茶去?整好前儿我们店里才买了专门款待贵客的新茶,小妇人亲自动手,旁的不论,至少干净是能保证的。再就是街头刘婆子家的南枣核桃糕还算干净可口,尤其刚出炉时,吃起来更是回味无穷,小姐若不嫌弃,小妇人也准备一碟,一并送上来,可好?”   许夷光还不想走,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春分,春分便笑道:“那就有劳老板娘了。”   待郭娘子应声而去后,又小声与许夷光说:“姑娘待会儿略尝尝也就是了,反正很快就要家去了,让太太知道姑娘吃了外面的东西,以后姑娘再是撒娇,再是乔装,太太也必定再不肯同意姑娘出来了。”   郭娘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暗忖,今儿这个贵客显然是真贵,待会儿一定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她重新高兴了才是。   一时郭娘子沏好了茶,伙计也飞奔去街头买了还热气腾腾的点心回来,郭娘子亲自拿小碟子装摆了几块,正要端着进雅间去,就见她婆婆郭老太太让个婆子扶着进来了。   郭娘子忙笑道:“娘,这么热的天儿,家里好歹凉快些,您怎么出来了,万一热坏了,可如何是好?杨妈妈,你快扶了娘去里面歇着,我这儿有个贵客要招待,等待会儿送走贵客后,我再去亲自服侍娘。”   心里大是不高兴,老不死的又不是不知道每天的这时候,铺子里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来添什么乱呢,在家里摆威风还摆得不够么?   郭老太太早年因为生不出儿子来,受了自己的婆婆不知道多少气。   如今好容易自己也当婆婆了,儿子还是过继来的,得靠着女儿过活,她当然要变本加厉摆婆婆的威风,对郭圃还罢了,好歹还维持着面子情儿,对郭娘子却是真个无事也要骂三句,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   听罢郭娘子的话,立刻就冷笑起来:“家里哪里凉快了,连个冰都舍不得给我用,我不出来,活活在家里闷死热死么?”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子。   那婆子,也就是郭娘子口里的杨妈妈,立刻也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太有什么贵客要招待呢,让掌柜的和伙计们去不行么,事事都要太太亲自上,那雇他们来做什么?还是在太太心里,老太太这个婆婆,还贵重不过您所谓的那个贵客呢?我劝太太,还是现在就进去服侍老太太吧,不然回头若是让大姑奶奶知道了,不止太太,可连老爷都得不着好。”   把郭娘子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老不死的公然给她气受也就罢了,连老不死的身边一条狗,也敢公然给她难堪了,简直是欺人太甚,也不想想每年他们夫妻为她女儿挣多少银子,没有那些银子,她女儿在侍郎府里能比正房太太还风光么!   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郭老太太已先又道:“我可告诉你,没有我们母女,没有我那好女婿,你男人还在老家吃了上顿愁下顿,你也仍当着你的‘豆腐西施’呢,真以为如今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竟还敢打什么亲上做亲,让我们宓姐儿做儿媳妇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里面许夷光听到这里,忽然站了起来:“走吧。”   想不到郭姨娘的娘竟然这般跋扈,还不分时间场合,口无遮拦,他们母子婆媳之间的关系,也远称不上好……既然她一心想把事情闹大,不然把郭姨娘的娘也算进去,一来郭娘子那么谨慎,郭圃应该也不差,她需要一个郭老太太这样的人,二来回头也好让他们一家狗咬狗?   做了郭姨娘这么多年的依仗与帮凶,总得也付出代价才是!   春分有些怔忡:“这就走了吗?茶和点心还没来呢。”   许夷光笑起来:“傻丫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几千两的首饰呢,她可没打算真买,何况她现在也买不起。   春风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难得的犯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主仆两个走到外面,郭老太太还在骂郭娘子:“哪家的儿媳不是每天从早到晚服侍在婆婆身侧,偏你借口铺子上忙不开,成日里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你是真忙还是不想服侍我,当我不知道么?既然不想服侍我,让你男人带了你们母子滚回老家去便是,族里多的是想把儿子过继给我的人家,哼,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飞了,也不怕飞不起来不说,反倒给摔死了!”   郭娘子被骂得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   已经有好几个客人本来要进来的,见店里正乱着,摇着头走了,街坊四邻们必定也会很快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夫妻的脸都要丢光了,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就这么可恶这么蠢呢?   正想着要不要不管不顾,好歹让伙计先把人给弄回家去,余光就见许夷光主仆出来了,扔下一句:“既然老板娘忙着,我们姑娘便改日再来吧。”便扬长而去了。   郭娘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几千两的大生意啊,就这么飞了,不敢公然瞪郭老太太,遂恶狠狠的看向了杨妈妈:“来人,杨妈妈气坏老太太,立刻拉去卖了,至于大姑奶奶那儿,回头我亲自向她告罪去,一定不会气着大姑奶奶的,娘您就只管放心吧!” 第16章 靖南侯府   离开郭记银楼后,许夷光与春分很快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找到了孙行衍。   孙行衍一见她们,就站了起来:“师妹,你们总算来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寻你们去了,快坐,小二,上茶。”   等许夷光落了座,小二也上了茶果来后,孙行衍才借着屏风的遮掩,小声问起许夷光来:“师妹,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想办法。”   许夷光沉吟片刻,道:“我还真有事要请二师兄帮忙。二师兄,你知道师父认识哪个御史,或是能与哪个御史搭上话儿吗?你待会儿回去后,这样帮我跟师父说……”   越发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交代了孙行衍一通,末了道:“还有刚才我进去的那家银楼,老板一家住在哪里,也劳你帮我打听一下,打听到之后,这样……”   孙行衍等她都说完了,才沉声道:“师妹,若那个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骂不出好话来!知道你们母女日子不好过,没想到不好过到这个地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许夷光脸上有了笑意:“那就多谢二师兄了,我在家静候二师兄佳音。”   孙行衍却笑不出来:“都怪我没用,不然……”如果他已经在太医院有了一官半职,不管怎么说,至少有让父母为自己登门求亲的资格,那就可以早日将师妹从那个家中解救出来了。   许夷光约莫猜得到孙行衍‘不然’后面的话,却只能装作不知道,正打算说点儿什么来岔开,就听见茶楼外忽然一阵喧哗。   “江德府大捷,江德府大捷——”   “真的假的?那不是金狗时隔五年后,终于再次被我们大宋的将士给打得大败了?真是可喜可贺!”   “才官府都贴公告了,怎么会有假……我听说这次都是靖南侯府四老爷的功劳呢,本就是皇上的小舅子,还这般英勇能干,真是前途无量……”   “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又打胜仗了?啧,生来就已经高我们几等了,偏还这般上进能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许夷光约莫听了几句后,就敛住了心神,与孙行衍道:“二师兄,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迟了,我娘该担心了。”   孙行衍点点头:“那我们这就走吧。”   叫了小二过来付账,随即与许夷光主仆两个出了茶楼。   就见街上已比刚才凭空多出了近一倍的人,且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江德府大捷的事,他们出来正好听见一耳朵:“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召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回京论功行赏了,也不知道这次会封赏个什么官职?靖南侯府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孙行衍不由满脸的羡慕。   据他所知,靖南侯府的四老爷之前就已是四品游击将军了,这次怎么也得往上升个一两级吧?那就是从三品甚至三品了,可他才十八岁还是十九岁呢?反正还没及冠,这么年轻的三品大员,满朝文武也没几个……因忍不住与许夷光感叹:“这听得看得我都想去从军了。”   等他有了军功与官身,不就可以求娶师妹了?   许夷光没听见孙行衍的感叹,因为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前世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她那夫家四叔傅御,也是年纪轻轻就战功累累,府里府外都是一个光芒耀眼的存在,但她分明记得,前世的江德府大捷是在两年后,傅御回京论功行赏时,也已及了冠,因为他回京时,“万巷空城看傅郎”,她就算那时候在许府活得跟个透明人一样,也听说了,可见当时傅御有多风光,自然她也不会记错。   那为什么这一世,江德府大捷,傅御回京却提前了整整两年呢?   难道,重来一次,她影响得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多少有些不一样了,其他人也远远的受到了她重生的影响?呃,她显然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那会是因为什么,导致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不过罢了,反正她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再与靖南侯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任何关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许夷光回到家时,因为今日在外面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已经比往常回去晚了将近半个时辰。   李氏与吴妈妈胡妈妈都是等得一脸的焦急,见她好容易回来了,靠在床头的李氏立刻说道:“快跟了胡妈妈和立夏梳洗更衣去,就在我的净房里,衣裳早已给你取过来了,早点梳洗更衣完了,也好早点去给老太太问安。”   许夷光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急?再说老太太她们不是出门赴宴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氏道:“你快去梳洗,一边梳洗,一边让胡妈妈立夏给你说。”   “哦。”许夷光只得乖乖去了李氏的净房梳洗。   梳洗的过程中,方自胡妈妈之口,知道了为什么李氏这么急,“老太太今儿不是带了大太太和姑娘们去钱郎中家赴宴吗?没想到还没到钱府呢,半道上不幸就遇上不知道谁家的马惊了,在街上横冲直撞的,老太太只得让车夫尽量避开,等那马近了,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拖着一辆车,上面还有人哭喊救命,老太太向来心善姑娘是知道的,便让咱们家的护院上前全力救助,终于将那马给制服了,救下了车上的人。”   “然后呢?”许夷光追问道。   胡妈妈道:“可车上的人却昏迷了,老太太不放心,只能就近找了间客栈先安顿对方,直至对方的家人找了来,老太太才告辞,可再去钱府赴宴,已经迟了,老太太想着大家都受了惊,索性带着大太太和姑娘们直接回了府。太太的意思,发生这么大的事,留在家里的三太太和大奶奶知道后,立刻都去了老太太那边,我们二房总不能不去人,她还好,都知道她病着,姑娘却是好好儿的,若也不去,老太太难免不高兴,也容易惹人非议,所以才会着急,幸好姑娘总算回来了。”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知道被老太太救了的是什么人吗?好好的在大街上,怎么就惊了马呢?”   胡妈妈道:“好好的怎么会惊了马,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听人说,不过老太太救的是什么人,我却恍惚听了一耳朵,好像是靖南侯府的哪位夫人还是太夫人?姑娘收拾妥了,就赶紧过去吧,省得老太太不高兴,太太也不安心。” 第17章 凑银   ‘好像是靖南侯府的哪位夫人还是太夫人’?   许夷光就勾唇无声的讽笑起来。   她就说嘛,她祖母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原来这好心的对象是比自家显赫得多的靖南侯府,想是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对方马车上的徽记,或是认出了其他能表明对方身份地位的东西?   那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发一回善心了。   就是她才在心里又告诉了自己一回,这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跟靖南侯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发生了一件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让她不得不多少与之再扯上关系,她该说自己是不幸呢,还是不幸呢?   算了,平常心待之吧,想来就算靖南侯府尽快有人登门道谢,祖母也未必会让她去见客,况就算祖母真让她去见客了,让人喜欢一个人不容易,要让人无视甚至厌恶一个人,却是不难的。   许夷光想着,出了净房,对李氏说了一句:“娘,那我去老太太那里了啊。”   便去了松鹤堂。   许老太太看起来却半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其他人也是一样,反倒眉眼间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喜意与期待。   原来许老太太今日救的,的确是靖南侯府的太夫人,那可是满京城数得着的尊贵老封君,最重要的,还是靖南侯夫人急匆匆带着人去接人时说了,今日顾不上表达谢意了,但等他们家太夫人身体见好后,她和靖南侯做儿子儿媳的,一定会尽快亲自登门答谢,请许老太太务必不要见怪。   谁不知道靖南侯府自来圣眷隆重,最重要的,还是宫里的贤妃娘娘正是靖南侯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向来在皇上面前也颇得宠的五皇子,是靖南侯太夫人的亲外孙?   那靖南侯夫人说的他们夫妇势必会尽快登门答谢,反倒是次要的,关键还是许府若能与这样的人家借此机会走近交好,于许府无疑是好处多多的。   旁的不说,只说靖南侯府如今适龄却还没娶亲的老爷少爷就好几位这一点,已足够许老太太许大太太,还有几位姑娘暗自欣喜期待了,救命之命呢,难道不该以身相许么?   所以许老太太今日看许夷光都格外的顺眼,不等她把告罪的话说完,已叫了她起来,“你伺候你娘本就辛苦,晚些过来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告罪了。”   又说大太太,“记得打发人把钱府的礼给补过去,再解释一下我们未能亲去道贺的原因,两家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万不能因此而生分了。再就是府里我瞧着近来下人们都有些松散,再是天热,也不能乱了规矩礼体,得好生整改一番才是。”   省得回头靖南侯和夫人登门答谢了,觉着自家没规矩底蕴薄,看了笑话儿去。   后面的话许老太太没说出来,大太太却是心领神会,忙不迭应了:“娘说得是,我回头就带着诚哥儿媳妇,上下好生整改一番。”   她宝贝女儿正该说亲了,四品官的嫡长女,就算做侯府的世子夫人,也不算辱没了侯府,她女儿还那么漂亮端庄,生来就该是做一品夫人的料,不过若实在嫁不了世子,能嫁了靖南侯府的二少爷,或是四老爷,也不错……   当下众人又说笑了一回,许夷光照例只是微笑坐着,一副倾听状,等许老太太屋里摆晚膳了,她让大家都先散了,只留了大太太后,许夷光便随大家一起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亲自服侍李氏吃过药,睡下后,许夷光才回了自己院里,想到白日里孙太医说的那个生钱的法子,少不得又亲自把自己的私房银子清点了一回,却是八百两都不到,要怎么凑那剩下的二百两缺口,还要好歹留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呢?   师父师母虽说了借她二百两,她却不能真就心安理得的领受,毕竟他们也不宽裕……可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许夷光皱着眉头上了床,一直辗转到三更过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免不得起得比平日迟些,看着早膳,也是没什么胃口。   万幸去到李氏屋里,李氏看起来已又好了不少,许夷光给她诊了脉,确定她的身体的确正在好转,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稍后背了李氏,便悄声问吴妈妈:“……娘这边最多能挪出多少暂时不用的银子来?我师父有个师弟,要去苗疆贩卖当地的珍贵药材回来卖,如果不出意外,十一月时我们应该就能连本带利的把银子收回来,可我自己只有八百两,还差二百两,娘这边留下应急银子后,能挪出二百两来吗?”   只可惜她认识的人有限,也不能逢人就开口借银子,到头来还是只能让吴妈妈知道了。   吴妈妈听得色变,低声道:“怎么能动姑娘的银子呢,若是太太知道了,一定不高兴。而且苗疆那么远,万一路上有个什么意外,这风险也太大了,偏我们是一点险都冒不得啊,不然老太太和舅爷们,日子就过不下去……难道姑娘前儿说的银子的事,您来想法子,就是这个法子吗?要我说,风险还是大了些,要不,等太太过几日再好一些后,大家再一起想旁的法子吧?”   许夷光摇头:“妈妈不告诉我娘,我娘就不会不高兴了,至于风险,我也考虑过,可从来高风险都是伴随着高回报的,我愿意赌一次,我们也不得不赌一次,那样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徐徐图之,不是吗?”   若不幸赌输了……不,不会的,老天爷连重来一次这样的机会都肯给她,一定会再庇佑她一次,也庇佑她的亲人们一次的!   吴妈妈见许夷光满脸的坚持,只能把剩下的劝告的话都咽了回去,道:“太太从二月存到现在,已经又有三百多两银子了,那我晚间打发小丫头子给姑娘送去二百两,剩下一百多两,这个月的月钱,很快也要发放了,应该能防备不时之需了,就是,实在太委屈姑娘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小姐们,哪个不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的?偏她家姑娘,穿戴的几乎从来都只是公中的份例,不怪太太每常在夜间一说到姑娘的懂事与体贴,就心疼得直落泪。   许夷光笑起来:“我不觉得委屈啊,妈妈别难过,更别让我娘知道,省得她跟着难过。”   娘给了她三次生命,一直尽可能的护着她,如今也是时候该换她来护着娘了,她也为自己终于能护着娘了,而感到由衷的喜幸与满足。 第18章 来了   许夷光凑齐银子后,便打发谷雨即日送去了孙太医府上,还吩咐谷雨,无论孙太医和孙太太说什么,她都必须留下整整一千两,若是还带了银子回来,她也不必回来了。   谷雨跟了自家姑娘多年,知道她是个轻易不愿给人,尤其是给自己亲近在乎之人添麻烦的,当然要把话都带到,孙太医与孙太太见徒弟这般坚持,也只好将一千两都收下了,晚间却商议,万一不幸他们的师弟此行亏损了,也别告诉许夷光,好歹让她把本金拿回去。   孙太医和孙太太的打算许夷光自然不知道,她等谷雨回来后,便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春分,问起谷雨她交代的另外一件事来:“二师兄怎么说,他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师父,旁的也都安排下去了吧?”   谷雨点点头:“二少爷说他已把事情回了太医,太医也答应尽快联络自己私下交好的两位御史大人了,至于旁的安排,二少爷没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只说让姑娘放心。”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胡妈妈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娘,大太太才打发人过来传话,说是靖南侯爷携夫人即刻就到,请姑娘赶紧换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与大家一道等着迎接贵客。”   前日许老太太才救的靖南侯太夫人,今日靖南侯夫妇就登门道谢了,来得倒是挺快,看来靖南侯太夫人应当伤得不重,至多也就是受到了惊吓。   再结合这两日满京城议论叹服的都是靖南侯府的太夫人如何宽厚仁慈,舍己救人,许夷光实在忍不住不怀疑,当日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意外,毕竟自己那位前太婆婆在许夷光的认知里,从来都惜命得很。   就是大太太向来待自己只是面子情儿,这样的场合,怎么竟肯让她也出席?   是了,阖府所有姑娘都出席了,唯独她这个二姑娘不在,传了出去,多少会惹人非议,——她不去别人家赴宴还可以说是要侍疾,在自己家里,离开她娘床前一时半会儿的,又有什么关系,大太太最是要脸面的,越是这种时候,当然越是考虑得周全。   可许夷光真的不想去见靖南侯夫人,她前世那位婆婆啊,一想到她漫不经心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屑的眼神,她再好的心情也要瞬间糟透了。   只她也知道,她如果说自己不去,李氏那关先就过不了,只得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这就换衣裳。”   亲自挑选了一身不鲜艳也不素淡,总之就是很中庸的衣裳换了,首饰也是挑的贵重却不甚出彩的戴了,然后不顾胡妈妈着急的劝阻:“姑娘,这身衣裳衬得您有些呆板,要不换前儿新做的那件粉紫色的?首饰也是,您小姑娘家家的,要我说戴赤银玳瑁那套,更显活泼俏丽……”   带着春分往松鹤堂走去。   胡妈妈的心思许夷光知道,是想着她打扮得漂亮出彩了,万一就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聘她回去做儿媳或是弟媳,再不济能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帮着保个媒什么的,那也是好的啊。   事实上,这也是府里其他五位姑娘的亲娘姨娘们这两日的所思所想,大太太三太太自不必说,时刻都把许瑶光许流光带在身边耳提面命。   许宓本就日日跟郭姨娘在一起的也不说,听说就连许宁和许宛两个的姨娘,从来都在府里形同隐形人的,这两日也顾不得会惹主母不高兴了,数次悄悄去见各自的女儿,许夷光纵然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听说了。   足见靖南侯府对她们所有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那许夷光自然更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了,那个埋葬了她上辈子希望和生命的牢笼,她除非疯了,才会再一次踏进去!   许夷光想着,很快就到了松鹤堂。   就见大太太三太太大奶奶以下,许瑶光姐妹五个都早到了,且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出门去作客赴宴还要郑重。   一见许夷光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只因不管所有人心里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许夷光是许家这辈六个姑娘里,生得最好的,便是府里丫头婆子们私下都夸越大越漂亮的许宓,也要逊色她几分,也就平日里她从来不注重衣妆打扮,亦不大爱出二房,总是让人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这一点罢了。   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怎么可能不盛装打扮?   便是她肯,李氏还不肯呢,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好人家,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所幸许夷光虽穿戴打扮得明显比平日华丽隆重得多,然衣裳老气,首饰老气,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呆板,所有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也有心情暗自嘲笑李氏果然吝啬,连身见客的好衣裳好首饰都舍不得给女儿准备了,难道还真打算从牙缝里抠钱接济娘家一辈子不成?   许夷光才不管众人怎么看她,心里又怎么想的,径自上前给许老太太行礼,随后又给大太太三太太行了礼,坐到了许瑶光和许宁之间自己的位子上。   许瑶光便笑着低声问起她来:“二婶娘这两日好些了吗?我早想去探望她了,又怕扰了她静养,如果方便,待会儿给贵客见过礼后,我能随二妹妹一起回去,给二婶娘问个安吗?”   早不去给她娘问安晚不去问安,偏等靖南侯夫人来时才去,打的什么主意,还用说吗?   许夷光笑了笑,低声道:“娘这两日是好些了,可仍时不时的就要咳嗽一阵,万一过了病气给大姐姐,就不好了,大姐姐还是过几日再去给娘问安吧。”   想拿她娘当垫脚石,也不怕垫上去后风大,闪了自己的腰!   “这样啊……”许瑶光笑容微微一滞,“既然这样,我过几日再去给二婶娘问安吧。”   旁边许流光许宓几个见她二人一副说悄悄话说得相谈甚欢的样子,都是心中警铃大作,本来除了长幼之序,论身份也属她俩最尊贵了,若再让她俩联了手,她们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许流光便咯咯娇笑起来:“大姐姐与二姐姐说什么悄悄儿话呢,说得这般高兴,也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啊。”   许瑶光闻言,笑道:“我问二妹妹二婶娘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说完并不多看许流光,已转向上首许老太太笑道:“祖母,今年这天儿热成这样,别说二婶娘本就身子不好了,便是咱们好好的人,偶尔也会觉着受不了,要不,咱们提前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吧?”   许瑶光根本连气都懒得与许流光置,如果许府真有一位姑娘能嫁进靖南侯府去,绝对非她这个嫡长女莫属,她也自信自己能配得上靖南侯府的爷们儿甚至是世子,这是她身为许府大小姐与生俱来的底气与傲气。   那她何必要自降身份,跟许流光一般见识呢?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没意思透了。 第19章 意外之客   许夷光才懒得理会在场众人不动神色下的波涛汹涌,听许瑶光说到了她娘,忙起身笑道:“祖母的好意大姐姐的孝心,我替我娘先谢过了,只是她身体不好,不宜车马劳顿,所以只能留在家里了,届时祖母与大伯母三婶娘还有姐姐妹妹们,玩得开心一点。”   还真把靖南侯府当香饽饽了,八字且还没有一撇呢,已经开始明争暗抢互不相让了,等八字真有了一撇时,一个个的不得争得打破了头?   就是等真进去以后,尝到了黄连镀金的滋味儿,不知道一个个的会不会后悔?   许老太太点点头:“你娘既不宜车马劳顿,也就罢了,横竖也还没定下去庄子的日子,没准儿不去了也未可知。”   说话间颇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人还没到呢?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来不了了?   因为心不在焉,自然也就懒得理会下面众人的暗潮了,反正有她在,委屈了谁,也绝不会委屈了她的瑶丫头去。   许老太太想着,正要打发丫头再去瞧瞧靖南侯和夫人到哪里了,就有管事妈妈满脸喜色的跑进来,屈膝行礼后道:“回老太太,靖南侯爷与夫人已经到咱们的巷口了,大老爷已经让开了中门迎接,请老太太带着太太姑娘们去垂花门外迎接侯夫人。”   许老太太脸上已快要遮掩不住的紧张与焦躁,便都化作了喜色,道:“贵客总算是到了,你们都随我前去迎接。”起身扶了丫头,领着儿媳孙媳孙女们,浩浩荡荡去了垂花门外。   刚到了垂花门外,就见靖南侯夫人的马车驶了进来,待停稳后,车帘被撩起,先下来的却不是丫头婆子,而是一个十五六岁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   男子跳下车后,并没先给许老太太等人见礼致歉之类,而是转身又扶了个贵妇下来,这次许老太太认得了,正是靖南侯夫人。   靖南侯夫人一身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衫,梳了牡丹髻,当中插赤金拔丝丹凤口衔明珠的孔雀宝结,打扮得自然是华丽的,毕竟是来别人家做客。   但更重要的,还是她周身那份一品侯夫人的气度,当真是没有七八代富且贵底蕴的人家养得出来的,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养移体,居移气”了。   靖南侯夫人下了车,便立刻朝前几步,笑意盈盈的对着许老太太屈膝福了下去:“这么热的天儿,竟要老太太您亲自出来迎接我,实在是折杀我了。”   许老太太忙领着儿媳孙女们还礼:“侯夫人大驾光临,老身与儿媳孙女们在这里迎接已是有失远迎了,您再这般客气,才真是折杀老身了。”   彼此客气了一回,才双双站起来,被簇拥着往里走去。   一时到了松鹤堂的厅堂里,彼此落了座,丫头们也上了茶果和点心来后,靖南侯夫人因见许府的姑娘们都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外男,从儿子下车后到现在,一直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一面暗暗点头,这读书人家的规矩礼体就是整体比勋贵人家强。   一面笑着先给许老太太介绍起男子来:“老太太,这是犬子,在家行二,单名一个烨字,因我们侯爷不方便进来亲自给您老人家磕头道谢,可救命大恩我们又实在无以为报,所以我们侯爷就折中让我带了犬子来,代他给您老人家磕个头,以聊表当日您仗义救下我们家太夫人的大恩大德,这也是我们太夫人的意思,还请您老千万不要怪罪我们的唐突与冒昧才好。”   说完吩咐进了厅堂后,便一直侍立在她身后的傅烨:“烨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太太磕头,见过太太姑娘们?”   傅烨便立刻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许老太太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多谢之前老太太仗义相救,家祖母才能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我们全家上下与小子都是感激不尽,以后一定竭诚相报……”   话没说完,已被许老太太起身亲自搀了起来,“哥儿太客气了,老身实在受之有愧,比起太夫人舍己救人的高风亮节,老身的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从贴身嬷嬷手里接过一块步步高升的羊脂玉佩,给了傅烨做见面礼:“哥儿千万别嫌弃简薄。”   方才许老太太就在想着,能跟了靖南侯夫人进别人家内宅的男子,穿戴又是那般的精致华贵,相貌气质更是万中无一的出挑,莫不是侯夫人的儿子?   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这哥儿竟是靖南侯府的二爷,虽不是世子,也足够尊贵了,且靖南侯夫人就这样毫不避嫌的将他带了来,就算眼下还没有结亲的意思,至少也有以后会拿自家当通家之好的意思了,这样来往个几次十来次的,两家走得更近以后,何愁这亲结不成功?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高兴,所幸养气功夫还算到家,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看向靖南侯夫人笑道:“侯爷与侯夫人也太客气了,老身方才已经说了,当日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何当得起哥儿如此大礼?”   靖南侯夫人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太太如何当不起了?我们家太夫人还说了,等过几日她身子好些后,还要亲自登门向您老道谢呢,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欢迎不欢迎了?”   “自然是欢迎的,太夫人可是老身素日求也求不来的贵客。”   许老太太忙笑道,又给靖南侯夫人介绍大太太三太太等人,“这是我大儿媳,这是三儿媳,前儿她们也在客栈的,只当时没能给夫人问好,二儿媳却是因在病中,不能来迎接贵客,还请夫人千万不要见怪。这是我长孙媳,这是长孙女,这是二孙女,这是……”   把所有人都介绍了一遍,大太太与三太太少不得又带着儿媳女儿们给靖南侯夫人再见了一回礼。   靖南侯夫人给大太太三太太回了礼,也给小辈们都赏了见面礼,方笑向许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可真是好福气,孙女儿个个都花骨朵儿一般,真是太让人羡慕了,回头我们太夫人见了,必定会比我更羡慕您,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女孩儿了,说女孩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一起,单只看着,已是赏心悦目,不像小子,个个五大三粗的,什么意思?”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许老太太因笑道:“太夫人和夫人才真是好福气,有哥儿这般朗逸出尘,明珠朝露般的孙子与儿子呢,瑶丫头,还不带了你妹妹们,见过二公子呢?” 第20章 避之不及   “……瑶丫头,还不带了你妹妹们,见过二公子呢?”   从见到傅烨的第一眼开始,许瑶光姐妹几个便一直在等许老太太这句话。   靖南侯府的人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生得好,不然贤妃娘娘在宫里也不会圣宠不衰二十载了,这也是许瑶光姐妹几个会对靖南侯府这般上心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嫁进去后能夫荣妻贵有更显赫的身份和更富贵的后半辈子,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谁又能不爱俏呢?   姐妹几个本来今日没抱希望能见到靖南侯府的公子,都只是想着,能先在靖南侯夫人面前留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只要侯夫人喜欢她们,八字便算是有一撇了。   万万没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突然,靖南侯府的二公子竟然随母一起来了自家,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俊美出尘得多。   不,他的俊美出尘根本已经超过了她们能想象的范围的极限,自家从来人人见了,都会禁不住夸一句‘好个翩翩佳公子’的二哥,被这二公子一衬,就好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根本连可比性都不存在了!   ——许瑶光姐妹几个的确一直都看似目不斜视,极守规矩礼仪,但傅烨的光芒摆在那里,她们就算是用眼睛的余光,也足以看见他的耀眼,感受到他的耀眼了。   一个个心如鹿撞的同时,有多期待能让他看清楚她们,知道她们的名字,甚至,叫她们一声‘妹妹’,可想而知。   所幸总算她们还是等到祖母她老人家发话了。   当下许瑶光忙乖巧的应了一声“是,祖母”,带着妹妹们上前,对着傅烨,盈盈拜了下去:“见过二公子。”   姿势娴雅优美,人也毕竟大一些,沉稳一些,虽已心如鹿撞,除了微微有些脸红以外,整体表现都算得上是落落大方,半点没失了诗书人家应有的风骨与气度。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看得心里有多满意与自得,自不必说。   便是靖南侯夫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许府其他几个姑娘还罢了,是身份也不够,本身素养也不够,这大姑娘无论身份还是本身的品貌素养,倒是都勉强够格儿做他们家的媳妇了,许大老爷也才刚过不惑之年,还大有上升的空间,再等个几年,升上三品甚至二品也不是不可能。   整好许老太太才救了他们家太夫人,结亲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等新人进门后,太夫人必定亦会喜欢的。   不过,毕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是得再多看几家,多比较一下,方能做最后的决定,她这辈子就两个儿子,尤其小儿子,更是她的心尖子,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他。   傅烨已笑着在给许瑶光姐妹几个还礼了:“几位姑娘实在太客气了。”   看起来虽一派的和煦有礼,言笑晏晏,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此时此刻是多么的不耐烦,——任谁自小到大见到的女孩儿,见了自己都一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娇羞矫揉样儿,半点自己的特色都没有,久而久之,也会不耐烦的。   他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知道他这会儿正满心的不耐烦,不是别个,正是许夷光。   许夷光做好了今日会见到靖南侯夫人的心理准备,却没做好会连傅烨也一并见到的准备,谁知道靖南侯夫人竟会带着已经成年的儿子,直奔人家的内院呢?   谁又能想到她那位自来都最重规矩礼仪的大伯父,会忽然就染上了勋贵人家的做派,把外男直接放进了自家的二门,还没让自家其他男眷陪着呢?   再是两家眼看就能成为通家之好了,那还也没成不是吗?所以权势真是个好东西,什么规矩礼仪都得给它让路。   傅烨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的暗纹杭绸通袍,头戴白玉冠,飞眉入鬓,目若星辰,天然一股侯府公子的贵气,不尽风华,让许夷光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跟许瑶光姐妹几个一样,心砰砰直跳起来,脑中也是嗡嗡作响。   却不是因为惊艳与娇羞,而是因为意外与懊恼,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以为她和傅烨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哪怕万一哪一天不慎见着了,她远远的躲开就是,哪里能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快,就在自己家里见到了他呢?   早知道她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找借口不过来许老太太这边了,曾经的那些不愉快,眼泪与伤心,还有濒死时的不甘与绝望,她本来都快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拜傅烨所赐,她又全部记起来了!   好在因为到底多活了一世,哪怕是失败的一世,也算是累积了阅历与经验,所以许夷光的养气功夫还算到家,从头至尾并未表露出端倪来。   也因为到底做了两年多的夫妻,还算了解傅烨,所以当然知道他此时温文俊美的笑容下,心里已是何等的不耐烦,不由暗暗为自家几个姐妹可笑与可悲,人家心里这会儿不定怎生轻视她们呢,她们为什么要先把腰弯下,任人轻视,任人骑到她们背上?   许老太太见傅烨并没有称孙女们为“几位妹妹”,而是说的“几位姑娘”,知道人家公子至少暂时对孙女们都没兴趣,不过也侧面说明,靖南侯府虽是勋贵人家,家教还是极好的。   一见面就叫人家“妹妹”,得是多轻浮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立刻见好就收,笑向靖南侯夫人道:“夫人,说话间就午时了,如蒙不弃,老身这便让人备了宴席,请侯爷、夫人和二公子留下来,用个便饭可好?”   靖南侯夫人闻言,笑道:“老夫人好意,原不该辞,只一来家中太夫人还未痊愈,我不方便离家太久,二来我们侯爷公务繁忙,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要不这样,您打发个人引了我的丫头去外面,问过我们侯爷的意思后,再做定夺可好?”   许老太太忙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是老身考虑不周了,珍珠,你这便带了夫人跟前儿的姑娘,去外面请示一下侯爷吧。”   “是,老太太。”许老太太的大丫鬟之一珍珠忙应了,殷勤的引着靖南侯夫人的丫鬟去了。   二人方又说笑起来,大太太与三太太也时不时的凑两句趣,场面倒也热闹。 第21章 欲擒故纵?   长辈们说话,自没有小辈们说话的份儿,许瑶光姐妹几个和傅烨便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各自母亲的后面。   可方才已经光明正大的正眼看过傅烨了,正眼看的效果,当然远比余光看的效果更好,便是许瑶光,都好几次忍不住目光直往对面傅烨身上飘去,何况其他几个小的?   惟独许夷光,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看,谁的话也不过耳,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再熬一会儿,便可以解脱了。   却不知恰是自己连瞟都懒得瞟傅烨一眼的举动,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傅烨从小俊美到大,也从小被女孩儿们爱慕的目光包围到大,早练就了一项让他颇为烦恼与不耐的“绝技”,那就是与女孩儿照面时,不用看人,只消感受到对方有多少道视线在看自己,便能大抵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尤其近两年来,他这项“绝技”,一次都未再出过错。   自然,他很快便感受到,对面只有五道视线在一直明里暗里的看自己,可许家分明就有六个姑娘,剩下的那一个,为什么不看自己?   这般一想,傅烨立刻又意识到,刚才给自己见礼时,六个姑娘也只有五道狂热的视线,剩下的那一个,难道就是这会儿也一直没看自己的那一个?难道她是想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法子,来引起自己的注意?   傅烨暗自嗤笑一声,这样浅显疏鄙的手段,他见得多了,怎么可能上当。   不过,他的视线还是带着几分了然后的轻慢,漫不经心的看向了对面,想看看到底是许家哪位小姐,在以这欲擒故纵的法子来引起他的注意,许家不是号称诗书传家吗,养出这样的女儿,也好意思称“诗书人家”?   傅烨这一看,自然就发现了是许夷光一直没看他,依照姐妹几个的长幼站序,他也很快就确定了对方是许家的二姑娘。   说来许家除了大姑娘,也就这二姑娘身份最尊贵了,可有大姑娘珠玉在前,她应当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希望与机会,所以,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   但她的衣装打扮比起自己的姐妹们来,实在称不上出挑,甚至还有些呆板与老气横秋,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对,她如果真想欲擒故纵,就不该这样打扮才是。   最重要的,她看起来哪有半点娇羞的样子,傅烨敢说,再是沉稳有心计的女孩儿,真想在自己面前欲擒故纵时,都不是这副模样,她们也许是比旁的女孩儿更能忍,但再能忍,神色眉眼间,也绝不会半点娇羞都不带出来,再不济了,脸色也会微微发红,这才是正常的,可许二姑娘脸上,哪有半点这些反应?   傅烨固然为自己到了哪里,都是女人们关注的焦点而不耐,她们知道什么啊,就只知道盯着他的脸看,这样肤浅的喜欢,他要来干嘛?   他更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女孩儿们对自己耍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真当遇上有女孩儿从头到尾都无视自己,看来还不是故意在无视自己,而是真的将自己无视了个彻底时,傅烨心里还是不痛快,他长得这么好看,许二姑娘瞎了吗,就算不对他一见钟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至少也该流露出几分正常人见了他都有的欣赏与赞美吧。   她肯定是瞎了!   傅烨自己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在许夷光身上停留住了,许瑶光姐妹几个却很快就察觉到了,谁让她们五双眼睛一直都密切的关注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呢。   立时心里都酸溜溜的,这傅二公子眼睛有问题么,许夷光除了一张脸略微比她们生得好些以外,还有什么地方比她们强的?   一面忍不住暗骂许夷光,穿戴打扮得那样灰扑扑的,竟也能吸引住傅二公子的目光,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   又过了一会儿,见傅烨还没收回目光,许流光因再也忍不住小声开了口:“二姐姐,傅二公子一直在看你呢,看来二姐姐要有大造化了,以后可别忘了提携一下我们姐妹才是,当然,大姐姐就不用了,大姐姐必然也是会有大造化的,就算比不上二姐姐的造化,想来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三姐姐四姐姐六妹妹说是也不是?”   短短几句话,说得本就快要维持不住微笑的许瑶光,差点儿直接黑了脸。   这样浅显直白的挑拨,她当然不会上当。   可傅二公子一直在看许夷光也是事实,这个事实让她心里火烧火燎一样,如果傅二公子对她们姐妹都一样,她当然势在必得,但如果他已经被许夷光的美色所迷,她又哪里还有机会?   许瑶光攥紧自己的手,让指甲嵌进肉里的刺痛感刺激得自己清醒了几分后,才低声呵斥起许流光来:“五妹妹混说什么呢,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儿家该说的话吗?下去后把《女诫》抄十遍送到我屋里去,否则我就回了祖母和三婶娘,请祖母和三婶娘惩罚你。”   作为长姐,许瑶光当然有管教妹妹们的权利,她也的确早已形成了自己长姐的权威。   当下许流光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只低低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在冷笑,等眼下这个大好的攀高枝儿的机会被许夷光抢了去,我看你还怎么摆嫡长女的威风!   二人这般一对话,总算是让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许夷光醒过了神来。   刚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傅烨的目光,看来他的确一直在看自己,可自己有什么好看的,他祸害了自己上辈子还不够,还想连这辈子也一并祸害了去吗?   许夷光想着,立刻收回目光,复又低下了头去,并不与许瑶光许流光说话,也不看她们,她们想怎么争想怎么斗都是她们的事,别拉上她,她只是个吃瓜看戏的。   傅烨心里却是越发不悦了。   许二姑娘刚才看他的眼神虽一晃即过,但那里面的厌恶与避之不及,难道是他的错觉?可她凭什么厌恶他,又凭什么对他避之不及,他哪里惹着她了?   就因为她长得出乎他意料的漂亮?   不过,他看清楚她的脸后,心里竟然奇异般的觉得她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儿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不管她今日是不是真的在对他欲擒故纵,总之,如她所愿,她成功了! 第22章 母子对话   靖南侯夫人的丫鬟很快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侯爷说他下午得进宫去面圣谢恩,夫人也得侍疾于太夫人床前,还得预备着宫里娘娘打发人出来传话,看夫人什么时候能进宫觐见,所以今儿只能有负许老太太的美意了,不过两家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倒也不用担心就没有机会叨扰许老太太了。”   靖南侯夫人听了,便笑向许老太太道:“您老也听见了,我们一家子,只能下次再叨扰您老了。”   许老太太闻言,虽满心的失望与遗憾,谁打铁不是趁热呢?   不过想到来日方长,到底还是把失望与遗憾都压下,堆下满脸的笑来,道:“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老身巴不得侯爷与夫人常来呢,也请夫人回府后,代老身与太夫人问个安。”   靖南侯夫人笑道:“有您这句话,以后我可真常来了,您到时候别嫌我呱噪才好,我可是主雅客来勤。我们太夫人知道您托我与她问好,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既是如此,我与犬子便先告辞了。”   说完站起身来,欠身福了一福。   许老太太忙起身还礼:“老身送夫人出去上车。”   领着儿媳孙女们,如来时一般,将靖南侯夫人傅烨送出了垂花门外,一直到他们上了车,马车驶出大家的视线范围以内后,才折了回去。   靖南侯夫人待马车出了许府,才低声问起傅烨来:“烨儿,你之前何以一直盯着那许二姑娘看?她除了比许大姑娘生得略好些以外,其他的可一样都及不上许大姑娘,何况她外祖父还是罪臣,李家全家至今都还在碾伯所流放。娘是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可心的妻子,毕竟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可即便是许大姑娘,配你尚且有些不够格儿,也就许老太太才救了你祖母,她方勉强够格儿了,何况许二老爷才得五品,便不论外家,只论父家,许二姑娘也远配不上你,听娘的,你还是尽早……”   “娘!”   话没说完,已被傅烨打断,“我就多看了她一眼而已,您至于紧张成这样吗?早知道我不多看那一眼了!”   何况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他,未必愿意嫁给他呢,真是现在想起来,他都还生气。   你才只多看了一眼而已吗,你分明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当我当时一直跟许老太太说话,就没看见呢?   靖南侯夫人腹诽着,想到儿子年纪还小,他们做父母的不教他,不替他把关,难道还指望别人吗?   虽然看出儿子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仍耐下性子语重心长道:“好儿子,你听娘说,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娘却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如果没有旁的想法,当然就最好了,如果真有,听娘的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不然便是到头来娘和你爹,甚至你祖母都同意了,宫里娘娘也绝不会同意的。”   傅烨已濒临不耐烦的边缘,“知道了娘知道了,我心里有分寸的。”   说完忙把话题岔开了,“倒是祖母不会一直生爹和您的气下去吧?偏四叔前儿才接到回京论功行赏的旨意,再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能回京,不然倒是可以求四叔帮着爹和您求下情,祖母向来看重四叔,四叔的话,她老人家一定听得进去。”   靖南侯夫人听得这话,想起婆婆这两日都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和侯爷留,得亏只有她的心腹们和太夫人跟前儿服侍的人看见了,要是让二房三房看了去,背地里还不定怎生幸灾乐祸呢。   因皱眉道:“你爹和我也只是奉娘娘的命行事,谁让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家近来‘怜贫恤老’、‘宽厚仁慈’的名声都已上达天听了呢,我们家再不做点儿什么,岂非越发被他们比下去了?是,我们事先没告诉你祖母是不对,但如果告诉了她,她不肯又怎么办?便是我惊了马,都远没有她惊了的效果好,何况最后不是有惊无险吗?”   “且先回府再说吧,若你祖母仍不肯消气,明儿说不得只能回了娘娘,请五皇子上门一趟了,再是君臣有别,外祖母惊了马,做外孙的登门探望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声音压得越发低,“他们母子总不能光想着得好处,却一点力都不肯出吧?”   原来那日靖南侯太夫人惊马之事故,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设计的,为的便是借靖南侯太夫人的马车经过大街上时,眼见有小儿奔出,靖南侯太夫人宁愿自己身处危险,也不愿伤及稚子性命的高风亮节,让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怜贫恤老,宽厚仁慈。   毕竟舍米舍粥都只是动动嘴皮子,花几两银子的事,谁家又做不到呢?   但为了不伤及稚子性命,就让自己置身危险当中的太夫人,却不是谁家都有的,在这样的太夫人的教养之下,子孙后代是不是真的宽厚仁慈,可想而知。   而事实证明,这一番安排与设计,果然取得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的高风亮节,便是皇上,也赐下了药材补品来,还特意嘱咐了太医院的院正,务必要尽快治好太夫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夫人醒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大是生气,觉得儿女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想想,她都快六十的人了,万一当中哪个环节出了意外或是失了控,她不就死定了?   可她还远没有活够,意外也的确出了,提前安排好的护卫根本没能及时勒住她的马车,若不是有许家老太太及时让自家的护卫相救,她已经死了好吗!   靖南侯太夫人不能怪罪尊贵的女儿,也鞭长莫及怪罪不到女儿,便把气都撒到了靖南侯尤其是靖南侯夫人的头上,这两日夫妻两个连她一个好脸色都没得过,所以方才傅烨才会担心她会不会一直生气下去。   “这话娘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爹和大哥面前,可一个字也不能说。”傅烨见自己总算成功转移了话题不说,他娘还大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又开始头疼了,只得立刻把话题终结了,省得他娘把心里的话都给一股脑说了出来,马车里是只有他们母子两个,马车外呢?   想着,不期然又想到了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厌恶与避之不及,哼,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见到我,眼里只有娇羞与爱慕的! 第23章 婆媳对话   回到松鹤堂,许老太太便说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老大媳妇留下,我有话说。”   “是,母亲(祖母)。”众人便都屈膝应了,鱼贯退了出去。   许老太太方连屋里服侍的人也一并屏退了,压低声音问起大太太来:“老大媳妇,依你看来,靖南侯夫人有与咱们家结亲的意思吗?我瞧着应当是几分这个意思的,不然也不会直接带了哥儿上门了,要磕头道谢,带个姐儿来不也一样么,靖南侯府也不是没有小姐。”   大太太道:“儿媳与娘所见略同,靖南侯夫人至少是不排斥与咱们家结亲的,便是世子夫人不可能,次子媳妇却是有望的,以爹生前的名望,以大老爷如今的品级,咱们家也不算辱没了侯府。就是一点,儿媳瞧着,那二公子似是对瑶丫头并没有另眼相看,反倒是对夷光,好似略有不同……”   说到这事儿大太太就后悔懊恼得恨不能时光倒流才好,那她绝不会为了那劳什子的脸面周全,就叫了许夷光也来松鹤堂见客,反正她也要侍疾,万一靖南侯夫人问起了她,都不用编理由了。   何况靖南侯夫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问起她,人家那样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今日之前,极有可能连他们许家有几个姑娘都根本不知道好吗?   那傅二公子也就不会只注意到许夷光,直接视她的瑶儿为无物了,果然男人无论老少贵贱,都是视觉的动物,任你再端庄优雅仪态万方,都及不上一张漂亮的脸有用!   许老太太当然也看到了当时傅烨对许夷光的额外关注,按说都是她的嫡亲孙女,哪个能嫁进靖南侯府于她来说,都一样是好事,她都该高兴与乐见其成。   可比起日日承欢自己膝下,聪明又懂事,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长孙女,许夷光的分量实在太轻,而且许夷光与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李氏以外,都不算亲,指望她嫁进高门后,处处照拂提携娘家,还是算了吧。   所以许老太太想也不想,便冷哼一声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二公子对她另眼相看有什么用,关键还得靖南侯夫人喜欢,我瞧着,侯夫人对咱们瑶丫头,倒是挺满意的,那便大有希望。何况二公子也未必就是对夷光那丫头另眼相看,不过是觉得她好看一些而已,就像一副名家画作,第一眼见了的人肯定会欣赏与赞叹,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一定就想将其搬回自己家里去。”   说得大太太笑了起来:“还是娘看得明白,儿媳差得远了,说来夷光丫头的确生得好,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既然成了绊脚石,极有可能会拦了她女儿的路,她就把石头给搬开,让那石头再别想拦住她女儿的路就是。   许老太太闻言,微微眯了眯已浑浊的双眼,咝声道:“老大媳妇你不说,我还忘了,夷光就比瑶丫头小一岁不到而已,也是时候该相看人家了。偏李氏又一直病着,顾不上替她操持这些,少不得只得我做祖母的,问过她爹的意思后,替她做了这个主了,你这个做大伯母的,也得多替她操操心才是,只要哥儿人好,对方家声不错,便是远些也无妨的。”   尽快把小的的亲事定下来,将人远远的打发走了,老的那个又常年拿药当饭吃的,再因为思念女儿忧思成疾,还能活多久?   那在他们母子心里横埂了这么多年的那根刺,便可以彻底的消弭于无形当中,这辈子都别想再让他们不痛快了。   许老太太这番话,听得大太太简直比这大热天的,吃了块冰镇西瓜下肚那一刻,还要舒坦受用,真是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这个婆婆,平日里难伺候归难伺候,关键时刻,却比谁都好用,相形之下,平日里那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与龃龉,又算得了什么?   面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是笑道:“娘说得极是,只是哥儿人好,肯上进,远些又何妨?当年爹不也是凭自己的一身本事,为咱们这些子孙挣来了如今的好日子吗,二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感念娘这一番苦心的。就是二弟妹知道了,怕是舍不得,毕竟她只得夷光一个孩子,再就是二弟妹的情况,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怕是体己给不了夷光什么嫁妆,要不公中多出一些?”   许老太太冷哼道:“她舍不得,谁又舍得了,可我们就能因为舍不得,便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幸福吗?再说了,她哪只得夷光一个孩子,四丫头姐弟几个不是她的孩子,不叫她一声‘母亲’吗?不过她身体不好也是事实,万一喜事变坏事,也是不好,索性先瞒着她吧,老二才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他做了主,可连我这个当娘的都反对不得,何况李氏做妻子的?”   顿了顿,“至于嫁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且初步将人家定下后再说吧,万一男方家底不算厚实,只给得起千儿八百两的聘礼呢,我们总不能三五千的还回去,那岂不是在羞辱人家男方呢,夷光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大不了,到时候多给她点压箱的银子就是了,她那个娘,连牙缝里的银子都要抠下来补贴娘家的,想也知道不会给她准备压箱银子。”   大太太忙笑道:“还是娘考虑得周全,那儿媳明白了,一定会尽快把事情给办妥了,让二弟二弟妹满意与放心的,就是二弟那,娘怕是得尽快与他商量一下才是。”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倒是瑶丫头,你回去好生开导教养她一番,一时的得失算什么,该是她的,始终都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当长辈的,向来喜欢的也是宠辱不惊,沉稳大方的人。”   “别弄得跟五丫头似的,上不得高台盘,也不知道沈氏怎么教她的?是了,沈氏自己都是这样的人,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也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与本事,五丫头耳濡目染之下,跟她一样日日做白日梦又什么可奇怪的?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也乏了,想先睡一会儿再起来用膳,你先回去吧,也不用再过来服侍了,晚间再过来即可。”   大太太忙恭声应了“是”,亲自服侍许老太太睡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24章 不同往昔   彼时许夷光已回到自家,见过李氏,又借口用午膳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先回房换身衣裳,回了自己院里,换过衣裳后,在院子里翻看自己那些花花草草了。   平时她心情低落或是烦躁时,她都是用这样的法子来调整情绪,那些“花草”也可能因为都有药用的功效,所以总是能让她很快平静下来。   但今日,她把所有花草都翻看了一遍,心情仍是好不起来,靖南侯夫人的脸和傅烨的脸总在她面前闪过,让她一时想到靖南侯夫人的轻视与不屑,一时想到傅烨的凉薄与无情,大热天的,竟然如坠冰窟般,浑身上下里外都凉透了。   “姑娘,姑娘……您怎么呢?别不是中暑了吧?您别吓我啊……”   还是胡妈妈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才让许夷光猛地醒过了神来,就见她并没有真的置身在那个冰冷的噩梦里,而是好好的站在阳光下,地上则满是新鲜的树叶树枝,——原来她方才因为在不好的情绪里沉浸得太深,竟不知不觉将自己去年才种的一株刚人高的杜仲,给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许夷光满心的烦躁立刻都被心疼所取代了,“呀,我怎么把它给祸害成这样了?妈妈,你一直在一边,怎么也不说提醒我一下啊,好容易才长这么大,明年就可以用了,现在铁定得等后年去了。”   胡妈妈嗫嚅道:“这不是见姑娘在想事情,不敢打扰姑娘吗?”   若不是之后她见姑娘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的,她不打扰姑娘就得出事了,她还不敢开口发声呢。   许夷光想到自己的规矩,也的确怪不得胡妈妈,何况因为胡妈妈这一打岔,她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那些伤心与绝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那她有什么可烦躁的,她这辈子一定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过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   许夷光想着,吩咐胡妈妈道:“妈妈把这儿收拾一下,这几日多给它浇点水施点肥吧,我先去娘那儿陪娘用午膳了。”   胡妈妈忙应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我刚才瞧您脸色实在不好,又出了那么多汗,身体真的没事吗?要不,就别去陪太太用午膳了,晚膳再过去吧?”   许夷光摆手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我没事的,妈妈放心吧。”说完径自出了院门,去了李氏那边。   李氏这两日已经能下地了,这会儿便正坐在靠窗的榻上,与吴妈妈说话儿:“都怪我不争气,娘家不争气,自己的身体也不争气,不然凭我们敏敏的人品才貌,什么样的好人家嫁不进去呢?都是我误了她……”   听得外面传来立夏的声音:“二姑娘来了。”   李氏忙打住了,吩咐吴妈妈:“摆饭吧,折腾了一上午,敏敏肯定早饿了。”   很快许夷光便进来了,给李氏行过礼后,母女两个对坐着用罢午膳。   李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问起许夷光有关靖南侯夫人的事来,“敏敏,那靖南侯夫人真个说了以后会常来咱们家吗?那你得做几件新衣裳,打几件像样的新首饰了,吴妈妈,我算着这几个月下来,我匣子里应当有二三百银子了?留五十两应急,其他的都给敏敏做衣裳吗,至于首饰……”   但凡好点的首饰,哪样没有几十百来两能下得来,更不必说嵌宝石珠贝的了,且姑娘大了,也该有两套见客时戴的整头面了,更是没有上千两置办不来。   李氏真是光想想这些就发愁,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咬牙吩咐吴妈妈:“至于首饰,明儿把我那对镯子,悄悄儿当了吧,将来手上宽裕了时,又再赎回来就是。”   她已经委屈了女儿这么多年,不能再在这当口继续委屈她,甚至连累她的终身大事了,就是母亲和兄长嫂嫂侄儿侄女们,今年在碾伯所日子要过得更紧张一些了。   吴妈妈听得李氏说起匣子里的银子,差点儿就没忍住惊叫出声,她才把银子悄悄儿给了姑娘,谁知道太太就问了起来,她上哪儿现变那么多银子去啊?   让许夷光一个厉眼给她把惊呼吓了回去,自己方看向李氏笑道:“娘,我又不是没有衣裳首饰,不必新做新打了,您还是把银子留着吧,那镯子就更不能当了,那可是外祖母当年留给您唯一的东西,您再困难时也没想过要当的,如今什么困难都没有,自然也不能当了。”   吴妈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闻言忙也道:“是啊太太,那对镯子可是当年老太太的祖母给她老人家的添妆,老太太又给了您,且不说这当中传承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了,只说那对镯子本身的价值,也不能当啊,现在那么好的血红暖玉,可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了,您留着将来给姑娘压箱底儿多好啊?任谁见了都得高看一眼,所以,千万不能当。”   李氏却很坚持:“东西再好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哪有为了死物就委屈活人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是……”吴妈妈还待再说,许夷光已道:“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来跟娘说。”   吴妈妈只得屈膝行礼,先出去了。   许夷光方握了李氏的手,笑道:“娘,我知道您心里怎么想的,可您难道忘了一句话‘齐大非偶’?靖南侯府那般显赫富贵,如果将来五皇子有了大造化,他们还得更上一层楼,您觉得我一个娘家不显,还不受宠,又没有丰厚嫁妆的人,能在那样的人家站稳走远吗?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做鬼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不待李氏说话,又道:“何况还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呢,就算两家末了真能结亲,那人选也只能是大姐姐,而不会是我,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件本来就不可能的事,而惹得祖母和大伯母都不高兴呢,就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不好么?”   一席话,说得李氏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嗔道:“说什么死啊活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忌讳的?”   说着轻轻抚上许夷光的头发,“娘何尝不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我自己这些年过得还不够苦么?可娘的敏敏这么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娘实在舍不得委屈你啊……”   许夷光笑着蹭了蹭李氏的手,道:“果然在当娘的心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娘,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真的,能这样日日陪着娘,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多满足,我还想多陪娘几年呢,难道娘不想我陪您,急着要赶我走吗?既然不是,那您就别再说了,靖南侯府可能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却未必是适合我的,我相信时间到了,我的缘分自然会到的。” 第25章 异想天开   李氏也不是那等钻牛角之人,不过是爱女心切,想尽可能的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都给心爱的女儿罢了,如今被女儿这么方方面面的一劝,自己再一细想,也就想明白了。   就像女儿说的,且不说还有大姑娘珠玉在前,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老太太和大太太不高兴,事情还未必能成,便事情侥幸成了,靖南侯府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嫡枝旁支合起来不知道多少户人家,再连上亲朋故旧,彼此间交错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是让人光想想都觉得头大,女儿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光应付这些已经够累了,若丈夫再薄情一点,跟她家老爷一样,女儿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只怕过得比自己还不如,毕竟许家是读书人家,名声轻易容不得损害,自己当年进门又为许家赢得了太多的赞誉,当初的赞誉有多大,如今他们若敢公然的欺凌她,许家受到的责难与攻讦就会有多大,甚至更大。   可名声这个东西,于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当然最好,没有也影响不了什么,到时候自家可该如何为女儿出头?只怕除了她这个当娘的,其他人因为靖南侯府太过显赫,连为女儿出头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吧?   所以,还是找个门第与许家相当,甚至低一些的人家吧,那样女儿至少能比自己这辈子过得好,那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当下李氏心里有了决定,便向许夷光点头道:“娘想清楚了,敏敏你说得都对,反倒是娘着相了,不是适合自己的,再好也未必好了,那衣裳和首饰就先不做了吧,也算是侧面的向老太太和你大伯母表明咱们的态度,省得回头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就是要暂时委屈你了。”   许夷光忙道:“娘,我都说了自己一点不委屈了,您怎么还将委屈挂在嘴边啊?既然您非觉得委屈了我,那您就快点好起来,让我少劳点心力,以作补偿吧。”   李氏笑道,“好好好,娘一定尽快好起来,再不让我的敏敏劳心又劳力。”   母女两个说完,对视一笑,就有温情在屋子里无形的弥漫开来。   彼时郭姨娘屋里,郭姨娘与许宓母女两个也屏退了服侍的丫头婆子们,在低声说话儿。   却是许宓缠着郭姨娘,说自己一定要嫁给靖南侯府,做傅二爷的妻子、靖南侯府的二奶奶,“姨娘,这次您一定要帮我,就算大姐姐身份比我尊贵,傅二爷也多看了许夷光几眼,但我也并非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只要姨娘您肯帮我……我若能嫁进靖南侯府,姨娘也面上有光,于两个弟弟也是助力不是?所以姨娘,您一定要帮我达成心愿,好不好,好不好嘛?”   见女儿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眉眼间却全是娇羞与狂热,郭姨娘一时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她一心希望女儿能嫁入高门,也对此番靖南侯夫人上门之事颇为上心,但她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女儿就算是嫡女,要嫁进侯府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何况女儿还只是一介庶女,靖南侯夫人若真要与自家结亲,凭什么放着好好的长房嫡长女不要,偏来俯就一个二房庶女?   就算她是靖南侯夫人,也不会要一个庶女做儿媳妇。   所以,郭姨娘对许宓的衣妆穿戴上心归上心,也耳提面命了她不知道多少话,今日始终抱的,都是一个撞大运的心态,万一老天爷就开了眼,让女儿入了靖南侯夫人的青眼呢?   那当然是万幸中的万幸。   不过,若女儿没能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也没什么,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的,自然也无所谓失望了,就当是见识一下一品侯夫人的气度,开开眼了。   万万没想到,不但靖南侯夫人来了,靖南侯府的二爷竟也来了,还把女儿迷得一副神魂颠倒,非他不嫁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跟大姑娘去争去抢不成?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定会活撕了她们母女的,大姑娘可不是许夷光,除了一个嫡女的名头什么都没有,大太太也不是自家太太,面团一样可以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郭姨娘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好一会儿才在许宓满眼的期待中,沉声开了口:“宓儿,你听姨娘说,这事儿不是姨娘帮不帮你的问题,你是姨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旁的?”   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现在的问题是,姨娘帮不上啊,婚姻大事,最是讲究你情我愿的,就算我们让老太太同意了,也让大太太和大姑娘肯退让了,靖南侯夫人那样尊贵的人,我们却是勉强不了的,何况,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大太太又怎么可能退让?老太太是疼你,但跟大姑娘比,你就差得远了,大太太更是隔了一层,难道会白放着自己女儿飞上枝头的机会不要,反倒给你不成?说来说去,都是姨娘没用,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姨娘一定会设法替你寻一门比侯府不差多少的亲事,让你风光大嫁,姐妹六个里除了大姑娘,谁也比不过你的。”   许宓眼里的狂热与期待,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方才还红得煞是好看的脸,也很快苍白如纸,看向郭姨娘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姨娘都没试,怎么就知道帮不上我了?你不是帮不上我,而是怕麻烦,更怕事情万一不成了,连累了你自己吧?”   “我不管,傅二爷那么好看那么尊贵,我一定要嫁给他,我已经被许瑶光和许夷光压了十几年了,难道我还要被她们压一辈子不成?只是比其他姐妹尊贵算什么,我明明不比她们任何一个差,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姐妹里最尊贵的那一个!姨娘如果肯帮我,当然就最好了,如果姨娘实在不肯,我就自己想办法便是,反正死活都不会连累了姨娘的,当然,以后姨娘也别想沾我的光就是了!”   许宓一开始更多也是抱的撞大运的心态,万一靖南侯夫人就偏偏看上了她呢。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连跟自家门第相当,甚至低些的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都看不上她一介庶女,何况靖南侯夫人那样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   可在见到傅烨后,许宓没办法再告诉自己什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满心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用尽多少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一定要嫁给傅二爷,一定! 第26章 慈母败女   所以许宓勉强控制住自己,从头至尾没有半分失态的送走靖南侯夫人和傅烨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郭姨娘,请她帮自己想办法,满以为郭姨娘向来都无所不能的,一定能帮自己达成心愿。   却是万万没想到,郭姨娘根本不肯帮自己,她不是说过无数次,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吗,如今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了,谁知道偏是她最先劝自己放弃,什么意思?   她嫁得好了,于她也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这也是许宓会气愤到已口不择言了的原因,来自最亲之人的否定,比别人的杀伤力更大,也更容易让人伤心与愤怒,何况她心里还知道,即便郭姨娘肯帮她,她也未必真能成得了事,但如果郭姨娘不肯帮她,她却绝对成不了事!   认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许宓悲愤绝望之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在还没忘记压低声音,因此只郭姨娘才能听得见。   但恰是这样连哭都不敢大声了的女儿,反倒让郭姨娘更心疼更自责,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许宓搂进了怀里,哽声道:“好宓儿,姨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姨娘心里又何尝好受了?可京城哪个好点的人家不挑嫡庶呢,何况还是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都是姨娘没用,不能给你嫡出的身份,不然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了。”   说着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不过立刻就拭了去,沉声道:“但你放心,姨娘说了会让你以嫡女的身份风光大嫁,就一定会做到的,反正来日方长,大家且走着瞧吧!”   不能软刀子杀人的弄死李氏,借刀杀人也太慢,那她就换立竿见影的法子便是,反正她有的是钱,有钱尚且能使鬼推磨,何况人乎?总能让李氏腾出她早就该为自己腾出来的位子来!   许宓却仍是泪如雨下,“就算我真能如姨娘所说,将来以嫡女的身份风光大嫁,那也不是嫁的傅二爷,对方无论是人品才貌,还是家世,都注定远远比不上他啊……姨娘,我求您了,您就帮帮我吧,我心里已有了谪仙一样的他,便是嫁给了别人,也不会幸福啊,再说您难道就不想有个那样尊贵出尘的女婿吗?”   郭姨娘被女儿哭得心乱如麻。   她当然也想有个侯府贵公子女婿,可一件事明知不可为,还要执意去为之,说得好听点,叫执着,说得难听一点,就叫愚蠢,她郭云珍活了三十年,从来不做愚蠢的事。   不过看许宓这副痴狂的样子,她不先答应了她,她还不定会闹腾到什么时候。   所以郭姨娘终于还是点了头:“好好好,姨娘帮你想办法就是,不过,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得先答应我,千万别着急别焦躁,省得让人察觉到了,那我们就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再就是你不能催我,如果事情真那么容易,傅二奶奶的宝座早有人了,还轮得到你吗?你得先答应了我这两点,我才能安心的替你筹谋。”   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把人给稳住了,小姑娘家家的爱俏是人之常情,但要说就凭一面,就能生出多深厚的情意来,却是不太可能的,也许过个三五日的,她的热情就自己冷却了下来呢?   那当然就最好了,若三五日的还不能让她冷静,那自己就再慢慢儿的劝解她就是,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最是通情达理,她最后一定能劝服她的。   许宓见郭姨娘终于肯帮自己了,大喜过望,忙连连点头道:“姨娘放心,我都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坏您的事。姨娘,您真好!”   这一日,因为靖南侯一家三口的到来,注定了许府内私下里说体己话儿的母女,不会只有李氏许夷光和郭姨娘许宓两对。   大太太回去后便叫了许瑶光到自己屋里,母女两个说悄悄话儿自不必说。   三太太沈氏也是一样,回到自己屋里,便将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正色与许流光道:“那傅二公子再俊美再尊贵,也不是咱们能肖想的,所以乖女儿你趁早打消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咱们只坐山观虎斗就好。”   许流光闻言,大是不服气:“凭什么啊,娘,大家都还八字没有一撇,那便大家都有机会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鹿死谁手?”   三太太冷笑道:“你确定大家都还八字没有一撇吗?分明靖南侯夫人就对你大姐姐另眼相看,那傅二公子却是对你二姐姐另眼相看,有她们两个在,你哪来的机会?何况人家还未必就会与咱们家结亲呢,所以,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省得到头来自找气生。”   许流光想起当时的情形,虽然不想接受母亲说的现实,也不得不接受,不情不愿的道:“那娘,我们就真的放弃了啊?可傅二公子长得真的好好看,比二表哥好看多了。”   三太太道:“他是比你二表哥好看,可他对你有你二表哥对你好吗?靖南侯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哪可能跟你舅母似的疼你?你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吧,等你二表哥来年中了秀才,再一路举人进士的都中了,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干嘛要去凑那个热闹?也是怪我素日太惯着你了,纵得你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可告诉你,像今儿那样又是在姐姐们说话时插嘴,又是在长辈们说话时最先窃窃私语的行为,再有一次,我就禁了你的足,等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我再放你出来!”   “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就是。”许流光嘟嘴应了。   母女两个因为跟郭姨娘母女一样,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自然也无谓太大的失望。   唯一的区别就是,许流光是嫡女,没许宓那么强的自尊心、好胜心还有“上进心”,且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做候补,自然能很快就将失望丢开,不至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接下来几日,许府下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便是靖南侯一家三口,谈论得多了,难免会有些夸张与失真,差点儿就将他们一家三口给夸到了天上去。   主子们当然不会这般肤浅,不制止下人们的同时,都开始期待起靖南侯夫人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许老太太想得更好些,指不定下次连靖南侯太夫人也一起来了呢?   毕竟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当面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个谢,那不是应该的吗? 第27章 万事俱备   可一连七八日,靖南侯府除了又打发人上门送过一次东西外,再没有哪个主子上过门,更不必说靖南侯太夫人了。   这让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心里都十分的没底,那日靖南侯夫人看起来明明就很随和,与她们也算是相谈甚欢啊,怎么就不再上门了呢?若说是靖南侯太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还罢了,偏又听说靖南侯太夫人已好多了。   难道,是靖南侯府不打算与许家走得近了?那结亲的事,自然也就没影儿了。   但那可是救命大恩,涌泉相报也不为过,靖南侯府若以为自家已登门道过谢了,就想把事情这样混过去,也得先问她、问他们许家答不答应!   许老太太发狠的想着,吩咐大太太:“把今儿侯府送来的那些吃的玩的和衣料,也跟上次一样,都散给大家吧,另外,再备些礼物和药材补品,若明日,不,后日,若后日过了,侯府还没有主子登门,咱们就带了礼物,去靖南侯府探望太夫人去,山不来就咱们,还不兴咱们去就山了?”   “是,娘。”大太太应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这样一来,别人会不会说咱们家不顾脸面,失了读书人家的风骨与气节?”   许老太太冷笑起来:“脸面?脸面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银子,若当年你们父亲一味的顾着脸面,岂能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别人要说便说,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若他们也有了巴上靖南侯府的机会,只会比咱们跑得更快,更没有读书人家的风骨与气节。”   这倒也是,又想得里子,还想要面子,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大太太便不说话了,只笑道:“那儿媳下去就准备礼物,准备好了后,请娘过目。除了吃的玩的和衣料,侯府送来的旁的东西,儿媳也让鞠嬷嬷看着丫头们,送入您的库里。”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忙你的去吧。”   大太太便屈膝行礼退下,领着儿媳和丫头婆子们,忙活去了。   于是不到午时,许夷光便又收到了两匹杭绸,加上前次分给她的一匹绡纱和一匹蜀锦,再连上当日靖南侯夫人给她的见面礼——一对绞丝金镯和一串芙蓉玉手串,怎么也能值个二三百两银子了。   可见靖南侯府果然财大气粗,连她都能分到这么多,其他人处尤其是许老太太处,得翻几倍可想而知。   唯一可惜的,就是许夷光不能悄悄将这些东西变卖了换银子,那她手头上立马就能宽裕多了。   可惜啊……许夷光遗憾着,让胡妈妈把两匹杭绸收起来:“千万得收好了,别过了潮气或是让虫子钻了,不然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现在是不可以变卖,等大家都忘了这回事时,不就可以变卖了?反正靖南侯府的东西,她是绝不会在自己身边留太久,更不可能上身的,索性留待合适的时机,废物利用吧。   胡妈妈听得大惊失色,“姑娘,您不打算自己用这杭绸吗?其他姑娘们肯定都会尽快做了新衣裳上身,唯独您不做,这不好吧,让太太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明儿让靖南侯夫人瞧见了,必定也会不高兴,那不是为捡芝麻,反丢了西瓜吗……”   许夷光那句‘不然就卖不到好价钱了’一出口就后悔了。   心知胡妈妈必定会念叨她,果然胡妈妈立刻就“如她所愿”了,只得笑着打哈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不会真卖的,妈妈放心收起来吧,等过阵子天凉了再做衣裳,谁家大热天的用杭绸蜀锦这些做衣裳穿啊,嫌不够热呢?”   胡妈妈闻言,以为自己已经劝住了自家姑娘,方不再多说。   许夷光遂去了李氏那儿。   李氏已经大好了,但大热的天儿,许夷光可舍不得让她娘去受许老太太的磋磨,便说她还要将养十来日,才能痊愈,让她仍卧床静养为主,要养就彻底把病养好,省得以后动不动的又再犯。   李氏自然听女儿的,对外仍说没有大好,也亏得连日来阖府上下的心思都在靖南侯府的身上,倒是没人瞧出破绽。   瞧得女儿进来,李氏本来正歪在榻上的,立刻坐直了身子,吩咐吴妈妈:“把老太太才打发人送来的豌豆黄拿来姑娘吃。”   又笑向许夷光道:“敏敏,听说你又得了两匹杭绸,倒是够做几身衣裳了,明儿就让针线房的人来给你量了尺寸,尽快做起来。”   许夷光捻了一块豌豆黄吃了,方笑道:“娘,不着急,等大姐姐和妹妹们做好了,我再做也不迟,也省得大家重了样儿。”   李氏既已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自然也就无所谓女儿早做几日,晚做几日了,点头道:“晚些也没什么,反正现在做了也不能穿……这豌豆黄你吃着好吗?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再好也不能多吃了,等会儿带回你屋里去吃也是一样,对了,还有枣泥糕杏花酥和两盒茶叶,你也都带回你屋里慢慢吃去罢,我反正也不能吃。”   许夷光倒还不至于厌恶靖南侯府到连他们家送来的东西都不肯吃,反正也不能变卖,不吃白不吃么,“嗯”了一声:“那我就偏娘的好东西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过几样吃的罢了,算什么好东西,娘的敏敏这么容易就知足了啊?”   许夷光偏头笑道:“能有美食吃,能与娘常相伴,对我来说已经够满足了,再说不是娘您教我的,知足常乐吗?”   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与满足,就是她娘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她还相信,她娘以后会活得更好,会长命百岁,这也是她这辈子为之努力与奋斗的最终方向与目标。   在李氏屋里用过午膳,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后,许夷光便回了自己屋里去歇午觉。   却是刚躺下,春分便进来了,行礼后在她耳边小声却压抑不住兴奋的说:“姑娘,阿吉哥刚才传话进来,说二少爷那边已经万事俱备了,问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出去做那股东风?”   “已经万事俱备了?”许夷光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饶是平日里再沉稳持重,这会子眼里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激动来,“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这些天许宓一回屋便打发了服侍的人,跟郭姨娘两个人单独说话儿,只怕心里也在想着攀高枝儿,正好可以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28章 碰瓷儿的?   翌日一早,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回到二房后,许夷光与李氏说了声自己要去孙太医府上一趟,便乔装一番,带着春分出了许府。   等马车驶出许府后,主仆二人才换回在府里时的衣妆,立刻就是一对再标准不过的千金小姐和贴身丫鬟了。   彼时正阳大街上郭记银楼已经开门了,就是大清早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客人,以致不但伙计们和掌柜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是郭娘子和郭圃,在后堂也是一脸的不得劲。   却是夫妻两个至今都还在心疼那日被郭老太太给搅合了的那笔大生意,一笔就足足抵得上大半个月的啊!   若郭圃是郭老太太亲生的,还不至于太敢埋怨自己的亲娘,郭娘子骂郭老太太时,他必定也要护着自己的亲娘,可他偏是过继来的,郭老太太待他自来也实在不算好。   是以连日来,夫妻两个都是有志一同,空了就骂郭老太太,只当面不敢骂而已。   这会子瞧得开门都一个多时辰了,却连个张还没开,郭娘子大是恼怒之下,忍不住又骂起郭老太太来:“老不死的,怎么就那么能折腾呢?几千两的大生意啊,眼看鸭子都要煮熟了,却生生飞了,难道她以为每年抬进去给她女儿的几千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呢?”   “成日都说没有她们母女,老爷你如今还在老家挨饿受冻,我也仍卖我的豆腐,怎么不说没有我们替她女儿累死累活,她女儿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她自己更不能老太太当着,丫头使着,好吃好喝的供着?说我们忘恩负义,我看她才是真个忘恩负义!”   郭圃见老婆越说越大声,忙道:“你小声一点,让掌柜和伙计们听见了,像什么样?再说你不是已经把她那个婆子给远远卖了吗,也算是出了一口素日的恶气,就别再气了啊,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个儿受罪,且也把大生意气不回来了啊……”   话没说完,郭娘子已没好气道:“掌柜和伙计们谁不知道,听见了又怎么样,反正脸早已丢光了!哼,真以为我治不了她是不是,这次我就偏把人给看得死死的,让她连状都告不了,看她还怎么撒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都不知道,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哟,小姐看首饰呢,快里面请,里面请……”   冷不防听见外面传来掌柜的声音,郭娘子心里一喜,总算是有生意上门了么?   自然再顾不得骂郭老太太了,一边理起鬓角来,一边与郭圃道:“既来的是位小姐,还是我亲自出去招呼吧,省得掌柜和伙计们粗笨,把生意给搞砸了。”   郭圃忙点头:“很是,你快去,指不定今儿大生意又回来了呢?”   说话间,一个伙计满脸喜色的进来了:“东家,太太,来的正是前儿那位一气看了几千两首饰的小姐,掌柜的让我进来,请太太立刻出去亲自招呼呢。”   这下不但郭娘子喜形于色,郭圃一张脸也是笑开了花儿:“看看,该是咱们的,始终是咱们的,这大生意不就又回来了,快去,快去,别让人家小姐久等了。”   “知道了。”郭娘子还说他说,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出了门,径自去了前面。   果见来人正是当日那位小姐和她的丫鬟,衣着看起来比当日好出不少,却仍打扮得很是低调,遇见那些个以貌取人以衣取人的人,没准儿便会受慢待。   可郭娘子才不会那么蠢,尤其她看到那小姐虽打扮得素淡,发间仅有的那根白玉簪子却是通体雪白,温润明净,顶端嵌的指头大小的绿宝石也是莹莹如碧芒般璀璨,郭娘子常年与首饰珠宝打交道的人,怎么会瞧不出这根簪子的价值?   本来心里还有一二分疑虑,觉得哪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会只带一个丫鬟上街,而不是被一群老嬷嬷簇拥着,家里大人竟也放心的,现下也疑虑尽消了,——摆明这小姐就是个在家里极受宠的么,既受宠,在不伤大雅的情形下,做出一些稍稍出格儿的事来,又有何妨?   遂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纳福:“小姐大驾光临,小妇人真是有失远迎。小姐快请屋里坐,小妇人这便亲自给小姐沏茶备点心去,然后再服侍小姐好生挑选首饰可好?”   许夷光坦然受了她的礼,笑道:“茶和点心就不吃了,当日因老板娘有事,我便先回去了,想着次日再来把挑中的首饰都买回去,谁知道一直到今儿才终于让我母亲又同意我出来,我挑中的那些首饰可还在吧,可别已经卖给了别人。”   这么多天了,自然有已经卖给了别人的,不过郭娘子怎么会说出来,忙赔笑道:“不曾卖给别人,都给小姐留着呢,小姐且去雅阁稍坐片刻,小妇人上了茶点来后,便都送来与小姐再过目。”   许夷光点点头:“好,老板娘带路吧。”让春分扶着,随郭娘子去了上回坐过一次的那间雅阁里落座。   很快郭娘子便把茶和点心都端了来,见许夷光果真不吃,那这个殷勤算是白献了,只得忙又凭着记忆,把上次许夷光挑的那些首饰都捧了来她看,顺便还又卖了几样小首饰,心里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要舒坦。   许夷光看了一回,挑了一回,觉得差不多了,便向郭娘子道:“就这些吧,你们送货上门吗?我没带那么多银子,银票我母亲也不肯给我那么多,怕我不知道好歹胡乱给花了,等你们送货上门后,再一道结银子。”   郭娘子笑道:“自然可以送货上门的,小姐说个地址就好。”   许夷光十分满意,“老板娘这般爽利,实在合我胃口,以后我打首饰买首饰,可都在你们家了,春分,告诉老板娘我们家的地址。”   春分忙应了“是”,正要说话,冷不防外面就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掌柜的,你们老板娘呢,让她出来,竟敢以银充金高价卖给老娘,当老娘是瞎子呢还是傻子呢,呸,老娘也不是好欺负的,让她立刻出来,否则老娘立马将她的店砸个稀巴烂!”   郭娘子立刻变了颜色,哪个泼妇,竟敢找碴找到他们家头上来了!   怕许夷光跟上次似的,受不得闹腾,指不定下一刻又带着丫头走了,忙赔笑道:“小姐,铁定是个碰瓷儿的,小妇人这便让伙计打发了她,断不会再跟上次似的,扰小姐的雅兴了。” 第29章 好戏   许夷光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看了一眼春分,春分便看向郭娘子道:“已经扰了我们小姐的雅兴了,真是,每次都不能安生,小姐,要奴婢说,这家店不能再来了,万一真被哪个不长眼睛的冲撞了,回头太太得多生气心疼不说,以后是真绝不会再让您悄悄出门玩儿了。”   “小姐赎罪,小妇人这就亲自打发了那泼妇去。”   郭娘子听得鬓角冒汗,再把已经到手的大生意给飞了,她非得气死过去不可,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大步出了雅间,直奔前堂,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在惹事,她一定会成全她,把她打得她娘都不认识她!   到得前堂一看,却是个膀大腰圆,似曾相识的妇人,还有个丫鬟样打扮的小姑娘,郭娘子拉下脸来,上前没好气的问道:“这位客官,我便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我现在出来了,你想怎么样?”   说话间,郭圃也出来了,跟着附和道:“对,这位客官,您才说什么我们店以银充金高价卖给您,我们郭记银楼在正阳大街开了这么几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不然也不会生意兴隆了,客官您若是想讹诈,怕是打错了主意,来错了地方!来人,送客!”   这话说得那妇人越发的愤怒,声音也是越发的尖利了:“我想讹诈?呸,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娘是谁,家里有多少银子,老娘犯得着讹诈你们一个小破店?”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附和:“就是,我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我们太太犯得着讹诈你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帮忙评评理啊,这根金簪子大家看见了吧,足足七两多,加上工钱,我们太太花了整整一百两才买下的。”   “可谁知道,它竟不是纯金的,而是金包银,喏,就是这里,把外面那层金掉了,下面竟是银的,这银子跟金子能是一样的价钱吗?当日我们太太买这簪子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卖给她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假一赔十,童叟无欺’,结果却卖了根假簪子给我们太太,换了你们,你们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众围观的群众哪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这丫鬟说了,才算是约莫知道了,都纷纷点头道:“可不是,一百两银子呢,都够一家子丰衣足食一两年的了,却买了根金包银的簪子,换了我们也得来评这个理。”   “就是,人家太太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郭家不是听说挺诚信的吗,难道都是假的?”   郭娘子与郭圃脸涨得通红,都是气的。   郭娘子的声音便也拔高了好几度:“我们郭记从来一分钱一分货,便是现在,我也敢说假一赔十,童叟无欺!这位太太,你确定这根簪子真是我卖给你的吗?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你!”   “我当然确定就是你卖给我的!”那妇人大怒,“当日我本来只是进来随便看看的,是你又夸又哄的,我才买了这簪子,你还说我戴上这簪子人都年轻了几岁,这才几日呢,你就想抵赖,说没见过我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最好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到底记不记得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的丫鬟随即道:“再说了,这簪子你们店里肯定不止这一支,拿出其他的来比一比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郭圃其时已自她一挥一挥的手上,看清楚了那支簪子,的确很像是自家的手艺,忙压低了声音问郭娘子:“你真确定没卖过簪子给她?好好再想想,千万想清楚了,省得回头又把大生意给弄飞了不说,名声还臭了。”   郭娘子被郭圃一提醒,认真一细想,才发现自己前几日貌似的确卖过簪子给那妇人,难怪方才一照面便觉得似曾相识,心里便有几分发虚了,难道,那妇人不是有意来惹事的?   可想到自家从来不卖假货的,心又立刻踏实了,向那妇人道:“我方才想起来了,我前几日是卖过簪子给你,可到底是不是你这丫头手上那一支,就只有你们主仆自己才知道了。”   那妇人冷笑:“方才不是说不记得见过我吗?见抵赖不了了,又开始怀疑我弄虚做鬼了,小红,把那破簪子给这黑了心的老板娘看,到底是不是他们家的,呸,当老娘差你这几个银子呢,老娘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再见到其他的街坊邻居们被你们欺骗!”   郭圃忙接过簪子看起来,做工精致,式样考究,虽一打眼像是他们家的手艺,但的确不是。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道:“不好意思这位太太,这根簪子的确不是我们郭记的手艺,我们自家师父的手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也许是太太在别家买了这簪子,却错以为是我们郭记的呢?那便只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也就是了,大家伙儿也都散了罢,我先谢谢大家了。”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众围观之人闻言,便要散去。   “且慢!”那妇人却尖叫起来,“你说不是你们家的手艺,就不是了?那我还说这簪子就是你们老板娘卖给我的了,反正我不管,今儿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衙门告你们,衙门的老爷们都明察秋毫,我看你们到时候还怎么抵赖!”   竟然还有下文?众围观之人立刻都收了脚,继续看起戏来。   郭娘子大是气愤:“还说不是讹诈,这不是讹诈是什么?偏还说自家有的是银子,充大尾巴狼呢,呸,终于充不下去了吧!”   便是郭圃,再是讲求和气生财的,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冷着脸道:“这位太太,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便是,我们既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什么人都经过见过,是不会轻易被吓住的,劝你趁早死了心。”   “让我趁早死了心?”那妇人快气疯了,“你们什么意思,老娘说了自己不是来讹诈,只是来讨回一个公道的!你们再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也懒得跟你们客气了,小红,去叫人!”   她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分开人群跑了。   郭圃自谓自家有靠山,倒还不至于怕那小红真叫人来。   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仍是耐心与那妇人道:“这位太太,我本来不想伤你脸面的,既然你不依不饶,我也只好做一回恶人了。我们家的首饰,哪怕只是一枚最小的戒指,也在不起眼的地方,有我们郭记标记的,像簪子,标记一般都刻在这个位置,一来防伪,二来嘛,就是防着今日这样的情况了,这根簪子可明显没……”   他攸地住了口,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第30章 噼里啪啦   郭圃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只因他竟在那根赝品簪子上,摸到了自家的标记,还是在跟自家的簪子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这下可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郭娘子见丈夫不说下去了,脸色也是大变,心里一紧,难道……   忙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当家的,怎么了,是不是簪子也有标记?可我们家从来不做假货你是知道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一定是的!”   “我还能不知道是有人陷害我们吗?”郭圃没好气,“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调查是谁在陷害我们,怎么善后,都是后面的事了。”   郭娘子恨恨道:“竟敢陷害我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任人你捏扁搓圆呢?等查了出来,我们一定将他打个烂羊头……”   那妇人见郭圃不说了,反与郭娘子窃窃私语起来,夫妻两个还摆明一副心虚气短的样子,声音越发大了:“怎么不说了啊?说啊,继续说啊!莫不是在簪子上发现了你所谓的自家的标记,心虚了,不敢说下去了?呸,老娘说了不是讹诈,老娘家又不缺银子,只要你们态度好一点,好生与老娘赔个礼道个歉,再把簪子与老娘换了,老娘懒怠跟你们一般见识,偏要抵赖,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老娘讹诈,现在抵赖倒打不下去了吧?街坊邻居们给我评评理啊,我买了假货来讨公道,公道没讨到,反被臭骂了一顿,这账该怎么算?”   众围观之人闻言,都嚷嚷道:“当然是让他们赔礼道歉了!”   “赔礼道歉怎么够,不是说‘假一赔十’么,当然是要赔这位太太十根这样的簪子了。”   “还不定平日欺瞒了多少顾客呢,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郭圃与郭娘子听得额角直冒汗,再这样下去,自家的信誉可就毁于一旦了。   郭圃只得给郭娘子使眼色,让她上前赔几句软话,好歹先将妇人弄到后堂来,再来商议赔偿的事,今儿看来是再不想破财消灾,也不得不破财消灾了。   郭娘子一看丈夫的眼色,就明白了他心里想什么。   虽满心的不情愿,也只得上前冲那妇人赔笑:“太太,今日之事必定有误会,这大热的天儿,才又说了这么多话,您必定累了也渴了,不如我们去后堂先吃杯茶,歇歇脚,再来好好商量后面的事,您看可好?”   那妇人冷哼一声:“什么误会,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现在才想着请我吃茶歇脚,好好商量,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之前不想着抵赖,嘴巴干净一点,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见抵赖不了了,就开始软了,只可惜已经迟了,老娘不吃这一套!”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让让,都让让!”   然后人群分开一条道来,打头一个四十多岁,又高又壮的黑汉子,后面还跟着十好几个跟他一样膀大腰圆的汉子,方才去了的那个小红,则站在打头汉子的旁边,给他指路:“老爷,就是这里了!”   那妇人立刻拿帕子捂脸,哭了起来:“当家的,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被欺负死了啊!”   黑汉子大是恼怒,看向郭圃道:“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哼,卖了我老婆假簪子不算,她上门来讨公道,你们还敢说她讹诈,骂她,欺负她,也不打听打听我黑老三是谁,缺你那几个破银子,又是你欺负得起的人吗?给我砸,使劲的砸,只要不将东西搬出去,不把人打残打死了,便是官府,也奈何不得我!”   跟他来的十几个壮汉便应了一声“是”,如狼似虎的冲进铺子里,开始噼里啪啦的砸起来。   众围观之人听得来人竟是黑老三,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都唬了一跳,一边小声议论着:“是觉着这汉子眼熟,原来是黑老三。”   “这下这家店的老板该哭瞎眼睛悔青肠子了,黑老三不找他们家麻烦已是万幸了,他们倒先惹到他头上……”   “可不是,这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一边自发的退到了几丈开外,继续看热闹,省得不小心遭了池鱼之殃。   郭圃与郭娘子听得对方是黑老三,也是唬得不轻,眼见眨眼之间,自家的店就被砸了个乱七八糟,一片狼藉,郭娘子更是心疼得大哭起来:“青天白日的,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住手,住手啊……”   郭圃刚才给冲进来的汉子们撞得浑身都疼,但再疼现下也是顾不得,上前与黑老三夫妇赔起好话来:“大爷,太太,都是我们有眼无珠,得罪了太太,现在我们已经知错了,求大爷千万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黑老三哪里肯理他,冷哼一声,喝命手下们:“给我使劲的砸,砸完了三爷请大家喝酒去!”   倒是他老婆冷笑道:“不是说你们既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什么人都经过见过,是不会轻易被吓住的吗?那就继续硬气下去啊,那我们当家的没准儿还会高看你一眼,真就高抬贵手了,这么怂,我们当家的才看不上!”   于是又是一轮更猛烈的噼里啪啦,甚至还有人顺着古董架子,爬上房梁,要拆房子。   郭圃这下再也忍不住冷了脸,与黑老三道:“大爷来之前,怕是没打听过咱们郭记的底细,能在正阳大街开店的,大爷以为有哪家是没有靠山的?还都不是小靠山,否则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大爷来正阳大街行事?所以我劝大爷还是见好就收,否则事情真闹大了,后悔的绝不会是我!”   这话说得黑老三愣了一下,倒是他老婆叫嚣道:“就算你们有大靠山又如何,明明是你们理亏在先,难道我们还怕你们不成?再说了,你说有大靠山我们就信?指不定是吓唬我们的呢,有本事把你们的靠山说出来啊,我倒要看看,这靠山到底靠不靠得住!”   黑老三闻言,回过神来,也冷笑道:“想吓唬老子?哼,只可惜老子不是吓大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可这达官贵人也分档次,那些个八九品的,老子还真不怕!给我继续砸!”   郭圃没想到自己放的狠话竟然镇不住黑老三,想到他这般嚣张,八成背后也有人,所以才敢说不怕八九品的官儿,可他家姑爷可是五品,是那些八九品的芝麻绿豆小官儿能比的吗?侍郎府又是那些个小门小户能比的吗?   便冷声又道:“我们家的靠山可比八九品高了十来级,靠山府上更是侍郎府,连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人家,这位大爷自己看着办吧!” 第31章 一片混乱   比八九品高了十来级,府上还是侍郎府?   黑老三大叫了一声:“停!”   等众手下停下后,与郭圃道:“如果你们家的靠山真是侍郎府,那今儿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瞎充字号?反正京城侍郎府那么多,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事情了了的事,傻子才不做呢,你必须得告诉老子,到底是哪家侍郎府,我回头也求证过了,这事儿才算是彻底了了,否则,咱们没完!”   郭圃没想到自己都说了自家的靠山是侍郎府,还吓不退这黑老三,又急又怒,道:“这等隐秘事,怎么能够告诉你,你会随时将你的靠山是谁挂在嘴边吗?当然不会,那我自然也不会。反正我现在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再不离开,回头可别后悔!”   黑老三冷笑着吐了口浓痰在地上:“呸,老子还以为是真有大靠山呢,原来是吓唬老子的!给我砸,继续砸,房子也给我拆了,反正就算真打官司,也未必是我们输,砸!”   郭娘子眼见又是一阵“乒乒乓乓”,还有人冲进了后堂去,简直快崩溃了。   再顾不得郭姨娘素日的叮嘱,‘万万不能让人确切知道郭记与许府的关系,只让人知道郭记有大官家做大靠山就行了’,尖叫起来:“住手!住手!我们家的靠山是许侍郎府,你们觉得自己惹得起,就给我继续砸,看我们家主子回头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停!”黑老三又是一声喝命,等手下们停下后,摸着下巴道:“许侍郎府?现在没有哪位侍郎大人姓许啊……是了,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家的老大人,以前好像是做过侍郎?不过,你们跟许府是什么关系,别八竿子也打不着吧,来啊,立刻去两个人去许府打听一下,看这厮是不是骗老子的,如果是,也好继续砸。”   郭圃脸都黑了,怎么能真让黑老三的人去许府打听,一打听他姐姐的秘密不是再也包不住了?   忙道:“到底什么关系,这位大爷就不必知道了,你派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家能在正阳大街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肯定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就足够了。”   黑老三“哈”了一声,“原来你还是在拿老子开涮?都打听不到你还好意思说是你家的靠山?呸,那老子还说皇上王爷们是老子的靠山呢……那个盒子里是什么?哦,珍珠啊,老婆,全部磨成粉让你拿回去敷脸,也学一回那些个夫人奶奶们可好?”   他老婆大喜:“好啊好啊,小红,你来磨,省得他们粗手粗脚的,给我磨坏了。”   郭娘子眼见那小红拿起那颗颗都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就开始一下一下的砸,想把它们砸细,彻底崩溃了,大叫起来:“许府的二老爷是我们大……唔唔唔……”   急得郭圃忙去捂她的嘴,这个蠢婆娘,这些话是能说的吗?   偏她还说了一次说二次,好在这次他总算是将她后面的话给捂了回去。   黑老三与他老婆都冷笑:“许府的二老爷是你们的谁,说啊,你们倒是说啊,看来分明就是没影儿的事,看你们还能嘴硬到几时!”   郭圃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哭嚎声:“是哪个杀千刀的在砸我们家的铺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家是你们惹得起的吗?让开,让开……”   果然很快就见郭老太太扶着个小丫头子,颤巍巍的进来了。   一见店里已是不成样子,便大腿一拍,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我女婿可是侍郎府的老爷,正经五品的官,我已经打发人去报官,也已打发人去请我女婿了,等他来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就等着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吧!”   “侍郎府的老爷是你女婿?”黑老三与他老婆脸上终于都有了几分忌惮之色,但他老婆很快又冷笑道:“有五品的女婿,有侍郎府这样的姻亲,怎么可能还在这儿开个小破店?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是!”   郭圃已上前要扶郭老太太起来:“娘,这里乱糟糟的,您先去后堂歇着吧,让我和您儿媳来应付他们……”   “我怎么歇得住?”郭老太太涕泪横飞,大是没好气,“没见店里都让砸成这样了吗?果然不是你们两口子的本钱,你们就不心疼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们,没有你们姐姐姐夫,也没有这家店,更没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哪个杀千刀的敢再砸,除非他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郭圃被气得半死,老婆已经够蠢了,结果老娘更蠢,偏他还不能直接捂老娘的嘴,不由分说把她弄到后堂去。   正要说话,终于有捕头带着十来个捕快赶来了,郭老太太立刻对着捕头大哭起来:“捕头老爷,你们可算是来了,快把这些个杀千刀的都抓起来啊,把我们店砸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等我女婿来了,看我不让他砍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头!”   没想到话音未落,黑老三也已与捕头打起招呼来:“丁捕头,是您啊,回头请您吃酒啊。”   那丁捕头混京城地界的,当然跟地痞流氓们都早已是惯熟了,见是黑老三,笑骂道:“怎么又是你黑老三,可真是十处打锣九处在啊你,趁早麻溜的给我滚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啊。”   黑老三闻言,嘿嘿笑了一声:“好嘞,您都发话了,我马上就走,兄弟们走吧。”   招呼了自己的手下们就要走,他老婆还抱了那一匣子珍珠不撒手。   看得郭圃与郭娘子是大怒,但想着能这样把瘟神送走,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郭老太太怎么肯就此放人走,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便张开双手拦住了门,道:“想就这样走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必须把打坏的东西都赔偿了,才准走!”   黑老三冷笑:“老子就是不赔又怎么样?”   丁捕头也皮笑肉不笑:“老太太,我刚已经问过围观的人群了,都说是你们家卖假货在先,那被砸也是咎由自取不是吗?您老还是趁早让开的好,不然我可管不了您家这事儿了。”   郭老太太怒不可遏:“管不了,你怎么管不了了?分明就是你不想管,我可告诉你,我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五品的官儿,等会儿他就来了,我看他来了后,你还敢不敢这样公然包庇这群杀千刀的!” 第32章 掌嘴   许夷光与春分一直在雅阁里看戏,得亏那雅阁设计得甚是巧妙,于门口处有一扇小百叶窗,里面的人能透过那百叶窗看清楚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想是郭娘子特意为同时兼顾里面和外面的生意特意让人设计的,今儿倒是方便了许夷光主仆。   春分眼见听他们扯了这么久的皮,戏肉终于在郭老太太出现之后来了,松了一口长气,在许夷光耳边低声说:“姑娘,幸好您神机妙算,把那老婆子也给弄了来,不然这会子这戏怕是唱不下去了。”   许夷光只是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那日她便发现郭娘子是个极谨慎极嘴紧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尚且如此,显然郭圃只有更甚的,要让这两口子哪怕是在情急之下,嚷嚷出她父亲来,怕也是不可能。   及至方才见到了郭圃,果然光看外貌,已是个极谨慎精明的,再看他处事,更是如此,——话说回来,能在正阳大街经营金店这么多年,再是有靠山有依仗,自己没有几分真本事也不可能,所以他们姐弟,还真难说到底是郭姨娘成就了郭圃,还是郭圃成就了郭姨娘。   万幸许夷光当日便留了个心眼儿,也是郭老太太那日来得太巧,人也太过跋扈嚣张了,让她觉得可以一用,遂让孙行衍打听到了郭家的住址,等这边一闹起来,便打发去郭家告诉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从来视这铺子为自己女儿独有,儿子儿媳充其量就是帮忙的,听得出了事,岂能不慌慌张张赶来,被人一激,岂能不当说的不当说的话,都竹筒倒豆子一气说出来的?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啊。   许夷光又看了一眼外面,与春分道:“把面纱拿来我戴上,是时候该我们出场了。”   彼时外面丁捕头正怪笑:“你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五品的官儿?别人不知道,当我不知道呢,你女儿不过是给人做小老婆的,哪来的女婿,多早晚小老婆的妈也能叫女儿的夫主女婿了?可别笑掉了我的大牙!”   黑老三忙问道:“丁捕头,方才这家人就说他们的靠山是许府的二老爷,难道,他们家的女儿,就是许府二老爷的小老婆?呸,我还说多硬正的腰杆呢,原来是给人当小老婆的,那在老子面前充什么舅爷老太太呢,真以为你们女儿爬上了人家官老爷的床,官老爷就是你们家的女婿姑爷了?”   郭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一把就甩开了扶着她的分明已经麻木了的郭圃和郭娘子的手,大声骂道:“我女儿的男人,怎么就不是我女婿了?何况我女儿还给女婿生了两个儿子,真正的官家少爷!你们给我等着,我女婿马上就来了,等他来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说得丁捕头与黑老三又是一阵怪笑,“我们不是等着呢吗,就怕人家官老爷不认你这个便宜岳母,不肯来啊……”   话没说完,已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母亲从许李氏,变成了许郭氏,我外祖家也不姓李,而改姓了郭!”   众人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以面纱遮了脸,但仍一眼看得出是个大家小姐的姑娘,让个满脸寒霜的丫鬟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自然正是许夷光与春分了。   郭娘子看到许夷光,这才想起自家雅阁里还有个大主顾一直等着,得亏刚才那场混乱没有殃及到她,不然他们家现下已是风雨飘摇了,届时岂非越发雪上加霜?   就是不知道,大主顾还肯不肯要她挑中的那些首饰,那他们还能稍稍缓口气……   郭娘子一口气还没喘完,忽然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话,‘许李氏’,‘李家’?   难道,这世上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是天要亡他们老郭家啊!   郭圃也已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话意味着什么了,忙向许夷光赔笑道:“二姑娘,我娘她老糊涂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带她回去,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胡说八道,您千万别生气……也请回府后,千万别告诉太太老太太她们,万一气坏了太太和老太太,我们母子的罪过岂非越发大了?”   说完不由分说拉了郭老太太就要去后台,一面低声说:“娘,您别再多说了,再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稍稍抬高声音,“看来那个什么黄大夫也不行,还得换其他大夫给您瞧啊,看您分明比前几日又糊涂得更厉害了……啊……”   话没说完,脸上已“啪”的一声,挨了郭老太太一掌,“你才需要看大夫,你才病糊涂了,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成日里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竟敢这样咒我,明儿就给我滚回老家去,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就等着看我重新过继了别的儿子,悔青肠子吧!”   郭圃真是生吞了郭老太太的心都有了,女儿那么精明能干,当娘的怎么能蠢成这样?   可想到再任她作下去,到头来他们两口子也得不着好,只能忍气低声劝她:“娘,您没听见二姑娘的话吗,人正头太太生的正头女儿来了,您再满口‘女婿女婿’的,姐姐也要受牵连啊!”   郭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身份,先是一怔,随即便嘴硬道:“就算正头太太生的正头女儿来了,那姑爷也是我女婿啊,再说了,她那个娘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早晚要死的,你姐姐也早晚要扶正的,到时候她就在你姐姐手底下讨生活了,还能在我这个姥姥面前摆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势呢?”   越说越大声,心虚也越来越少,末了看向许夷光,笑道:“好外孙女儿,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等姥姥先把这群杀千刀的打发了,咱们娘儿们再好生亲香亲香啊……”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经怒声喝道:“春分,掌嘴!”   竟敢说她娘‘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还敢在她面前充‘姥姥’,可见都是她父亲和郭姨娘素日说的纵的,看她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春分早等不及许夷光的吩咐了,闻言大声应了一声“是”,上前就“啪”的一声,甩了郭老太太一记响亮的耳光。   郭老太太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啊……你这个死丫头,竟敢打我,等我女婿来了,看我不让他立刻打杀了你,还有你,竟敢这般对长辈,等着你老子收拾你吧!” 第33章 不知天高地厚   还敢‘她女婿’?   许夷光怒极反笑,吩咐春分:“春分,再给我掌嘴!”   春风又是一声“是”,一只手架住郭老太太,另一只手反手又是“啪”的一声,郭老太太就嚎得更大声了:“杀人了,杀人了,竟敢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到底年老体衰,比不上春分年轻力壮,眼见反抗不了,硬来也讨不了便宜,只得顺势坐到地上,双手拍地的大哭起来,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   看在一旁郭圃与郭娘子的眼里,平心而论,真是说不出的解气与痛快,尤其是郭娘子,老不死的素日对她是想骂想骂,想动手就动手,今儿总算让她也尝到厉害了,果然恶人还须恶人磨。   可再解气再痛快,夫妻两个也知道,他们不能再任由春分打郭老太太下去了,不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太不孝,且也太怂太软弱了,毕竟郭姨娘又不是贱妾,郭家也是良家,就算是嫡小姐,也不能真把他们欺凌到尘埃里去。   郭圃便朝郭娘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扶郭老太太,他自己则看向许夷光抱拳道:“二姑娘,您打也打了,气该消了罢?我娘她真个老糊涂病糊涂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的,但您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我们自己家里,都不会有,还请您息息怒,高抬贵手,就饶了她这一次。”   许夷光没有说话,她也不可能跟郭圃说话,没的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便只是看了一眼春分。   春分就冷笑着开口道:“妾的娘家人也敢这样攀扯主家,换了郭掌柜您能不生气吗?何况令堂可不只是攀扯主家,还对我们姑娘出言不逊,还咒骂我们太太,谁给的胆子?当然是郭姨娘了,您也别先急着认错了,等我们姑娘回去后回了老太太和太太,有您认错儿的时候,您急什么。”   郭圃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倒不只是怕的,主要是气的。   二太太在府里是个什么处境,谁还能不知道么,固然今日是他们有错在先,但现在他们打也挨了错也认了,她们主仆还想怎么着?真以为拿了鸡毛就是令箭了?   还是以为事情闹开了,让二老爷知道了,她们母女就能得着好?   哼,指不定比以前更得二老爷的厌弃,毕竟他们郭记二老爷也有份儿的,让二老爷平白丢了一份大进项,二老爷岂能不恼的,反倒是他姐姐,旁的且不论,只凭她为二老爷生了两个儿子,便谁也奈何不得她了,到头来到底谁吃的亏更大还说不好,真以为他们会怕她们不成!   郭圃便冷笑道:“二姑娘既不依不饶,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等二老爷定夺了,不过我劝二姑娘一句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二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您和二太太还是收着点的好,不然惹急了二老爷,做出什么绝情的事来,您再要后悔,可就迟了!”   “你!”许夷光明显被气得不轻,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都红了,胸脯也一起一伏的,一时间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郭圃,只能扶了春分直喘气。   心里却在冷笑,郭圃以为抬出父亲来,就能压住她了?哼,如果她在乎父亲,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她倒要看看,父亲知道后,敢不敢真对她们母女怎么样!   郭老太太见许夷光被郭圃震住了,又是生气又是得意,生意的是郭圃既能镇得住她,为什么刚才不开口,而是任她挨了两巴掌,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果然不是亲生的,怎么都养不熟。   得意的则是看来这二姑娘只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可见知道她女儿的厉害,她非得把刚才的两巴掌给找补回来不可!   郭老太太遂再次甩开郭娘子的手,看向许夷光叫嚣道:“你再打我啊,怎么不打了?知道你打不起了吧,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让你跪到我面前,向我磕头认错的!”   比之方才,竟还要嚣张十分。   然后看向丁捕头和黑老三:“看见了吗,正头太太生的正头小姐,在我面前也不敢嚣张,所以你们识相的,就立刻把该赔的都给我赔了,尤其是你,还得向我磕头认错,否则我告诉了我女婿,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黑老三想也不想便冷笑道:“才挨了人家两巴掌,还敢说人家在你面前不敢嚣张,还真是……”   话没说完,让丁捕头给拉到了一边,示意他不许再说后,方与郭老太太道:“老太太,赔偿的事好商量,不过毕竟是你们理亏在先,就打个对折吧?至于磕头认错,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也算了?到底大家都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   虽现在知道了这郭家的女儿只是当小老婆的,但谁不知道最厉害的风从来都是枕头风?   回头人一个五品,要收拾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现在还是别把人得罪得太狠了,不然回头哭都来不及。   郭老太太见丁捕头软了,态度就更硬了,冷笑道:“想打对折?没那么容易,想不磕头认错,更不可能,他一个地痞流氓,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能有头有脸得过我女婿吗?今儿他要是不给我们家磕头赔罪,我回头就让我女婿撤了你,一个小小的捕头,我女婿五品的大官,要撤了你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令女婿真是好生威风呢,朝廷任命的捕头撤了也跟玩儿似的,本官竟不知道我们大宋何时改姓了郭!”   冷不防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郭老太太,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是门外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发出的,后者虽只是一身便装,却气度不凡,何况他还自称‘本官’,显然是个官老爷。   郭圃心里一紧,忙上前捂住了郭老太太的嘴,让她再说不下去,心里则大是后悔,刚才就不该放任老娘再闹腾一场,想着没准儿她能将损失个闹到最低呢?   现在可好,惹了个不知底细的官老爷来,还不知道事情要如何收场呢。   郭圃忙赔笑向那老者道:“这位老爷,我母亲她老糊涂病糊涂了,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一面在郭老太太耳边小声说:“娘,快晕倒,不然我们大家都得大祸临头了,你就听我这一次!”   郭老太太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难得见郭圃这般严厉,话也说得吓人,她本能的觉得不好,遂想也不想,便听他的话,双眼一番,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第34章 熟人?   郭圃见郭老太太真听话的“晕”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老娘不再捣乱了就好。   随即看向那老者继续赔笑:“这位老爷,您也看见了,我娘她是真个病了,一个都病糊涂了的人,说的话怎么能信呢?反倒是这群人,一早就上门来讹诈我们,还把我们店里给打砸成这样,小店小本经营,哪经得起这样的损耗,老爷可千万要为小店做主啊!”   老者闻言,冷笑道:“本官不管这些民事纠纷,你要伸冤,且去顺天府。本官只在意令堂刚才那句话,她女婿五品的大官,要撤了小小一个捕头跟玩儿似的,本官只想知道,这位五品的大官是谁呢,这么大的排场,本官也想见识一下。”   一席话,说得郭圃是冷汗直冒,难道今日之事,还要连他们家姑老爷也一并拉下水吗,那可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他正要分辨,围观的人群已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说是侍郎府的二老爷,好似姓许呢……”   “嘁,又不是正经女婿,女儿不过是给人家做小老婆的,就自封了舅爷老太太,嚣张成这样!”   “可不是,被人家正房太太生的正头小姐给堵了个正着,还对人家正头小姐自称‘姥姥’,说人家正头太太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她女儿早晚要扶正的,见过小老婆的娘家人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看来八成是夫主纵的,不然谁敢啊?”   “刚才还好好的,狂得都快上天了,这会子却一下病得晕倒了,这病还真是妙,想什么时候病,就什么时候病……”   还有黑老三的老婆和小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住:“是啊,大老爷,我们可都亲眼看见的,还以为他们以银充金还想抵赖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嚣张到这个地步,连正房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大老爷,我们和这位小姐才真是需要伸冤呢。”   把郭圃气了个半死,嚷嚷道:“你们一个个的少落井下石,我娘她的确病了,方才的事我们也是被陷害的,那簪子明明不是我家的……”   说完向老者跪下磕头不绝:“大老爷,您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千万要为我们家做主啊,便是我们家姑老爷知道了,也一定会感激您的。”   抬出许明孝来,总算见老者的神情有所松动了,道:“令堂真个病了?”   郭圃忙拼命点头:“真的真的,大老爷明察。”   老者便捋须道:“若真是病了,胡言乱语倒也情有可原。”   短短一句话,说得郭圃心下大松,春分却是忍不住说道:“这位老爷,这老婆子分明就是在装病,方才她攀扯我们姑娘,与人对骂时,精神可好可嚣张了,怎么可能是病人?不信您问大家伙儿啊。”   老者遂看了春分一眼,又看了许夷光一眼,见她红着眼睛,满脸都是悲愤,不过到底顾忌着人多嘴杂,一个字也没有说。   却是许夷光心知对方必定是她师父安排的御史大人了,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事情看起来的确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提前安排好的,自然没什么可慌张,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消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就够了。   老者果然面上带出几分不忍来,问春分:“你家姑娘便是许家二老爷的嫡出女儿了?若大家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家姑娘的确委屈了,不过若这家的老太太真是病人,那就也罢了。”   郭圃忙接道:“我娘的确是病人,大老爷明察。”   春分还待再说,人群里忽然响起个低沉冷清的声音:“是不是病人,让大夫瞧瞧不就知道了?正好在下虽不才,于医术上倒也有几分见解,就让在下替这位‘病人’瞧瞧吧!”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越众而出,却是个极高大挺拔的男子,眼如星璨,面如刀裁,眉间桀骜,看起来十分的不好接近。   但饶是如此,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依然瞬间红了脸,如此俊俏,如此有气度与存在感的郎君,怎么刚才她们竟一直没发现呢?   男子很快走到郭老太太身前,抬起她的手,把了一回脉后,沉声道:“这位老太太果然病得不轻,不过也不算是病,而是中了毒,现在,毒已全部被我逼到了她这只手上,得立刻把手砍了,才能活命,还请大老爷定夺。”说完看向那老者。   老者却是立刻看向了郭圃:“这样的事,本官如何能替家属定夺,还是家属自己定夺吧,不过依本官说,手再重要,也没有命来得重要,若实在只能砍了手保命,那就砍吧,没了手,总比没了命强。”   郭圃张口结舌,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忽然就发展成了这样。   正要说话,老者又道:“你虽是当儿子的,也别想着同意砍了母亲的手就是不孝,连圣人都云‘小受大走’,可见做子女的在父母遇到危难时,是可以权宜行事的,你既已同意了,那这位大夫,你就即刻动手吧。”   他什么时候同意砍他娘的手了,回头老不死的不得生吞了他才怪……   郭圃本能的觉得不对,可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那男子已利索的自靴筒里拔出了匕首,对着郭老太太的手腕比划起来,冰冷的触感,让郭老太太浑身是鸡皮疙瘩直冒。   再也顾不得装晕了,猛地睁开眼睛就坐了起来:“我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你这庸医凭什么说我中毒了,还要砍我的手……”   围观众人里有那聪明之人,先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哄堂大笑起来,郭圃与郭娘子则摇摇欲坠。   完蛋了,回头真出了什么大事,连以老娘‘年老体衰,病糊涂了’做借口来推脱都不成了。   许夷光也已明白过来那老者为什么非要一再的在郭老太太到底有病没病上做文章了。   人们对病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病人,多少总会多几分宽容,现在好了,把郭家与郭姨娘,甚至她父亲仅剩的退路也给堵死了,果然比她老道周全多了!   就是那个男子,他忽然站出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帮自己的忙?   关键他看起来真的好面熟,她确信自己一定见过他,他之前进了郭记的门后,好似也看了自己一眼,难道他也觉得曾见过她吗?   可到底两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她一时间又实在想不起来,罢了,还是回去后慢慢想吧……   许夷光想着,冲春分使了个眼色,春分便恨声说道:“姑娘,既然这老婆子没病,可见那些话不是胡言乱语,而是故意为之,我们这就回府,回了老太太,请老太太为太太和您做主去!”   然后冷哼一声,扶着许夷光,出了郭记银楼,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第35章 晕倒   主仆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并不知道有人一直灼灼的盯着她们的背影,确切的说,是一直在灼灼的盯着许夷光的背影看。   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她,再到刚才那一刻,他已经整整一世五年三个月零八天没有见过她了,没见之前,还能将那深沉到近乎疯狂的思念都强压在心底,如今见了,他才觉得不可思议,从他重生回来到现在,整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到底是怎么忍住了,一直没有去见她的?   就算是为了能抢在她长大之前,先建下一番事业,做出一番成就,好让她夫荣妻贵,风光大嫁,最重要的是,嫁给自己后再不受一丝半点委屈,再不重蹈前世年纪轻轻就不明不白香消玉殒的覆辙,他也到底是怎么才忍住了那蚀骨的思念与似箭的归心的?   幸好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也幸好,他一回来就见到了她,好好活着、还没有与他那个喜新厌旧,没有担当的侄儿定亲的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夷光与春分借着人群的遮掩,很快出了正阳大街,然后穿过一条小巷,便与已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的孙行衍回合了。   孙行衍一见许夷光,就问道:“师妹,怎么这么久啊,是不是事情不顺利?快上车,我送你们回去,我们边走边说。”   许夷光便就着春分的手上了车,待春分也上了车,马车启动后,她才回答起孙行衍的问题来:“时间是久了些,但事情非常的顺利,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那位御史大人师父是怎么找来的,办事好生老道周全,回头我可得好生拜谢师父一番才是。”   孙行衍听得事情顺利,笑起来:“那位御史大人可是御史台最有名的‘铁御史’黄大人,寻常人是请不动他的,但他刚好欠我爹一个人情,于是……师妹懂了吧?”   许夷光也笑起来:“懂了,那我更得好生拜谢师父了,还有二师兄你也是,把事情替我安排得那般周密,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的,一定花了不少心力与银子吧?只可惜无论是银子还是心力,我暂时都还不了你,只能以后慢慢的还了,二师兄不会见怪吧?”   “我怎么会见怪?”孙行衍忙道:“能帮上师妹的忙,我不知道多高兴,怎么会见怪,真的,师妹,我很高兴。”说着,忍不住傻笑起来,心里更是喝了蜜一样甜,不过隔着车帘子,许夷光当然看不到。   孙行衍笑过之后,又道:“再说银子都是我爹出的,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主意也是我爹和娘一起拿的,所以我只出了一点力而已,师妹要是再客气,我就无地自容了啊。”   许夷光点点头:“好,那我不说感激的话了,只等明儿见到师父师母时,再拜谢师父师母就是。”心里却是真的感激,师父一家这般为她出钱出力,殚精竭虑,她欠他们的,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一时,马车到了许府,许夷光向孙行衍道了别,便带着春分进去了,换来下人们一路异样的目光——这二姑娘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怎么他们竟然一直不知道,难道是偷溜出去的?关键她还满脸的泪痕,难道,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不行,得立刻禀告老太太和大太太去。   主仆二人在这样的目光中进了二门后,许夷光便双眼一翻,在春分夸张的哭喊声:“不好了,二姑娘晕倒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中,晕了过去。   然后,自然引来了不少的人,倒是很快便将许夷光给抬回了二房李氏的屋里去。   李氏本就大病未愈,哪能想到好好的女儿,不过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面若金纸,呼吸微弱,时不时的还抽搐一下,瞧着已死了大半个了?   只凄厉的叫了一声:“敏敏,你别吓娘……”便直挺挺的往地上栽去。   还是吴妈妈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含泪劝道:“太太,姑娘这会子成了这样,还不知道……您可千万要撑住,不能倒下啊,不然可叫姑娘怎么样呢?”   才让李氏堪堪撑住了,没有晕过去,但也是紧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别提吩咐下人们请大夫打热水来之类的了。   闻讯赶来的郭姨娘见状,只得忍泪强作镇定,一条一条的下起命令来:“快去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大夫,再请老太太和大太太过来一趟,这二姑娘和太太都病着,我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如何应付得来?再打热水来,给二姑娘先擦擦。”   “还有,大家都散开一点,无事的最好都先出去,在廊下候着,本就大热的天儿,还都窝在房间里,又挤又热的,连正常人都受不了了,何况太太和二姑娘还病着……吴妈妈,劳你先扶太太进屋去躺躺,好好好,太太既不放心二姑娘,就在这里守着也是一样,只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伤心与担心,咱们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一叠声的把该安排的安排下去后,最后一拍额头:“看我糊涂的,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该立刻打发人去请老爷回来才是。来人!”   虽忙得团团转,心里却是称愿不已,她正愁找不到万无一失的机会对付太太和二姑娘呢,谁知道大好的机会就自动送上门来了,二姑娘一个姑娘家,青天白日的竟然私自溜出府去,不管太太事先知不知道,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都跑不掉。   这也还罢了,偏二姑娘还是晕倒了让人抬回来的,看起来就一副饱受摧残与打击的样子,谁知道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指不定被人占了便宜去呢?   那就真是天助她也,二姑娘这次纵不死也得脱层皮,太太更是在疾病与急痛的双重夹击下,指不定不用老爷将她送去庄子上,甚至是休了她,她先就得一命呜呼了!   郭姨娘简直得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来得比郭姨娘想象的还要快,因为许夷光与春分才进门不久,便有人去禀告了她们,等知道二房这边母女两个都倒下了时,到底人命关天,许老太太纵再生气许夷光的不规矩,再不待见李氏,也只能带着大太太,急匆匆的赶到了二房来。 第36章 跳坑   许老太太带着大太太急匆匆的赶到二房李氏的屋子,果然就见许夷光躺在靠窗的榻上,脸色惨白,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已是死了一多半了。   到底是嫡亲孙女,平日里再不待见,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许老太太当下也顾不得追究许夷光私自出府的事了,立刻厉声问道:“二姑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成了这样?打发人去请大夫了吗?再立刻打发人去回了大老爷和二老爷,让他们设法儿请个太医回来。”   说完顿了顿,又吩咐贴身嬷嬷,“你立刻回去,把我库里那支百年的野山参取来,以防万一。”   郭姨娘等许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去了,才恭声回起许老太太的话来:“回老太太,才妾身已打发人去请大夫,也打发人去请我们老爷回来了,想来很快大夫就能到了,老太太也别太担心,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老人家要不还是坐着歇一会儿罢,妾身虽拙,帮着跑跑腿儿还是做得到的。”   许老太太闻言,见郭姨娘虽红着眼圈,却十分的镇定,才自己过来时,见到二房的下人们也是忙而不乱,知道都是她的功劳,面色稍缓。   正要说话,就见李氏一直靠在吴妈妈怀里哭,哪有半分为人母、也为二房主母应有的坚韧与刚强,竟连郭姨娘一个做妾的都比她强十倍!   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也是诗书人家的女儿,也活了三十年了,旁的不知道,总不能连‘女子本弱,为母则强’都不知道吧?你女儿现在都快死了,你除了哭,还知道什么,还不给我闭嘴,本来好好儿的,不会有事的,也要让你哭出事来了!”   本身娘家就落败了,自己还立不起来,成日跟个病西施似的,叫她做婆婆的,怎么喜欢看重得她起来?   李氏让许老太太当众给了没脸,是既哭不下去,也再坐不住了,只能扶着吴妈妈的手站了起来,怯怯的说了一句:“都是儿媳不好,请母亲息怒。”   脚步蹒跚的走到榻前,默默的守起许夷光来。   好在大夫很快便来了,给许夷光诊过脉后,道:“小姐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又天热身体不受用,才会晕倒的,瞧着虽险,其实并无大碍,待老朽给小姐扎一针,醒来后再吃几日清心静气的药,也就有望大愈了。”   说完取出银针,在许夷光的人中和虎口各扎了一针。   果然不多一会儿,许夷光便幽幽醒转了过来,满脸茫然的问李氏:“娘,我这是怎么了,浑身都好痛,胸口尤其痛……怎么祖母和大伯母,还有大家伙儿都来了?”   许老太太见她总算醒了,松了一口气,忙叫贴身嬷嬷带了大夫去外面开药,方看向许夷光道:“醒了就好,这几日便好生将养着,省得回头坐下病根来,如今年纪小时还不觉得,等将来年纪大了,吃了苦头,后悔也迟了。”   大太太附和道:“可不是,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的,不过二弟妹也病着,怕是照顾不过来夷丫头,娘,您看要不将夷丫头挪去我那儿暂住一阵子,等她大好了,再让她回来也是一样?”   许老太太道:“你那儿成日人来人往的,哪适合将养身子,何况也得防着过了病气给诚哥儿媳妇,你不是说她可能……还是将人挪去我那儿住几日吧,反正我屋里服侍的人多,照顾起二丫头来也更经心,她也能好得更快些。”   “到底还是娘考虑得周全。”大太太便笑着点头应了,转向李氏,“那二弟妹就快安排人给夷丫头收拾一下东西吧,等晚些时辰凉快些了,便将人给挪去娘那儿,也省得你……”   话没说完,一旁与姐妹们站在一起,一直都没说话的许宓忽然道:“祖母,好容易二姐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有些话孙女儿本不该说的,可孙女儿只要一想到刚才只差一点点,二姐姐便极有可能救不回来了,孙女儿便心有余悸,纵知道现下旁的都是次要的,只二姐姐的身体最重要,也不得不说了。”   看向春分,“孙女儿听说,就是这个丫头,挑唆了二姐姐大热的天私自出府的,否则,二姐姐又何必吃这番苦头,祖母与母亲、大伯母,还有我们大家伙儿,又何至于急成这样?所以,祖母一定要重罚这个丫头,以儆效尤才是。”   郭姨娘眼见哪怕许夷光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了,许老太太依然满脸的心疼,还提出要将她挪到自己院里去养病,果然血浓于水,素日再不待见儿媳,孙女儿却是亲生的,真到了紧要关头,岂能不心疼的?   心里自然再称愿不起来了,她的宓儿那般做小伏低,尚且没能让老太太发话住进松鹤居去,为她的宓儿镀一层‘养在祖母跟前儿’的金,将来说亲时也能更容易些,她怎么能让许夷光专美于前?   可郭姨娘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只得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冲许宓使了个眼色,有些话她说不得,她的宓儿却是说得的。   恰许宓也正满心的不自在,果然祖母素日说疼她都是假的,如今许夷光不过才一病,她老人家立马心疼得什么似的,她在她心里比不过大姐姐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许夷光也比不过了?   凭什么啊,难道许夷光带着丫头没规没矩的私自出府,还出的对,还因祸得福了?   所以许宓接收到郭姨娘的眼色后,哪里还忍得住,今儿她纵奈何不得许夷光,也得把她的一条臂膀给砍下来,让她知道她的厉害,让祖母不能疼她灭过她的次序去才是!   果然听了许宓的话,许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冷冷的看向春分沉声道:“四姑娘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都是你这贱婢挑唆得主子私自出府,差点儿丢了性命的。我们许家积善之家,我自然不会伤你的性命,但府里也是留你不得了,老大媳妇,打她二十大板,连同她的老子娘一并卖得远远的,看以后还有哪个下人敢挑唆主子!”   因为许宓的提醒,也想到了许夷光是怎么才会忽然病倒的,对她本就不多,方才不过是一时情之所至而起的怜惜,也瞬间大打折扣了,吩咐脸色比方才好看了不少的李氏:“不必给二丫头收拾东西了,她本就病着,还是别挪动的好。” 第37章 辱我至厮!   许宓听得大喜,看来祖母对许夷光的怜惜与心疼,也不过尔尔。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正待再说,春分已先哭起来:“老太太,奴婢冤枉,并非是奴婢挑唆了二姑娘私自出府的,而是二姑娘想着下个月就是您老人家的生辰了,她和二太太都不知道该送您老人家什么贺礼,才能聊表对您的孺慕和感激之情,所以才会偷偷出府去,想提前置办好了贺礼,届时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真不是奴婢挑唆的,求老太太饶了奴婢这一次……”   一边哭求,一边磕头如捣蒜,很快便磕得额头一片通红。   许夷光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听得春分的话,忙强撑着坐起来,虚弱的向许老太太道:“祖母,春分并没有一字虚言,孙女儿偷偷出府,真是想给您老人家置办寿礼,一来就像春分说的,希望能借寿礼聊表我和我娘对您的孺慕感激之情,二来,便是希望您老人家,能因此多喜欢我娘几分了,谁知道,谁知道孙女儿竟会遭受那样的屈辱……这才会一回家便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的,您可一定要为孙女儿和我娘做主啊……”   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拿帕子遮脸,大哭了起来,显然是真委屈得狠了。   看得许老太太稍稍缓和了面色,总归是为了给她置办寿礼,才会引出今日之事来的,且先问问她到底受了什么屈辱,再多定夺吧。   遂沉声问道:“不管什么原因,你私自出府都不对,不过你既受了委屈,且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该为你做主的做主,该罚你的罚你,也不迟,说吧。”   许夷光却只是哭着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便是李氏小声催她:“敏敏,你倒是快说啊,你不说老太太怎么为你做主啊?”,依然什么都不肯说。   许老太太便不耐烦起来,大太太看在眼里,只得喝命春分:“二姑娘哭得说不出话来,你的嘴难道被缝住了,也说不出话来吗?还不快一五一十把事情都禀了老太太,指不定老太太看你识相,就饶了你这一次呢?”   春分闻言,忙收了泪,道:“奴婢这便把事情一五一十都禀了老太太,只是一点,老太太听了后,可千万别生气,不然奴婢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许老太太眉毛直跳,片刻才沉沉道:“你说,我不生气便是。”   春分这才娓娓说道起来:“奴婢和我们姑娘出了府后,想着正阳大街上好东西多,便径自去了正阳大街,进了就近的一家银楼。那银楼的老板娘好生殷勤会做生意,我们姑娘便听她的,进了雅阁里慢慢挑选,想给老太太挑个孔雀的宝结,我们姑娘说前儿看着靖南侯夫人戴了好生华贵,虽说孔雀按制只有一品夫人才戴得,但大老爷与二老爷都那般能干,给老太太挣个一品的诰命回来,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不想才挑了一会儿,便有人在外面说那家店以银充金,欺瞒顾客,砸场子来了……”   把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全部描述了一遍。   讲到郭老太太忽然冲进店里,说自己的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正经五品的官’,又说那银楼是她女儿女婿的本钱时,许老太太与大太太,还有李氏的脸色,都已是难看至极,显然该明白的,都已明白了。   便是三太太与许瑶光姐妹几个,心里也约莫都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情。   再看郭姨娘与许宓,更是早已满脸惨白,摇摇欲坠了,只恨不能冲上去捂住春分的嘴,让她不能再说下去。   可春分早得了许夷光的吩咐,就算是许老太太开口让她不许说下去了,也得继续说下去的。   何况这会儿还没人开口不让她说了,自然仍是说个不停:“当时银楼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自然有知道银楼底细的,便嚷嚷说那老太太的女儿只是给人做妾的,哪来的女婿?那老太太却说、说‘她女儿的男人,怎么不是她女婿了’?还说她女儿为夫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等她女婿来了,一定让所有人都好看。”   “我们姑娘听到这里,哪里还在雅阁里呆得住,带了面纱,便由奴婢扶着去了外面,问那老太太什么时候我们太太改姓了郭,不叫许李氏,而叫许郭氏了?什么时候我们姑娘的外家又由李家成了郭家?谁知道,那老太太得知了我们姑娘的身份后,竟然说、说她是我们姑娘的姥姥,一口一个‘好外孙女儿’的叫我们姑娘不说,还、还说我们太太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迟早要给她女儿让位子,我们姑娘迟早要在她女儿手底下讨生活的……”   “我们姑娘气不过,就让奴婢给了她一巴掌,她便要死要活的,说我们姑娘竟然敢打长辈,她儿子儿媳也帮着威胁我们姑娘,说要让老爷休了我们太太,还让我们姑娘给她磕头认错……”   春分说到这里,终于一副悲愤至极的样子,再说不下去了。   屋里也瞬间落针可闻,只听得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许夷光低低的啜泣声。   半晌,许夷光终于哽咽着低低开了口:“我只是想给祖母好生准备一份寿礼而已,谁知道偏就这么巧,去了……那家店里,还偏就这么巧,遇上了这样的事!可见那掌柜的一家扯着虎皮做大旗,招摇撞骗早非一日两日了,也可见,他们是多么的有底气,而他们的底气,都来自于谁,不言而喻,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如何能不急怒攻心?祖母,您老人家向来最是慈爱,也最重规矩礼体的,可千万要给我娘做主,给我做主啊……”   许老太太面沉如水,嘴巴抿紧成了一道长长的直线,不怒自威。   清了清嗓子,她正要说话,李氏忽然挣脱吴妈妈的手,脚步虚浮却速度极快的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便先满脸悲愤的开了口:“郭氏竟辱我至厮!郭氏及其娘家人的底气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老爷那儿来,没有老爷的钱权放纵,没有老爷的宠妾灭妻,他们岂敢嚣张至厮!既然老爷如此不待见我,还请老太太做主,赐我一纸和离书,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第38章 泥人尚有血性   李氏这么多年来别说在许老太太面前了,便是在下人面前,也从没有过这般疾言厉色,这般决绝的时候,可见是真气得狠了。   话说回来,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何况李氏还不是泥人,被如此羞辱,她若还能隐忍不发,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她也不必活着了!   倒弄得许老太太一时有些个下不来台了。   她还以为,李氏也会跟许夷光一样,哭着求自己为她们母女做主呢,本来就是儿子理亏,郭氏狐媚子更是胆大包天可恶至极,她这次当然要重罚他们,再好生抚慰儿媳和孙女。   谁知道,李氏竟一开口就是要和离,再是恼儿子,许老太太也见不得李氏这般打儿子的脸,当年若不是她儿子愿意娶她,她早跟着父母家人去了碾伯所,嫁给当地的土包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又岂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偏她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儿子不过犯了点小错,立刻嚷嚷着要和离,以为自家会怕她不成,她有本事就真和离,而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然而生气归生气,许老太太却知道,李氏除非死了,否则就只能一直是自家的媳妇儿,和离不可能,休妻更不可能,不然这些年来许家苦苦经营积累起来的好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何况当年老太爷临死前,她还答应过老太爷,会善待李氏母女的。   许老太太只得看了一眼大太太,示意大太太先劝劝李氏。   大太太却也正满心的恼怒,不过恼怒的不是许明孝的宠妻灭妻,而是郭姨娘竟在正阳大街上有一间银楼这个事实。   呸,郭氏一个做妾的,至多也就是像大家一直以来以为的,在京城偏僻的地方有家不起眼的小店,一年撑死也就几百银子的收益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厚的“嫁妆”?   她如果真有那么厚的嫁妆,当年也不会在老家待不下去,孤女寡母的千里迢迢进京来投奔老太太了。   可见都是许明孝给她的本钱,让她慢慢将“嫁妆”发展壮大成了如今这般局面的。   难怪许明孝每年除了俸禄,几乎再没有任何进项充入公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有的冰敬碳敬,他也是寥寥无几,还以为他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清廉无私,再不然就是暗地里补贴给了李氏,再让李氏补贴给了自己的娘家,——这也是许老太太和大太太自来不待见李氏的另一个原因,哪有她那样补贴娘家的,那已经不是补贴了,而是一直供养着整个娘家好吗?   却原来,李氏只是个背黑锅的,许明孝把自己收入的大头,都悄悄儿给了自己的小老婆!   大太太越想越气。   三房可至今都没分家,除了各房媳妇嫁妆的收益,照理一应收入都必须充入公中才是,他许明孝凭什么挖公中的墙角,去补贴自己的小老婆,从来只见过费尽心思挖别人家墙角的,谁能想来还有这样挖自家墙角的,自家可真是养了好大一只硕鼠!   大太太因着心里有气,接收到许老太太的眼色后,虽然到底还是开了口劝解李氏,那话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二弟妹千万别说气话,我知道你心里生气难过,可再生气难过,也不能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是?何况你还有夷丫头呢,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她想吗,你要是真去了,她指不定就真得被逼着叫一个妾的生母‘外祖母’了,毕竟二弟这一房,这么多年来,没规没矩的事少了吗?也没见谁说他这样不好,不该这样做,所以二弟妹,你可千万要挺住了,母亲方才不也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吗?”   把许老太太说得脸色是越发的难看,老大媳妇什么意思,是在说二儿子之所以敢这样宠妾灭妻,二房之所以这般没规没矩,都是她这个当娘的纵的吗?   当真是眼里只看得到银子,一点亏也吃不得,与李氏一样,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老太太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许夷光忽然挣扎着从榻上下来,跌跌撞撞的上前抱了李氏,哭了起来:“娘,您别扔下我,别扔下我啊,如今是您还在,我便被作践成这样了,您要是走了,我岂不是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求您千万别走,何况祖母还在呢,祖母那般慈爱公正,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您好歹听祖母说了怎么为我们做主后,再决定要走要留也不迟啊……祖母,求您为我娘和我做主,求您留下我娘,孙女儿给您磕头了。”   说完,拼命的给许老太太磕起头来。   看得李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抱着女儿大哭起来:“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被人羞辱欺凌到这个地步,还不就是欺负我娘家家道中落了吗,可我家道中落是进门之前的事,既嫌弃我,当初就别迎我进门啊……公爹,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去得那般早,若不是您老人家早早去了,我们母女怎么会被羞辱至此,您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看,救救我们母女啊……”   许老太太被李氏哭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   做梦也没想到,李氏竟也会有这样一哭二闹的时候,下一步她岂不是该上吊了?   再看大儿媳三儿媳和孙女们,却分明满脸的同情与同仇敌忾,想到这事儿的确是李氏母女委屈大发了,二儿子这会儿是既不在,在当娘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也从来都是好的,便不好,也是被人迷惑挑唆的。   于是一腔怒火都发到了郭姨娘的身上去:“贱人,我和你老爷不过是想着你太太身体不好,素日才对你多有抬举,谁知道不过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立马开起染坊来,竟纵容你的娘家人嚣张招摇到那个地步,连太太和二姑娘都不放在眼里,真以为你为我们许家诞育了子嗣,你就是有功之人,就没有谁奈何得了你了?呸,也不想想宓姐儿姐弟几个的母亲从来不是你,而是二太太,他们与你那狂得都快要上天了的老娘兄弟就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还敢自封老太太舅爷,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郭姨娘早在春分说到她和许夷光出府后径自去了正阳大街,进了就近一家银楼后,心里的得意与称愿便已都化作了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事情果然朝着比预料的更糟的方向发展了,许夷光不但知道了郭记是她的产业,且本钱是许明孝出的,她的母亲和弟弟弟妹还对她出言不逊。 第39章 干得漂亮   郭姨娘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这些年上面没人压着,下面还有过继来的弟弟弟妹小心翼翼的捧着供着,又自谓有自己这个出息的女儿做靠山,的确做得出叫许夷光‘好外孙女儿’这样的事,说得出李氏‘除了一身病,什么都没有,早晚要给她腾位子’这样的话来。   但无缘无故的,许夷光怎么会去她的银楼,又刚好那么巧的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要说这当中没有问题,真是打死了郭姨娘也不能相信。   所以,不是她们母女终于等来了好机会一次打倒太太和二姑娘母女,而是她们早就落入了她们母女的圈套里,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从坑里爬出来!   郭姨娘想通了这一节,对李氏和许夷光就越发恨得牙痒痒了。   真是好狠的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她往死里逼,知道了她竟在正阳大街有一间银楼,老太太与大太太岂能善罢甘休,不用她们母女出手,老太太与大太太便先饶不了她了,方才老太太和大太太看她的目光,可不就锋利如刀吗?   届时她再有老爷护着又怎样,老爷也不能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在家,何况母亲与长嫂的话,老爷敢不听么,不听也行,可老太太当母亲的或许不会跟自己的儿子计较,大太太牵涉到自己的利益,又怎么可能不计较?   早知道,她就不该心慈手软,顾虑这顾虑那的,就该一早便下狠手,结果了病秧子的,再剩下个小的,过几年一副嫁妆,远远的打发了就是,只可惜现在纵悔青肠子,也已迟了。   郭姨娘心里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   因之前李氏跪下时,她已跟着跪下了,这会子便只是磕了一个头,小声说道:“回老太太,婢妾从不敢对太太和二姑娘有任何不恭不敬之心,也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婢妾进府也这么多年了,若婢妾是装的,装得了一日两日,总不能一连装了十几年,都不露出丝毫破绽吧?”   “至于婢妾的母亲和兄弟,婢妾一年里也见不了他们一次,对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婢妾是真不知道,但他们从来都老实本分,怎么敢那般嚣张狂妄,所以这当中一定有所误会,还请老太太明鉴。”   说完又磕了一个头,十分的恭敬谦卑,却避重就轻的把话题围绕在了她和她的家人们对李氏和许夷光到底恭不恭敬上,并没有解释正阳大街上郭记银楼的由来。   已经吞到了肚子里的肥肉,那就是她的,谁也休想让她吐出来!   只可惜大太太不让她如愿,立刻冷笑起来:“老实本分能说得出那样张狂的话,做得出那样张狂的事来?难道夷丫头还会说谎不成,那样不像样的话,我相信她也编不出来!何况有你这个出息的女儿和姐姐擎天护着,他们怎么不敢那么张狂了,只怕在我们大家伙儿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狂上天了!”   说完看向许老太太,“母亲,这事儿万不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否则,也太委屈二弟妹与夷丫头,尤其是二弟妹了,被人凌辱至厮,换了谁能受得了?何况夷丫头主仆方才可说了,当时围观者众多,把正阳大街堵得都不能通行了,只怕很快事情就要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咱们这样的清流人家,名声最是受不得半点损伤的,万一回头让人参了二弟一本‘不孝不悌,宠妾灭妻’,可如何是好,毕竟老话都说‘父母在,不分家,无私产’,如今却连二弟的一个妾都有如此丰厚的身家,二弟不是不孝父母,不悌兄弟,宠妾灭妻,还是什么?母亲千万三思啊!”   大太太向来自矜自持身份,要不是今儿实在太气愤,才不会跟郭姨娘一个做妾的直接对话。   想到都是二老爷许明孝闹的,心里虽知道不该盼着许老太太早登极乐,许老太太若真早登极乐了,她家老爷也得丁忧,实在太不划算了,这会子依然忍不住想,这样没规没矩宠妾灭妻拖后腿的玩意儿,要是能早早给他分了出去该有多好!   许夷光当然知道大太太说这番话,为的不是替她们母女打抱不平,而是为的那间银楼,但依然忍不住心下大是称愿,大伯母干得漂亮!   却仍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祖母,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求祖母千万为我娘和我做主。”   许老太太被大太太说得越发的恼怒。   你倒是会借题发挥,当我不知道你那一年比一年更丰厚的“嫁妆”,同样有我儿子的功劳?   大家不过半斤对八两而已,便是要叫屈,也轮不到你叫屈,巴不得早点把我气死了,早点让这个家散了,你好当真正只手遮天的当家太太是不是!   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李氏与许夷光母女安抚住,再把事情压下去,影响降到最低,至于旁的账,大可等这事儿了了,再慢慢的算。   遂淡声问大太太:“那依你说,要怎么处理这事儿才好?”   大太太见问,冷冷看了一眼郭姨娘,才道:“自然是依照规矩,把贱人打一顿板子,再发配到乡下的庄子上去,余生都不许再踏进府里半步,如此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和兄弟没了她这座大靠山,自然也就狂不起来了。”   “再一点,她一个做妾的,连自己都是个通买卖的玩意儿了,哪来的资格有私产?那银楼自然也要收回公中,不但要收回,还要大张旗鼓的收回,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贱人背着主子的勾当,她那母兄也是扯了虎皮做大旗,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方能将二弟‘宠妾灭妻’的嫌疑给洗清了,也不影响咱们许家的清誉!”   平心而论,大太太这个法子倒是与许老太太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了。   她是不待见李氏,但郭姨娘如此胆大妄为,挑唆得儿子竟然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敢欺瞒了,再让她留在儿子身边,儿子眼里岂不得越发看不到自己这个亲娘,越发不孝了?大不了回头她再赔儿子一个好的便是!   许老太太遂点头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捆了,关进柴房里,明儿一早就送到庄子上去,至于如何收回银楼,且等老大老二回来后,问过他们的意思,再做定夺。也是坐三望四,在官场上历练这么多年的人了,做事竟还这般瞻前不顾后,稀里糊涂的,看我这次饶不饶他……”   后面几句话,自然是说许明孝的。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许宓忽地冲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哭着给打断了:“我姨娘的母亲与兄弟便真有不是,那也是他们不好,与我姨娘何干,何况那银楼还是我姨娘的嫁妆,求祖母开恩,求祖母开恩……” 第40章 求祖母开恩   许宓在郭姨娘意识到不妙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不妙。   等春分终于哭着把话说完,停下来后,她心里更是只剩下一个想法,与郭姨娘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她们母女搬起石头砸的竟是自己的脚,以为能借此机会狠狠给李氏与许夷光一个厉害,却原来落入圈套的人是她们!   可她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说得越多,只会错得越多,所以她一直都默默的站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想着自己的姨娘那般厉害,这次的危机也一定能顺利的度过。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竟然只在三言两语间,就给郭姨娘定了罪,且分明没给她再翻身的机会。   这下许宓站不住了,只能为郭姨娘出头求情了:“祖母,我姨娘这些年事母亲是何等的以恭以敬,阖府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何曾有过半分僭越之心?且不说今日之事极有可能存在误会,便没有误会,不好的也只是我姨娘那不成器的母亲与兄弟,与她何干,她一年也见不到他们一次,他们是好是歹,她通不知道,也管不到啊,怎么能把账都算到我姨娘头上呢?这不是以偏概全,不分青红皂白的株连吗?”   “再者,我姨娘当年进门时,阖府便都知道,她是有嫁妆的,她虽是妾,却是贵妾,于情于理也都是可以有嫁妆的,这么多年下来,就算那嫁妆一开始很微薄,只要经营得当,发展成一家银楼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那郭姥姥上了年纪的人,又粗鄙无知,就跟府里那些个粗老婆子一样,但凡儿女得了主子一句夸奖一点赏赐,都会加倍的得意洋洋夸大其词,好让旁人羡慕妒忌她,但其实旁人稍一打听,便会知道她说的与事实根本不一样。”   “所以,求祖母开恩,就饶了我姨娘这一次吧,她真的是无辜的……祖母,您老人家一向公正慈爱,求您就看在我和三弟五弟的份儿上,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下次真不好了,您再惩罚她也不迟啊……”   许宓一边哭求,一边对着许老太太磕头不绝,当真的字字泣血,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许老太太脸上便渐渐有了几分迟疑。   惩罚郭姨娘事小,但就像四丫头说的,总不能不顾及他们姐弟三个的体面与感受,二房可没有嫡子,将来就指着两个庶孙顶立门户呢,有个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姨娘,于他们兄弟来说,必将是一生的污点……可不重惩她,又如何安抚李氏和二丫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大太太见许老太太因为许宓的一席话,才下的命令也有可能不作数了,当真是朝令夕改,心里气得不行。   因冷笑说道:“四丫头,长辈们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小辈插嘴了?果然是谁生的像谁,跟郭氏一样的没规没矩!母亲,只冲这一点,郭氏也非送走不可,不然再这样下去,不止四丫头,连宵哥儿定哥儿也得被她给教坏了!”   竟敢说她‘以偏概全,不分青红皂白的株连’,看来都是她素日太好性儿,以致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敢对她不敬了,那她今儿就好生教教她规矩吧!   许宓本就又急又气,这会儿再被大太太一骂,越发的气急交加,也顾不得旁的了,直接回以大太太冷笑:“长辈们说话,的确没有我一个小辈插嘴的份儿,可大伯母分明心存私心,处理不公,难道也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字都不说的逆来顺受吗?还请大伯母恕罪,我做不到,我……”   “宓儿住嘴,不许这样跟大太太说话!”一语未了,已被郭姨娘低声喝断,“快向大太太认错,说你只是一时糊涂,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请大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这次,快!”   心里大是后悔平日将女儿给宠坏了,更后悔方才想着让她拖延一下时间也好,便没在她开口之初就喝断她。   郭姨娘心里其实并不很害怕与紧张,那银楼自然是许明孝私下给她的银子占大头,可这种事细究起来,大太太与三太太的“嫁妆”里,难道就没有大老爷与三老爷的其他进项吗?   只不过二太太是众所周知的没有嫁妆,她家老爷不好把银子补贴给二太太而已,当然,许明孝不喜欢李氏,怕她把他的银子都私下补贴了自己的娘家,也是原因之一。   如此一来,许明孝平日里有个什么花销,不好去公中支银子的,便都是找的郭姨娘拿,可以说,郭姨娘就是他的贴心小账房与小金库,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心小账房被送去庄子上,小金库则被充入公中,以后他每月就真只能靠那点子可怜巴巴的月钱过活?   所以郭姨娘心里更多是对李氏许夷光母女的气愤与恼怒,并不很害怕许老太太与大太太会对她怎么样。   等她家老爷回来了,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可许宓不一样,大太太不好直接管教她这个小叔子的屋里人,管教侄女却是理所应当的,真惹恼了她,谁知道她以后会怎么对付她的宓儿?何况宓儿该说亲了,她一个做妾的不能出门去做客相看,大太太却可以。   郭姨娘倒不是指望着大太太能帮许宓说一门什么好亲,她怕的是大太太到时候坏许宓的事,很多时候,真的是一句话,就可以坏了一个人的好事,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郭姨娘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只可惜她这会儿才出声已然迟了,大太太怒极反笑,“‘宓儿’?宓儿两个字也是你一个做妾的能叫的?直呼主子的名讳也就罢了,还以这样教训的语气与主子说话,谁给你的这个脸?”   喝命自己的贴身嬷嬷,“给我掌嘴!二弟妹好性儿,容得下这样没规没矩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好性儿,既然我忝为宗妇,全族的女人理论上我都管得,那今儿我就好生替二弟妹教训一下你,也省得你和你那没规没矩的母兄再轻狂,二弟妹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李氏说的,因为太过生气,也顾不得去管许老太太还在场,对她此举会不会不高兴了。   李氏搂着许夷光,满脸的木然,“大嫂请自便,反正这个家我还能待多久自己都不知道,管自己和我可怜的敏敏已经管不过来了,哪还管得了其他的人和事。”   大太太便没再与李氏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贴身嬷嬷:“动手掌嘴吧!”   “是,太太。”贴身嬷嬷应了,上前捋了袖子,就要掌郭姨娘的嘴。   却是手还没挨上郭姨娘的脸,已经门外一个沉沉的声音打断:“住手!” 第41章 窝心脚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不是别个,却是二老爷许明孝回来了,方才的那声“住手”就是他喊的,语气不善,脸色也不善,“大嫂,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郭氏再不好,也是我屋里的人,自有我和李氏教导她,就不劳大嫂您大驾了!”   短短几句话,说得大太太脸色比他还不善,冷笑道:“二弟妹与夷丫头都被凌辱成那样了,哪敢教导二弟心尖上的人?可不只能我这个大嫂兼宗妇替她出这口气了?”   顿了顿,继续冷笑,“我方才还在想着,怎么一个妾和一个妾的娘家人胆敢狂妄至厮,对正房太太和嫡小姐尚且想骂就骂,想诅咒就诅咒,如今方知道,原来是有二弟擎天护着,为了一个妾,连长嫂都敢如此顶撞,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明孝才从外面回来,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郭姨娘与许宓都脸色苍白的跪着,眼圈还红红的,显然才哭过,便理所当然认为是她们母女受了委屈,心疼得什么似的,所以才会一开口就对大太太那般不客气。   如今听得大太太的话,事情分明另有隐情,他才暗暗后悔起不该冲动,好歹该先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再发飙来。   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大嫂,我不是顶撞您,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几次,都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神色间就越发的尴尬了。   好在与他一同回来,同样一身官服的大老爷许明忠开口了:“不是说二丫头突发疾病,还病得很重,让我和二弟即刻回来,最好能再设法请个太医来吗,太医我已打发人去请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可二丫头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沉沉,不怒自威,总算打断了大太太的恼怒与许明孝的尴尬。   但大太太随即便开了口,“老爷,事情是这样的……”   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略说了一遍,大太太的口齿可就比春分凝练有条理得多了,不过三言两语间,已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末了还道:“如今京城怕是好些人都知道这事儿了,老爷与二弟若不尽快处理,只怕御史的弹劾折子,很快就会呈到御前,小事化大,后果不堪设想了,还请老爷与二弟尽快定夺吧。”   大太太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当然知道这事儿既能往小了说,也能往大了说,端看有没有有心人从中作祟,可许府扎根京城这么多年,许明忠许明孝也为官多年,岂能没有一二仇家,再不济了,岂能没有一二政见不同之人?   所以,她方才才会对许明孝那般不客气,固然有银子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怕此事会影响到自家老爷儿子的名声与前程。   许明忠与许明孝这才知道事情比许夷光突发疾病还要大,还要糟糕。   许明忠立刻冷冷看向了许明孝:“二弟,妻者,齐也,你既迎娶了二弟妹为妻,就该善待敬重于她,不叫她受委屈,可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把个妾纵容得都快上了天,连带她的母兄也狂妄至厮,连那样的话都敢当众你的嫡长女说出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礼体,你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想到郭姨娘是许老太太娘家的远房侄女儿,这些年也多少耳闻过许老太太对郭姨娘的诸多抬举,连许老太太也一并恼上了,都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糊涂、不知轻重至此!   只“子不言母过”,这话大老爷不好说出来而已,也不好去瞪弟弟的屋里人,于是看向许明孝的目光越发的冷厉。   许明孝这会儿是又羞又气又恼,把郭老太太和郭圃恨了个臭死,让你们轻狂,让你们扯了我的虎皮做大旗,素日嚣张轻狂些也就罢了,今日我的嫡女都站到你们面前,表明身份了,你们依然丝毫不收敛,还敢连那样愚蠢可恶的话都说出来,真拿自己当我的岳母与舅兄了不成,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们配是不配!   想着,又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郭姨娘。   要不是你私下里对他们什么都说,他们岂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岂敢那般嚣张,我的嫡女,我再不喜欢了,那也不是你一个妾能随意作践,更不是你那低贱的母兄能作践的,果然是他素日太宠着她,宠得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他这次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郭姨娘被许明孝恶狠狠的瞪着,心里方有几分害怕了。   这么多年来,老爷从不曾拿这样的目光看她,看来这次是真气得狠了,心里不免也将郭老太太与郭圃,尤其是郭圃骂了个狗血喷头。   母亲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不成,怎么能让她去铺子上闹腾,或是找人陪她打牌,或是找个女先儿说书给她听,总之变着法儿的将她拘在家里,不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黑,随即胸口一阵剧痛,人也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去。   等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是许明孝当胸给了自己一记窝心脚,嘴里还怒骂着:“贱人,是谁给你胆子,对太太那般不敬的?素日我不过是想着太太身体不好,你也还算得用,所以略微抬举你一二而已,谁知道竟纵得你忘记嫡庶尊卑,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给太太磕头赔不是,求太太饶了你这一遭,等着我请你呢!”   郭姨娘跟许明孝这十几年来,别说挨打了,连重话都没得过他一句的,今日倒好,一上来便是窝心脚,还当着阖府上下的面儿,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自然免不得心灰意冷。   眼泪也跟着来了。   不过眼泪还未落下,又听得许明孝话锋一转,虽仍是骂她,却分明还是护着她的,便知道他方才那一脚,是做样子给李氏和大家看居多,真恼了自己居少了。   心里立刻又升起希望来,忙依言跪爬着上前,对着李氏磕起头来:“太太,都是婢妾失察,管教无方,才会让不成器的老母和兄弟说出了那样的混账话儿来,太太要打要骂,婢妾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太太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否则婢妾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第42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许夷光从来没对自己的父亲抱过任何希望,他会为她们母女主持公道,毕竟一直以来在他心里,就只有郭姨娘才是他的真爱,也只有许宓姐弟三个才是他的儿女。   但真当听见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近乎公然的第一时间维护郭姨娘,视她们母女的屈辱为无物后,许夷光心里还是凉透了。   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她娘和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让她们给摊上了?   本来还对将许明孝一并拉下水,让他不止失财,还连官位权势一并失去,心里颇觉不安与愧疚的,现下却是一点不觉得不安与愧疚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行!   许明孝那一脚,还有他之后骂郭姨娘的话,的确是维护她的成分居多,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郭姨娘又漂亮温柔,知情识趣,还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他岂能真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庄子上吃苦受罪?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把事情定性在郭姨娘的母兄没规没矩上,不然真让郭记银楼被收回公中了,他以后岂不是只能指着每月那点连牙缝都不够塞的月钱过活了?   凭什么啊,大哥三弟难道就把所有进项都上缴给了公中不成,不过就是欺负他老婆没有嫁妆产业,他只能把私房银子借小妾嫁妆的名头积存起来,再银子生银子而已,也是这几年才开始有了盈利,到前年去年,更是一年便能进项好几千两,谁也休想让他吐出来!   所以许明孝待郭姨娘说完了,立刻也赔笑向李氏道:“好太太,我已骂过郭氏了,她那混账母亲与兄弟,我也定会让她好生收拾,回头再让他们在二门外给太太和夷光磕头赔礼的,太太看在她这么多年都还算老实本分的份儿上,也看在宓丫头姐弟几个的份儿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以后一定不敢再犯了,是不是,郭氏?”   郭姨娘忙道:“是,太太,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求太太就大人大量,饶了婢妾这一次,婢妾以后一定加倍的为太太做牛做马,以报答太太的大恩大德。”   李氏待二人一唱一和的说完了,才冷冷说道:“我方才已经对老太太说过了,郭氏辱我母女至厮,他们的底气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老爷身上来,既然老爷如此不待见我,就赐我一纸休书,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吧!如此郭氏自然什么错都没有,老爷也不必日日变着法儿的嫌我挡了你心尖上的人的道了!”   “只是一点,如今是我还在,我的女儿尚且被折辱至厮了,我要是不在了,她在这个家岂非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所以,我要带了夷光一起走,还请老爷与老太太开恩成全!”   许明孝没想到李氏竟决绝至厮。   他都已经打骂过郭氏,郭氏已也给她磕过头赔过礼了,她还想怎么样?   还‘赐她一纸休书’,真当他不敢么,反正他早不想要这样吃里扒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老婆了!   只可惜他还未及开口,许明忠已先沉声说道:“二弟妹,二弟此次的确大错特错,你放心,无论是我,还是母亲,都断断不会轻饶了他,定会给你和二丫头一个公道的,所以,你也别说气话了,好吗?且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二弟都夫妻十几年了,早已恩深似海,只看在二丫头的份儿上,你也不能这样冲动啊,二丫头还这么小,你真忍心让她与你母女分离,天各一方吗?”   又冲许老太太使眼色,示意许老太太劝慰李氏。   许老太太满肚子都是气,既气郭姨娘狂妄没规矩,也气李氏和许夷光不依不饶,还气大太太眼里只看得到银子,不将她放在眼里……总之,这会儿是看谁都不顺眼。   所以才会一直冷着脸,没有开口说话,只看底下众人你咬我我咬你。   可如今自来最看重的大儿子发了话,许老太太不能再闭口不言下去了,只得干巴巴的开口劝慰起李氏来:“是啊老二媳妇,你再恼郭氏和你老爷,也不能不顾夷光吧?何况我和你大伯这次都不会轻饶了郭氏和你老爷,你就别再怄气了,啊,你身体本就不好,再怄坏了,如何是好?夷丫头,你也劝劝你娘,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你的话她一定听得进去。”   许夷光闻言,便立刻抱着李氏的手臂哭起来:“娘,您别走,我不要和你分开,求您不要走,您要是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可该怎么办,我不要叫那郭老太太外祖母啊,娘,求您了……”   明显她娘现在是跟她父亲和离不了的,她祖母和大伯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是休妻,也不可能,不然当年许老太爷的“急公好义雪中送炭”,就成了一场笑话。   何况许夷光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娘背上一个“下堂妇”的名声,她就算要走,也是堂堂正正的带了自己一起走!   李氏让女儿这么一哭求,眼里也有了泪,“娘不会和你分开的,娘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了你一起走……”   语气却不如方才那般斩钉截铁了。   许明忠见了,忙骂许明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二弟妹赔礼道歉?”   又叫大太太和三太太:“夫人,你和三弟妹也劝劝二弟妹,家和才能万事兴。”   大太太与三太太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三太太,她根本不想趟这滩浑水,反正就算那银楼充入公中了,也到不了几个银子到他们三房头上,她才懒得去费那个神,只冷眼看戏多好?   可大伯子已经明确点了她的名,她也不好装没听见。   只得跟大太太一道上前,劝起李氏来:“二弟妹(二嫂),我们能体会你的感受,可男人都粗心,二弟(二伯)不知道郭氏和郭家人的轻狂也是有的,这次重重的惩罚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犯便是,怎么能因为他们不好,便与二弟(二伯)离了心,还说出那样的气话来呢?你便不看二弟(二伯),不看自己,也要看夷光不是?她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都不疼她了,还指望谁疼她呢?”   许明孝也碍于大哥的冷眼,在一旁赔小心:“好太太,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生约束郭氏,也好生约束她娘家,断不叫今日之事,再重演第二次的,太太就大人大量,宽恕了为夫的这一次吧……” 第43章 早死了心   李氏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的劝着,本就一团乱的心就越发心乱如麻了。   许明孝与郭姨娘一家只是羞辱她也就罢了,她或许还能看在许家对他们李家多年的恩义上生生忍下来,可他们不该那样羞辱她的女儿,让她女儿受那样的委屈,一个当娘的,在自己的女儿受了那样的羞辱与委屈后,都不能为她出头张目,她还配当娘吗?   何况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家,乃至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让她凉透了心,今日之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替她越发坚定离开的决心而已。   可公爹和许家对她、对他们整个李家上下都有恩也是事实,她如果真坚持离开了,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许家的名声都将受到影响是一定的,那她岂非是恩将仇报?   还有她的母兄并一大家子人,没有了许家的定时周济,以后可该怎么样呢,她自己吃苦受累没什么,母兄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更苦了,只是她一个人受委屈与羞辱,就能换来一大家子人的吃饱穿暖,天下间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买卖吗?   更何况她也舍不得女儿,虽然她口口声声要带了女儿一起走,心里却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女儿的,许家不会放人,她也舍不得让女儿跟着自己吃苦,甚至毁了她原本就算不是大好,却也比跟了自己绝对好得多的前程与未来。   李氏心里天人交战着,泪也流得更多更快了,配着她灰败惨淡的脸,实在可怜得紧。   看得许夷光大恸,娘就是顾虑太多,牵挂也太多,所以自进了许家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想着,她借抱李氏胳膊跟着她哭的机会,低声用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娘,晕倒。”先把娘弄进内室去,她问清楚娘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后,再做定夺吧。   李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现下自己也的确心力交瘁,遂在又哭了几声后,两眼一翻,在许夷光的惊叫声:“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别吓我啊……”中,“晕”了过去。   好在她本就大病初愈,素来身体也不好,如今遭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承受不住晕过去也是很正常的,倒是没有惹人动疑。   许夷光遂得以与吴妈妈一道,将李氏扶进了她的卧室里去,吴妈妈还唱黑脸,把所有人都堵在了外面,反正吴妈妈满心都是恼怒与悲愤,不用强装,脸已经够黑了。   确定外面的人都已退开,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后,许夷光才低声问起李氏来:“娘,您现在心里是什么打算?如果您想离开,我们就一起来想办法,总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只是一点,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要跟了您一起离开的。当然,如果您不想走,还想留下,我也有法子让父亲与郭姨娘都得到应得的惩罚,而不只是些不痛不痒的空话。或者,您想要挽回父亲的心,让他以后都远着郭姨娘,改变我们现下的处境,我同样有法子,如今就看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李氏闻言,灰败惨淡的脸上就漾起了一抹苦笑来,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还想挽回你父亲的心,我对他早已是凉透了心,早不拿他当自己的丈夫看待了,不然何用你小人儿家家的来替我想法子,我不是没有法子,是不想,也……不屑而已。”   也不知道当年她父母到底看上了许明孝和许家哪点,所以才把她许给了他?   不过不管是哪点,事实都证明了他只是金玉其表,其实一直败絮其中!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娘对父亲已经真正死了心就好,心都死了,自然不会再痛,同样的,一个人都不在另一个人的心上了,再伤害那个人,又能伤害到哪里去?   她想着,继续轻声道:“那娘是什么打算,借此机会离开吗?和离怕是不容易,不过再不容易,我们也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幸好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师父学医,要养活我们母女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怕是得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了,毕竟以后不但没有了许家的定期周济,我们还得凑银子来偿还许家以前送去碾伯所的那些银子,但我相信,这样的苦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何况只要娘真的舒心,我也好,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也好,再苦都不会觉得苦的。”   李氏却仍是摇头,“我也不打算离开。你外祖母那么大的年纪了,我不能承欢尽孝于她膝下也就罢了,如何能在明明能让她日子稍微好过一点的情况下,只为了自己,就让她临到老来,反而衣食无继朝不保夕?那她就真是白生养我一场了。你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也是,这十几年来,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相较之下,我只是偶尔受点委屈算什么?所以,如果老太太和大老爷真如他们所说的,不会轻饶了你父亲和郭氏,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她从来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以前不是,如今有了女儿,女儿还这般懂事体贴,就更不是了。   许夷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娘十有八九会做这样的决定,只要能让亲人们,更让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日子好过一点,她就算再委屈,又算得了什么?父亲与郭姨娘想必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那样肆无忌惮羞辱她的吧?   那她更得好生为母亲出这口气了!   许夷光遂点头道:“娘既已有了决定,我听娘的就是,反正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娘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见李氏欲言又止,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娘别劝我不做那件事了,既然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得做绝了,不然今日这样的事,势必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必须得从根子上绝了这个可能性才是,何况郭姨娘固然有错,罪魁祸首不是父亲吗?总得让他们都受到惩罚才是!”   这也是许夷光一开始不告诉李氏她的打算,只是悄悄告诉了吴妈妈,让吴妈妈在她出门后,再告诉李氏一切的原因,当然她也是怕事出突然,李氏会惊惧心痛之下,身体受损,提前知道了,自然就免了担惊受怕。   但更多还是因为许夷光怕李氏提前知道了,会阻止她,不让她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娘被她祖父和许家这么多年的所谓“恩义”压得太久了,久得心软与退让已经成了本能,她自然要未雨绸缪,一如此时此刻。 第44章 人穷志不短   李氏见许夷光满脸的坚决,想到女儿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做了这么多,而这一切,本该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她做,本该她这个做母亲的,照顾她保护她,尽可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的,到头来她什么都没做也就罢了,怎么能再枉顾女儿一片为她的心?   到底还是在抿了几次唇后,什么都没有说。   反倒是吴妈妈皱眉小声说道:“我倒不是觉得姑娘此举不妥,也不是可惜老爷的官位,反正没了官位,老爷仍是许府的二老爷,仍然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日子比之如今差不了多少。我就是担心,回头万一老爷知道是姑娘出手了,他才会丢官的,会不会迁怒于姑娘和太太?届时咱们的日子,才真是糟糕透顶了,指不定,老爷还会……”   还会真写下休书也未可知,届时理亏的就不是老爷,而是太太和姑娘,连找人帮忙评理伸冤,都说不响嘴了。   李氏闻言,忙道:“对,我竟没想到这一茬,毕竟纸包不住火,敏敏,要不,还是别让御史上折子了吧?我不是担心我自己以后日子更难过,我是不想为打老鼠反伤了玉瓶,你开了年就十三了,娘不想耽误了你的前程……”   虽说婚姻大事从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许夷光的婚事上,李氏知道自己势必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她也的确难找到合适的人选,还得靠着许明孝与许老太太才成,万一回头许明孝知道了是女儿害自己丢官的,不管她还是好的,索性直接把她胡乱许人了,可该如何是好?   再者,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与一个白身举人的女儿,是前者能结到一门好亲的几率大些,还是后者,还用说吗?   “娘和吴妈妈不必担心。”   许夷光微微勾起唇角,“且不说父亲不会知道,也没有证据,就算他知道了也有证据,我们也不用担心,他都因‘宠妾灭妻’丢官了,哪还敢苛待我们母女?便是祖母,也不敢再公然苛责我们了,否则,舆论极有可能会让父亲连仅剩的举人功名都失去,余生再无任何起复的可能。至于我的前程,娘,我现在还小呢,再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几年的时间,足以斗转星移,世事巨变了,况您就真舍得我离开您啊?”   李氏忙道:“娘自然舍不得你,可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话才起了个头,已被许夷光打断了,“那就等我真长大了时再说吧,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把眼前这事儿给应付过去,娘,您想通过这事儿为自己换来什么好处?您告诉我,我待会儿才好出去跟他们交涉。”   几年后,她没准儿已经有了足够的银子,也能带着娘堂堂正正的离开许家了呢?   “好处?”李氏苦笑了一下,“若非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根本不想沾许家一丝一毫,反正你父亲和郭氏都会得到应得的惩罚了,我虽人穷,却不至于志短,所以,什么都不想要,也不会要。”   她若真因此番之事拿了许家什么好处,以后在阖府上下面前,岂非越发抬不起头来了?   就知道娘会这么说……许夷光暗暗遗憾,娘不待见父亲和郭姨娘等人归不待见,可银子跟她们又没有仇,干嘛跟银子过不去呢?   却也知道,李氏就是这样的人,她是被生活磨光了傲气,傲骨却铮铮犹在,让她以自己的屈辱为自己换好处,也就是所谓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还不如继续艰难度日。   所以,就按娘的意思来吧,反正银子她会设法自己赚,有朝一日,她也一定会让娘和外祖母舅舅们,都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甚至,沉冤得雪回归京城的。   许夷光有了决定,遂小声与李氏道:“那娘您就先休息一会儿,让我和吴妈妈出去应付他们。”   李氏却挣扎着要下床:“你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应付得来,还是我和吴妈妈去吧,你就在屋里待着,到底是你的亲父亲亲祖母,你与他们把关系弄得糟糕了,于你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且也太有违人伦了,她不至于狭隘自私得将女儿教得只认自己一个,她这么好的女儿,本也该得到亲人们的喜欢与疼惜。   许夷光笑起来:“娘既不要任何好处,我怎么应付不来了?光哭就够了,反正即便祖母与大伯父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父亲的惩罚也跑不掉,他丢了官后,又岂能不迁怒郭姨娘?那郭姨娘的惩罚也跑不掉,我有什么可应付可交涉的?随他们去吧。”   吴妈妈也道:“是啊太太,您管他们呢,您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体,只要您一日好好儿的,老爷便得一日敬着您,那个贱婢也得什么都不是!”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李氏复又躺下,许夷光与吴妈妈方各自重重揉了一把眼睛,一前一后去了外间。   就见许瑶光姐妹几个已经离开了,连许宓也不在了,许家向来自诩书香清流人家,这样的事,姑娘们当然是不该多听多看的。   只余下许老太太、许明忠夫妇和三太太,都等得是一脸的焦灼,再就是许明孝与郭姨娘,一站一跪,站着的紧抿着嘴唇,面沉如水,跪着的因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现下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   许夷光出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许明孝。   见他都到此时此刻了,脸上依然没有半分后悔、愧疚与忐忑,对她娘这个发妻没有,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没有,而只有掩饰不住的不耐与恼怒,显然是吃定了她们母女到头来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禁不住又是一阵心寒齿冷,得亏她娘明白,对他已是彻底死了心,不然她还得忍着恶心与怨怼,设法让他幡然醒悟发现她娘的好,自此与她娘真正夫妻情深,那也太委屈她娘了!   许夷光出来后第一个看的是许明孝,第一个看到她出来的却是许明忠,立刻问起她话来:“二丫头,你母亲现下好些了吗?太医我虽已让你大哥亲自去半路上截住,送回去了,却打发人另请了大夫来候着,现在方便让大夫进去给你母亲瞧瞧吗?”   可千万别闹出了人命来才是,不然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偏李氏自来体弱多病,听说就前几日,还病得床都下不来……想着,许明忠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一眼弟弟,都是这不争气的闹的,回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第45章 不屑要   许夷光红肿着眼睛摇了摇头,“大伯父,不用了,我娘说她现下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大伯父还是让人先送大夫走吧,我娘还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几日已好了不少,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请大伯父只管放心。”   许明忠忙道:“二弟妹又不是大夫,哪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她既现在不想见人,就让大夫先在府里住下,什么时候她想见人了,再叫大夫来给她诊脉便是。”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弱声道:“但凭大伯父吩咐。”十分的乖巧听话。   许明忠却不敢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又道:“那你娘,没再说那个、要离开的话了吧?”   与许老太爷当年一样,许明忠也以宣麻拜相为自己生平的志向与多年苦读奋斗的终极目标,虽然他现在只得四品,刚够资格上小朝会,可他还四十不到,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再过几年升上三品有什么难的?   只要过了三品这个坎儿,后面要升迁起来,就更容易了,如此到他五十几岁时,宣麻拜相也不是不可能,那他和整个许家的名声,便容不得有半点被人诟病的地方,便此番宠妾灭妻的人是他二弟而非他本人,长兄如父,难道他就少得了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吗?   所以许明忠才这般着急上火,铁了心要收拾许明孝,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几个爱妾庶子的,偏心爱妾庶子不是不可以,你私下里偏心,大面上不能给人抓到把柄啊,他倒好,把小妾和便宜岳母小舅子都纵得快上天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夷光见问,抽泣了一声,低声道:“娘几乎没说过话,一直都在哭,我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离开……”   吴妈妈木着脸接道:“回大老爷,我们太太虽几乎没说过话,奴婢跟了她二十几年,却约莫知道她的心思,先老太爷待她,待李家都是恩重如山,她做不到恩将仇报,况也舍不得离开二姑娘,或是毁了二姑娘的前程,所以,十有八九是不会离开了。只是一点,今日之事的确太折辱人,还请大老爷和老太太务必给她,也给二姑娘一个交代,毕竟,直接受辱的人是二姑娘,她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与委屈?”   说到最后,心疼得落下泪来,忙拿帕子拭起来。   许明忠闻言,就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只要不再说离开的话就好,那就是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如此就算事情真闹大了,只要苦主都不发话不追究,自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当然,事情还是别真闹大了的好。   许明忠忙道:“二弟妹与二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和老太太自然是要给她们母女一个交代的。就按闵氏之前说的,即刻将郭氏送去乡下的庄子上,以后不许再踏进府里半步,再让人大张旗鼓的去将那银楼收回来,让街坊邻居都知道,郭家的人不过是扯了虎皮在做大旗,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如此应当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了,母亲意下如何?”   许老太太正暗自冷笑,果然李氏口口声声要离开,只是在空口说白话吓唬人,也不想想,她不再是他们许家的二太太了,她那在碾伯所苦苦挣扎的母兄亲人们,还能靠谁经年累月的接济去?   这人哪,就得有自知之明,软饭还想硬吃……   就听得长子请示自己,只得暂时打住思绪,沉吟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郭氏此番虽犯了错,平日却还算周全懂事,且不看她,也多少得给四丫头小三小五姐弟几个留几分体面,到底都是十来岁的人了。所以,先以半年为期吧,如果半年后她改好了,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来如何?二太太身体不好,总得有个人替她分忧。”   许老太太这会儿是恼着郭姨娘,可郭姨娘到底算是她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要掉下火坑了却不拉一把,那以后还有谁敢追随她、效忠她?   且这婆媳之间,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知道经此一事,李氏自谓有理,又有大儿子做靠山,自家还轻易休她不得,就抖起来了呢?届时总不能让她做婆婆的,事事都亲自弹压她去吧,还是让郭姨娘继续跟她过招的好。   再者,也是许老太太才说的,总得为许宓姐弟几个留几分体面。   许明忠虽恼着许老太太,也不能真一点面子不给老娘,只得沉声道:“那就按娘说的办,先以半年为期吧。”   许老太太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又道:“至于收回银楼的事,你亲自安排几个得力的即刻去办吧,此事宜早不宜迟,早点办好了也好早点安心,省得夜长梦多。只是,你二弟妹常年身体不好,延医问药的一年下来,开销实在不小,要不,那银楼就给了她吧,多少也是个补贴。”   倒不是许老太太心疼李氏,或是觉得愧疚,她真正心疼的是许明孝,老大老三都有媳妇儿的嫁妆做幌子攒体己银子,就他没有,若真把银楼充入公中了,让他多花一两银子,也找账房去支吗?   那也太不方便,太委屈他了。   还不如把银楼给了李氏,既能堵了她母女的嘴,也能方便儿子以后需要银子时取用,就是李氏一心向着娘家,得了银楼,还不得越发源源不断的往碾伯所送银子?   不过她一年里大半时间都病着,哪里管得过来银楼的事,最后做主的还不是儿子……   许明忠倒是不在乎银楼充不充入公中,大太太的“嫁妆”二十年下来翻了几番,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翻起来的?   遂点头道:“行,那就把银楼给二弟妹吧,就当是补偿她和二丫头此番受的委屈了。”   不想许夷光却道:“祖母与大伯父的好意,我娘心领了,但我娘常说一句话,她人穷却不志短,不该她的,她一分都不会要,何况郭姨娘先前不是口口声声那是她的嫁妆吗,我娘可不想背上‘谋夺妾室嫁妆’的名声,所以那银楼,祖母与大伯父还是收回公中吧。”   想让银楼转上一圈,最后仍回到父亲手里,甚至还会再回到郭姨娘手里,恶名却她娘来背?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且父亲和郭姨娘的脏东西,她们母女也不会要,更不屑要!   这话说得一旁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好看了不止一点半点,她的嫁妆的确有她家老爷的功劳,可谁让二老爷不把尾巴收好,谁又会嫌银子多的?总算二弟妹母女主仆明白,知道那银楼就算到了二弟妹手上,也是有名无实,倒不如充入公中,让其他人感念她们的好。 第46章 损人不利己?   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好转不少,一直跪着的郭姨娘脸色却是瞬间难看至极。   把她送去乡下庄子上,她并不是很怕,这十几年来她服侍得许明孝是真舒坦,不然也不会私房银子都给她收着,对她近乎专房专宠了,她相信过不了多久,老爷就一定会在想念她的好,再有三个儿女时常求情的情况下,把她接回府来的,只要他心里始终有她,就算老太太与大老爷阻挠,又有何用?   何况老太太未必会狠拦,大老爷做兄长的,也不好多管弟弟房里的事。   就是她娘和郭圃此番少不得要吃挂落,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了,不过谁让他们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吃挂落受教训也是他们活该,不然再由着他们轻狂下去,谁知道明儿会惹出什么更大的祸事来。   可如果没了银楼,没了每个月定期的几百两进项,她该如何继续让老爷时时都舒坦,觉得她善解人意,是他的解语花,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又该拿什么来孝敬老太太打赏下人们,让自己母子几个在府里日子更好过,甚至为三个儿女谋划一个更好更光明的前程与未来?   还有她娘和兄弟一家,又该以何为生,兄弟一家也就罢了,反正过继来的,是好是歹她并不很在乎,娘却是自己亲生的,怎么忍心让她苦了一辈子,好容易如今有好日子过了,却眨眼间从天上掉到地下,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   所以郭姨娘心里这会儿有多恐慌与愤怒,可想而知,不怪脸色好看不起来,却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只得把祈求的目光射向许明孝。   就见许明孝的脸色比她更难看,胸膛也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向许夷光道:“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子插嘴的份儿,还有没有规矩了?何况你一个小孩子,也代表不了你娘的态度,还是进屋去守着你娘吧,等外边儿忙完了,我也会进去守着她的,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嘴上笑着,心里却是恨不能一巴掌把许夷光给拍飞出去。   她今日如果不出门,不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了,再不然她受了委屈,回头悄悄儿告诉李氏和他,让他们做父母的替她做主便是,为什么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吃里扒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叫他素日怎么喜欢得起来!   许明孝说完,又看向许明忠笑道:“大哥,二丫头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那银楼说是郭氏的嫁妆,但这些年下来,我银子趁手时,也投了不少进去,何况郭氏一个做妾的,连人都是夫主和主母的,何况其他?自然那银楼也算不得她的嫁妆,而是我的产业了,我知道娘还在,三房也还没分家,我不该有私产,可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必我明白说出来,伤了骨肉之情吧?如今太太恼了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还请大哥千万高抬贵手,让我能有个借花献佛的机会。”   只要银楼还在他们二房的手里,在郭姨娘手里还是李氏手里,于许明孝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难道他要用银子时,李氏还敢不给不成?   就是少不得要委屈郭氏和她母兄一阵子了,不过她自有体己,也委屈不到哪里去,至多他以后再慢慢的给她补回来就是,至于她那不成器的母兄,惹了祸还想继续过好日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许明忠听弟弟只差把话说明了,何况许夷光的确年纪小,一个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便无视了许夷光的话,直接向许明孝道:“二弟话已至此,我岂能不成人之美,何况原是我有言在先,要把银楼给二弟妹的,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同样无视了一旁大太太的冷脸。   许夷光却又道:“大伯父,我虽年纪小,却足以代表我娘的态度了,何况大伯父不信,大可请大伯母和三婶娘一道进去问我娘,看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至此连多看一眼许明孝都觉得恶心,更别提与他说话了。   吴妈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老爷,您要不先请大太太和三太太问过我们太太的意思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许明忠看了一眼许明孝,见他已气得强笑都维持不住了,看向许夷光的目光更是刀锋般锐利,知道他已恨透了女儿,抢在他之前开口道:“二丫头,你娘不是病着吗,就别打扰她了……”   一语未了,却见李氏从里间强撑着出来了,脸色虽仍苍白一片,却满眼都是坚定:“不用劳烦大嫂和三弟妹进去问我了,我现在亲自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表明我的态度。我的态度就是刚才敏敏说的,我虽人穷,却不志短,不该我的,我一分都不会要,那银楼老太太与大伯还是充入公中吧,本来老太太还在,三房也并没分家,便谁都不该有私产……”   “你个蠢妇!”   许明孝简直快气疯了,再也顾不得旁的,破口就大骂起李氏来,“郭氏都已向你磕过头认过错,我也向你赔过不是了,大哥和娘才还说了,会将郭氏送去庄子上,我也没反对,你还想怎么样,你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会儿也该消气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损人不利己?你是不是以为有娘和大哥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了,我告诉你,我纵然不能凭我的本心休了你,要治你却多的是法子,何况你别忘了,你娘家一家老小都得靠着我周济,惹毛了我,以后一两银子也不送去碾伯所,你就等着你娘家一家老小十几口活活饿死冻死吧!”   他的银楼,他的银子,还有他吃喝玩乐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好日子,眼见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看他饶得了哪一个?   李氏却对许明孝的话充耳不闻,也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慢慢的复又进去了。   余下许夷光冷冷的定定的看了许明孝好一会儿,看得许明孝越发怒不可遏之余,心里竟莫名生出了几分寒意来,眼神也不自觉开始躲闪起来后,才叫了一声“吴妈妈”,“我们进去陪着娘。”   与吴妈妈一道也进了李氏的内室去,至此对许明孝彻彻底底死了心。 第47章 唇亡齿寒   许夷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因昨晚一直守着李氏,一直到交了四更,确定李氏终于睡着了,她仍不敢放心的睡下,一直都强撑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睡得极晚极不好,所以睁开眼睛后,许夷光的脑子一度木木的,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了,想到了昨日的事。   忙侧身看起一旁的李氏来,见李氏还睡着,虽眉头微锁,眼角隐有泪痕,呼吸却是清浅均匀,显然睡得正熟。   遂忙又轻轻探了一下她的脉,见她的脉象也平稳有力,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娘身体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许夷光轻轻躺下,想起昨日后面发生的事来。   许明孝被李氏不要银楼这个在他看来绝对损人不利己的举动气得发疯,等她们母女一言不发,却摆明了态度坚决的进了内室后,更是气得一脚踹翻了就近一张椅子。   口口声声要休了李氏,“当年我就不想娶她,是爹非要逼我娶的,爹倒是因此得了好名声,我却只能受一辈子的委屈,谁不知道‘妻贤夫祸少’,十几年来没给过我任何助力,只知道贴补娘家,拖我后腿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还这样的可恶,我今儿不休了她,我再不活着!”   气得许明忠大骂他:“你再胡说八道,口无遮拦我就打断你的腿,反正长兄如父,我打了你也是白打!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多年的官,你也都白做了是不是,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官位坐得稳坐不稳,可能就在二弟妹的一念之间!”   他也不改口:“大哥今儿纵真打死我,我也要在死前休了那个蠢妇!至于官,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没官做?反正不管是丢官还是死,今儿谁也休想让我改变主意,连那个逆女我也不要了,姓李的你要带走就带走,反正她早被你养得眼里只有你这个娘,没有我这个爹了,我管她以后是好是歹,是死是活呢!”   越说越是不像,越说越是绝情,终于连大太太都听不下去了,冷笑道:“明明今日受委屈的就是二弟妹母女两个,怎么到头来我瞧着受委屈的竟成了二弟,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难道是二弟妹逼二弟宠妾灭妻,是二弟妹逼郭姨娘的娘家人那般嚣张,是二弟妹逼二弟这般绝情绝义的?我活了快四十年,今儿总算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颠倒黑白,贼喊捉贼了!”   不止大太太,三太太虽没说话,却也是一脸的同仇敌忾。   她们平日固然与李氏不对付,可做正房太太的,哪个心里对小妾通房不是深恶痛绝?   如今眼见李氏母女被郭姨娘一个做妾的欺负成这样,做夫君却一点不在乎她们的委屈,只知道维护小妾和自己的利益,眼见事情的发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了,就连那样绝情的话都说得出来,她们岂能不觉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再由许明孝想到各自的夫君,都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许明孝能这般绝情,她们的夫君难道又能好到哪里去?便原本没这么绝情的,见许明孝这般绝情,也跟着有样学样呢,那李氏的今日,岂非就是她们的明日?   所以大太太才再也忍不下去,说了那番话,心里也对许明孝越发的嫌恶了。   而许明孝吃她这么一骂,倒是没脸再继续骂下去了,到底他心里还是知道,今日理亏的的确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的休妻。   可满腔的恼怒与忿恨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定要发泄一番才能稍减他心头之恨,于是目光在室内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郭姨娘身上:“贱人,要不是你轻狂,不懂规矩,素日百般纵着你那不成器的娘和兄弟,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看我今儿个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光骂郭姨娘不算,骂着骂着,还上前在又给了郭姨娘一个窝心脚后,动起手来。   场面一时是混乱不堪。   最后还是许老太太气急之下,晕了过去,大太太与三太太都是大急,忙一边叫着人请大夫,一边扶了许老太太出去。   许明忠则咬牙切齿的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帮着自己亲自把许明孝给押走了,临行前还不忘叫人把郭姨娘先关到柴房里去,李氏的正房方算是恢复了安静。   彼时李氏已是连气都懒得生了,从头至尾都一脸的平静。   反倒是吴妈妈,气的满脸通红,好几次都差点儿冲出去,将许明孝给骂个臭死。   ‘当年你就不想娶’,你不想娶你就别娶啊,不敢违抗父命,就拿我们姑娘撒气,你算什么男人,就更不必说当年两家没正式定亲前,你和你们家都是如何的死乞白赖了,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们姑娘家道中落了。   是与李氏一样满脸平静的许夷光拉住了她,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容:“吴妈妈不用生气,不过一群不相干的人罢了,为他们气坏了自己,也太不值当了。我饿了,娘应该也还没用午膳,妈妈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好不好?”   这才让吴妈妈恨恨的收了声,依言出去给母女两个弄吃的去了。   许夷光则在她出去后,上前握了李氏的手,轻缓却坚定的说道:“娘,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让我们堂堂正正的离开许家,让我们过上新的、好的生活,让您再没有后顾之忧,您相信我!”   李氏笑了笑,手轻轻抚上女儿的头发:“娘当然相信我的敏敏,那娘就等着那一天了啊。”   心里却一片悲凉,她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样既脱离不了樊笼,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真是一日都过不下去了,且等她的敏敏有了一个好归宿,她也为母兄亲人们谋得了一条后路后,她就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之后一直到天黑,正房都很安静,李氏也一直很平静,除了比往日吃得少一点,话更少以外,并无其他异样。   许夷光却知道,娘心里必定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甚至指不定她已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一直强忍着罢了,一旦背了自己,还不定会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因此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离开李氏一步,最后索性还歇在了李氏屋里。 第48章 竟是故人   现在看来,经过一夜的挣扎和沉淀后,娘的心情已经真平静下来了吧?时间果然是冲淡一切的良药,不过才一晚上的功夫,娘已好了这么多,假以时日,不愁她不能真正看开,不能真正走出来。   那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夷光思忖着,慢慢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想下床去,昨儿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人清醒了,立刻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脑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让许夷光整个人一顿。   她想起昨日在郭记银楼自称大夫,关键时刻帮了她大忙的男子是谁了,那不是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傅御吗?   虽然前世彼此男女内外有别,她见他的时候不多,但新婚次日认亲,再算上之后的几个大节家宴,她也见过他四五次,确信就算连上前世已好多年没见过了,也一定不会认错。   难怪她会觉得他似曾相识,也难怪当时她会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现下解释得通了,那股子肃杀之气,不正是军人所特有的铁血气息吗?   可傅御为什么会帮自己,二人这辈子素不相识,傅许两家也素无交情,不对,现在两家多少算是有几分交情了,然傅御应该才回京,极有可能还不知道两家的渊源才是,他帮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总不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昨儿之事于她来说虽至关紧要,于他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所以,她继续当不认识傅御吧?   反正彼此也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再见不到了,她一个深闺女流不认识人更是理所应当,都不认识了,自然不用道谢,甚至继续礼尚往来了……   “姑娘,您终于醒了?”   许夷光正想得出神,吴妈妈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她醒了,满脸的如释重负,小声道:“大太太跟前儿的闵妈妈过来好一会儿了,说是奉大老爷和大太太之命,给太太送地契来,还说大老爷说了,那银楼太太坚持不肯要也就罢了,可也不能白让太太和姑娘受委屈,所以已经回了老太太,把公中在城郊的一个庄子给太太,聊作补偿,还请太太千万不要再推辞,不然大老爷做兄长与大伯的就越发无地自容了。”   这样的事吴妈妈怎么敢做主,偏李氏与许夷光又一直睡着,她只能过一会儿便进来看一次母女两个醒了没,以期能早些送走闵妈妈,省得再与之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找不到话说。   “城郊的庄子?”许夷光挑眉,“城郊哪个庄子,五百亩那个,还是八百亩那个?”   据她所知,府里在京郊就三个庄子而已,比之酉阳老家十亩地里五六亩属许家的盛况,实在差得远,但京郊的地岂是酉阳的地能比的?一亩的价值顶酉阳的五亩还要多,关键还有价无市,如今大伯父却眼也不眨的给了她娘一个,可真是下大本钱了。   吴妈妈摇头:“都不是,是那个一千二百亩的。”   说完一脸的欲言又止,“姑娘,要不,咱们就劝太太收下吧?且不提那庄子本身的价值,只说每年的出息近千两……有了这些银子,太太便不必时时为银子发愁,老太太和舅爷们在碾伯所,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了……”   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摆手打断:“这话妈妈还是别再提了,娘昨儿便摆明了宁折不弯,那我们自然要尊重、支持她的选择。银子的事你就别担心了,以后我自会想办法的。”   倒是没想到大伯父岂止是下了大本钱,简直就是下了血本,一出手就是府里最值钱的一个庄子,也就不怪饱经世故如吴妈妈,也忍不住动心了。   许夷光当然也忍不住动心,谁让她们母女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呢?   可再缺银子,也不能拿尊严去换,就现在这样,父亲已口口声声说娘‘娘家一家老小都得靠着我周济,以后一两银子也不送去碾伯所,你就等着你娘家一家老小十几口活活饿死冻死吧!’,再拿了府里的庄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父亲以后岂非得越发变本加厉,娘在他和阖府上下的面前,岂非也越发直不起腰来了?   吴妈妈立时满脸的羞愧,讷讷道:“姑娘,都是我一时想左了,以后一定再不说这样的话,咱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那闵妈妈那里,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还是我去吧,闵妈妈未必听得进妈妈的话,指不定还会以为娘是在欲擒故纵。”许夷光说着,下了床,就要出去。   手却让人轻轻给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李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许夷光叫了一声“娘”,就要说话,李氏已先轻声道:“敏敏,对不起,也谢谢有你一直陪着娘,谢谢你……”   话没说完,已然红了眼圈。   李氏说‘对不起’,是因为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为女儿妥协委屈到底,收了庄子,至少女儿以后的吃穿用度会宽裕许多,将来的嫁妆,也能丰厚不少;说‘谢谢’则是因为女儿懂她的‘不食嗟来之食’,虽然事实是已经食了这么多年了,但她就是可笑的还想守住最后的底线,也是最后的尊严。   万幸女儿懂她,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薄命托生到了她肚子里呢?   李氏没有说出口的话许夷光都明白,她也有些眼眶发热,反握了李氏的手,笑道:“娘,您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您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反倒是我,才真的该谢谢您。好了,我先出去打发闵妈妈,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松开李氏的手,去了外间。   果见一身官绿色潞绸比甲,头戴赤金双股簪子,白白胖胖的闵妈妈正等在外间,一见许夷光出来,便忙起身上前,满脸堆笑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许夷光一抬手:“闵妈妈不必客气,请坐,谷雨,换热茶来。”   闵妈妈忙赔笑:“二姑娘跟前儿,哪有奴婢的位子,奴婢还是站着回话吧,茶也不生受二姑娘的了,没的白折杀了奴婢,就是不知道二太太这会子醒了没?奴婢好给二太太也请个安,顺便……”   “闵妈妈不必再说了。”许夷光摆手打断了她,“你的来意我都知道了,请妈妈回去告诉大伯父大伯母,他们的好意我娘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所以庄子还是继续留作公中产业吧。” 第49章 不信打个赌   闵妈妈一脸的错愕,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那可是京郊一千二百亩的庄子,以京郊如今最低的地价五两一亩算,那庄子已价值六千两银子了,何况那可都是良田,还是连成一片的,五两一亩怎么可能买得来,至少也得七八两银子一亩朝上,那就是小一万两了,还不连庄子每年上千两的出息。   自家太太因此肉疼心疼得什么似的,差点儿就跟大老爷吵起来,还是大老爷好说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趁早把二弟妹彻底安抚住,只怕后患无穷,反之,她若收了庄子,就是拿人手短,以后便再不能拿此事做文章,给咱们整个许家带来麻烦甚至是祸事了’。   又说自家太太‘我已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你不看我也就罢了,总不能因小失大,连儿子们的前程也不顾了吧?’,才让自家太太勉为其难同意了给一千二百亩的庄子,而不是再坚持只肯给五百亩或是八百亩那个,——要想引大鱼上钩,不下最大最香的饵,这么可能?   万万没想到,咬牙忍痛下了最大最香的饵后,竟然还是钓不起大鱼来!   闵妈妈忙赔笑:“二太太与二姑娘都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奴婢知道,不但奴婢知道,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可此番二太太与二姑娘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总不能因为二太太和二姑娘刚烈,就无视了二太太与二姑娘的委屈吧?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并不冲突。要不,奴婢还是等二太太醒来,把事情再回二太太一遍,请二太太定夺吧?”   那么大一块儿又香又嫩的肥肉,谁能忍得住不吞下去?   便是日日大鱼大肉的且未必忍得住,何况二太太还向来寒酸,恨不能一文钱掰作两半花,所以,她们母女这是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欲擒故纵?   偏此番之事闹得实在不好收场,不然她和她家太太才懒得陪她们母女玩儿!   许夷光不用想也知道闵妈妈正想什么,笑了笑,道:“我娘其实已经醒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这样吧,闵妈妈带了东西先回去,我换件衣裳,随后便亲自去见大伯母,当面向大伯母表明我娘和我的态度,如此闵妈妈便不必为难了。谷雨,送闵妈妈。”   谷雨便忙应声上前,对着闵妈妈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妈妈出去。”   闵妈妈这下吃不准李氏和许夷光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想要那庄子?可怎么可能,自家太太连地契都一并送了来,长远来看,远比郭姨娘那贱人的铺子值钱多了,毕竟那铺子是租的不是买的……难道,二太太与二姑娘想要的不止一个庄子?   闵妈妈想着,暗自冷笑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可都没有好下场的。   也罢,她且先回去回了太太,跟太太一道等着接二太太母女的招吧……遂不再多说,只屈膝一礼:“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随谷雨出去了。   许夷光看她走远了,方问吴妈妈:“公中已打发人去将郭姨娘的铺子收回了吗?郭姨娘人呢,被送走了没?”   她一直守着李氏,这会子才算是得了空追踪事情的后续发展。   吴妈妈见问,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沉声道:“铺子倒是收回了,听说那郭婆子嚎天嚎地的,要去衙门状告咱们家谋夺她女儿的嫁妆呢,让她儿子和儿媳堵着嘴,给拖走了,应当闹腾不起来了。就是郭氏那贱人,因为老爷坚持,这会子还在府里,没被送走……”   许明孝昨儿是在怒极之下,毒打了郭姨娘一顿,但被许明忠主仆弄出二房,渐次冷静下来后,他却更恨李氏了,你以为就你会损人不利己?   既然要损人不利己,那就一起来啊!   于是等许老太太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后,直挺挺就跪到许老太太床前,说如果要送郭姨娘走,那就将他一道送走,总之郭姨娘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郭姨娘生他就生,郭姨娘死他就死,末了还挑衅的看了许明忠一眼。   许老太太与许明忠做母兄的,如何看不出许明孝此举分明是在跟他们赌气?   可许明孝能赌气,他们不能,毁了他一个人的前程也就罢了,毁了整个许家,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更兼许宓与许宵许定一直跪在外面哭求,许宵许定年纪小,只知道哭着反复的求许老太太和许明忠不要送郭姨娘走,许宓大一些,也更有心计一些,哭的却是郭姨娘才受了伤,又恼着不争气的娘家人,正是气痛交加身心俱焚之时,一路颠簸着去庄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非有损许家宽柔待下的美名?   求许老太太和许明忠大发慈悲,好歹宽限几日,等郭姨娘身体好些后,再送郭姨娘走也不迟,只要她的缓兵之计奏效,暂时把人留下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转机,谁能说得准?   许老太太与许明忠无奈,只得同意暂时留下了郭姨娘,如今仍关在柴房里,也不知道是好是歹。   但已足以让吴妈妈气愤不已了,老太爷与老太太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太太许了许明孝这样一个人!   倒是许夷光,满脸的淡然,道:“妈妈别生气,父亲不过是想着他不好过了,也不能让娘好过,所以非要留下郭姨娘给娘添堵罢了,真要说对郭姨娘有多少情义多少舍不得,却是未必,所以,等他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后,不用谁发话,他第一个便会把郭姨娘送走的,不信我们打个赌?”   还以为父亲对郭姨娘多情深意重呢,如今看来,他最爱的显然是他自己,她已等不及要看他知道自己被弹劾罢官后的“惊喜”表情了。   许夷光说完,又道:“妈妈让人准备点东西来我吃吧,吃了我还得去一趟大伯母那儿,省得真让人以为娘是在欲擒故纵,还是趁早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一劳永逸的好,娘需要安静,我也希望在这个家里,至少娘和我的院子,是安静的。”   吴妈妈仍忿忿的,不过到底没再说什么,依言退下给许夷光准备吃的去了。   许夷光这才让谷雨回自己屋里去取了衣裳首饰来自己换,等换好后,吃的也来了,吃完后,她便辞了李氏,去了大太太处。 第50章 教女   彼时大太太正与闵妈妈说话,说的自然正是李氏不要那庄子之事,“小一万两的庄子,一年上千的收益,到了谁手里都跟个聚宝盆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李氏却不动心,口口声声不要,当我是傻子呢?”   与闵妈妈一样,大太太的第一反应也是李氏这是在欲擒故纵,想要图谋更多,心下不由越发将许明孝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宠妾灭妻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老天爷怎么就不早点将你这个祸害给收了去?   闵妈妈闻言,也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二太太真当全家都是傻子,她怎么狮子大开口都会答应呢?也不怕贪心太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一旁的许瑶光却道:“娘,也许二婶是真不愿收下庄子呢?她虽穷些,懦弱无为些,瞧着阁老家小姐那种深入骨髓的清高与傲骨却仍保留了那么几分,不然这些年也不至将日子过成这样了,二叔那个样子,别说她了,我看着听着都心寒,哪肯再接受咱们家额外的钱财?”   大太太一想,李氏的清高这些年的确并未被生活彻底磨去,也是,当年那样光彩夺目的一个人,就跟明珠似的,即便蒙了尘,也不至于就变成一颗普通的珠子了,明珠终究是明珠。   那她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想再要自家额外的钱财,也不是就不可能。   念头闪过,大太太心里一喜,当事人都死活不肯收了,自家老爷总不能再逼自己硬给吧,牛不喝水,难道她还能强摁头不成?   不过很快大太太便把喜意压下,正色看向了女儿:“瑶儿,此番你二叔的行为,的确让咱们做看客的都齿冷心寒,但娘却要告诉你,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将来你不幸也遇上了类似的情况,可千万别学你二婶,玩儿什么清高傲气,清高傲气只会让人举步维艰,每况愈下,只有先把能争到手的好处都争到了,才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心还在你身上时,当然人重要,他的心如果不在你身上,甚至他连最基本的责任心与良心都没有了,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和好处更重要了,你记住了吗?”   许瑶光被大太太一番话说得瞬间白了脸,“娘,您、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听、听不大懂您的话……”   她还没说亲呢,娘难道就不看好将来她能与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了吗?那她还说什么亲出什么嫁,还不如一辈子老死家中呢,二叔那样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总不能她就倒霉的给遇上了吧?   不过万一她就真那么不幸,给遇上了呢,那也太可怕了……   闵妈妈见许瑶光明显被吓住了,忙道:“太太,姑娘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便是,何必白吓唬她呢?何况咱们姑娘这样的人品才貌和家世,岂是二太太能比的,姑娘,您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太太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   当年李氏的人品才貌和家世可是整个京城都拔尖儿的,甩自家女儿不知道几条街……   大太太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缓和了脸色,道:“娘不是说了‘如果’吗,当然,最好这个如果你一辈子都遇不上。就像你闵妈妈说的,娘不过就是话说到了这里,顺口教导你几句罢了,这做人儿媳和女儿能一样吗,娘不现在教你,难道还指望将来你婆婆教你不成?好了,别想那么多,也别自己吓自己了,娘将来委屈了谁,也断不会委屈了你,一定会给你挑一个夫婿重情,公婆仁厚的人家。”   女儿还小呢,离出门怎么也还得三四年,她慢慢教便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慢慢的告诉她,慢慢的磨砺她的心智便是,心急哪能吃到热豆腐?   况且自家正如日中天,哪是当初的李家能比的?自己真是糊涂了,才拿宝贝女儿跟李氏那个薄命人做类比。   许瑶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太,二姑娘来了。”   大太太遂趁机打住了话题,吩咐闵妈妈:“这二丫头倒是来得挺快,你去迎了她进来吧。”   闵妈妈忙屈膝应了,却行退了出去,不一时便迎了一身浅碧色素面褙子,钗环俱无不施粉黛的许夷光进来:“大伯母,大姐姐。”   大太太忙笑向许瑶光:“还不快搀了你妹妹起来?自家娘儿们,拘这些礼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又让许夷光坐,叫人上茶果来。   许夷光依言坐下后,不等茶来,已先笑道:“大伯母,我这会儿过来是为了什么,想必您已经闵妈妈之口知道了。大伯母千万别多想,我娘并不是在欲擒故纵,或是另有他图,此番之事,我娘生气的,不过是郭姨娘恃宠而骄不守规矩,更心疼我受了委屈罢了,如今郭姨娘既已受到惩罚,听说银楼也已收回,郭家人也算是受到惩罚了,那我娘和我的气自然也就消了,气都消了,一家人还来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就像大伯母才说的,没的白生分了。”   竟然真不是在欲擒故纵?   大太太又惊又喜,又忍不住仍有几分怀疑,片刻方道:“可你娘和你此番受了大委屈也的确是事实,只是惩罚了郭氏一家,却不对你们稍作补偿,别说老太太和你大伯父了,就是我这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笑道:“大伯母这是什么话,有缺失才会需要补偿,我娘和我却什么都不缺失,那又何需补偿?何况这些年来,若非公中每年定时接济,我外祖一家十几口,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我娘心里已经好生感激,无以为报了,若再拿了公中的庄子,成什么人了?所以,此番我娘和我只能辜负大伯母、大伯父还有祖母的一番美意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太太终于不怀疑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可思议与嘲弄。   那么大一注财产,竟然真出于清高,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十几年下来,都拢不住男人的心,自己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糟呢!   不过她本就不愿意给,李氏不要倒是正好了……大太太因说道:“这么大的事,夷丫头你真能全权代表二弟妹表态?要不,我还是亲自过去见二弟妹一面,亲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吧。”   许夷光却正色摇头,眼里一瞬间锋芒尽现:“我当然能全权代表我娘表态,所以大伯母不必亲自过去问我娘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也希望,这次的事是最后一次,否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不是吗?所以还要请大伯父以后多费心约束一下我父亲了。” 第51章 弹劾   大太太等许夷光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她跟自己说话时的那股子沉稳,可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关键沉稳之余,竟还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强势与不容反驳,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把她当做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地位相当,甚至地位比自己稍稍还高出一些的人来慎重对待,以致她说的话,自己几   乎都应了。   真是太失自己身为长辈和一府当家主母的气势与威风了!   大太太大是懊恼。   一时间连不用为二房的破事损害自家利益的喜悦与庆幸,都大打折扣了。懊恼间,目光不经意落到一旁因说中了李氏心思,而大是得意的许瑶光身上,想到自家女儿自来都被人称赞大气沉稳的,以往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并为此暗暗满意得意不已,可如今与许夷光一对比,分   明就是一个只沉稳在表面,一个却沉稳在不动声色间,高下立现。   大太太哪还满意得意的起来?   心里除了懊恼,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李氏那样一个软懦无用的,竟然生了这么个厉害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不显山不显水的护着自己的娘,为自己的娘出头张目了,偏今日之前,许夷光做什么都是平平,念书平平,言行举止平平,在阖   府上下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平平……如今看来,她分明就是一直在藏拙啊!   得亏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远远发嫁了她的念头付诸于实际行动,为女儿铲平障碍,不然谁知道她知道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太太倒不至于因方才之事,就怕了许夷光,可自己母女是瓷器,李氏和许夷光母女却是瓦罐,瓷器碰瓦罐,摆明了得不偿失,傻子才会去做呢,看来很多事,自己都得从长计议了。   “咝……”大太太忽然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   如果许夷光真的一直在藏拙,她本人其实远比素日表现出来的厉害得多,那昨日之事,会不会,不仅仅只是一场巧合呢?   毕竟现下再回头细看,整桩事情都实在太巧了,郭姨娘素日又实在太过嚣张了一点,也就李氏了,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做二房的主母,譬如自己,都早容不下那贱人了。   那到底是许夷光一个人的手笔,还是李氏也终于忍无可忍,有份儿参与呢?   “老爷回来了……”   大太太正想得出神,闵妈妈与许瑶光见她分明正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她,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   大太太心里一紧,除了休沐日,老爷这个时候回府,还是进内宅,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念头闪过,她已敛住思绪,起身带着许瑶光和闵妈妈,迎了出去。   果然刚到门口,就见一身官服的许明忠大步走了进来,只是向来都温文儒雅的脸上,这会儿却是黑沉一片,一看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大太太的心瞬间揪得更紧了,强笑着忙屈膝给许明忠见礼:“老爷这会子不是该在衙门里吗,怎么回来了?”   许明忠满肚子的火,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进了屋里。   大太太见状,忙使眼色让许瑶光先回自己屋里去后,才也进了屋里,接过闵妈妈手中的茶,亲自奉给许明忠:“老爷,先喝口茶,解解渴散散暑气吧……”   话没说完,“哐当”一声脆响,许明忠已将大太太递上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给砸了个粉碎。   整个正房瞬间鸦雀无声。大太太也唬了一跳,她和许明忠夫妻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她忙看向闵妈妈,示意闵妈妈出去将下人们都远远的屏退后,才小心翼翼的问起许明忠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生这么   大的气,也是有年纪的人了,怄气伤肝,不管怎么说,都该以自己的身体为要才是,不然可该叫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靠哪一个去?”许明忠闻言,喘着粗气道:“我就是累死了也只想撑起这个家,又有什么用?我拼了命也赶不上老二那个不成器的拖我后腿,拖咱们整个许家后腿的速度!他今儿早朝被御史弹劾了,罪名正是‘宠妾灭妻,目   无法纪’,不但他,连我也被参了一个‘管教无方’,还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只怕降级都是轻的,尤其是他,指不定连官帽都得丢了,我真是恨不能立时打死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大太太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至极,拼命忍气道:“昨儿才发生的事,怎么这么快就被御史给知道了,别不是有人存心要害我们家吧?就算真有这么巧的事,与老爷又有什么相干,咱们所有人谁不是被蒙在骨里?老爷还是快想办法,疏通一下关系,好歹别连累您也一起降级吧,您好容易才当上了四品,离三品只得一步之遥,若是被降了级,又得从新来过不说,这个污点还得一直伴   随着您,想要再爬上三品,可就难了。”之前只是在心里将许明孝骂得狗血喷头,这会儿却是恨不能生吞他了,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死了呢,许家真是家门不幸,才摊上了你这么个渣滓,若此番我家老爷真被你连累降了级,我与你势不两立   !本来之前还多少有几分怀疑许夷光与李氏的,这会儿也不怀疑了,她们母女哪来的那个本事请动御史,可见事情的确是一个偶然……不,不是偶然,若不是许明孝那个渣滓素日对郭氏一家放纵太过,又怎么   会有昨日之事,偶然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必然!许明忠不待大太太话音落下,已恨声道:“找谁疏通关系都没用,弹劾我们的是黄霑。我就算真降级了,好歹两榜进士的出身摆在那里,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那个混账东西却只是区区一介举人,连同进士都跟如夫人似的,功劳没份儿,受气却从来不落空,何况他比同进士还不如。他能爬到五品,当年爹付出了多少心血,这些年我又为他赔了多少笑脸,擦了多少屁股,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如今却全部毁于一旦了,我今儿不打死他不算完!”许明忠说完,猛地起身就往外冲去,直奔许老太太的松鹤居,他昨儿怕许明孝回头又去找李氏和许夷光的麻烦,下了死命令给许老太太,让她务必将他拘在松鹤居,今日连衙门都称病没去,现在要找他倒   是极便宜。   余下大太太等许明忠走远了,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却是整个人如坠冰窟,比方才还要冷得厉害了。   黄霑号称“铁御史”,当年刚到御史台时,便参了当时颇有权势,圣眷也颇隆的长兴侯“孝期狎妓”,所有人一开始都是抱的看笑话儿的心态,等着看他如何自取其辱。   万万没想到,长兴侯竟真被他给参倒了,黄霑一时间名声大噪,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参倒长兴侯,纯属运气使然。   是在之后又接连参倒了几个高官勋贵,甚至连一名宗室子弟,都被他参得革了职后,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小瞧了黄霑的,“铁御史”的名号,也终于不胫而走。   只是参倒了这么多人,黄霑又岂能没有仇家?他因此几度遇险,却几度都侥幸撑了过来,被弄得在御史台一待就是十几年,却从未擢升过,也通不在意,亦连他的妻儿,都跟他似的浑身都是铮铮铁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久而久   之,人们提起“铁御史”黄霑,便都只剩下敬畏了。   如今自家老爷却被这样一个人给盯上了,哪怕只是被连累的,也休想独善其身吧?还有自家清流的名声,怎么可能不因此事受到影响,指不定还会连累自己两个儿子的前程亦未可知。   大太太越想越恨,直恨得是睚眦尽裂,许明孝,我跟你不共戴天!   许明忠怒气冲冲的赶到松鹤居,许明孝却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侍疾在许老太太床前。   强忍怒气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又问过她,得知许明孝昨晚歇在了她后罩房的厢房后,许明忠立刻又赶去了后面。谁知道好巧不巧,刚到门口就透过门缝,看见许明孝拉了一个丫头的手在调笑:“你这么白嫩的小手,哪是能做粗活儿的?老爷我回头就回了老太太,把你讨到老爷屋里去,从此后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我倒要看看,那个病鬼敢不敢有二话!”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色迷心窍,死性不改!   许明忠气疯了,“砰”的一脚大力踹开门,对那丫头怒喝了一句:“滚出去!”   喝得那丫头忙从许明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掩面落荒而逃后,方看向跟着的小厮喝命:“立刻取长凳板子来,我今儿不打死了这个没羞没臊,不知悔改的混账东西不算完!”   待一个小厮应声而去后,又喝骂另外几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他拿下!都耳聋了,没听见老爷的话是不是?既然耳聋了,就都给老爷滚出许家去,老爷再挑耳聪目明的来使便是!”   众小厮闻言,不敢再迟疑拖拉,一窝蜂的上前,便将许明孝按了个动弹不能。许明孝自然不干,挣扎着不满的嚷嚷起来:“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就算长兄如父,您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想打我就打我吧?我好歹也是三十有余,儿女满堂的人了,也大小是个官儿,您不能一点脸面都   不给我留才是!”   想到昨夜兄弟两个分开时,大哥的气明明看起来已消了不少,怎么过了一夜,反倒比昨儿最生气时,还要气得厉害?   忙又恨声嚷道:“是不是李氏那贱人,又在您面前下了我什么话儿?再不然就是许夷光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说了什么?我就知道,她们不气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我饶得了她们哪一个……咳咳咳……”   话没说完,已挨了许明忠一记窝心脚,立刻因为岔气,剧烈的咳嗽起来,很快便咳的脸通红。许明忠却是视而不见,只怒声骂道:“你也知道长兄如父?那我今儿就算真打死了你,你也只能受着!不成器的东西,明明是你宠妾灭妻,纵容得你的小妾和便宜丈母娘小舅子无法无天,早就被人盯上了,如今终于惹出祸事来,却都推到二弟妹母女头上,你还是个人吗?哼,还‘大小是个官儿’,你那个官儿,难道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吗?若不是靠着父亲和我,就你一个敬陪末座的举人,也想三十出头就   做到五品?”   “做梦吧你!这么好的前程,却被你生生给作掉了,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对得起我吗?我今儿不打死了你,我再不活着!板子怎么还不来?去催,立刻去催,我数十下还不来,就永远别来了!”   小厮们唬得战战兢兢的,忙飞奔了两个去催,总算在许明忠的耐心告罄之前,将长凳和板子送到了。   许明忠便喝命小厮们将许明孝按到长凳来,亲自操起板子,一下一下重重的打起许明孝来。   许明孝长这么大,几时挨过板子?连当年许老太爷还在时,因为有母兄明里暗里的护着,他都没被打过这么惨,立刻鬼哭狼嚎起来,也再冲许明忠硬气不起来了:“大哥,我知错了,真知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别打了……大哥,好痛啊   ,要死人了……大哥……”   哭求了半天,见许明忠都是不为所动,只得又叫起许老太太来:“娘,您快来救我啊,您再不来救我,我就要被大哥打死了啊……娘……”许明忠下手却仍是又快又狠,直打得自己气喘吁吁,许老太太也闻讯扶着丫头,颤巍巍的赶来了,哭着质问他:“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喊打喊杀的?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里外亲   疏不分呢,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黄泉路上,我们娘儿俩也好有个伴儿!”他才停了下来,喘着气恨声与许老太太道:“娘以为我打他是在为二弟妹母女出气?您根本就不知道他惹下泼天的麻烦了!‘铁御史’黄霑今儿早朝弹劾他‘宠妾灭妻,目无法纪’,连我也被参了一个‘管教无方’,我赶回来找他商量对策,谁知道他竟正拉了一个丫头调笑,说要收了那丫头去自己屋里,吃香的喝辣的,看二弟妹敢不敢有二话!这样的死性不改,我不打他,难见父亲于九泉之下,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   “铁御史”的大名,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许老太太自然也不例外。立刻顾不得心疼许明孝了,失声道:“真被弹劾‘宠妾灭妻’了,还是被铁御史给弹劾的?完了,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了,老大,你可千万要救救你弟弟,千万要救救他啊,你可就他一个亲弟弟……” 第52章 让她自生自灭   许老太太前脚赶到,大太太、三老爷许明礼与三太太夫妇两个随后也赶到了,正好就听见许老太太这番话,脸色立时都难看至极。   大太太难看的是她家老爷自身都难保不被连累了,老太太竟然还要他救那个混账东西,果然是“慈母多败儿”,要不是她一直以来都宠着惯着那个混账,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她是要把全家都葬送了才甘心是不是!许明礼与三太太难看则是因为寒心,素日他们自问还是尽到了为人子媳的本分,就算彼此都心知肚明隔了一层肚皮的,怎么也不可能真个母慈子孝,可她也不能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大老爷就二老爷‘一个亲   弟弟’吧?   哼,要他们尽孝卖命时,从来都是拿孝道与骨肉亲情来说事儿,真到紧要关头时,他们就成外人了,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大太太怒极之下,正要说话,许明忠已先怒道:“娘,您以为事到如今,是我想救他,就能救他的吗?被铁御史给盯上了,他充妾灭妻还是事实,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便是我自己,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了!父亲为了中兴咱们许家,殚精竭虑,以致英年早逝,我虽不才,仗着父亲的余荫,总算眼见有望完成父亲的遗愿,可他许明孝倒好,从来不知道与我劲往一处使,帮衬我也就罢了,如今还   这样拖我的后腿,拖我们整个许家的后腿,我还救他,我不打死他就是好的了!”   说得许老太太不敢再说后,又操起板子,一下一下的打起许明孝来。   许明孝这次却是没再鬼哭狼嚎,既是因为已经痛得麻木且没力气了,更是因为受打击过度。   他竟然被铁御史给弹劾了?   那他的官位还保得住吗?   显然不能,连他娘一个内宅老太太都知道这个事实。偏偏他还只有举人的功名,而吏部任何时候等着选官补官的进士都一大堆,更别提举人,一旦他这次被罢了官,想再东山再起,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了,难道,他余生都只能是“许二老爷”,再不能被人叫一   声“许大人”了吗?   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死也不能!念头闪过,许明孝忙趁许明忠一板一板打他的短暂间隙,艰难的开口求起许明忠来:“大哥,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之前与那丫头说话,也并不是真的死性不改,而是故意在赌气……我知道大哥生气,可如今大哥再生气我再后悔,也已于事无补了,当务之急,却是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亡羊补牢的法子来。大哥,我这就写请罪折子,您帮我润色后设法递到御前去好不好,您不是有个同年,在行人司吗……我   真的知道错了……”   一直在一旁小声替次子求情,让长子别再打了的许老太太忙也附和:“是啊老大,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如今将损失降到最低。”“请罪折子?”许明忠不接许老太太的话,只看着许明孝冷笑,“你够格儿写请罪折子吗?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递到御前去,黄霑参的人,至今还没有哪个失过手,你就等着问责罢官吧,反正你也是自作自   受!”   说完扔了手中的板子,倒是终于没再打许明孝了。   然而他脸上的木然与寡淡,却让许明孝宁愿大哥继续打他,也好过这样一副极有可能不会再管他的样子。许明孝正想再求许明忠,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到一道细细的熟悉的哭声:“大伯父,求您不要再打父亲了,再打下去,人就要打坏了啊,不然,让侄女儿和弟弟们代父受过行吗?父债子偿原便是天经地义之   事,父亲给了我们姐弟一切包括性命,那我们便是为父亲付出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只要大伯父别再打了,要杀要剐,我们姐弟都绝无半句怨言。”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也进来了,果然不是别个,正是许宓,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后面还跟着两个弟弟许定与许宵,同样满脸的泪。   姐弟三个一进来,便齐齐跪下,重重叩下了头去,一副任凭许明忠发落,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他不要再打许明孝了的架势。   却看得许明忠怒极反笑起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你们哭和闹都齐活儿了,下一步,是不是该上吊了?”看向许明孝,“这就是你素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宝贝女儿,一点大家公子大家千金该有的体统规矩没有不说,反而浑身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哼,长辈说话做事,几时有他们插嘴置噱的份儿了?   你要是想误了他们一生,就只管让你的宝贝爱妾继续教养他们,反正你许明孝如今已经名满京城了,再因为将好好的嫡妻放在一旁,反而让子女被小妾教养而出一次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平日,许明孝听得这话一定要辩。   是他不让李氏教养许宓姐弟三个的吗,分明是李氏身体一直都不好,精力不济,除了郭氏能教养他们姐弟,还能有谁?   可现下知道许明忠正生气,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且因为许宓姐弟的出现,他终于想到了自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拜谁所赐。   他的脸也因为他们姐弟的出现,不再只在母亲和兄弟几人之间丢,而是眼看就要在阖府上下面前都丢尽了。于是满腔的怒火与恐慌,立刻争先恐后的迸发了出来,对着许宓姐弟三个,便劈头盖脸的痛骂起来:“谁让你们过来的,长辈们说话做事,几时轮到你们置噱了?还‘要杀要剐,你们都绝无半句怨言’,你们   是在威胁长辈吗?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郭氏那贱人是个愚不可及无法无天的,你们便也一样无法无天,这次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不敢劳动许明忠,只得艰难的看向许老太太,恨声道:“娘,请您立刻打发人去把郭氏那贱人给我远远的送走,有多远,就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也不许她带一针一线出去,出去后更用不着对她   客气,我要让她自生自灭!”要不是那个贱人纵容得自己的娘家人无法无天,惹得铁御史早就盯上了他们,他又怎么会有如今的祸事,亏他昨夜还拼着母亲和大哥不高兴,也一定要留下她,他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一宠她就是这么多年! 第53章 如坠冰窟   许宓万万没想到,自己姐弟急慌慌的赶过来为父亲求情,到头来落得的却是自己姐弟被怒骂,自家姨娘也被牵连,下场比之之前还要惨一百倍的结果,不由傻了。   怎么会这样?   就算她的初衷与动机不是那么单纯,更多是想的他们为父亲求了情,父亲事后一定会更心疼他们,那姨娘的困局便能早些解了,却也有至少四成因素是因为真个心疼担心父亲。如今大伯父不待见他们,骂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连父亲也骂他们,还忽然恨姨娘恨成那样,父亲与姨娘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可都是她亲眼看在眼里的,照理过了一夜,他的气该又消了几分才是,难道,又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应该是的,不然昨儿大伯父那么生气,也没有打父亲,今儿却打了……许宓深吸一口气,强逼得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剧烈后,便哽咽着开了口:“爹爹,宓儿知道您这次是真气得狠了,大伯父与祖母也是一样,宓儿不敢自辩,也不敢为姨娘分辩求情,可姨娘她昨儿受了伤,更受   了打击,又在柴房待了一夜,这会子还不定身心俱损成什么样,只求爹爹、大伯父和祖母大发慈悲,就算要送走她,也好歹过几日,宓儿和弟弟们给您们磕头了。”   说完,果然带着许宵许定,捣蒜般磕起头来,心里恐慌无助到了极点。   昨夜三更后,许宓偷偷溜去了柴房看郭姨娘,既是为了给姨娘送伤药,也是为了向她问计,接下来他们姐弟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自然比谁都知道郭姨娘这次是真伤得不轻,柴房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她能待的。   所以昨夜她见到郭姨娘时,郭姨娘已经在发烧了,整个人也虚弱得连大点儿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经得起颠簸,父亲还放了话,要让她‘自生自灭’?   许宓深知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一直以来,都是郭姨娘在头上为他们姐弟撑起了一片天,他们才能在府里过得比嫡出子女也不差什么,不敢想象若是没了郭姨娘庇护,他们姐弟以后会被作践成什么样儿。   所以哪怕这会儿已经知道情势分明已经变得更糟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为郭姨娘求情到底了。   只可惜比起官帽来,郭姨娘在许明孝心中的分量,显然要轻得多,何况郭姨娘还是才犯了大错,连累他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许明孝怒不可遏,冲许宓吼道:“她受了伤,还受了打击,身心俱损?哼,那都是她自找的,与人何尤,你既担心她,舍不得她,那就跟她一起走吧,连你两个弟弟,也可以一起带走,反正你老子我还年轻   ,要儿子再生便是!”   父亲竟然绝情至厮……   许宓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大热天的,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冷得她直想发抖。   明明父亲素日那么疼她,那么疼两个弟弟,现在却恨他们、恨姨娘到这个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就真不管姨娘的好坏死活,任她自生自灭了吗?又听得许明孝怒声道:“还有郭家那个混账老婆子并她那个糊涂儿子糊涂儿媳,也不能饶了他们,他们住的宅子也是我的银子买的,立刻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同样一针一线不许他们带,我要让他们沿街乞   讨,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许宓应声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翕动了几次嘴唇,想求许明孝别做得那么绝,一对上许明孝狰狞的脸,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浑身也冷得更厉害了。   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大太太忽然惊叫起来:“夷丫头,你什么时候跪到外面来的?快起来,那青石板又冷又硬,这会儿日头也毒,可别硌坏了膝盖,热坏了身子。”   屋内众人忙都循声望出去,果见就见许夷光腰肢笔挺的跪在外面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已跪了多长时间了。   许明忠见大太太发了话,许夷光却没有起来,遂沉声也开口道:“夷丫头,你也是为你父亲求情来的?这是大人们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管的,还是快起来,回去吧。”许夷光却仍没起来,只是道:“大伯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四妹妹和三弟五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又恍惚听丫头们说了几句后,我便估摸着,应该与昨日发生之事脱不了干系。我想着昨日之事到底已经过去了,且父亲受罚,我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孝道,都没办法当做不知道这回事,所以明知道我不该过来,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不求大伯父能就此消气,只求能感同身受的为父亲分担一二,便   于愿足矣。”   何况不过来,她怎么看好戏呢?大伯父向来以君子自居,信奉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今日却破了例,可见是气得狠了,而眼下能让他气成这样的,除了父亲被御史弹劾了,官位岌岌可危,只怕连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受到了牵连以外,   许夷光不做他想。   那她就更不能错过了,她是知道父亲有多无情有多凉薄,可许宓姐弟三个不知道啊,向来都当他是慈父,她总得亲眼见证一下他们心目中的慈父形象,是怎么幻灭的才是。   就是可惜不能亲见郭姨娘得知父亲狠心绝情到这个地步后的反应了。   不过经过了昨日,郭姨娘应当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狠心与凉薄,甚至更早就知道了吧?   不然她也不会为了许宓的将来,主动挑事了,不就是因为信不过父亲,知道他靠不住吗?许明忠听罢许夷光的话,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道:“大伯父便是有再大的气,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原也该消了。可此番之事实在太让人生气了,你父亲先是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如今又被御史弹劾,   很快连官职也将不保,还要连累我们整个许家。”“我们许家走到今日,实在不易,可以说你祖父英年早逝,都是因为操心太过之故,他却将你祖父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了,是为不孝,让你们母女受尽委屈,是为不义、不慈,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纵容那郭家目无法纪,是为不忠,如此不孝不义不慈不忠之人,我不打他,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也难让他吸取教训,永不再犯!” 第54章 疯狂   许宓听罢许明忠的话,这才终于知道了大伯父今日何以这般生气和父亲这顿打的由来。   本来还有些不忿许明忠凭什么对自己姐弟和对许夷光两样态度,他们赶来为父亲求情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许夷光就是‘一片孝心’的。   现在也顾不得不忿了,身体抖得筛糠一般的同时,满脑子惟余一个念头:完了,姨娘完了,他们姐弟三个也完了!   许宓虽是女孩儿,许家号称书香门第,女孩儿素日也是要念闺学的,许宓又要强,凡事都要力争做到最好,功课自然也是姐妹六个里拔尖儿的,如何会想不到许明孝被御史弹劾,罪名是什么?   想也知道定是“宠妾灭妻”。   平心而论,许宓其实也知道,自己父亲平日的所作所为,御史弹劾他宠妾灭妻是真一点都不冤。   可平日郭姨娘和他们姐弟三个是被宠的那一方,是得实惠的那一方,久而久之,她当然不会再觉得许明孝不对,他们母子几个理亏。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不是吗,难道还不兴她父亲稍稍偏心一点自己心爱的女人、心爱的儿女们了?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让她姨娘与她父亲认识在了她父亲与嫡母名分已定之后。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许宓不觉得父亲不对、他们母子几个理亏,其他人,尤其是御史这样觉得啊!   那姨娘哪还有活路?又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别人可能不知道,许宓却是知道自家父亲对他官帽的热爱程度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母子四个加起来,再脸上嫡母和嫡姐,也及不上父亲对他官帽的热爱,大丈夫么,哪个是重儿女情长不重前程功业的?哼!   如今偏是因着姨娘、因着姨娘那不成器的娘家人们,让父亲丢了官帽,父亲以后还能再宠姨娘、还能再对她好?他不生吞了姨娘就是好的了,不然也不会发话让姨娘‘自生自灭’了。本来昨夜郭姨娘教许宓的是,哪怕她的缓兵之计最终没能奏效,郭姨娘还是被送去庄子上了,只要他们姐妹几个常常在许明孝面前提她的好处,时间长了,许明孝的气也消了,再想起她素日的好来,自然   也就会接她回来了。   可现在还接什么接,父亲以后想起姨娘,只会想起他的官帽都是姨娘害他才丢了的,他纵想起了姨娘,也只会有恨!   不但对姨娘只会有恨,对他们姐弟三个,也只会恨屋及乌,再不复以前的偏爱与看重,而他们这样的庶子庶女,就跟姨娘一个做妾的一样,父亲与夫主的宠爱,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旦没有了父亲和夫主的宠爱,姨娘便什么都不是,他们姐弟也什么都不是!   许宓是见过许家好些来打秋风的旁支的,那个寒酸劲儿,那个点头哈腰劲儿,真是连府里体面些的下人都不如,自来许宓对他们都是不屑而鄙夷的,连多看一眼,都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不久后的将来,没了父亲宠爱姨娘庇护的她的两个弟弟,极有可能便会成为那打秋风的大军中的一员,只能靠着本家嫡枝的施舍,才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而她,自然也只有被远远发嫁,还不知道是嫁个麻的,还是跛的,总之就是一辈子泡在黄连里,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磨搓死了的份儿!   许宓越想越害怕,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只恨不能就此倒下,再也不要醒来了。心弼弼疾跳之间,余光忽然瞥见仍腰肢笔挺跪在外面的许夷光,猛然想起郭姨娘昨夜的话:“这次的事,咱们一定是被李氏和许夷光那对阴险狡诈的贱人母女给陷害了,不然怎么就会那么巧,许夷光从来不出门的,昨儿偏就出门去了,还偏就遇上了那样的事?可见是她们早就挖好了陷阱坑我们的,你接下来除了和你弟弟们讨你父亲的欢心,在他面前提我的好,让他早点接我回来以外,另一件重要的事,便   是找出证据来,证明她们母女两个不是好东西,只要有了证据,你父亲我是最了解的,才失了那么大一注进项,怎么会不恨那个病秧子,休了她都是轻的!”   满腔的惊惶、恐惧与无助,也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赤红着眼睛,指着许夷光便尖声嚷嚷起来:“是你,许夷光,都是你陷害我姨娘,陷害父亲的,不然我姨娘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父亲又怎么会被御史弹劾,被大伯父责打!我知道,你和太太从来就视   我姨娘和我们姐弟几个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你们就明刀明枪的放马过来啊,我们难道还敢反抗不成,谁让你们是嫡我们是庶,天生就矮你们一等呢?”越嚷声音越尖利,脸上的表情也越疯狂,“可父亲也是太太的夫君是你的父亲,你们为什么也那么狠,要这样陷害父亲?父亲挨了打,丢了官,于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不知道,只有父亲好了,你们才   能更好吗?既然你们不给我们留活路,那我今儿就跟你同归于尽,要死大家一起死……”   话音未落,人已忽然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的往许夷光所在的方向冲去。   只可惜还没冲到许夷光面前,已被警觉的大太太喝命闵妈妈:“拦住她,快拦住她!”给拦了个正着。   许宓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哪敌得过闵妈妈,立时动弹不能了,只能嘴上继续叫嚣:“许夷光,我跟你势不两立,活着时不会放过你,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唔唔唔……”   然后被闵妈妈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往她嘴里塞了块帕子,连嚷嚷也做不到了。许明忠这才铁青着脸,看向许明孝道:“目无尊上,口出恶言,心肠歹毒,这样的女儿,便是你还容得下,我也容不下!你之前不是说要将他们姐弟与郭氏一并送走吗?两个小的也就罢了,至少现下看来还   有救,大的却是没救了,这次便与郭氏一道送走,以后都不许再回来!”   见许明孝不敢说话,也不敢与他对视,方又看向许宵与许定。   兄弟两个一个九岁,一个才七岁,因为都开了蒙在念书了,也因为年纪还小,倒是不若许宓那般疯狂,只眼里的泪水和嘴角的倔强,还是透露了这会儿他们心里的不忿与不服。   但至少,他们没有像许宓那样偏激,从头到尾,也明显是跟着许宓的步调,只能算是“帮凶”,所以许明忠才说他们‘至少现下看来还有救’。许明忠看了兄弟两个一回,方冷声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你们太太过,你们太太本就是你们的母亲,以后更是你们的亲娘,你们要孝顺她一辈子,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们,记住了吗?” 第55章 力保   许宵与许定素日叫李氏就是叫的‘母亲’,受的是孔孟教育,本来也想的是要孝顺李氏一辈子,可他们已经有亲娘了,哪能再多一个亲娘,这世间每个人不都只能有一个亲娘吗?   听了许明忠的话,便都面露迟疑之色,迟迟没有答应许明忠‘记住了’吗,原还想再求求许明忠,饶过郭姨娘的,到底也没敢开口。   许明忠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怒不可遏,不受教的东西,跟他们的父亲一个样儿!正要再说,外面许夷光先开了口:“大伯父,三弟五弟本就是母亲的儿子,我相信他们自会孝顺母亲一辈子的,您就只管放心吧。只是一点,我母亲身体自来不好,怕是教养不到他们,且教养男孩儿与女孩   儿怎么能一样,所以,要不还是让父亲亲自教养他们吧?将来我们二房,可还指着他们顶立门户呢。”   让她娘替父亲教养他和郭姨娘的儿子?做梦吧,凭什么享福享乐的自来是父亲,到头来受苦受累的却是她娘,许宵许定身上流着父亲与郭姨娘的血,难道将来会长成与他们不一样的人不成?她可不想她娘辛苦一场,到头来却养了两只白眼儿狼   !   何况,她迟早会带了她娘离开许家这个大牢笼,去外面的世界海阔天空,为自己好生活一回的!   许夷光想着,不由暗暗庆幸,得亏她来了,不然等事情都定了,她娘身为嫡母,教导庶出子女原就是本分,还怎么推脱?许明忠见许夷光话虽说得委婉,却一脸的坚持,摆明了不会答应让李氏劳心劳力,想到李氏才受了大委屈,不肯这么快便释怀也是人之常情,只得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母亲自来身体不好,难免力不从   心,小三小五又是男孩儿,的确不宜长于妇人之手,那以后就由你们父亲亲自教导他们吧,只是每日的晨昏定省,他们却是一日都不许少,你们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许宵许定说的。   兄弟两个这次倒是乖乖开了口:“记住了。”   许明忠方眉头稍展,暗自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总能慢慢让二房恢复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再不复如今的没上没下,乱七八糟的。   只盼到时候人们见二弟浪子回头了,他再替他谋划起复时,能容易一点吧,谁让他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他不管也得管呢?   而一旁的许宓在这段时间里,总算慢慢的平复了心情,渐渐清醒了过来。   立时后悔懊恼得什么似的,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呢,她真是气昏头急昏头了。   现在怎么办,什么打草惊蛇都是次要的了,最重要的是,她如果真与姨娘一道被远远送走了,不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这辈子都毁了吗?   不,她不要被送走,她才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说什么也不能被送走!   可大伯父生了那么大的气,连祖母都不敢多说一个字,何况祖母对她的疼爱从来都有限,父亲更是已指望不上了,谁还能帮她,谁还能救她呢?   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啊……   许宓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愤懑,一时竟急火攻心,两眼一翻,身体一软,便陷入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这一昏倒,自然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她身上,当下都暗暗冷笑,这是眼见自己已无力回天了,所以借机装晕装病,以期能侥幸逃过被送走的命运?可现在才“晕”,不觉得太迟了吗?   许明忠也是这么想的,冷声道:“晕倒了正好,也省得出府时,又哭又闹的,不成体统!来人,立刻备车,送许宓和郭氏出府!”   “是,大老爷!”   就有人在外面恭声应了。“且慢!”却被许老太太给叫住了,看向许明忠道:“老大,旁的事你做主我都没话说,你是一家之主,我也‘夫死从子’,这原是该的,不过连四丫头一并送走之事,我不赞同。她千不好万不好,总是我们许家的骨血,怎么能将她与郭氏一个姨娘一视同仁?何况她年纪还小,犯了错我们做长辈的,慢慢教导她就是,只要她知错能改,就仍是好的,总不能因为她就犯了一次错,就把她整个人都否定了,也让她   这辈子再没有指望。所以,我要留下她,你若同意当然最好,你若不同意,那便将我一并送走吧。”   许老太太对自家的骨血,还是很看重的,不论男女。   就是许夷光,她素日那般不喜的,昨儿听得她不好了时,尚且急成这样,还差点儿就将许夷光挪到了自己院子里去。   对向来都讨她欢心的许宓,自然更不一样。   何况许老太太还有另一层想法,许宓都十二岁了,人品才貌也摆在那里,因为庶出的身份,要嫁真正的高门贵公子不容易,要嫁与自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却是不难的,那于自家来说,多少总是一重助力。   再不济了,不还有将她低嫁以换取相当的好处,或是送入王府宗室家里做侧妃一途吗,就这样送去庄子上,不是白白浪费了?   自家辛辛苦苦养她一场,眼看就要收获了,才不做那么愚蠢的事!   见自家老母连‘你若不同意,那便将我一并送走’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许明忠还能说什么?只能恨声道:“娘既非要留下她,那便留下就是,只是一点,以后她若再敢似现下这般不恭不敬,口出恶言,大家千金的品格气度全无,我便是拼着娘说我不孝,也绝不会再饶她!便是这一次,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自即日起,她禁足三个月,抄《女诫》、《孝经》各一千遍,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撵出去!他们兄弟两个身边服侍的,也全部换了,主子不好、不规矩,自然都是当奴才的挑唆的,我倒要   看看,经过这一次后,府里还有谁敢不规矩!”   后面的话,却是对大太太说的,身为主持阖府中馈的当家主母,二房的乱象,与大太太有意无意的放任与不作为,又岂能一点干系都没有?   在这个当口,大太太自然不可能违逆许明忠的话。何况她也的确有些心虚,二房的下人都是各房各院挑剩下的,可以说阖府最懒散最牙尖嘴利最会调三窝四的那一批下人,都在二房,长期被这样的下人给包围着,主子、尤其是年纪小的主子,又岂能一点   影响都不受?   不然方才许宓姐弟三个也不敢硬闯进来,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巧了,光郭姨娘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显然还不够。大太太知道自己如今是再不想对二房的下人们来次大清洗,也只能来一次了。 第56章 凉薄至厮   许夷光回到李氏院里时,已过了午时了。   李氏正等得着急,一见她回来就关切的问道:“敏敏,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要不是你临去前再三交代不许打发人去看去打听,我都要忍不住亲自去瞧瞧了。”   许夷光接过立夏递上的温茶吃了几口,才道:“得亏娘没去,不然大伯父提出要您亲自教养许宵许定,您还真不好回绝。”把当时的情形从头至尾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嗤笑向一旁的吴妈妈道:“怎么样妈妈,我说了等父亲受到应得的惩罚后,第一个恨死郭姨娘的便是他,第一个要把郭姨娘送走的也是他,被我说中了吗?妈妈可   想好输我什么了没有?”   吴妈妈忙道:“我可没跟姑娘赌,咱们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谁还不知道么,明知道必输无疑的事,我还跟姑娘赌,不是成傻子了?”   “是啊,咱们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谁还不知道么?”李氏忽然轻笑起来,只是那笑一点温度都没有,“我原本还以为,我是不讨他喜欢的,所以才那样对我,打我的脸,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可郭姨娘却是他喜欢的,也恩爱十几年了,就因为这次郭姨娘的娘家人犯了错,连累了他,便立刻把素日所有的好处都一笔勾销,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也不想想,若没有他素日的放纵,郭姨娘和她娘家人敢那般轻狂吗?是因为有他无休止的放纵做因,才有此番之事这个   果的,他要恨也该是最恨自己,要悔也该是悔自己素日不该如此才对!”“他却凉薄狠心至厮,郭姨娘昨儿已被他打伤了,如今还要将她远远的送走,自生自灭,对郭家的人更是……哪怕他只看在四丫头姐弟几个身上到底流着郭家一部分的血液,也不能狠到这个地步啊,不对,   他对四丫头姐弟几个自己亲生的骨肉,都那么凉薄了,何况其他人?可笑我竟然一直到今日,才彻底看清了他原来连个人都不算!”   吴妈妈听得这话不像,忙使眼色示意立夏退下,看好门儿后,才迟疑的叫了一声:“太太……”   这些话,您想说等夜深人静时与我说啊,怎么能现在说出来,还是当着姑娘的面儿,您不是向来都不在姑娘面前抹杀老爷,怕影响了他们之间父女情分的吗?李氏闻言,还没说话,许夷光已先握了她的手,道:“娘,看清了就好,总比一辈子都看不清的好,看清了,以后便不会再将他当一回事儿,不当一回事儿了,自然就跟路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他的喜怒   哀乐,好坏死活,都与咱们无关了。”   好吧,姑娘比太太还更敢说……吴妈妈无话可说了。   李氏又轻笑道:“比起咱们,郭姨娘母子几个,才真是把他当回事儿了,所以,现在最心冷的,绝不会是咱们,咱们以后只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看向吴妈妈,“那个叫芳脂的丫头,先前不是好几次都想攀上老爷这根高枝儿吗?把她开了脸,以后就服侍老爷吧,我病着,郭姨娘又被送走了,老爷跟前儿,总不能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再把老爷的   一应东西,都清到书房去,我一个久病之人,可不能过了病气给他,所以以后有什么事,让老爷打发下人来传话就是了。”   这便是以后都不会再让老爷踏进自己屋里一步的意思了。吴妈妈想到以前李氏就算被郭姨娘逼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也从未想过主动抬人分郭姨娘的宠,可见她心里的底线便是老爷可以宠爱任何别的女人,不尊重她这个嫡妻,但她绝不会主动送人去自己夫君的   床上。   可现在,太太却这么做了,可见是真不拿老爷再当一回事儿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妈妈翕动了几次嘴唇,想说点儿什么,但终究一个字都没说。许夷光知道李氏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倒不至于是同情郭姨娘母子几个的遭遇,只是看到他们落到这样的下场,哪怕她自己恰是幕后推手,也免不得有几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罢   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这一切终究都会过去的,无论是她,还是她娘,都将必然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许夷光遂笑向吴妈妈道:“我忙了一上午,肚子早饿了,娘与妈妈有再多的话,好歹也等我先吃点儿东西后,咱们再慢慢说好不好?我真是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下李氏顾不得胡思乱想了,忙与吴妈妈道:“看我,敏敏回来前,还想着她一定没吃东西,等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安排她吃,谁知道一说起话来,就浑忘了,妈妈也不说提醒我一下,快让人准备去。”   吴妈妈笑道:“好在灶上一直没熄火,食材也都是现成的,快得很,姑娘稍等片刻。才太太也没吃东西,我让她们做两个清淡点的小菜,太太陪着姑娘再吃点儿可好?”   说完也不管李氏答不答应,屈膝一礼便不由分说的出去了。许夷光这才把头轻轻靠到李氏的肩膀上,低声道:“娘,您会不会怪我,把一切都在您面前血淋淋的撕开了,让您本来不想面对,不想往前走的,如今也只能被推着去面对,去往前走了?可您有您的底线,   我也有我决不能容忍之事,您别怪我好不好?”“娘怎么会怪你?”李氏轻抚起她的头发来,“娘这些年一直都是能避则避得过且过,可逃避除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若不是有你推娘一把,若不是有你支持娘,娘根本踏不出这一步,如   今踏出了,才发现心里一下子松快了许多,娘怎么会怪你,娘感激你且来不及了。好了,别说傻话了,以后咱们母女两个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娘不怪她就好……轻轻点头应道:“嗯。”   等许夷光陪着李氏歇了午觉起来,就经吴妈妈之口,得知了郭姨娘已被送走之事,据说郭姨娘烧得浑身滚烫,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被五花大绑,再堵了嘴巴,无声无息的弄出了二门外去上车。   也没人去送她,更没人替她打点丫头婆子们什么的,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当然,前提是她能熬过这场病痛,先活下来。   至于去郭宅把郭家人都赶出去,让他们沿街乞讨之事,却是没能如许明孝所愿。郭姨娘虽是妾,郭家却是良民,据许明孝说来,那房契也写的是郭老太太和郭圃的名字,那就更撵他们不得了,才闹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再加上一条仗势凌人,凌的还勉强算是母家的亲戚,许家全家的   名声,就真是要烂大街了。   是以许明忠强势镇压了许明孝,反正没了郭姨娘和许府做靠山,又没了银楼的进项,想也知道,郭家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何况郭圃还是过继来的,母子婆媳间关系自来便不算好,狗咬狗,咬起一嘴毛的事,能少得了吗? 第57章 雪上加霜   紧接着,大太太开始清换郭姨娘和许宓姐弟身边服侍的人了,也懒得分什么贴身不贴身心腹不心腹的,从上而下全部打的打,撵的撵,卖的卖,捋了个干净,言明过阵子再挑好的与许宓姐弟使唤。   以致二房瞬间少了一半儿的人,剩下的人也是人人自危,倒是清净规矩多了。   大太太忙着清换下人时,许明忠也没闲着,马不停蹄的各处替许明孝奔走起来。   他是说了狠话不会再管许明孝,也心知自己难以回天,可五品的官啊,都算朝廷的中级官员了,哪能真眼睁睁看着丢了,却什么努力都不做?   好歹努力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努力可就一线生机都没有了。何况便是许明忠肯就此听天由命,许老太太也不肯,拉着他又是哭又是求的,让他务必救一救许明孝,不然他这辈子都毁了,说到激动处,甚至连‘是不是定要我老婆子下跪求你,你才肯答应?’这样的话都   说出来了,许明忠还能怎么着?   只可惜一连奔走了几日,却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都知道许明孝此番是被铁御史给盯上了,谁愿意为了他,去与铁御史对着来,又不是自家的亲兄弟亲舅子或者过命的交情,一旦让铁御史转而盯上了自己,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倒是有几个许明忠的同年死党偷偷忠告他,许明孝明显保不住了,那就弃车保帅,设法保住他自己不被降级是正经,不然想再爬上四品,重获上朝面圣的资格,可就难了。   许明忠知道同年死党们都是为他好,他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是日回家后,便决定听天由命,再不各处替许明孝奔走了。许老太太却仍不肯死心,见许明忠不肯再管,也的确管不了了,想来想去,竟把主意打到了靖南侯府头上,让人备了车,便要亲自去靖南侯府求靖南侯太夫人去,救命大恩,只是求靖南侯太夫人保住次子   的官位,并不算过分吧?   大太太听说后,气了个半死,本来出了许明孝被铁御史弹劾宠妾灭妻的事,两家结亲的希望就微乎其微了,可怜她那么完美的女儿,生生被不成器的二叔连累得没了做侯府少夫人的机会。   但没了做侯府少夫人的机会,能因常来常往得了侯府太夫人、夫人的喜欢,将来帮着说个亲保个媒什么的,也算是差强人意。   谁知道,老太太那个老糊涂,竟然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她女儿留,难道就许明孝那个不成器的混账是她的骨肉,他们大房就不是吗?明明这次他们才是最委屈最冤枉的!   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带着儿女媳妇就跪到了许老太太屋外,求她也怜惜怜惜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是老太太的骨血了?   这样的行径,许明忠素日是绝对要骂的,这次被老娘恼得够呛烦得够呛,索性装了不知道,许大爷许诚光也是有功名的人,同样不赞同此类行径,可见老子装傻,也只能陪着亲娘跪了一回。   总算逼得许老太太没再说去求靖南侯府的话,却也好几日都不肯见许明忠和大太太。   这样又过了几日,御史台调查清楚了许明孝宠妾灭妻一事的前因后果后,认为铁御史的弹劾属实,于是许明孝果然被罢了官。不但被罢了官,还连举人的功名,都因许明忠在朝堂上替他请罪时,被人抖出了李氏嫁给许明孝十几年,许明孝却至今没为她请封诰命之事,可见许明孝有多不待见这个嫡妻,当年他和许家的所谓“雪中送   炭,重情重义”自然也是沽名钓誉,难怪会宠妻灭妻到那个地步。   也在事后一并被学政给革了去,自此便是一介白身,彻底没有起复做官的资格了。   倒是许明忠自己,因为暗里有人说情相保,素日能力官声也都有,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且这次的事他着实冤枉,再是亲兄长,也没有管自己弟弟房里事的理不是?   因此侥幸没被降级,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便算完,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消息传回许府,其他人是因为事不关己,再不然就是许宓姐弟之流知道自己总急死了也没用,倒还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许老太太,因为事先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且想着他们这样的人家,纵然不做官,也没有功名了,有先夫留下的家产和长子的庇护,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还是有的,所以难过归难过,恼怒归恼怒,还不   至于难以接受。   只有许明孝本人,接到消息后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憋死了过去。   唬得连日来贴身服侍他,众人都知道已是二太太开了脸,只等二老爷身体好些后,便圆房的姨娘芳脂,一叠声的尖叫起来:“老爷,老爷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老爷……”一面又是给许明孝抚胸,又是给他顺气的,总算让他缓过了神来,立时就狰狞着一张脸挣扎着要下床:“郭氏那个贱人,都是她害了我!我要去杀了她!还有郭家的老少贱人们,我也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   们全部杀光,全部杀光!”   却因当日着实被许明忠打得不轻,如今天气又热,伤口恢复起来自然要慢些,至今仍不大好,根本不能走路,才一起床,便栽到了地上,摔得浑身都一抽一抽的痛。芳脂见了,自然要去扶他,见他脸色那般难看,更是不安至极,她可还没跟老爷圆房呢,万一老爷有个什么好歹,再万一,老太太和太太都认为是她没有服侍好老爷才……不妨却被许明孝重重一把推了出去   :“滚,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眼睛充血,一副歇斯底里,要吃人的样子。   芳脂哪里还敢在屋里多待,也顾不得摔得火辣辣疼的腰和腿了,挣扎着爬起来,便连滚带爬的出了许明孝的书房,知道李氏身体不好,不敢打扰,于是径自找许老太太报信去了。   许明孝这才颓然的整个趴到了地上,满心的痛不欲生。原本他想的是,实在保不住官职了,那也就罢了,以后只要他浪子回头了,以父亲的余荫,再有大哥的庇护帮衬,想要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机会,大不了,到时候先谋个县令之类的外放,再慢慢的升回   京来便是,反正他还年轻。   万万没想到,铁御史那么狠,竟然连他的功名也一并撸了去!   本来他只得举人的功名,已经比不得那些两榜进士同进士们了,也就命好,生在了许家,不然哪有今日?又哪敢想什么东山再起?   可如今他连举人的功名也没有了,就算异日他大哥做到了内阁首辅,他也再做不得官了,还再起他哪门子的东山?他这辈子都完了,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啊!   都是郭氏那贱人和她那不成器的娘家人害的,看他伤好了后,饶得了他们哪一个!还有黄霑那个老匹夫,他跟他不共戴天! 第58章 幸灾乐祸   彼时李氏与许夷光也已得知了许明孝不但被罢官,还被革了功名之事。   母女两个都有些惊愕,万万没想到许明孝会被罚得这么重。   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哪怕被抄家流放呢,只要功名还在,那便至少从理论上来说,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如今许明孝却连功名都没有了,等同于是这辈子都没有前程和希望了,难道除了铁御史,还有旁的人,同时在暗地里使劲儿?   说来许家自许老太爷起,在京城为官已几十年了,怎么可能没有几个仇家,没机会时便罢了,有机会时,自然要上赶着落井下石,趁你病要你命。   许夷光想通了这一层,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解气与痛快,父亲这会儿应该已经快气疯了吧?   他就才气了短短十来日而已,她娘可已气了整整十几年!   还是想着李氏自来心软心善,怕是会觉得这样的惩罚太重,面上并未表露出来罢了。李氏却一脸的平静,与许夷光道:“看来除了铁御史,你父亲素日得罪的人着实不算少,自己种的因,当然只能自己吞下那个果,不管是甜的,还是苦的,都只能他自己吞!可惜我病着,不能宽慰开解他,   只能越发辛苦芳姨娘了,吴妈妈,以后除了公中的二两银子一吊钱以外,再从我的月钱里支二两给芳姨娘,另外告诉她,只要她服侍老爷服侍得好,我还有赏。”   当日许明孝被抬回二房后,依照许明忠的想法,自然是径自送到李氏房里的。   这夫妻间哪来的隔夜仇,还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夫妻两个慢慢好起来了,就算这次的事已经无力回天,至少也能为二弟以后树立浪子回头的形象和名声开一个好头不是?   只可惜李氏根本不让许明孝进自己的屋子,只说自己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他,让他还是在他的内书房养伤吧,反正离得也不远,要说话要照顾起来也便宜。   于是许明孝便被抬到了自己的内书房,次日李氏便给芳脂开了脸过了明路,以通房的身份送到了内书房服侍他。芳脂又年轻又漂亮,许明孝以往有郭姨娘在时,还只是偶尔逗逗她而已,并没认真放在心上过,如今郭姨娘惹了他的厌,芳脂立刻显出来了,二人一时间虽不能圆房,却也不妨碍说个情话拉个小手亲个小   嘴什么的,一时间是打得火热。   许明孝还因此很是得意。   看吧,李氏纵嘴上说得再硬气又如何,行动上还不是要捧着他顺着他,皆因知道惹了他的厌,不但她没有好日子过,她的娘家人也休想有好日子过,这不立时就送人来向他赔礼示好了?   算她识相,那许二太太的位子,就先仍让她坐着吧,不过再有下一次,就休怪他不客气,甩她一纸休书了!   吴妈妈拐弯抹角的听说了这些话后,气得半死,立时就要去禀告许明忠。让一脸平静的李氏和许夷光给拉住了,说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有什么好气的,彼此就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无事时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连照面都不要打才好呢,万一许明忠知道后,把芳脂给发   落了,再让她们母女去服侍许明孝,给他侍疾,她们不是得恶心死了?   至于芳脂,那些话除了她,还能从谁的嘴里传出来?她既然“志向远大”,那她们岂能不成全了她。   李氏立时又抬了芳脂做姨娘,成了阖府几代以来,第一个没与夫主圆房,自然更谈不上为夫主开枝散叶,便直接有了姨娘名分的妾室,还说了等许明孝好了以后,便为芳脂摆酒,让她好生风光一下。   芳脂因此得意非凡,连她娘家人都抖了起来。谁不知道二房的主母是摆设,如今郭姨娘又被送走了,她生的儿女也惹了二老爷的厌,等自家闺女与二老爷圆了房生了儿子后,不怕不能跟昔日的郭姨娘一样风光,便是二老爷不日便极有可能丢官,那也   仍是府里的二老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   只可惜,谁也没料到许明孝不但丢了官,还丢了功名,即将瘦死的骆驼还真未必有马大不说,脾气也想都知道会变得更暴躁更古怪,够芳姨娘喝一壶的了,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才后悔?   但不管她届时怎么后悔,已经有了姨娘的名分,那她这辈子便只有死,才能离开许明孝这个夫主了!   吴妈妈忙应了李氏的话:“太太放心,我回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芳姨娘去,想必老爷和她都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太太病着,精力不济,就不用她来给太太磕头谢恩了吧?”   说到最后,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芳姨娘既然一心为太太分忧,这次就让她分个够!主仆两个正说着,冷不防就隐约听见内书房那边闹了起来,吴妈妈忙道:“太太,您身体还没复原呢,快躺下歇歇吧,姑娘昨夜给您侍疾一整夜,也累坏了,很该也躺下歇歇才是。至于旁的事,自有奴婢呢   ,奴婢做不主了的,自会去请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示下,太太和姑娘只管放心歇着吧。”   说完不由分说的服侍忍笑的母女两个躺下,再吩咐立夏看好门,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太太姑娘歇息后,才换上一脸的惊慌,往内书房那边儿看热闹去了。   却是许老太太听了芳姨娘的话,得知许明孝瞧着有些不好,带着人急慌慌赶了过来。正好就撞上许明孝过了最初的痛不欲生后,越发的痛不欲生,在砸屋里的东西,把屋里砸了个乱七八糟不说,自己也惨白着脸累了个够呛,趴在一地碎片间,一动也不动,只是嘴里反复的喃喃着:“我要杀   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全部都杀光!”许老太太见状,又气又心疼,急道:“你这孩子,生气了要打骂下人都使得,为何偏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不就是没了功名吗,没了就没了,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没了就不吃饭不活人了?还不是一样活,   身体坏了却不一样,怎么也挽不回了,你是想让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说着哭起来,一行哭一行骂许明忠:“干嘛要让人把消息径自送到你面前,不能等你身体好些后,再缓缓的说吗?还有李氏那个狠心绝情的,你都这样了,她也不来瞧瞧你,真以为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家,我便治不了她了是不是,这婆婆要治儿媳,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易如反掌,我倒要看看谁敢有半句二话!” 第59章 背后之人   许明忠今日下朝后,去衙门应了个卯,便告假先回了家。   二弟才丢了官,还丢了功名,一定追悔莫及难以接受,他早些回家,也好劝慰开解他一下,当然,如果他要发疯,他也可以镇压一下,母亲可管不了他,也未必下得了狠心管他。至于二弟妹,怕是早对他死了心,不然有关他的事,也不会都吩咐一个现抬举起来的姨娘,她自己根本不管了,偏他据说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蠢得都没边儿了……这些事真是不能想,不想心里还好受一   点,一想便立时气得五脏六腑都痛。   许明忠心情不佳的回到家中,没想到刚好就遇上大太太慌慌张张的要出门,一问之下,才知道听说是许明孝不好了,老太太已经赶过去了。许明忠心里一“咯噔”,惟恐许明孝是承受不住打击才不好的,读书人的功名,那可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而一旦二弟有个好歹,母亲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自来疼爱二弟,万一也……当下连朝服都顾不   得换下,忙同大太太一道赶去了二房。   不想刚好就赶上听见许老太太这一番话,又见被婆子们扶着坐到了床上的许明孝脸色虽难看,人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大碍,心里那口气一松,无名火便立刻上来了。沉声与许老太太道:“娘,谁不知道二弟妹病着,怎么来瞧二弟?何况二弟妹本来都快要大好了,又是被谁害得病情加重的?换了我,只会病得更重!所以方才的话,您最好再不要说了,咱们家已经被人说‘   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了,父亲当年辛辛苦苦挣下的名望,也要被此番之事给败光了,您若再为难二弟妹,是想再给那暗中一直盯着我们的人一次机会,让父亲和我这么多年来的辛苦,都全部毁于一旦吗?”又骂许明孝:“你现在做出这副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样子给谁看呢,你早干什么去了?既是你自己种的因,就该自己勇敢的承担起后果来,像个男人一样,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不是三岁,难道以为哭一场   闹一场,使个性子,事情便都会按你的意愿来了吗?好好反省一下,再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你自己的人生路,只能自己走,谁也帮不了你,更代替不了你!”   许明忠说完,扔下一句:“打发人请个大夫来。”   便亲自扶着许老太太,不由分说离开了,心里疲惫至极,弹压住了弟弟,还有老娘等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怎么偏就他家这么多破事儿,外面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好吗?   旁的且先不论,至少他也得先弄清楚此番到底是谁在对二弟落井下石,以后加倍防范的同时,找机会讨回这笔债来吧。彼时京城以西一带一所僻静的宅子里,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诚惶诚恐的赔笑着,小心翼翼将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往他对面推:“下官此番能为将军效劳,是下官莫大的荣幸,岂敢再劳将军破费?那也太折   杀下官了,下官只求、只求将军能高抬贵手,把那本、那本小册子还与下官,下官以后再不敢了……”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闻言,微微勾唇一笑,一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冷肃气息,便立时消融了大半,道:“钟大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自然不会再为难钟大人,只是以后我再有需要时,还望钟大人能   跟这次一样,与我行个方便,不知钟大人可愿意?”   还有下次?   钟大人闻言,脸上的笑就更苦了,心里也是骂娘不绝,妈的,想他堂堂一介从二品大员,怎么就那么倒霉,偏让人给抓住了倒卖粮草兵器那样致命的把柄呢?   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来,还得强笑着与之应酬:“下官自然是愿意的,就怕下官位卑力微,与将军行不了多少方便啊。”   年轻男子笑道:“行得了行不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我就不多耽误钟大人了,来人,送钟大人出去,记得把钟大人想要的东西,一并让钟大人带回去。”“可是将军……”钟大人还想再说,见男子攸地沉下脸来,整个人也瞬间像一座冰雕一样,飕飕的往外冒着寒气,才猛地想起,眼前的主儿可是在战场上杀人如切瓜,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怎么能因为   他方才笑起来前所未见的好看,就一时恍神,傻到跟他讨价还价起来?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只得战战兢兢的辞了年轻男子:“下官告退,下官告退。”步履艰难的随他的手下出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自己,就算以后都只能受制于人了,那也比立时就被捅出了自己作奸犯科之事,抄家砍头的   强。   很快年轻男子的手下便送了钟大人回来了,抱拳笑道:“爷,那家伙拿了东西后,跟做贼似的,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人影儿了,您是没看见他那副滑稽样儿,不然一定也会忍不住笑的。”   年轻男子不置一词,只淡声道:“事情既已办完了,就收拾收拾,尽早回府去吧,正好能赶上陪母亲用午膳。”   “是,爷,我这便安排回府。”手下忙恭声应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只是爷,阿卯实在不明白,那许明孝跟您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仇怨,您此番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的设法革去他的举人功名?这对您,对咱们靖南侯府,都一   点好处也没有啊,反倒那许家老太太不久前才救了太夫人,算来两家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了,且那姓钟的官职不低,咱们抓了他那么大的把柄,好钢合该用在刀刃上才是,您这是……”   原来年轻男子不是别个,正是靖南侯府那位才打了胜仗,提前回京不久的四爷傅御,现下与他对话的,则是打小儿便跟他的小厮丁卯,不过如今丁卯已是他的亲兵了。   傅御听罢丁卯的话,淡淡睨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什么时候,爷做事,得先向你解释前情后因了?”   丁卯立时讪讪的不敢再说了,赔笑道:“爷息怒,阿卯以后再不问了,这便伺候爷回府去。”   傅御“嗯”了一声,这才缓和了脸色,举步出了屋子,很快坐上了回靖南侯府的马车。   不想刚在角门下了车,就遇上了侄儿傅烨,一见他便笑着上前行礼:“四叔,您这是刚出门回来,还是正要出门去啊?才祖母还念叨你呢。”十五岁的少年,正是最俊美,最意气风发之际,加之穿戴得也好,气质风度也好,不怪是满京城绝大多数情窦初开的少女思慕的对象呢。 第60章 看不顺眼   只可惜傅御看到这般出挑的侄儿,心里却只有膈应与不耐,淡淡说了一句:“我刚从外面回来,这便见你祖母去。”   便绕过傅烨,大步去了。余下傅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皱眉问起自己的小厮来:“元宝,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四叔回来,对我冷淡了好多?明明当初他去参军前,与我还那么好,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却对我爱理不理   的,连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啊?”他的小厮闻言,忙赔笑道:“奴才倒是没觉得四老爷对您冷淡,四老爷如今对着阖府上下,不都是这个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吗?想来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毕竟像咱们家四老爷这么年轻的将军,满朝也   找不出第二个来,四老爷又生得好,总得严肃深沉一点,才能镇得住底下的人吧?”   傅烨一想也是,自家四叔再怎么天纵英才,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也太过俊美了些,不威严一点,的确不容易弹压住兵营那些老兵油子兵痞子们……便也就把疑惑丢开,舒展了眉头,带着小厮出门去了。   傅御这会儿却是已进了自家的二门了。如果他听到了傅烨方才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他岂止是对他冷淡了好多,他根本就想狠狠的揍他一顿,再远远的将他踹出京城,十年八年都不许他回来,最好等他回来时,许夷光已经是他的“四婶”   ,他们夫妇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好吗?   万幸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绝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也绝不会再让自己重新体验一遍上次的心痛与后悔,还有遗憾与不甘!   傅御想到这里,不免又想到了那日在正阳大街的惊鸿一瞥。那日他刚轻装先赶回京城,看着隔世再见,既陌生而又熟悉的京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怎么样,才能尽快与朝思暮想的人儿,来一次自然而然的“偶遇”,让她至少先记住他的脸,知道世上有他这样   一个人?   他自问哪怕是与傅烨比他最为人称道的脸,自己也不差什么。   不想经过正阳大街时,就听路人们说起了前面银楼有人在闹事,招呼大家都去看热闹,他恍惚听见了一个‘许’字,便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着似的,鬼使神差挤进了人群看热闹。   然后,就这样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还跟她打上了照面,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可见老天爷也知道上一世亏欠了他和她,这一世特地补偿他们来了!   傅御大是激动,但激动过后,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是遇上麻烦了。前世造化弄人,他们相遇得太晚,顶着叔叔和侄媳妇的名分,他为她做什么事的立场和资格都没有,惟恐做了反倒让人瞧出端倪连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在自家后宅那个牢笼里挣扎,直至最后终   于年轻轻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就罢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了,他拼命让自己的羽翼变得更强壮,不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风吹雨淋吗?   于是傅御很快结合手下人查到的几个疑点,猜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情,自然也知道了许夷光母女,尤其是李氏在许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她早早就没了母亲,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疼爱看重,只能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回来后,虽远在千里之外,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设法打发人千里迢迢赶回了京城,看能不能尽可能的帮助她,保护她。   倒是没想到,这一世她母亲竟然一直活着,那她上一世的继母,自然也只能一直当她的妾,也因为如此,他暂时把精力都放在了为未来打拼上,想着有亲生母亲的庇护,日子再难也该难不到哪里去才是。   未料就是这一想当然,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到最后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奋起反抗,那他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   如此方有了许明孝不但被罢官,还被革了功名之事。   就算是未来的岳父,欺负了傅御的人儿,他也绝不会手软,何况看敏敏的样子,应当早不把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当一回事儿了,她不当一回事儿的人,他自然更不会当一回事儿!   只是想到许明孝这个可恨的虽已短时间兴不了风做不了浪,委屈不了许夷光母女了,却还有另一个可恶的人傅烨在一旁虎视眈眈,傅御心里的喜幸免不得打了几分折扣。   谁能想到这一世大哥大嫂会胆大包天得连母亲都算计,以致傅烨还是与他的敏敏赶在他之前,先打上照面了呢?听说傅烨还对敏敏十分有兴趣,前阵子还缠着母亲要去许家的家学念书,也就许明孝近来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这事儿才暂时作罢了,但傅烨的性子他知道,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真是越想越火大,他一   定要想个借口,尽快痛揍傅烨一顿,方能稍减他心头之恨!不过,傅烨自来听大哥大嫂的话,且他至今一无建树,在家族的大情小事上,都没什么发言权,如今许明孝罢了官,还没了功名,大哥大嫂答应他娶敏敏的可能性越发微乎其微,——这也是傅御一定要弄   掉许明孝功名的另一个原因,如此大哥大嫂必定会认为一个白身,还名声不好之人的女儿,哪有资格做侯府的少夫人?   反观他就不一样了,他已有了足够高的官职和军中的威望,对家族已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决策权,自然对自己的亲事,也有了一定的选择权和决策权。   只要他坚持,他相信最后自己能一定得偿所愿,而敏敏的父亲和娘家给不了她的尊重与荣耀,等他踩到自己的肩膀上,自然都会有了,不过前提是,他得先让她愿意嫁给他,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他想了她太久,心疼了她太久,已连丝毫委屈都看不得她受了,尤其是他自己给的委屈……   傅御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荣禧堂,还是门口小丫头子脆生生的问安声传入耳中:“见过四老爷。”他才回过神来,忙敛住思绪,沉声“嗯”了一声,抬脚进了荣禧堂,去见靖南侯太夫人。 第61章 吃得咸鱼抵得渴   也不知道许明忠与许老太太说了什么,总之许老太太再没说过要找李氏麻烦之类的话,反而打发跟前儿得用的妈妈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过来给李氏,说是给她养身子的。除此之外,还让贴身妈妈带了一摞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共计五百两给李氏,说是如今李氏和许明孝都病着,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比以往更多,让李氏务必将这五百两留下,大小也是个补贴,还说让李氏放   心的用,等这五百两用完了,她再打发人送来。   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不知前情的人见了,还当许老太太真是个宽和体贴入微的好婆婆呢。   李氏把药材补品都收了,银子却让许老太太的贴身妈妈带了回去,只说她和许明孝都有月钱,一应吃穿用度也自有公中按时分发下来,并没有其他使银子的地方,所以心领许老太太的好意就够了。   那贴身妈妈赔笑着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李氏只是不松口,贴身妈妈没办法,只得辞了李氏,带着银票回了松鹤居去。   吴妈妈这才小声与李氏道:“太太,既然老太太诚心给您,您怎么就不收下呢?有了这五百两,老太太和舅爷他们在那边,足够丰衣足食整一年了。”李氏闻言,淡笑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补贴娘家,并没有其他花销,她以前从没单独给过我的,如今却给了,不是先打我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我若是收了,就代表我到底还是能为银子折腰   的,那之前又是不要银楼又是不要庄子的,不是成了笑话儿?至于娘和哥哥们,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总能想到其他法子的。”这话许夷光很是赞同,点头道:“娘说得对,这银子万万不能收,药材和补品都是看得见的,谁用了,用了多少,总得对得上,银子却不一样,回头娘没有送去碾伯所,也让人说送去了碾伯所,娘总不能每   个人都去分说解释吧?我早说过银子的事只管交给我,所以娘和妈妈都别再担心了。”   而松鹤居许老太太得知了李氏怎么也不肯收下银票后,却是恼怒至极,她一片好意,李氏个不识抬举的,却在她面前拿起乔来,忘了过去十几年在她面前,是怎样做小伏低的了吗?   都怪长子,非要她答应再不许在李氏面前摆婆婆的架子,否则绝不会再管次子,不然她何必受这个气!   哼,不要算了,她还节省了呢,反正受苦受穷的又不是她的娘家人,李氏都不心疼他们了,她还心疼个鬼啊!   大太太得知李氏拒绝了许老太太的银子后,则是一阵不忿加头疼,二房的破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们大房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一块牛皮糖!   然想到许明忠的叮嘱,如今自家惟有加倍的善待李氏母女,以免再被人以此来做文章,危及许家的名声,大太太再头疼也只能忍下,开始想起到底要怎样,才算是‘加倍善待’李氏母女来。   不要银子是吗?行,那就折成首饰布匹吃的用的,尤其是夷丫头的,更得精美华贵,李氏自己清高,总不能让女儿也跟着自己一起清高,一起委屈吧,哪个当娘的都做不到。   话说回来,李氏这次的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难道以后不打算过了,不打算让许家接济她的娘家人了不成?既然娘家还是得受夫家的接济,如今又何必拿乔至厮呢!   于是继许老太太之后,大太太也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到李氏院里来,从首饰布匹到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着实大手笔得让人咋舌,也不知道全是公中出的,还是大太太体己也添了些?李氏看到那些精美的首饰和布匹,想到许夷光都十二岁了,却连一套真正像样,真正拿得出手的头面首饰都没有,果然再做不到回绝了,就像大太太想的那样,她可以委屈自己,却舍不得委屈自己的女儿   。   可这算什么,她们母女的眼泪和委屈,就只能换来这些没有真情实感的身外之物吗?还是许夷光劝她:“娘,您想收下就收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您嫁了许家,许家便理所应当承担您的一应吃穿用度,我是许家的女儿,许家养我就更是天经地义了,只要我们没用这些东西来补贴外祖母   他们,便谁也不能再有半句二话。”   至多将来离开时,她们把一应许家的东西都留下,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加倍的还给他们就是!   李氏方咬牙将东西都收了,然后让立夏造了册,再誊了一份清单送去大太太处,意思很明白,有清单为证,她绝不会拿这些东西去补贴娘家的,请大太太放心。   弄得大太太一时倒不知是该嘲笑她的固执,还是该佩服她的较真了。   这日许夷光去给许明孝问安,许明孝仍跟前两日一样,没有见她,只让芳姨娘出来说,他身上的伤还未见好,纵是父女,也不方便见她,让她回去。许夷光见芳姨娘憔悴的脸上满是歉然,点头道:“既然父亲今日还是不方便见我,那我明儿再来吧,就有劳姨娘加倍尽心服侍父亲了,等父亲大好了,老太太和我娘自然都会加倍重赏姨娘的。不过我瞧姨娘   比昨儿还累似的,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芳姨娘听得这话,眼泪都差点儿落下来了。   老爷这几日脾气暴躁得跟爆炭似的,不点也着,她作为贴身服侍的,委实吃了不少的苦头,动辄得咎,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说,一言不合,老爷还会动手。甚至她吃饭、去净房的时间长了点,或是老爷叫了一声她没听到,等第二声第三声时才忙忙应了,老爷也要生气,骂她‘是不是以为老爷没了官没了功名,就治不了你一个贱婢了?老爷就算什么都没有了,   要治死你一个贱婢,也是易如反掌’。弄得芳姨娘又是委屈又是后悔,她是想攀高枝儿,飞上枝头做凤凰,却也不是没憧憬过能与老爷蜜里调油,恩爱个一年半载的,如今可好,不但恩爱不敢奢求,实际的好处也望不到了,自己还得受尽磨搓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许夷光见芳姨娘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一张脸也再不复之前的饱满水灵,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心里的委屈与后悔。可吃得咸鱼抵得渴,路既是她自己选的,哪怕跪着,也只能她自己走完了,她可帮不了她,也没有任何人得帮得了她! 第62章 好巧   芳姨娘等许夷光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才猛地回过了神来,忙忙转身进了屋去,也不知道刚才她恍神期间,老爷有没有叫过她?如果叫过,她却没听见,可就糟糕了。   便没叫过,她都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了,老爷也一定会不高兴的……芳姨娘战战兢兢的进了屋里,果然刚到床边就迎上许明孝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不过就是让你传句话,那个死丫头也早走了,你却这么久才进来,是不想服侍老爷是不是?贱婢,谁给你的胆子,不把老爷   放在眼里的?惹火了老爷,把你卖到私窠子里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滚过来给老爷倒茶?”   “……是,老爷。”芳姨娘又是害怕又是心冷,忙上前倒了茶小心翼翼的奉给许明孝,心里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不然她一定傻到自己纵身往火坑里跳,还以为自己是跳进了福窝里。不想许明孝接茶时,却被溅出来的水珠给烫了一下,立时勃然大怒的将整杯茶连同茶盅一起,朝着早已唬得跪下了的芳姨娘砸了出去:“贱人,连个茶都倒不好,养你何用……贱人,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全家……”   也不知是骂的芳姨娘,还是借着芳姨娘,在骂郭姨娘一家?   其实许明孝还想骂许夷光和李氏,尤其是许夷光,要不是她那日平白无故的出府去,偏又去了郭记银楼,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怎么会害得他落得如今一无所有的下场?许明孝固然最恨郭姨娘一家,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恨李氏和许夷光,若不是大哥再三严令过他不许再给她们母女气受,他怎么会对那个死丫头避而不见,他早叫她进来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了,反正他是她   老子,要打要杀她都得受着!   许夷光才不管许明孝想什么,她回到李氏屋里后,不过走过场的回了李氏一句:“芳姨娘服侍父亲得挺好,听说父亲已经好多了,娘只管放心吧。”   就跟她每日去给许明孝问安,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一样,母女两个便把此事给丢开,一个做起针线活儿,一个则看起医书,各自忙活起来。   到了晚间,许夷光陪着李氏用罢晚膳,母女两个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李氏乏了,回屋歇下后,许夷光才回了自己屋里去。   时令已进入七月中旬,七月流火,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是以许夷光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备水沐浴,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还连头发都一道洗了,许夷光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也轻松多了。想到前番师父让自己誊抄的那本医书抄倒是早抄完了,却至今没认真看过一次,今儿时辰还早,精神也好,索性看上几页再睡也不迟,待胡妈妈帮她把头发绞得半干后,许夷光便让胡妈妈和谷雨春分都先   下去歇着,不用管她了。   胡妈妈是知道她的,看医书时最不喜有人打扰,便把灯给她拨亮了些,又叮嘱过她也不可熬得太晚后,带着谷雨春分退下了。   许夷光这才披了件家常纱裳,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看起医书来。   只是医书高深晦涩,她大半的语句都是有看没有懂,半个时辰过去了,才看了一页都不到,反倒看得自己困意重重,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哈……”又强撑着看了一会儿,许夷光的哈欠打得越发密集了,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还是先睡,等明儿起来后,再慢慢的看医书也不迟。   她于是下了榻,径自往床边走去,一阵风却忽然吹进来,把灯给吹熄灭了。   许夷光心里一紧,窗户都关得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有风进来,还把隔着灯罩的灯给吹熄了,怎么可能……念头才刚闪过,她的嘴已猛地被人给捂住了。   手是温热的,也很大,还带着茧子,看来不是鬼而是人,还是个男人……许夷光懵了一瞬,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来人是谁?想干什么?谁指使他来的?难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吗?   若是鬼她反倒不怕,她怕是恰是人,偏她才洗了澡和头发,身上连个簪子镯子之类的都没有。   那人却忽然近乎耳语的开了口:“姑娘别动,我不是坏人,也没有歹意,深夜闯进来,实属无意与无奈。”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十分的耳熟,许夷光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认识的人,那小心周旋一番后,没准儿能找到转机,许夷光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也无视掉对方一下一下喷到自己耳朵上的热气,飞快的在对方手背上写起字来:“那你先放开我,   我一定不叫,你放心。”   对方的气息一滞,连身体都跟着僵硬了一下,似是在判断许夷光此言的真假。可见是个谨慎人,许夷光只得又写道:“你既能不被人发现的闯进来,可见本事不小,就算我真是在使诈,你要在眨眼间制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很难吗?你放心,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名   节开玩笑的。”   这么长的话,要写出来费时可不短,许夷光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更僵硬了,她的心也揪得更紧了,这不能直接交流就是麻烦,她纵有张仪苏秦之才,也是无济于事啊。   好在对方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许夷光立刻往前几步,然后转过身看向了对方的脸,就算要死,她也得看清楚到底要了自己命的人是谁,不能再跟上一世似的,连做鬼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下一瞬,许夷光就惊叫起来:“怎么是你,傅……”   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不该认识傅御,至少不该叫得出他的名字,忙堪堪止住了。   朦胧月光下,剑眉星目,修长挺拔,身姿如松的人不是别个,的确正是傅御。   他几乎是在许夷光开口的同时,也开了口:“原来是姑娘,可真是好巧。”   敏敏刚才‘是你’两个字后面的那个‘FU’字,是哪个‘FU’?   不会正是他那个傅吧?那他就真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敏敏分明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可她一个闺阁千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除非是特意去打听的……还是别做梦了,方才能与她靠那么近,能得她在自己手背上写那么多字,已经是他两辈子以来,前所未有过的幸福了,所以,先别奢望太多,胖子不是一口气就能吃成的,媳妇儿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娶到的! 第63章 医者父母心   傅御强逼自己把满腔的激动与旖念都压下,然而再怎么强逼自己,刚才捂许夷光嘴的手仍是火烧一样,手心热,手背更热,那种温软与柔软的触感,真的是太美好,太震撼了……   “咳……”他忙清了清嗓子,沉声继续道:“没想到竟是姑娘,更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姑娘又见面了,在下姓傅,单名一个……”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清冷冷的打断:“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公子不必告知尊姓大名了。再就是我这里虽是内宅,巡夜的婆子却每过一个时辰,都会过来巡逻一次,当日承蒙公子解困,今日就当我还公子的   情了,请公子怎么进来的,就立刻怎么离开吧,我当做没发生过这回事。”   知道傅御也已认出了她,在军中都号称神箭手千里眼的人,必定目力过人,何况她还先说了‘怎么是你’,许夷光情知装不了傻,那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只是总归是靖南侯府的人,今夜过后,她是绝不会再与傅御扯上任何干系的。   傅御就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好像敏敏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果然刚才是他想太多了……她是才洗了头发吗,好香,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洋溢出点尘不染的纯净气息,也好漂亮,虽还略显稚嫩与青涩,不复前世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已长开了的明媚妍丽,却已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她会出落得   何等的百花失色了,何况,他还是亲眼见过长成后的她的。“我言尽于此,还请公子这便离开。”许夷光见傅御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虽不至于把他当登徒子,毕竟她才十二岁,也是信得过他的人品,但心里终归舒服不到哪里去,语气便越发冷淡了   。   傅御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情不自禁了,忙道:“姑娘放心,我这便离开……”   一语未了,身形一晃,人已闷哼着往地上栽去。   许夷光吓了一跳,忙蹲下身低声急问道:“你怎么了?”难道受伤了还是怎么的?那也不能就倒在她这里啊,她又不是大夫,不对,她倒也算是大夫,可不打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暴露自己啊。傅御满脸的痛苦之色,艰难的说道:“我遇上了点麻烦,不小心中了箭,倒是把尾巴都甩开了,却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巧见姑娘这里有亮光,想着肯定主人还没睡下,也许肯施以援手,所以我就进来了…   …姑娘放心,我马上就离开,马上……”   挣扎了几下,却是都没能站起来,反倒可能因为挣扎得太大力,让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方才还只是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一下子便浓烈的弥满了整个屋子。   许夷光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到底还是气鼓鼓的开了口:“你还有力气离开吗,还是包扎了伤口再走吧,你等着,我先点灯。”   她怎么就做不到见死不救,怎么就做不到铁石心肠呢,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吗?   算了,算了,就当是为的有了他,才能有如今安居乐业生活的江德府的万千百姓了!   傅御的声音微弱而隐忍:“可是,不会给姑娘添麻烦吗?”心里却早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许夷光“悉悉索索”的摸索着点了灯,屋里一下子恢复了明亮,她看了一眼傅御惨白的脸,还有脸上的汗珠后,才冷声道:“不添麻烦也已添了,公子不觉得现在才说这个,太迟了吗?”   说着见他腹部有半支断了的箭矢,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滴得她的地毯都被染红了好大一片,只得又道:“除了这处外伤,还有其他伤吗?”   傅御虚弱的摇头:“没有了,就这一处致命。”   “嗯,你等一下。”许夷光应了,扶着他上了榻,再里屋外屋的来回两趟后,便已准备好了伤药、热水和包扎伤口的白布,然后问傅御:“你自己能脱衣服吗?”   别说只是脱衣服了,就是给自己上药,也没问题,不然他也不能从战场上脱颖而出,挣到今日,不过这话傅御不会傻到说出来,便只是一脸强忍疼痛的样子,慢慢的将上衣给脱了。   许夷光立刻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气,他的伤口,看起来可真是有够狰狞、有够吓人的。   不过他身上的伤何止这一处,简直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都快找不出一块稍微大些的完整的皮肤了,必定都是战场上留下的,果然他年轻轻就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不是没有缘由的。许夷光心里的不耐与不爽稍微散了些,因为乍见陌生男人身体而本能发热发烫的脸,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头给傅御清洗起伤口来,等清洗完了,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先把箭拔出来,她就算给他上了药   包扎好了伤口,他一样有生命危险啊。   可让她给他拔箭,她从来都是纸上谈兵,哪曾亲历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她有点儿怵啊,万一他再有个什么好歹……   傅御似是看出了许夷光的退怯与顾忌,忽然道:“你转过身去,我自己拔吧,只是我不知道拔了后我会不会晕过去,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那你小心一点,我也会争取尽快让你醒来的。”依言退到了一边去,背对着他。   “啊……”   很快,许夷光就听到一声痛苦隐忍的闷哼,然后,便再没了声息。   她忙回头一看,就见傅御果然已经晕过去了,所幸断箭也已拔出来了。许夷光忙上前,手脚麻利的再次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给他上起止血药来,因见血流得太快,药粉刚洒上去就被冲走了,必须得让血流慢一点,只得忙又取了自己的银针来,手微微颤抖着,学针灸以来,第   一次给真正的病人施起针来。   好在她紧张归紧张,总算没出错,接连扎了几个穴位后,血就流得慢了,再洒上止血药,也能起到作用,不一时血就慢慢的止住了。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给傅御的伤口上了些凝血收敛的药,才细细的给他包扎起来,不一会儿光洁细腻的额头上,便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因为太过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傅御在她收针时,就已醒过来了,意识涣散间,见得自己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儿就在咫尺之间,霎时觉得,为了这一刻,只是中了一箭算什么,就是让他为此赔上了性命,他都甘之如饴。 第64章 巧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夷光终于替傅御包扎好了伤口,她松了一口气,一边用手背擦着额角的汗,一边抬头看向了他的脸。   就见他竟已经醒过来了,双眼微眯,嘴唇惨白,虽然看得出来意识有些涣散,但的确已经醒过来了,倒让许夷光微微有些吃惊,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他也能这么快便醒过来,果真是天赋异禀。   许夷光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是不是疼得厉害?事出突然,我也来不及替你准备麻沸散什么的,施针止痛师父又还没教我,所以你只能再忍忍了,只要你忍过了今夜,后面便应当不会有大碍了。”   傅御轻轻“嗯”了一声,顾不得去深想眼前的人儿怎么与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竟然会医术,看起来学医还不短的时间了,这几年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是作势挣扎着要下地,“多谢姑娘救命大恩,他日在下一定加倍相报,在下这便告辞,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了。”   却因伤得着实不轻,人这会儿也着实虚弱,一连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   许夷光看在眼里,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好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除了做到底,还能怎么着?   因说道:“你现在还能走吗?我既然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最后一步了,你今夜便留下吧,等明儿一早,天亮了再走也不迟。”   她的人都训练有度,她不叫谁也不会擅自进来的,倒也不怕露馅儿,就是他之前说‘尾巴已经甩干净了’,但愿是真的都甩干净了,她可不想救人给自己救出无休止的麻烦,甚至是危险来。   傅御就松了一口气,满脸感激的说道:“那就太感谢姑娘了,不瞒姑娘,我现下的确没有力气走了……”   果然敏敏一如记忆里的善良与慈悲,他这一步“反其道而行之”果然是走对了。   许夷光不与他多废话,只是道:“那你想吃东西吗?你现在最好吃流食,可我这会儿只有点心,你若不是很饿,就先忍忍吧,我给你取被子去。”   说完果真去柜子里给他取了一条厚度适中的被子来,又道:“你晚上若是想喝水,或是觉得难受了,就叫我,一声没听见就多叫几声,我昨夜没睡好,怕万一睡着了会睡很沉。”   傅御应道:“我这会儿并不觉得饿,晚上应当也不会想喝水,姑娘只管放心睡您的,我那个、那个绝不会有任何不轨之心的。”   许夷光未知可否,只点头道:“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一面心说你现在纵有那个心,也绝没有那个力,何况你的人品,我还是约莫信得过的,不然我根本不会救你好吗?一面秀气的打着哈欠,去到床上,放下了帐子。   本来以为屋里多了个男人,虽然算不得陌生男人,却也绝对算不上熟悉,她会睡不着的,倒是没想到不过只翻了几个身,就迷迷糊糊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直至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敏敏……敏敏……”的叫声。   全家上下会这样叫她的人,除了李氏,就再没其他人了,许夷光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身下了床,就往外跑去,昏昏沉沉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难道父亲那个无药可救的,又去闹娘了?   一气跑到门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叫自己的根本是个男声,而且此时此刻,声音明显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忙循声望去,正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叫着“敏敏”的人,不是榻上躺着的傅御,又是哪个?   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儿?   关键他的声音里,怎么会包涵了那么深沉、浓烈与缠绵的感情,就好像自己是他的爱人一般?许夷光忙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远远的甩开,一定是巧合,一定是的,这世上素不相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不在少数,何况只是重个小名儿,‘敏’这个字又实在常见……不对,她根本就是在梦游   ,所以,还是赶紧回床上睡觉去吧,等睡醒了,天也亮了,自然风过了无痕,一切又回归平淡了。   许夷光想着,加快了回床上去的脚步。   “水……敏敏,好渴,要喝水……敏敏……”   身后传来的干哑声音,却让许夷光再安慰自己是在梦游不下去了,受那么重的伤,有几个能不发烧的,傅御再强、身体再好,也只是人不是神好吗?   算了,她总不能真见死不救,让他渴死烧死了吧,那她之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果然恻隐之心轻易动不得!   许夷光一跺脚,到底还是转身走到榻前,倒了一杯温水在手里,轻声叫起傅御来:“醒醒,不是要喝水吗,快醒醒……”   他的两颊通红通红的,嘴唇也干得开裂了,不用闻问切,只消目测,便知道他的确是发烧了,且还烧得不轻,得尽快想法子给他退烧才是啊。   许夷光叫了几声后,傅御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摆明意识越发的不清醒了,就着许夷光的手喝了水后,他便又沉沉睡去了,也没再一声一声的叫‘敏敏’。   可许夷光心里的无名恼火,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更甚了。因为傅御抓住了她的手,还用了很大的力气,无论她怎么挣,都挣不开,他不是伤得那么重,人也烧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而且他不知道女孩儿的手是不能随便抓的吗,简直可恶至   极!   许夷光呼吸再呼吸,好半天才把心里的火气压下了大半,低声对傅御说道:“你发烧了,得立刻降温才成,你放开我,我给你打水拧帕子冷敷去,好不好?”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他能听进去,放开她手的,没想到他竟真听见了,很快就松开了许夷光。   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让自己的手重获自由了,都被他抓红了,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的?果然是个武夫!   嘀咕归嘀咕,到底不能就这样不管他了,许夷光只得认命的倒冷水去了。   却是水还没倒好,榻上的傅御又长一声短一声的叫起“敏敏”来,语气里还分明带上了几分委屈,似是在控诉许夷光怎么能这样丢下他不管了?   让许夷光竟平白生出了几分罪恶感来,好像他叫的“敏敏”,真是她似的,真是见了鬼了!“来了,来了……”许夷光只得虚应着,端着水盆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榻前。 第65章 前因   这回许夷光学乖了,把帕子拧好,敷到傅御额头上后,便立刻收回了手,再不给他抓自己手的机会。而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许是让傅御很舒服,他本来紧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手在空中抓了几次,没抓到许夷光的手后,也就作罢了,只是嘴里仍一声声“敏敏”的叫着,比之方才,又深沉缠绵了几分似的   。   许夷光考虑到要频繁的给他换帕子,不然他照样退不了烧,自然也没法儿再回床上睡觉去了,可听着他这样一声一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纵然知道他叫的人一定不是自己,她依然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   也抑制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傅御叫的‘敏敏’是谁呢,会不会是他心爱的女子?看他叫她的名字,叫得那般缠绵之余,还带着明显的哀伤与绝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应当是没能开花结果。   说来前世到她死时,傅御便一直没娶亲,那时候他都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了?那么大的年纪了还不肯娶亲,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妇都急得什么似的,连宫里贤妃娘娘也为此着急上火,听说他也不理……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一定是还没走出情殇吧,倒是个重情重义的,那个“敏敏”   可真是好福气!   不过,二人到底为什么没能走到一起呢,是门不当户不对?是彼此立场冲突?还是有旁的不得已的苦衷?那他们也真是有够可怜的……   “敏敏,上次错过了你,我至死都后悔,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敏敏……敏敏……”   傅御的声音,打断了许夷光的胡思乱想,只是他的声音太小,除了‘敏敏’两个字,其他的她都没听清楚,不然倒是可以猜出点什么来了。   所以当下许夷光只是敛住思绪,又给傅御换了一张帕子,同样小心的避开了没让他抓到自己的手。   如此换了十来次帕子,眼见傅御的脸没有那么红,嘴唇看起来也有几分血色,最重要的是,他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嘴里不再一声声的叫‘敏敏’了。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只要烧退了,他应当便不会有大碍了,真是累死她了。   “哈……”可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后,许夷光却做不到就这样回床上睡觉去,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总得防着他后面的时间病情又恶化。   是以许夷光只是单手支颐,半身靠在榻上,闭眼打起盹儿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里后,傅御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陌生的屋顶,他有一瞬间的怔忡。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已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了,整个身心立时如被泡在温水里一般,说不出的柔软与熨帖。   然后,他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想看看许夷光现在在哪里。   不想才坐起来,就看到了趴在榻尾,睡得正沉的许夷光,她的脸在清晨柔和昏黄的阳光下,越发的莹白如玉,衬得其上小巧的鼻子、嘴巴,还有露着的半边耳垂,也越发的精致了。   傅御心里霎时荡起了一股热辣辣的激流,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样醒来就能看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场景,他在梦里已奢想过多少次,多少年了?因为奢想得太久,又失望得太多,他一度已经绝望了,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他便梦想成真了,老天爷待他实在不薄。   所以,他一定要尽快让自己以后日日醒来,都能第一眼看到敏敏,也要让她跟自己一样,因为醒来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而无比的开心与满足才是!   傅御想着,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身体,若不是怕太唐突了会吓着许夷光,他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下地去抱了她上榻,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了。   然后,他便想到了昨夜她对他的照顾,虽然他一直都因发烧迷迷糊糊的,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也想起了他一声声的叫她的小名‘敏敏’,那是他前世无意得知的,可一直到昨夜,他才终于有机会对着她,叫出这两个字了,就算她可能会因此动疑,他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敏敏,敏敏,多好听的名字啊!傅御至今仍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见许夷光的情形,她站在杏花树下,满脸的迷惘与忧伤,就像个无措的孩子一般,让人无端就会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想上前问一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迷惘与忧伤,他也   许可以帮她?   有风吹过,杏花的花瓣纷纷落下,置身其中的她,也跟杏花仙子似的,飘然欲飞。   傅御在那一瞬间,清楚的听见了自己攸地加快的心跳声,他以前也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觉得那都是文人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的瞎扯淡,什么狗屁一见钟情,说白了不就是“见色起意”吗?   但那一刻,他忽然有些信了,信了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见到了美好的东西,人本能的就会生出欣赏之情来。第二次再见许夷光时,她正被几位所谓的世家小姐刁难,她却始终不卑不亢的,弄得后者们最后自己没了趣,等后者们都散开后,她还对自己的丫鬟说:“一个个就这样的战斗力,也想刁难我?我根本才只   使出了一成的功力好吗?”   被她的丫鬟给嗔了:“姑娘还是别装了,您以为有衣袖的遮掩,我就看不到您的手正发抖吗?”   她被丫鬟拆穿了自己的色厉内荏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我不装坚强,难道哭吗?哭给谁看,谁又会心疼我呢?你记住,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我不欺软,但绝不会怕硬!”   傅御因此对许夷光的印象更深刻了,想到了前几日母亲说的比他小几岁的侄子都快要定亲成亲了,他的亲事却还没有着落,催他快点头同意成亲的话。   如果未来的妻子是这样一个乐观坚韧,心性豁达的女子,好像现在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可还没有等傅御查到许夷光到底是谁家的千金,他就第三次见到了她,并且是在自己的长嫂以未来婆婆的身份,给她插上代表两家亲事正试议定了的和合如意簪时。   那一天,傅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家的墙头,回到靖南侯府的。   他更后悔,为什么要在侄儿傅烨的哀求撺掇下,鬼使神差的跟他去翻许家的墙,就为了满足一下傅烨‘想看自己未来的妻子,在插簪当日,是多么的美丽动人,风华绝代’的愿望。   如果不去,他不就可以至少再隐秘的期待、甜蜜一段时间了?再也许,就那一段时间里,他就把她给忘了,把各种旖念也都忘了呢? 第66章 回忆   然而,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许夷光从自己有好感的女子,一日之间便成了未来的侄媳妇,叫傅御还怎么轻易忘得掉?他只恨自己回京后,日日都听傅烨在自己耳边说他的心上人如何漂亮,如何美好,世上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不及他心上人一根手指头,傅烨还日日对着母亲和大嫂撒娇卖痴,软硬兼施的只为求娶自己的   心上人,他竟也没想过问一问、看一看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迷得他向来眼高于顶的侄儿那样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了傅烨的心上人,恰是自己有好感的女子,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只可惜再后悔也已迟了,傅御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烨意气风发的迎娶了许夷光,看着许夷光顶着一身新妇的行头,客气而守礼的叫了他‘四叔’,再看着他们在之后的几次家宴上,不经意间只是一个眼波对视,   便透出无尽的甜蜜与恩爱来。   傅御一刻也再在靖南侯府待不下去了。   他实在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不知道会在日盛一日的后悔与妒忌之下,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之事来。   忘又忘不掉。   反而越想忘,许夷光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记忆里便越深刻,越鲜活。   他只能自请去了雁门关戍守,虽然以他当时已有的军功和靖南侯府的显赫,他实在犯不着再去那样的苦寒之地餐风食沙,马革裹尸。   傅御在雁门关待了一年多,时间与距离仍没能让他把该忘记的都忘记,他也看不到别的女人,——此生见过了你,双眼如何还能再看见别人?   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心上的朱砂痣,又岂是轻易能抠得掉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傅烨那么艰难才终于娶到了许夷光的,将人娶到手后,他却一点也不珍惜她,不过才新婚三月,便又有了两个通房,之前所谓的为她遣尽通房,以后只守着她一个人过的行径,不过只   是一句说过就算是废话而已。   不但傅烨这个做夫君的不珍惜许夷光,长嫂这个做婆婆的,对她更是极尽轻蔑不屑之能事。傅御虽然从来就知道,长嫂雍容华贵的表象下,一定有她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另一面,尤其是对着她不喜欢的人,但他依然没想到,长嫂对着她不喜欢的人,譬如许夷光这个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娶进门做儿媳   的儿媳,会刻薄到那个地步。   久而久之,谁的意志和信念能不被摧毁呢?傅御看着这些,看着不过才一年多,便枯萎得如同暮年,早不复昔日乐观豁达,鲜活灵动的许夷光,心里的后悔与不甘就更甚了,可有该死的叔叔与侄媳妇的名分在,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她挣扎,除了侧   面敲打傅烨,再在母亲面前委婉的让她多抬举一下许夷光,让长嫂碍于母亲,对她能稍微友善一点,还能怎么着?   他不得不满腔抑郁与痛苦的再次去了雁门关。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最终等来的,会是她的死讯!   据说她是“病死”的,可她年纪轻轻,身体向来也不算差,怎么会忽然说病死就病死了?傅御直觉她是被人给害死的,他疯了一般的赶回京城,想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她,立誓要为她报仇雪恨。   却查来查去,什么都没能查到,反而因为他控制不住的给了傅烨几拳后,差点儿就让他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露了馅儿。   傅御随即便病倒了,至于旁人会怎么说他这场病,会怎么说他为什么要打傅烨,又为什么会一直不成亲……他通通顾不得了。   等再次回到雁门关后,那里因为金人时常挑衅,大战事不经常有,小战事却是从来不断,自然只要傅御自己愿意,他就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了仗打。   他也的确几乎所有的战事都一马当先,且打起仗来,比之早前更不要命,——既不要敌人的命,更不要自己的命,于是,终于战死沙场,回到了自己十三岁,刚到江德府军中那一年……   傅御想到前世的爱而不得,饶是现在,人明明活生生的睡在他眼前,他心里都还忍不住难过与钝痛,万幸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了,就是不知道昨夜他那一声声的“敏敏”,有没有吓到她?   毕竟被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大半夜的,一直叫自己的名字,正常人都会惊疑且恐慌吧?他不怕她疑,疑了才会记住他,时时想起他,慢慢的把他放到心上。   他只怕会吓到她。   不过,他的敏敏应该不至于轻易就被吓到吧?   昨夜从他忽然出现,到之后她决定救他,从头至尾,她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与紧张以外,几乎没有过任何慌乱与失措的时候,换了旁的闺阁千金,哪个能做到她这样的?   倒是与他记忆里那个被人围攻时,也一副不卑不亢,不慌不躁模样,要紧张后怕也是事后的人儿重合了。   就是她的医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他记得她上一次分明就不会医术,不然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那这一次,为什么会发生了改变呢,就像她的母亲这一次竟然至今还活着一样。   难道他回来了,无形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冥冥中,其他的人和事,也是发生在变化,并不是重来以后,一切都是不会改变的?   傅御想着,本来昨夜来之前,便已决定了今晨就走的,这会儿却忽然不想走了。   他真的很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敏敏,了解一下她前世今生都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她这里也委实太舒服,竟然让他生出了家的感觉来。   所以昨夜他才会忍不住睡得那么沉,半昏半睡间,也忍不住一声声唤起她的名字来,固然有病邪侵体,意志力变得比素日薄弱的原因,但何尝又没有他自己有意无意的放纵呢?   可问题是,敏敏怕是不会同意他留下,他的苦肉计和以退为进,在一个大夫面前,只怕也不会一直都好使,他要怎么做,才能顺利留下呢?傅御正发愁,许夷光已经醒了,短暂的迷糊过后,立刻什么都想起了,站起身来看向傅御道:“公子什么时候醒的?看起来气色已经好多了,想必休息一晚后,已经没有大碍了,既是如此,趁着现在还早,公子请尽快离开吧,后会无期。” 第67章 不接招   许夷光说完,才发现傅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昨晚上光线昏暗,他又伤着,眼神很多时候不能聚焦也就罢了,她还可以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时不时的在看她,都是她的错觉,可现在,他的眼神清明而专注   ,好似还夹杂着其他她看不透的情绪,许夷光便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可他为什么要盯着她看,这辈子她和他才第二次见面,就算她也叫敏敏,也是此敏敏非彼敏敏,他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失礼?也不担心会因此万一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吗?   “咳咳……”许夷光假意咳嗽了两声,又道,“难道公子现在还不能走吗?”   傅御闻言,总算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敏敏肯定不知道她的脸红了,就跟三月里枝头开得最艳的那朵桃花一样,真是好看。不过,再好看他也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他只能微哑着声音道:“我已经好多了,姑娘放心,我这便离开,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的。只是一点,昨夜我发烧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胡话吧?   ”   昨夜已经开了个好头,他完全可以过几日便以道谢做借口,再次登门来见敏敏,如此有了一和二,难道还怕没有三和更多吗?   怎么可能没说,不但说了,还说了很多好吗?   许夷光腹诽,嘴上却道:“没有,公子一直安安静静的睡着,除了偶尔叫一声‘水’以外,什么都没说过,所以只管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傅御一副松气的样子,心里却大是失望,他都已经想好了,若敏敏问她为什么一直叫她的名字,难道是巧合,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儿?   那他就说,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上次见面后,私下里查了她,自然有关她的任何事,都知道了,如此以后便能光明正大的追求她,直至她答应嫁他为妻了。   只可惜,他想得再美,敏敏不按他的设想接招也是白搭,只能徐徐图之了。傅御想着,又有些难为情的道:“那个,姑娘,我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能不能让我吃点儿东西再走,不然我怕刚出门,我就没力气继续走了。再就是,姑娘能否告知在下姑娘芳名?他日在下也好相报姑娘   救命大恩。”   许夷光想起他昨夜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过,的确气力不济,遂很痛快答应了他前一个要求,“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便给公子准备吃的去。”至于后一个要求,她的答案却不变:“我昨夜便说过了,当日承蒙公子解围,今日就当我还公子的人情了,所以我不想知道公子高姓大名,同样,也不想让公子知道我姓甚命甚,彼此只当萍水相逢,过后即   忘即可。”   傅御就不说话了,敏敏摆明了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他和她这辈子难道也是有缘无分吗?不,他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他和她真的有缘无分,他也要逆天改命……良久,傅御才道:“既然姑娘不愿意告知在下芳名,那在下不问了便是,只是姑娘的大恩,在下铭刻于心了,他日一定会   加倍相报的。”   许夷光不好直说她根本不想与任何姓傅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便只是淡声道:“随便公子了,我给公子准备吃的去。”   说完转身要出去。   门外却忽然传来了胡妈妈的声音:“姑娘起了吗?已经比往常晚一刻钟了,姑娘可不能再睡下去了,奴婢这便让春分和谷雨打水进来服侍姑娘可好?”   许夷光听得心里一紧,早知道不该与傅御说这么多的,一说起话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都不知道。   她只能装出一副刚醒来的声调,道:“我已经醒了,让春分一个人进来就是了,再让谷雨去瞧瞧娘起了没,我待会儿陪她用早膳去。”   “是,姑娘。”胡妈妈应了,不一时,春分便推门进来了,看见屋里竟多了个男人,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水盆给扔出去,嘴里也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啊……”   声音刚响起,就被许夷光给低声喝断了:“闭嘴!你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春分被许夷光的气势唬得堪堪闭上了嘴巴,面上却是惊魂未定,目光在许夷光和傅御之间来回游移不止,嘴上则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娘,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外面传来胡妈妈的声音:“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春分惹您生气了?奴婢能进来吗?”   许夷光忙扬声道:“没事,她刚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稳住了,妈妈不必担心,也不必进来,忙你的去吧。”等确信胡妈妈走远后,才瞪了春分一眼,低声道:“向来只当你稳重,所以才叫了你进来,谁知道也这么毛躁。这位公子昨夜被人追杀,可巧躲到了我屋里,我见他伤得不轻,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他上次在郭记时,还帮过我们的忙,所以我替他包扎了伤口,还让他在我屋里歇了一晚,现在,你给他弄点适合他吃的东西去,然后,再趁房里没人时,把房间收拾打扫一下,该处理的东西也悄悄   儿的都处理了,省得回头横生事端。”   也是想着春分上次见过傅御,许夷光才叫了她进来的,不然没个人掩护帮忙,她一个人善后扫尾可不容易。春分听得傅御竟是上次在郭记帮过她们忙的人,忙细看了傅御一眼,见果然是熟人,整个人总算放松了些,道:“那我这就给这位公子准备吃的去,只是,只是姑娘跟他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也未免太不妥   当了,要不,我把谷雨叫起来陪着姑娘?她嘴巴也很严,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话没说完,许夷光已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道:“都已过了一整夜了,现在你才来说什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妥当,不觉得太迟了吗?谷雨是嘴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叫她了,你快去准备吃的   吧,有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吃的早准备好了。”   也不想想,她如今就一个小女孩儿,傅御得多禽兽,才会对她不轨?他不是那样的人,如今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那样做,更何况,他有心上人的好吗?春分闻言,也想到了傅御这会儿正有伤在身,到底没再多说,屈膝行礼,自退下准备吃的去了。 第68章 苦尽甘来?   傅御这才笑着与许夷光道:“姑娘这个丫头倒是个好的,既聪明能干,又忠心耿耿。”   还有那个‘谷雨’,听起来跟刚才那个春分一样,也是个好的,可前世她身边好像没有这两个丫头,不然她也不会在靖南侯府独木难支了……是了,这辈子她母亲至今还活着,那这两个丫头,自然是她母亲替她挑选调教的,想来也是因为她母亲至今还活着这个异数,她才会学了医,整个人瞧着也跟前世有些不一样了,就是不知道未来岳母的欢   心好不好讨了?   许夷光闻言,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春分和谷雨自然是好的,她亲自挑选,调教至今的,能不好吗?说来还得感谢前世在靖南侯府挣扎的那几年呢,至少让她学会了看人、识人、用人,不是吗?   春分想是不放心许夷光,所以动作极快,少时便端着一碗碧梗粥、几个煮鸡蛋、一屉小馒头并两样小菜回来了。   傅御也不客气,向许夷光道了谢后,便动作极快的吃起来,只是动作虽快,却一点也不见粗鲁,反而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果然不愧是侯门贵公子。   许夷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交代了春分几句:“待会儿你悄悄的送公子出去,回来再把屋子收拾好,我先去娘那边了,省得她等久了生疑,我也会交代胡妈妈,除了谁,谁也不许进我屋子的。”   然后冲傅御点了点头,说了句:“公子好走,后会无期。”款步出去了。   剩下傅御本来还觉得她这儿早膳味道挺不错的,霎时也没了胃口,敏敏怎么就对他这么避之不及呢?是生性怕麻烦,还是有其他原因?   再说许夷光去了李氏那里,因为有傅御在,她不方便梳洗换衣裳,少不得先找借口在李氏这儿梳洗了一番,再换了身衣裳后,才和李氏对坐着,用起早膳来。   李氏见她眼圈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关切的问道:“敏敏,你昨晚没睡好吗?”   许夷光笑道:“是有些走困,想是昨儿午间睡多了,娘不必担心。倒是娘,今儿气色真不错,可惜近来家里事多,不然咱们娘儿俩还可以坐车出去到处逛逛。”李氏正要说话,吴妈妈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奴婢才听说老太太昨夜又吐又泄的,折腾了大半夜,今儿已是起不来身了,松鹤居那边正乱着打发人请大夫,大太太三太太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过去了,太太   和姑娘要不要也去瞧瞧?”到底许老太太是长辈,李氏这几日身体好了不少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许老太太病了还罢,如今是阖府都知道了,就她们母女不知道也不可能,既知道了,岂能连个过场都不去走一趟?所以吴妈妈有   此一问。   李氏闻言,道:“既然老太太病了,我们母女自然要去瞧瞧,收拾一下,这便过去吧,不然都以为我仍怄气或是拿乔呢,那就过犹不及了。”   于是母女两个收拾一番,被簇拥着去了松鹤居。   果然大太太三太太等人俱在,瞧得李氏和许夷光进来,倒是都比以前客气了不少。   李氏与妯娌两个厮见了,又受了小辈们的礼,便问起许老太太的病情来:“老太太这会儿怎么样了,我方便带着敏敏进去当面向她老人家问个安吗?”许老太太的病,说穿了都是气的,既气许明孝不争气,气郭姨娘一家不知天高地厚,气李氏不依不饶、许夷光多事,也气许明忠不听话大太太带着儿女一起逼她……总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就对了,她本来   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连日来郁气都积在腹中,终于压制不住了爆发出来时,岂能不来势汹汹?   所以这会儿许老太太已是半昏迷了。但就是半昏半醒间,见了大太太等人,嘴里也没有一句好话,也仍嚷着让大家都出去,她不想见到她们,叫大太太如何敢让李氏和许夷光进去给她问安,谁知道她会把母女两个骂成什么样儿,她自己又会   不会激动之下,病情加重?是故大太太听得李氏的话,只是道:“老太太这会儿正睡着,想是实在支撑不住了,有丫头婆子们守着,二弟妹只管放心吧,倒是不必亲自进去问安了,没的白打扰了她老人家,还是等大夫来了后,看大夫   怎么说吧。”   大太太都这么说了,李氏自然不会坚持,与大太太客气了两句,就与大家一起等起大夫来。不一时,大夫来了,给许老太太诊过脉后,说是气结于肝,郁结于心,所以风邪入体,吃几剂药疏散一下,也就没有大碍了,不过大夫还说,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再让许老太太怄气,最好能让她多开怀,多   高兴,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一好,自然身体也就好了。   大太太听得大夫的前半段话,松了一口气,没大碍就好,真有个好歹,自家老爷才被罚了俸禄得了没脸,再丁忧三年,后半辈子哪还敢指望在官场上再所有建树?   可听得大夫的后半段话,大太太那口气便又哽在了喉间。   老太太还好意思怄气,若不是她当年收留了郭家那对贱人母女,再不然她素日好生约束许明孝,或是不那么抬举郭氏那贱人,又怎么会惹出如今这么多事端来,连累全家?   偏她还牛心左性的生了病,也拦着下人不让报,以致拖到现在,差点儿就拖出个好歹来,真是气死人了!   至于要怎么哄她开怀,哄她高兴,现下除非许明孝能官复原职,否则谁能做得到?还是别为难大家伙儿了,直接当没听见大夫这几句话吧。然而再气再恼,大太太也只能忍着,分配起接下来侍疾的任务来:“二弟妹身体不好,就我和三弟妹带了人,一人一夜轮流来吧,白日人多,诚哥儿媳妇也可以搭把手,倒是不必担心照顾不过来,未知三弟   妹意下如何?”长嫂都吩咐了,三太太能怎么说,说她对许老太太的偏心十分不满,不愿意给她侍疾吗?她还等着借大伯子的官位和人脉,为自家儿子将来谋一条好出路,结一门好亲呢,纵有再大的委屈,为了儿女,也   得忍着。   遂笑道:“长嫂如母,自是大嫂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   心里倒羡慕起李氏来,虽然是受了大委屈,可如今全家上下都得捧着敬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是整整十几年的苦,才换了如今一点甘,也忒不划算了,所以,还是别羡慕她了,她本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不是吗? 第69章 苦肉计   等许夷光陪着李氏回到李氏院里,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回到自己院里时,傅御已经离开多时了。悄悄儿问春分,是怎么送他离开的,春分却道:“奴婢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怎么离开的。当时他用完了早膳,奴婢自然要简单收拾一下,把碗筷都送回厨房,再就是顺便看看走哪条路出去最隐蔽最安全,没想   到等奴婢回来时,他就已经不见了。奴婢先还以为他是藏起来了,到处都找遍了,才确信他是离开了,姑娘,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许夷光摇了摇头:“他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了,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了吗?”心里一哂,她本来还想着,傅御此番伤得不轻,就算已经恢复了一晚上,也还很虚弱,所以才特地让春分送他出去,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一夜间就恢复得又能来无影去无踪了,也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岂能没有几把刷子?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春分道:“已经都处理了,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赞许的“嗯”了一声:“做得好,我有些累了,你服侍我躺一会儿吧。”春分应了,一面服侍许夷光去床上躺下,一面语带迟疑的小声道:“姑娘,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我瞧着他的长相气度,还有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他也应当不是坏人,不然上次也不会帮我们了,可就算他不是坏人,却并不代表,他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姑娘,昨夜的事……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事吧?以后夜间我和谷雨轮流给您值夜好不好,昨夜幸亏遇见的不是坏人,要是坏人,您不是已经……所   以,您就算夜间再不习惯有人在屋里,奴婢这次也要坚持己见到底了,不然,奴婢就只能去禀告太太了。”   许夷光一听这话,就知道春分是真后怕坏了,难怪到现在她的脸色都还不怎么好看,也亏得她稳得住,并没露出什么端倪来,还能像现在这样,有条有据,软硬兼施的劝谏自己。   她笑起来,道:“好丫头,哪用得着去禀告娘,我应了你便是,就像你说的,万一昨夜遇见的是坏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好歹多个人,能多一线生机,只是以后要多辛苦你和谷雨了。”顿了顿,“至于昨夜之事,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傅……那位公子说他把尾巴甩干净了,我们姑且信他的话吧,不然我们也没旁的法子不是吗?这才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降呢,偏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让我没办法见死不救。”   春分撇嘴:“姑娘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就算他没有认出您,您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不过天子脚下,那位公子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难道是仇家追杀?”   许夷光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也许……”话没说完,已是睡着了。   看得春分一边摇头,一边给她扯起丝被来。   彼时傅御已经回到靖南侯府了,丁卯正满脸焦急的等在他的院子里,脖子都快要望断了,好容易终于望见他回来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去:“爷,您可终于回来了,您还好吧?”   说着见傅御脸色苍白,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脚步也是虚浮无力,当下也顾不得多问了,忙忙扶着他进了屋去。   等进了屋后,傅御再也撑不住,直往地上瘫去,唬得丁卯忙拼尽全力搀到了床边,急道:“爷,您先休息一下,我这就给您请大夫去。”说完就转身往外跑去。“回来!”让傅御给喘着气叫住了,“你一请大夫,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受伤了吗?母亲身体不好,我不想她老人家担心,你替我解开伤口看看吧,应当是伤口又裂开了,上点药包扎一下也就是了,什么大不   了的。”丁卯是知道自家爷脾气的,他发了话,便谁也改变不了了,只得依言给他解开了衣服和绷带,立时倒抽了一口气,结结巴巴道:“爷,我、我没想到竟会把您伤得这么重,还是伤在腹部,您不是说了,您会   适当的躲闪一下,只伤在手臂上吗?爷,您打我骂我吧,再不然,您也射我一箭吧,我真是、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着急自责得眼圈都红了。傅御却笑起来:“阿卯,你一个大老爷儿们,这会儿不会是跟个女人一样,要哭吧?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我受了点伤吗,以往我伤得还少了,也没见你哭啊,真是,快把你这副恶心的样子收了,不然爷可   叫所有人进来,看你的笑话了啊。”   丁卯听得这话,心里更难受了,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才道:“以往爷是伤得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被自己人,尤其是被阿卯所伤,叫阿卯心里怎能不难受?”   早知如此,他就是死,也不该屈从了爷的软硬兼施,向爷射出那一箭的!傅御见丁卯这个样子,这回不笑了,正色道:“是我让你射的,你如今既然是军人,那服从命令便是你的天职,你是听从上官命令才射出那一箭的,不管后果如何,都不该由你,而该由你的上官来承担,所   以你何罪之有?”   说完放缓了神色,又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担心和自责,你放心,我没事,何况这一箭,千值万值,说不定明年的这时候,你家爷就有媳妇儿了,这下总能高兴起来了吧?”   ‘这一箭,千值万值,说不定明年的这时候,你家爷就有媳妇儿了’?   难道,爷这出苦肉计,竟是为了讨老婆?丁卯果然顾不得自责与难过了,忙道:“爷,您终于愿意成亲了?是哪家的千金啊?既已定了人选,直接回了太夫人,请媒人上门提亲便是,您玩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那位小姐就那么好,让您为了她,   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傅御笑起来:“对,就那么好,好到我可以命都不要。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快给我上药吧,咝,真他妈疼啊……”   偏他都疼成这样了,敏敏也不肯再收留他一夜。   丁卯见他汗都疼出来了,也顾不得多说了,手脚麻溜的给他清洗了伤口,上起药包扎起来。   等一切终于都忙完了,傅御才擦了额头的汗,喘着气问道:“阿寅探亲还有几日回来?传信给他,让他快点回来,爷等着用他。”以往有关许夷光的事,都是傅御另一个小厮兼亲兵辛寅在打探,他又心细嘴紧,这么多年也就他约莫知道傅御的心思,如今傅御暂时还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这辈子非许夷光不娶,可他又实在想更多的了解许夷光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是前所未有的迫切希望辛寅能快点儿回来。 第70章 请帖   晚间许明忠回来后,听大太太说了许老太太生病的事,立时沉下脸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打发人去衙门请我回来?”   半夜许老太太开始又拉又泄时,她跟前儿的丫头婆子便唬得要立时回了许明忠和大太太去,老太太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们这些服侍的人可吃罪不起。可许老太太却不许她们去,说一家子都气她,一家子都没个好的,她既这么苦命,还活着干吗,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撂下狠话‘谁敢违背我命令的,一律打得半死,再全家卖到煤窑去!’这话一出,哪个丫   头婆子还敢再动?只得更尽心的服侍她,一面盼着早点儿天亮,大太太送了大老爷上朝后,早点儿过来服侍老太太。   也因许明忠四更天便起来上朝去了,自然不知道许老太太半夜就病了的事,所以有此一说。   大太太听得许明忠的话,满心都是委屈,她还不是不想他太累吗。却也不能与他硬碰硬,只得道:“老爷公事冗杂,妾身想着老太太病得不算重,家里人也多,便没打发人去请老爷。老爷也不必担心,老太太吃了药后,已经好多了,大夫也说,老太太吃几剂药就能大愈了   ,只是,只是最好能别再让她老人家怄气,能多让她开心,开怀,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许明忠就不说话了。   自己的老娘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窝了一肚子的火,觉得所有人都跟她做对,所有人和事就没有一件顺她心的,可她也不想想,便是皇上,尚且不能事事时时都顺心,何况她?他端起茶喝了几口,才放缓了声调与大太太道:“既然大夫说了,要让老太太多开心,开怀,那便做些让她老人家喜欢开心的事便是。家里如今这个情形,不好请戏班子,叫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却是可以的   ,再不然,等老太太好些了,你服侍她老人家去上个香,逛一逛,让她散淡散淡,自然也就不会怄气了。”   说得倒是容易,那个老东西是那么好讨好的吗?就怕做得越多,吃的挂落越多,明明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大房,凭什么要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咽这个苦果啊!   大太太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把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点头应了许明忠的话:“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服侍好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尽快好起来,也会尽全力让她老人家高兴的。”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索性趁机岔开了:“老爷这些日子忙得人都瘦了一圈儿,事情可已有眉目了?妾身想来想去,仍觉得那落井下石之人,真冲的不是咱们家,而是二叔一人,不然那些人既那般神通广大,连二叔的功名都给革了去,要降老爷的级,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可到头来,老爷只是罚了俸,可见老爷只是被殃及的,所以,真有很大的可能,是二弟妹父亲当年的旧友门生做的,老爷不信顺着这   个方向查查?”许明忠闻言,道:“你当我没顺着这个方向查过吗?可当年李阁老一倒台,他的门生故吏几乎都跟着遭了殃,便侥幸剩下几个,至今也没个四品以上的,哪来的那个能耐?若真有那个能耐,又真存了为二弟   妹抱打不平的心,怎么会一直等到如今才出手,二弟这几年,又不是没有其他小辫子……罢了,这事儿你别担心了,我自有主张,总不会再吃一次亏的。”顿了顿,“对了,你有安排二弟妹侍疾吗?她身体不好,还是别安排她了,你和三弟妹就多辛苦一下吧,三弟和三弟妹此番心里也应当有些不痛快,所以我打算将来分家时,咱们四成,二弟四成,三弟两成   ,你找机会把这话透给三弟妹知道,她服侍起老太太来,自然会别谁都跑得快了。”   ‘咱们四成,二弟四成,三弟两成’?大太太肺都快要气炸了,这么大的事,听老爷的语气,竟不是在与自己商量,而是在通知自己结果,凭什么啊?他们是长房,依礼分家本来就该占大头,凭什么事先问都不问一下她的意思,便把她儿子们   的家产,分薄了那么多?凭什么?许明忠眼见大太太的脸瞬间阴得能滴出水来,知道她心里不满意自己的分配,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夫人,你先别急,听我说,家和万事兴,兄弟不和邻也欺,我呢,是奔着将来宣麻拜相去的,出了这次的事后,我实现这个愿望的心就更强烈了,那咱们家,就更不能再出事来拖我的后腿了,我们得让人说咱们许家,纵然出了二弟这颗……老鼠屎,也没坏了我们整锅粥才是,你明白吗?夫人放心,你的委屈   为夫都记在心里的,将来一定会替你挣个一品的诰命回来,让你无限风光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太太还能说什么,纵然仍不忿不甘,到底一品诰命夫人这个大饼太诱人了,若将来她家老爷真能让她如此夫荣妻贵,她如今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遂点头应了许明忠的话:“话是老爷说的啊,我可就等着将来无限风光那一日了,只要真有那一日,别说只是六成家产了,纵然剩下的四成也不要了,我也心甘情愿。”   许明忠捋须笑起来:“这就对了嘛,好男不吃分家田,我和儿子们,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们母女婆媳不成?”   于是次日,大太太便抽空把许明忠的话,透露给了三太太知道,果然三太太立时喜得什么似的,抓住大太太的手,感激得红着眼圈,话都说不出来了。由来庶子分家,都是一所宅子几百亩地便打发了,这还是好的,有些做得绝的,连宅子和地都没有,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人扫地出门了便算完,如今自家大哥大嫂却肯分两成家产给他们三房,许家再   不济,两成家产也值个几万两了,可见嫡母虽刻薄,大哥大嫂却是好的,就冲这一点,以后她家老爷越发尽心的打理府里的庶务,她加倍经心的服侍老太太又何妨?自此三太太服侍起许老太太来,果然经心多了,还说大太太忙,把大太太那一份儿也给分担了大半,让大太太少受了许老太太不少的气,回去后便忍不住与闵妈妈感叹:“那两成家产,到这会儿我才觉着给   得还是有那么一点值得了!”只是许老太太虽在三太太的经心服侍下,身体很快好了许多,心情却仍持续低迷,直到靖南侯府送了靖南侯太夫人五十五岁生辰宴的请帖来。 第71章 还有希望?   靖南侯太夫人前番受了惊吓,也是好久都不开怀,哪怕她心爱的小儿子提前回京,日日承欢她膝下,她仍是郁郁寡欢,无精打采的。靖南侯夫人见了,便与靖南侯商量,不日便是太夫人五十五岁的生辰了,虽不是整生,一样可以大办,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亲朋好友们请到府里,再搭了戏台子,好生热闹几日,也许太夫人见了一高兴,   精神就好起来了呢?   靖南侯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靖南侯太夫人为何不高兴,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妇还能不知道吗?这是仍恼着他们呢,可母子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便是一个母子婆媳冰释前嫌的好契机。   于是夫妇两个商议定后,一声令下,靖南侯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来。   到了发请帖时,素日与靖南侯府交好的勋贵人家自是都有份儿,文官人家三品以上的,不管人家来不来,请帖也要送到,不然就是平白得罪人了。   至于三品以下的,就不用去理会了。   许家如今最高品级的许明忠,也才得四品,许家还才大大的丢了一回脸,本来依照靖南侯的意思,是不欲给许家帖子的。是靖南侯夫人说:“许家二老爷虽宠妾灭妻,许大人夫妇却是好的,许大人此番也只是罚了俸,可见人脉人缘都不差,咱们烨儿是个跳脱的性子,就得配个稳重的媳妇儿才好,那许家大姑娘,我瞧着是真不错,咱们总不能因为叔叔不好了,就把侄女儿也给一并否定了。再者,就算两家不结亲了,许老太太也是咱们家太夫人的救命恩人,救命大恩,咱们家却因着他们家出了事,就把这么大的恩情给抹杀了,   传了出去,很好听么?太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不高兴的。”   靖南侯方改了主意,道:“那就给许家也送份帖子去吧。”   这才会有了许家忽然收到靖南侯太夫人生辰宴请帖之事。   大太太立时大喜过望自不必说,本来还以为,两家的交往,再不可能更进一步,至多也就以后年节时,靖南侯府不会忘了送自家一份厚礼了。   万万没想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靖南侯府何等样人家,怎么会跟那些没见识的人一样拜高踩低?话说回来,以自家的门第,人家根本连踩都懒得踩好吗?   待厚厚的打赏了靖南侯府来送请帖的嬷嬷们,令闵妈妈好生送出去后,大太太便忙亲自拿着喜帖,去了松鹤居见许老太太,有了这桩喜事,老太太总能开怀了吧?果然许老太太见了喜帖后,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道:“本月二十八,不是没几日了?这些日子大家都闷坏了,到了日子,都去,你们妯娌两个,诚哥儿媳妇儿,还有瑶丫头姐妹几   个,都去见识一下侯府的体面和排场,就是时间这么紧,做衣裳打首饰还来得及吗?”   大太太忙笑道:“大家的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母亲只管放心吧。”   许老太太满意的“嗯”了一声,想起李氏和许夷光母女,心里简直一万个不想她们母女去,可不让她们去,别人还真以为自家怎么苛待她们,等闲连门都不让她们出呢。   只得吩咐大太太:“打发个人去告诉你二弟妹一声,让她们母女到时候也一块儿去,总不能全家都去了,单把她们母女留在家里。”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说不定李氏与许夷光此番去了,旁人见了她们母女都好好儿的,还能洗刷掉许家假仁假义的名声,让旁人只当是许明孝薄情寡义呢?毕竟许明孝都那么大的人了,便是父母兄长,也   未必事事都管得住他。   因忙应道:“母亲放心,我下去后就打发闵妈妈告诉二弟妹去。”许老太太又“嗯”了一声,说起届时给靖南侯太夫人准备什么做寿礼来,“靖南侯太夫人那样的老封君,又有贤妃娘娘那般出息孝顺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倒是不必一味只准备贵的,关键还得新奇   少见,回头我去我库里瞧瞧,你们妯娌,还有诚哥儿媳妇,也想想你们有没有什么压箱底儿的好宝贝,若有,拿来我瞧过后,觉得可以,公中加倍折银子给你们,总不会亏了你们的。”   这会儿许老太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了,两家结亲是不敢再想了,可如果两家此番后,能走得更近一步,指不定将来五皇子……次子的功名官位,乃至一切不就又能回来了?   一时许老太太令大家都散了,大太太便也带着许瑶光和林氏,回了自己的正房。   闵妈妈已经送完客回来了,见大太太母女婆媳进来,忙笑着上前屈膝行礼:“太太,大奶奶,大姑娘。”   大太太点点头:“起来吧。靖南侯府的嬷嬷们都好生送走了?”   闵妈妈笑着应道:“已经好生送走了,太太放心。”一面趁许瑶光和林氏不注意,给大太太使眼色。大太太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笑向许瑶光林氏道:“且回你们各自屋里搭配一下衣裳首饰,诚哥儿媳妇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宝贝吧,午饭也不必过来吃了,就在你们自己屋里吃,吃了都好生睡一觉,这些   日子你们帮着我给你们祖母侍疾,也是辛苦了。”   许瑶光与林氏闻言,忙都笑道:“我们哪有娘辛苦,娘才是真的辛苦,更该好生休息一番才是。”林氏做儿媳的哪敢跟小姑子比,又说自己不累,还是留下来服侍大太太吧,让大太太摆手给拒了:“你还不知道我么,从来不会说那些虚的,让你回去休息,就是真让你休息,你呢,就只管放心回去,服侍   好诚哥儿,早日为我添个孙子孙女儿,就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了。”   方红着脸谢了大太太,与许瑶光一道行礼离开了。   大太太方问闵妈妈,“什么事,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闵妈妈低笑道:“方才奴婢送侯府的嬷嬷们出去时,有意无意套到了几句话,原来这次侯爷先是不打算给咱们家帖子的,是侯夫人说,二老爷不好,老爷和太太,还有大姑娘却是好的,咱们许家的家风也是好的,不然前番二老爷的事,怎么没有登门去求侯府,挟恩图报?可见知道是非好坏,也自有风骨气节,反倒令人高看一眼。那两位嬷嬷还说,侯夫人说了,傅二爷是个跳脱的性子,就得配个稳重的媳妇儿,咱们家大姑娘,不是一等一的稳重,侯夫人上次见了,也颇喜欢吗?太太说,这不是意味着大姑娘还大有嫁进侯府的希望,是什么?” 第72章 不去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是两眼放光,声音都变了调:“侯夫人真说咱们家家风好,不挟恩图报,反倒让人高看一眼,瑶丫头也好?幸好那日老太太嚷嚷着要去求侯府太夫人时,被我死活给拦住了,不然这会儿   怕是二叔的官位功名也没保住,咱们与侯府之间,也再无任何恩情可言了,真是幸好!不过……”说着眉头皱了起来,“靖南侯府那样的豪门贵阀,家里下人必定都调教有方,规矩森然,那两个嬷嬷既然能奉命出府办送请帖这样体面又实惠的差事,可见在侯府还是有几分体面的,岂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好?你跟她们,可没有交情,她们该得的赏银,也已先得了,她们会不会是在信口开河?”闵妈妈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迟疑道:“应该不会吧,她们信口开河有什么好处?我倒是觉着,侯夫人是真说了那样的话,她们也瞧出了侯夫人对我们姑娘的确不一般,所以趁此机会提前讨好卖乖来了,太   太想啊,她们在侯府便真有几分体面,必定也不是侯夫人跟前儿一等一得用的管事妈妈,不然哪有空出来送帖子?”“我听说勋贵人家都有个回事处,专管这些礼尚往来的,她们两个应当就是回事处的人,无意得知了侯夫人的话,所以趁机卖乖来了,如果咱们姑娘真成了侯府的二少夫人,要提拔她们两个婆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吗?她们还特地告诉了我她们一个姓郑,一个姓陈,我要再塞荷包给她们,请她们吃茶时,她们也婉拒了,还说以后指不定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让我千万别外道,太太,看来侯夫人是真相中咱   们家姑娘了!”   大太太一想,也觉得闵妈妈分析得颇有道理,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道:“若侯夫人真慧眼识珠,相中咱们瑶丫头了,那就真是她的造化了。”   心里不由再次庆幸起那日死活拦住了许老太太,不然不就坏了她宝贝女儿的一世幸福了?闵妈妈笑道:“咱们姑娘那么好,样貌人品才学气度,都是一等一拔尖儿的,老爷也正当壮年,大有上升的空间,侯夫人是想不慧眼识珠也难啊,就是二老爷的事,实在……好在总算好事多磨,雨过天晴了   。那太太,您要不要提点一下姑娘,明儿去侯府赴宴时,千万要加倍的端庄沉稳?”   “自然要。”大太太想也不想便道。但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还是别了,让瑶儿以从容大方的状态出现在侯夫人眼前即可,太刻意了反而显得做作,侯夫人那样的人,什么人没见过,要的就是自然与真实,刻意的逢迎她早看腻了,瑶儿的   养气功夫也还没到家,万一太紧张了,在侯夫人面前失了态,岂不适得其反?”   “再者,这不过是咱们的猜测罢了,若是真的,当然最好,万一不是吗?没的白让瑶儿伤心,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大,没有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显然大太太虽高兴和激动,却还不至于为自己主仆的猜测就高兴激动得昏了头。   “还是太太有见地,奴婢想得太片面了。”闵妈妈忙赔笑,“那奴婢下去就开始安排车马和届时跟车的人吗?”   大太太摇头:“不忙,老太太发了话,到时候二弟妹母女也一起去,你且先去告知二弟妹一声,让她们早作准备吧,好在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倒也没什么需要特意准备的。”   “是,奴婢这就去。”闵妈妈忙应了。   知道李氏如今已不比往昔了,屈膝行礼退出大太太的正房后,便略整理了一下仪容,赶去了二房李氏的正房。   李氏正与许夷光坐在窗边下棋,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母女两个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昏黄的温馨里,画面美好得别说吴妈妈了,连闵妈妈一时都不忍心打扰。   但吴妈妈知道闵妈妈人忙事多,到底还是轻声打断了母女两个:“太太,姑娘,闵妈妈来了。”   许夷光闻言,先回过神来,起身笑道:“闵妈妈怎么过来了,可是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李氏也回过神来,笑嗔吴妈妈道:“闵妈妈来了多久了,怎么能让她一直干等着呢?”   闵妈妈忙笑着给母女两个见了礼,“奴婢才来,打扰了二太太和二姑娘下棋,真是不巧。”   然后把来意大略说了一遍,“……不知届时二太太和二姑娘带几个人去,奴婢也好安排车马。”心里则暗暗感叹着李氏的变化,这二太太向来都满脸苦相的,这会儿却是眉目舒展,气色极佳,气色一好,人看起来也年轻漂亮得多了,也不知道二老爷以往是不是瞎了眼,放着这么漂亮的太太不爱,偏   去爱郭姨娘那个狐媚子,要不然,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李氏听罢闵妈妈的话,微皱起了眉头:“晨间我和敏敏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还没听说喜帖的事……不过总归是好事,那到时候让敏敏跟着老太太和大嫂一起去吧,我身体不好,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许夷光已道:“娘,您和父亲身体都不好,我也留在家里,不去了吧。闵妈妈,劳烦你回去告诉大伯母,不用准备我娘和我的车马了。”   让她去靖南侯府作客?   怎么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上辈子那个埋葬了全部自己的巨大坟墓半步!   闵妈妈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二太太和二姑娘都说不去,她回去要怎么向自家太太交差,自家太太又该怎么向老太太交差啊?再者,到了侯府后,旁人见全家都去了,唯独二太太母女没去,谁知道又会说什么?闵妈妈只能艰难的强挤出了一抹笑意,道:“二太太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何况老太太这阵子身体也不好,都闷坏了……不然,二太太就带了二姑娘,好生去散淡一日吧,奴婢听说,靖南侯府的园子满京城都   是出了名的雅致。”   李氏语气仍淡淡的,却很坚持:“我身体是真不好,万一去了中个暑发个病什么的,那可是在别人家里,岂非既给主人家添麻烦自己也难堪?所以我真不去了,让敏敏跟老太太去就是了。”   说着见许夷光要说话,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说,那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许夷光不好与她娘对着来,到底还当着闵妈妈这个外人的面儿,又想到离赴宴还有好几日呢,事情有的是回转的余地,也就乖乖的如了李氏的意,什么都没再说。 第73章 怜女   闵妈妈见自己都搬出许老太太,只差明说许老太太连日身体也不好,届时不仍要去了,李氏还是说不去,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心里也升起一股怨气来,这二太太拿乔也要有个度吧,真当全家都欠她   ,都得捧着她顺着她不成?可再怨再恼,这话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又想着好歹李氏同意许夷光去,自己回去也算是能向自家太太交差,自家太太也能向老太太交差了,遂说道:“既然二太太身体真不好,那奴婢就先告辞,回去   向我们大太太复命了。”   说完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许夷光方与李氏道:“娘,您都不去,我去干吗啊,这大热的天儿,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见客衣裳,还要顶一脑袋的首饰去别人家做客,就算喜酒再好,园子再好,那也不是享受,而是受罪好吗,所以娘,   我也不去了吧?”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撒娇,手也攀上了李氏的臂膀,摇啊摇的,向来娘都最吃她这一套,不愁这次也不松口。不想李氏却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正色道:“就算天热,出门做客不是享受,也不至于就像你说的是受罪,敏敏,你也大了,是时候该交几个自己的朋友,多认识一些人,开阔一下自己的眼界了,娘旁的都可   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会再依你,你下去后就把衣裳首饰挑好,我瞧过后,等着届时随你祖母和大伯母体面出门吧。”   酒好也怕巷子深,她的女儿她当然觉得千好万好,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的女儿也的确好,可她知道女儿的好,别人不知道啊,总得让女儿有机会将自己的好展示于人前才是。   如此将来才能结一门好亲,她并不求女儿能嫁入高门,大富大贵,只要对方家风好,子弟上进,公婆和善,便是门第低一些家里穷一些又何妨,她难道还没吃够哑巴吃黄连的苦吗?   “可是娘,我……”许夷光还想再努力,见李氏的眼神又跟刚才闵妈妈在时瞪自己那一眼一样,透着严厉与不容置疑,到底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娘心里怎么想的她约莫猜得到,可她也不想想,以靖南侯府的门第,能登堂入室的,有哪家不是与之门第相当,就算次点儿,也次不到哪里去的?不是她妄自菲薄,那样的人家,是绝不会聘她一个白身,   还是名声扫地的白身之女为媳的。   当然,就算真有那样的人家愿意聘她,她也不愿意,而且,她是真的不想再踏进靖南侯府半步啊!   可这话怎么好跟李氏说,她本来就觉得亏欠了她连累了她……耳边又响起李氏的声音:“敏敏,娘让你去靖南侯府做客,并非只是考虑……你的将来,主要还是娘觉得,你平日太苦了,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远的不说,就说你大姐姐几个,谁不是正抱了自己的   娘撒娇,成日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衣裳不好看,首饰不出挑了?”“可你呢,因着我身体不好,便只能成日闷在屋里,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还得事事替我周全操心,娘每每想到这些,都心痛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娘是真的希望,你也能跟你大姐姐她们似的,无忧   无虑两年,‘人生莫作妇人生,百年苦乐由他人’,女儿家本来也只有未出阁前,能过几年好日子,娘不舍得你再一味的委屈自己,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声音里也带出了几分哽咽来。吴妈妈也在一旁叹息着帮腔:“姑娘,太太是真的心痛您,每每夜间与我说起时,都是说这辈子太对不起您,太亏欠您了,就算老太爷当年被奸人陷害,家道中落了,到底太太还是过了十二年无忧无虑好日   子,交过几个朋友,什么都经过见过的,难道她的女儿,连她还不如了吗?所以姑娘,您就别再辜负太太的一片心了,好不好?”   李氏与吴妈妈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她们都是心痛她……她只能点头道:“娘和妈妈别说了,我去便是。”她去了,娘不去祖母与大伯母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不然祖母真铁了心要娘去,娘也未必好再坚持不去的,看她蜗居一隅这么多年,等闲能不见外人就不见,便可知她一直都有意无意在逃避与外界接触,   许夷光虽觉得这种逃避有些懦弱,别人要怎么看要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与娘何干?   但既是娘的选择,她自然要尊重。李氏的眉眼方舒展了开来,道:“那让吴妈妈回头替你挑选一下衣裳,这么热的天儿,最好穿一套带两套,以备不时之需,首饰倒是可以不用多戴,不过最好选一套什么衣裳都配得的头面……丫头的话,谷雨其实更稳重,不过春分更伶俐,就带她吧,去了后听你祖母和大伯母的话,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别做,也别与你姐姐妹妹们走散了……如果有长辈们赏见面礼,得先征得自家长辈的同意后,才能   收下,再落落大方的行礼道谢……”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显然许夷光的顺从,让她心情极好,兴致也跟着高昂起来。   许夷光一一应着,心已飞得远了,娘对去别人家为客之道如数家珍,可见当年是经常出门做客的,那时候,她一定是众星捧月,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吧?   只可惜,生活将她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至于靖南侯府,哼,去就去吧,又不是龙潭虎穴,难道还能再埋葬她一次不成?既然避无可避了,她迎难而上就是!大太太听闵妈妈说了李氏坚持说她身体不好,就不去靖南侯府了后,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冷哼道:“真以为从今往后,她就可以在府里横着走,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了是不是?我懒得再理她,直接回了老太   太,让老太太与她分说去!”说完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却又折了回来,道:“算了,只夷丫头去也是一样,她总是姓许的,又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倒比李氏去了,随时都一脸的苦相,活像谁虐待了她似的强些。” 第74章 他又来了   闵妈妈点头道:“太太虑得极是,老太太好容易才高兴起来,万一再气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她老人家可是靖南侯太夫人的救命恩人,太夫人届时一定会很想见到她老人家的。太太回头与老太太说时,缓   着点儿说,毕竟二太太都多少年没出门了,会畏手畏脚,怕自己出什么岔子,索性便不去了,也是人之常情,想来老太太能体谅的。”   大太太“嗯”了一声:“可不是吗,曾经是天上的月,如今却是地上的泥,谁轻易也接受不了这当中的落差,何况还要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她不愿去也就罢了。”   说着说着,倒是真有些同情起李氏来。   当年大太太过门后,李阁老还当权,李氏有多娇贵有多众星捧月,她是亲眼见过的,一度还担心得不得了,有个这么尊贵的妯娌,将来进门后,自己被她一衬,在家里还有站的地儿吗?   为此李阁老获罪时,她还曾暗中庆幸了好久,说到底,她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也不知道大太太是怎么跟许老太太说的,总之许老太太到底还是同意了届时只许夷光一个人去,李氏既身体不好,就留在家中便是,还让传话的丫头,又带了几包药材补品过来。   许夷光见许老太太没有坚持让李氏去,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去这一趟没什么大不了了,只要能帮助娘,保护娘,她偶尔违背一次自己的意愿又何妨?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见胡妈妈正带着春分谷雨给她挑选衣裳,床上榻上都摆得满满的,老少三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显然是在为她能去靖南侯府做客而高兴。   许夷光心情本就不甚好,见此状,越发不好了,淡声道:“离出门还有好几日呢,现在就挑起衣裳来,也不怕传开了,都笑话儿我果然是没出过门的人,好容易能出门了,高兴得都快疯了?”胡妈妈与春分谷雨听她这话不对,又见她脸上殊无喜色,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虽不知道原因,却也不敢多问,只由胡妈妈赔笑着道:“我们也是想着早些准备好了,省得临到头来手忙脚乱的,姑娘既觉着   不用急,那我们过两日再准备也就是了。”   说完冲春分谷雨使了个眼色,二婢便忙分头收捡起床上榻上的衣裳来。   许夷光见状,就暗暗后悔起自己发的这通无名火来,关胡妈妈她们什么事儿呢,便是祖母和大伯母,认真说来,也是好意,更不必说娘都是心痛她,才一定要她去了……   她放缓了声调:“不用收拾了,我亲自来挑挑吧。心里觉着有些毛毛躁躁的,想是热着了,妈妈给我盛碗绿豆汤来吧。”   胡妈妈三人都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姑娘不生气了就好。   于是一个去盛绿豆汤,两个与许夷光一道挑衣裳,到晚膳前,总算把衣裳都挑好了,连搭配的首饰也定下了。   晚膳后,许夷光坐在灯下看医书,今夜该班值夜的谷雨坐在对面做针线陪她。   冷不防窗户被人从外面敲了一下,主仆两个都全神贯注的,先并没有听见。   还是又敲了几下后,谷雨才先听见了,嘀咕着:“难道是野猫?”推开了窗户。   窗外却什么都没有,她只得又关上了,与许夷光道:“姑娘,八成是野猫,我明儿让人四处找找,不会再让它打扰姑娘的清净了。”   许夷光眼睛一直盯着医书,“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是心里一动,她院里几时有过野猫了?刚才那声音,也不像是野猫能发出的,窗外可没有野猫能借力的地方,所以,应该不是猫,而是……人?   “谷雨,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要问春分,你去换了她来值夜,明晚上你再值吧。”许夷光不动声色的吩咐谷雨。   谷雨不明所以,不过姑娘既吩咐了,她自然要照办,遂屈膝应了一声“是”,出门往后罩房换春分去了。   许夷光这才起身,推开了窗户,觑眼四下看了一回后,果然在墙角那株最大的桂花树下,看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虽然彼此离得远,天又黑,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确定,那道身影不是别个,正是傅御。   可他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后会无期的吗?   她和春分忐忑不安了好几日,才确定他那夜应当是真将尾巴甩干净了,所以没有她们带来任何后续的麻烦,那口气才松了一半呢,谁知道他又来了,他想干嘛呢,她跟他很熟吗?傅御却是在许夷光刚推开窗户的那一刻,便看到她了,见她乌发雪肤,目若秋水,连日来那细细密密,搅得他坐卧不安的思念,方算是落到了实处,等她的目光终于找到他后,他立刻冲她点头微微一笑,   也不管她看得见看不见。   许夷光目力没他好,他又身处黑暗当中,当然看不见,只是想着春分怎么还不来,等春分来了,她也好跟傅御把话说清楚,省得他真跟块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脱了。   所幸春分很快来了,行礼后见许夷光站在窗边,忙上前道:“姑娘,仔细蚊虫进来。”伸手要关窗户。   许夷光却低声道:“看那边,墙角的桂花树下。”   春分不明所以,忙依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傅御,声音都有些变调:“姑娘,他、他、他怎么又来了?不会又受伤了吧?”   许夷光道:“应当不是受了伤,而是有话说,我招手让他进来,你去给他开门吧,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可是……”春分想说万一那位公子心存歹念怎么办?   话才起头就让许夷光打断了:“不请他进来,他如果想硬闯,我们也拦不住,所以还不如直接请他进来。去吧。”   说完朝着傅御所在的方向,做了个勾手请他进屋说话的手势。   春分见傅御已经在动了,只得开门去了。   不一时,傅御便与许夷光分宾主对坐着了。   待春分上了茶来后,许夷光不待他开口,先就说道:“不知公子星夜前来,所为何事?我记得我上次便说过,与公子两不相欠,后会无期了,想来公子正当盛年,不至于记性那么差。”傅御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喜欢,好容易才强忍住了没露出异样来,道:“姑娘是说过那样的话,只是我当日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于我却是救命大恩,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所以我今夜前来,是特地为向姑娘道谢,并送谢礼来的,还请姑娘千万笑纳。” 第75章 礼物   傅御说完,便自袖里掏出了个小匣子来,似是怕许夷光连看都不看一眼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便一口回绝了自己,他放下小匣子的同时,已按了边上的小暗扣,里面的东西便一览无遗了。却是一套施展针灸之术时,专用的银针,从细到粗,从短到长,直柄曲柄环柄皆有,依次排开,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几十枚,在灯光下,银光闪闪的,一看便知是精心造就,拿着银子也没处去买的好东西   。   许夷光只在孙太医处见过全套这样的银针,做工尚且未必及得上眼前的这一套精细,已到嘴边的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舍不得说出口了。   就像爱马之人看到了良马,爱剑之人看到了宝剑,说什么也舍不得轻易错过与放弃一样,许夷光这会儿也是被这一整套银针弄得心痒痒的,傅御这谢礼,倒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可他是怎么想到送自己这个的?   是了,自己那晚上给他施过针,那针可不怎么样……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在下那晚虽迷迷糊糊的,却也大概知道,姑娘的医术很是不错,所以想着好马配好鞍,特地让人赶制了这套银针出来,赠与姑娘,以聊表谢意,还请姑娘一定收下。”平心而论,许夷光当然想收下这套银针,这样的东西,等闲的铁匠铺银楼之类,都是造不出来的,便能造,没有图纸或是模子,也是白搭,那么精细的东西,差之分毫,结果便可能谬以千里,人命关天,   她不敢冒这个险。   偏这样精细的东西,于精通针灸之术的大夫来讲,一般都是家传之宝,非嫡亲儿孙不肯外传的,谁肯轻易拿出来做模子,让人偷学了去如何是好?   许夷光便是早已拜了孙太医为师,也没敢想过要以孙太医的银针做模子去打一套自己的,除非孙太医主动开口允了她。   所以她如今用的针,都是以往孙太医用旧了的,她只是用来练习,没想过会真有派上用场那一日,更没想过那一日还来得挺快。   就是不知道傅御是怎么弄来的?   难道是通过内造司?   但许夷光实在怕这次收了傅御的东西,少不得又得继续与他打交道,谁让他姓什么不好,偏姓傅呢?是以她犹豫再四,到底还是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多谢公子好意,可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呢,也只是一介闺阁女流,并不若公子所说的医术很是不错,不过就是闲暇时看过几本医术,觉得好玩儿,拿   了针胡乱扎扎罢了,所以还请公子收回去吧。我早说过我们两不相欠了,如今还是这句话,希望公子明白,以后也请不要再来了,不然公子就不是在感谢我,而是在害我,在以怨报德了。”   傅御没想到只是一套银针,许夷光也不肯收自己的,他就是考虑到送她旁的东西,她一定不会收,不管贵重还是便宜,所以才会绞尽脑汁,想出了送她银针的。她学医这么多年了,向来又勤学苦练,摆明了真喜欢,而不只是当个消遣,聊以打发时间,那她看到这样的礼物,怎么也该拒绝不了才对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拒他于千里之外呢,难道他长得   很像坏人吗,可她上辈子,戒心好像没这么重啊?   傅御这些日子虽都窝在靖南侯府养伤,却也没闲着,做了好多事。   头一件便是在辛寅回来后,打发了他去详查与许夷光有关的一切人一切事,尤其是查她为什么会医术,是跟谁学的?   这一查,自然也就查到了孙太医,还查到了许夷光是在六岁那年,大病过一场后,才开始跟着孙太医学医的。   那么,这便是她学医的初衷了?   也因为她这辈子打小儿学了医术,才会让她母亲一直活到了如今?   傅御有些心疼,敏敏从那么小开始,就要学着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了,这么看来,她仍是上辈子那个她,但她又不只是那个她了。   不过心疼之余,傅御更多的还是着急与恐慌。   敏敏竟然有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师兄孙行衍!   那个傻小子还喜欢敏敏得孙家上下都知道,那敏敏就算如今还不知道,离知道那一日,也铁定不远了,孙家那样简单,孙太医夫妇待敏敏更是没话说,她知道后动心了怎么办?   所以傅御才会急得明知道许夷光不想与他深交,甚至不想与他再见面,也等不及要再次来见她。   他还没把傅烨那头狼给解决掉,又来了孙行衍这只虎,前有狼后有虎的,还个个都比他有优势,他再不先下手为强,等着旧事重演吗?   还是,敏敏其实已经知道孙行衍的心意了,她也觉得师兄妹更进一步不错,所以才这般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   这个假设已经让傅御从知道孙行衍的存在开始,便一直酸得不行的心,这会儿再想起来,又跟打翻了十五个醋坛子一样,哪哪儿都再酸了一遍。好容易才堪堪克制住了,沉声道:“这礼物于姑娘这样爱医术,会医术的人来说,当然贵重,可于别人来说,却什么用都没有,我也没花多少银子,因为那制作这针的人,欠我一个人情,我呢,又欠姑娘一   个大情,如果姑娘不收这礼物,显然是嫌弃太简薄,不足以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那我就只能再去搜罗其他东西,来送给姑娘,一直到姑娘满意,愿意收下为止了。”   许夷光立刻察觉到了傅御在不高兴,可他凭什么不高兴啊,明明她才是那个该不高兴的人吧?哪有人送礼物是他这样送的,不收就一直送到愿意收为止,合着她救他还救错了?   不过算了,他既非要送,她便收下就是,省得他以后再来,说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收他一套银针,也不算过分……许夷光想着,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不收下这礼物,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一点,我希望今日过后,公子不会再来,我们也不会再见面,那   便是公子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傅御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敏敏既已收了他的银针,以后自然会时常用的,只要她时常用那银针,怎么可能不时常想到他?那他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是以他很干脆的就应了她的话:“好的,既然这是姑娘的愿望,那如姑娘所愿,在下告辞。”反正过几日他母亲的寿筵,他的地盘,要再与她来个“偶遇”什么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第76章 出发   确定傅御是真的消失在了夜色当中,春分才吐着气拍起自己的胸口来:“幸好他这么快就走了,不然我就快喘不上气来了。他也没发怒啊,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过,怎么方才我却会觉着他开口前那一瞬间,   被压得气都快喘不上了?姑娘,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您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没发怒时,也比大老爷发怒时还吓人呢?”   许夷光微挑眉头,“我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方才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瞬间不高兴了,想是很少被人拒绝吧,希望这次过后,他能说到做到,再别来了。”   看来春分还是挺敏锐嘛,能感觉到傅御的气势与威压远胜常人,开玩笑,那可都是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她一个小丫鬟抗不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她倒是没觉得害怕与紧张,想是因为深知傅御的底细,也因为,她和他的心上人都叫‘敏敏’?   许夷光想着,已忍不住取了一根银针在手,在自己的手背上比划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只有一套,要是能再有一套,敬献给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春分点头道:“是啊,希望他以后真别再来了,再来两次,我心跳都要被吓停止了。不过他的伤这么快就恢复了吗,我看他行动已与常人无异了,且他深更半夜的来咱们这儿,除了翻墙,再无他途,那他的   伤应该恢复得比想象的还要好,真是个天赋异禀的!”   许夷光没说话,只暗暗腹诽,不天赋异禀,能成为战神一般的大将军吗?   也不知道过几日靖南侯太夫人的寿筵,她会不会再遇上他?可千万别再遇上了!   不几日,便到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寿辰,许夷光清早起来用过早膳,梳洗妆扮一番后,便先去见了李氏,得了李氏一番嘱咐,才带着春分,去了松鹤居。   就见大太太带着许夷光、许宁和林氏,三太太带着许流光、许宛,都已侯在许老太太的小花厅里了,所有人都是穿戴一新,妆容精致,瞧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瞧得许夷光进来,大太太先笑道:“夷丫头来了,你娘今儿好些了吗?”   许夷光屈膝给她行了礼,又与三太太行了礼,与林氏许瑶光等人厮见后,才笑向大太太道:“我娘今儿好些了,只身上仍觉着没力气,多谢大伯母关心。”   大太太笑道:“好些了就好,等过些日子入了秋,天气凉爽了,想来二弟妹就能大好了。”一面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穿了件天水碧的妆花褙子,头发梳作双丫髻,两边各戴了朵浅紫色海棠珠花,耳朵上则垂着玉兔捣药耳坠,虽然娇俏漂亮,却也显得一张精致的脸比实际年龄要   小些,透着一股子孩子气。   大太太就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夷丫头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有意还是无意打扮成这样,只要她不抢她瑶儿的风头就好,今日于瑶儿来说,可是至关重要。许夷光似是没察觉到大太太的目光一般,眼皮稍稍一抬,便将许瑶光今日的妆扮也尽收眼底了,青花细云纹的褙子衬得许瑶光端庄而大气,下面的月白色刻丝缠枝莲长裙又为她于端庄大气之外,平添了几   分少女的明媚,再就是头上的珍珠头面,精致而淡雅,是许夷光从来未见许瑶光戴过的。   也不知这一身妆扮是大太太为许瑶光配的,还是她自己配的?按说才出了自家父亲的事,许家名声大损,就算靖南侯府以前曾有过结亲意愿的,如今也十有八九不会再有了,这一点许夷光都能想到,大太太自然更能想到,何以还要这般煞费苦心的突出女儿呢,难道   ,她还抱着侥幸的希望不成?   再不然,是许瑶光还想最后努力一次?   罢了,这些通不关她的事,她只是去走过场的,唯一在意的,就是能否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日。很快许老太太也着一身墨绿团花银盘牡丹通袖衫,戴一套从未见过的翡翠头面,扶着贴身的妈妈,精神焕发的出来了,见人已来齐了,受了大家的礼后,便笑道:“人既已到齐了,就出发吧,也免得主人家   久等。”   于是大家齐齐应了“是”,前呼后拥的出了松鹤居,去到二门外上了车,便往靖南侯府赶去。   却是许老太太带着许瑶光许夷光一辆车,大太太三太太一辆车,林氏带着许宁、许流光和许宛又一辆车。   依照许夷光的本意,自是不想与许老太太一辆车的,祖孙二人虽不至于两看生厌,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又何必这样难为彼此呢?   可她也知道,许老太太今日卯足了劲儿要与她祖孙情深,好叫旁人知道,许家并没有苛待她们母女,都是郭姨娘奸猾作怪。   是以许夷光再不愿意,也只能配合许老太太了,所幸满打满算也只得一日,忍忍也就过去了。不经意又想到了许流光,要是以往,她一定会与许瑶光和自己要强,为她们两个都能与许老太太一辆车,她却不能而有话说的,今儿她却从头至尾都高高兴兴,穿着打扮也没有压许瑶光风头的意思,莫非   转性儿了?还有三太太,近来冷眼瞧着,竟越发孝顺老太太,与大太太也越发和睦了似的,她不是该满腹的怨气,言行间再怎么遮掩,也免不得会带出几分来才正常吗?莫非大老爷与大太太许了三房什么好处,还是   大大的好处?许夷光想得正出神,冷不防耳边响起许老太太的声音:“夷丫头,待会儿到了侯府后,记得与你大姐姐一道,多照顾提点一下妹妹们,别人说什么,能一笑置之的就一笑置之,不能的,回话也要不卑不亢,   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明白吗?”   许夷光回过神来,点头笑着应了:“祖母放心,我理会得的。”   是希望她在别人说父亲宠妾灭妻,同情她们母女时,为父亲辩白,也为许家辩白吧,毕竟奴大欺主的事,哪家没有发生过呢?   许老太太的确是这个意思,其他人为许明孝说话,哪有许夷光这个“受害者”女儿的分量重?不过这种事她做祖母的,也不好与孙女儿说得太直接,且想来孙女儿也不至于那么愚蠢,须知父亲不好了,她只会更糟,再不济了,还有瑶丫头在一旁呢,所以,她点到为止即可。 第77章 侯府众相   不多一会儿,靖南侯府到了,却是从侯府所在的巷子口开始,各色马车轿子便排成了一条长龙,举步维艰。但好在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许府的马车还是缓缓的行到了靖南侯府的大门口,这才发现,原来有着统一颜色和式样衣裳的男仆满脸堆笑的在指挥着交通,等许府的马车到了后,又朝内高唱:“大理寺少卿许   大人府上老夫人携夫人奶奶姑娘们到——”   许夷光等人坐着车经角门一路进去,身后吟唱声仍不绝于耳,诸如:“安国公府太夫人携夫人奶奶姑娘们到——”、“常宁侯夫人携世子夫人奶奶们到——”、“平西伯太夫人携夫人奶奶小姐们到——”家家都是勋贵里也排得上号的人家,素日许府众人至多也就耳闻过,便是许老太太和许大太太有诰命在身,四时八节要进宫朝拜的,也至多远远的见过,却是不能将这些人家的每位太夫人、夫人对号入座   。   相形之下,许府不论门第家势,还是名声威望,都差这些人家何止一个档次,简直连可比性都没有。   大太太听在耳里,便越发坚定了要将女儿嫁入靖南侯府的念头。这样显赫的人家,若女儿能嫁进去,以后子孙后代的命运便都不一样了,不像自家,就算将来老爷真位极人臣了,也只是一时的,若子弟无以为继,落败不过就在二三代间,靖南侯府却是钟鸣鼎食,百足   之虫,真正的豪门世家,只盼靖南侯夫人是真喜欢她的瑶儿,真有聘她的瑶儿为媳的意思吧。   想着,不免又将许明孝骂了一回,若不是他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来,自家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许家的马车到了靖南侯府的二门后,便有衣着鲜亮的管事妈妈们迎上来,笑着行礼毕,客气了一番:“我们太夫人和夫人们这会子委实不得闲儿,所以不能来亲迎老夫人和夫人奶奶小姐们了,还请千万见谅   。”   然后殷勤的引着许老太太一行人进了二门,往靖南侯府的正厅行去。   许府众人都是第一次来靖南侯府,甚至是第一次到勋贵人家做客,而勋贵人家的府邸,都是有定制的,自然与旁的人家大不一样。是以自许老太太以下,众人都是一边往前走,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见靖南侯府果然不愧为勋贵人家中的翘楚,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与大气,一时间都是艳羡不已,心思各   异。   唯独许夷光眼睛的余光都未往四周看过一眼,这个地方她前世生活了三年多,再出门出得少,也是熟悉的,有什么可看的,让自己本就不舒服的身与心,越发的不舒服么?   一行人踏着青石板铺就的雕花石板路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绕过一座由太湖奇石点缀而成的假山亭后,抵达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厅。   守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们见状,忙迎了几个上前屈膝行礼,得知是许府的贵客们到了后,忙又奔了两个进去厅里报信。   片刻,便见一身大红凤穿牡丹通袖衫,雍容华贵的靖南侯夫人被簇拥着迎了出来,远远的就笑着屈膝与许老太太见礼:“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我们太夫人才还念叨着呢,您快请进,快请进。”   亲自扶了许老太太往里走时,又笑道:“今儿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您老千万不要见怪。”   许老太太笑容满面,道:“夫人也忒客气了,咱们也不是外人,没的白生分了。”   二人寒暄着,很快便进了厅里,就见里面早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了,只不过许家众人一个也不认识,便只目不斜视的随着靖南侯夫人一道先上前,给坐在上首罗汉床的靖南侯太夫人磕头拜寿。许老太太算来与靖南侯太夫人是平辈,自然不用磕头,不过行个福礼却是应当的,毕竟靖南侯太夫人身份比她高,是以行至罗汉床前,许老太太便屈膝福了下去:“给太夫人道喜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   山。”   却是未及福下,已被靖南侯太夫人站起来身,上前几步亲自搀了起来,笑道:“老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还要与我这般客气,实在是折煞我了。”靖南侯太夫人皮肤白皙,体态微丰,着一袭紺紫色仙鹤花纹的通袖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五十五岁要年轻得多,明显保养得宜,当然,她若底子不好,再保养得宜也是白搭,也就不怪靖南侯府傅家出了名   的盛产美人儿了。   许老太太不妨靖南侯太夫人这般平易近人,脸上的笑就更深了,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换了谁当时也会这般做的,太夫人还要这般客气,才真是折煞我了。”   又向靖南侯太夫人介绍大太太三太太等人:“这是我大儿媳和三儿媳,二儿媳自来体弱多病,所以今儿便没让她来沾您的喜气,这是我大孙媳,这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   大太太三太太便忙带着女儿媳妇们,恭恭敬敬的跪下,给靖南侯太夫人磕了个头,然后由大太太三太太齐声说道:“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快起来,都快起来。”靖南侯太夫人看起来十分的高兴,与许老太太道:“老姐姐可是娶了几个好儿媳,孙女儿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真是好福气。”   请许老太太坐了,赏了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人一人一对内造的珠花做见面礼。又让丫鬟分头去请靖南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及姑娘们来拜见许老太太,一面笑向许老太太道:“老姐姐不是别人,于我有救命大恩,我大儿媳已拜见过您也就罢了,二儿媳三儿媳却还没拜见过您,今儿倒   是正好了。”   许老太太忙欠身笑道:“太夫人太客气了。”   一时靖南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联袂到了,都是穿戴一新,一派的富贵景象。不过许是因两房皆为庶出,依傍嫡母长兄过活,是以二人对上许老太太时,都十分的客气有礼,对大太太三太太也很客气,倒是让妯娌二人,尤其是连诰命都没有的三太太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侯府   的夫人们眼高于顶,不知道该怎么与她们相处呢。很快靖南侯府的四位姑娘也来了,见过靖南侯太夫人,听了她的吩咐后,便一字排开,娇声软语的给许老太太行起礼来,又都生得姣花软玉一般,与许府的姑娘们相比,自然另有千秋。 第78章 无形的孤立   如此热闹的一番你来我往,自然引起了厅中其他宾客们的注意,靖南侯太夫人这分明是在拿那家人当通家之好对待,可勋贵圈子里,并没有这样一户人家啊,便是文官圈子里,好似也没有这样一户人家…   …   于是都窃窃私语,或是眼神交流起来,少时终于弄清楚了许家众人的来历,便都恍然大悟般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原来就是新近才因为宠妾灭妻,闹得满京城都听说了的那个许家啊,怎么还有脸出门做客,不是该躲在家里都来不及么?   那些个文官,尤其是御史们,还好意思日日都盯着他们勋贵人家,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呢,看看他们那些所谓“清流”做的事,比他们勋贵且不如好吗,至少他们勋贵不会那般的假仁假义!还有那个李氏,当年也曾一家有女百家求过的,最后却偏想不开,选了许家,纵然之后李家家道中落了,她也后悔得紧吧?今儿许家一众女眷都来了,独她没来,也不知是身体真不好来不了,还是有其他   原因?   话说回来,谁遇上许家这样的人家,许家二老爷那样的丈夫,身体也好不了吧?不过,也听说那许老太太前阵子救过靖南侯太夫人的命,想是因为这个,今日许家的人才能登堂入室,靖南侯府上下也对她们礼遇有加的,罢了,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只冲今日是靖南侯太夫人的大喜之   日,也得给那许家几分面子才是。   许老太太受了靖南侯府四位姑娘的礼,也给了见面礼。靖南侯太夫人便吩咐自己的长孙女,也是靖南侯的庶出长女傅姝:“我们年纪大的在一块儿说话,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难免觉得无趣,姝儿,你和你妹妹们便带了许府的姑娘们,去园子里与今儿来的其他姑娘   们一起说话玩耍吧,等开席时,再带了大家伙儿一道过来也不迟。”   生得明媚妍丽的傅姝便忙笑道:“祖母放心,姝儿一定会照顾好许家的姐姐妹妹们的。”   说完果然与自己的妹妹们,亲亲热热的引着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去了外面。   大太太看在眼里,差点儿就要忍不住叫住许瑶光,觉得长辈们说话无趣,就只想着去玩儿,哪个做婆婆的,会愿意聘这样一个贪玩儿不稳重的儿媳回来啊?   然转念一想,真叫住了女儿,满屋子都是夫人奶奶们,就她一个姑娘家,何等的引人注目,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落了下乘?事到如今,说到底惟有顺其自然了。   也就把顾虑丢下,复专心听起靖南侯太夫人与许老太太说话儿来。彼时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已随傅姝姐妹几个,到了园子里今儿个专供姑娘们吃茶说话玩耍的水榭了,傅姝便笑着招呼几人进去,“里面已来了好些姐姐妹妹们了,都是极风雅有趣之人,待会儿给几位许妹   妹介绍。”   却是路上众人已互通了名字,报了年纪,叙了庚齿,傅姝年纪最长,故有此一说。   许瑶光闻言,笑着与傅姝道谢:“那就有劳傅大姐姐了。”   说话间,众人已进了水榭,果见里面已有十来位衣妆华贵,气度不凡的姑娘了,分成几拨或正吃茶说笑,或正投喂池鱼,或正赶围棋做耍,人人都优雅闲适,自得其乐。傅姝便先与众闺秀介绍起许瑶光许夷光姐妹来:“这几位是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府上的千金们,许家老太太也是我们祖母的救命恩人,这是许家大妹妹,这是二妹妹,这是三妹妹,这是五妹妹,这是六妹妹。   ”   又与许氏姐妹介绍众闺秀:“这两位是肃国公府的三小姐和五小姐,这三位是忠勇侯府的五小姐、六小姐和九小姐,这两位是武定侯府的四小姐和七小姐,这两位是……”   总之都是勋贵圈子里数得上的人家的小姐,如今大宋朝顶级那一拨的千金贵女们。   大家都笑着与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见了礼,十分的客气谦逊,并不因许氏姐妹的身份比她们都低,便有半分的轻慢与看不起。   很快又有丫鬟来报,有其他的小姐姑娘们随长辈到了,傅姝便忙向众人告了罪,带着妹妹们迎客去了,今儿这样的人家,她们身为主人家,自然难有清闲的时候。只是傅姝姐妹离开后,众贵女便又各自说笑玩耍起自己的来,说笑的是只有她们才知道的话题典故,玩耍的也是她们自己的游戏,连象征性的带许氏姐妹玩耍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无形中便把她们给孤立了   。   显然方才她们的客气与谦逊,都是看的傅姝姐妹,或者说是看的靖南侯府的面子,并不是她们真的想与许氏姐妹认识、做朋友。   许瑶光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她原本还以为,会被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儿自家二叔宠妾灭妻,以致丢官的事,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做错事的又不是她父亲,她父亲和他们整个许家都是被连累的,她何错之有,别人爱怎么说,   就怎么说便是,她大大方方,坦坦然然的,也许反倒衬得那些嚼舌根的人无礼下乘。   至于她的妹妹们,她不能保证她们也能跟她一样坦然,但她可以确信,她今日一定会尽到长姐应尽的责任,照顾保护好她们,不失许家的风度,不丢许家的脸。   可她万万没想到,根本没人笑话儿二叔的事,之前在花厅里时没有,如今来了水榭,同样没有,从靖南侯府的主子到下人,再到今日来的宾客们,就连一个异样的表情或是眼色都没有过。   然而此时此刻,许瑶光却宁愿在座的贵女们笑话儿她们姐妹,再不然,时不时的偷看她们一眼,交换一下眼神也行啊,至少也说明,她们看她们,把她们放在眼里,记住她们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的直接视她们为空气,连看她们一眼都懒得,那种漫不经心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轻蔑与不屑,才真正伤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个的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至于这样只有她们才是天上的月,其他人都是地上的泥吗?素日去别家赴宴时,阁老们家里的姑娘小姐们,虽也多少有几分傲气,却也不至于傲到她们这   个地步啊,简直已经称得上无礼了。她总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天上月,也有如此无礼的底气…… 第79章 融不进的圈子   不但许瑶光有这样的感觉,就是许流光,也感觉到了那种连被人轻视,都懒得正经轻视,只肯漫不经心轻视的感觉,那绝对不关乎大家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难免无话可说,她相信大家就算见   得多了,她们仍会这样的。许流光就忍不住小声的、带着几分委屈的嘀咕起来:“我原本还想着,侯府就跟神仙住的地方一样漂亮,傅家几位姐姐……姑娘,也都那般的温柔和气,便所有人都是一样……却原来……为什么要那样无形的   拒我们于千里之外呢,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她们,也没得罪过她们啊……去别人家做了这么多次客,赴了这么多次宴,还从来没这样难堪可怜过……”   来之前的憧憬与期待,还有进了侯府后,一路眼花缭乱带来的新奇、兴奋与歆羡,至此都荡然无存了。   有什么好开眼界、长见识的,这样的经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自然许宁与许宛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她们两个是庶出,素来看人脸色看惯了的,体会得比许瑶光和许流光还要更深刻一些。   但也因为她们是看惯了别人冷眼,受惯了别人冷待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双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么,人家凭什么纡尊降贵?   况也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是以听了许流光的话,也是什么都没说。   姐妹四人一时都有些如坐针毡,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惟独许瑶光,十分的淡定。   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轻蔑与不屑,她上辈子光从靖南侯夫人处,已体会得够多,早已不当一回事儿了,细细想来,又有什么可当一回事儿的呢,也不能让她少块肉,甚至是少根头发,理她们做什么!何况今日在场的这些贵女们,道行比起靖南侯夫人来,且差得远了,至少靖南侯夫人绝不会做得像她们这么明显,这么丝毫不加以掩饰,也不想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一哪日彼此的地位就掉了   个个儿呢?   不过就连傅姝姐妹几个,说是靖南侯府的千金,也算顶级贵女那一拨了,尚且因为俱是庶出的身份,被众嫡出的贵女们明里暗里的看不起,上辈子每每赴宴回来后,几乎都会生一场闷气……   不知道许瑶光姐妹几个知道了这个,心里能不能好受一点,难堪也少一点,以后便劝着许老太太,别再做这种圈子不同,非要硬融的事了?   在许氏姐妹的如坐针毡中,傅姝姐妹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另外几位贵女,却是安国公府和平西伯府的几位小姐,大家少不得又是一阵厮见契阔。   自然许氏姐妹仍是被人无视的份儿,不过被无视着无视着,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与难堪,或者应该说是已经麻木了。之后,又有燕王府、新安王府和镇国公府等几家的郡主县主小姐们到了,水榭里也因此越发的热闹,肃国公府忠勇侯府武定侯府的小姐们也热情多了,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毕竟,后来的这几家的   小姐们,家里比她们各自家里,还要显赫。   等之后再听得五皇子亲自带了贤妃娘娘的寿礼到了前面,给靖南侯太夫人贺寿时,水榭里的热闹达到了顶峰。   贵女们都对贤妃娘娘的孝顺推崇赞叹不已,又说靖南侯太夫人福气好,待会儿她们可得好生敬她老人家一杯,沾沾她的福气才是。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说到了五皇子身上,当然,贵女们自矜身份,不过说些‘听我大哥说,五皇子书念得好,在上书房老是得师傅们夸奖,皇上听了也十分高兴’、‘我三哥说五皇子弓马骑射更是娴熟’之类   的话罢了,但她们红红的脸庞,掩饰不住的娇羞向往眼神,还是让人看出了她们心里真正在想什么,谁让五皇子已到了适婚年龄,却还没有选妃呢?   这些事就更与许氏姐妹无关了,听在耳里,甚至连幻想都懒得幻想一下,摆明了做梦都不可能的事,何苦自寻烦恼?又熬了一会儿,许夷光听着满屋子的莺声燕语,实在觉着厌烦到了极点,早知道真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娘,别让她来的,只要娘同意了她不来,祖母和大伯母处,她不信就想不到法子了,有如今在   这里度日如年这个时间,她在家里看两页医书多好?   想着,许夷光倾身上前,低声对许瑶光说道:“大姐姐,我想去更衣。”   话音刚落,一旁许流光已抢在许瑶光开口之前先道:“大姐姐,我也想去。”许瑶光也是片刻不想再在水榭里待下去了,她骨子里其实还是颇自矜自傲的,四品官的嫡长女,父亲也正年富力强,大有上升的空间,哪怕是阁老家的千金们,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的,给几分脸面,她也   从来不缺要好的手帕交小姐妹们,何苦要留下来继续自取其辱?   便不能真立刻拂袖而去,能暂时避一避,透口气也是好的。   奈何许夷光与许流光已经先开口了,她便不能也一起去更衣了,她们三个都去了,留下三妹与六妹两个自来上不得大台面的,越发鹌鹑一样的惹人笑话儿吗?   总不能连她们一起带去吧?人家还以为她们怕了呢,同样惹人笑话儿。   于是只能同样小声的道:“那你们快去吧,快去快回,小心一点。”   许夷光与许流光便都应了,起身往外走去,因为动静小,并没引起正说笑不绝的众闺秀的注意。   不想出了水榭,侯在外面的春分与许流光的丫头裁云刚迎上来,傅姝便追了出来,笑道:“许二妹妹与许五妹妹是要去更衣吗?我让丫头带你们去,待你们回来后,应该就到时间开席了。”   说完叫了旁边一个丫头,“你服侍两位许姑娘去净房一趟,快去快回。”   那丫头忙屈膝应了,许夷光也笑道:“我们姐妹正想着该劳烦哪位姐姐给我们引一下路呢,不想傅大姑娘就出来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然后暂别了傅姝,由那丫头引着去了净房。   一时更衣完毕,净手出来,却是好半晌都不见进了另一间净房的许流光出来,许夷光少不得问那引路的丫头:“我五妹妹怎么还不出来,我方便进去瞧瞧吗?”那丫头忙赔笑道:“怎么敢劳烦许二姑娘亲自去瞧,还是奴婢去吧。” 第80章 好什么不挡道   靖南侯府的丫头进去净房瞧了一回,出来后赔笑道:“许五姑娘和她的丫头都不在净房里了,那间净房有另一扇门,同样通往方才的水榭,且一路上风景很是不错,想是许五姑娘主仆一时新奇之下,已先回   了水榭也未可知,要不奴婢先引了许二姑娘回去瞧瞧,若许五姑娘没回去,再打发人过来寻吧?”   记忆里许流光才进的那间净房,的确还有一扇门通往方才的水榭……但许夷光仍是动了疑,许流光方才明显被打击得不轻,人至少已比来时蔫了大半,现下惟恐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因为见了风景好,一时新奇之下,就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撇下自己   ,先行离开了?   她于是挑了一下眉,笑向那丫头道:“我五妹妹真个已经先回去了?姐姐可别骗我啊,那我们也赶紧回去了,省得大家等急了。”   且先瞧瞧这丫头要捣什么鬼,又是受何人指使,这辈子至今、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闭着眼睛在靖南侯府也不会迷路,自然任何人都休想轻易算计了她去!那丫头在前面引路,春分是个聪明的,见现在的路与来时虽看似一样,实则却有细小的差别,也觉出了异常来,悄悄握了许夷光的手小声道:“姑娘,这好像不是才咱们来的路,她想做什么呢,要不我们自   己循着原路回去?”   说完又惊声道:“怎么都过这么长的时间了,姑娘的手还跟出门前一样冰凉,姑娘真个没有不舒服吗?”   她的身体当然没有不舒服,她不舒服的是心……许夷光摇头:“没事,可能是水榭里放了冰盆子,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你别担心,继续往前走吧,总会知道她想做什么的。”   她自然也早看出了那丫头分明在把她们主仆往另一条路上带,那她越发要弄清楚她的目的了。   正说着,那丫头又回头笑着说道:“许二姑娘,前面那个岔路通往的是咱们府里的荷塘,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荷塘离双月阁,就是方才的水榭也很近,要不,奴婢带您去荷塘瞧瞧吧?”   许夷光见四下无人,淡淡一笑:“我记得方才你们大姑娘叫你春娟?你说,我待会儿见了你们夫人,与她说你主动带我逛侯府的园子,十分的热情,你们夫人是要赏你呢,还是罚你呢?”   她是说这丫头怎么越看越眼熟,方才终于想起来,她就是傅姝以后的大丫鬟春娟了,不过看她现在的衣妆打扮,应该还只是个二等丫鬟,也不知道是傅姝指使的她,还是另有其人?春娟不防许夷光会忽然笑着翻脸,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白了脸,却仍强笑道:“许二姑娘既不愿去荷塘那边儿,那就当奴婢方才的话没说过吧,求您千万别告诉我们夫人,奴婢这便带您回去,再不   敢多事儿了……”许夷光仍是笑得淡淡的:“方才的话,应该不是你想对我说的,而是有人吩咐你吧?你还得告诉我,到底是谁吩咐的你,我才能确保见了你们夫人后,还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见了你们夫   人后,会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这话说得春娟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白着脸支支吾吾的道:“没、没谁吩咐奴婢,是奴婢见许二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才会、才会想引了您去赏花儿的,奴婢真个没有坏心,求、求许二姑娘……”   “好吧,你既不肯说实话,我见了你们夫人后,也只好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了。”许夷光一脸的漫不经心。   春娟却抖得更厉害了,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许二姑娘,求、求您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   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行了许二姑娘,你别逼她了,她不过一个丫头,还不是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根本不敢有半点违抗吗?好了春娟,你先下去吧,这儿没你事儿了。”   春娟差点儿喜极而泣,总算二爷及时来了,有二爷保她,她应该可以没事儿了吧?   忙回头冲迎面而来,一身宝蓝色杭绸暗纹通袍,俊美不凡的傅烨屈膝一礼,然后起身快速的去了。   傅烨这才上前几步,笑着与许夷光道:“许二姑娘,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我们还真挺有缘的……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许夷光却仍是冷着脸,径自往前走,傅烨挡左边,她就走右边,傅烨挡右边,她就走左边,尝试了好几次后,都因傅烨身高腿长,把前路给她挡得死死的,只能停下来,冷声道:“傅二爷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好什么不挡道,所以,还请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实方才许夷光心里便隐隐猜到事情与傅烨有关了,除了他,还有谁会这般无聊?他与傅姝自来感情也好,别人求傅姝她可能不会轻易答应帮忙,他求傅姝却是不好拒绝,看来都是那日在自家时,她一直不看他之举惹的祸,他从来都被女孩儿们爱慕娇羞的眼神众星捧月惯了的,冷不防   遇上一个根本正眼不看他的,可不得好长时间都耿耿于怀吗?   早知道她那日就该比谁都露骨的盯着他看,让他厌恶得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第二次了!   傅烨不防许夷光竟会骂他‘好狗不挡道’,脸上的笑瞬间挂不住了,道:“你怎么能骂人呢,我又没得罪你,你凭什么骂我,还有那天在你们家,你凭什么拿那样厌恶的目光看我?”   见许夷光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又笑起来:“算了,你打什么主意我心里都明白,不就是欲擒故纵吗,其实上次你已经成功了,所以这次不用再这样故作冷漠的对我了……”   她欲擒故纵?   许夷光差点儿就忍不住冷笑出声了,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她是在欲擒故纵的,就因为他生得好,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吗?   是,他是生得好,哪怕到了今时今日,许夷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春分丫头这会儿满脸都是红晕,晕晕乎乎的早忘了她们主仆的处境实在不妙,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且平心而论,前世的他真算不上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不是良人,尤其不是她的良人罢了。   可就因为这样,她就要欲擒故纵吗?她是得有多傻,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 第81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许夷光想着,冷冷开口道:“我是不是真的在欲擒故纵,傅二爷心里知道,我心里更知道,所以,请让开。春分,我们走!”   春分闻言,终于从晕晕乎乎中回过了神来,忙应道:“是,姑娘。”扶了许夷光往前走。却是再次被傅烨给挡住了路,道:“你不是欲擒故纵,怎么会只见了一面,就将我记得这般清楚,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可见是骗人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多呢,得亏你遇上的是我   ,要是别的男人,就等着哭吧。”   许夷光不耐至极,就是因为遇上的是他,她才更该哭好吗?她冷冷一笑,道:“我是只见过傅二爷一面,在路上遇上了可能认不出,但既是在贵府,我得多蠢才能认不出傅二爷来?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傅二爷也能长一个,而不是只长一张脸,毕竟这世上以貌取人   的人虽多,以才取人以品取人的人也不少,何况您总有年老色衰那一日的,不是吗?现在,您可以让路了吗?”   傅烨被骂傻了。   么叫‘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傅二爷也能长一个,而不是只长一张脸’?这是在骂他蠢吗?   什么又叫‘您总有年老色衰那一日的’?他又不是以色侍人的女人,怕什么年老色衰……呸,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被这样辱骂,简直就是毕生之奇耻大辱,许二简直可恨透了!   正满心的怒火,又见许夷光主仆已快速的走远了,傅烨想也不想,便几乎气急败坏的叫起来:“站住!你给我站住!”   见许夷光与春分听了他的话,反倒越发加快了脚步,傅烨更是恼怒,拔腿就追了上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终究还是再次将她主仆二人给堵住了。傅烨这才恨声说道:“许二,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竟敢那样辱骂于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不管,你今儿必须给我赔礼道歉,说你错了,说你有眼无珠,一直说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就站你前   面不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许夷光有些错愕。   前世十八岁以后的傅烨虽也不成熟,却也不至于幼稚到这个地步,虽然他如今离十八岁还有三年,三年的时光,的确足够任何人和事都发生巨大的变化。   可他到底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怎么就能这么孩子气呢,他在人前也不这样啊……早知道那日她真该花痴一样盯着他看,看得他恶心死她的,不然,她现恶心他一回?也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许夷光想着,强忍不耐放缓了语调:“对不起傅二爷,是我错了,不该辱骂于您,更不该欲擒故纵了还不承认,事实上,我早被您迷得神魂颠倒了,像您这样俊美出尘,还家世不凡的翩翩佳公子,谁能不喜   欢呢?我又不是瞎子,有眼无珠,所以,我的确是欲擒故纵,欲擒故纵了一次还不够,方才又来了第二次,就是为了让您对我的印象更深刻,永远都记住我,这样您满意了吗?可以放我们主仆走了吗?”   傅烨的俊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她、她、她竟然说‘早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这是一个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   更可恶的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敷衍他,是在说反话,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还是被她的话给说得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子加快了好多。他这是怎么了,这许二是给他下蛊了吗,让他老是觉得她似曾相识,处心积虑的想再见她不说,一遇上她,他也变得幼稚可笑得不像是他了,——不行,他可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就算是要真擒,也该是   他擒她,而不该是她擒他才对!   傅烨好容易才克制住,让自己的脸烧得不那么厉害,立刻便蛮横的道:“不满意,我一点都不满意!你得重新给我道歉,说你、说你……总之你必须重新给我道歉,一直到我满意为止!”   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许夷光越发的不耐烦了。与傅烨一起待的时间越多,那些为他流过的眼泪,还有那些让她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的心痛,便越发的清晰,她真的很担心,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全力给傅烨一耳光,再质问他,他那些许她的山盟海誓,   难道都是用来喂狗的吗!   许夷光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冷不防又传来另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傅烨,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吗,还不立刻离了这里!”   许夷光循声一看,果见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傅御,——一身华贵鸦青色通袍,比晚间瞧着更添了几分英挺与气度的傅御,只想扶额叹息。   今儿可真是想见的不想见的,通通见齐活儿了,——不对,靖南侯府上下她可一个想见的人都没有。   但这显然已经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她要怎样才能让傅御认不出她来?那她才能继续与他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不是再不想“认识”他,今儿也不得不正式的认识他了。   傅烨不防傅御会忽然出现,嗫嚅着叫了一声:“四叔……”   正想问他为什么这会儿会出现在内院,他不是正该与父亲二叔三叔一起,在招呼宾客们吗?   傅御已先开了口,声音比方才还要冷沉威压:“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要等着我亲自扔你出去?”   不说还好,越说越是手痒痒,真的好想立刻把这个可恶的东西狠狠揍上一顿,再狠狠的扔出去啊!傅御今儿虽自打早起,在与兄嫂侄儿侄女们一道,给母亲磕过头拜过寿后,便与兄长们一道在外院招呼款待宾客,但心却早已飞到内院了,满脑子都一直在想着,也不知道敏敏什么时候能到?她会不会受   委屈?他要什么时候,才方便进内院去看她,最好能与她打个照面,来个正式的“认识”?   总不能由着她一直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不知道吧?傅御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容易熬到宾客差不多都来了,立刻找借口避进了内院来,目的地也很明确——双月阁。 第82章 解围   不想离双月阁还有一段距离,傅御便远远的看见了傅烨那个好像是叫“元宝”,还是什么的小厮正躲在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正替谁望风?   念头刚闪过,他立刻想到,傅烨的小厮还能替谁望风,当然是替他主子了……心里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来,忙避过元宝的视线,绕到了假山另一面。   果然就看见不远处正说话的一男一女不是傅烨与敏敏,还是谁?   傅御的脸色一下子阴得能滴出水来,眼睛更是被那副男俊女美,宛如天造地设一对的画面给刺得生疼,怎么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傅烨呢?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替敏敏解围,看她的脸色,倒不像是与傅烨相谈甚欢的样子,总算是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至于傅烨,等今日过后,他再慢慢的收拾也不迟!   “不是,四叔,我这、这就离开。”傅烨被傅御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仍没忘记为许夷光开脱,“可是,可是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回头再向四叔解释,只求四叔别为难她……”   傅御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不关人家姑娘的事,所以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还不走?”   傅烨就无话可说了,碍于傅御的冷脸,也不敢再多逗留,只得应了一声“是”,又看了许夷光一眼,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傅御等他走远了,才缓和了脸色,看向许夷光道:“小侄年少无知,无理取闹,实在对不住姑娘了,回头我一定会好生教训他的。”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那日姑娘才说‘后会无期’,不想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当真是有缘。”许夷光听得傅御的话,只想说不过就是一次巧合罢了,算哪门子的‘有缘’?可两人已经打过几次交道了的确是事实,他才替她解了围也是事实,她总不好过了河就拆桥,还是拿人家当陌生人,一开口便拒人   家于千里之外吧?   但她又的的确确不想与靖南侯府的人再扯上关系,首当其冲的与傅烨不想,与其他人同样不想,那要怎样既表达自己的谢意,又撇得干干净净的,以后能不打交道,就别再打了呢?许夷光正犯难,不想身旁春分已先惊喜的叫起来:“才傅二爷叫您‘四叔’,难道,您就是那位打得金狗落荒而逃,拯救万千江德府百姓于水火当中的大英雄傅将军?我真是太幸运了,竟然能够认识傅将军,   我那些姐妹们知道了,还不定怎生羡慕我呢!”   又扯许夷光的衣袖,小声却难掩兴奋与庆幸的说:“姑娘,您听见傅二爷的话了吗,竟然真的是傅将军,活的傅将军!幸好您那天晚上没有见死不救!”   傅御差点儿就没忍住赞春分一声“好丫头”。   他一看敏敏的表情就知道,她仍是不想认识他,哪怕他的身份和姓名,已经呼之欲出了,她仍打算装傻到底。   正自发愁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再装不下去,春分就先开了口,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善了大哉,以后他一定给这丫头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再不然,也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一副谦逊的样子,道:“全靠江德府的所有将士与百姓军民一条心,才能大败金狗,并非任何一个人,更非我一个人之功,实在当不得姑娘如此夸奖。”   本来还挺恼傅烨,恨不得把他打个半死的,这会儿倒是觉着,他先于他出现也并非全无好处了,至少他那句‘四叔’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可比他厚着脸皮找机会自我介绍,来得强多了。   这下许夷光不好再装傻下去了,谁让自己的丫头见了“偶像”,激动得忘乎所以呢?只得屈膝一礼,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傅将军实在太谦虚了。也多谢傅将军方才为小女子主仆解围,不然若是被旁人瞧了去,产生了什么误会,甚至因此衍生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真是太糟糕了。   ”傅御见她终于不再装傻了,心情大好,道:“许姑娘放心,在下会做好一应善后事宜,不影响姑娘的闺誉半分,也会禀了家母与家兄,请他们尽快为小侄定下亲事,再不让此类事情发生的,毕竟他的年纪着   实不小了。”   心情大好之下,实在忍不住点明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她是许家小姐的这一事实。   许夷光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他第二次能直接找到她院子里,可见第一次离开后,已查过她了,她自然犯不着再为此多费口舌。   不过他说的会禀了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尽快为傅烨定下亲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就太好了,定了亲,傅烨应当就能稳重一点了吧?   话说回来,他说傅烨年纪着实不小了,难道不是他这个做叔叔的年纪更大吗,他怎么不尽快把自己的亲事也给定下来呢?   许夷光思忖间,嘴上也没闲着,道:“那便多谢傅将军了。小女子主仆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还不知道家里的姐妹们急成什么样儿,所以就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又是一礼,不待傅御发话,已拖着明显还沉浸在忽然见到心目中英雄的惊喜与激动中的春分,转身自去了,不一时便消失在了傅御的视线当中。   傅御这才满心遗憾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板下脸来,找傅烨算账去了。   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光收拾傅烨,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啊,敏敏那么好,他怎么可能轻易舍得放弃?他又得宠惯了的,若母亲和大哥非要枉顾他的意愿,为他定亲,他铁定要死要活的不愿意,母亲又自来疼他,没准儿就不勉强他了……还是得尽快定下名分,让敏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四婶才是,看他还敢不   敢有非分之想!   彼时许夷光与春分已经绕过假山,望见双月阁了,最重要的是,身后那种让人觉得如芒在背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了,许夷光这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如果她猜得没错,方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一定是傅御在看她们主仆,也只有他的目光,才那么有穿透力,让人怎么也忽略不了。   可他为什么要盯着她们看,他刚才与她说话时,眼神也一度专注灼热得让她不敢对之对视,还有那天晚上,他叫了‘敏敏’两个字一整晚,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他其实是因为‘敏敏’两个字,在爱屋及乌? 第83章 蠢即是恶   “姑娘,想不到那位公子竟然就是傅将军!”   春分仍难掩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让许夷光从胡思乱想中回过了神来,“而且白日里看他,他更英武不凡了,都说傅二爷生得好,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可方才近看之下,哪有傅将军好看?”   “必定是傅将军常年不在京城,才把傅二爷给显了出来,何况傅二爷除了生得好看点,只怕连傅将军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竟然让侯府的丫头那样欺骗姑娘,还拦着姑娘的路,不让姑娘走,什么人嘛……”许夷光见她走了一路,还没有至少表面上恢复平静,不得不泼她的冷水:“你话这么多,是惟恐旁人不知道方才我们遇上了事是不是?你就算要叽叽喳喳,好歹也等我们回府之后啊,不过,回府之后你也只   能对着我叽叽喳喳,偏我就这一会子,已被你呱噪得受不了了,看来你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了。”   一席话,说得春分总算是清醒了不少,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姑娘,是我一时忘形了,您放心,我不会再犯了。”说着‘不会再犯’了,却是走出没几步后,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要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占便宜呢,傅二爷方才的行径,换个长得丑的来做,一定猥琐得不行,偏因为是他做,竟是让人真个恼不起来,不过,我   还是觉得傅将军更好看……”   见许夷光忽然不动了,脸上也满是似笑非笑,才意识到自己说嘴打嘴了,忙捂住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   许夷光这才忍笑继续往前走去,很快进了水榭里。   许流光果然已经回来了,一见许夷光便小声道:“二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们大家了。”   许瑶光也皱眉:“是啊二妹妹,不是说了让你们快去快回的吗,才傅大姐姐还说一刻钟后便开席,幸好你及时回来了。”许夷光道:“我出了净房后,见五妹妹一直没出来,就问了带路的那个丫头,她说五妹妹进的那间净房还有另一扇门通往水榭,五妹妹应该是先回来了,我只好自己回来,谁知道中途那个丫头有事离开了,   我和春分只得自己回来,却又迷了路,所以耽搁到了现在。”   许流光被这话说得一阵阵的脸红心虚,忙道:“都是我不好,一起去却没有等着二姐姐一起回来,以后我再不这样了,二姐姐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没事,我正好欣赏侯府的风景了。”许夷光自然不会跟许流光一般见识,傅姝既安了心要帮傅烨的忙,自是一计不成还有一计,许流光怎么可能次次都躲得过?   想着,许夷光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傅姝,不想傅姝也正看她,两个人的视线便在空中交汇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各自若无其事的收回了,也不知道傅姝能因此猜出几分事态的发展来?   反正方才之事,已将她对傅姝前世那点本就不多的好感,给彻底败光了。   傅姝也不想想,女儿家的名声与清誉何等重要,万一让人撞破了她和傅烨单独会面的事,旁人才不会听她解释前情后因,只会认为是她在勾引傅烨,妄图乌鸦变凤凰。   若她真因此嫁给了傅烨还罢,否则,一个坏了名声的闺阁弱女,除了远嫁,或是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何况以她如今的情况,靖南侯夫妇同意她嫁给傅烨的可能性,简直就是零,当然,她自己也绝不可能再嫁给他就是了。   再一点,就算她和傅烨会面侥幸没被人撞破,也就她多了前世的经历,才不至被傅烨那张脸和他身后显赫的家世给迷惑,换了其他年少无知的女孩儿,甚至就换了前世的她自己呢?   少不得对傅烨芳心暗许,情根深种,可到头来,却怎么也嫁不成傅烨这个心上人,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   傅姝可从来不是蠢人,不然也不能让靖南侯夫人这个嫡母拿她当亲生的一般看待了,固然有她一出生便没了亲娘的原因,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又岂能少做了功课?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真没想到这些,是真蠢,“蠢即是恶”,那也同样不可原谅。所以对傅姝,许夷光以后是能再也不见就最好,便实在避不过再见了,她也只会敬而远之,绝不会与之再有过多的交集,就有丫鬟快步进来,屈膝禀道:“大姑娘,开席时间到了,大夫人请您和三位姑娘这   便请了众位小姐姑娘过去前边儿入席。”   傅姝“嗯”了一声:“知道了,这便过去。”然后起身笑盈盈的邀请众闺秀,“难得今儿不算热,等用完了午膳,我们可以去那边赏荷花儿,我们家的荷塘还算能入眼,如果大家不喜欢赏荷,我们也可以划船听戏,总之今儿大家一定要吃得尽兴,玩得   尽兴才好,千万不要客气。”   众闺秀便都笑起来:“就没想过要与你们姐妹客气好吗?”   于是各自起身,三三两两的一起,被簇拥着出了水榭,去了前面摆席的敞厅就座。   却是靖南侯太夫人携几位来做客的老夫人太夫人,并许老太太先入了席,然后是夫人少奶奶们,然后才是各家的小姐姑娘们,八人一张大圆桌,不一时十来张桌子便坐满了。   许家姐妹五个自然仍是坐在一起的,同桌的还有三位靖南侯府旁支家的小姐,她们倒是一点也不倨傲,对许氏姐妹都十分的客气。只是许氏姐妹才经历了其他闺秀的冷遇,这会儿难免仍有些提不起劲来,等之后丫头们上了菜来后,菜色虽丰富,与素日许家宴客,和她们去旁人家做客的规格档次都大不一样,也没能让她们提起劲来,   瞧着反倒平添了几分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看在亲自做东,在靖南侯太夫人主席劝酒劝菜的靖南侯夫人眼里,便又对许瑶光添了几分满意。   除了门第稍次些以外,这许家大姑娘倒是样样都比她暂时有聘娶意思的几个候选闺秀强些,那些个骄纵任性,眼高于顶,不想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所谓贵女儿媳们,她可要不起。等人进门后,她更是懒得慢慢的调教,为妇之道与为媳之道,可从来都该是娘家母亲教,而非婆婆教的,她娶儿媳也是为了帮自己更好的照顾儿子,为自己分忧的,不然她娶来干嘛? 第84章 救还是不救?   一时宴毕,靖南侯夫人又安排了众宾客听戏的听戏,打牌的打牌,众闺秀则由傅姝姐妹带着,去了荷塘边玩她们自个儿的。   这次许氏姐妹都不想再去被人当空气了,自许瑶光以下,都说要留下来陪许老太太听戏。   许夷光不耐烦那些“咿咿呀呀”的,但更不耐烦去感受那些莺莺燕燕们自以为的高人一等,只得也与许瑶光几个一道留下,与大太太三太太一道,坐到了许老太太身旁的小杌子上。   只是戏才一开锣,许夷光便后悔了,她几晚上都没睡好了,本来今儿头就一直隐隐作痛,这会儿更痛了。   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出去避一避,反正靖南侯府地方大,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还是不难的。   冷不防前面就响起了一个尖细凄厉的哭声:“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娘……”   然后是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太医,快请太医”的喊叫声,好些人都拥了过去,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戏自然也再唱不下去了,台上的戏子们都停了下来,一副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台上,还是避到后台去的无措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许府众人终于自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大概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却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忽然晕倒了,镇国公夫人妯娌几个都是急得不行,因为镇国公老夫人自来身体极好,像这样忽然晕倒的情况,还从来没出现过,她们都怕婆婆有个什么好歹。   偏打发人去请太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来的事,靖南侯府府里倒是养着家医,可镇国公老夫人身份尊贵,家医那点子医术,哪敢来献丑?   若只是献丑也还罢了,再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或是诊断失误,延误了镇国公老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便是靖南侯府,也未必担得起。   谁让镇国公老夫人不止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镇国公府自来显赫也不说,更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娘家,镇国公老夫人这个做嫂嫂的,在太后娘娘面前,还自来极有脸面呢?   也就镇国公老夫人自年轻起,便一直与靖南侯太夫人交好,不然换了别人做寿,她是绝不肯带了儿媳孙媳孙女们,几乎阖家出动来捧这个场的。许夷光听得晕倒的人是镇国公老夫人后,立刻便想到了前世好像就是这段时间,镇国公老夫人去世了,因为镇国公老夫人的身后事极尽哀荣,不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赐了祭礼和祭银,皇上也赐了,以致   镇国公府大办丧事那三个月里,京城的白布价格,都翻了好几番。   所以许夷光前世才能知道此事,并且印象颇深刻,她只是不知道镇国公老夫人具体是哪天去世的而已,如今看来,难道就是今日?   那自己要不要救她一救呢?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还真有些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如果救了,自己会医术的事便也势必会暴露于人前,旁人也还罢了,管不着她,至多也就议论一下而已,祖母和阖府上下跟前儿,她却要如何解释?   而且这一救,想也知道以后会为她带来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麻烦,指不定还会给娘也带来困扰……   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眼见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太医还没来,靖南侯太夫人稍微好些,还只是满眼焦灼的白着脸,一言不发的勉强稳得住。   靖南侯夫人却跟镇国公夫人妯娌一样,快要忍不住哭出声来了,镇国公老夫人一直都一动不动的,气息更是越来越微弱,她不会,今儿真就死在他们家了吧?   这场寿筵,可是她最先提议办的,就算她只是提议,最终拍板决定的是侯爷,终归是她最先提议的,真出了事,还是影响到整个侯府的大事,侯爷与太夫人岂能不怪她的?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然而除了一个接一个,不停的打发人去催太医:“快,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快——”靖南侯夫人什么办法都没有,汗也是越流越多,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到最后,惟有在心里不停的求神拜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可千万要保佑镇国公老夫人快快醒来,至少也要等到回了他们自己   家后,再有事也不迟啊!   想着,不免又生出几分怨气来,身体不好你就待在自己家里养着啊,干嘛来祸害他们家?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吗,他们家到底跟她什么仇什么怨……   “让一下,请让一下……”人群却忽然被人从中分开,越众而出了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小姑娘来,屈膝一礼后向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道:“太夫人、夫人,我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自问对医道有几分见解,能让我先替这位老夫人   瞧瞧吗?”   不是别个,正是许夷光。当下不止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四周围观的众人都惊住了,就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过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就敢说自己于医道有几分见解,就敢给镇国公老夫人‘瞧瞧’了,可真是大言不惭,不   知天高地厚啊,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家里素日都是怎么教的?真出了事,那责任指不定连他们家都承担不起!片刻之后,靖南侯夫人方最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压制不住的不耐烦:“许二姑娘,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未必个个敢说对医道有见解了,何况你一个小姑娘?这里不是你玩儿的地方,且玩儿你自己的   去吧。来人,带许二姑娘去与姑娘们玩儿去。”都什么时候了,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来添乱,还说许家家教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想也是,能闹出宠妾灭妻丑事,还假仁假义的人家,家教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同在一个屋檐下,其他人再好,又   岂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那许家大姑娘,自己以后还是不必再考虑了,幸亏她一直忙,还没找到机会与那许夫人单独说体己话儿去。靖南侯太夫人也开口道:“小姑娘,你的心是好的,我们都明白,但人命关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还是玩儿你自己的去吧,想来太医也快来了,况我这老姐姐自来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的。”语气比之靖南侯夫人,好了不少,可意思却是一样的,就是不肯让许夷光给镇国公老夫人看病。 第85章 小露身手   许夷光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谁敢只凭三言两语,就信了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治病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这会儿虽离镇国公老夫人还有一段距离,却一眼就能确定,镇国公老夫人的情况已很不好了,也许等不到太医来,已经……或者就算侥幸等到太医来了,却也已回天乏术了。   许夷光相信自己能看出这个事实来,其他人也是一样,镇国公老夫人的糟糕气色,可是肉眼可见的,那就算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也该让她试试才是啊……念头才刚闪过,手臂已被人给抓住了,随即耳边响起许老太太尴尬的声音:“太夫人,夫人,对不住,这丫头素日被我和她父母给宠坏了,很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请您们看在她总算是一片好心的份儿上   ,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去后,也一定会好生管教她的。”   许老太太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呵斥许夷光:“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这里可不是家里,由不得你胡说八道异想天开,快向太夫人和夫人告了罪,随我回你的位子上!”   念及众目睽睽之下,拼命的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昵一些,只可惜显然收效甚微,无论怎么强迫自己,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来。心里更是已将许夷光乃至李氏都给恨了个臭死,偏她们母女幺蛾子多,一天不折腾便浑身不舒服,还累得他们家被人说假仁假义,李氏嫁了她儿子是悲剧,她儿子娶了李氏,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们许   家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吗!   许夷光被许老太太拉着,一时挣脱不得,见此时此刻的情形,只怕自己是想不见死不救,也只能见死不救了,但本着人命大过天的原则,她决定仍做最后一次努力。   遂径自看向镇国公夫人,道:“夫人,我既然敢站出来,自然多少有几分把握,您如果肯相信我,贵府老夫人也一定能多几分生机,反之,就谁也说不好了。如今就看夫人肯不肯信我了?”   镇国公夫人满脸的犹疑。连太医院那些个低品级的太医,尚且不够格儿给她婆婆看病,自来去他们家请脉的,都是院正副院正几位太医,眼前的小姑娘却只得十来岁,生得还一副精致单薄,自己都像个病人的样子,叫她怎么敢信   ?   可如果不信,万一再耽搁下去……   正左右为难之际,一直守着镇国公老夫人的镇国公府二夫人忽然颤声叫起来:“大、大嫂,不好了,娘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的脉搏不、不跳了……”与此同时,许老太太也越发气急败坏的低声骂起许夷光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几时会医术了?你是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还是你非要连累得我们全家上下都跟着你一起遭殃,你才开心?李氏是你的亲娘   没错,可你别忘了,我们同样是你血肉相连的至今,你更别忘了,你姓许不姓李……”   镇国公夫人当机立断:“小姑娘,既然你说有几分把握,那我就信你一次,如果你真能救我们家老夫人的命,那便是我们全府上下的恩人,我们一定涌泉相报!”   反之,如果她救不了,那最主要的责任便不是她的,而是这位许二姑娘的了,谁让她要自己跳出来充内行的?   许夷光得了镇国公夫人的允许,顾不得去深想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立刻挣脱许老太太的手,上前给镇国公太夫人诊起脉来。   果然脉动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所以才会将镇国公府的二夫人吓成那样,但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便还有希望。   她忙又翻看起镇国公夫人的眼皮来,一面向四周众人道:“劳烦大家先行散开,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天气又热,正常人且会觉得喘不上气来,何况病人?有劳大家了。”众人闻言,虽都想留下来看她到底怎么神乎其技,或者说到底怎么出丑的,然靖南侯太夫人也笑着发了话:“有劳各位了,待待会儿我老姐姐醒来后,大家再热热闹闹的看戏啊,这会儿先吃点西瓜凉快一下   。”   只得各自散开,吃西瓜去了。   许夷光方取出袖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小皮袋打开,取了一枚银针在手,快速的给镇国公老夫人扎起十指指尖来。   待每一根手指头都扎出了血来后,忙又取了另一枚粗些的银针在手,将镇国公老夫人的两耳拉得通红,在两耳的耳垂处各刺了一阵,等血出来后,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镇国公夫人等人在一旁将她这些行径看在眼里,见她出手娴熟,眉眼间也满是自信与从容,倒是多少有几分相信她是真的对医道有见解了。   镇国公夫人便小声问道:“姑娘,我们老夫人到底是什么病啊,这般凶险?那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许夷光见都扎了这么多针了,镇国公老夫人还是没醒,忙又在她两手的虎口各扎了一针。   一面抽空回答镇国公夫人的问题:“老夫人是中风了,我已经给她老人家放了血,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至于凶不凶险,还得看后期的医治和调养,想来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定能治好老夫人的。”   正说着,镇国公老夫人先是手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也慢慢的清醒了,只是明显中气不足,眼睛有些歪,嘴巴也有些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饶是如此,也够镇国公夫人妯娌几个喜出望外了,镇国公夫人忙上前弯腰低声问起镇国公老夫人来:“娘,您好些了?可吓死媳妇了……您是说要回去吗?好好好,我们这便回去,这便回去。”   就要打发人去给外院的镇国公世子等人报信,让他们不必急着进来了,直接等在二门处,大家一起先回府。   许夷光却忽然道:“夫人,太夫人现在还不能动,我只是给她老人家做了急救,至于能不能坐车,还得等太医来了后,看太医怎么说,想来太医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医来了。”除了太医以外,随行的还有靖南侯父子三人并傅御,及镇国公府的世子兄弟三个,想是都不放心,所以齐齐进来了。 第86章 变脸如翻书   众女眷见状,年长些的还罢了,年轻些的并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少不得只能回避了,如此总算让屋子显得不那么拥挤,剩下的人,也瞬间觉得凉快了好些。来的太医却是太医院另一位副院正何太医,给镇国公太夫人诊过脉,见过她的急救措施后,大是称赞:“敢问是哪位想到这个法子救醒老夫人的?这个法子好些行医多年的老大夫都不知道,尤其是拉耳朵扎   耳朵这两个步骤,必须发病时就立刻这样处理,不然就算病人侥幸醒了,也十有八九再不能复原了。得亏今儿竟有人知道,且急救得还算及时,不然下官这会儿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镇国公夫人忙道:“是这位许二姑娘给我们家老夫人急救的,——许二姑娘,今日真是太感谢你了,方才我们竟然还怀疑你,说什么也不肯信你,得亏你坚持,不然我们老夫人今日可就……许二姑娘的大恩   大德,我们阖府上下都记下了,回头必定重谢。”   又命自家的小辈们:“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来谢过许二姑娘的大恩大德?”   镇国公世子等人闻言,便忙都上前对着许夷光行起礼来:“多谢许二姑娘的大恩大德。”   许夷光怎么好受镇国公世子等人的礼,她救人也并不是为了能得到他们的感激,便侧身避过了,道:“不过是我碰巧在医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先例罢了,也是老夫人福大命大,当不得众位这样说。”何太医闻言,在一旁插言:“姑娘只是看医书,就能于医道上有如此见解?下官看不止吧,姑娘施针的穴位和力度,明显是花费足够的心力学过的,敢问姑娘师从何人?下官若有幸能见到尊师,一定要好生   与尊师切磋一番才是。”   许夷光忙笑道:“太医您过奖了,我真的只是看过几本医书罢了,并没有师父,所以您想与我师父切磋一番,怕是不能够了。”   她记得曾听师父说过既与这何太医是死对头,彼此于医术上又免不得有几分惺惺相惜?那她就更不能告诉何太医自己师从何人了,且让他抓心抓肺的猜去吧。   “真的?”何太医明显不信,“真的只是看过几本医书,就能这般的诊治对症,手法娴熟?我不信,说什么也不信……”   镇国公夫人见他只顾着与许夷光说话,忙道:“何太医,我们老夫人才说想回去,可许二姑娘说,暂时还不能搬动她老人家,您怎么说?我们总不能一直给傅侯爷、太夫人和夫人添麻烦。”   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忙都道:“不麻烦,不麻烦,夫人也忒客气了。”何太医听得镇国公夫人的话,暂时顾不得追问许夷光了,只得自己也取出银针,给镇国公老夫人施起针来,“之前老夫人忽然倒地时,便最好不宜搬动的,不过已经搬了,也是没办法,现在却是最好别再搬   动了。不过若老夫人实在想回去,下官就先给老夫人施几针,等老夫人再缓一会儿,睡着后,再由下官一路护送着回去吧。”   这话算是说到了靖南侯太夫人母子婆媳的心坎儿上,真让镇国公老夫人在自家养病,麻烦不麻烦的都是次要的,怕就怕有个什么好歹,他们难见太后娘娘和老镇国公。   这般一想,靖南侯太夫人就更感激许夷光了。   方才镇国公老夫人可连脉搏都停止跳动了,要不是她坚持己见,及时出手,这会儿说不定人已死在他们家了,便不至于麻烦多多,也免不得平添晦气……   靖南侯太夫人想着,已一把拉了许夷光的手,由衷感激的道:“好姑娘,今儿真是多亏有你,我老婆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说完又看向许老太太,道:“老姐姐,先是您救了我的命,今日您养的好孙女儿,又救了我这位老姐姐一命,叫我怎么感激您才好?怎么我就养不出您这么好的孙女儿呢?”   许老太太自许夷光挣脱自己的手,开始给镇国公夫人治病起,就一直木着一张脸,好容易才稳住了没让自己倒下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回头惹出大祸来,她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可别怪她绝情,不但她,连李氏那个病秧子一并赶出许家,也省得以后自家再被她们母女连累,便这样做会引来旁人的非议甚至唾骂   ,她也认了!万万没想到,许夷光竟真有两把刷子,把镇国公老夫人给救活了,可她是什么时候学的医术?跟谁学的?她怎么不知道?不但她不知道,阖府上下竟通不知道,她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她到底还瞒了大家   多少事?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惊怒,她眼里还有她这个祖母和长辈们,还有规矩礼体吗?都是李氏教的好女儿,今日差点儿就惹出了泼天的大祸来,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以致听罢靖南侯太夫人的话,许老太太一时间尚且回不过神来。还是身后的大太太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如梦初醒,强笑着应起靖南侯太夫人的话来:“太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我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我这不成器的孙女儿,也不过是侥幸罢了,得亏菩萨保佑   镇国公老夫人醒过来了,不然,就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罪过,也是我们全家上下的罪过了。”   镇国公夫人在一旁听得这话,忙笑道:“老夫人实在太谦虚了,二姑娘哪是不知天高地厚,分明就是艺高人胆大,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再备了厚礼,亲自登门道谢。”   之前虽存了让许夷光担责的心,但人既真被她救活了,镇国公夫人自然也是真的感激她,至少自家国公爷暂时不必丁忧,府里上下也暂时不用守孝,可以不耽误儿女们的亲事了。   镇国公夫人这话一说,许老太太满心的惊怒才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庆幸,镇国公夫人说不日要亲自登门道谢?谢礼什么的自不必说了,救命大恩,那礼能薄得了吗?最重要的,还是镇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这件事本身的意义,自家才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便表面看来,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自来与自家要好的那些人家,有事还是会给他们家发帖子,他们家在圈子里的地位   ,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毕竟大儿子的官仍当得好好儿的。可长远来看,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至少小一辈的亲事,已经或者势必会受到此番之事的影响了,譬如与自家结亲的人家就算都是从四品,那寻常的从四品与文选司郎中考功司郎中这样的从四品,能一样吗? 第87章 你虽厉害,我也不差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先有靖南侯夫妇登自家的门,再有自家的女眷受邀到靖南侯府赴宴,不日又将有镇国公夫人亲临自家,这样的体面,除了阁老们府上,倒是有几家文官家里能有?他们家与这两大显赫   的勋贵家,说来还不是普通的交情,而是于他们都有救命之恩。   旁人再说起他们许家来,自然也要多掂量掂量了。   若能因此把儿子不争气,累得小一辈们说亲的劣势扭转回来,或者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一个高兴之下,就为自家的小辈们保一门好亲,就更好不过了。   许老太太越想越高兴,看许夷光也是越看越喜欢,再不复方才的恼怒与厌烦……   好容易方强忍住了不让脸上露出端倪来,笑着与镇国公夫人道:“夫人可别再夸她了,她小人儿家家的,您再夸她就真是折杀她了,那老身就携阖府上下,等候夫人的大驾光临了。”许老太太与靖南侯太夫人和镇国公夫人应酬间,许夷光趁机从靖南侯太夫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来,虽然前世靖南侯太夫人因为隔了一层的缘故,对她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坏,但如今被她握住自己的手,   她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再想到镇国公夫人说的不日会亲自登门道谢,就更烦躁了。   她救人的初衷,真不是为了能得到镇国公夫人乃至镇国公府上下的感激好吗,现在好了,等人到了,祖母一定会叫了她去见客,指不定还会叫她娘去,她们母女还能有如今的清净日子过么?   思忖间,察觉到好似有人在看自己,许夷光抬头一看,不期然就对上了傅御含笑的双眼,见她看过来,他还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眼里隐有赞赏之色。   许夷光立刻收回了视线,眼看已经被动的出了一回小名了,可不能再让人发现她与傅御认识了,不然还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的确因为他的赞赏,而小小的自得了一下,有种‘你虽然厉害,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我也不差’的感觉。   只是刚一察觉到这个感觉,许夷光便立刻将其压下了。   同时告诫自己,她这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与傅御比什么比,他们之间哪有可比性,就跟关公战秦琼似的,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嘛,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不许再想了!   傅御见许夷光只是快速溜了自己一眼,便立时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去,心里大是遗憾,敏敏可真是吝啬,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舍得,早知道……   早知道他当然还是会进来的,不然怎么能看到敏敏于人前光彩夺目,自信从容的一面,他当然知道她是明珠,可别人不知道啊,如今别人也总算知道了,他真是与有荣焉。   何况只要能多看她一眼,不关他的事他也要硬跟着进内院来算什么,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再说了,她不看他有什么关系,他看她就是了,一百步里只要她愿意跨出最后那一步,此生给他一个爱她、保护她、照顾她,与她白头偕老的机会,他把前面的九十九步都走了又何妨?   傅御是想得出神,许夷光是一直低垂着头,也算是在想事情,以致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傅烨也时不时的看了许夷光好几眼,有一次还盯了她半晌,还是接收到靖南侯夫人严厉的目光,才忙忙移开了。   只是目光虽移开了,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这个许二,跟别的大家闺秀真的好不一样,自己还得见她多少面,才能彻底的、真正的了解她?可下一次,他要什么时候,在哪里,才能再见到她呢?   一时镇国公老夫人由镇国公府众人和何太医齐齐护送着,顺利的离开了靖南侯府,靖南侯太夫人方暗自松了一口长气,今儿个总算是有惊无险!见靖南侯父子兄弟几个还留在厅里,忙道:“五皇子由谁陪着呢?已经回宫了?我还说让他给娘娘带些东西回去呢,既已回宫了,便罢了,等下个月十五,我进宫请安觐见时,再送进去吧。你们父子也赶紧   出去吧,那么多客人,光老二老三小三几个怎么招呼得过来,今儿来的都是贵宾,一个都不能慢待了,我们也要重新开戏,乐呵我们的了。”   靖南侯闻言,便笑道:“这不是听说了世伯母忽然晕倒的事,放心不下世伯母,也放心不下母亲吗?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这便出去。”   说完团团一礼,带着傅御和两个儿子出去了。   靖南侯夫人遂也让婆子去戏台传话,把先前点的戏,一一都重新唱来,再亲自去把方才回避的女眷们都请了出来,笑着团团赔不是:“方才扰了大家的雅兴,可千万见谅,千万见谅。”   众人少不得客气:“没有的事,夫人忒客气了。”各自重新落了座,看起戏来。看似看得专心,目光却是时不时的都忍不住往坐在靖南侯太夫人身边的许夷光身上飘,就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长得一副单薄娇弱的样子,竟然真救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命,还医术高明得太医都赞,一跃   成为了镇国公府的恩人和靖南侯太夫人的座上宾?   可真是有够幸运的,自家的女儿怎么就没有这份幸运呢!   不过,也得自家女儿先有那个本事才成……还是算了吧,女孩儿家最重要的是贞静贤淑,最该学的也是针黹厨艺当家理事那些,若再有空闲,学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也是好的,谁学医术那些个旁门左道去?学得再好又如何,难道还能去太医院做官   ,还真抛头露面的给人治病去不成?那成什么人了,不是自甘堕落的往下九流靠么?   再想到许明孝才丢了官位和功名,名声还坏得满京城都知道,就算再有镇国公老夫人和靖南侯太夫人的抬举,那许二姑娘也注定嫁不到多好的人家去,众人心里的酸味便越发的少了。   而被靖南侯太夫人强拉着坐到了她榻上的许夷光,这会儿却是满心的不自在,她真的一点也不想与靖南侯太夫人这般亲近,更不想接受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目光洗礼好吗?   怪道古人说“枪打出头鸟”呢,她这是还没被打,已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果然风头出不得。坐在靖南侯太夫人下首榻上的许老太太看着靖南侯太夫人这般喜欢许夷光,却是笑眯了眼,一脸的与有荣焉。 第88章 泼冷水   等之后用了晚宴,看过了靖南侯府的烟花,坐上了回许府的马车后,许老太太也不打算再追究许夷光瞒了她和阖府上下学医的事了。   只是笑着说:“夷丫头,你既有学医的兴趣与天分,如今于医道上,也算是小有所成了,那要不要拜个积年的老大夫为师,好生再钻研一下,好让你于医道上更精进?”见许夷光不说话,又道:“再不然,你可需要买什么医书药材之类的?只管开口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今日你可算是一战成名了,以后找你看病的夫人太太们,必定会越来越多的,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   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虽精妙,到底不是家家都够格儿请太医的,得有足够的品秩,而且生病的是男人还罢了,是女眷却是好些症状都不好与太医大夫们说。   但换了女大夫就不需要忌讳这些了,有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必再尴尬难堪,也能更好的对症下药,谁能不喜欢?   当然,也不能谁请都给去看,得一开始就把态度表明了,自家孙女儿只是喜欢学医,并不是专职的大夫,要给谁看病,不给谁看病,得全凭她自己的心意来。   不然与自家门第相当,甚至还低些的人家也来请,自家孙女儿也去看,不是得累死她,且也显得她不那么珍贵,不那么重要了吗?   如此一来,这满京城的豪门显贵们,自然慢慢的就与自家都有了交情,家里不管有什么事,也自然能事半功倍,小一辈的亲事,亦自然能有更多的选择了。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兴奋,也越发的感激方才在靖南侯府时,时不时就要接收到的那些眼气醋妒中,还有掩饰不住不屑的目光,若不是那些目光,她还想不到这么多,这么远呢。   要不怎么说太医们品级虽不高,说来也不若其他与他们同级的官员们体面与光宗耀祖,却等闲谁也不愿得罪,他们的人脉和能量,很多时候也远超常人的想象呢?   就是因为他们日日都混迹于豪门大户里,与豪门大户们多多少少都有几分香火情。   而如今,自家也要很快与太医们有一样的待遇了!   马车里光线昏暗,还一摇一晃的,让许夷光看不清楚许老太太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不用看她的表情,只凭她的语气和声调,许夷光便能约莫猜到许老太太心里正想什么,也能想象到她的兴奋与狂热。她不得不泼她的冷水:“祖母,我真的只是闲着无事时看过几本医书,再就是常年给我娘侍疾,多少有一点心得体会罢了,实在不敢说自己有天分,更不敢说自己于医道上小有所成。今日之事,其实也是侥幸,正好镇国公老夫人的症状,我在医书上看到过有相似的,便壮着胆子冒了一回险,到这会儿心都还紧张得砰砰直跳,好生后悔呢,哪还敢再给别的夫人太太们看病?所以祖母的好意,孙女儿只能心领   了。”   她就算真要靠给人治病,以赚取诊金来养活自己和娘,也是以后她们母女离开了许家后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自己沦为祖母谋利的工具,也让自己母女再没有清净日子过。   何况她自问自己医术还没学到家,可不敢现在就冒险,冒险的次数多了,怎么可能不真遇险,到时候指望祖母和大伯父不遗余力的保她?她还是别做梦了!   “你今日救活镇国公老夫人真是侥幸?”许老太太的声音就染上了几分失望,“不对啊,太医都说你诊治对症,手法娴熟,明显是花心力学过的,不然你怎么敢冒那个险?还不是心里有把握,你当时可说了自问与医道有几分见解的,好孩子,都到   这个地步了,你难道还要瞒祖母吗?祖母又不打你又不骂你,相反第一个鼓励你支持你,你还有什么可瞒的呢?”许夷光却是态度不变:“祖母明鉴,我真没瞒您,我当时是想着人命关天,才那样说的,不然我根本连靠近镇国公老夫人的机会都没有。那位太医也是过誉了,想是见我年纪小,却比大人们知道的多,所以   才多夸了我两句。”“指不定旁人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别说太医们了,就算在街上随便找个大夫,也是苦学多年,经验丰富的,我才多大,也只是侥幸救过镇国公老夫人一次而已,谁敢就凭这一次,就请我看病了,那不是拿自   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么?祖母还请细想。”   ‘一战成名’,祖母还真是敢说,就等着现实无情的戳破她的美梦吧!   许老太太这下不说话了。   她方才的确想得太美好了,换了她自己,也不敢就凭一次侥幸,便信了自家孙女儿的医术,以后自家有谁生病了,便不再请大夫,都叫她给治啊。   她还是夷丫头的亲祖母,尚且自己想了,别人会怎么想,还用说吗?至少也得等她三战,四战甚至更多战后,才能慢慢的累积起名声来,那给她找师父,搜罗医书药材的事,便得尽快开展起来,说来她老子的官位和功名,都是间接因为她才没了的,她如果孝顺,就该竭尽   所能,替她老子挣回来才是……半晌,许老太太方道:“既然你一再说自己是侥幸,那便是侥幸吧,也是,你才多大呢,素日也只是自己看医书,连个指引你的人都没有,那以后可别再轻易冒这样的险了,冒对了还罢,冒错了呢?好在今   日的结果是好的,镇国公府上下也念你的情,如今就等镇国公夫人大驾光临了,等确定了镇国公夫人哪日过府后,你和你娘都早点过去我那边儿,等贵客来了,好帮着我待客。”   只要能趁此机会先与镇国公府和靖南侯府越走越近,一样好处多多,至于旁的,且慢慢来吧。   “是,祖母。”许夷光应了,到时候的事,且到时候再说了。   许老太太便不再说话了,闭目养起神来。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她真是怕了祖母的喋喋不休了,关键她几时对她这般和蔼过,还是以前的不冷不热让她更自在。   只是许老太太不说话了,一旁一直未发一语的许瑶光又轻声开了口:“二妹妹,我记得从来没在你房里看到过医书,也从来没见你看过啊,想不到二妹妹竟如此博闻广识,活学活用,我真是自愧不如。”   许夷光实在累了,好容易才强忍住了不耐打哈哈:“我都是闲了没事时看的,看的也不过就是神农本草之类,街上的书肆好些都有卖的,如果大姐姐也想看,回头我打发丫头给您送两本去。”说着打了个哈欠,“好累……” 第89章 她怎么这么好   许瑶光见状,便不好再多说了,只笑着接了一句:“二妹妹既然累了,歇息一会儿吧,等到家后,我再叫祖母和你。”   低头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二妹妹今日可真是出了好大一个风头,明日过后,京城的整个上流圈子,都会知道许家有一位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一命的二姑娘了吧?   以后有镇国公老夫人的抬举,二妹妹的前程不用说也知道,势必差不到哪里去了,本该被二叔连累得最惨的她,竟就这么容易把劣势化解了大半,真是个有福气的!   许瑶光自然羡慕许夷光的幸运和机遇,不过倒也不至于因此就妒忌她,但想到靖南侯太夫人对许夷光的喜欢和抬举,她心里还是禁不住有些难受。   之前傅二爷随着靖南侯和靖南侯世子,还有靖南侯府的四老爷一起进内院时,避在屏风后面的好些闺秀都忍不住悄悄的议论什么‘世子爷好风采’、‘四老爷好生挺拔威武’之类的。   可她却始终觉得,傅二爷才是那最光彩夺目的一个,谁站在他身边,也不能抢了他的风头半分去。   然而傅二爷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二妹妹,就跟上次一样,他眼里只看得到她,甚至他的目光比上次还要专注热烈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求娶二妹妹还不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以靖南侯太夫人如今对二妹妹的喜欢,还有镇国公府上下对她的感念,靖南侯与夫人答应为他求娶二妹妹,也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吧?   可如果不是出了二叔宠妾灭妻的丑闻,明明她的优势就更大,胜算也更大呀……二妹妹为什么要这么好,好得人人都喜欢,好得她自惭形秽?又为什么这么幸运,幸运得她都快要忍不住妒忌了呢?   等众人终于回到许府,在二门下车时,早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了。   大太太与三太太一道亲自扶了许老太太下车后,便笑道:“难得今儿高兴,要不大家都去娘屋里吃杯茶,说说话儿再各自回房歇息也不迟?”   说完看向由春分扶着正下车的许夷光,笑得前所未有的和蔼与温柔:“我们夷丫头,今儿可真是好生出了一回风头,明儿势必满京城都知道我们许家有位妙手仁心的二姑娘了。”大太太先前在靖南侯府时,并没有注意到傅烨看了许夷光好几眼,她只想到了许夷光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之举,也许会让靖南侯夫人越发觉得他们许家不错,然后就决定了为傅二爷聘她的瑶儿为妻,毕竟今   日之事,真要算来,他们家于靖南侯府,也是有恩的,恩上加恩,足以弥补他们家在家世和名声上的稍有不足了。   何况与镇国公府这样显赫的人家往来交好,本身于自家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所以这会儿大太太看许夷光,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本来她心里还曾偶尔跟许老太太一样,觉得若一开始不是许夷光多事,不会这么牵一发而动全身,惹出后面这么多破事来,连累他们大房,尤其连累她女儿亲事的,如今这些负面情绪,都荡然无存了。不但大太太看许夷光的目光大不一样了,其他人也是一样,三太太随即笑道:“我当时见咱们二姑娘站出来,说自己能救镇国公老夫人时,心里真是捏了一把汗,谁知道二姑娘竟是艺高人胆大,深藏不露,   给了咱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许流光也笑着叫道:“是啊,二姐姐真的好厉害!”说着,惟妙惟肖的学起当时许夷光与镇国公夫人说的话来:“‘我既然敢站出来,自然多少有几分把握,您如果肯相信我,贵府老夫人也一定能多几分生机,反之,就谁也说不好了’,二姐姐,你肯定不知道   你当时多么的有气势,我都忍不住要崇拜你了!”   许夷光闻言,淡淡笑着说了一句:“我不过就是侥幸罢了,当不得大伯母,三婶婶和五妹妹这般说。”   当时所有人应该都与许老太太一样,满心都是气急败坏与惊惶不安吧?   也就她的确救醒了镇国公老夫人,现下才能皆大欢喜,否则,这会儿势必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话音刚落,许老太太已笑道:“不管是不是侥幸,总之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今儿大家都累了一整日,便先散了各自回房歇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再慢慢的说也不迟。老大媳妇,你服侍我回去。”   许老太太既发了话,众人自然只能各自散去了,于是待大太太扶着她,被簇拥着走远后,其他人便也笑着各自作了别。待进了二房的区域范围后,替许夷光打着灯笼的春分方小声开了口:“姑娘,您今儿这一出手,老太太大太太她们看到的都是好处,奴婢却觉着,以后咱们的麻烦势必少不了了,可该如何是好?偏当时奴婢   不在您身边,不然一定要拉住您……”   语气里不无担忧与懊悔。许夷光倒是至今并不后悔救人这件事本身,就算不知道镇国公老夫人前世的死期,她多半还是会出手救人的,道:“人命关天,你就算当时在,也未必拉得住我,何况,你我还不知道么,就算真在,也只会   觉着我动作怎么那么慢的。”   春分就不说话了,她家小姐做不到见死不救,她何尝不是一样?只得尽量往好处想:“不管怎么说,姑娘总归是做了好事,既然做了好事,自然就会有好报,自己也能更心安,至于麻烦什么的,姑娘这么厉害,大不了带着咱们,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兵什么将?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最后,竟隐隐带出了几分豪气来,让许夷光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春分好生厉害,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知道!”   “那是,跟姑娘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该学到了姑娘几分皮毛才是。”   主仆两个说笑着进了李氏的院子。   待给李氏见过礼后,许夷光先就把她今日救了镇国公老夫人的事说了,末了道:“娘,只怕以后多少要打扰到您的清静了,您不会怪我吧?”把一旁的吴妈妈听得是喜笑颜开:“姑娘真个救了镇国公老夫人?那可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嫡亲大嫂,满京城都数得着的老封君,将来她若肯替姑娘保一门好亲,姑娘岂非一辈子都不用发愁,太太也算是熬出头了?” 第90章 父母之爱子   李氏却是十分的淡定,与许夷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敏敏做了好事,娘夸你且来不及了,怎么会怪你?至于清静,只要心中清静,就算日日身处闹市又何妨?何况会不会被打扰,还未必呢,总之   咱们顺其自然便是,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许夷光见李氏果然不怪自己,脸上就带出了笑来,道:“我就知道娘不会怪我的,那我回房沐浴歇息了啊?今儿真是累坏了。”   李氏闻言,忙道:“出门做客的确累人,那你快回去歇着,明儿晚些过来也无妨的。”   许夷光应了,回到自己房里草草沐浴完毕,便上床躺下了。   然而想到白天发生的事,一时间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再不去靖南侯府了,谁请、说什么都不去了。   只是想到靖南侯府,不免又想到了傅御。   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而且不是她的错觉,可他明明都有心上人了,还那样看她,什么意思嘛,得亏是她,换了其他年少无知的小姑娘,误会了怎么办?   幸好她和他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次日起来,许夷光先去给许明孝请了安,才去了李氏那儿。   许明孝养了这么些时日,身上的伤已是好了大半,但身上的伤能养好,心里的羞耻与恼怒却是短时间内消不了,日日便仍是窝在小书房里足不出户,把芳姨娘给折腾得吃不下睡不好的,越发憔悴了。   不过这些事与许夷光有什么关系,她尽到自己为人子女晨昏定省的本分就够了。   到得李氏处,心境却又大不相同,母女两个和和美美的用了早膳,才收拾一番,一道去了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   一路上遇上的丫头婆子们,见了母女两个,无一不是恭敬殷勤有加,比之前些日子越发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夷光知道应该是昨儿她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一命的事已经传开了,不由暗暗冷笑,谁说文官清流就清高自傲的,看看他们家,不也与勋贵人家一样,从上而下都长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吗?   一时到得松鹤居,却是大太太满脸堆笑的亲自迎了出来:“二弟妹,夷丫头,你们来了,娘正说要打发人去瞧瞧你们怎么还没来呢。”   李氏嫁进许家这么多年,大太太还是第一次待她这般真正由衷的热情与亲切,换了旁人,少不得要受宠若惊了。   她却是一脸宠辱不惊的样子,带着许夷光给大太太行了礼,客气了一句:“怎么敢劳烦大嫂亲自出来接我们娘儿俩,您不拘打发谁出来也就是了。”   妯娌两个方联袂进了屋去。   待见了许老太太,李氏少不得又带着许夷光行了一回礼,再与三太太见了礼,才各自落座,说起话儿来。许老太太先与李氏道:“昨儿夷丫头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之事,想必你已听她说过了吧,倒真是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好生意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给人看病的?听她说来,却是素日看了几本医术,再就   是经常给你侍疾,久而久之的,便有了几分心得见解。”“可医书那么高深晦涩,她就闲暇时看看,竟也能看出这般见解本事来,可见是个有天分的。所以我就想着,她既在这上头有天分,不若拜了名师正经学起来,一来技多不压身,二来也不算辜负埋没了她这   份天分,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说?”   小的不懂事,目光看不长看不远,大的却多活了十几年,总该知道这当中长远的好处,偏小的又自来孝顺,只要大的点了头,不怕她不答应。   ——哪怕昨儿许夷光才出了大风头,也算是为许家立下了大功劳,现下许老太太依然对李氏半点喜欢不起来,只不过比之前阵子,又要掩饰得好几分罢了。   李氏早膳时已听许夷光提过几句这事儿了,不妨许老太太会这般直接。怔了一下,才笑道:“老太太也太抬举她了吧,不过就是一次侥幸而已,哪敢就说什么天分了?况过几日天凉下来后,她便又要与姑娘们一道上学念书了,一来没那么多时间与精力,二来,万般皆下品惟有   读书高,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却往那下九流去靠,也委实不好听,纵学得再好,难道还能去太医院做官,或是给人看病去不成?所以媳妇的意思,这事儿便罢了,多谢老太太费心了。”   对李氏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女儿了,为了女儿,她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怎么可能明知道婆婆嘴上说得再好听,其实也只是拿女儿当谋利的工具,还答应她的要求?   许老太太早料到李氏不会一说就答应了,到底不是小事,她总得考虑几日。   但她却没料到,李氏竟会拒绝得这般快,这般彻底,她眼里还有她这个婆婆吗,真以为她治不了她了?面上的笑便怎么也维持不住了,只勉强控制住了没让自己口出恶言,“医术怎么能算下九流呢,那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大善事,这样的大善事都算下九流了,得什么才算上九流?前朝谈大家不也是大家千金吗,一样学医救人,还有汉时的淳于大家,后人谁不知道她们,谁提起她们来不是满口称颂?可与她们同时代的大家千金们,谁知道她们,谁又还记得她们?我知道你爱惜女儿,怕她吃苦受累,可父   母之爱子,当为其计深远,你若是因为心疼她,便阻了她的前程与光明未来,那不是在疼她爱她,而是在害她!”李氏却仍是不松口,不疾不徐的道:“老太太的话自是句句珠玑,只是儿媳私心只盼着敏敏这辈子能嫁个好人家,夫妇和睦,公婆疼爱,儿女孝顺,便心满意足了,毕竟平平淡淡才是福,还请老太太体谅一   二。”   那谈大家淳于大家是被后人所称颂铭记,可她们活着时,是多么的不容易,且二人都是一辈子没嫁人,也没有儿女,到老时过的什么日子,想也知道,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将来也步她们的后尘?   易地而处,她若有儿子,也一定不愿意为儿子娶个日日抛头露面,日日不在家中,顾不上丈夫儿女的媳妇。   所以死后再万古流芳又如何,人都死了,什么都是虚的,还是活着时该拥有的拥有了,该享受的享受了,才最重要。   还有一点,她尊重与支持敏敏的选择,如果今日是她自己愿意听从老太太的安排,那她这个做娘的纵再不情愿,也不会说什么。可她摆明了不愿意听老太太安排,不愿意做她谋利的工具,那她势必只能违逆老太太到底了! 第91章 大怒   许老太太没想到自己好话歹话说尽了,李氏仍不同意,她不同意了,夷丫头自来惟母命是从的,自然更不会同意。心角都气得隐隐作痛起来,冷笑道:“她学医就不能嫁个好人家了?只会嫁得更好,公婆与夫君见她能干,也只会越发的看重她敬爱她!你也不想想,因为有你这个母亲,她的亲事本就艰难了,你不为拖累   了她而觉得亏欠愧对她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变着法儿的拖她后腿,是想让她这辈子跟你一样吗?”   这话实在难听,简直就是打人专往人的痛处上打。   李氏立刻站了起来。   脸虽气得通红,到底因为十几年来在许老太太跟前儿逆来顺受惯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这话才好,只是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看得许夷光是心疼不已,气愤不已,再也忍不住说道:“好叫祖母知道,我娘正是怕我这辈子跟她一样,所嫁非人,在婆家举步维艰,才会不同意我学医的。难道祖母不喜欢大伯母和三婶娘日日精心的服侍在您身旁,不喜欢她们将大伯父和三叔照顾得妥妥帖帖,儿女也教养有方,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是喜欢大伯母和三婶娘日日在外抛头露面,日日不着家,不服侍您,不照顾大伯和三叔,不教养兄弟姐   妹们吗?”   祖母倒真是好口才,把自己心里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勾当说得这般的清奇无私,这般的一心为她打算,真以为她是太阳,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所有人都得顺着她的意思?   “你!”许老太太被气了个半死,“你竟敢如此无礼的顶撞自己的祖母,满口胡说八道,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转向李氏,越发的疾言厉色:“还有你,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当初若不是我们家恪守婚约,提早迎了你过门,这些年又一直定时的接济你的娘家,你早跟他们去那苦寒之地吃苦受罪,指不定一家子都早死   光光了,这样的大恩,你却不知感恩,竟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说你所嫁非人,在我们家举步维艰,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这么十几年下来,我们家花在你和你娘家身上的银子,没有五万,也有三万了,这么多银子,我就算拿来喂狗,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你呢,还不如狗!来人,去把二老爷给我叫来,让他今儿便给我休   了这不贤不孝的白眼儿狼,也省得……”   “娘!”大太太在一旁再也顾不得许老太太会不会迁怒自己了,大声喝断了她,“您昨儿不还好好的吗,今儿怎么就犯病了?来人,老太太犯病了,快打发人请大夫去,再去衙门禀告大老爷一声!”又喝命许老太太的贴身妈妈和丫头们:“都还愣着做什么,没见老太太犯病了吗,还不快扶了老太太进屋躺着去?明明昨儿都还好好的,一晚上又犯了病,可见都是你们服侍得不经心,等大老爷回来了,有   你们好看的!”   许老太太被大太太这么一喝,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真是气昏头了,那些话怎么能当着李氏的面儿说出来,以前都不能,如今更不能了。   正好借着大太太给的台阶,眼皮一翻,身体一软,让她的贴身妈妈和丫头们给七手八脚的扶进了内室去。大太太这才满脸歉然的看向身姿笔挺,面白如纸,却反而没了泪的李氏,道:“二弟妹,娘这是忽然犯了病,才会胡说八道的,只怕她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   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不是?”   随即看向许夷光,“夷丫头,你也是,你祖母也是因为疼你,才会着急的,你怎么能那样说呢……好了,事情既已过了,也就各自撂开,谁也别提,谁也别放在心上了啊。”   ‘事情既已过了,也就各自撂开’,怎么撂开?   刚给了人一刀,伤口还鲜血直流呢,就要人笑着当没挨这刀一样?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夷光冷冷一哂,道:“大伯母这话说得轻巧,合着被羞辱的人不是您……”   只可惜刚起了个头,就让李氏给喝住了:“敏敏,不得对你大伯母无礼!大嫂,老太太既犯病了,我们母女便先回去了,省得留下来也是给您添乱。”   许夷光满心的悲愤,她娘被羞辱至厮,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现在只想鱼死网破的大闹一场,把积了多年的那口恶气出了后,便带着她娘立刻离开许家,哪怕饿死在外面,也绝不再回来!   可李氏满脸的哀婉与乞求,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只得咬紧牙关,把悲愤与眼泪都强逼回去,上前扶了李氏便往外走。   却是才走出没两步,就有婆子喜气洋洋的跑了进来:“老太太,大太太,镇国公府打发人请安送礼来……”   话说到一半,才感受到屋里的气氛着实不对,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但已足够大太太喜出望外了,忙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等婆子应声去了后,才想到人镇国公府冲的正主儿是许夷光,忙又看向李氏和许夷光,笑道:“幸好二弟妹和夷丫头还没有走远,不然可不得又跑一趟了。”   许夷光方才听得内室里有过一阵小小的骚动,知道一定是许老太太听了婆子的话大喜过望所致,她怎么可能让许老太太如愿?   扶了李氏就要继续往外走。   却让李氏反给拉住了,话是冲大太太说的:“是啊,幸好我和敏敏还没来得及走。”严厉的眼神却是给许夷光的。   也所以,镇国公府的两位妈妈进来后,直接就见到了许夷光。二人都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给大太太李氏等人行过礼,给许夷光磕过头后,笑道:“我们老夫人昨儿回府后,何太医又给她老人家施了一回针,休息一晚后,今晨起来,已经好多了,也能说话了,只是   何太医说,还得施几日针才行,所以我们夫人暂时不得空亲自过府来道谢,只能打发奴婢们先过来一趟,并先送上一点薄礼,还请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许夷光碍于李氏的严厉眼神,少不得只能强忍不豫应酬了二人一回,然后打赏了二人一人一个荷包,大太太也一人给了个大封红,让人好生送了出去。然后又亲自送了李氏和许夷光出松鹤居,这才折回屋里,看起镇国公府的礼单子来,见旁的东西只占小头,占大头的却是各色时新锦缎布匹,还有一匣子珍珠,知道这些都是给许夷光的,她们母女方才也   的确受了委屈,老太太那些话,实在有些过分了,就不能慢慢的与李氏说么?索性大手一挥,让人把所有礼物都送到了二房去。 第92章 心疼   许夷光一回到二房,便与李氏道:“娘,您方才为什么要一再的拦着我,您舍不得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舍得您受委屈了吗?大不了我们走就是,反正我早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李氏仍是一脸的苍白,疲惫的摇头道:“我可能走得了,你却铁定走不了,娘怎么舍得与你分开?总归那些话我早听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麻木了,根本不能再伤我分毫,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娘如   今只盼着你能许个好人家,日日都开心幸福,便心满意足了。”   届时,她也可以解脱了,就是母亲与兄长亲人们,她到时候势必顾不得了,实在是顾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许夷光见李氏说完便满眼的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心里却莫名涌起了不好的感觉来,忙握了李氏的手,道:“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能带了您堂堂正正离开这个家的,您相信我,也再   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这一刻,许夷光痛恨死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李氏却笑了起来:“娘当然相信你,你也别着急,更别拿家里每个人都当仇人似的,娘是你们的亲人,他们同样是,你就算偏心娘,也别偏心得太厉害了呀。”   许夷光没说话,这个家除了娘,其他人纵不是她的仇人,也绝不会是她的亲人就是了。吴妈妈听母女两个说了这么多,总算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立时满脸的紧张与气愤:“太太,是不是老太太又给您气受了?老爷可还在小书房里躺着,他做的那些事满京城的人也还没忘记呢,老太太便又伤疤   未好,已经忘记痛了?等下午大老爷回来,我就打发人禀了大老爷去!”“不许禀告大老爷。”李氏的神色忽然少有的严厉,“不过就是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以前又不是没听过,以前既能受得住,如今自然也是一样。何况如今已比以前好多了,好了还想更好,得好到什么地步才   是头?妈妈往常不也劝我,知足才能长乐吗?”   “可是……”吴妈妈见许夷光的神色分明越发的不好看了,还待再说,大太太打发过来送东西的人便到了。给李氏和许夷光行过礼后,打头的婆子笑道:“二太太,二姑娘,这些都是方才镇国公府的妈妈们奉命送来的谢礼,大太太说既是二姑娘一个人的功劳,这些谢礼自然也该归二姑娘一个人,这是礼单,还请   二太太和二姑娘过目。”   李氏闻言,示意吴妈妈接了过来,却没有看,而是道:“有劳你们了,吴妈妈,看赏。”   吴妈妈忙应了,打赏了所有送东西来的婆子后,送了她们出去,方折回来,对着满屋子的东西,难掩喜色的道:“太太,姑娘,这些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今年老太太和舅爷他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便姑娘早前拿走的那些银子不能如期拿回来,有了这批东西,她们也可以暂时不必发愁了。吴妈妈说着,一一翻看起大大小小的盒子匣子来,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太太,姑娘,这么大一匣子都是珍贵的药材呢……这是明前的龙井?还有大红袍……姑娘,这杭绸做了衣裳您穿,肯定很漂亮,太太   ,您不是说要给姑娘做斗篷吗?这匹刻丝应当可以做两件,姑娘一件,您一件……还有一匣子珍珠呢,好给姑娘打一整套的头面首饰了……”   一开始李氏还意兴阑珊的,见吴妈妈看得高兴,说得更高兴,慢慢的也来了兴致,上前与吴妈妈一起看起来,看了一阵后,又招呼许夷光:“敏敏,你也来看看啊,这些缎子你做了衣裳穿,肯定很漂亮。”   许夷光心情糟透了,这会儿再漂亮的缎子摆到她面前,她也提不起兴致来。   但不想李氏失望,她这会儿虽在笑,心里还不定怎生滴血呢,只能上前与李氏吴妈妈一道看起来,看了后唯一的感受便是:“镇国公府若真心想谢我,送东西来干什么,直接折成银子多好啊!”   这一堆东西,少说也能值两千来两了,还不连那一匣子珍珠,要是都折成银子给许夷光,她一定更高兴,她现在迫切的需要银子,迫切的想要带了娘离开。说得李氏笑了起来,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财迷市侩了啊,镇国公府怎么可能做得出拿银子砸自家老夫人救命恩人的事,他们若真拿银子来砸你,你又要不高兴,指不定要说他们这是货已两清,没有   人情味儿了。”   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方才不让你走,定要你留下见镇国公府的妈妈们呢,镇国公老夫人喜欢你了,明儿替你说一门好亲,比什么谢礼都好。”   那她也能真正放心的走了,如今看来,女儿是父亲祖母通指望不上的,指望他们为她说一门好亲不可能,指望他们将来在她有需要时,为她出头张目更不可能。   但如果是镇国公老夫人替女儿保的媒,那即便将来女儿娘家指望不上,女婿也多少得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对女儿好些。   当然,她希望女儿出嫁后,永远不会有靠人给她出头撑腰那一日,事实上,如果情况允许,她甚至不会让她出嫁,就养她一辈子又何妨,也省得她去了婆家,万般辛苦,到头来还未必得能得一个好。   李氏看了一回东西,便说累了,想睡一会儿,让许夷光先回自己屋里去。   许夷光哪里放心,生怕娘是把自己打发了,好独自黯然神伤,可她若一直在,她铁定也会一直憋着,只能应了“是”,“那娘,我午膳过来陪你用啊。”   趁李氏不注意,冲吴妈妈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不一会儿,吴妈妈出来了,脸色也不复方才在屋里时的喜气洋洋,张口就问许夷光:“姑娘,老太太方才又说太太什么了?”   许夷光冷笑一声:“还能说什么,左不过就那些话,妈妈且劝着娘些,看着娘些,别让她太难过,更别让她做傻事,总有一日,我们会堂堂正正离开的!”一时回到自己的院子,胡妈妈迎了出来,行礼后小声道:“姑娘,早起您去给老爷问安后,老太太跟前儿的段妈妈来过,在您的书案和书架上都看了一回,又在咱们院子里看了一回,才回去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第93章 只配与尘埃为伍   火石电光中,许夷光忽然就明白过来之前许老太太为何会那般着急,简直就是等不及要李氏答应为她延请名师学医了。   段妈妈看过了她的书案和书架,她就算收拾遮掩得再好,也肯定会有些医书啊笔记啊乃至银针药方之类,露在外面未及收拾或是收拾得不够隐蔽的。像段妈妈这样的下人,跟在许老太太身边多年,识文断字会算账不说,好些旁人不懂的,她只怕也懂,再去她的院子里一看,纵不能认识所有的草药,总能识得几样常见常用的,两厢里一结合,她可不自   谓自己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再回去与许老太太一说,许老太太势必会觉得她昨儿果然是说了谎话,她的医术的确很好,完全可以与太医们一样,给人诊脉开方子治病了。   只是还有一点,她的医术到底是自学的,还是跟谁学的,许老太太得先弄清楚了,若真师从名师,当然就最好,若是自学的,那别人万一信不过,不敢找她治病怎么办?   那就得先给她镀一层金,让人信了她是真的师从名师,医术高明,以后自然找她治病的人就多了,许老太太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   倒是打的好算盘!   却没想到,李氏会一口就回绝,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最后更是将事情闹成了这样,让大家都不欢而散……   许夷光想明白了这些,对昨儿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之事,仍是不后悔。   她只是后悔,当时不该说自己于医道略有几分见解,该只说自己好似在书上看到过与镇国公老夫人一样症状的,不过那样一来,镇国公夫人根本不会让她靠近镇国公老夫人半步吧?   这才是救了人后的第一日呢,麻烦已然这么多了,还不是来自外人的,而是来自所谓“家人”们了,这叫什么破事儿啊!   许夷光正自烦躁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少时谷雨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行礼后道:“姑娘,老爷才打发人来请姑娘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有话与您说。”   父亲这时候找自己,会是什么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主动召见过她,难道……   许夷光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嗯”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起身稍事收拾了一番,去了许明孝的小书房。   芳姨娘迎了出来,憔悴着一张脸赔笑着给许夷光行礼:“二姑娘来了,老爷正等着您呢,请二姑娘随奴婢来。”比之刚抬了姨娘那几日,她如今何止恭顺了一点半点。   许夷光点点头,说了句:“有劳姨娘了。”由芳姨娘引着进了屋里。   一进屋便闻见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许明孝躺在榻上,因为卧床养伤期间一直好吃好喝的,又不修边幅,看起来胖了不少,也老了几岁似的,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许夷光恭敬的屈膝给他行了礼,叫了“父亲”,道:“不知您叫女儿来,有何吩咐?”“咳咳……”许明孝假意咳嗽了一声,才道:“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昨儿救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命,方才镇国公府还打发人送了好些谢礼来?那个,前阵子为父被人陷害,如今只能赋闲在家的事   ,你也知道,难道就忍心让为父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不成?”   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觉得拉不下为人父的颜面来,更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没了官职,就跟没穿衣服似的,羞于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儿。但渐渐便越说越顺畅了,“所以为父就想着,你要不趁此机会,求镇国公老夫人替为父想个法子,就算不能官复原职,好歹先把为父的功名给挣回来,再谋个七品之类的小官,为父又再慢慢的升回五品,甚   至升到更高的品级便是。难道你愿意自己的父亲余生都只能是个白身,咱们一房只能看你大伯父的脸色过日子不成?当然是为父好了,你和你娘才能更好,咱们二房也才能更好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夷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到了极点,都懒得气了,可不只能笑了。   她就知道,父亲破天荒的召见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可她仍忍不住抱了一丝侥幸的希望,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也不能真就将他看低到尘埃里去,不是吗?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高看了他,也低估了他的无耻与不堪,他就只配与尘埃为伍,她也将至死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许夷光听见自己冷冷的开了口:“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女儿不过侥幸救醒了昏迷的镇国公老夫人而已,真正救了她命的,却是太医,且镇国公府的谢礼已经到了,那便说明事情到此为止了,所以父亲所愿   ,女儿怕是有心无力了。”   说完不待许明孝说话,又说了一句:“父亲身体还未大愈,女儿就不打扰父亲歇息,先行告退了。”屈膝一礼,转身径自出去了。余下许明孝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了,才回过神来,立时气红了脸,恼羞成怒的一把抓过芳姨娘,便是一耳光:“贱人,都是你给老爷出的馊主意,害老爷连自己的女儿都瞧不起,丢尽颜面,看我今儿不打   死你!小蹄子,竟敢这样看不起老子,再看不起我,也是你老子,等着瞧吧,老子伤好了就给你好看!”说着又是一耳光,打得芳姨娘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去,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只敢在心里委屈,是她给老爷出的主意吗,明明就是老爷听了外面小丫头子们的几句议论,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如实   说了,然后他便让她打发人去请了二姑娘来……   许夷光一直到出了通往许明孝小书房的月亮门后,才“呼”的吐了一口长气,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一方小天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娘才能脱离了这方小天地的桎梏?   心里其实也不是真就有多难受,一是本就不抱希望了,自然无所谓失望,二是李氏给了她太多的爱,多到她觉得没有其他人的爱,于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与缺憾。所以许夷光心里,更多的是厌烦与无力,要是一觉醒来,就已经两年后了,该多好啊? 第94章 赔不是   大太太等琐事都忙完了,三太太也带着一众小辈离开后,才强忍心中的不虞,进了内室去看许老太太。许老太太正自生气,一见她进来便冷哼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有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与我对着来,还只盼着她女儿这辈子能嫁个好人家,哼,就凭她么?少不得还得靠我这个做祖母的,且走着瞧吧,我一   定会替她女儿选个人人都称颂的好人家的!”   后面的‘好人家’三个字,简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说反话。   大太太听在耳里,满心都是厌烦与嫌恶。   这老太太到底要怎样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李氏母女由不得她再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了?   果然是以前日子过得太好太顺,如今稍微有点不如她意的地方,她便忍受不了吗?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都压下,缓声接了许老太太的话:“娘,二弟妹只是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她只有夷丫头一个亲生的,将她看得重些,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您如果慢慢与她说,再容她   考虑几日,她怎么会不肯?”“如今话都说死了,想让她肯,怕是再不可能了,夷丫头又是最听她娘话,最护着她娘的,二弟妹不肯了,她自然更不会肯。娘,昨晚上不是说好了,先不与二弟妹和夷丫头提这事儿,待寻到好大夫,来咱   们家做家医,让夷丫头与家医先熟悉了,再提拜师的事吗,您怎么忽然就提了?”   害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然怎会弄得如今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   还老说她沉不住气呢,分明就是她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沉不住气好吗!许老太太沉着脸,道:“我着急还不是为了你老爷,为了这个家!昨儿五皇子不是进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贺寿么,你当时回避了没瞧见,我却是瞧见了五皇子的,当真满身都是天潢贵胄的气度,我昨晚上便梦   见五皇子选妃了……”“咱们瑶丫头的人品才貌,难道当不得皇子妃么?三皇子妃和还未过门的四皇子妃,娘家也不过一个二品,一个从二品而已,若是你公爹还在……所以我就想着,若你老爷能尽快升上三品,此事并非就没有   希望,退一万步说,便不能做正妃,侧妃也不差,以贤妃娘娘和五皇子的圣眷,将来……”“等晨间我起来后,便让段妈妈去看夷丫头在做什么,夷丫头当时却不在,段妈妈进了她屋里,说是看见了好些医术药方笔记之类,得亏段妈妈多少识得几个字,不然还真看不明白她写的什么,段妈妈还说   ,她院子里的花草乍一看不起眼,其实好些都是草药,她虽只认得几样,却可以肯定,其他的也是草药。”“可见夷丫头昨儿能救醒镇国公老夫人真不是侥幸,而是她于医道上,确已小有所成。我听说后,想到你老爷要短期内升上三品,除了有贵人提携,别无他途,可人贵人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提携他?除非咱   们家于人家有昨日那样的救命大恩差不多,这才会直接问了李氏的,可恨她竟如此不识抬举,我们家养她这么多年,养她娘家这么多年,简直就是白养了!”   大太太这才明白了许老太太何以会忽然那般沉不住气。   要说她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只可惜太着急了点,也用错了方式,以致弄巧成拙了。她只得缓声道:“娘,事情既已这样了,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补救吧。您之前说二弟妹的话,实在有些个……过分,何况当时三弟妹与小的们都在,二弟妹的脸面可谓是丢尽了,要她如何不难过?为今   之计,只有委屈娘,要不,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她赔个不是?”“再就是,过几日不就是二弟妹二十九岁的生辰吗,虽说‘男做进,女做满’,也不是就不可以破例,索性咱们家就给二弟妹好生做个生辰,把亲朋好友都请到家里热闹一日,最重要的,是给靖南侯府和镇国   公府都送了帖子去,不就可以越发拉近彼此的关系了?”   大太太并不奢望女儿能当皇子妃,将来甚至更进一步。   摆明了不可能的事,何必去多费神?   侧妃她又看不上,她掌上明珠一般捧大的女儿,以后却只能看大老婆的脸色过活,哪怕是贵妃娘娘呢,那也是做妾的,她怎么舍得?所以还是抓住眼前的,设法将女儿嫁进靖南侯府最靠谱最重要,若将来五皇子能更进一步,整个靖南侯府都将越发的烈火烹油,女儿做表弟妹的,自然也将跟着水涨船高,何必要去受那份嫌气,还未必受   得上,结果极有可能两边都落空?   许老太太不待大太太话音落下,已是横眉怒目,“要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她赔不是?抬举的她,也不怕闪了她的腰?不可能!给她做生辰还罢了,总归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你看着办就是。”   只是做生辰,连个不是都不肯与人赔,就算她是长辈人是晚辈,也不能释怀吧?活了大半辈子,连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都不明白!   大太太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解劝起许老太太来:“娘,您听我说……”好说歹说了一阵,许老太太总算有所松动了,适逢丫头在外面回:“老太太,二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说是方才镇国公府送的,她和二姑娘不敢独享,所以捡了好的先送来敬献给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大   奶奶和姑娘们处也都有。”大太太忙趁热打铁:“娘,您看,二弟妹与夷丫头还是识礼数知进退的,只要您肯略让她们一步,不愁她们不立马敬您一丈,您就听媳妇一次吧?您难道就不想将来做阁老的娘,跟高阁老熊阁老家里的老夫   人一般风光吗?”   总算说得许老太太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嗯,就听你一次,明儿便给李氏赔不是,然后再徐徐图之。”于是次日李氏与许夷光再到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时,许老太太便当着众人的面儿,先给李氏赔了不是:“昨儿我忽然就犯了病,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事后你大嫂与我说了,我才知道竟对你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你就看在我老糊涂了的份儿上,别与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第95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许夷光一夜都没睡好,既因为心疼李氏,不知道短时间内要怎么才能带了她离开许家,也因为心里恼着许明孝,还要防着不让昨儿许明孝找她的事给李氏知道了,直辗转到三更过,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晨间起来,自然有些个没精神,也不想去给许老太太请安,更不想让李氏去,摆明了去受气的,傻子才再去呢,想来也不会有人来请她们母女,大家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奈何李氏却硬要拉了她去,说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是别人的事,她们却不能因此就不做自己该做的事,别人谈及你时,也不会说你做了什么,只会说你没做什么,你只要一件事没做好没做到,其他九十九件   事纵做得再好,也是无用。   许夷光无法,只得随李氏去了松鹤居,想着在门外象征性的给许老太太问个安也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许老太太会一听说她们母女来了,便让人‘快请进来’,还张口就给李氏赔不是,莫不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再看李氏与三太太等人,也是一脸的愕然,看许老太太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也不怪大家惊讶,许老太太可从来不是轻易给人赔不是的人,尤其赔不是的对象还是她的小辈,更是她自来不喜欢,自来在她面前逆来顺受的李氏。惟独大太太笑眯眯的,道:“二弟妹,你不知道,娘昨儿清醒后,听我说了当时的情形,好生后悔,直说自己老糊涂了,还不知道你得多难过?所以与我说,不独今儿见了你,要当面给你赔不是,还要出五百两体己银子,为你做生辰呢,中秋节前,可不就是你的生辰吗?到时候咱们摆几桌酒,请了素日要好的亲朋好友,再搭上一台戏,好生热闹一日,连中秋节都过了,岂非两全其美,如今就看你这个正主   儿意下如何了。”李氏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淡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儿媳真是无地自容了,儿媳早忘记昨儿发生过什么事了,既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做生辰之事就更无从说起了,我才活了多大,哪有高堂在座,我一个   小辈却做生辰的道理?老太太只到时候赏儿媳一碗寿面吃,儿媳便心满意足了。”   许夷光则暗自冷笑,以为在打了人家巴掌后,紧接着再给个甜枣,那一巴掌所带来的疼痛与屈辱,便能一笔勾销了么?   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何况这个甜枣分明还给得不情不愿,另有目的!   许老太太最是容不得人违逆自己意思的,偏李氏昨儿才违逆了自己,今儿又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还是见大太太在一旁杀鸡抹脖的使眼色,方强忍住了,笑道:“就算没有昨日的事,你嫁进咱们家这么多年,孝顺我和你公爹,照顾你老爷和主持中馈也是尽心尽力,还为我添了夷丫头这么好的孙女儿,为   你做个生辰也是应当的,你就别推辞了,不然,就是还记着昨儿的事,不肯原谅我老婆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氏还能说什么,她纵不为自己,也要为女儿考虑,总不能一直与婆婆僵着,如今有了台阶,就先下吧,反正多的年头她都熬过来了,不差最后这两三个了。   遂笑道:“那儿媳就恭敬不如从命,生受老太太了。”   大太太见状,忙笑道:“好了,我们也可以沾二弟妹的光,好生乐呵几日了。”   三太太跟着凑趣:“可不是,我方才还真担心二嫂不肯让老太太破费呢,二嫂,您呀,就别为老太太心疼银子了,老太太可是财主,巴不得一年里多几次这样的喜事,好让她老人家痛痛快快的散财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大太太又说许瑶光姐妹几个:“本来我是打算让你们姐妹过几日便开始继续上课的,如今因为你们二婶的生辰,且容你们再逍遥几日。昨儿已经沾了你们二姐姐二妹妹的光,得了镇国   公府送来的好东西,今儿又沾你们二婶的光,既沾了你们二婶的光,一个个的准备寿礼时,可得越发经心才是。”   许瑶光姐妹便都笑道:“我们一定会好生为二婶/二伯母准备寿礼的。”   一时间一室的其乐融融,就好像昨儿此刻此地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很快,老太太将出五百两体己银子为二太太做生辰的消息,便传遍了阖府大大小小的角落,听说老太太还当着大太太三太太大奶奶姑娘们的面儿,给二太太赔了不是。这下当面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等着看笑话儿的下人们都消停了,连老太太都亲自给二太太赔不是了,还出体己银子给二太太做生辰,这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也是连大太太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看来二太太这回是真不一样了。   也是,二姑娘那般能干,随便出门做个客都能救下镇国公老夫人,老太太便看二姑娘的面子,也要待二太太再好一些才是,那她们这些下人,以后对上二太太和二姑娘,自然也得更恭敬更小心了。吴妈妈听说后,则是高兴不已,昨儿的伤心与愤怒霎时一扫而光,等李氏一回来,便拿了缎子在她身上比划:“太太可得好生做两身新衣裳,再配一套漂亮的首饰,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受用一日才是。姑娘,   您要不要也做两身,反正昨儿镇国公府送来的缎子给各处送了后,还多得很。”   只要老太太肯对太太好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太太以后的日子便怎么也不会差了,如此纵与老爷再相敬如冰又何妨?   至于许夷光说的有朝一日,一定会堂堂正正带了李氏离开许家,吴妈妈其实并没认真放在心上过,离了许家,太太又到哪里去呢,难道还能跟姑娘一起到姑娘的夫家去不成?   只要姑娘将来嫁得好了,太太的日子也就会越来越好过了。   李氏却是对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兴趣不大,只与吴妈妈道:“妈妈看着替我做了也就是了,我相信你的眼光。”许夷光就更没兴趣了,道:“我还有新的没上过身呢,以后再做吧。”陪着李氏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乏了,便回了自己院里去。 第96章 寿辰   不想胡妈妈春分谷雨等人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正商量到时候送李氏什么做贺礼。   许夷光进屋时,正好听见胡妈妈说:“……这么多年来,太太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张旗鼓的做生辰,我们是该好生准备了寿礼敬上才是,不管太太喜欢不喜欢,总归是我们的心意。”   又念佛,“这么多年了,老太太终于知道了我们太太的好,太太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许夷光心情就更差了。   这算哪门子的苦尽甘来,觉得没用时就想骂便骂,想折辱便折辱,一旦觉得有用了,立刻又变了嘴脸,唯利是图,娘真是前世不修,才嫁了这样的人家,她也是前世不修,才生在了这样的人家!   可她如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又能怎么着呢?   “呼——”许夷光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郁气给呼出来似的。   然后叫了谷雨,问道:“师父这两日还是没有打发人送病陈来给我看吗?本来还想着就这两日,我便出去见他老人家的,上次见面至今,都快一个月了,如今却是短时间内都不方便出去了。”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一定会安排人暗中盯着她的,她可不想给她们机会,让她们顺藤摸瓜查到她和师父的关系。谷雨忙道:“听阿吉哥说,今年皇上因为政务繁忙,也因为等着江德府的大军凯旋班师,下旨取消了去避暑山庄避暑,宫里的娘娘们好些便耐不住热病倒了,太医他老人家日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一时   顾不上姑娘了,让姑娘自己看医书,遇见有疑问的记下来,下次见了他老人家再问他。”   许夷光点点头:“知道了,宫里的娘娘们都身娇体弱,难怪经不得热,就是苦了师父了,他可比那些娘娘们更不耐热。”   谷雨想到孙太医那一身的肉,笑道:“可不是吗,不过想来孙太太一定会好生照顾他老人家的。”   “嗯,师母自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埋汰起师父来比谁都埋汰得凶,却也比谁都心疼师父,一定会把师父给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许夷光应着,心里渐渐觉得温暖了起来。这辈子至今她的娘都还好好儿的,她还有师父师母及孙家的那么多亲人,还有医术傍身,怎么都饿不死自己和娘,更有前世的阅历,已经比前世好得太多太多了,她有什么可着急焦躁的呢,只要她一直努   力不怠,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   又过得十来日,便到了李氏的生辰日。有许老太太亲自发话,还出了五百两体己银子在先,大太太筹备起整场生日宴来,自然加倍的精心,带着三太太与林氏,不独戏酒一早便准备好了,还连耍杂耍的并说书的男女先儿也一并准备了,只能到   了正日子,李氏和大家伙儿好生玩乐一日。   许夷光是日一早起来后,便妆扮一新,带着胡妈妈春分谷雨几个,去了李氏屋里磕头拜寿。   李氏也是上下一新,坐着受了许夷光的礼,又受了吴妈妈胡妈妈等人的礼,便让散赏钱与寿面,一时间十分的热闹。   到底是自己的喜日子,李氏脸上也多了几分红光,看着整个人都年轻了两岁似的。   正热闹着,林氏带着许瑶光姐妹几个来请李氏和许夷光去前边儿了,彼此少不得又是一阵磕头祝祷道谢,才前呼后拥的去了今儿摆酒的大花厅里。许老太太与大太太三太太等人已经坐在厅里了,李氏先给许老太太行礼,还没拜下,已让许老太太吩咐大太太搀了起来,笑道:“难为你一年到头的辛苦,今儿既是你的好日子,便数你最大,且不必拘这些   个礼了。”   又吩咐大太太和三太太:“待会儿客人们来了,你们两个可得好生招呼着,再不许你们二弟妹二嫂费一点心。”   大太太与三太太都应了,请李氏坐下,先说了祝寿的话,再送上各自的贺礼。   林氏与许瑶光姐妹几个也各自有贺礼奉上。   不一时,有客人开始到了,却是几家素日与许家最要好的人家,譬如鄢侍郎府丁司业府的夫人奶奶姑娘们。   再就是三太太娘家和许明忠几个下属家的女眷们了,并没有太多人。   许老太太一是不想真的大办,就这样她已给足李氏脸面了,再真的大办,她不是得狂上天了?二是到底自家才大失了颜面没多久,大办既惹人眼,容易招人说嘴太刻意,毕竟李氏过门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给她办过生辰的,自家也确实觉得丢脸,总得再缓些时日,才好继续若无其事的与圈子里的所   有人家往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此番许府是给靖南侯府和镇国公府都送了请帖的,两府也都回了话,到了日子,靖南侯夫人与镇国公夫人必定带了姑娘们来叨扰。   这才是大太太提议给李氏过生辰的真正目的,当日在靖南侯府,她没能与靖南侯夫人说上话儿,今日换了自家的主场,客人也少得多,还愁没有清清静静说话儿的机会么?而与镇国公府,自家不好因着有救命之恩,就无事登人家的门,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请了人家到自家来便是,才有许夷光的救命大恩,镇国公府怎么也要给这个脸面,谁让当日镇国公夫人说过过几   日会亲自登门道谢的?如此你来我往几回,两家自然也就会长长久久的走动起来了。   大太太和许老太太的这些想头,如何瞒得过许夷光,便一开始能瞒过,只知道她们不是真心,等知道送了请帖到靖南侯府和镇国公府后,也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许夷光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   可不高兴又如何,都到这一步了,只为了让李氏能多笑一笑,她说不得也只能忍着了,终归是她娘的好日子。   等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都打扮得珠光宝气,华贵不凡的靖南侯夫人与镇国公夫人终于联袂到了,靖南侯夫人还带了傅姝姐妹几个,镇国公夫人也带了自己的小女儿颜四小姐和侄女颜五小姐来。   许老太太亲自带着大太太,去二门外迎了靖南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进来,十分的殷勤客气,却又显得不卑不亢。靖南侯夫人与婆媳两个打过交道的还罢了,镇国公夫人那日却是正眼没看过婆媳两个几回的,后来镇国公老夫人晕倒了更是顾不得,今儿个才算是正式打上了照面,便免不得高看了婆媳两个,也高看了许家一眼,暗忖到底是读书人家。 第97章 颜四小姐   等之后见了许夷光,镇国公夫人少不得又拉着许夷光赞了一回,感激了一回:“好姑娘,早就说了要登门道谢的,偏我们家老夫人此番病得着实凶险,当日回府后,经得何太医再施了一回针,次日倒是醒了   ,也能说话了,可老人家上了年纪,我们阖府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从上至下排了班轮流侍疾,竟是一直不得闲出门。”“等终于得了闲,又接到了贵府的帖子,说不日便是令堂寿筵,我便想着,倒不如等到了令堂的好日子再登门,也好趁便讨一杯喜酒吃。我们家老夫人听说了我今儿要来贵府后,若不是还未大愈,何太医让   将养着,也要来呢,还说等她好些了,再请了姑娘去我们家小住几日,她老人家与你娘儿们两个,好好生亲香亲香。”   许夷光闻言,红着脸笑道:“老夫人与夫人都实在太客气了,当日之事,我不过只是侥幸罢了,实在当不得老夫人与夫人如此夸奖。”   镇国公夫人便又笑向李氏道:“二太太有这么能干可人疼的小棉袄,可真是好福气,不像我家那个小魔星,成日里只知道淘气,气得我白头发都不知道多长了多少根出来。”一面送上给李氏的贺礼,却是一尊通体雪白无瑕的玉观音,说是镇国公老夫人给的,“这尊玉观音是我们家老夫人体己送给二太太的,并没有上礼单子,说是感谢二太太养了个好女儿,救了她老人家性命的   一点微薄谢礼,还请二太太千万收下。”再拿出一整套十三件的金嵌玉单凤衘珠簪环来,光里面那只桃心分心上嵌的红宝石,便有铜钱那么大,艳似流火,一看便知与给李氏的那尊玉观音一样,是上了年头,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却是镇   国公老夫人给许夷光的。   自然许瑶光许流光姐妹几个镇国公夫人也各有表礼,只是比起许夷光的,就要寻常得多了,不过一个荷包里装了一对珠花一对镯子罢了,与那日姐妹几个在靖南侯府得的大同小异。   李氏不防镇国公老夫人竟会单独给自己贺礼,还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但众目睽睽之下,“长者赐不敢辞”,她也没有拒收的道理,只得想着大不了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回镇国公老夫人一份差不多价值的礼也就是了,屈膝谢了镇国公老夫人:“老夫人垂爱,我便却之不恭了,   还请夫人回去代我多谢老夫人,等将来有机会时,我再当面拜谢老夫人。”   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玉观音,瞧着比之许老太太与大太太,还要姿态娴雅有气度几分。镇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就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当年这李氏也是京城数得着的贵女千金,那时节是何等的光芒耀眼,一家有女百家求,然而一朝家道中落,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立刻就从就云端跌到了泥地里   ,这些年还不定是怎么熬过来的。   罢了,且看在她女儿才救了他们家老夫人的份儿上,以后替她女儿保一门好亲,让她扬眉吐气,余生有靠吧,横竖老夫人这两日也说过不止一次,将来定要替她女儿保媒的,就当是讨老夫人欢喜了。   镇国公夫人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而一旁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尤其是大太太,将镇国公夫人对李氏和许夷光的另眼相看,还有送她们母女的礼物看在眼里,却是歆羡不已,尤其大太太,看来夷丫头这次,是真入了镇国公老夫人的眼了,也   是,毕竟是救命大恩,换了谁能不另眼相待的?歆羡之余,还有几分得意与与有荣焉,满花厅的客人可都看着呢,眼里的羡慕与妒忌更是掩也掩不住,素日她们哪来的机会这样与堂堂国公夫人侯夫人共聚一堂,更别说与她们说话儿了,从来都只有远远   看着,然后在心里羡慕感叹人家命好的份儿,可两位夫人如今却是自家的座上宾,这下所有人都该知道他们许家不但不会衰败下去,反倒只会越来越好了吧!   不过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心下虽得意,面上却还持得住,只越发热情的招呼起宾客们来。   又将鄢侍郎夫人丁司业夫人引荐给镇国公夫人和靖南侯夫人,也有请二人帮着她们陪客的意思,毕竟满堂的宾客,也就只有她们两位才勉强够格儿与超品的公夫人侯夫人平辈论交了。   旁边的小花厅里,小姐们又是另一番景象,却是林氏领了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在招呼款待。今日就比那日在靖南侯府让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舒服多了,既因为是她们的主场,也因为今日来的小姐们,除了颜四小姐和颜五小姐,便是傅姝姐妹几个,都算是许氏姐妹已经熟识,甚至是素日本就交   好的,大家志同道合,话也能说到一处去,自然言笑晏晏,一室的和睦。   连带许宁许宛两个脸上的笑都多了许多,更别说许流光了,跟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里飞来飞去,不知道多快活。许夷光脸上自然也一直都笑着,她娘的好日子,她自然不能拆台,只心里对这样的聚会,是真提不起劲来,也怎么都做不到跟许瑶光许流光似的,既不冷落了鄢家丁家的小姐们这些旧友,又不慢待了傅家   颜家的小姐们这些新友。   可能是她真的人未老,心却已经老了吧,算来她前世活了十八岁,这世醒来至今,又已快整七年,那她的心理年龄便是二十五岁了,难怪怎么也找不到真正小姑娘的那份心境了。   许夷光想着,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坐到一边的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喂起鱼来,她娘好些年没似今日这般,是一场宴会的主角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过来?   “真的是你救了我祖母吗?”冷不防身旁响起一个脆生生的陌生声音,回头一看,却是颜四小姐,她正满脸探究与怀疑的看着许夷光,“可你看起来这么小,又这么娇弱漂亮,怎么看都不像能救人性命的人啊,怪道老话说‘人不可貌相’   呢!”许夷光见她虽一脸的探究与怀疑,却是善意的,话也说得善意,笑起来:“当日我不过就是侥幸罢了,不怪四小姐不信,我自己回家后一想,也忍不住满心的后怕,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那个胆子呢,幸好结果是好的。” 第98章 朋友   颜四小姐却道:“怎么会是侥幸,何太医可说了,你能救我祖母,绝非侥幸,只可惜当日靖南侯府的宴席我因为身上不好没去,去的是我三姐和六妹,今日她们跟我二婶婶留在家里给我祖母侍疾了,所以没   来。不过不管是不是侥幸,你救了我祖母一命都是事实,我祖母又最疼爱我,我打小儿便是她老人家亲自带大的,所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叫颜曦,你呢,叫什么?”   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一生里最美丽最耀眼的时候,眼前的人还衣饰华美,身份高贵,说是天之骄女都不为过。可她脸上认真诚挚的表情,却让许夷光确信,她说要交自己这个朋友,绝非是却不过面子情才这么说的,而是她真想交自己这个朋友,不在乎彼此的身份地位,也不在乎二人今日才第一次见,彼此根本就   一点也不了解。   与当日在靖南侯府那些个贵女们相比,何止天壤。   与前世靖南侯府待客时,她偶尔也能列席,因为她傅二奶奶的身份,对她总算要客气几分,却仍于客气中透着疏离与不屑的贵女贵妇们,又何止天壤?   许夷光就笑起来:“我叫许夷光,承蒙四小姐不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交下四小姐这个朋友了。”颜曦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这就对了嘛。你在喂鱼吗?我跟你一起喂,她们谈的不是衣裳就是首饰,我跟她们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儿去,所以我才不喜欢出门做客呢,有那个时间,我在家里跑两圈马多好?   别吃惊,这才是我的本性,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当然犯不着在你面前遮掩,你说是不是?”难怪方才镇国公夫人说颜曦是个小魔星,成日只知道淘气,看来不是谦词……许夷光想着,也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主动过来找自己说话了,除了自己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一命这个原因外,应该还有她见自己也   不与其他小姐们打堆,以为自己与她是同道中人的原因在。   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颜曦自然不知道许夷光在想什么,一边洒着鱼食,一边继续笑着说:“夷光,你长得可真漂亮,你娘也漂亮,不过又不仅仅只是漂亮,难得的是那种气质,该怎么形容呢,我反正形容不出,只是觉得说不出   的漂亮,难怪我祖母说你娘‘可惜了’……那个,呵呵,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啊,对了,我五月里就十四了,应该比你大吧?”   许夷光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心直口快,只有真正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还心性恪纯的人,才会这样,笑着点头道:“我过了年才十四,四小姐是要比我大些……”话没说完,颜曦已道:“什么四小姐,没听见我都叫你夷光了啊,叫曦姐姐。那你长得挺高的,我都算女孩儿里比较高的了,你比我小一岁,却与我一样高,就是比我瘦多了,一定是平日少动,等明儿我下   帖子请你去我们家小住几日,我教你骑马啊,你去了,我祖母和我娘肯定就不会不让我骑马了。”   许夷光忍俊不禁:“所以曦姐姐教我骑马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你自己想骑吧?”颜曦讪笑:“哎呀,都一样啦。哎,你知道我祖母为什么我们姐妹八个,她老人家却最疼爱我吗,因为我的生辰与她老人家是一日,不但生辰是一日,连时辰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二婶三婶她们再酸也是白搭   ,谁让她们自己不把女儿生在与祖母一样的生辰呢?”“哎,你不知道我大嫂亲手做的香芋饼可好吃了,不过她轻易不做的,等明儿你去了我们家,我请她给你做啊……你们家大嫂看起来也跟我大嫂一样的能干啊,果然这当人媳妇与当姑娘时,怎么都不一样…   …”两个人越聊越是投机,当然,主要是颜曦在说,许夷光在听,要觉得投机,也只是颜曦觉得,许夷光看她,更多是一种看小辈的宽容心态,但她无疑还是被颜曦的活泼爽利给感染了,觉得真交了这个朋友   也挺好的。   很快便有丫鬟来禀开席了。   林氏与许瑶光便笑着招呼大家坐席去。席面就摆在大花厅里,一共六张桌子,许老太太与镇国公夫人、靖南侯夫人、鄢夫人、丁夫人并李氏坐了一席,李氏百般不肯坐的,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都笑道:“今日可是二太太的好日子,二太太都   做不得这主席了,谁还坐得?”   许老太太也笑道:“让你坐你就坐,一年辛苦到头,今儿正好松散松散。”   李氏方告罪坐了。   然后是大太太陪着许明忠几个同僚下属的夫人太太们坐了,三太太则陪着其他太太奶奶们坐了。   轮到姑娘们时,林氏原是安排许瑶光陪着傅姝姐妹四个和颜曦姐妹两个一席的,颜曦却挽了许夷光的手臂,笑道:“大奶奶,我和夷光一席吧。”   林氏只得另做安排,让许瑶光陪着傅姝姐妹和鄢家的两位小姐坐了一席,许夷光则陪着颜曦姐妹和丁家的两位小姐并另两位小姐一席,剩下的小姐则由许流光许宁许宛陪着坐了一席,六张桌子刚好坐满。   林氏随即又安排起下人们上菜来,从名茶小点、时令鲜蔬到水陆珍肴,有条不紊,一应俱全。   看得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都赞:“大奶奶可真是个周全人儿。”   许老太太十分的高兴,谦虚道:“两位夫人实在太过夸奖了,不过就是跟着她婆婆,学了点皮毛罢了。”   说完亲自做东,劝了一回酒,又让李氏劝了一回,随即大家又都笑着来敬镇国公夫人、靖南侯夫人和李氏这个寿星的酒,也有敬许老他的,一时满厅的热闹。   看在许夷光眼里,却是担心不已,怕李氏让大家给灌醉了,她身体本就不好,这要是吃醉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颜曦却忽然附耳过来,悄声道:“夷光,你是担心婶婶吗?你放心,我方才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儿与我娘说了,让她待会儿席上多照顾一下婶婶的。”   像是为了给她的话作证似的,她话音刚落,镇国公夫人果然就笑起来:“大家伙儿都别光顾着吃酒,也吃些菜啊,这菜可一看就是精心烹制的,你们再不吃,可便宜我们这些不吃酒的了啊。”   说得还没敬酒的暂时都不好去敬了。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与颜曦道:“曦姐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颜曦低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感谢的,我们不是朋友吗,不许再这么客气了啊。”两个人看起来十分的亲密。 第99章 附学   不独让同桌的小姐们都羡慕不已,另外两桌的小姐也是一样,尤其是许瑶光,之前她就见颜四小姐与二妹妹在一起说得投机了,如今看来,二人岂止投机,简直就是一见如故。   若说是为了二妹妹救了镇国公老夫人,怎么没见颜五小姐也与她投机?颜五小姐还是庶出的呢,方才也只与傅大姑娘几个说笑,其他人只是笑笑,几乎不搭话儿的,颜四小姐却是嫡小姐,今儿在座身份最尊贵的小姐,没有之一,对着二妹妹,竟是半点傲气也没有,——许瑶   光满心不是滋味儿,二妹妹怎么就这么好呢!   一时宴毕,林氏忙招呼丫头婆子们撤了残席,再上了茶果来,大太太便笑着请问是打牌看戏还是听书?   众人都望向镇国公夫人和靖南侯夫人,两位夫人却看向许老太太笑道:“客随主便,都听您老的安排。”   许老太太自觉十分有脸面,笑道:“那就先看两场戏,再打牌可好?”   众人都笑:“极好。”   便有管事妈妈忙忙奉上了戏单来,许老太太坚持请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都先各点了一出,又让李氏点了一出,才请鄢夫人丁夫人点,等戏点好了,便让戏子们妆扮了,即刻演起来。   小姐们则仍回了方才的小花厅里,隔着中间一条小溪,看耍杂耍的伶人们表演取乐。   大太太一心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趁着众人都不注意,正好与靖南侯夫人好好儿说话。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要怎么与靖南侯夫人搭上话儿,却不是容易的事,她可与镇国公夫人坐在一起呢,大太太总不能只管与靖南侯夫人说话儿,却不搭理镇国公夫人吧?   那就真是明晃晃的得罪镇国公夫人,得罪镇国公府了。   又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戏,见靖南侯夫人还是看得专注,大太太越发坐不住了,这时间过起来可快得很,再看几场戏,指不定连牌都不用打,便该开晚宴了,等晚宴一完,立马又是送客……   大太太正自发愁,余光忽然瞥见靖南侯夫人偏头与镇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后,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大太太忙起身迎了上去,笑着低声问道:“夫人要什么?”   靖南侯夫人也低笑道:“想去更衣,有劳大太太随便打发个人引我去。”   这可不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么?大太太正中下怀,忙道:“怎么能随便打发个人引夫人去呢,您是我们家素日求也求不来的贵客,还是我亲自引了您去吧。”   “这怎么行呢?”靖南侯夫人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也就与大太太道了谢,由大太太引着出了大花厅去。少时靖南侯夫人更衣毕,大太太正想着要怎么引了她去旁边的小亭子里,两个人清清静静的说话儿,不想靖南侯夫人倒先笑道:“想是午宴时多吃了几杯酒,方才听着铿铿锵锵的,竟觉着有些个吵得受不了   ,不知大太太可否安排个清净的地方,容我缓缓?”   大太太再次正中下怀,笑着说道:“那我们就去那边的小亭子吧,既清净又凉快,夫人请。”一面引着靖南侯妇人往她口中的小亭子走,一面冲身旁跟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等二人到得小亭子时,里面的石凳上已铺好了竹簟,石桌上也已摆好了新沏来、温度刚好的茶,和几样瓜果。   大太太笑着先请靖南侯夫人坐了,自己才坐了,道:“我们家地方小,园子更是寻常,远远及不上贵府的开阔疏朗,底蕴深厚,倒是让夫人见笑了。”靖南侯夫人笑道:“大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我还羡慕贵府的清雅不俗呢。不但我,犬子也是一样,那日来过贵府后,回去便与我说,贵府那种真正书香门第才有的气息与氛围,他实在太向往了,及至听说令   郎年轻轻便已是举人,只等后年的春闱金榜题名,就更是向往了,这不今儿又跟着我来了吗?”“还定要我与大太太说,让他来贵府的家学附个学,不奢望也能跟令郎似的,有朝一日成秀才老爷举人老爷,能跟着多念几本书,增长一下见识开阔一下眼界,便心满意足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与贵府   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大太太已等不及笑着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们家的家学就只自家的孩子,并没有其他人,就是我们家条件有限,不知道会不会太委屈了二公子?”心里更是狂喜得快要开花,本来她还担心,就算她的瑶儿有幸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傅二爷不愿意也是白搭,虽说婚姻大事从来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靖南侯夫人一看就是个疼儿子的,未   必会强逼儿子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何况,她的瑶儿,还连靖南侯夫人的眼都未必入了,下人们的话,如何能全部当真?可现在,靖南侯夫人却说傅二爷主动提出要来他们家附学,说明什么,说明傅二爷至少不排斥她的瑶儿,只要他不排斥了,靖南侯夫人既肯允他,可见对亲事更是乐见其成,那此事不说有七八分的把握,   至少也已有五六分了,叫大太太怎能不狂喜,若不是想着抬头嫁女,她都要控制不住自己在靖南侯夫人面前事态了。   靖南侯夫人却是何等样人,如何看不出大太太掩饰不住的狂喜与激动?面上并不表露出什么来,只继续笑道:“听说贵府的先生,也是一位举人老爷,学识渊博,人品高洁?只凭这一点,便再大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了。何况我还听说,贵府是少爷姑娘一起上学念书,只每年最   冷和最热的几个月,姑娘们可以暂时休课?既连姑娘们都不觉得委屈,犬子一个七尺男儿,难道还连姑娘们都及不上了?就是一点,犬子生性顽劣,就怕他会不慎冒犯了姑娘们。”   靖南侯夫人说完,越发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明知道傅烨的确是对许夷光另眼相看,不同旁人了,靖南侯夫人如何还肯给他制造与许夷光再见面,再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她是感激当日许夷光为他们家,更为她解了困,却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娶一个父亲已是白身,还名声不好,母亲也是罪臣之女的女子做儿媳!可儿子却说什么也要来许家附学,靖南侯夫人索性把话说明了,说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绝不可能如他所愿,他也不松口,只说他‘并没有想那么多,是她多心了,他只是想趁如今年轻,多学点东西,   以便将来学以致用,他总不能在父亲和兄长的羽翼下过一辈子不是’云云。还说若靖南侯夫人实在不同意,那他便只好去求傅御把他弄到军中去,一刀一枪的在战场上,为自己挣得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第100章 不请自来   靖南侯夫人又气又急,气的是儿子不听自己的话,更气许夷光狐媚子,可又知道这事儿怪不得许夷光,于是更气儿子。   急的则是儿子说要去军中,她打小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怎么舍得让他军中吃苦,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上战场去拼命?   靖南侯夫人气急之余,更怕事情传到了靖南侯耳朵里去,靖南侯素日本就觉得她和靖南侯太夫人太娇惯傅烨,弄得他都快十六了,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因此每每见了傅烨,都是疾言厉色。若再让他知道了这事儿,他不好说自己的老母太娇惯孩子,自己的老婆却是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的,届时靖南侯夫人因此闹得没脸还事小,再让傅烨被骂上一顿打上一顿,甚至真被靖南侯给送去了军   中,可就糟糕透顶了!还是靖南侯夫人的贴身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她:“堵不如疏,小孩子家家的,谁不是这样的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呢?您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上心,就跟夫人和姨太太们小时候一样,老夫人们越是不让你们看那些个话本子,您们却越是想看,变着法儿的也要偷偷看,及至看过后,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您们想的那么好,也就那样而已。如今二爷自然也是一样,您越拦他,他便越来劲儿,倒不如就如了他   的意,等他去了后,也许觉着念书太辛苦,不几日便打了退堂鼓?再不然多了解了许家的姑娘们后,便觉得那许二姑娘也就生得好些,其实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反倒与夫人一样,觉得许大姑娘好了呢?”   靖南侯夫人才慢慢的松动妥协了。   话说回来,她不松动妥协又能如何,难道真让儿子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眼睁睁看着他挨骂挨打,被送去军中吃苦不成?真正疼爱子女的父母,在与子女有了争执时,就没几个是能最终争赢的!   所以才会有了此刻靖南侯夫人与大太太提出傅烨要来许家附学这一出。只是虽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是自己能全权控制的,再后悔当初不该带傅烨来给许老太太磕头,让他见到了许夷光,也是无用了,但靖南侯夫人仍忍不住想做最后的努力,——只要许家的姑娘们不再   跟少爷们一起上学了,儿子见不到许二姑娘,指不定不几日便把她给抛到脑后去了呢?大太太自然不知道靖南侯夫人在想什么,一脸掩饰不住骄傲的笑道:“我们家的柳先生,不瞒夫人,的确是一位举人老爷。之所以屈才留在我们家做先生,却是因为我公爹在生时,曾对他有过大恩,再就是他中了举后,有次出门作客,不慎坠了马,之后便有些个不良于行,身体也一直不好,不然以柳先生的才学,早就金榜题名了,也因此,好些亲朋向我们家老爷提出,希望家中子弟来我们家附学,都被我   们家老爷给婉拒了,到底柳先生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靖南侯夫人闻言,忙歉然道:“那犬子来贵府附学,不是太打扰了?若再累着了柳先生,就更是罪过了,要不,这事儿大太太就当我方才没说过吧。”   要是许大太太能因此回绝了她,就更好了,她回去也好回绝儿子了,只可惜这怎么可能。   果然大太太不待她话音落下,已忙笑道:“不过就是多二公子一个人而已,且犬子如今进了国子监,不在家里念书了,所以累不着柳先生的,夫人就放心吧。”靖南侯夫人无法了,只得笑道:“那束脩的事,不知道贵府是怎么与柳先生算的?犬子到底是半道来的,性子都差不多定了,怕柳先生教起来,要劳心一些,所以我就想着,我们家每月给柳先生二十两银子   ,两套衣裳,算是聊表心意,不知大太太怎么说?”心里实在不痛快,儿子来许家附学的事一旦传开,以后两家才真是不结亲也只能结亲,连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若最后如了自己的愿还罢,许大姑娘她本来也中意,可万一儿子一味的要坚持,又该怎么样   呢?   果然儿女都是债,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太太已笑道:“夫人也太客气了,给这么厚的束脩,不过柳先生身体不好,一年的药钱也总要上百两,那我就替柳先生先谢过夫人了。”   给柳先生的束脩,她不好做主替柳先生推了,不过以后寻由头给折了礼物,给侯府又送回去便是,一年也就二三百银子,便能卖一个大人情给侯府,让两家走得更近,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算是把此事给正式定了下来,方起身离了小亭子,联袂回了大花厅去。   彼时许府的外院里,由大爷许诚光和二爷许谨光陪着的傅烨,却是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娘与许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提了他要来附学的事没有?娘可是答应了他的,应当不会反悔吧,只要娘不反悔,想来许家老太太与大太太不会反对。   就是娘这次是真让他给气坏了,等事成后,他可得好生哄哄她老人家才是。   还有许二,也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要来他们家附学后,会是什么反应?他都等不及看她在自家的学堂里,乍见他时震惊的表情了,说来还真得感谢许家的长辈们,让家里的女孩儿与男孩儿一起上学,不然自己还真不好制造机会再见她,再进一步的了解她,也许要不了多长,   他就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欲擒故纵,她是不是又真的给他下了蛊,所以才老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了……   “……傅二爷,傅二爷。”   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傅烨忙回过神来,就对上许诚光关切的脸,“我看傅二爷神思恍惚,莫不是方才席间酒喝得多了些,要不要我安排人带您去厢房歇息一会儿?”   傅烨忙笑道:“多谢许大哥关心,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有些晃神罢了,许大哥也别叫我傅二爷了,才不是说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叫我广泽吗,不然我也不敢再叫你许大哥,更不敢再登贵府的门了。”   很快就要成为师兄弟,没准儿将来彼此的关系,还得那个……更进一步,自然得从现在起,就把关系给处好了。   许诚光见傅烨说得诚心诚意,也就不客气了,笑道:“那我就不与广泽客气了。对了广泽,你先不是说想拜会我们家的先生吗,趁这会子得闲,我便带了你去如何?”   傅烨忙点头,“自然求之不得。”   许诚光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广泽随我这边去……”话没说完,有小厮跑了过来:“大爷,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傅将军来了。” 第101章 印象大好   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傅将军来了?   许诚光满心的惊讶与疑惑。这位少年将军来做什么,自家如今是算与靖南侯府有几分交情了,可今日不过是自家二婶的生辰,也只是小宴宾客,哪来的资格让堂堂侯府在已经出动了侯夫人和嫡公子的前提下,又再出动一位举重若轻   的老爷辈?不过惊疑归惊疑,许诚光仍忙忙向傅烨等人告了罪,然后找到许明礼,叔侄两个带着人,忙忙往外迎傅御去了,——今日并非休沐日,许明忠照常不到五更就出了门,许明孝则“病着”,起不来身到外院款   待男宾们,所以今日外院主事的便是许明礼与许诚光,也只有叔侄两个一起出动,才算是不辱没傅御的身份了。   很快叔侄两个便到了大门外,然后一眼便认出了被小厮们簇拥而站的傅御,倒不是他们之前就认识傅御,而是傅御与傅烨眉眼间颇为相似,让人一看便知他们有血脉关系。但比之傅烨的俊美闲适,天生贵气,就像生来便被人经心呵护在暖棚里的牡丹一样,眼前的这位傅将军虽一样俊美贵气,却于俊美贵气之外,又更多了几分凛冽的挺拔与果决,恰似冬日里迎风傲立的松柏   一样。   看得许明礼与许诚光都是心中一凛,继而又生出了几分敬佩向往之心来,忙双双上前行礼:“傅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在下是许家的三老爷,这是我们家的大爷。”   说话间,发现不但傅御自己身姿如松,不怒自威,簇拥着他的小厮们也个个都身姿笔挺,精神抖擞,叔侄两个心里就越发的敬佩傅御了,这般的御下有方,难怪能年轻轻就有这般成就呢!   傅御已微笑着开了口:“听说贵府今日有喜事,所以不请自来了,还请许三老爷与许大爷不要见怪。”   一笑起来,他身上那股凛冽便瞬间散去了大半,让人虽不至于如沐春风,却也能清楚明白的感受到他的善意与谦逊。许明礼与许诚光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许明礼忙笑道:“傅将军能大驾光临,简直蓬荜生辉,我们高兴与荣幸且来不及,如何会见怪,请。”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许诚光一起引了傅御进门,不一时便   到了今日外院待客的花厅。   外院今日不像内院开了六席,只得两席,到底李氏身份尴尬,许明孝又才丢了官位与功名,也没有下属来奉承了,且今日还不是休沐日,男人们哪有女眷们那般清闲?   所以男客满打满算,其实只得七八个,还都是各家小一辈的年轻人。   但也正因为都是年轻人,乍一听得傅御竟来了时,个个儿已是一脸的激动与向往了,傅将军的大名,如今全京城上下谁不是如雷贯耳?不想今日竟有幸得见,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于是还没见到人,已是议论纷纷:“也不知道傅将军长什么样子?一定很威严很雄壮吧?”   “傅将军也不过就比我们大两三岁而已,却这般厉害,必定天赋异禀,生来异向。”   “光有天赋,没有勤奋怎么够?不然也不会有《伤仲永》了。”   “哎,咱们怎么都忘记傅二爷了,傅将军可是傅二爷的亲叔叔。傅二爷,您与我们说说傅将军吧……”   “傅二爷,待会儿见了傅将军,不知您可否替我们引荐一下?日日都与大英雄同住一个屋檐下,您可真是让人羡慕!”   傅烨满脸是笑的回答着众人的话:“我四叔的确生得很威武,不过他更勤奋,真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定一定……哪里哪里……”   心里却早已是叫苦不迭了,怎么四叔也来许家了,他不是护送五皇子去天津卫办事了吗?   还以为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回来呢,关键他来许家干什么,他与许家又没有交情,这样一场小宴会,也远不至于要他亲自出动啊!   难道,他是特意来抓自己的?   也是他倒霉,不知怎么的惹着了四叔,那日祖母的生辰后,四叔便盯上了他,先是打着看看他不在期间,他的弓马骑射练可有进步的旗号,狠狠虐了他一回。见他‘不进反退’,又狠狠揍了他一回,最可恶的是,明明把他揍得浑身哪哪儿都疼,身上却一个伤口甚至连一处青紫都没有,害他连想去向祖母告状,都没有证据,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生生吃下这个闷   亏,至今浑身都还隐隐作痛。然后四叔还向祖母和父亲建议,说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性子却还那么跳脱,一点也不稳重,倒不如让他先成家再立业,早些为他娶妻生子,只要成了亲,便是大人了,有了孩子后,更知道自己肩上的责   任有多重,他自然而然便稳重了,等人稳重了,妻儿也有了,再无后顾之忧,才好全力为自己挣一个远大的前程去。   这叫什么鬼话,他几时年纪不小了,又几时跳脱不稳重了?得亏祖母明察秋毫,没有听四叔的,反而说他‘你还好意思说烨儿年纪不小了,你才真是年纪不小了好吗?以往去信让你回来成亲,你总是说业未立,何以成家,如今你业也已经立了,年纪更不小了,不成亲更待何时,难道真等焕儿的儿子都满地跑了,你这个当叔叔的才肯成亲不成?我不管,这次你一定要给我把亲事定下来,我明儿就让官媒上门!’逼得四叔是无话可说,落荒而逃,才算是解救了他,只是   之后越发看他不顺眼了似的,动辄找他的麻烦挑他的刺。   这也是傅烨想来许家附学的另一个原因,四叔是长辈,他揍不得,也的确远不是对手,那他惹不起,躲总躲得起的吧?   谁知道,四叔竟还追他追到了许家来,这是想干嘛呢,想管儿子自己生一个去管啊!   傅烨正满心郁闷的想着,就见许明礼与许诚光引着傅御进来了。   见自家四叔分明一副风尘仆仆,远道归来的样子,心知他果然是从天津卫赶回来后,连府都来不及回,便直接来了许家捉自己,傅烨简直想哀嚎,四叔这跟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可哀嚎归哀嚎,还得赔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四叔,您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日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也不说先打发人回来说一声,我好去城外接您啊。” 第102章 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傅御见傅烨一身象牙白海水暗纹通袍,头戴白玉冠,唇红齿白,俊美非凡,心里大是不痛快,不过就是出门做个客而已,打扮得这般油头粉面的做什么?   再想到小姑娘们喜欢的不就是这个调调吗,他的心情就更糟了。   因皮笑肉不笑的与傅烨道:“事情提前办完了,自然提前回来了,不然又怎么知道你趁我不在期间,没有留在家里好好练习弓马骑射,而是出来潇洒快活了?”   拳头真是痒得很,前所未有的想揍人啊,竟敢趁他不在,来挖他的墙角,当他不知道他心里都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主意吗?看来还是上次揍他揍得太轻了,让他这么快就忘了痛!   傅御那日与许夷光正式“认识”后,是想趁热打铁,把与她的关系,拉得更近一些的,反正他已夜访过两次敏敏的闺房了,再多一次,想来她也不会生气吧?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大哥便打发人请了他去,说是皇上让五皇子即日出发去天津卫,传一道皇上的密旨,宫里贤妃娘娘与大哥都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打发他亲自护送五皇子走这一遭,他们才能   安心。   ——皇上眼里自己的妃嫔儿子们,自然是姐妹情深兄弟和睦的,可众妃嫔与众皇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傅御明白自家大姐与大哥的担心,他身为傅家人,自然与他们的心是一样的,且不说骨肉亲情了,只冲“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一点,他也是非走这一趟不可的。   所以傅御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私事,即刻护送五皇子上了路,一路上果然遇上了好几次“意外”,所幸都被他给化解了,五皇子的差事也提前办完了,这下他哪里还在天津卫待得住?   五皇子也是一样,多在外面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还是回了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安稳。   于是甥舅二人合计后,便快马加鞭,连夜连晚的赶了回来。   等将五皇子送回宫里后,傅御在宫门外见到了辛寅,知道了今日是李氏的生辰,也知道了傅烨已经去了许家。   岳母的生辰自是要去贺一贺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把傅烨那个小王八蛋给弄走,所以傅御忙又马不停蹄的来了许家,连先回靖南侯府梳洗一番,换身衣裳都顾不得。   当下傅烨听了傅御的话,越发肯定他果然是来抓自己的了,心里已不是想哀嚎,而是想咆哮了,四叔想管儿子,自己娶老婆生一个去啊,他只是他的侄子,不是儿子好吗!心里想着,面上便多少带出了几分抵触的情绪来,道:“我的弓马骑射自有府里的师傅们指教,四叔日日都不得闲,就不劳您大材小用了吧?且我今儿出门,也是事先征得了祖母和父亲的同意,护送母亲和   妹妹们来的,倒是四叔您,远道回来,很该先回府去见祖母,好让她老人家安心,再好生歇息歇息的,不然您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傅御闻言,拳头就更痒痒了,小王八蛋这是反过来教训起他来了?真是要上天啊!   面上仍皮笑肉不笑的,道:“府里的师傅们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开,马更是骑得尔尔,哪比得上我亲自教你,名师出高徒?怎么,你还不乐意我亲自教你啊,外面多少人求还求不来这样的好事呢!”可恶的小王八蛋,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哄母亲的,那日他才一提他年纪不小,该娶亲生子了,便立刻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被母亲和大哥都好一通说,是他不想娶亲吗,他做梦都想好么,这不是敏敏年纪   还小,也还没答应嫁给他么,——这笔账他且给小王八蛋记着,就这几日总会与他算的!傅御这话一出,旁边早被他英挺硬朗风姿所折服,等不及想认识他的众公子都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开口道:“傅二爷,傅将军亲自教你呢,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说句不好听的,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   知福啊!”   “就是就是,要是我能得傅将军亲自教引,哪怕只一日呢,我也此生无憾了!”   “傅将军竟能开一石以上的弓吗?可真是厉害,难怪能在战场上,带领将士们杀得金狗落荒而逃呢……”   傅御倒也并不拿大,只冲众公子微笑点头:“大家过奖了。”   谦逊和善的样子,惹得众公子又是一阵激动。想不到傅将军不但本事高,人也这般好,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有一位这样的叔叔呢,不过,光他们今日认识了傅将军,傅将军还与他们说话了这一点,也已够他们的好友同窗们羡慕他们很久了   。   只有傅烨,满心都是憋闷,四叔就算是有那么一二分真心想教他,更多却是因为他得罪了他,在变相的收拾他好么?可他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啊?   憋闷归憋闷,还不得当众表现出来,惟有笑道:“我自然乐意四叔教我,就像您说的,名师出高徒嘛,只是今儿却是不能够了,我还得等着护送母亲和妹妹们回府,要不四叔先回去,明儿再教我也不迟?”   明儿他一定找借口,天不亮就出门去,到天黑透了才回府,看四叔怎么办!傅御却笑道:“大嫂和你妹妹们自有护卫们护送回府,再不然,我把我的亲兵留下几个,路上自然便不会有事了,这下你总可以放心随我先回府了吧?不说话,那就是觉得我这番安排还算合理……既是如此   ,许三老爷,许大爷,我们叔侄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叨扰。”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傅烨出去了。   余下众人都是既感佩他的雷厉风行,觉得就是要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将军,又羡慕傅烨的好福气与好命,以致接下来的时间,众人的话题都是围绕傅御展开的。而傅烨被傅御不由分说拉出许府,上了马后,则是越想越是憋闷,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四叔啊,要这样针对他?不管了,待会儿回府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与四叔把话说清楚,然后改道歉的道歉,该赔礼的赔   礼,把事情一次揭过去,也省得以后再发生类似今日的事!   只是傅烨没想到,他们才离了许府两条街,傅御已扔下一句:“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晚些再回府,丁卯,你送二爷回府去,记得,一定要安全的将二爷送回去!”   掉转马头,径自去了。   剩下傅烨又是好奇又是松气还忍不住有几分恼怒,四叔巴巴的把他从许府抓出来,自己倒撇下他跑了?搞什么嘛!想再折回许府去吧,一是不好意思,二是知道丁卯自来死心眼儿,只听四叔的话,自己若不回府,还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让他丢脸,只得悻悻的打马先回了靖南侯府去。 第103章 不是迷路   傅烨却不知道,傅御与他分道扬镳后,又折回了许家所在的巷子里。   只不过这次没有再走正门,而是跳墙而入,不一时便已身在许府的内院了,这么多日都没见心上人了,好容易今儿有机会了,傅御怎么可能不见许夷光一面就走?   彼时许家的内院里,小姐们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各式杂耍,戏她们都跟着自家的长辈看得听得多了,杂耍却是自来少见,所以今日见了,难免有些个忘乎所以,打赏也是经各自的丫鬟,流水般送到对岸去。   许夷光对这些小把戏却是提不起兴趣来,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想是心早已老了吧?   倒是身旁的颜曦,看得一脸的如痴如醉,一开始还偶尔会与许夷光感叹:“就是要看这些才来劲儿嘛,那些个咿咿呀呀铿铿锵锵的,连所谓的武戏都全是花架子,我一看就想睡,谁耐烦看!”   后来便看得彻底痴迷了进去,也顾不得许夷光了。   许夷光见她这样,便与她的丫鬟说了一声:“我去去就回来,若你家小姐问起我,就告知她一声。”   起身出了小花厅,去了净房,趁机让跟着的谷雨去大花厅里看看李氏可还好,李氏的身体许夷光倒是不怎么担心,娘如今身体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担心她午宴吃了酒,万一后劲上头怎么办?   谷雨很快答应着去了。   许夷光方更了衣,收拾一番,慢慢的出了净房。   不想才拐出一扇月亮门,迎面就遇上了傅御。   许夷光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花了,这青天白日的,傅御怎么会出现在自家的内院里?所以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可揉了两次眼睛后,眼前一身深青劲装,看起来略有些疲惫,但仍无损他英挺俊逸的傅御还是在,这下许夷光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忙道:“傅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迷路了?”   问是问的他是不是迷路了,却自己都觉得这个说辞可笑滑稽,谁迷路会迷到别人家的内院里来啊?   关键今日来的男客里,没听说有他啊,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可上次不是说好了……算了,不说上次了,说了也是白说,但他们之间的交情,的确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傅御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却是心情大好,道:“我不是迷路了,是从天津卫赶回来后,无意听说了今日是令堂的生辰,所以赶来道贺,再就是,有件事想与许二姑娘说。”说话间,快速的自上而下溜了她一眼,见她穿了一袭青烟紫绣折枝堆花的长裙,乌黑的头发梳作弯月髻,戴了一对海棠滴翠衔珠流苏的步摇,想是因今儿乃她母亲的好日子,不但衣妆都华美郑重,脸上还   薄施了脂粉,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明艳无双。   傅御的心跳便不受控制的加快了,几乎要忍不住一把拥她入怀,再把她整个儿揉进自己的身体后,以后时时刻刻都不再分开。还是听见许夷光又开了口:“多谢傅将军盛情,只是傅将军盛情太过,我们母女难免受之有愧,所以还请下不为例。至于傅将军说的有事想与我说,若是与我无关,就请不要说了,即刻离开,这里到底是内   宅,来来往往的都是女眷,傅将军留下实在不方便。”才拉回了傅御的神志,微微一笑道:“许二姑娘当日救了我的命,救命大恩,怎么回报都不为过,怎么会盛情太过?至于我要与姑娘说的事,自然与姑娘有关,不然我何须多言?姑娘也不必担心有人过来撞   上我们,那个,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安排了人的。”   话已至此,许夷光还能说什么?   反正说什么也是无用的,眼前的人已用事实证明给她看过了,倒不如尽快听他说完他想说的,尽快将人给送走。   于是点头道:“既是如此,傅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   傅御深深看了她一眼,敏敏还是这样的拒他于千里之外,要不,过几日大军班师回朝后,论功行赏时,皇上问他要什么,他所幸直接求皇上赐婚,先把名分定下,再慢慢攻占她的心得了?   反正圣旨都下了,她不嫁也得嫁,他家里母亲和大哥,甚至宫里贤妃娘娘更是回天乏术,只能接受了。   不过,这个法子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的下下策……傅御思忖着,道:“是这样的,我手下的人前儿无意听说了那郭家如今的处境,我想着姑娘也许愿意一听,所以便见姑娘来了。”   说完不待许夷光有所反应,已顾自说开了,“那郭家没了银楼,便没了进项……”   没了进项不说,还因为以前自谓有钱有势时,与四周的街坊邻居都处不好,甚至是发生过争执,只那时邻居都知道郭家的女婿是做官的,据说官还做得不小,轻易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忍着让着他们罢了。   等郭记银楼出了事,许家再打发管事去把银楼收了回来,并摆出一副以后郭家上下的生死,都与许家通不相干的架势后,邻居们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原来所谓的女婿,不过是女儿给人官老爷做了小老婆而已,就算那小老婆还生了儿子又如何,谁不知道小老婆生的儿子只能管小老婆叫‘姨娘’,大老婆才是那儿子的娘?何况如今官老爷家里还摆明了以后再   不管郭家的死活。   于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往郭家的院子里丢死鸡,过得几日,更是发展到了往郭家的院子里扔屎尿粪水甚至是女人家特殊日子时用过的脏东西的地步。   郭圃与郭娘子都气得不行,可想找人理论,却反惹来了邻居们的围攻,说让他们拿出证据来,再不然就把人抓个现行,否则别想血口喷人。   找了里正来,里正也不管,只扔下一句‘这种事儿他管不了’便扬长而去了,哪还有以往的半分殷勤与友善?这还不算,郭圃的儿子在学堂里也是待不下去了,满学堂的人都笑话儿他姑妈原来竟是给人做小老婆的,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还说他‘不然让你爹娘把你妹子也给了我做小老婆,保你们家吃香的喝辣的’之类   。郭圃的儿子气不过,几天内便与同学打了好几场架,打得鼻青脸肿的,夫子也不管,反而说他扰乱课堂秩序,让他以后别去学堂了。 第104章 解气   把郭娘子心疼得发疯,气得也发疯,带了家里的两个粗使婆子就要去学堂理论去。   让郭圃给拉住了,说墙倒众人推,这里他们是住不下去了,倒不如趁如今手里还有点余钱,换个地方住,再把如今的宅子卖了,以便东山再起。   慢慢还得想法子,把郭姨娘给弄回京城来才是,不然没了许府做靠山,他们做什么生意都别想做得安稳不说,等再过几年,许宓姐弟几个肯定会彻底忘了他们,以后便有余力,也不会照拂他们了。   郭娘子一想,丈夫的话大有道理,不趁早搬走,换个地方东山再起,难道一家子还真留下来坐吃山空,遭人白眼一辈子不成?   她的儿子书念得那么好,怎么能耽误了他的前程,还有她的女儿以后也要嫁人,自家的名声坏了,家里也穷了,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难道还真嫁回自己的娘家,卖一辈子豆腐不成,她死也舍不得!   夫妻两个商议定后,便开始变卖起家里的下人,收拾起东西,找起新宅子来,又找了牙行的人来给自家的宅子估价,看能卖多少银子?还说只要卖得快,便价钱稍微低些也无妨。郭圃与郭娘子这些年其实并没攒下多少银子,一来郭姨娘那边要得多,家里花销也不小,二来却是郭圃颇有野心,想把银楼做得更大更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以后都不再过自己小时候过过的日子,因此但   凡有了余银,便大半又用来多进了货,或是扩张了生意,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一切都化为乌有呢?   所以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卖了如今的宅子,再连上手上仅有的积蓄,才算盘活资金。   可郭老太太不管这些,她只看到儿子儿媳要卖宅子,只当他们是想拿了卖得宅子的钱,回老家去,再不管女儿的死活,自己以后也只能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让郭老太太如何能忍受?除非她死了,才会让他们如愿!于是撑着被许家绝情、小人可恶气的,还有为女儿心疼担忧,也为自己未来隐隐担忧急痛闹得早就病倒了的病体,对着郭圃和郭娘子都是又打又骂,口口声声他们是‘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老天爷怎么还不   打雷劈死了他们?   郭圃的儿子和女儿去劝她,她向来对孙子还算疼爱,竟也对孙子动了手,一巴掌打得郭圃的儿子鼻血直淌。   这下郭娘子不干了,老不死的素日对他们夫妇百般苛责也就罢了,此番害得家里没了进项,墙倒众人推也罢了,谁让他们不是亲生的,银楼也的确是多赖她女儿,才能开了这么几年的?   但她可以打他们夫妻,却不能打她的儿女,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是宝,她的儿女就是草,她的儿女在她眼里是草,在她这个当娘的眼里,却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宝!   郭娘子遂与郭老太太对骂对打起来,骂着打着,想到这些年受的委屈流的眼泪,新仇勾起旧恨,那叫一个越战越勇,若不是郭老太太最后吃痛不过,急痛攻心之下晕了过去,她还不会停下。   郭老太太这一晕倒,便直晕了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便发现,她已不在原来宽阔敞亮,一应俱全的宅子里,而是到了一间阴暗狭小,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破桌子两把破椅子的屋子里。   她也不能说话,不能动了,还是经郭娘子满脸与满嘴的幸灾乐祸中,她才知道自己是中风了。而郭娘子那日既已与她彻底撕破了脸,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因家里下人都辞的辞卖的卖,凡事都得她亲自动手了,心情好时,才伺候郭老太太吃点儿喝点儿,心情不好时,管她饿不饿渴不渴,更别提管她有没有拉在被窝里了,她但凡拼尽全力捶了下床引了她来,还会骂她‘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郭老太太呢,人人都得捧着你敬着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哪日活活饿死你!’郭娘子的儿子看不过,劝她自己不想伺候,雇个下人回来伺候她便是,反正也要不了几个银子,还被郭娘子给骂了一顿,然后便变本加厉的苛待郭老太太,弄得她是苦不堪言恨之入骨,却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生生受着,不过   几日,便瘦得皮包骨头了。至于郭圃,搬了家后,一开始倒是踌躇满志的到处找生意找铺子,可那边的宅子一时半会儿间卖不出去,他没有足够的资金,什么都是白搭,便只能窝在家里喝闷酒,喝醉了就打鸡骂狗,或是与起初还好   言劝他,后来便忍不住自家也着急上火了的郭娘子吵架动手,弄得一个家是一地鸡毛,乌烟瘴气,哪还有半点昔日的安闲富足?   本来郭家这样的升斗小民,好坏死活都不干傅御的事,他们也还没有那个资格,让傅御记住他们。   可谁让傅御想要讨许夷光欢心呢,想着敏敏只是知道郭家的人遭了殃,却不知道他们具体遭了什么殃,如今具体落魄凄惨到什么地步,如何能解气?   况他也需要一个再与她见面说话儿的借口,不然平白无故的,他凭什么去找她?   这才会让辛寅大概去打听了一下郭家如今的境况,这会儿又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给了她听,想着便不能博她一笑,能让她与自己多相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而许夷光得知了郭家如今的处境后,说有多高兴,倒还不至于,郭家母子婆媳本就关系紧张,一旦出了事定会狗咬狗,原便在她的意料当中,如今只是听人说了她的意料果然成了真而已。   不过,许夷光多少还是觉得有几分解气与痛快就是了,遂微笑向傅御道:“我正想知道这件事呢,只近来事多,一时顾不上打发人去打听罢了,不想傅将军就先带了消息来,真是多谢傅将军了。”   说完敛衽一礼,“只是不知道除了此事,傅将军可还有其他事其他话?若没有,我便先告辞了,到底今日我是主人家之一,不好离开得太久,省得怠慢了客人们。”   傅御自然还有很多话想与她说,虽然方才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他喉咙都快冒烟儿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更是想要不索性对敏敏表明他的心意得了?但又怕吓着了许夷光,以后对他越发的避之不及,只得勉强忍住了,道:“我没有其他话了,许二姑娘既有事要忙,就先请吧,我很快也离开了。” 第105章 与众不同   许夷光闻言,对着傅御又是屈膝一礼,方转身不疾不徐的离开了,等绕过了遮住小花厅的那堵石墙,感觉不到傅御的目光后,她才浑身一软,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傅御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只是视线被石墙给遮住了,人仍留在原地,也还保留着那个一动不动,一直盯着她背影看的姿势?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又是替她解围,又是来给她娘贺寿,又是替她打听郭家人如今近况的,他那样一个大将军大英雄,不是应该日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吗,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围着她打转,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因为她救过他的命,就想……可她才多大,根本还没长成呢,他却什么样的美人儿都该见过了,照理该瞧不上她这样的才对……而且他不是有心上人了呢?难道,此敏敏极有可能就是彼敏敏,只是   中间发生过一些她不知道,或是已经忘记了的事?   许夷光越想脸越烫,心跳也是越来越快,这样的感觉,有过前世的经历后,她并不陌生。   她还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是垂垂老矣,不会再轻易为某件事,某个人波动,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了,倒是没想到,她竟还能体验这样的感觉。   但也就是一瞬间,许夷光便强迫自己的神志恢复了清明,她不是早就想好了,此生绝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绝不再让自己的感情化作利刃,反噬自己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将来想嫁人,甚至想再爱人了,也绝不可能再是靖南侯府傅家的人!   所以,以后都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就是那傅御总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她要怎么才能避免与他再见面呢?   许夷光思忖着,脚下却是未停,很快便回了小花厅里。   对岸的杂耍却已是暂时停了,众小姐姑娘们都正吃茶说话儿,及至走近了坐下后,许夷光才发现,她们谈论的竟不是刚才看的杂耍,而是傅御!原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傅御也来了许家给李氏贺寿之事,便已传到了内院来,一同传进来的,还有傅御送的贺礼——一串以十八颗半镂空的象牙珠子制成,难得的是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还雕刻着一座   惟妙惟肖观音坐像,精致名贵非常的手串。   傅御还特地言明,这是他送给今日寿星的。   自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大小花厅里的众宾客都沸腾了。   大花厅里众人先纷纷都赞的是傅御‘知礼’、‘大方’,等听靖南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先后说了傅御很感激当日平老太太救了靖南侯太夫人,及傅御自来与镇国公府几位爷要好后,又纷纷赞起傅御‘知恩’来。   平老太太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傅御怎么能越过自己的次序,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李氏,还点名要送李氏,这是怕东西末了到不了李氏手里,会被他们家给昧下不成?   就算是李氏的生辰,傅四老爷也不该这么做,也不想想,她是做婆婆的,若真想昧下他送的东西,但凡她露出一丝半点意思来,李氏难道还敢不双手奉上不成,她又何必枉做那个小人!见众人都赞傅御,又都拿艳羡的目光看她们婆媳,还有人赞‘这都是老太太种的善因,如今善果回报到了二太太这里,也算是因了那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许老太太自觉面上有光,且李氏也十分的恭敬,拿了礼物便于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家‘年小德薄,压不住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想借花献佛,送与老太太’,许老太太心里就越发顺畅了,大手一挥,便笑道:“既是傅将军专程送给你的寿礼,你拿着便是   ,否则岂非辜负傅将军一番美意,也辜负两家人的情谊了?”   李氏闻言,方把串珠小心收了。小花厅这边,众闺秀关心的却不是傅御送了李氏什么做寿礼,她们明显更关心傅御长什么样儿,是不是真的身高八尺,威猛过人,再就是遮遮掩掩的问傅姝姐妹几个,傅御为什么都快二十岁了,还不成亲   ,莫不是眼光太高,想挑个真正的九天仙女不成?   傅氏姐妹一度成为了众闺秀包围的焦点,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吗,连许夷光回来了也没人发现。   许夷光正好乐得没人注意自己,在众闺秀的莺声燕语中,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里。傅御竟然送了她娘那么贵重的寿礼,还指名是送给她娘的,别人相信他是生来大方,在变相的为靖南侯府和镇国公府还情,她却不信,她直觉他仍是因为她,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怕她和别人都因此   生出什么误会来吗?这人,神出鬼没惯了也就罢了,做事情也是天马行空的,早知道,她那日就不该救他……救肯定还是要救的,毕竟人命关天,早知道她就该替他包扎完伤口就回避了,他第二次趁夜去见她时,她也该不见的   ,他总不能在她院子里站一整夜吧……   “……夷光,夷光,你想什么呢,一连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颜曦不但嘴上叫着许夷光,还轻推了她好几下,总算让许夷光回过了神来,忙笑道:“没想什么,就是觉着彼此素不相识,傅将军也太客气了,竟送我娘那么贵重的寿礼,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家回礼了。”“原来你在发愁这事儿。”颜曦笑起来,“这有什么可发愁的,傅将军送婶婶的是寿礼,大不了等将来靖南侯太夫人再过生辰时,你们单独回她老人家一份寿礼便是,并不一定要贵重,靖南侯太夫人跟我祖母   一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紧的是心意,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礼物本身其实是次要的。”   许夷光点点头:“多谢曦姐姐指点,我心里稍微有点底了,总归靖南侯太夫人下次过生辰还早,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颜曦“嗯”了一声,越发压低了声音,“哎,我刚听说那日你救我祖母时,傅将军也在?那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吗,是不是真的很高大威猛,凶神恶煞,光站在那里,不说不动已能让人胆战心惊了?只可   惜我那日没去,不然好歹也能隔着屏风,偷看一眼啊。”许夷光不动声色:“我那日心思都在你们家老夫人身上,并没细看傅将军,不过余光好像看见他就比普通人略高一点而已,也并不凶神恶煞,不知道的人见了,不会以为他是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只会以为他   是哪家的贵公子,但又比贵公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总之十分的与众不同就对了。”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谁知道一说起来就没完了,还全是好话,就好像见不得任何人说傅御一点不好一样……等许夷光意识到这一点时,脸忍不住又发起烫来。 第106章 纠结   好在颜曦大大咧咧惯了的,并没有注意到许夷光的异样,只是低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傅将军应该更倾向于‘儒将’了?我方才听你说不知道的人只当他是哪家的贵公子时,还在想着,难道傅将军也跟他侄   子傅家二爷傅烨一样,是个油头粉面,软软绵绵的小白脸儿?幸好你又说他比寻常贵公子多了几分英武,若咱们两家真要结亲,让我选傅将军还差不多……”   镇国公府有意与靖南侯府结亲吗?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若结亲的对象是傅烨,她当然是喜闻乐见,可颜曦明显更中意傅御,若两人最后真成了亲……许夷光不愿,也不肯再想下去了。不想颜曦又道:“不过我们家是怎么也不会跟靖南侯府结亲的,他们家再想结亲也不会,何况他们家还盼着咱们家主动,就更不可能了,得亏这事儿从来不可能,不然我跟傅将军可错了辈儿的,我又不耐烦   当世子夫人,人前风光人后受累,不就只能嫁傅烨那个小白脸儿了?”当今皇后娘娘生的大皇子早夭,所以今上至今并无嫡子,既无嫡子,剩下几位皇子将来便都有可能更进一步,而镇国公府身为当今太后娘娘的娘家,将来不论哪位皇子上位,总归都不会慢待了他们,那他   们何必还要掺和到夺嫡那一滩浑水里去呢?   自然,镇国公府也不会轻易与几位皇子的母家岳家结亲,平日里待谁家都差不多,只一碗水端平的不远不近的来往着,也就是了。   是故颜曦有此一说。   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颜曦与傅御没可能就好……只是气还没松完,她又骂起自己来,颜傅两家结不结亲,与她什么相干啊,她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只是才一抬头,就听得鄢家的三姑娘正红着脸细声细气的说:“傅将军那样的大英雄,眼光高些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好生让人羡慕,能嫁得这样一个真正的伟丈夫……”   再看其他闺秀,包括许宁许流光许宛在内,也都是一脸的娇羞,这还是压根儿没见过傅御人呢,要是见着人了,还不得瞬间都抛开矜持,全部拥上去,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啊?   许夷光这回再骂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也不能让自己心里稍微舒坦点了,越不舒坦,又越想骂自己,那叫一个纠结与分裂。   得亏对岸耍杂耍的伶人们都休息好,也暂时解了暑气,又开始表演起来了,才把众闺秀的注意力从傅御身上,又给拉了过去,方让许夷光心里舒坦了些。   如此到了傍晚,林氏又安排大家坐了席,用起晚宴来,等晚宴毕,又跟着大太太李氏和三太太,把客人们依次都送走了,才算是为这一整日的忙碌,划上了一个句号。一时回到李氏的院子,李氏第一句话就是问许夷光:“那傅家四老爷怎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寿礼?他好像还是午宴后才来的吧?听说来了很快又走了,难道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送礼?这么贵重的礼物,彼   此有非亲非故的,我心里可真是不安。”   许夷光闻言,先看了一眼李氏手中的手串,的确精致名贵非常,也不怪娘不安。一面在心里骂着傅御为什么要不请自来,一面笑道:“也许傅将军真只是因为祖母曾救过他母亲呢?娘就别多想了,大不了,下次靖南侯太夫人生辰时,我们单独备一份礼就是,尽到我们的一份心也就是了   。”   李氏想了想,点头道:“礼物不收也收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对了敏敏,午宴和晚宴我都看你跟颜家四小姐坐在一起,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你很喜欢她吗?”   许夷光笑着“嗯”了一声:“我觉得她很坦诚,也很直爽,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李氏笑道:“你自来有主见,你既然说她值得一交,那她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以后常来常往就是。”   许夷光应了,见李氏面露疲色,便道:“娘累了一整日了,且梳洗一番,早些歇下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说也不迟。”   李氏好久没这样一整天的应酬客人了,的确累了,遂点头:“那你也回房早些歇下吧,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了,等中秋节后,你们姐妹又得上学念书,可就别想似如今这般清闲了。”   许夷光又是一声“嗯”,“那我就先回房了,娘晚安。”屈膝一礼,径自出去了。   等回到自己房里后,因累了一整日,难免觉得身上粘腻腻的,少不得又洗了一个澡,才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   却是一闭上眼,就看到傅御黑曜石一般深邃专注的双眼,越想挥去,就越是清晰,直弄得自己是心烦意燥,浑身又出了不知几回汗,才在翻来覆去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翌日自然便起得迟了,忙忙梳洗了去到李氏屋里时,便听吴妈妈说,李氏已经去松鹤居了,如果她过来了,就告诉她不必过去了,她自会向许老太太替她解释分说的。   可许夷光如何放心得下李氏,这么几年下来,保护娘、照顾娘,事事都替她挡在前面,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于是忙忙也赶去了松鹤居。   一路上都走得极快,所幸终于赶在李氏要进松鹤居之间,撵上了她,“娘,您怎么不等等我呢?”   李氏不防女儿这么快便来了,笑道:“这不是想着你昨儿累了一整日,想让你多休息一下吗?”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进了松鹤居,被守在门外的丫头们迎进了屋里去。   却见满屋子人都喜气洋洋的,李氏领着许夷光给许老太太行了礼,又与众人都见过礼后,少不得应景的问一句:“老太太今儿气色可真好,一定是有什么好事。”许老太太闻言,只是笑,并不说话,倒是一旁三太太先笑道:“二嫂不知道,昨儿靖南侯夫人特意与大嫂说,想让他们家的二爷来咱们家的学堂里附个学,可见咱们家的学堂是如何的声名在外,也可见靖南   侯府这是真把咱们家当自己人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李氏怔了一下,想说这也算不得天大的好事吧,到底忍住了,笑道:“的确是好事,只是一点,咱们家的学堂是男孩儿女孩儿一起上学念书的,自家兄弟姐妹,倒是不用避讳什么,那傅二爷却到底是旁人,且年纪也不算小了,会不会,会不会有点不方便呢?” 第107章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娘这话说得也忒客气了,换了她来说,才不会这么委婉!   许夷光冷笑着,如何不知道许老太太与大太太是在高兴什么?   必定是想着有了这层关系,许瑶光再近水楼台的讨了傅烨喜欢,两家结亲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所以才会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们也不想想,凡事都有例外,万一傅烨最后不肯娶许瑶光呢,该让许瑶光如何自处,旁人又会怎么说他们许家?靖南侯夫人也是,她那样一个精明周全人,照理不该走这一步棋才是啊,这不是近乎彻底断了靖南侯府再与别家结亲的可能吗?还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就真这般满意许   瑶光,非她不聘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傅烨的主意?说来他那个性子,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人,他对付靖南侯夫人又自来有一套,甭管是软的还是硬的,总之最后都能让靖南侯夫人妥协,那么,就解释得通靖南侯夫人为什么会忽然犯糊涂了,不是她想   这样做,而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许夷光想通了这一点,对傅烨便越发的不耐烦了,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一点,别再只以自己为中心,什么事都只为自己,半点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呢?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与她无关,大不了等傅烨来了自家附学后,她便找借口再不去学堂里便是,反正她自问自己的学识已经够用了,不用再浪费时间正好。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听了李氏的话,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许多,许老太太先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大不了到时候在中间隔个屏风便是,况傅二爷既也成为了柳先生的弟子,便与瑶丫头姐妹几个都是师兄妹   了,既是兄妹,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太太笑着附和:“是啊二弟妹,知礼守节也不在这上头,若真要论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的女孩儿还不该跟着哥哥弟弟们一起念书呢,可读书使人明礼,我宁愿被人说几句嘴,也不愿意她们姐   妹做睁眼瞎。”   顿了顿,又笑道:“若二弟妹还是觉着不方便,届时不让夷丫头去学堂,让柳先生空了单独给她授课便是,二弟妹意下如何啊?”这才是大太太真正想说的,她可没忘记,傅二爷第一次来自家,便一味的盯着夷丫头看,眼里根本再看不到别人,若二人以后都再见不着面了还罢,时间一长,傅二爷自然什么都忘了,反之,二人天天都   能见,傅二爷还怎么忘得掉,又哪还有她的瑶儿什么事?   大太太也是做母亲的人,平心而论,若许诚光当初一心不愿意娶林氏,而是想娶别的女子,她纵再生气再恼怒,到头来八成也会不忍儿子伤心难过妥协了。   所以大太太哪敢冒这个险,昨晚等大家都散了,特地留下与许老太太说傅烨要来自家附学的事时,还曾旁敲侧击的与许老太太提过自己的顾虑,希望许老太太能出面让许夷光到时候不去学堂。   许老太太自然答应了她,却不若往常那般坚定,也不知是不是改了主意,觉着都是自己的孙女,哪个最终嫁进了靖南侯府都一样?大太太为此担心得一夜都没睡好,今晨起来后,便忙忙赶到了松鹤居,想把许老太太已然偏了一点的心给拉回来,倒是没想到,不用许老太太开头,李氏倒先把她的担忧给解决了,她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   的机会。李氏也不是个笨人,见自己不过才说了一句‘会不会不方便’,大太太便立刻顺水推舟的提出,不让自己的敏敏再去学堂了,要她说,她还真是不愿意敏敏再去了,敏敏的学识如今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该   学的都学了,剩下的全看自己的悟性,多少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也过不好这一生吗?譬如她自己。   可见道理都是虚的,如何理解运用那些道理才是实的。只是想到女儿自来老成,也没有什么朋友,再不与兄弟姐妹们都尽可能多处出一点感情来,将来出阁后,岂非连个靠山和可以走动的人都没有?且她也希望女儿跟着姐妹们处多了,多少也染上她们的一点   活泼劲儿。   所以李氏听罢大太太的话,便看向了许夷光,以眼神询问她的意思,若许夷光还想去学堂,她当然支持她去,若她不想去了,便不去了又何妨?许夷光接收到李氏的目光,笑了笑,才看向许老太太道:“祖母,我倒不是觉着不方便,只是近来我父亲和娘身体都不好,我便去了学堂,也不能安下心来念书,所以,我暂时就不去了吧?等过些日子父亲   和娘身上都大好了,又再去也不迟。”   一面说,一面拿余光注意着大太太和许瑶光,见母女两个听了自己的话后,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称愿,许瑶光脸上还分明有喜悦娇羞之色,就好像傅二奶奶的位子,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不由暗暗摇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这世对傅烨避之不及,许瑶光却拿他当宝,只盼她最后能求仁得仁吧!许老太太迎上许夷光坦然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末了到底还是偏心许瑶光更多一些,同意了许夷光的要求:“你既然一片孝心,我自然不会拂你的意,那你便过些日子,等你父亲和母亲身上都大好了,再继   续上学吧。”   “多谢祖母。”许夷光自是应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许老太太遂又说起过两日中秋节的事来:“听说今年因着江德府大捷,龙心大悦,十三日,也就是后日在午门举行过献俘礼后,十四日晚间到十六日晚间,正阳大街朱雀大街一带还都   有灯会,咱们家人多,出去一趟着实劳命伤财,所以我的意思,到时候咱们买了灯回来,在家里自己赏便是,你们怎么说啊?”   她都先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怎么说,难道还能违逆她的意思不成?   何况也的确是好事,自然是纷纷附和:“老太太这个主意好,既赏了灯赏了月,一家子又清清静静的团聚了,真正双全其美。”当下众人便就着过两日怎么办这赏灯晚宴的事说笑商议了一回,许老太太方令大家都散了。 第108章 擢升留京   展眼到了八月十三日。   傅御昨夜便已住到城外班师回朝大军中的三千将士们搭的营帐里,只等今日到了礼部与兵部择好的吉时,再进城去,然后在午门举行献俘礼。   这样的正式场合,他自然是全身甲胄,瞧着便又多了几分硬朗与凛冽的气势。只他自问此番江德府大捷,绝非自己一个人的功劳,他是占了“未卜先知”的先机,可若没有上下将士们的同心协力,没有主帅及几位副帅老将的信任和配合,他要立下这不世的战功也是不容易,是以事事   都不肯当先出头,也打定了主意绝不抢主帅老将们的风光。可傅御不肯出头,主帅老将们却喜欢他的谦逊,更深知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本来他就出身名门,算是皇上的小舅子了,还这般有本事,将来便五皇子不能更进一步,他也势必前途无量,何况五皇子还   大有机会……他们自己现在倒是勉强有倚老卖老的资格,可他们的子孙后人呢,他们总要为子孙后人早做打算。   是以事事都推了傅御出头,让他进城时便被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看杀了一回不说,进了宫后,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真正是风光无两。   所幸皇上对这个小舅子自来喜欢,之前见他官服进宫觐见时,是一番风采,今日甲胄满身,又是另一番风采,大加赞赏。   之后又论功行赏,主帅老将及其他有功之将自不必说,傅御更是连升两级,从正四品的游击将军,一跃成为了正三品的金吾卫指挥佥事,升官了且不说,关键还留在了京城里,成为了真正的天子近臣。   傅御事先便已知道自己此番会擢升留京了,他一心想趁早把许夷光定下,再好生守着她,一直到她及笄后嫁给自己,如何还肯再离京,反正近几年内,也不会有大的战事了。所以特意与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说了,自己一离家便是几年,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实在不安,此番却是想留下来,好生在母亲膝下尽几年孝,让母亲和长嫂进宫给贤妃娘娘请安时,替他求一求贤妃娘   娘。贤妃与傅御一母同胞,纵然姐弟间岁数差得有点儿大,如今又有君臣之别,感情并不若寻常的姐弟那般好,但不若寻常的姐弟,那也是嫡亲的姐弟,自然一口便应下了弟弟的要求,说她一定会好生在皇上   面前为他说项的,让他只管放心。   所以傅御才会事先便知道自己会留京。   他只是没想到,皇上竟肯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他,可见皇上对他们靖南侯府,仍是信任有加,对贤妃娘娘和五皇子,也是宠爱有加,那自己以后得加倍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了!   就是不知道敏敏得知了自己擢升留京的消息,是为自己高兴呢,还是……就算她暂时不为他高兴,他迟早也会让她发自内心为他高兴的!   且不提傅御此刻的所思所想,却说因着满京城的百姓都争相想亲眼目睹一番傅将军的风采,是日的京城,真正是万巷空城看傅郎,热闹到了极致。   许家众女眷自然不好出门与百姓们一道打挤去,挤坏了或是让人给冒犯了,如何是好?   遂只待在家里,时不时的打发下人出去探视一番,再回来学给大家听。   饶是如此,依然让许宁许流光许宛几个都听得是满脸通红,激动不已。许流光更是趁许老太太与儿媳们艳羡靖南侯太夫人的好福气,商量靖南侯府此番势必会摆酒庆祝,届时自家送什么做贺礼,顾不得理会她们这些小的时,悄声与姐妹们感叹:“这下好了,傅将军越发要成为   满京城所有夫人太太眼里乘龙快婿的第一位了,只可惜……”许瑶光许夷光几个都知道她的‘只可惜’三个字是在可惜什么,不外乎她们这样的家世,连肖想一下傅将军的资格都没有,偏偏明知道没资格,还是忍不住要发梦,谁让傅将军是那样的大英雄,偏还生得那般   的好呢?   不过许瑶光还不至于跟着许流光一起发梦,她眼见得便有好前程的,当然不会再得陇望蜀,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她从来信奉的,便是“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   许夷光则是心里隐隐的不舒坦。   每天被这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仰慕者念着想着,也不知道傅御的耳朵,是不是随时都是发烫的,指不定他一天到晚喷嚏也没断过?不过姐妹几个也没激动感叹多久,许老太太便发了话:“到底是别人家的喜事,再大也与咱们家关系有限,还是想想明日后日怎么乐咱们的是正经,我昨夜想了一下,光买外面的灯回来赏有什么意思,还得咱们亲自做了莲花灯之类的来放,才有趣呢。老大媳妇,你传我的话下去,阖府上下都可以做灯,做得最好的,后日晚间公评后,主子我自有彩头,丫头婆子们也自有重赏……就当是趁此机会,把府里这程   子的霉运都给放了,从此后便否极泰来,事事如意了。”   众人闻言,少不得纷纷应承,说这个主意有趣。   大太太遂大包大揽的把事情给揽下了,“老太太放心吧,媳妇管保后日热热闹闹的。”   又与林氏道:“回头告诉诚哥儿,他后日也放一日假,回家后不许再念书了,一年也就歇那么几日而已,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松散好了,回头念书做文章才能越发的事半功倍。”   一时间满室的欢声笑语。   只是这场小型的赏灯会,终究还是没能办起来,因为许明孝当天下午便忽然病了,白着脸一个劲儿的嚷嚷自己肚子痛,可大夫来了后,又诊不出他是什么毛病,一连换了几个大夫,俱是如此。   既诊不出来毛病,自然也不敢开药,于是许明孝只能一直“哎哟、哎哟”的痛了一日一夜,喊了一日一夜。   可把许老太太给着急心痛坏了,硬要逼着许明忠设法请个太医来,让许明忠给驳回后,又说让许夷光给许明孝治病。许明孝却不肯让许夷光给他看,只说信不过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许夷光在一旁冷眼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了些端倪来,便只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许老太太实在太高看她了,——也算是以事实侧面嘲讽了许老太太的想当然一回,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信不过她的所谓医术,让其他人怎么敢信她? 第109章 装病   许明孝又“哎哟”了一阵,连许明忠也看出问题来了,什么病才能一个大夫看不出所以然来,个个儿大夫都看不出来?除非所谓的病人压根儿没病!遂强忍下满心的恼怒与恨铁不成钢,满脸沉痛与挣扎的与许老太太道:“二弟病得这般重,又这般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要不,还是挪出府去,找个清净的所在,再请了大夫好生诊治调养,尽人事听   天命吧,总不能,让一家子都被二弟给传染了,一家子都凶多吉少吧?娘别生气啊,我的亲弟弟,我难道就不心疼的?可有什么办法,这么一大家子人呢,我这也是壮士扼腕,为大局考虑……”   说得床上的许明孝脸都黄了,心里简直恨死了自己的大哥,果然是患难见真情,素日再好又如何,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宓儿真是说得太对了!所幸许老太太是真个心疼他,立刻哭着啐起许明忠来:“你还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黑到这个地步!我告诉你,今儿你如果非要挪他出府,就连我一起挪出去,我们娘儿俩死在   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这样的大逆不道狠心绝情,就等着天打五雷轰吧!”又骂大太太,“是不是你挑唆得你老爷这般狠心绝情的?真当这些时日我事事听你的调停,这个家你就可以只手遮天了?我告诉你,我不过就是看在你老爷和诚哥儿谨哥儿的面子上,给你体面罢了,可你若   把我的宽容,当做你嚣张的资本,就是打错了主意,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骂得大太太是又羞又急又气又恨,只能含泪跪下,替自己辩了一句:“媳妇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从来不敢这样想,还请老太太明鉴。”心里真是恨死许明孝了。   大太太一跪下,许诚光许瑶光兄妹夫妇几个少不得也只能跟着跪下了,心里都对许老太太颇有微词。   他们的娘每日从早忙到晚,就没个清闲的时候,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尚有苦劳,老太太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点体面不给她留,何况还根本不是她的错,也太让人生气寒心了!   许明忠心里也对老娘颇有微词,也不看看,都把二弟给惯成什么样儿了,日日躲在家里,不思悔改,不想出路,难道他还能在家里躲一辈子都不出去见人了不成?索性先请李氏和三太太扶了许老太太出去,又让大太太带着儿女们都出去了,才冷声问许明孝到底想干什么,“……若不是太过分,我看在娘的份儿上,便答应了你又何妨,也不枉你辛辛苦苦的装这一日一   夜的病!”只当许明孝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已做好心理准备了,若他实在太过分,拼着娘不高兴,拼着被人说嘴,他也要把二房给分出去,省得以后再为他生气为他所累,他是真的很忙,在宦海里沉浮也是真   的很累!不想许明孝扭捏了一会儿,却只提了一个相对来说,真算不得太过分的要求:解了许宓的禁足,让她继续与姐妹们一起上学,姐妹们有的,她都要有,再就是许宵许定也是一样,别再拘着他们了,他们正   是念书的关键时刻,现在耽搁了,便极有可能会误了一辈子。   许明忠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要求,可与狮子大开口边儿都不沾,何况二弟也是一片爱子爱女之心,答应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遂点头道:“这么长的时间,想来四丫头姐弟也得到教训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就是。只是一点,你一个大男人,还是过了而立之年,女儿都快要说亲了的大男人,有什么事不会好好与娘和我说吗,只要你的   请求是正当的,我们又怎么会不答应你,你犯得着用这样的妇人招数吗,也不怕传了出去,贻笑大方!”越说越生气,“你这些时日照过镜子没有,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儿了!你难道还真打算在家里窝一辈子不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短时间内接受不了丢官丢功名的事实,可一来谁让你自己做错了事在先的,既然做了错事,当然要受到惩罚;二来宦海凶险,被贬官撤职甚至抄家流放的人,这天下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不活了?还不是一样活,做不了官了,就做其他的,换一种活法便是,你可别忘了,你上有老下有小,他们都指着你!我告诉你,这次就算了,我替你在阖府上下面前圆了脸面,若再有下次,不管母亲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一定将你送回老家去,让人看管起来,这辈子都休想再踏出老家那巴掌大的   地方半步!”   许明忠出去后,便让人又去请大夫来,还发话让人去请了许宓和许宵许定来,只说许明孝想他们了,也许见了他们,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一时大夫来了,许明孝的“病情”果然很快就缓解了,许老太太方松了一口气,让许明忠给劝着先回了松鹤居。   剩下大太太李氏三太太等人,哪个是笨的?   早就把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对许明孝,也都是越发的厌恶与鄙夷,待许老太太一走,便也各自散了,再不耐烦留下来看许明孝与都瘦了一圈儿的许宓姐弟“父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戏码。   只是大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却是越想便越生气,越想便越觉得这事儿蹊跷,许明孝之前摆明恨死了许宓姐弟三个,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装病,就是为了能把许宓姐弟给放出来?   许宵许定还罢了,是儿子,男人谁不爱儿子的,再大的气经得这么些日子,也消得差不多了,许明孝怕耽误了他们还可以理解,说到底,将来他还得指着他们兄弟养老。   可许宓却是过得两三年就要嫁出去的,又长得神似郭姨娘,许明孝只出于恨乌及乌,也该恨透了她才对,怎么会一心想放了她出来,还特意提出,要让她跟了姐妹们一起上学,姐妹们有的,她都要有?   要说这当中没有猫腻,要说他们父女无所图谋,真是打死了大太太也不能相信!大太太遂叫了闵妈妈来,让她亲自去查,许明孝她一时半会儿动不得,但其他胆敢害她没脸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第110章 自救   却说许宓自那日被许明忠亲自下令禁足至今,已快一个月了,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换完了,全让换成了老实木讷得针扎了,也不会喊一声的那种,于是许宓素日除了抄《女诫》和《孝经》,真正是连个说   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不过就过了几日,她便被寂寞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慌给折磨得一日都过不下去了。   除此之外,她还十分的担心郭姨娘,不知道她在庄子上好不好,甚至还……活着不?   还有两个弟弟,本来家里的男孩儿都得过了十岁才在外院开院,如今他们早早就被大伯父给扔到了外院,身边服侍的还全是陌生的,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可许宓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自救,更别提救郭姨娘,改善两个弟弟的处境了。   她因此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等慢慢自丫头婆子口中得知众姐妹尤其是许夷光,都去了靖南侯府赴宴,许夷光还救了镇国公老夫人,大出了一回风头后,她和李氏在府里也越发的没人敢轻慢半分后,许宓就越发瘦得只剩皮包骨,瞧着   也越发的楚楚可怜了。   好容易撑到了李氏生辰那一日,听得外面的丫头婆子们悄声议论此番‘大太太办得可真热闹,二太太是真个今时不同往日了’时,许宓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还是等来了。果然自前面隐隐传来锣鼓丝竹之声的那一刻起,外面的丫头婆子们都坐不住了,一心想去前面看热闹,这样又能看戏又能看杂耍的机会,她们这些个并不得脸的下人,一年都未必能看上一次,——话说回   来,如果得脸,也不会被派来服侍许宓了。   于是先是两个主事的婆子找借口出去了,再是两个大丫头有样学样,也找借口出去了,剩下四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子,哪里还呆得住?   想着屋里的主子自来省事儿,成日除了抄书便是抄书,连房门都没想过踏出一步的,当然,也不被允许踏出就是了,可她既然往日都没主动踏出过房门一步,今日自然也是一样。再者,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什么‘法不责众’吗,她们四个都去了,回头妈妈姐姐们回来了,总不能连她们四个都一起给罚了吧?那动静也太大了,指不定连妈妈姐姐们自个儿都得暴露,所以她们一定只   会随便骂她们几句,便把事情揭过不提的。   四个小丫头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宽慰了彼此,也宽慰了自己一会儿后,很快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悄悄儿去了前面看戏。   并不知道她们的这些举动,都被许宓在窗后给全部看在眼里了,等她们一走,她便从后窗跳出了屋子,一路遮遮掩掩的,直奔许明孝的小书房。   却不想在半道竟遇上了大太太与靖南侯夫人,当时许宓躲在花丛里,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如果被大太太发现了她,以大伯父如今对她的憎恶,她肯定只剩去庄子上陪姨娘一条路了!   万幸大太太只顾着跟靖南侯夫人说话,并没有发现她,亦连下人们都因被她远远的打发了,没一个发现许宓的。   许宓方得以在她们一行人都离开后,顺利的抵达了许明孝的小书房。   得亏是日二房的下人们,大半都让大太太临时给抽调去了花厅及厨房帮忙,剩下的一小半也都去了前面看热闹,包括芳姨娘,也找借口暂时离了许明孝左右,省得又做他的出气筒。   原来许明孝自得知许老太太体己出了五百两银子,要给李氏做生辰,还要大宴宾客后,便各种膈应,各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那个贱人,凭什么他这么倒霉,她反倒春风得意起来?   夫妻间不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她倒好,把他害得这么惨后,还没事儿人一样,既不为他哭泣担心,也不照顾服侍他,这样的老婆娶了来干嘛,他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才会娶了她!所以许明孝一早就称了病,以便不去外院款待男客们,既是因为自觉没脸,也是因为不想给李氏做脸,不想给她锦上添花,看她还怎么抖得起来,哼,凭她是谁,在内宅里没了夫君的宠爱与尊重,也翻不   了天去!   许明孝这般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然而当听得小丫头子们偶然路过,议论今日她们家太太可真是出尽了风头,镇国公夫人也喜欢她们家姑娘喜欢得什么似的……等语后,再听得前面隐隐传来的锣鼓丝竹之声和欢笑声,许明孝的心情立刻又糟   糕到了极点。   李氏那个贱人,眼里还有他这个夫君吗,他一定要休了她!   正自怒不可遏之际,听得门被轻轻推开了,许明孝只当是芳姨娘回来了,抓起一旁的茶盅便向门口方向砸去。   “啊……”的一声惊叫后,许明孝才发现竟不是芳姨娘回来了,而是许宓来了,脸色越发阴冷狠戾,“死丫头你来干什么,还嫌老子被你那个贱人娘害得不够惨是不是,滚,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许宓却没有被他的凶相给吓退,而是忍痛上前,跪在了他的面前,哭道:“爹爹,女儿听说您身体一直没好,担心得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如果有可能,女儿真恨不能痛的是自己,可偏偏女儿被大伯父给禁了   足,连来看您一眼,照顾您服侍您都做不到,女儿心里真是好生难受……好容易今儿太太生辰,女儿终于得了机会来看您,求您不要赶女儿走,就让女儿多陪您一会儿好吗,女儿求您了……”一面哭求,一面还不停的给许明孝磕头,到底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因为是当年他和郭姨娘“坚贞不渝爱情”的结晶,许明孝其实自来疼许宓比许宵许定还更甚,毕竟儿子以后是要顶立门户的,女儿却   不用,自然可以想怎么疼就怎么疼。   是以瞧得许宓哭得这般惨,人也憔悴瘦弱得快不像样儿了,一看便知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许明孝的心终究还是渐渐软了下来,让许宓起来说话。   许宓却不肯起来,只说自知此番自己姨娘犯了大错,她暂时没有能为自己姨娘赎罪的法子,惟有一片心,请许明孝就让她跪着,她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又说自己可不像太太和二姐姐,夫君和父亲遭了殃,半点不感同身受,悔愧难当也就罢了,还有心情吃喝玩乐,这样的事,她便是死也做不出来。说得许明孝本就对李氏和许夷光恼怒至极的,瞬间越发恼怒了。 第111章 巧言令色   许宓见许明孝越发恼上了李氏和许夷光,方轻声又道:“爹爹,这些日子女儿一直都在想,当日的事情怎么就会那么巧,还不是一件巧,而是件件巧呢?而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同样,也可以   由果来倒推因,我们只要看前番爹爹被陷害之事,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便可以知道,到底是谁陷害了爹爹,便那得到好处的人不是主谋,也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了!”顿了顿,继续道:“爹爹请细想,早前太太与二姐姐在祖母面前体面如何,如今又如何?她们早前在府里的地位如何,如今又如何?她们自不会去想早前她们处境不好时,是因为太太常年都病着,对祖母从未尽到过为人媳者的本分,也不会想太太经年累月的补贴娘家,嫁进咱们许家这么多年,依然拿自己当李家的女儿,而非许家的媳妇闹的,她们只会认为都是爹爹偏宠我姨娘,还有我们姐弟闹的,可我姨   娘对爹爹的心,太太能及得上万一,我们姐弟对爹爹的心,二姐姐又能比吗?”   “所以女儿实在没办法不怀疑就是太太和二姐姐陷害的爹爹!”“女儿也知道,从来嫡庶都不一样,从来能真正嫡庶一家亲的人家,也没几个,太太和二姐姐因为爹爹偏疼我姨娘和我们姐弟,所以容不下我们,我能理解,今日换了我们是嫡,太太和二姐姐是庶,我们也未必就不会这么做。可爹爹是太太的夫君二姐姐的父亲,她们怎么能狠心绝情到连您一起陷害呢?您丢了官,挨了打,于她们有什么好处?难道她们不知道只有父亲好了,她们才能真正的更好吗?爹爹您   只管放心,有朝一日,女儿一定会找到证据,在祖母和大伯父面前,揭穿太太和二姐姐真面目的!”   许明孝被许宓这一番长篇大套的话说得一张脸阴晴不定。   此番至少他知道的得了最大好处的,可不正是李氏那个贱人和许夷光那个不孝女吗?   既让郭姨娘被远远送走了,眼见得再无翻身之日,也让宓儿姐弟三个得了母亲和大哥的厌,还让母亲和大哥乃至阖府上下,都不敢再有半点轻慢他们,就怕自家的名声更糟。   就像宓儿说的,实在让人没法不怀疑她们。   他自己这些日子,不也曾隐约怀疑过,只并未细想过吗?   好半晌,许明孝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查到真是她们母女陷害的我,我一定让她们不得好死,不,我不但要让她们不得好死,我还要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许宓闻言,心下暗喜,爹爹的怒气与怀疑都已被她成功挑起了,如今她只缺有力的证据了,她一定会尽快找到证据的!   不过当务之急,却不是找证据,而是求爹爹设法让大伯父解了她的禁足,好让她中秋节后跟了姐妹们一道上学去,她之前藏身花丛中时,可听靖南侯夫人说了,傅二爷要来他们家附学,大伯母也同意了。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她原本只是想来见爹爹一面,求得他心软后,改善一下自己姐弟的处境,若能让爹爹想起姨娘的好,慢慢的就心软了,将姨娘给接回来,那当然就更好了,只是这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只能徐徐图之。   谁知道会让她在当时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听到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呢?这不是老天爷都在帮她是什么,可见她和傅二爷缘分天定!所以许宓在心里快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方轻声说道:“爹爹且先别生气,纸是永远也包不住火的,只要太太和二姐姐真的做了,那她们就迟早会有暴露那一日!如今最要紧的,在女儿看来,却是如何让爹爹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不然就算有朝一日我们找到了证据,大伯父为了咱们家的名声,为了大局,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爹爹惩罚太太和二姐姐,而不管不问的,到底大伯父才是一家之主,官也   做得比爹爹大,便是祖母,也轻易不会违背大伯父意思的。”   这话算是说到了许明孝的心坎儿上。   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可不正是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吗?   偏大哥说什么也不肯帮他,当初也没尽力替他奔走,不然他怎么可能丢了官不算,还连功名都一道丢了!许明孝因沉声说道:“官复原职,更进一步,你这丫头说得倒是容易,当吏部是咱们家开的呢!为父如今别说官复原职了,只要功名能回来,都心满意足,其他的,来日方长,慢慢来就是,可功名能回来谈   何容易,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许宓忙道:“爹爹,怎么会是异想天开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肯用心,就一定会有机会,何况,如今机会还摆在眼前了,方才女儿过来时,为了避人耳目,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谁知道,却   无意听到了靖南侯夫人与大伯母说话儿……”就把当时听到的大太太与靖南侯夫人说的话,添添减减与许明孝学了一遍,末了低了头红了脸,声若蚊蚋的道:“大伯母打的什么主意,爹爹英明,肯定已经猜到了,可这种事儿,又不是大伯母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还得看人家傅二爷愿意不愿意。万一到头来,傅二爷中意的不是大姐姐,而是……而是女儿呢?那爹爹便是靖南侯爷正经的亲家了,与宫里贤妃娘娘和五皇子都成了正经亲戚,难道,侯爷和   娘娘还能眼睁睁看着爹爹被人陷害,而不为爹爹伸冤翻案吗?如此爹爹自然也就能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了……”   说了半日,见许明孝都没有反应,惟恐他认为自己是出于一片私心,并不真是为的他。忙又道:“爹爹明鉴,女儿绝无半分私心,一心都是为的爹爹,不忍爹爹因为被人陷害,就这样消沉下去,也不忍爹爹余生……都只能看大伯父的脸色过日子,如今是祖母还在,大伯父尚且对爹爹想打就打想骂便骂,半点体面不给爹爹留,将来祖母不在了呢,岂非越发不把爹爹放在眼里了?何况还有大伯母呢,爹爹与大伯父是亲,可再亲能亲得过大哥哥大姐姐他们吗?不然前番大伯父为什么不全力为爹爹   奔走,大伯母又为何要拦着不让祖母去侯府求助,还不是想把关系和人脉都为大哥哥二哥哥将来留着,还不是为着大姐姐能嫁入高门!”“但女儿不一样,女儿的一切乃至性命都是爹爹给的,女儿也一心只向着爹爹,所以,若爹爹能让大伯父同意解了女儿的禁足,女儿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一定……一定会让爹爹心想事成,想怎么惩罚那陷害您的人,就怎么惩罚,在祖母和大伯父,乃至所有人面前,都真正扬眉吐气的!” 第112章 靠人不如靠己   许宓都能想到的道理,许明孝自然更能想到,他不觉着许宓轻浮不规矩,还心术不正,已经彻底长歪了,反而觉得她说的句句都在理。   再想到自己养病至今,连母亲待自己都大不如前了,何况大哥大嫂,若他一直都只能是个白身,后半辈子可不只能全看兄嫂的脸色过日子了吗?   他与大哥还是一母同胞呢,两个儿子与大哥的儿子们,却又隔了一层,难道还指望大哥不提携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筹谋,反为侄子筹谋不成?   自然以后他的儿子们,日子只会过得比他更落魄。   所以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想要东山再起,还得靠自己!   于是许明孝不过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许宓的请求:“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尽快让你大伯父解了你的禁足的。”   女儿的品貌是谁都看得见的,就不信那傅二爷不动心,除非傅二爷不是男人,他也是男人,还不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调调儿的吗?   只要傅二爷动了心,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也不枉他生养这个女儿一场。   就是要怎样才能一举就让大哥同意解了宓儿的禁足呢?大哥可不是个轻易就能被人左右,改变主意的,必须一击即中才行,否则以后便越发难成事了。   许明孝想了两日,权衡了两日,总算是想出了装病的主意来,就不信眼见自己都要病死了,大哥还能狠心拒绝自己的要求,便是大哥能狠下那个心,母亲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所以才会有了之前许明孝忽然病重那一出,虽然到头来,人人都识破了他的把戏,并为之厌恶鄙夷他,但他也的确达到了自己和许宓的目的,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而大太太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是许宓偷偷去见了许明孝一面后,则是气了个半死。她就知道,许明孝那个混账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她家老爷解许宓那个小贱人的禁足,敢情都是那个小贱人在背后弄鬼,早知道当日她就该拼着老太太不喜,也将小贱人与她那个贱人姨娘一道送去庄子上   !哼,当她不知道小贱人打的什么主意吗,定是听说了傅二爷会来自家附学后,想趁此机会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麻雀始终是麻雀,就算真飞上了枝头,也变不   成凤凰,何况,那枝头是她想飞,就能飞的吗?   大太太越想越气,她好容易才替女儿把许夷光那道拦路的屏障给搬走了,谁知道立马又多了许宓这道。   不是大太太妄自菲薄,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如许宓,她敢说就算没有嫡庶之分,任哪位夫人太太见了她女儿和许宓,也一定会挑她女儿做儿媳的,自家的几个女孩儿里,也就许夷光能勉强与她女儿一比了。   可问题是,男人喜欢许宓那个调调儿啊,不然郭姨娘那贱人凭什么能专宠十几年?还不是靠的狐媚,许宓是她生的养的,勾引男人的本事,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若到头来,她辛辛苦苦为自己女儿做的嫁衣,却便宜了许宓那个小贱人,她怄也得怄死过去!   “闵妈妈!”大太太忽然开了口,声音森冷,“把服侍许宓的所有人都给我打一顿卖掉,卖得越差越好,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人,只想着看戏受用,我还养她们做什么!”   闵妈妈知道大太太这会儿正生气,也不劝她,只应道:“太太放心,我理会得,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只是一次要卖那么多人,又大半是家生子,断没有只卖一个的道理,要卖就得卖一家,那动静铁定小不了,还是先把太太稳住,等回头气消了,再慢慢的劝说吧。大太太却仍是不解气,又恨声道:“我巴巴的揽来这桩好事,是为了瑶儿,可不是为了那小贱人,为了他们二房的,竟想截我的胡!郭姨娘那贱人,前阵子惹出多少事来?我还没与她计较,小贱人又来招惹   我!不行,我一定要让老爷收回成命,不叫那小贱人去上学,不然纵傅二爷瞧不上她那个做派,傅夫人却是个最重规矩的,让傅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家都这般轻浮不规矩呢,还谈什么以后!”   说完扬声叫了丫头进来:“去问一声老爷现在哪里,就说我有急事立等着见他。”让闵妈妈把丫头叫住,令其退下了,才低声道:“太太先息怒,老爷重规矩,本就不赞成傅二爷来了后,姑娘们仍跟以前一样与少爷们一起上学,前儿不还说,再理一间屋子出来,让姑娘们与傅二爷好歹避   讳一下吗?”“禁四姑娘足的令,又是老爷亲口下的,总不能出尔反尔,万一老爷听了太太的话,索性不让姑娘们去上学了呢?我们总不能因为天要下雨,就不出门了吧,至多随时带了伞,防备着便是,换了人,自然也   是一样,多安排几个人,时刻盯着她便是,谅她也翻不了天。何况傅二爷应当也是个重规矩的,未必看得上她那副做派,我们可不能因噎废食,耽误了姑娘的大好前程。”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大太太把满腔的恼怒都暂且压下,想起这次要给许宓安排哪些人服侍来,随后又想要怎么在自家老爷面前下许明孝的话,好让兄弟两个慢慢的生分,人家的兄弟都是用来帮衬的,自家   的却只会各种拖后腿,要来何用!   大太太这边前脚查到了许宓在李氏生辰当日偷溜去见过许明孝,许夷光后脚也查到了,嘴角立时便勾起了一个冷嘲的弧度来。   许宓打的什么主意,许夷光连想都不用想,若能讨得了傅烨的喜欢,做了傅二奶奶,这个家里谁还敢再给她脸色看?不但她自己,连郭姨娘与许宵许定,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自然,父亲也是一样,——至少,他自以为是一样,所以他当然要费心替许宓筹谋了,何况比起她们母女来,当然还是许宓姐弟包括郭姨娘,更让父亲喜欢。   想来许宓那日除了这件事,还没少在父亲面前说她们母女的坏话吧?   不过无所谓了,她们母女以前便不指望父亲的敬爱与疼爱,如今自然更不指望了。   就是大伯母还不知道怎么恨许宓和父亲呢?   她可连自己都容不下的,一定不会让许宓好过,更不会让她如愿。   还有傅烨,他知道自己成香饽饽了吗?许夷光的嘴角又是嘲讽的一勾,他知道后,是会避之不及,还是乐在其中呢?只盼大伯母和许瑶光不管能不能心想事成,以后都别后悔吧! 第113章 心如火烧   因着许明孝“生病”这一通折腾,许府的赏灯会自然没能办起来,上下主子们更是兴致大减,不过只是中秋当晚,设了场家宴,宴罢又到院子里吃了一回月饼,赏了一回月也就散了。   大太太也找着机会在许明忠面前下话了,却没说许明孝,只把许宁在李氏生辰那日偷溜去见许明孝的事情说了。   又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自来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干出这等违背大伯父命令的事,必定是跟前儿服侍的人挑唆的,所以打算把她跟前儿服侍的人再换换。   许明忠何等精明之人,一听便知道许明孝此番装病的由来并非他说的‘想念儿女’了,而是被许宓给挑唆的,又是气许明孝不争气没有主见,又是恨许宓不安分心里藏奸。   她为什么巴巴的想出来,巴巴的想跟了姐妹们上学去,当大家都是傻子,只她才是聪明人么?   与靖南侯府结亲,许明忠心里自是愿意的,他如今官位还不显,又有许老太太救了靖南侯太夫人一命在先,也不怕人因此攻讦他卖女求荣,旁人只会说他们家种善因得善果,知恩图报。   但如果实在结不了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家先是因为靖南侯太夫人,再是因为傅二爷,关系只会越来越近,再用心经营一番,纵比不上姻亲,也差不了多少,遇事时,多少能与自家添几分助力了。   可如果由着许宓心术不正的胡乱折腾一通,两家别说结亲了,只怕连如今的关系都再维持不下去,谁家愿意与轻浮不安分、家风不正的人家往来的?   届时他们许家的脸,就真是丢尽了!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许明忠也不好再改口了,甚至连管教许明孝,都不好太过了,长兄是如父,但管教兄弟到底跟管教儿子不一样,何况那个兄弟还是三十大几的人了,管得太紧,他只怕不会感激他,   反而会恨上他,又何苦来呢?   于是只能沉声吩咐大太太:“是得把她跟前儿服侍的人都换了,换成老成持重懂规矩的,且以后她跟前儿一步也不许离人,再服侍得姑娘不好了,就全部卖到煤窑子去!”大太太得了“尚方宝剑”,心下大定,以前伺候许宓的人不能全部卖掉,便只卖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大丫鬟,杀鸡给猴看,而那被卖掉的婆子和大丫鬟都是家生子,如今却被迫骨肉分离,他们留下的家人岂能   有不恨许宓的?也算是为她的以后埋了个炸雷,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炸了。   再把自己跟前儿一个自来还算得用的冯婆子叫了来,如此这般一说后,让她去许宓屋里主事,为让冯婆子安心,还立时提冯婆子的儿子做了外院一个二等管事,她儿媳也调进了大太太院里当差。   这下冯婆子还有什么可惋惜可不情愿的,儿子儿媳都有了好前程,她只要把四姑娘给看好了直至出阁,便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忙一口应了大太太:“太太只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服侍四姑娘,片刻也不离四姑娘左右,万事都不让四姑娘操心的!”   大太太见冯婆子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觉得心里不那么恨了,挥手打发了冯婆子,问起闵妈妈给傅二爷明儿来上学该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齐了?   虽想也知道那些东西靖南侯府定会替傅烨准备得更妥帖更充分,到底自家也不能任何表示都没有。   傅烨自不知道他还没来许家附学,许家已因他生出了多少事来,他一心就盼着节快点过完,快点到十八日,他好去许家上学。   又想到父亲听说了他要去许家附学的事,想也不想就是一声威严的“不行”,得亏他事先不但与母亲说好了,还事先征得了祖母的同意,祖母发了话,父亲才没有再反对,不然他这个学,还未必上得成了。   而一直到八月十七日夜间,才终于无意得知了傅烨打明儿起,就要去许家附学之事的傅御,心情却是瞬间糟透了。   那个小王八蛋,看不出来还挺蔫儿坏的,竟背着他想出了这么个近水楼台的主意来,偏母亲自来疼他,还同意了,这下他还要怎么扭转局面?   想着,又懊恼起连日来不该只顾着与同僚同袍们叙旧吃酒,你请我我请你的,当时倒是痛快,却险些误了大事!   如今可该怎么办?   要不明儿制造场意外什么的,让小王八蛋跌断了腿,只能在家休养,哪里都去不了?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子,现在倒是说得狠,真事到临头了,他却未必下得了这个手,何况还要顾及母亲的身体。但不这样做,又怎么做呢?他二十日起,就得正式入职,进宫当差了,以后十日里有八日得进宫当差不说,隔夜还得宿在宫里,便是再怎么挤,也挤不出多的时间来守着敏敏了……早知道,皇上论功行赏那   日,他就该直接求皇上赐婚的!   傅烨越想越是心如火烧,终于忍不住霍地站起来,连夜行衣都顾不得换,便径自跳上房顶,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彼时许夷光正在灯下开方子,孙太医终于忙过了盛夏,得了几日假在家休息,第一件事便是打发人送了厚厚一沓的病陈来,让许夷光一一开了方子,送出去给他看,也好让他知道她这些日子医术可有进步   。   许夷光好些日子没的病陈看没的方子开了,见了这么多病陈,如获至宝,白日里看了一日忙了一日不算,到了晚间,犹舍不得睡,让春分谷雨多点了两盏灯,又忙了起来。   不想正忙得忘我呢,春分就进来附耳说道:“姑娘,傅将军来了,正站在老地方,是现在请他进来,还是等姑娘忙完了?”许夷光从全神贯注中回过神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春分说了什么,又见春分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抿了抿唇,道:“非亲非故的,上两次还算事出有因,这次可没有,如何好请一个外男出入我的闺房?   你去与傅将军说,我已经睡下了,请他离开吧,另外,请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还‘老地方’呢,如今春分心里,到底她这个主子的分量更重,还是那位傅将军分量更重啊,她才见过人几次呢!   “可是姑娘……”春分明显还有话说,叫许夷光一看,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下,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第114章 人好,地方才好   连日来,傅御深邃专注的幽黑双眸总是时不时的在许夷光眼前闪过,让她做什么事都无法集中精神,有两次还在与李氏说话时晃了神,惹得李氏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不过重生以来,每逢心绪不宁时,许夷光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被牵引,总是会用旁的事情来引来,此番自然也是一样。   所以之后每当自己再晃神时,她便立刻强迫自己看医书或是默记医书,等看得记得投入了,自然一切杂念都被摒除了。   万万没想到,她这两日,尤其是今日,因为一直忙着,想到傅御的次数已终于快趋近于无了,他人竟又来了,那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岂非全白费了?   许夷光心里止不住的懊恼,这叫什么事儿,可懊恼之余,心里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欣喜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已告诉了自己无数遍,她这辈子就算要嫁人,再爱人,也绝不会是姓傅的吗!   忙强迫自己敛住心神,继续看病陈,却是每个字都认得,组合到一起,便不明白它们的意思了,再强迫自己,甚至连字都不认得了。正自烦躁,春分进来了,低声说道:“姑娘,傅将军说有十分要紧的事与您说,我说姑娘已经睡下了,请他回去,以后也请不要再来,傅将军却不肯走,说姑娘今晚不见他,他是不会走的,等到了白日不方   便,他也不会给姑娘添麻烦,明晚再来就是,什么时候姑娘愿意见他了,他什么时候才不再来。”   让他在自己的院里站一晚上?那就算不会被人发现,她也绝对整晚都休想睡着吧!   许夷光气闷不已,一连喘了几口气,才恨声道:“那还等什么,把人请进来吧!”也不知是恨的傅御的无赖,还是恨的自己的心软。   春分脸上就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笑意,见许夷光分明不高兴,忙强忍住了,屈膝应了声“是”,往外面请人去了。   很快傅御便进来了,许夷光也已把病陈方子都收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一见傅御进来,她便起身行礼:“傅将军说有十分要紧之事与我说,不知是何要事,还请将军直言。”   傅御见她对自己好像有些不耐似的,心里一紧,笑道:“姑娘能否先给我一杯茶吃?这几日赴了不知道多少宴,吃了不知道多少酒,心里腻得紧,能容我吃杯茶后再说吗?”许夷光闻言,见他果然面色疲惫,身上还若有若无带着酒气,想着他此番那般风光,必定少不了被人请,也少不得请人……心下稍软,旁人都当日日吃香的喝辣的是天大的福气,她是大夫,却比谁都清楚,   不想吃也得吃,不想喝也得喝时的难受与危害。   遂看了一眼春分。   春分便忙脚步轻快的给傅御沏茶去了,傅御还在后面补充:“记得沏酽些。”   等春分应声去了,傅御方又看向许夷光,笑道:“还是姑娘这里好,清清静静的,让人心旷神怡。”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人好,因为人好,地方才好。   许夷光笑了笑:“傅将军客气了,还没恭喜将军高升呢。”   傅御心里一喜,“姑娘也知道我高升了?”虽然知道如今满京城的人,不知道他高升了的真不多,心里还是忍不住为她的一句话而熨帖受用不已。   许夷光一时语塞,这话倒显得她特意在打探他的消息一样,可满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她纵想不知道也难吧。   好在春分已经沏了茶回来了,傅御便接过,一连喝了几口,才放了茶盅,惬意的道:“终于舒服些了。”说完自腰间掏出两个金稞子赏了春分。   许夷光见春分高兴得什么似的,知道她高兴的并不是那两个金稞子本身,而是因它们是傅御赏的,暗暗腹诽,当着她的面儿,就收买起她的人来,想干嘛呢?   一面淡笑道:“傅将军这下可以告诉我您口中那件十分要紧之事是什么了吧?”傅御却是答非所问,“你应该知道我擢升了金吾卫指挥佥事吧?我之前是想留京,我母亲年纪大了,我也是时候该尽孝几年了,不过我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般厚待于我,只是这样一来,我以后待在宫里的   时间就多了,一样不能时时尽孝于我母亲膝下,更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的确是有得有失。”许夷光虚应着,心里却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之间交情没好到能这样闲话家常的地步吧?傅御真正想说的哪是这些,他真正想说的,是他以后便不能想什么时候来看她,就什么时候来了,偏两人又还远不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地步,甚至连他想说几句心里话的地步都还不到   。只得继续扯闲篇:“这次我的好些同僚同袍也都擢升了,主帅刘老将军是个胸襟广阔的,几位副帅将军也是一样,不但不压着下面的人出头,反而竭尽所能为大家请功,所以大家说此番大捷都是我的功劳,   我真是愧不敢当,光我一个人,哪能打胜仗,一个篱笆还得三个桩不是?我只为那些个牺牲了的将士们心痛与惋惜,要是他们都活着,该有多好……”   许夷光见他说着说着,情绪低落了下来,一时也不好岔开,只得又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可不就是这样吗?将军且别难过了。”   傅御倒是从善如流,立刻接道:“我不难过,这本来就是我们军人的天职,也是我们军人的宿命,有朝一日轮到我马革裹尸还时,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话却说得许夷光心里不舒服起来,忍不住道:“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口头上怎么也没个忌讳的?”   话都出口了,才觉得这话由自己来说,着实不妥,不由暗自懊恼,怎么说话前都不过一下脑子呢?   傅御脸上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笑意不但直达眼底,还直达心里,定定的看着许夷光,道:“我以后一定不再这般口无遮拦了,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在乎我,关心我的人担心与难过的!”敏敏心里应该多少还是对他有点不一样了,只不过可能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那份不一样而已,没关系,只要她对他与旁人不同,他就迟早能打动她的心,迟早能与她喜结连理,比翼双飞的。 第115章 心跳加速   许夷光被傅御看得心慌意乱,他为什么要对着她说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她看?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吗!   “咳咳咳……”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又假意咳嗽了几声,终于让傅御不再盯着自己看后,许夷光声音有些发颤的开了口:“傅将军到底要说什么要紧事?时辰已不早了,将军再不说,我就只好下逐客令了。”傅御见她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不知道多好看,狠狠看了几眼后,才终于收回了视线,道:“其实是我听说了打明日起,小侄就要来贵府附学后,心里有些个……着急,所以,所以特意来嘱咐姑娘一声,我   那侄儿被家里宠坏了,姑娘若能不与他打照面,还是不打的好,省得他惹姑娘生气。”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上次我不是说过,一定会回了家母与家兄,尽快为他定下亲事吗?谁知道我才一说,家母与家兄便开始,开始说起我来,我中意的姑娘年纪还小,暂时定不下来,只能被   他们逼得落荒而逃,这事儿也是不了了之,还请姑娘原谅我的言而无信。”   许夷光的心简直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心里有些个……着急’?   ‘我中意的姑娘年纪还小’?   傅御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又干嘛对着她说这样的话!等许夷光的心跳终于稍稍平复了些时,傅御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她却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只恍惚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一句‘我父亲和娘身体不好,我已回了祖母,不去学里,等我父亲和娘身体   大安后,又再说了’。   可她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些啊,倒弄得她不去上学,是为了他一样似的……正自懊恼,春分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傅将军他,是不是喜欢您啊?我瞧着就是,不然干嘛巴巴的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对您还大不一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给太太送的寿礼也那般名贵,这是提   前在讨好咱们太太呢……姑娘,您可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啊,傅将军那可是满京城闺秀都想嫁的乘龙快婿,您如果能与傅将军事成,倒真是应了那些个戏文上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呢!”   许夷光一下子如梦初醒,神智也恢复了清明,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这些话也是混说得的?以后一个字也不许再说,他……傅将军再来,也不许再告诉我,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后面的话,既是对春分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她怎么可能先嫁了侄子,又嫁叔叔,再一次跳进靖南侯府那个大火坑里去?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心狠,或者应该说,还是她心里起了涟漪,那就从这一刻起,让自己的心狠起来,把那些涟漪也都抚平,趁早悬崖勒马吧!   再说傅御,得了许夷光不会去学里的话后,简直比打了一场胜仗还痛快,若不是她催着他离开,他还得待一会儿。   不过即便这样,也够他满足了,还在回家的途中,便已在心里盘算起明晚去见许夷光,给她带点儿什么做礼物了,等到了家时,已想到她穿了大红嫁衣,会是怎样的漂亮,自己又该是何等的心醉了。   以致整晚都是热血沸腾,兴致高昂,不能入眠。   然即便如此,到早上起来时,仍是精神焕发,先打了一套拳,再洗了澡换了衣裳用了早膳后,便去了靖南侯太夫人处请安。   可巧儿正遇上傅烨打扮一新,精神抖擞的来向靖南侯太夫人请安辞别,即便见到了他,知道他这阵子不待见他,也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傅御就暗自冷笑起来,且容你先高兴得意一会儿,等到了地方,得知敏敏根本不会出现在学堂后,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到时候可别自打嘴巴,说又不想去许家念书了。   不过到底小王八蛋日日都在许家,那便多的是机会见敏敏,他根本防不胜防……要不,设法送个自己的人到敏敏身边服侍去?   许府内。大太太是日一早便起来了,送走许明忠后,便亲自去了许瑶光屋里,又是替女儿挑衣裳又是挑首饰的,——实则昨儿已挑过一遍了,但过得一夜再看,大太太又觉着不满意了,所以索性现挑一回,务必要   让许瑶光以最美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傅烨的面前。反倒是许瑶光,对大太太此举很不以为然,红着脸道:“一开始便是最美最好的状态了,以后怎么着呢,难道还能更美更好吗?比之第一次,只有每况愈下,越来越不出彩的,倒不如一直都平平的,偶尔盛装一次,反倒效果绝佳。再者,柳先生规矩大娘又不是不知道,上课时是不许服侍的人进去的,我们兄弟姐妹连磨墨添纸都得自己来,也自来不喜我们打扮的金玉满身,要是惹恼了柳先生,回头告诉了爹   爹,可该如何是好?所以,就寻常打扮也就是了。”   大太太闻言,女儿这话倒也有理,可想到许宓今儿也会去上学,那个小贱人,本就生得一副男人喜欢的狐媚样儿了,再盛装打扮一番,不就抢了女儿的风头去了?   因说道:“话虽如此,到底是傅二爷来咱们家上学的第一日,也不能太寻常了,何况你寻常了,你妹妹们都不寻常,岂非衬得你越发不起眼了?你可是咱们家的大姑娘,万不能失了应有的派头。”   许瑶光一听就知道母亲在顾虑什么,冷哼道:“傅二爷怎么会是以貌取人、以衣妆取人之人?”   若是二妹妹,她多少还会有几分忌惮,许宓那样儿的,有什么可值得她忌惮的?她的学识,可是连柳先生都大加赞赏的,就不信上课后,傅二爷看不出她和许宓的差距。   不过母亲的话也有理,许瑶光遂道:“那就挑一套鲜亮些,但又比出门去做客时略次一点的衣裳和首饰吧。”大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与女儿挑衣裳收拾,一边絮叨道:“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人心究竟能险恶到什么地步?又哪里知道很多时候,阴谋比阳谋好使许多,总之,一定要多防着许宓那个小……总之,   多防着她就是了……”半个时辰后,许瑶光终于妆扮好,与大太太用过早膳,再叫上林氏与许宁,一道去了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 第116章 失望   三太太母女却已先到了,许流光也是衣妆都鲜亮,但又不过分鲜亮,许宁与许宛亦与各自的嫡姐差不多。   大太太看在眼里,十分的满意,这样看起来花团锦簇,但自己女儿又是花丛里最耀眼的那支花的画面,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然而等到许宓稍后来了后,大太太笑不出来了。   倒不是说许宓打扮得多鲜亮,恰恰是因为她打扮得不鲜亮,不过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头上也只簪了两只玉簪罢了,与许瑶光几个比起来,简直称得上寒酸了。   可恰是这一身打扮,衬得许宓是越发的高标清俊,弱柳扶风,哪个男人看了,能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大太太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好容易才撑住了没有失态,看向跟着许宓进来的冯妈妈问道:“你是怎么服侍的,还是四姑娘这个月的新衣没领?怎么穿得这般简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苛待姑娘了,快带了   四姑娘回去,重新换一身衣裳再来。”   说话间,狠狠剜了冯妈妈一眼,才真正开始当差的第一日就出岔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养来何用!   冯妈妈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抖了一下,她何尝没劝没拦的,可二老爷忽然亲自过来了,见了四姑娘这副打扮就说好,然后催着四姑娘快来给老太太请安,她一个下人能怎么着?在四姑娘面前,她还能倚老卖老挟制一下四姑娘,二老爷她哪敢挟制,又哪里辖制得住?说来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规矩的,都十几岁,将要说亲的女儿了,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该随意出入女儿的闺房吧,   难怪能做出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来!   许宓已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在答大太太的话了:“回大伯母,不关冯妈妈的事,是我想着自己仍属戴罪之身,哪配锦衣玉食,所以才这般妆扮的,来之前我还见过爹爹了,他也说我就这样挺好的。”   仍属戴罪之身,那就好好的禁足悔过啊,巴巴的出来做什么?   大太太越发的怒不可遏,不过也算是明白了冯妈妈为何第一天当差就出岔子,她不好管许明孝,也知道自己未必管得住,索性沉着脸,看向了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如今最厌恶的就是许宓,自然也瞧不得她这副做派,可听说次子今日竟出门了,想到他如今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消沉样儿,又不想再惹他不高兴,于是只是道:“什么戴罪不戴罪的,你若诚心思过,   也不在这上头,今儿便罢了,没有让姐妹们都等你一个人的理,迟了柳先生也会不高兴,便不用回去换了,但自明儿起,再不许这般简朴。”   又吩咐冯妈妈:“四姑娘身子弱,散了学你便先服侍四姑娘回屋,不用等其他姑娘们,也不许在学堂多逗留,省得累坏了。”   大太太听得许老太太前半段话,差点儿没气死过去,她不会发话今儿就不让小贱人去了啊?就知道惯着许明孝那个没出息的货,也不管是对还是错,是要惯得他再惹出泼天的祸事来才肯罢休是不是!   及至听了后半段话,等同于是老太太也许了冯妈妈以后一散了学便带许宓离开,压根儿不给她任何机会与傅烨说话接触后,心口那口气才算是堵得不那么厉害了。   许老太太已问起冯妈妈许明孝来,“二老爷能下地了,瞧着可是好多了?总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待会儿我瞧瞧他去。”   等冯妈妈答了,时辰也差不多了。   于是姐妹几个便辞了许老太太和各自的母亲,被簇拥着去了设在内院与外院之间的学堂。说是学堂,不过一个三间的抱厦罢了,摆了十来张桌子,旁边还有一间耳房,姑娘们上学时,各自的丫头就在耳房里等着,至于少爷们,柳先生一早就发了话,吃茶喝水都得自己来,自然不用再带服侍的   人。   一时姐妹五个到了学堂里,傅烨却已早到了,由许诚光与许谨光迎进来后,这会儿正与许谨光说话儿,许诚光却是已去了国子监。   听得外面有人喊‘姑娘们来了’,傅烨立时站起身来,看向了门口,满以为会看到许夷光。   不想把许瑶光姐妹主仆一群人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有看到许夷光,傅烨立时满心的失望,许二姑娘怎么没来,是要晚些再来,还是……今儿不打算来了?   还是姐妹几个屈膝给他行礼,许瑶光又笑着开口说道:“打今儿起,大家便是同窗了,我们再叫傅二爷‘二爷’,也未免太生分了,先生只怕也不会高兴,那我们姐妹,就叫傅二爷一声‘傅师兄’可好?”   才让傅烨回过了神来,忙笑道:“自然是好的,那我以后就托大叫姑娘们一声‘师妹’了,只是恕我冒昧,多嘴问一句,怎么不见二姑娘……二师妹?”   傅烨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图纹的通袍,腰间束了一条稍浅一色的缀玉腰带,垂了块羊脂玉的玉佩,打扮得并不繁复华贵,但就是让人觉得他通身都是遮不住的矜贵之气。   看得许瑶光一颗心砰砰直跳,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还能大大方方的与傅烨说话的,想着自己这般的光风霁月,总能让傅烨另眼相看一二了吧?   谁知道,他一张口问的还是二妹妹,倒像他来自家念书,为的压根儿不是念书,而是为的二妹妹了!许瑶光拳头紧攥,好容易才让自己忍住了没有色变,笑道:“二婶婶自来身体不好,二叔近来也是身体欠佳,二妹妹放心不下,所以回了祖母,要等二叔二婶婶都身体大安了,才来继续上学,所以傅师兄怕   是要过一阵子,才能见到她了。”   竟然还不是今儿不来了,而是接下来的一阵子,都不来了?那他还来干嘛!   傅烨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笑着与许瑶光应酬:“那便过阵子再见二师妹吧。”   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许瑶光姐妹几个遂也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许瑶光坐下后,因见傅烨从头至尾,看都没认真看过许宓一眼,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算是白装了,再看许流光与许宁许宛,想是知道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们的,颇有自知之明,与傅烨见过礼后,便都   没再多看他,心里方稍稍好过了些。   只是想到还有个真正的劲敌许夷光,连不出现都能胜过自己,心里那块才松了一半的大石,便又沉甸甸的落回了原地。二妹妹也就只比自己生得略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傅二爷怎么能就凭那一面,便觉得她比自己好呢?若是输在了旁的上还罢了,偏偏输在了相貌上,她真的难以心服啊…… 第117章 势不两立   许瑶光一时庆幸一时郁闷的想着心事时,许宓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   傅二爷还是那般的俊美不凡,风华不尽,她终于又再到他了,只可惜,他从头到尾都未认真看过她一眼,她这一身素淡的打扮,在姐妹里不正该是最显眼,最不容忽视的吗?不过没关系,这才第一日,以后的日子且长着呢,她总能找到机会的,就像这次,那样的逆境,不也被她扭转过来一半了吗?另一半自然也能被她慢慢的扭转过来,爹爹不是已经答应了她,会尽快接姨娘   回来吗,等姨娘回来,有了姨娘帮衬,她一定能如虎添翼,届时李氏与许夷光就等着吧!   想到许夷光,便想到了傅烨方才问起她的话,再想到傅烨第一次来自家时,便只盯着她看个不住,许宓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旧恨未除,又添新仇,她这辈子注定与许夷光势不两立了!   不过,许夷光亲妹妹这个旗号,也许有能派上用场那一日?总之,徐徐图之吧,她相信总有一日,自己会心想事成的。   很快,柳先生便来了,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很是文弱,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不怪没有继续往上考,也没有去礼部侯缺,显然不只是银子不凑手的缘故。   但他一开口,便镇住了傅烨,这才信了许家这位先生,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忙摒除杂念,专心听起课来,既是打着上学旗号来的,总得学出点名堂来,让父亲高兴,也为母亲争气吧?而柳先生看他专心,倒把心里的恶感去了几分,再是束脩给得厚又如何,他对那些个公侯府的公子哥儿也没有好感,是真不想挣靖南侯府这笔银子的,可主家的面子多少也得给几分,于是只能应下,但心   里是真不乐意,如今见傅烨专心,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只是目光再往许夷光的位子一瞥,又有些不高兴了,天资最高的一个学生,偏是女孩儿就罢了,如今还告了假不来上学了,可真是浪费了那份天赋!许夷光自不知道柳先生正为她惋惜着,她跟昨儿一样,打早起来用过早膳,便又看起病陈开起方子来,想着早些能完了送出去,师父也好早些回信来给她,让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哪些不足,——也只有强   迫自己一刻都不得闲的忙碌,她才没空去胡思乱想。   不想正忙着呢,胡妈妈进来了,屈膝行礼后小声道:“姑娘,老爷出门了,瞧着是往四姑娘那儿去的。”   许夷光手下一顿,头也不抬:“知道了,只要父亲不来闹娘,随他去哪里,随他干什么。”   通不干她的事!胡妈妈却又道:“姑娘,老爷好容易出门了,却连老太太那儿都没去,径自去了四姑娘那儿,可见老爷已经不恼四姑娘和三少爷五少爷了,四姑娘又惯会哄老爷,指不定过几日,便把老爷哄得把郭姨娘也一   并接回来了呢?好容易太太才过了几日清净日子,姑娘,咱们可不能让郭姨娘回来啊!”   说到最后,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还不自知。许夷光这次终于抬起了头来,见胡妈妈是真急,扯了扯唇,道:“便父亲真被许宓哄得想接郭姨娘回来,还得祖母和大伯父同意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况即便父亲真把她接回来了,又如何呢,难道灭得过   母亲的次序去不成?妈妈别操心了,这种事儿,你操心了也没用。”   郭姨娘便真被接回来了,一两年两三年内,仍是翻不了身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而一两年两三年后,指不定她和娘已经离开许家了,以后这个家里的任何人是好是坏,与她们何干?   “可是……”胡妈妈还待再说,见许夷光已低下头在看病陈了,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到了午时,许明孝终于回来了,却是许老太太跟前儿的段妈妈给送回来的,显然他已去见过许老太太了。   再过一会儿,便传来了许明孝让芳姨娘给他收拾东西,又让人给他备轿,他即刻就要出门散心的消息。   许夷光听了勾唇冷笑,祖母还真是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慈母多败儿”,都已惯得这般不像样儿了,还继续惯着,是要惯得他真闯下滔天的祸事来,才肯罢休是不是?   就父亲如今那个样子,只适合关一辈子。   等晚间大伯父回来后,得知祖母趁他不在家,将父亲给放了出去后,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不过去陪李氏用午膳时,她连提都没提过许明孝一句,李氏也是一样,半个字没提过,母女两个的一应言语行动,都一如往日。   到得晚间,许明忠回来得知许老太太放了许明孝出去散心,得好几日才回来后,果然大怒。   他本来是打算近日送许明孝去城外的佛寺修身养性一阵子的,想着佛寺清净,他更好自省,等自省回来后,指不定就是一个全新的他了,那时他再帮着他重新开始也不迟。   可现在,母亲却放了他出去散心,还给了他一大包银子,又有银子又没人约束,谁知道他脑子一热,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毕竟他现在已经什么礼体斯文都不顾了!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许明忠再生气也不能真拿许老太太怎么样,只得安排了人,明儿一早便出门城里城外的找,务必要尽快把许明孝给找回来。   惹得大太太又是一阵恼火,自家老爷连他们的儿子,尚且没有费这么多心呢,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另一边,傅烨申时下了学后,与许谨光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打马回了靖南侯府去。   等回到府里,见过了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婆媳两个少不得都关切的问起他今儿在许府学得如何来,“……那柳先生真个那么好吗?若是不好,去一阵子便不再去也就是了。”   傅烨没有见到许夷光,心里自是不痛快,可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便只是道:“先生真个好,课讲得花团锦簇又通俗易懂,难怪名声在外,我既交了一年的束脩,怎么也得念满一年吧。”   就不信许二能告一年的假!   靖南侯夫人心里更关心的却是傅烨今日有没有见到许夷光,因笑着问道:“许家的姑娘与少爷们上午都是一起上学的,你今儿没有淘气,冒犯人家的姑娘们吧?”   傅烨忙道:“哪儿能呢,不过只先生没到之前,彼此打了个招呼,等上午散了学后,她们立刻便离开了,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可能冒犯她们?娘就放心吧。”想了想,又道:“许家的二老爷与二太太这阵子身体都不好,许二姑娘因此告了假没去学里,可我既去了人家家里求学,不知道这事儿便罢,既知道了,总该带些药材补品探望一番,聊表一下心意才是,娘帮我准备一下吧?” 第118章 当断则断   靖南侯夫人听罢儿子的话,先是庆幸继而恼怒,庆幸的是许夷光竟告了假不去学里,那儿子的盘算落了空,指不定很快就把她给忘到脑后去了呢?   谁知道她还没庆幸完呢,儿子又说要让她替他备了药材补品去探望许二老爷许二太太,就许二老爷那样卑劣低下的人,难道儿子还真打算敬他做岳父了!   靖南侯夫人好容易才忍住了满腔的怒火,笑道:“这原是该的,只是这些事哪用你操心,我明儿自会打发人送去的,你就安心念的书便是。”   越发觉得当日一时心软,答应了儿子的要求是个天大的错误了,可现在后悔哪里还来得及?   适逢傅御进来,听得母子两个的话,笑道:“阿烨果然长大了,连这些人情世故都懂得考虑了。”   脸上在笑,心里却把傅烨已骂了千百遍了,都见不到敏敏人了,还贼心不死,自己得越发加把劲儿,争取早日拿下敏敏的心了!   于是天一黑透,傅御便又出了门,直奔许夷光的院子。   这次却无论他说什么,许夷光都不肯再见他了,只让春分出来说了一次她已睡下了,请他离开,还说请他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不然她便搬去与李氏同住。   傅御看着春分的背影,想着她离去前略带不忍的目光,犹如大冬天的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下来,浑身都凉透了。   怎么会这样,看敏敏昨晚的样子,分明就对他不是无动于衷,怎么会只过了一日,就变了态度,变得这般绝情了?可他自觉昨晚上并没有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啊,难道,是今儿个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敏敏是因为傅烨才变了态度的,可傅烨不是说,他今日根本没见到她吗?   敏敏就算要判他死刑,也得告诉他原因吧!   傅御紧抿着唇,犹如利刃出鞘般,浑身都透着寒气与锋利。   就算敏敏真与傅烨姻缘天定,他也要打败老天,让敏敏成为他的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   只是再是恼怒再是火大,傅御也不敢再在许夷光的院子里多待了,就怕她真搬去与李氏同住,那他再要见她,可就不容易了,他总不能硬闯,让未来岳母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罢了,这一次他到底抢得了先机,来日方长,他总能让敏敏也为他倾心的,今日就不逼她了。   傅御想着,又定定的看了许夷光的屋门一回,见那两扇对他来说,其实形同虚设的门的确没有为他打开的迹象后,方咬牙一转身,提气跃上墙头,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屋里春分一直在窗后注意着院里的动静,见傅御的确已经离开后,方轻声与坐在床上的许夷光道:“姑娘,傅将军已经走了。”   许夷光面容平静的“嗯”了一声,“人既走了,想来不会再回来,我要睡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姑娘……”春分一脸的欲言又止。   许夷光已道:“把灯给我熄了。”说完顾自躺下,闭上了眼睛。   春分无奈,只得依言把灯都给她熄了,独留了账外墙角一盏戳灯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在半明半暗中,睁开了眼睛,看来只要狠得下心,什么事都不难,下次,下下次,她也得跟方才一样才是,如此指不定等不到下下次,便一劳永逸了,那就真是太好了!次日一整日,许夷光看起来都与往日没什么分别,只有春分知道,她昨晚上必定没睡好,她眼圈下那圈淡淡的青影虽然拿粉扑过了,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不由暗暗叹气,姑娘这是何必呢,又不是真   对傅将军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过姑娘怎么想怎么做,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来置噱,惟有暗暗叹息与惋惜罢了。   叹息惋惜着,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今晚上傅将军还来不?若姑娘一味的不肯见他,次数一多,他怕是真就再不会来了!   如此到了晚间,许夷光跟昨晚一样,早早便梳洗毕上了床。   见春分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还笑着说她:“你这是做什么,心神不定的,是昨晚上没睡好吗,那就早些下去歇了吧。”   春分哪肯下去,笑道:“没有的事,等姑娘睡了我再下去。”说话间,眼睛一直盯着外面,心里还暗忖着,莫不是她误会了,姑娘对傅将军,并没有旁的心思?不然怎么自己倒比她更紧张呢。   并不知道外面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许夷光的心跳漏上一拍。又等了快一个时辰,傅御还没来,春分心知他今晚是不会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已然睡了过去的许夷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难道傅将军真听了姑娘昨夜的话,以后都不来了吗?那他的心也不见得有多   诚,姑娘早早睡着了,还是好事了。   只得轻手轻脚的给许夷光吹了灯,摇着头出去了。   许夷光却并没有睡着,不过是为了让春分当她真个心无旁骛,装的罢了,可心里又怎么会一点失落都没有?嘴上说得动听,行动上却是迎难而退,得亏她不是真的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直都很清醒。   这样也挺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趁早了断了,也省得将来烦心伤心……   好像前夜他说他明日就要正式入职,正式进宫当差了?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还声名在外,又是贤妃娘娘的弟弟五皇子的舅舅,想也不至遇到上官和同僚们欺生,下属阳奉阴违……   不过这些都关她什么事,她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睡觉,睡觉,睡着了便不会再东想西想了……   却不知道傅御这会儿就在她院门的房顶上,一直盯着她的卧室看,哪怕看不到人,也不曾转过一下眼睛。   转眼过了七八日,许明孝终于回来了,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给许老太太请过安,给许明忠行过礼后,便诚恳的与兄长道:“这些日子在外面散心,见到了好多以往不曾见过的事,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民生疾苦’,这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便官位和功名都没有了,至少我还有亲人们。所以大哥放心吧,从今往后,我再不糊涂了,打明儿起,就帮着三弟,先管一下家里的庶务,闲了还可以替柳先生分一下忧,教一下孩子们,如此大哥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为国尽忠,为君分忧了。” 第119章 邀请   许明忠打发了几拨人出去,都没能找到许明孝,连日来心里都窝着火,只等许明孝回来了,好狠狠发作出来。倒是没想到,弟弟出去逛了几日回来,人看着精神了不说,话也说得有条有理,分明是改过自新了,心里哪还有气,不自觉便爬了满脸的笑,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明白了,那便依你说的,打   明儿起先帮着三弟管一下庶务,再教教孩子们,只要诚哥儿兄弟几个有出息了,我们许家中兴可望。”   许老太太也满脸是笑。   因着她那日放了次子出去,长子连日来对着她都没个好脸色,长媳倒是不敢对她摆脸色,却也能一眼就让人看出大太太心里正不痛快,害她这些日子都满心的郁闷。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不好了,她也没法儿不心疼,何况儿子的话也在理,他日日闷在家里,便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倒不如出去疏散几日,把郁气都散了再回来,重新开始,所以才应了他,   ——如今怎么样,他可不真的改头换面了,这下看长子还敢不敢再对自己摆脸色!   等稍后回了二房后,许明孝还去了李氏屋里,要向李氏赔不是,希望她能既往不咎,从此后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   却让李氏给拒在了门外,只说自己病没好,不能过了病气给老爷,让人请芳姨娘去。   把许明孝弄得十分的下不来台,还以为自己纡尊降贵先递了梯子,李氏怎么也要就坡下驴呢,没想到仍是那副死样子!   让芳姨娘服侍着回到小书房后,便把气都撒到了芳姨娘头上,又是打又是咬的,不顾芳姨娘身上不便,只一味可劲儿的折腾,还不许芳姨娘哭,更不许声张,真是委屈到了极点,连死的心都有了。   再过几日,眼见重阳节将至,许老太太心情大好,便与儿子儿媳们商量,重阳那日,全家一起去城外登高,好生乐呵一日,就当是补中秋节的。   不想头日才议定,第二日镇国公府便送了帖子来,请老夫人夫人奶奶姑娘们,重阳节去镇国公府在城外的庄子小住两日,赏菊登高。   这可是意外之喜,全家上下也都明白,这都是托的许夷光的福,不然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怎么会请许家这样的人家,说到底大家就从来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于是许老太太当即发了话:“要去人家的庄子上住两个晚上,既是庄子,势必不如城里宽敞便宜,便大太太二太太带了瑶丫头、夷丫头、流丫头去也就是了,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这话一出,几家欢喜几家忧。大太太母女自是高兴的,镇国公府的宴会,靖南侯府定然也要去人的,这些日子傅二爷一直都好好的跟着柳先生念书,虽与许瑶光并没说过几次话,但与别人说得更少,也没再问过许夷光,指不定这次再   加把劲儿,两家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呢?   李氏也高兴,总得人们都知道了女儿的好,亲事才能更顺利,就是她自己,身份实在尴尬,要不,还是不去了?三太太则一开始不高兴,听得许老太太把许流光算上了,才立时转嗔为喜,她倒不是盼着女儿能趁此机会得嫁高门,高门岂是那么好嫁,高门儿媳又岂是那么好当的,她只是希望女儿能跟了去,开开眼界   长长见识而已。剩下许宁许宓许宛三个,都是满心的委屈,这样的宴会,岂是日日都能有的,别说不能日日有了,她们长到这么大,这还是自家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为什么不让她们去,错过了这一次,只怕这辈子也   等不来下一次了。   可许老太太的话,自来连大太太都不敢当面驳回的,何况她们几个庶出?只得低下头去,把满脸的委屈与悲愤都遮掩住。   惟独许宓,除了委屈与悲愤,还有怨毒,若不是李氏与许夷光算计了她姨娘,那她姨娘至今仍风风光光的在府里,她也仍是许老太太跟前儿仅次于许瑶光的孙女儿,这样的宴会,怎么可能没有她的份儿?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既是李氏与许夷光害的她,那就让她们还给她。   她待会儿就去见父亲,让父亲逼李氏带她去,李氏做嫡母的,怎么能只带自己亲生的女儿去赴宴,那不是不慈是什么,父亲据此休了她都可以!   念头才刚闪过,不防就听李氏与许老太太道:“母亲,我身上不好,届时就不去了吧?大嫂,还要多劳您照顾敏敏了。”   许宓一口气就哽在了喉间。   父亲可逼不了大太太,大太太也恨极了她们母女,这些日子冯婆子等人可从来没当她当过主子,还不都是大太太授意的,怎么可能带她去?看来她只能想其他法子了。   许老太太这次倒是真心让李氏去赴宴,上次镇国公老夫人给她的寿礼那般贵重,摆明了因为许夷光的缘故,对她另眼相看,指不定这次见了她,越发的喜欢,就拉扯自家儿子一把呢?   有些事有些话夷丫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不好说,她一个大人,却是懂的,也好说的。   谁知道李氏偏说自己不去,许老太太便有些不悦了,她如今出门是许家媳,又不是李家女,怎么他们许家的门第很丢她的人么?   还是想着到底一家子都是沾的许夷光的光,才把那几分不悦压下了,道:“你既身上不好,那便罢了,只你大嫂带着孩子们去吧。”   把事情定了下来。   稍后许夷光回了李氏屋里,却是满脸的犹豫,想也知道镇国公府的宴会与靖南侯府的一样无聊,还连头带尾整整三天,她是真个不想去白白浪费时间,还要见到自己不想见的人。   可随镇国公府的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颜曦给她的一纸花笺,让她到了日子一定要去,她教她骑马。   颜曦这个新得不久的朋友,对许夷光是真没话说,就这短短一段时日,已打发人给许夷光送过三次东西了,虽每次不过是些吃的玩的,不值什么,难得的却是那份心意。   倒让许夷光暗暗惭愧起自己待她还不够真诚来,如今她又特意送了花笺来给她,她怎么忍心拂她的意?   到底还是定了要去,又劝李氏也去散散,她可好些年没出过许家的大门了。奈何说来说去,李氏都是不去,许夷光无法,方不再劝了,终归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 第120章 琉园   重阳节前一日,大太太一早便起来了,自己妆扮好了,看过带的两只箱笼,又去看了许瑶光的,觉着无一处不妥了,才带着许瑶光,忙忙去了许老太太处。李氏与三太太带着各自的女儿,也前后脚到了,彼此见过礼,又进去给许老太太问过安后,许老太太便看了一回三个孙女的妆扮,见许瑶光是一身水红色折枝纹衣裙,明媚妍丽,许夷光是一身油绿色流云   纹衣裙,清新脱俗,许流光则是一身鹅黄色柿蒂纹衣裙,娇俏可人,十分满意。   遂与着一袭大红色宝瓶纹通袖衫的大太太道:“既已收拾妥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出发吧,万事小心警醒一些,早去早回。”   于是娘儿们四个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大太太与许瑶光一辆,许夷光与许流光一辆,跟去服侍的丫头婆子们再一辆,在粼粼的车声中,被许诚光许谨光带领十来个护院护送着,直奔城西的阜成门而去。   一时到得阜成门,大太太吩咐车夫先停下,原地等候起靖南侯府的马车来。却是大太太想着自家第一次参加镇国公府的宴会,一是找不到地方,二是与其他宾客都不熟,惟与靖南侯府,如今算是有几分交情了,遂事先打发闵妈妈去与靖南侯夫人请了安,彼此约好了今日在阜成门   回合后,结伴去镇国公府的庄子上。   等待的空隙,许夷光连日得都睡得不安稳,便忍不住犯起困来。许流光却是精神焕发,兴奋不已,时不时的偷撩了车帘往外看,一面看一面叽叽喳喳的与许夷光说个不住:“二姐姐,你说镇国公府请那么多宾客去又玩又住的,他们的庄子一定很大吧……以往与祖母一道去城外咱们家的庄子避暑时,都是走的安定门,这阜成门还是第一次走,想不到这边还更热闹些,不过也有可能是过节的缘故……二姐姐,你与颜四小姐要好,到了庄子上后,颜四小姐一定会热情款待你的   ,我可就一直跟着你了啊……”   许夷光被她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可又知道许流光从来就是这个性子,虽偶尔会浅薄呱噪些,却不失真实与可爱,这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应有的样子。于是打起精神应着她:“镇国公府的庄子,想也知道很大,至于安定门,我没有去过,不知道,颜四小姐人挺好的,今儿又身为地主,一定会尽到地主之谊,将每一位客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五妹妹就放   心吧。”   事实上,镇国公府的庄子岂止很大,琉园甚至还是京城最著名的四个园子之一,久负盛名,只不过前世许夷光一次也没去过,只听人说过罢了,倒是没想到,这辈子有机会身临其境。   姐妹两个说话间,靖国公府的马车到了,一共五辆,除了靖南侯夫人与傅姝姐妹,靖南侯太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也都来了,随行护送的则是靖南侯世子傅焕与傅烨兄弟两个。   因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只由许诚光带着弟弟上前与傅焕傅烨兄弟彼此见了礼,女眷们则都坐在车上,并没彼此见礼契阔,两拨人便汇作一拨,不疾不徐的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自是另一番风光。   天际高阔,白云如练,万里清光倾洒在道路两旁错落分布的红枫上,发出淡泊且炫目的光彩。这回时不时撩起车帘往外看的人,便不是许流光,换作许夷光了,说来两世以来,她竟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踏出京城的门,看一看城外的天空和城外的风光,可见她的上辈子是多么的平淡,多么的乏善可陈   ,这辈子又是多么的枯燥死板,身不由己。   不过没关系,这辈子她还有的是时间,她一点都不急。   马车行进了大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了镇国公府的琉园。   早有管事和管事妈妈们远远的看见了,满脸堆笑的忙忙上前行礼问安,随即管事引了许诚光傅烨几个去外院,女眷们则被管事妈妈引着,直接坐车到了二门处下车。镇国公府今日专管司客的却是颜二夫人,不待靖南侯太夫人下车,她已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屈膝行礼后道:“可把您老给盼来了,我们家老夫人才还念叨着呢,说您再不到,她老人家就要亲自出来瞧了。   ”   亲自扶了靖南侯太夫人下车后,又忙与靖南侯夫人见礼,“夫人今儿这身衣裳可真衬您,不知道的人见了,哪敢相信您已是快要做婆婆抱孙子的人了?”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直笑。   大太太忙趁此机会,带了女儿侄女们上前给颜二夫人行礼,又给靖南侯太夫人和夫人行礼,落后是许氏姐妹与傅氏姐妹互相见礼,你来我往的好一番热闹后,一群人才被簇拥着,浩浩荡荡的进了二门去。   琉园果然名不虚传,虽是京式的建筑,却又巧妙的将江南园林的婉约秀致都融合在了其中,让人只是窥见了其中的一角,便已惊叹不已,也越发向往能一览整座园子的全景了。   许夷光随着众人穿抄手过游廊,又转过了两个角和一座巨大的假山,终于进了一座院落,刚一进去,便能隐隐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想来便是此番宴会的主会场了。   进得里面一看,果然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都在,宾客也已坐了满屋子,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倒是大半都是上次在靖南侯府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们。   瞧得靖南侯太夫人进来,镇国公老夫人忙起身笑道:“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下次你家大大小小的宴会,也等着我最后一个才到场吧!”   其他宾客也纷纷站起来与靖南侯太夫人见礼。待看得大太太娘儿几个时,因为上次大半都已见过了,倒不至于不认识,更因娘儿们四个是与靖南侯太夫人夫人一起进来的,听说靖南侯府的二爷近来还去了许家附学,指不定两家什么时候便成了真正的   亲戚,便成不了亲戚,那也是与靖南侯府交好的人家了,不看僧面且得看佛面。   况许家二姑娘上次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一命是众所周知的,镇国公夫人因此迂尊亲自去了一回许家赴宴,可见镇国公府如今也与许家走得近,不然也不会邀请她们来参加这样的聚会了。是以对待大太太和许家姐妹,都是又微笑又点头致意的,普遍都比上次友善了不少。 第121章 喜欢   镇国公老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寒暄完,靖南侯太夫人又与其他宾客打过招呼,二人相对落座后,大太太便忙带了许瑶光许夷光许流光上前给镇国公老夫人行礼。   镇国公夫人见状,忙指了许夷光笑着与镇国公老夫人道:“娘,这便是许家的二侄女了。”   当日事出紧急,镇国公老夫人事先也不会屈尊去记许夷光一个小辈长什么样儿、是谁家的孩子,所以严格算来,今儿才是镇国公老夫人第一次见许夷光。   闻言立刻笑着向许夷光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祖母好生瞧瞧,果然一看便是个聪明懂事,沉稳大方的,那日要不是你反应及时,又再四坚持,老婆子这会儿可坐不到这里了。”   说着见许夷光戴的头面首饰正是那日自己让镇国公夫人带去许府给她的,便越发高兴了。许夷光倒不至于因为镇国公老夫人待自己这般客气便受宠若惊,不过,手被她抓着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忙笑道:“老夫人您也太客气了,我不过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侥幸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太   医来得及时,您老人家又福大命大。”“这孩子,可真谦虚。”镇国公老夫人笑向靖南侯太夫人说完,继续拉了许夷光的手道:“叫什么老夫人,叫祖母,你曦姐姐可喜欢你得很,便没有你救我那回事,冲着你曦姐姐,你也该叫我一声祖母,何况   还有那回事,你不肯叫,莫不是怕你家老太太知道了,醋我抢她的好孙女儿?”   大太太在一旁早已是喜上眉梢了,忙笑道:“我们家老太太若是知道我们家二姑娘又多了一位祖母疼爱她,高兴且来不及呢,怎么会醋?您老人家说笑了。”   说着冲许夷光直使眼色,想也知道镇国公老夫人这声‘祖母’,只是嘴上叫叫而已,不可能真拿了许夷光当孙女儿待,不然何不直接收了干孙女儿?可就算只是嘴上叫叫而已,那也是许多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大太太自然不会白白放过,哪怕她女儿不能跟着也叫一声‘祖母’,但以后镇国公府若有个什么事,难道还能撇开其他人,只邀许夷光一个人   不成?   大太太这会儿唯一担心的,便是万一许夷光跟李氏一样,关键时刻却犯起轴来不忘清高,就真是要命了。   所幸许夷光感受得到镇国公老夫人至少这会儿是真满心的善意,是以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便立刻笑着叫了镇国公老夫人一声:“祖母。”   大太太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镇国公老夫人则笑得越发慈祥了,道:“既叫了我祖母,怎么能不给见面礼?”   说着从腕上捋下来一只翡翠镯子,“这镯子我戴了几十年了,还是当年我刚进门时,我婆婆赏我的,早前给了一只与你曦姐姐,这只便给你吧。”   许夷光见那镯子莹润通透,绿得好似要汪出水一般,好的翡翠养人,也需要人养,这镯子应当真如镇国公老夫人说的,是她戴了几十年的,实在太贵重了,她哪能收?   因忙笑着摆手道:“老夫人……祖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受之有愧,祖母还是收回去吧,况您早赏过我东西了,我这会儿头上手上还戴着呢,怎么敢让您再破费?”   镇国公老夫人却道:“这个是你叫我祖母的见面礼,与你头上的不一样,你再不收,祖母可就要恼了啊。”   一面说,一面还把镯子直往许夷光手腕上套。镇国公老夫人是真的感激许夷光,何太医可说了,当日若非小丫头救治她及时,她是真的再救不回来了,好容易从孙媳妇熬到婆婆,又再熬到太婆婆,满京城一等一的老封君,这几十年以来富贵荣华她自   然是享尽了的。   可殚精竭虑与担惊受怕,她一样没少受,总算近年来她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消高卧着受用了,自是盼着能活得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真个长命百岁才好。   如果当日就死了,这会儿还受用什么,更别提什么长命百岁了,她当然要感激那救她的人,别说只是赏她几样首饰一只镯子了,便是再贵重的东西,她都舍得!   这也是镇国公老夫人此番不顾老镇国公与儿孙们劝阻,一定要到庄子上来登高的主要原因,她既是来登高放晦气,也是来感谢老天爷垂爱,祈求自己自此后便否极泰来的。   镇国公老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哪还好再回绝,也怕她太激动于身体不利,只得任她把镯子套在了自己手上,随即屈膝道了谢:“那夷光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祖母了。”   “这才是好孩子。”镇国公老夫人方收了嗔色,笑起来。   一旁靖国公太夫人也笑:“倒是便宜你了,眨眼间便添了个这么好的孙女儿,可得好生做个东道,庆祝一下才是。”   镇国公老夫人笑骂道:“今日不正是我的东道么,还要连上明日后日,一连三日又吃又住的,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我给吃垮了才肯罢休是不是?”   “就是想把你给吃垮了,可谁不知道你是财主,哪是轻易吃得垮的?”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正热闹着,有小丫鬟进来禀告:“二夫人让奴婢来禀告,新安王妃携世子妃、大少夫人和县主到了。”   镇国公夫人便笑向靖南侯太夫人道:“方才伯母不是外人,我便没有亲自去迎接您,新安王妃却为尊,还请伯母与诸位容我暂时少陪,去迎一下新安王妃了。”   说完团团向四周一欠身,便款款的出去了。   至于傅氏姐妹和许氏姐妹,则被知客的管事妈妈们在镇国公老夫人一声令下后,簇拥着去了旁边小姐姑娘们落座的偏厅里。刚一进去,颜曦便冲了上来,拉了许夷光的手笑道:“早听说夷光你来了,怎么到这会儿才过来,一定是祖母她老人家拉着你说话儿了吧?咦,祖母把这只镯子给你了啊?这镯子与我这只可是一对儿,可见   祖母跟喜欢我一样喜欢你呢。”   管事妈妈闻言,本来已屈膝行了礼要走的,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老夫人可不是一样喜欢二姑娘吗,方才说什么也要二姑娘叫她老人家‘祖母’呢。”才却行退了出去。   颜曦便与傅姝姐妹和许瑶光许流光见起礼来,颜家的三小姐和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也上来与众人见礼,之后是来作客的闺秀们与众人各自见礼,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问好说笑声。众贵女对傅氏姐妹自不必说,对许氏姐妹,亦不再跟上次似的,直接视若空气了,也不知是事先得了自家长辈的叮嘱?还是见了傅氏姐妹和颜氏姐妹的态度后,临时做的改变? 第122章 新安王府   大家厮见完后,颜曦便兴冲冲的拉了许夷光至一旁的窗前,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处平地道:“那个地方就是我们姐妹平日用来骑马赛马的了,也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得闲,若是能得闲,我便带了你去骑马好   不好?明儿想也知道更不得闲,还真就只有今儿下午有机会了。”许夷光不愿拂她的意,便笑道:“今儿一共会来多少位小姐姑娘?反正是出来玩乐的,曦姐姐不如回了国公夫人,问一下小姐姑娘们都想做什么,若都愿意骑马,当然就最好,若有不愿意的,不拘是放风筝   还是划船,总能让大家都满意,对了,这儿能划船吗?”   颜曦自得一笑,道:“我们家这园子可是京城四大名园之一,自然是能的,我待会儿就回我娘去。”   正说着,新安王府的舞阳县主与二姑娘到了,大家少不得起身又是一阵行礼问好,到开午宴时,该来的人家都已来得差不多,只剩一两家上午赶不及过来,得下午才能赶到的了。   镇国公夫人便吩咐开宴,许夷光留心看了一下,每一席八人,竟足足开了六席,还不连外院的,这么多人又吃又住又玩的一连三日,镇国公府为这一场宴会得投入多少财力人力,可想而知。新安王妃好似很喜欢颜曦,一见她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上次在靖南侯府,没见到你,我回去后真是好生惦记,总算今儿见到了,身上都好了吧?越发出落得漂亮超逸了,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   好的孙女儿,我都想抢回自己家里去了。”   后面的话,却是对镇国公老夫人说的。   镇国公老夫人笑道:“王妃实在太夸奖她了,她小人儿家家的哪里经得起?去吧,与你姐姐妹妹们一道用膳去,你今儿可是主人之一,得尽到地主之谊才是。”   颜曦忙屈膝乖巧的应了,又冲新安王妃一礼,方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坐下后脸上虽一直都在笑,许夷光与她处了两次,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她了,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正不高兴。   因趁同桌的许流光正与许瑶光说话儿,傅姝与傅家的二姑娘傅娇也正咬耳朵时,低声问颜曦:“曦姐姐怎么忽然不高兴了,是不是谁惹你了?今儿你是主人家,好歹忍一忍,回头再生气也不迟。”本只是想安慰颜曦,并无意打探什么的,不想颜曦闻言后,却笑着压低了声音,用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还不是新安王妃,每次见了我都会拉了我说个不住,让人以为我跟她多亲近,我们家跟她也多   亲近似的,当谁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呢?也不想想,她一个填房,名声还自来不好,配是不配做我婆婆,她那个儿子,又凭什么取代人家原配嫡子做世子!”   许夷光一下子明白了。   敢情新安王妃想聘颜曦做儿媳,可无论是颜曦自己,还是镇国公府,都不愿意。说来新安王府在宗室里虽向来都算体面,但府里水深,也是公开的秘密,如今的新安王世子,是原配新安王妃所生,打小儿在现任新安王妃的“慈爱”下,竟然也没长歪长残,不但顺利成才,顺利请封了世   子,还顺利迎娶了一位家世显赫,本人也精明能干的世子妃,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并不是“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新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的日子,仍然不好过。   盖因新安王世子虽是世子,却不是长子,他头上还有一位庶长兄,且精明能干,年轻轻的便凭自己的真本事,做到西山大营的五品千户了,于新安王世子来说,自然是一大威胁。然新安王世子还有另一重更大的威胁,便是现任新安王妃生的儿子了,庶长兄再能干,只要沾了一个“庶”字儿,真正能上位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但继王妃生的儿子,却一样是嫡子,一样能立世子,端   看继王妃母子想不想而已。   如今的事实,显然新安王妃母子都是想的。不然新安王妃也不会一心想聘颜曦做儿媳了,要说她真有多喜欢颜曦,未必,她真正看重的,应当还是颜曦的身份,镇国公的嫡女,还是镇国公老夫人最喜欢的孙女儿,娶了她做儿媳,就等于自己的儿子   不但有了镇国公府的支持,甚至连太后娘娘,都有希望站到他们母子一边了,世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么?只是镇国公府如今已烈火烹油,显赫至极,连夺嫡那滩水,都绝不涉足的,不然那日颜曦也不会说自家是怎么也不会与靖南侯府结亲的了,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王府的世子,他们怎么可能看在眼里,争到了   也至多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必白费那个力气?   许夷光想着,低声劝颜曦道:“她自己要做白日梦,谁也管不着,曦姐姐只不理她也就是了,好容易出来玩儿,可千万别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白白坏了自己的心情。”   颜曦的气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闻言立刻笑起来:“就是,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为她白白坏了自己的心情,岂非太便宜她了?”   适逢丫头们拿口巾遮了面,开始上菜了,二人遂就此打住,用起膳来。   饭后,镇国公夫人先安排大家吃了茶,才笑着问道:“……是先各自去房间修整小憩一会儿,再回来这儿看戏,还是这会子就看戏?”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先就笑道:“旁人我管不着,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却是受不住,要先去小睡一会儿,才有精神看戏了。”   她先开了口,其他人其实也都累了,遂纷纷笑道:“我们也先修整一下,晚些时候再看戏吧。”   镇国公夫人便笑道:“那我这便打发人带了众位贵客去安置,申时再看戏怎么样?看个两场,也就可以开晚宴了,早些用了膳,也好支了牌桌子,大家玩上几圈。”   众人都笑:“客随主便,我们都听您的安排,您怎么说,就怎么做。”   于是众人都分散开来,由管事妈妈丫鬟们分头带着,去了各自的住处。   要照大太太的心思,自然是想与靖南侯府的人一起住的,整好趁机联络一下感情,可客随主便,也没有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理。是以娘儿们四个最终还是住进了镇国公夫人事先给她们安排的一座三间的小院里,好在地方虽小,却十分的清净,屋里也是一应俱全,不用着意收拾布置,便能住人了。 第123章 骑马   既只有三间屋子,自不能每人一间,于是大太太带着许瑶光住了东间,许夷光则与许流光一道住了西间,中堂就用来做厅堂,以防万一有人来拜访。   屋子分配好了,各自带来的丫头便忙着收拾布置起来,春分眼见屋里只有一张床,不由犯起难来,自家姑娘可自来不与人同床共枕的,只除了太太,可这儿只有一张床,如何是好?   许夷光一看她的神情,便明白她在发愁什么,笑着小声道:“这么宽的床呢,睡几个人都没问题,没事儿的,我与五妹妹一人一床被子也就是了。”   春分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忙活起来。许流光这会儿也看完外面的景色,从窗边跑了过来,拉了许夷光的手腕儿就道:“我之前就想好生看一看二姐姐这镯子了,啧,这水头,这色泽,不怪镇国公老夫人能一戴就是几十年,这镯子至今少说也有   五六十年了吧?真正是有年头有底蕴的好东西,偏就让二姐姐给得了,二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不过二姐姐这福气也是凭自己的本事来的,旁人再羡慕也羡慕不来。”   许夷光任她又看了一会儿,才笑道:“我都说了好多次,不过是侥幸罢了。清晨起得那么早,又在马车里颠了一个多时辰,五妹妹就不累吗?我可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许流光道:“我也早累了,那我们睡一觉吧,不然下午可没精神。”说话间,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于是姐妹两个简单的梳洗一番,再交代下去半个时辰后叫醒她们,便各自睡下了。   却是好似刚睡着,就被春分给叫醒了:“……姑娘,五姑娘,大太太与大姑娘已经起了。”   二人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方觉得清醒了,也精神了,去了厅堂里。   果然大太太与许瑶光已经在厅堂里了,大太太一见二人进来,便笑道:“提前了半刻钟叫你们起来,没睡好吧?咱们到底是客居,不好让人久等,等回家后,再好生睡几日。”   许夷光与许流光都笑道:“只要睡着了,多半刻钟少半刻钟,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大太太点头笑道:“是这样的。对了,我才听你们大姐姐说,颜四小姐说下午要带了大家骑马划船放风筝?难得出来,你们想玩什么都可以,只是一点,得谦让些,别让人觉得咱们许家的姑娘不让人,也得   警醒些,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千万别说,不该做的也千万别做,省得不小心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对许瑶光,大太太自是放心的,许夷光她也放心,何况镇国公老夫人与颜四小姐都对她另眼相待,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许流光,怕她跟在家里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犯了掐尖要强的毛病,所以有此一   说。   好在上午看来,许流光应当也知道什么时候得加倍懂事,没有不自量力的跟着许夷光叫镇国公老夫人‘祖母’,而是仍叫的‘老夫人’,想来当也不至于生什么事。   娘儿们四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管事妈妈来请了,于是逶迤着去了前面。   稍后,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便指了颜曦笑道:“我这个魔星,说戏是时常都能看到的,大家却是难得出来,一定要带了小姐姑娘们骑马划船放风筝去,有想去的,这便随了她们姐妹一起去吧。”镇国公老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也都笑道:“想去的都去,省得待会儿一个个的都坐不住,在一旁扭来扭去的,你们也难受,我们看的也难受,戏都看不好了……放心,你们的长辈都不会拘了你们的,她们不   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小姐姑娘们都陆陆续续的说要去,镇国公夫人忙命世子夫人亲自去安排,又叮嘱了颜三小姐和颜曦两个自家的女儿里为长的一番,才看着管事妈妈和丫鬟们,簇拥着将近二十位小姐姑娘们,浩   浩荡荡的去了。   一时去到后园的空地上后,镇国公世子夫人便笑着问大家哪些人愿意骑马,哪些人愿意放风筝,哪些想去划船的?   颜曦自然是骑马,很快便带着许夷光许流光并颜五小姐舞阳县主姐妹去了,剩下许瑶光与傅家姐妹还有另外几位一看也好静的小姐去划船,再剩下的则是想放风筝的。颜曦果然是个骑马的个中高手,不但会骑马,还会挑马,到得马厩前,不一时便替许夷光和许流光挑好了马,笑道:“给你们挑的都是温驯的母马,待会儿先让人牵了马,试着走上几圈后,我再亲自教你们   骑马的要诀。”   许夷光点头笑道:“那就有劳曦姐姐了,不过我笨得很,待会儿若是久教不会,曦姐姐可别恼啊。”   许流光则已满脸兴奋的在摸她的马的头了,得亏这次祖母同意了她来,不然她得错失多少好玩儿的?   颜五小姐却与颜曦一样,是有专属于自己的马的,如此便只剩下舞阳县主姐妹没有马了。   舞阳县主便笑道:“不怪都说曦姐姐马骑得好,单看挑马,便知道你是行家里手了,你也帮我和我二妹妹也挑一匹马吧?”   颜曦笑道:“县主别说笑了,谁不知道您的马术也是一等一的,挑马这样的小事,怎么可能难倒你?您还是自己挑吧,待会儿我还想与您赛上一场呢。”   说完偏头与许夷光继续说笑起来,分明就是不想多理会舞阳县主。舞阳县主的眼里便飞快闪过了一抹恼怒,不识抬举的贱人,给她三分颜色,便立马开起染坊来,都怪母妃,明明她就跟颜三要好,颜三人也体贴懂事,却偏要她来俯就这可恶的颜四……好容易方忍住了,面   上没表露出来,笑着与妹妹一道挑马去了。很快舞阳县主姐妹也挑好了马,颜曦便让人扶了许夷光与许流光上马,再让人牵着她们的马,慢慢的走动起来,她自己也没有策马来跑上几圈儿,而是慢慢的跟着许夷光与许流光,并不理会舞阳县主‘曦姐   姐,要不我们先跑几圈儿’的邀请。   把舞阳县主气了个倒仰,她好歹是皇室县主,颜四再是太后的侄孙女,也不该这般无视她才是!却也知道轻易与颜曦翻不得脸,不然回去后她母妃一定会让她好看,于是把账都算到了许夷光与许流光,尤其是许夷光的头上,不过一个白身加罪臣之后的女儿,竟敢要她的强,哄得颜曦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笔账,她一定会跟她算的! 第124章 婆媳之间   等到终于从马背上下来时,许夷光与许流光都觉得自己的腿软痛得不是自己的了。   颜曦见了笑道:“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多骑几次便好了,得亏今儿我还没让你们快跑,一直都让你们慢慢的走,缰绳也不是你们自己控制呢,不然这会儿你们岂非站都站不稳了?”   许夷光闻言,皱了眉头嘶声道:“我现在已经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要体会到曦姐姐你说的那什么‘风驰电掣般的痛快’,怕是不知得多久以后去了。”   许流光也皱着脸,痛苦道:“可不是,我这会子只有痛,没有快啊。”   说得颜曦越发笑个不住,见时辰不早了,便让人叫了春分和许流光的丫头淡竹来,再安排两个管事妈妈,先送了她们姐妹回去梳洗更衣,约定待会儿在前面的大花厅里见。   约莫半个时辰后,许夷光与许流光换过衣裳,艰难的回到了午间开席的大花厅里,本以为戏还没散场呢。不想进去一看,戏早停了,厅内众人也并没有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或吃茶或说话儿或玩笑,一派热闹的景象,而是大半都站着,踮起脚尖在往里张望什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一看便知道方   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亦都不在。   许夷光四处张望一番,好容易才发现了人群里的大太太,忙拉着许流光过去了,低声问道:“大伯母,发生什么事儿了?大姐姐还没回来么?”   大太太见她们回来了,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许瑶光也随傅姝姐妹回来,走了过来。大太太方低声说道:“方才新安王世子妃晕倒了,不过就一瞬间,又醒了过来,然后……裙子染红了,她当时坐的地上,也染红了一块儿,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都担心得不行,说世子妃这样,倒像是落了胎   ,一定要立刻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给世子妃好生瞧瞧。”   “世子妃却说自己没落胎,只是来了月事,偏又没弄好,所以出了丑,让新安王妃不必小题大做,坏了主人家和众宾客的雅兴。”“新安王妃却仍坚持要请太医,世子妃则仍是说什么都不同意,一个坚持一个婉拒了几个回合后,世子妃可能是太激动了,又晕了过去……镇国公老夫人看着不像,忙让人抬了世子妃进内室去,也打发了即   刻去请太医,可世子妃的丫鬟却仍坚持说世子妃没病,不要太医,把头都磕破了……可真是……”   ‘可真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又因这样的事,原是不该与三个未出阁的晚辈说的,脸色便有些发红。   许夷光不能自大太太的话里,猜出她对这事儿是什么态度,到底是倾向于新安王妃,还是倾向于新安王世子妃?但她可以确定,她自己是多少倾向于新安王世子妃的。前世她身亡前,新安王世子妃便已卧病不起了,但嫁进王府九年,除了一个女儿,她并没有生下儿子来,一边是继婆婆和庶长嫂的步步紧逼,一边是想要早日生下嫡子的巨大压力,也就不怪她年轻轻的,   便熬了个油尽灯枯,——一如前世的李氏。   许夷光只冲这一点,便忍不住要同情新安王世子妃了,何况新安王妃的名声并不只是颜曦生气之下说的不好,而是真个不怎么样,尤其是再过两三年后。   如今就看太医来了后怎么说了。很快太医便来了,却是镇国公府特意请到琉园坐镇几日的,整整三日,这么多宾客,还有几位老夫人太夫人,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太医就在琉园,也好及时赶到,以免迟了后果不堪设想,那就真是好事变   坏事了。只是新安王世子妃的丫鬟仍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太医给自家主子瞧病,无论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软言相劝还是怒目责骂,那丫鬟都死命的张开双手,挡在新安王世子妃的前面,任自己额头的血流了满脸也不   管不顾。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半是被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所慑,世人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们婆媳自然也不例外;再一个,这到底是人镇国公府的地盘,她们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   公然的打骂丫头,做得太过。   以致短时间内,竟是奈何不得那丫鬟,让太医靠近新安王世子妃分毫。   然这样大的动静,新安王世子妃哪里还躺得住,生生从昏迷中被吵醒了过来。   怔忡片刻后,便强撑着坐了起来,说自己是真没事儿,不过是女人家每个月那几日时,身体都难免虚弱些所致罢了,等回去后休息调养两日,也就无碍了,“……请母妃与大嫂不必担心。”   又向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请辞,说自己辜负她们的一番美意了,等过些日子身体好些了,再登门赔不是。新安王妃却夸张的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能讳疾忌医呢,什么小日子,那么多血,怎么可能只是小日子?世子翻了年都二十二了,膝下却只得一个女儿,偏世子又一定要嫡子生在庶子之前,你可千万别   因为怕世子回头知道了怪你,就讳疾忌医,还是立刻让太医给你瞧瞧的好,指不定还有回圜的余地呢?你再这样拖下去,让事情真个再无法挽回了,世子才真是要怪你,指不定王爷也会怪你的。”   大少夫人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吗二弟妹,父王可盼你能早日为他老人家生下嫡孙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还是让太医为你瞧瞧吧,不然回头纵悔青了肠子,也是枉然了。”新安王世子妃本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听得这婆媳两个的一唱一和后,瞬间越发的灰败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嘴唇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并无大碍,更不是母妃与大嫂想的那样,所以母妃与   大嫂不必再说了。如柳,扶我起来。”说完挣扎着要下地。“可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怎么能就这样回去?”新安王妃却仍不肯罢休,“横竖太医已经来了,你好歹让太医给你瞧瞧,确实没有大碍后,咱们再回去啊,不然你真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回府后怎么与世子,   还有王爷交代?”   好容易今儿贱人终于撑不下去,露了马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这次一定要把管家大权全部拿回来,再不给他们夫妇任何扭转局面的机会!大少夫人也笑,笑里却满满都是恶意:“二弟妹,母妃说得对,横竖太医已经来了,你就让太医给你瞧瞧吧,你纵放心不下旁人,这位太医却是镇国公府请来的,难道也放心不下……” 第125章 我瞧瞧吧   新安王府的大少夫人话没说完,已被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祖母,也许世子妃是面皮薄,不好意思让太医给她瞧呢?到底男女有别,且众目睽睽之下,要不,还是让我先给世子妃瞧瞧吧?”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许夷光,镇国公夫人先就笑起来:“二侄女的医术可是何太医都赞不绝口的,你若是愿意与世子妃瞧瞧,当然再好不过了。”就跟当日靖南侯府上下都怕镇国公老夫人在自家有个什么好歹一样,这会儿镇国公夫人也十分担心新安王世子妃在自家的地盘上出个什么事儿,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她们婆媳之间在明争暗斗,斗得   连体面都快不顾了,到底地方是他们镇国公府的,没的白晦气。   所以许夷光能站出来为自家解燃眉之急,镇国公夫人当然求之不得。   倒是镇国公老夫人低声问了一句:“好孩子,你有把握么?若是没有,还让太医瞧吧。”   不然回头真有什么事,她怎么都脱不了干系。许夷光见镇国公老夫人对自己明显真心得多,心里淌过一阵暖流,笑道:“祖母放心吧,我既敢开口,自然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况都是女儿家,世子妃便不用避讳,哪里不舒服,是怎么不舒服的,便都可以   对我直言了,我便处理不了,回头也能详尽的转告与太医,请太医定夺啊。只是一点,屋里人太多了,得都出去,只留我与世子妃主仆才成。”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了:“那你就试试吧。”   说完看向新安王妃婆媳,威严的道:“王妃与大少夫人且随我老婆子出去坐着等吧,都在这里围着,世子妃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别说身体本就正虚着,便不虚的,只怕也要受不住。”“可是……”新安王妃哪肯出去,被镇国公老夫人沉沉的一盯,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可让她就这样出去,又委实不甘心,谁知道她不在期间,一向诡计多端的贱人又会玩儿出什么花样来,她必须得寸步不离的   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岂是她不想出去,就能不出去的。镇国公夫人一把便挽了她的手臂,笑道:“王妃且随我出去喝口热茶,歇歇吧,您再担心世子妃,那也得专业人士看过了,才能知道世子妃现下到底身体如何不是?您可别小瞧了我这侄女儿,上次我们老夫   人就是她救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不由分说拖了她出去,剩下新安王府的大少夫人犹不甘心,被镇国公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立马什么念头都不敢再有,低眉顺眼的与镇国公老夫人的贴身嬷嬷一道,扶了她老人家出去。   许夷光这才走到新安王世子妃主仆的面前,先递了张帕子给她那个丫鬟:“这位姐姐,且先按住你的伤口,我待会儿再给你包扎。”   那丫鬟却不接她的帕子,也不说话,只是固执的仍挡在自家主子的面前,意思很明显,不让许夷光靠近新安王世子妃半步。   倒是新安王世子妃虚弱一笑,道:“如柳,你先到一边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吧。”   随即看向许夷光,“姑娘便是许二姑娘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话没说完,手腕已被许夷光猝不及防的握住了,放平在床上凝神诊了一回脉后,轻声道:“每个人的精血都是有限的,像世子妃这样,淅淅沥沥的一流就是几个月,又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医止与调养,能撑多   久呢?”“所以十个大夫,十个都会说小月子务必要坐好了,且还得比真正坐月子更精心才是,毕竟坐月子是瓜熟蒂落,小月子却是生生摧毁母体,何况世子妃还忧思过度,于身体的损伤就更大了,难道世子妃就忍   心让令爱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的疼爱与庇护,好坏生死都由天么?”   怪道新安王妃婆媳要抓住新安王世子妃是落胎了这一点死不放手,敢情二人都心知新安王世子妃早已落了胎,只苦于没抓到她的把柄,所以一直不能公然发难罢了。新安王世子妃没想到许夷光就给自己探了一回脉,便什么都知道了,关键她那些话,是真的推心置腹,别说二人只是第一次见面了,就算是多年的亲朋好友,也未必会与自己说这样的话,更甚者,连丈夫   近来都因她身上迟迟不干净,不能行房,尽快怀上嫡子,而对她颇为微词。   可她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才这样一直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马脚来,以致连太医都不敢看,药也得偷偷熬了吃吗?所以谁都可以怪她怨她,唯独他不可以……   新安王世子妃的眼泪一下子来了。   好一会儿,才决定顺应心里倾诉的欲望,抖着嘴唇哽声道:“姑娘果然医术高明,不怪能救镇国公老夫人的命……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有孕之初还不敢声张,孩子便掉了……”   “世子妃!”如柳在一旁忽然出声,打断了新安王世子妃,显然是不让她再说下去了。新安王世子妃却惨然一笑,道:“你就让我说吧,再不说,我没有血尽而死,反倒先憋屈死了……我嫁进王府快四年了,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总算于去年年底拿到了大部分的管家权,让我们家世子爷的地位不再那般岌岌可危,若都知道我小月了,手里的管家大权自然顷刻便要保不住,不没事儿人一样的苦苦支撑着,还能怎么样?偏她们到底还是知道了,日日明里暗里的给我添麻烦添堵,让我实在支撑不住   了时,连想静静的躺一会儿都是奢望……”“今日我原本也不想来的,想着她们婆媳母女都不在,我正好趁此机会,悄悄请个大夫来好生瞧瞧,开了药好生休养几日,可她不让,口口声声我一年到头辛苦了,好容易有机会出来松散,我怎么能不来?   还说动父王都亲自发了话,让我一定要来……于是昨儿我便忙了一整日,今儿又打早起来,坐了一上午的车,哪里还支撑得住?”“姑娘,你一看就是个好心人,不然方才也不会对我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那样推心置腹的话了,能不能求你,求你与她们说,我的确只是小日子,不是落胎,我都坚持这么久了,实在不想功亏一篑,我们家世子爷前有狼后有虎的,夫妻一体,我也的确功亏一篑不起,姑娘,求求你了……” 第126章 不敢生病   事情果然与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许夷光本就是对新安王世子妃,再就是她那个如今还不到两岁的女儿动了恻隐之心,才会出这个头的,虽然这并不是她出这个头唯一的原因,她还有别的想法。   这会儿再听得新安王世子妃这一番说辞,眼见她的手瘦得青筋暴起,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只敢默默的流泪,心里的恻隐之心自是更盛。忙轻声说道:“世子妃别急,我把人都请出去,本就是存的看情况再决定声不声张的意思,世子妃既开了口,我自然不会违背您的意思,这也是为人医者基本的操守与准则。只是一点,世子妃的身体已经亏   空得很厉害了,再不妥善的医治,只怕会坐下病根来,不但以后于子嗣上,希望渺茫,甚至于寿数上,也……”   后面的话,到底没忍心再说下去,想来前世到她身亡时,新安王世子妃也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还卧病不起,便是如今种下的病根吧?   新安王世子妃与如柳都明白了许夷光‘也’后面没说的话是什么,新安王世子妃还只是惨笑。   她如今活得殚精竭虑辛苦异常,要不是想着女儿,想着丈夫除了太着急有嫡子以外,对她旁的时候都还好,她早不想活了好吗?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什么分别。如柳却是听得眼泪都来了,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跪到许夷光脚下便低声哭起来:“姑娘,您一诊脉便诊出了我家世子妃的症状,一定有法子能救她的,求姑娘救救我家世子妃,求姑娘救救我家世子妃   ,奴婢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一面说,一面“砰砰砰”的给许夷光磕起头来,半点也不觉得伤上加伤有多疼似的。许夷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场面,忙阻止了她,道:“我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你家世子妃的病,但至少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可世子妃这病拖到如今,光药石已是起不了多大作用了,得配合针灸才能发挥最大   的功效,且得安心静养,不能多思多虑,世子妃,这些条件有问题吗?”   新安王妃闻言,又是惨然一笑,她如果能安心静养,不多思多虑,又何至于拖到今日,在别人家的地方晕倒,让人平白生出无限的猜想,暗自看了不知道多少笑话儿去?   她沉默了片刻,方苦笑着弱声道:“多谢姑娘,可除了吃药,还得是丸药,不留下任何气味与药渣之类的证据以外,我是既没办法针灸,也没办法安心静养,只能辜负姑娘的这番好意了。”   这才真是哭不敢哭,病也不敢病了呢……许夷光暗暗叹息,道:“丸药的功效可要大打折扣,何况并不是所有药都适合制成丸药的,不过药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却是隔日施一回针,要不世子妃说与我投缘,隔日打发人接我去一趟王府陪您说话儿   ,实则却是给您施针?一次只要一个多时辰,尽够了。”   “一个多时辰,怕是……”新安王妃仍是苦笑。如柳却道:“世子妃,不就隔日一个多时辰吗,只要我们安排得当,还是不难的,难道真到了那时候,王妃与大少夫人还能硬闯您的卧室不成?再不济了,每次都请世子爷留在家里便是,她们总要避嫌。您也不瞧瞧您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要是家里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得心疼成什么样儿?您便不为老太太太太想,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姐儿想吧,她才那么小,世子爷已经吃够没娘的苦了,您难道忍心让   姐儿也吃那样的苦不成……”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也没注意到自己后面的话,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家世子爷那个做爹的。   新安王世子妃却注意到了,想到丈夫是吃够了没娘的苦,可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在了,他未必就不会跟如今的王爷一样,毕竟从来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再看向许夷光时,终究下定了决心,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姑娘了,只要姑娘能让我多活几年,若有幸再为小女添个弟弟妹妹互相依靠,我便是活着时不能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死了也必定会结草衔环来   报的。”   许夷光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出这个头,就跟上次救镇国公老夫人一样,真不是为了什么报答,不过就是做不到见死不救,也不希望新安王妃母女要不了多久,就成了前世的她们母女而已。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那我今晚便借镇国公府的地方,为世子妃施第一次针好不好?施了之后您能睡个好觉,明儿起来,应当就能觉着轻松一些了。”   新安王世子妃皱眉道:“好是好,就是我与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怕是不方便。”这倒也是……许夷光想了想,道:“那不然我与老夫人说您身子今儿正虚着,最好别挪动别见风了,让她老人家打发人就给您在这后面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暂住一晚上,明晚上咱们又再想法子?只要她老人家   发了话,想来王妃与大少夫人都不好说什么。”   新安王世子妃听得这话,还未开口,如柳已先急道:“那就太感谢姑娘了,奴婢替我们世子妃,先谢过姑娘了。”说着就要下跪。   让许夷光给拦了,冲新安王世子妃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给老夫人和王妃回话了,世子妃稍等片刻。”轻手轻脚的开门去了外面。   镇国公老夫人夫人并新安王妃婆媳,乃至所有人的人都正等着,眼见天已擦黑了,早过了开晚宴的时间,也都顾不得。一瞧得许夷光出来,倒是新安王府的大少夫人先窜了上去,急声问道:“许二姑娘,我家二弟妹还好吧,不是真个落了胎吧?她年纪轻轻的,又还没为我们家二叔生下嫡子来,要是自此坐下了病根,可该如   何是好?”   许夷光就忍不住勾唇讽笑起来,这大少夫人莫不是打的“橘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她也不想想,就算到头来新安王世子与三爷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了,也未必就能轮到她丈夫一个庶子吧,不还有朝廷收回爵位这个可能吗!因笑道:“怎么我听大少夫人这话的意思,巴不得世子妃落胎似的?可惜要让大少夫人失望了,世子妃只是体寒,所以每个月那几日,都会虚弱些而已,听说昨日又忙了一整日,今日又是打早起来一路奔波   ,也就不怪比往常更严重一些了,不过吃上几剂药,调养一下,也就没有大碍了,大少夫人只管放心吧。”说完又转向镇国公老夫人与新安王妃:“祖母与王妃娘娘也只管放心吧。” 第127章 护短   镇国公老夫人听罢许夷光的话,笑起来:“世子妃没大碍就好,我老婆子也可以放心了,王妃这个做婆婆的也尽管放心吧,等世子妃调养好了身子,且有你抱孙子的时候呢。”后面的话,却是对新安王妃说的,说完又与靖南侯太夫人等人感叹,“要不说咱们女人看大夫,还得是女的来最好呢,医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不然问诊用药便会有所偏差,尤其咱们女人有些私密的病痛   ,别说跟太医们说了,就是跟贴身的丫头婆子,都不好多说的,这问来问去,传来传去的,怎么可能不传变样?治起病来自然越发事倍功半,还是这样好!”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可不是,别说望闻问切了,除了诊脉时,太医连多看咱们两眼都不敢,咱们还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那么多忌讳,像世子妃那样的年轻媳妇子,就可想而知了。”   说着看向新安王妃:“王妃也别着急,许二姑娘上次说自己能救老夫人,便果然救下了,这次她说世子妃没有大碍,自然就是真的没有大碍,您呀,就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去吧。”新安王妃满肚子的无名火,她怎么可能担心那个贱人,她巴不得她立时死了才好,都怪这什么许二姑娘,要她多管闲事,还颠倒黑白,明明那贱人就是落了胎,偏说是小日子,贱人给了她什么好处?早知   道,方才她说什么也不能出来,就该一直留在里面,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还怎么弄鬼!   想着,忍不住剜了一眼许夷光,见她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半点也没有才撒了谎的心虚与不自然,心里就越发恼怒了,敢坏她的事,她一定会让她后悔的!   却也知道当着镇国公老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的面儿,这样的想法丝毫不能表露出来,便只是笑道:“那我就承老夫人和太夫人的吉言了。”话音刚落,大少夫人忽然语气不善的开了口:“许二姑娘,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巴不得世子妃落胎似的?我担心关心自己的弟妹,这有错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巴不得弟妹落胎,我几时   有这样的意思了?你这话不是摆明了在挑拨我们妯娌之间的感情吗,许家还号称书香世家呢,竟连‘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只怕连初葵……且还没来,能知道什么,就敢只凭短短一会儿工夫的诊视,就给我二弟妹的病定了性?就不想想,万一你判断失误,延误了我二弟妹的病情,这   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相信,不,不是不肯相信,是不肯接受新安王世子妃不是落了胎这个“事实”。   许夷光微微一笑,道:“大少夫人,我的确是个小姑娘,可我也是个……大夫,既是大夫,自然什么都要懂,也什么都不必避讳,所以大少夫人放心吧,我不会诊错的。”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是大夫这句话,虽然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瞬,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那以后想再说什么侥幸不侥幸的,便再应付不了许老太太了,不过没关系,她要给谁治病不给谁治病,全凭她自己   的意愿来,谁也休想勉强她!   “可你……”大少夫人还待再说。镇国公老夫人不悦的打断了她:“大少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我这孙女的医术吗,她连我老婆子一只脚都已踏进鬼门关了,尚且能拉回来,何况世子妃只是有点女人家都有的小毛病而已,什么大不了   的?若她真判断失误,延误了世子妃的病情,我老婆子来承担这个责任,总担得起的吧!”   当着她的面儿,竟敢这般挤兑她的人,当她是死的么,还是以为自己是王府的儿媳,众目睽睽之下,便摆起王府儿媳的款来?哼,不过一个庶子媳妇罢了,她还不看在眼里!   镇国公老夫人从来护短,且是年纪越大,越护短,反正她年纪大辈分高身份也高,几乎是想怼谁,就能怼谁,才不会委屈自己忍气吞声。   大少夫人被镇国公老夫人的话说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好一会儿才嚅嚅的道:“老夫人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担心二弟妹,所以关心则乱罢了。”   新安王妃见状,忙赔笑道:“老夫人,她从来都是个口无遮拦的,您别与她一般见识。”   又骂大少夫人,“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从来不会说话,得亏老夫人是自家亲戚,不与你一般见识,换了其他人,看你今儿个怎么收场,以后可别再犯了!”本还想着任庶子媳妇胡搅蛮缠一番,指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谁知道镇国公老夫人这般喜欢那事儿精许二姑娘,这次只能便宜纪氏那贱人了,不过她以为躲得过初一,就一定也能躲过十五了?且   走着瞧吧!许夷光懒得看新安王妃婆媳的红白脸双簧,只是看向镇国公老夫人笑道:“祖母,世子妃这会儿身体正虚着,实在不宜挪动见风,您老人家能不能打发人就近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世子妃今晚就歇在这边?   想来好生休息一晚后,明儿世子妃就能大好了。”   这样一件小事儿,镇国公老夫人自然要给许夷光脸面,立刻吩咐镇国公夫人:“按夷光丫头说的做。”   倒是镇国公夫人,颇有些不想掺和到新安王府的家务事中去,摆明了就是那婆媳三个在斗法,她才不愿被溅上一身的泥点子,纵伤不了人,也恶心人。   不过想到新安王妃在宫里太后娘娘面前,多少有几分体面,且以新安王妃的厚脸皮,不给她一个痛击,让她知道有些事永远不可能,她指不定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那不是影响曦儿的心情与前程吗?   是以镇国公夫人很快应了“是”,吩咐人给新安王世子妃收拾厢房去了。   彼时天已越发黑了,镇国公夫人忙又吩咐人掌灯,再命人传话给世子夫人和二夫人,准备开宴,“……世子妃既无大碍,大家也可以安心的用膳了,等用完膳,可得好生摸几圈儿牌才是。”   众人纷纷笑起来:“手早就痒痒得慌,只等国公夫人这一声了。”于是各自落座净手,举筷用起晚宴来。 第128章 趋吉避害   晚宴许夷光仍是跟颜曦坐在一起的,一落座后,颜曦便低声问起她来:“夷光,新安王世子妃真没大碍?我来得迟,没亲眼看到,只听说她就一会儿的功夫,便晕倒了两次?这可不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偏   新安王妃与他们家大少夫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世子妃也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许夷光低声道:“世子妃是亏了气血,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又挺严重,不过我会尽全力治好她的,曦姐姐放心吧。”   颜曦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哼,那样一个大泥淖,稍不注意就得沉下去,遭到灭顶之灾,还想拉我下去,简直就是做梦!”   “曦姐姐不理她们就是了,反正我瞧祖母与国公夫人的意思,也绝不可能答应她们。”许夷光随口宽慰着颜曦。新安王世子妃是可怜,让人同情,可要说她就没算计过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只怕也不可能,毕竟天然立场不同,利益也天然冲突,所以那滩浑水,还是留给愿意跳下去的人去趟吧,她自己也只是尽到身   为大夫的责任就够了。   一时宴毕,吃过茶后,镇国公夫人便让下人支了桌子,安排众夫人太太们打牌,众姑娘小姐玩了一下午,大半都累了,便先辞了各自的长辈,回房休息去。   镇国公夫人本来也安排了大太太打牌的,大太太却有满腔的话想与许夷光说,婉言拒绝了:“……今儿个着实有些个撑不住了,想早些休息,明儿个一定陪各位太太夫人好生摸几圈。”   然后带着许瑶光许夷光与许流光,回了她们暂住的那个小院子去。先前大太太并没想到许夷光会忽然出头,倒不是她没想过让许夷光出这个头,若这次她再治好了新安王世子妃,不用他们家做什么,她也算是真正的一炮而红,满城皆知了,毕竟上次救活镇国公老夫人还   能说是侥幸,可一次是侥幸,总不能次次都是侥幸吧?   那以后登门求医的人自然就多了,以许夷光的性子,又不是能做到见死不救的,一来二去的,老太太也算是梦想成真了,毕竟届时好些人家都会与他们许家扯上交情,只不过大家冲的都是许夷光罢了。可以许夷光的性子,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却也最讨厌别人逼迫她,她自己愿意的事,当然没什么,她不愿意的事,旁人再逼她,她只会更不愿意,——大太太约莫知道自己这个大伯母在许夷光心中的分量   ,是真远不足以让她妥协,不止她,整个许家,除了李氏,只怕也没有谁有那个分量。   万万没想到,许夷光竟会忽然就出头了,等大太太反应过来,她已进了内室,外面只听得见她模模糊糊的声音了。   大太太当时心里那个惊喜与庆幸,简直非言语足以表达。还是之后见了新安王妃婆媳的冷脸,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许夷光救了新安王世子妃的同时,却也得罪了新安王妃婆媳,甚至是新安王府,这于自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镇国公老夫人肯护着她一个   小姑娘,难道还肯护着他们整个许家不成?   大太太一时喜一时忧的,连晚宴都没用好,好容易撑到晚宴结束,自然再待不下去,忙忙带着三个小的,回到了她们的小院。   等笑着打赏了送她们回来的镇国公府的管事妈妈,又让人好生送了出去后,大太太方与女儿侄女们道:“都坐下,我有话与你们说。”说是有话与‘你们’说,看的却是许夷光一个人:“夷丫头,新安王世子妃真没有大碍吗?若没有大碍便罢,否则,还是让太医给她治病吧?到底你年纪还小,再有天赋,也比不过太医们都有几十年的经验,   且太医们的话,也更让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信服,咱们总不能明明就是做好事,反而得罪人,惹人记恨吧?”   许夷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大太太的意思。   这是既想得到好处,又不愿承担丝毫的风险呢,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吸了一口气,才淡笑道:“世子妃是亏了气血,并不严重,太医们当然都能治,可就像之前老夫人说的那样,女人家那些个私密的病痛,别说跟太医们说了,就是跟贴身的丫头婆子,都不好多说的,传来   传去的怎么会不变样?当然还是我给治最好。至于旁的,我只是一个大夫,只知道治病救人,谁病了就救谁,并不关心病人的身份立场,更不关心其他人想什么做什么。”“可身在局中,怎么可能不关心其他人想什么做什么?”大太太皱起了眉头,明显对许夷光这番说辞不满意,“你也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那么多亲人,便不关心病人的身份立场,不关心其他人想什么做什   么,难道连自己的亲人,你也不关心么?”许夷光仍是淡笑:“大伯母既说我身后站了那么多亲人,难道还怕她们区区两个人不成?新安王府是尊贵,可我们许家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大家既享受了我的医术带来的好处,譬如   此番的宴会,自然也该承担伴随着这些好处而来的坏处与风险。”“何况大伯母一向见多识广,想来应当知道能决定一个家族命运的,从来都是外面的斗争,内院那些个小打小闹,女人之间那些个鸡毛蒜皮,是真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何况,新安王怎么想的谁知道,没准儿   回头知道是我救了世子妃,反倒要感谢我呢?”   只看新安王世子如今仍好好儿当着他的世子,便知道新安王至少还没有废世子的打算,或者是有打算却知道自己做不到,那光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记恨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们难道还敢公然对她怎么样不成,私下里彼此则面都轻易见不到,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倒是大伯母,真不愧是许家人,趋吉避害简直已成了本能,倒不是说这样不对,她有她的立场她的顾虑,会这样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难免会让人觉得心寒齿冷而已。   许夷光说完,不待大太太说话,已站了起来,道:“我还要去瞧瞧新安王世子妃,就不多陪大伯母说话儿了。”   说完屈膝一礼,回房取了一些东西后,便带着春分,去了前面新安王世子妃如今的房间。如柳早已焦急的等候多时了,好容易等到许夷光主仆来了,如获至宝,忙殷勤的请进了屋里去。 第129章 清晰   因时间紧急,许夷光只与新安王世子妃打了个招呼,便立刻净了手,取出银针为她施起针来,不一时新安王世子妃裸露的后腰上,便渐渐布满了细细的银针。新安王世子妃却半点不觉得羞涩与窘迫,反而只觉得舒服,想到晚宴前隐隐听得许二姑娘在外面与镇国公老夫人说的话,她是大夫,自然什么都要懂,什么都不用避讳,不由暗暗感叹,要是世间能有女大   夫,而且是与男大夫一样多的女大夫该有多好,许二姑娘医术倒是好,却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除非她愿意给人治病,否则,谁能强迫她?   不过许二姑娘这么美好的小姑娘,谁又舍得强迫她呢?如柳看得自家世子妃瘦得骨头都清楚分明凸出来的后背,却是忍不住眼泪汪汪,又怕影响了许夷光,只能死死捂着嘴,把泪都咽回去,然后暗暗安慰自己,这下好了,有了许二姑娘妙手回春,自家世子妃   的身体一定能早早好起来,再早早为姐儿添个弟弟。   许夷光一边行针,一边轻声问着新安王世子妃的感受:“世子妃觉得痛吗?那有没有痒痒热热的感觉?有啊,那就对了……这个穴位十分要紧,我得把针施深一些,世子妃忍耐一下……”   等终于把针都施完,许夷光已是满头的汗,后背也已被汗水浸湿了。不过见新安王世子妃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显然是她的诊治起到了作用,她又忍不住满脸都是笑,轻声与如柳道:“今晚上你家世子妃应当能一觉到天明了,若能辅以汤药,效果更好,不过出门在外,到   底不方便,还是待回去了,又再想法子吧。”   如柳听得自家世子妃今晚能一觉到天明,感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抖着嘴唇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旁人不知道,她却是最清楚不过,自家世子妃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怎能不感激?   许夷光又道:“回去后只要条件允许,世子妃最多只需要施一个月的针,就有望大好了,如柳姐姐等明儿世子妃醒了后,告诉她一声吧,也好让她安心。”   “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原话转告我们世子妃的。”如柳忙哽声应了。   彼时大太太正与许瑶光说话儿,想起许夷光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大太太这会儿一张脸都还白一阵青一阵的。   那丫头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她只想享受好处,不想承担风险么,这是她与长辈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况就算她只想享受好处,不想承担风险,不也是人之常情吗,都跟她似的,做事只顾头不顾尾,他们许家早乱套了好吗!倒是许瑶光,这次站到了许夷光一边:“娘,二妹妹说的本来就对嘛,新安王府是尊贵,我们许家也不是软柿子,何况新安王府真正做主的可是王爷,我们有什么可怕新安王妃与大少夫人的?便她们婆媳之间,也还不是铁板一块呢,她们充其量只能在心中记恨二妹妹,却未必真敢对她怎么样,到底还有镇国公老夫人在呢,您就是太谨慎,也太保守了,这世间无论谁,都不可能人人都喜欢的,毕竟人不是银   子,可就算是银子,不也还有视银钱如粪土的人吗?难免会顺了这个的意,便逆了那个的意,要我说,只要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说着,想到许夷光晚宴前在众人面前的自信大方与不卑不亢,不由暗暗感叹,那一刻的二妹妹,耀眼得连她都要忍不住被她吸引住,挪不开目光了,叫其他人怎能不惊艳与喜欢?   而与母亲的对话,又让人见识了她的无所畏惧与眼界格局。   所以一味的盯着别人有什么用,充实完善自己,让自己也变得更好,任何时候都能发光,让旁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自己吸引,才是最重要的!   许瑶光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   大太太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可她不也是想着自家才经历了变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因说道:“新安王妃婆媳与世子妃婆媳妯娌相斗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我这不是想着横竖人情已经给镇国公府和新安王世子妃都卖过了,你二妹妹医术好的事今日之后,也将在圈子里彻底的坐实了,便觉着没必要再趟那滩浑水了么?不过如今你二妹妹不趟也趟了,我还能怎么样,就像她说的,她只是个大夫,职责便是治病救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病倒了,却不问不管吧,新安王妃与大少   夫人若要因此记恨,她们也生病,看你二妹妹是不是一视同仁也就是了。”   许瑶光这才笑起来,道:“娘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就是二妹妹心里,怕是一时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我明儿得了空,好生与她说说吧。”大太太“嗯”了一声,“我今儿也没能找到机会与傅夫人说体己话儿,不过我瞧几位傅姑娘都挺喜欢你的,明儿你可得继续与她们交好,我呢,也争取找到机会与傅夫人说话儿,最好能尽快把事情定下来,那   我这辈子就真是别无所求了。”说得许瑶光红了脸,道:“娘别急,该是我们的,始终会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的,强求也求不来,所以顺其自然吧,何况还有二哥哥的事呢,长幼有序,我哪能灭过二哥哥的次序?娘还是先操心二哥哥吧。   ”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等她变得跟二妹妹一样光芒耀眼了,有些人自然也就来了,她不想再将自己放在一个低低的位置,毕竟她若不先弯下腰去,谁也骑不到她背上!   许夷光等时间到了后,便替新安王世子妃一一收了针,轻手轻脚的都收好,再与如柳无声的作了别,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其时已交了二更,前面众夫人太太们的牌局也已散了,整个琉园的内院都静谧至极。   春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说道:“姑娘,这城外是要比城内凉上许多,难怪往年老太太总要带了人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呢。”   许夷光“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一次,是真再想装傻藏拙,也装傻藏拙不下去了,不过这既是预料中早早晚晚的事,亦是我想要的结果,也挺好的。”今日镇国公老夫人的几番爱护与回护,让她从前只是隐隐有之,但觉得还不到时机的想法,终于变得清晰起来,那就是她和她娘将来想要离开许家,光有银子还远远不够,还得让许家上下不管情愿不情愿   ,都不得不同意她们离开。   那她便得有足够强的靠山,更重要的是,她自己要足够强,而且是越早足够强越好才成。   所以她顺水推舟的站了出来,为新安王世子妃看病,以期能在治病救人的基础上,借这次之事,再连上上次救镇国公老夫人之事,为自己开一个好头。而事实证明,她这个头其实开得还不赖。 第130章 登高   次日,便是九月九日重阳节的正日子。一大早,大太太与女儿侄女们刚起来,便有镇国公府的丫头送了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菊花与茱萸来,请娘儿们四个佩戴,又笑着与大太太道:“我们家大夫人说,今儿早膳大家便不一起用了,省得彼此的时间   不合适,只按时让人送到各处,请各位贵客享用也就是了,等用完早膳后,大家于辰正在昨儿的大花厅外回合,一起去后山登高赏菊去。”   大太太满面是笑:“国公夫人考虑得极是周到,我们一定准时到。”   让丫鬟打赏了那丫头,好生送了出去。   这才笑着捡了一支菊花一串茱萸分明簪在发髻和衣裳上,与许瑶光许夷光许流光道:“你们姐妹也挑了簪上吧,剩下的好散下去,既来了人家的庄子上,自然要入乡随俗。”   姐妹三个闻言,忙都应了“是”,各自挑选起来,挑好后学着大太太的样子,都簪了起来。   之后各自的丫头跟来的婆子们也都簪了,屋里一时间满是菊花与茱萸淡淡的清香。   让昨夜因为择席,也因为或是心里有事睡不着,或是下午骑了马浑身痛得难以入眠的娘儿们四个,俱是为之精神一振。   许流光先笑起来:“听说今儿要登高的琉园后山,高倒是不算高,不过遍植菊花,风景宜人,到时候大家便可以一边登高,一边赏花儿了。”大太太闻言,笑道:“不然镇国公府何苦要巴巴的请大家来庄子上过节,不就是这庄子是再好不过的登高赏菊两不误的地方吗?城里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城外山倒是多,却又哪里找那么多菊花儿去,何况   人挤人的也不方便。”   正说着,镇国公府的下人送了食盒来,除了一样以菊花熬就的粥以外,还有几样以菊花做辅料、或者与菊花有关的小菜,倒真是应了今日赏菊的主题了。   娘儿们四个坐下无声的吃毕,又收拾了一番,眼见时辰不早了,遂赶往了前面的大花厅。   一时到得目的地,就见好些人已等在那里了,瞧得大太太带着许氏姐妹过来,虽因自矜身份主动与她们打招呼的人寥寥无几,却有好些人对着她们微笑点头致意的。很快靖南侯府与新安王府的人也先后到了,大太太忙着与靖南侯太夫人和夫人见礼,许瑶光许流光也与傅氏姐妹低声说笑打招呼,唯独许夷光,不动声色的在人群里搜视着新安王世子妃,照理她昨儿扎了   针,今儿应该好上许多才是,怎么还没来,莫不是睡过头了?还是她病情反倒加重了?   念头刚闪过,就见人群里一张熟悉的秀美面孔正对着自己点头微笑,不是新安王世子妃,又是哪个?   关键她的气色比之昨儿,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好了不少,还不是被脂粉刻意营造出来的好,而是由内自外散发出来的好,可见果然一夜好睡后,身上轻松了不少。   许夷光嘴角不自觉也带上了一抹笑,冲着新安王世子妃轻轻一点头,算是回她的礼。   只是才一转头,就对上了新安王妃婆媳似嗔似怒的脸,显然她们也已看到不过一夜过后,新安王世子妃便已好多了,心里肯定不痛快。不过许夷光才不在乎她们痛不痛快,她还是那句话,谁病了她就救谁,新安王妃婆媳若是还不痛快,那便自个儿也病一场,看她会不会一视同仁呗,当然若她们要记恨她,就最好一直别生病,别有求她那   一日了。   “来迟了,来迟了,大家都等久了吧?”不远处忽然传来镇国公老夫人带笑的声音,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镇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们簇拥着镇国公老夫人走了过来,一边走镇国公老夫人还一边自嘲道:“贵客们都到齐了,主人家反而没到,得亏今   儿在场的都不是外人,不然传了出去,旁人都要笑话儿我们家的待客之道了。”   众人不待她老人家走近,已纷纷屈膝行起礼来。   靖南侯太夫人则玩笑道:“可不是吗,客人们都起来了,主人家还在睡觉,若今儿没有最好的肥螃蟹吃,你就等着我们这些人出去宣扬你们镇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吧。”镇国公夫人忙拉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衣袖:“这不是我想着我们家老夫人今儿势必比昨儿更高兴,铁定不会歇中觉,所以特地交代让她老人家多睡一会儿,才会迟了吗?早备下上好的肥螃蟹了,个个儿膏满脐   圆,伯母千万口下留情,千万口下留情啊。”   说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后山而去,镇国公夫人怕几位老夫人体力不支,还特地让人备了软轿滑竿之类,跟在后面,以备不时之需。   琉园的后山,又是另一番风景,山倒是不高,不过百来丈,但山上到处都点缀着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菊花,远远望去,既绚烂又壮观。   大家便都纷纷赞了起来:“好花儿!”“布置得这般奇妙,难为怎么想来?”   “好像今年的布局与往年大不一样,花儿的品种也更多了?”这是以往来过的。   像大太太和许家姐妹之流没来过的,则是忍不住歆羡的感叹:“镇国公府的琉园果然名不虚传!”   光这一山菊花儿,就得花费多少财力人力了?   许夷光与许流光因为昨儿骑了马,今儿起来浑身痛得更厉害了,尤其是许流光,要不是在别人家,没有任性的余地,她今儿都不想来登这个高,只想窝在床上睡大觉了。   是以不多一会儿,姐妹两个便落在了最后,每一梯都跟挪似的。   就这样许流光还忍不住低声惨叫:“二姐姐,早知道这么难受,我昨儿就不骑马,只看你们骑了,话说回来,你昨儿不也骑了吗,怎么我瞧着,你比我轻松多了?我真是一步都不想走,只想原地坐下了。”   听得扶着她的淡竹大是着急:“姑娘,您可不能坐下,不然回去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偏这会儿连老夫人老太太们都还在自己走,您怎么好坐滑竿的?好歹再坚持一会儿吧。”   许夷光让春分扶着,纵因昨晚上自己给自己点穴按摩舒缓过一回了,其实也没有比许流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她没嚷嚷出来罢了。   偏就在这当口上,镇国公府的管事妈妈还满脸是笑的找了来:“老夫人寻姑娘呢。”许夷光只好咬牙坚持着,随那管事妈妈,一梯一梯的拾级而上,追打头的镇国公老夫人去了。 第131章 抬举   许夷光随着镇国公府的管事妈妈拾级而上,再是浑身酸痛举步维艰也只能忍着,紧赶慢赶,总算在一刻钟后,追上了被颜曦和颜三小姐扶着走在最前面的镇国公老夫人。还未及行礼,镇国公老夫人已自颜三小姐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笑着向她招手:“夷光丫头来了,来扶着我老婆子点,去年我都还能一气儿爬到半山腰呢,今年竟不行了,才走了这么点儿路,就觉得腰也酸腿   也软呼吸也不顺畅,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昕丫头,你才不是说累了吗,且跟在后面慢慢的走,歇息一下吧,让你夷光妹妹扶我即可。”   后面的话,却是对颜三小姐颜昕说的。   颜昕闻言,忙笑道:“祖母,我便真累,在您人家面前,也没有喊累的啊,何况我并不累,许……夷光妹妹是客,还是让我继续扶着您吧。”   镇国公老夫人却笑道:“她都叫我祖母了,怎么还是客?你就让她扶我一段儿,歇歇去吧。”说话间,已拉住许夷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臂间。   这下颜昕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与许夷光说了一句:“那就有劳夷光妹妹扶着祖母,我且躲会儿懒了。”   屈膝一礼,退到了后面去与姐妹们一处,心里已将许夷光骂了个半死。   一样是府里的嫡出小姐,祖母的嫡亲孙女儿,她素日及不上颜曦也就罢了,谁让颜曦那么会生,与祖母生在了同一日同一时刻,又惯会讨好卖乖呢,她比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且也实在无法。   可那许二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名声糟污的白身加罪臣之女的女儿,别说她了,连她那个姐姐许大,原本都是不够格儿登他们家的门,参加他们家的聚会的。   如今倒好,偏是许二挤了自己在祖母面前的位子,祖母是老糊涂了么,就算许二真救了她的命,多赏她些财物也就是了,犯得着这样抬举她吗?真是气死她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颜昕正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她扶住镇国公老夫人后,便见另一边的颜曦正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可不是她为她找的事儿,是祖母自己想到她的。   原来出发前颜曦便问了许夷光,身上痛不痛,可还支撑得住爬山?   许夷光自然是说痛、撑不住,颜曦便没有勉强她跟自己一块儿,任她和许流光在后面慢慢的来,谁知道她还是让镇国公老夫人给叫到了前面来。   镇国公老夫人却有另一层心思。她昨儿越瞧许夷光越喜欢,觉得她既沉稳又大方,心地还好,昨日之前只是想的要替她保一门好亲,算是报了她的救命之恩,昨儿晚间已改了主意,索性就聘了她做自家的孙媳妇多好,反正自家孙子多,   这个不合适,那个总合适。   至于许夷光的出身低些许家二房的家底薄些,也都不算事儿,反正他们镇国公府已经够显赫,不需要娶多么显赫尊贵的孙媳妇锦上添花了,她体己也够多,厚厚的与她添份嫁妆也就是了。   镇国公老夫人想得挺好,今儿早起几个儿媳来伺候她时,她便半含半露的与她们说了自己的打算,问她们是个什么意思。她老人家做祖母的,如果坚持要为哪个孙子的亲事拍板做主,当然也没人敢公然驳她的回,可到底以后日子是许夷光自己过的,婆媳夫妻间的关系,也得靠她自己去处,她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一世,自   然得双方都你情我愿才好,就跟做买卖似的,强买强卖哪能成?   万万没想到,镇国公夫人没那个意思也就罢了,她只剩一个儿子未婚了,以那个孙子的人品才貌,又是国公嫡子,公主都尚得,她不情愿也可以理解。偏二夫人与三夫人四夫人也不同意,二夫人的理由好歹还算个理由,她两个儿子与许夷光岁数都不对,一个大了四岁一个小了三岁,三夫人与四夫人却连个算是理由的理由都说不出来,只说许夷光太好,   她们的儿子们都配不上,不能委屈了她。   再不然,就只肯给庶子。   镇国公老夫人当即就冷笑了,连大房二房的庶出,她尚且觉着委屈了许夷光,何况三房四房庶出的庶出,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得亏她老人家养气功夫到家,才没当场发作,只说自己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如今想来,的确太不适合了,就当她没有提过这事儿,把事情揭了过去,——也所以,先前她们婆媳才会姗姗来迟,倒让客   人们等了一会儿。只是镇国公老夫人心里到底还是哽了一口气,你们没有生就一双慧眼,自有生就了慧眼的人,只不过她们都还没发现夷光丫头的好而已,等她们发现了,等着瞧吧,定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届时你们再后   悔也已迟了!   所以镇国公老夫人才会特地打发了人去请许夷光上来,又让她扶着自己走,这下这次来的所有夫人太太们,谁想不注意到她都难了,便她们没那个意思,她们的亲朋好友呢?   指不定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夷光丫头的亲事就定下来了呢!许夷光自也不知道镇国公老夫人这番想头,但她知道镇国公老夫人是在变着法儿的抬举她,她能感受到她老人家的善意,说句不好听的,这样不掺杂任何杂质与图谋的善意,她在许老太太这个亲祖母身上   都没感受到过。   是以她腰腿再疼,也咬牙硬撑着,与颜曦一面扶了镇国公老夫人往上走,一面你一言我一语笑语如珠的引得镇国公老夫人呵呵笑个不住,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此情此景看在后面众人的眼里,免不得有几位夫人太太动心了,嫡子她们自然是舍不得,可谁家还能没个把个庶子啊?便没有庶子,不还有侄子外甥吗?这许二姑娘既入了镇国公老夫人的亲眼,本身还能干,不过才多长时间呢,便已先救了镇国公老夫人,后救了新安王世子妃,假以时日,还得救下多少人来?这可是一笔无形的财富,比那些个真金白银更   管用,——决定了,回头就找机会探探镇国公老夫人和许家大夫人的口气去。   大太太瞧得镇国公老夫人这般抬举许夷光,又是另一番想头,看样子,夷丫头的亲事是不用愁了,二弟妹倒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不像她的瑶儿,若与靖南侯府的亲事不成了,她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想着,忙使眼色给许瑶光,让她扶靖南侯夫人去。许瑶光却早转变了心境,并不肯去,只笑着继续扶了大太太往上走,放着自己的母亲不扶,去扶靖南侯夫人一个外人,叫别人怎么看她,靖南侯夫人又怎么看她?还是顺其自然吧。 第132章 瞩目   彼时山的另一边,镇国公世子兄弟几个也正带着男客们说说笑笑的登高,他们的体力总要比女眷们好得多,跟的人便少,瞧着整体比女眷这边少了一半的人都不止。   但因今日没有长辈约束,一个个都放得极开,光说笑还不够,还有打闹的,时不时发出一阵怪叫怪笑,倒比女眷这边热闹一半都不止。   傅烨跟在兄长傅焕及镇国公府几位爷儿们的身后,却是一直都心不在焉的。   他都去许家附学十几日了,还一次都没见过许二姑娘,满以为此番彼此都出了门,总能找到机会见面了,谁知道从昨日到今日,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是没能找到机会。   偏这是镇国公府的地方,不是自家,没有机会便自己创造机会也不可能,难道好容易两个离得这么近,却仍连照面都打不上一个不成?   傅烨正郁闷着,有小厮小跑着追了上来,未及跑到镇国公世子面前,已停下行礼,喘息着道:“世子爷,靖南侯爷的傅将军来了。”镇国公世子立时满脸的惊喜:“果真?那二弟三弟,你们带着大家继续往上爬,我迎一迎傅将军去,等迎到人后,再与傅将军一道来追你们,你们可都爬快点儿,傅将军那么厉害,只怕眨眼间就能追上你们   了,虽然在傅将军面前,咱们所有人都注定会丢脸,但好歹少丢一点算一点。”说得大家都笑骂道:“子恒(世子爷)你怎么能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好吧,傅将军还真不是他人,既然注定要丢脸的,还爬什么爬,我们索性都原地等你迎了傅将军回来得了,再说又不是一个   人丢脸,是这么多人一起丢脸,怕什么!”   镇国公世子听得直摇头,加快脚步往下迎傅御去了。   剩下众人也都议论起傅御来,虽然他的英雄事迹早就人皆尽知了,众人仍是百说不厌百听不厌,——所以在某些事上,男人跟女人之间,真没什么差别。   唯独傅烨心里越发的郁闷了,怎么四叔又来了,好容易他进宫当差后忙了起来,没空再找他的茬儿了,谁知道今儿他也来了琉园,难道……又是来抓自己的?   这么多人,想来不至于吧,也许,四叔是因为祖母也在这儿,特地来尽孝的?   不管四叔是为什么而来,待会儿他可都得尽量远着他,省得不小心又让他找到了茬儿,当儿子似的教训!   傅御的动作果然快,不多一会儿,便已追上了众人,还脸不红气不喘的,没事儿人一样,反倒镇国公世子,说来也是打小儿练习弓马骑射的,瞧着却喘得牛一样,不免又惹来众人一阵嘲笑。   笑过之后,才纷纷上前与傅御见礼。   傅御今日休沐,穿的便是常服,不过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偏襟右衽长袍,腰间也只挂了一块羊脂玉佩罢了,却贵气又不失利落,十分的引人注目。   不过他最引人注目的,无疑还是英俊脸庞上那双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般,让人难以捉摸,尤其与人对视那一瞬间,总是光芒骤盛,让人顿时就生出了几分惧意来。   但他一笑起来,这种感觉便立时淡化了,众人心里的惧意这都慢慢都消了,继续说笑着爬起山来。   傅御一来,他是长辈,傅焕与傅烨自然都得侍奉在他左右。傅御对着傅焕还挺和善,笑着问他:“听说你的亲事已经快要定下来了?那甘家的爵位虽然马上到头了,甘家小姐听说却是个立得起来的,父母常年病弱,她一个人竟也能把那么大一个家撑起来,只这一点   ,便够格儿做咱们家的宗妇了,何况甘家大爷在军中十分的骁勇善战,要不了几年,应当就能有一番作为了,你娶甘家小姐,也不算辱没你,以后你自会知道,所以你可得好生对待人家。”   傅焕的亲事的确已到合八字的地步了,等八字合过,双方下小定时,满京城的人便都该知道了。   未来的傅大奶奶娘家此时却不显,不过一个只剩最后一代爵位的伯府罢了,一家之主南阳伯还常年卧病,伯夫人也是个懦弱立不起来的,是以勋贵人家这样那样的聚会,几乎都没有南阳伯府的份儿。靖南侯夫人一开始是瞧不上南阳伯府大小姐的,再是自家要藏拙,不能惹皇上猜忌,小一辈的亲事不能往显赫了定,最好都能定虽看起来不显其实实惠的人家,所以自家不能主动与镇国公府结亲,心里再   想都不能,那也不能定南阳伯府这样的破落户吧?她可舍不得那样委屈自己的儿子!   还是在见过甘大小姐本人后,靖南侯夫人才改了主意。   自家的宗妇岂是那么好当的,心计手段沉稳大气缺一不可,除了甘大小姐,她还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长媳人选了。等再听说了甘家大爷在军中十分的能干得用,傅御也评价不出三年,甘家大爷必成大器后,靖南侯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定聘甘大小姐做长媳,能得她家小叔子那么厉害的人都这么高的评价,她便冒险赌上一   赌又何妨?傅御对甘家大爷评价这么高,却不是他看人准,而是前世甘家大爷的确不出三年,便因剿匪立了大功,让自家的爵位又多袭了一代不说,到前世他死时,他还已经升任了密云卫的副指挥使,从三品的大员   。   这于自家将来所谋之大业来说,无疑是一重很大的助力,何况甘大小姐还的确能干,过门后很快便能为两重婆婆分忧解劳了,所以傅御现下才会对着傅焕有此一说,就当是安傅焕的心吧。   毕竟只要傅焕的亲事定好了,就该轮到傅烨了!   傅焕没想到傅御会与自己说这些,这个四叔什么都好,就是从来不管这些个琐事的,今日却破天荒与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可见心里还是很重视自己这个侄子的。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笑道:“四叔放心,该知道的我都早已知道了,若我十分不同意,祖母和父亲母亲想来也不至勉强我,可我既同意了,就说明我是愿意的,既是我自己愿意的,将来我自然会对她好,   不让她受委屈。”   傅御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前世傅焕对甘氏不说十分好,却也实不算坏,这次想来他只会对甘氏更好吧?就当是他回报前世他所知道的甘氏对敏敏的几次善行了。 第133章 山顶   傅御与傅焕把话说完了,才转向傅烨,磨了磨后槽牙,笑道:“那你呢阿烨,这阵子在许家念书念得如何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书便念得再好,难道还真考科举去不成,要我说,你还是趁早去西山大营历   练一番是正经,等过阵子凭自己的本事挣了个总旗百户什么的,说亲时也更光彩不是?”   他还是近来才自母亲之口,得知了大嫂好似对许家大姑娘很满意之事,若二人的亲事真成了,那他与敏敏不是真错了辈儿,再无结亲的可能了?   所以如今傅御看傅烨越发的不顺眼了,怎么你偏就要挡我的路,眼见大路挡不着了,小路也不放过呢?傅烨对自家四叔老盯着自己,尤其自己的亲事也是满心的不痛快,因笑道:“我年纪还小呢,说亲的事不急,倒是四叔您老人家,年纪可不小了,比大哥还大一岁呢,如今大哥的亲事都要定下了,您还八字   没有一撇儿,等回府后,我可得与祖母好生说道说道这事儿。”   这个小王八蛋,竟还反将自己一军!傅御心里气得不行,面上便越发的皮笑肉不笑,道:“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做晚辈的插嘴过问了?你回府后见了你祖母,最好把嘴巴给我管紧了,否则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你可别怪我,不过你怪我也   没事儿,只要大哥不怪我就成了。”   说得傅烨张口结舌的没了话,四叔这是在赤果果的威胁他啊!   可谁让他是长辈,自己打不得也打不过呢,只得悻悻的闭了嘴,没有再说。   傅御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加快脚步,继续往山顶爬去,待会儿见到敏敏后,他要怎样才能单独与她会上面,说上话呢?   爬到半山腰时,镇国公老夫人虽有许夷光与颜曦一左一右的扶着,也再爬不动了。   镇国公夫人见状,忙叫了后面跟着的滑竿来,亲自扶了镇国公老夫人上去,又请靖南侯太夫人与另几位年纪大的老夫人也坐了滑竿,一群人才艰难的强撑着继续往上爬。   虽只百来丈高的山,石梯却有九百多梯,也就不怪众女眷个个儿都爬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   又爬了大半个时辰,一群人终于抵达了山顶,许夷光觉得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可山顶只得两个八角亭,可坐的地方不多,哪能轮到她们这些个小辈?   于是只能将身体的重量大半都靠到春分的身上,以让自己好受一点。颜曦经常活动的,这座山也是年年都要爬的,倒是除了一开始喘得厉害些以外,什么事都没有,瞧得许夷光脸红气喘的,站都站不稳了,不免歉然:“早知道昨儿就不拉你骑马了,我是想着机会难得,可再   难得以后也多的是……待会儿下去时,我陪你坐滑竿吧?”   许夷光无力的摆了摆手,笑道:“我没事儿的曦姐姐,就是累了点,等以后我多活动活动,慢慢的自然也就好了,骑马那样的经历,我可舍不得错过。”   两世以来的第一次呢,她是真舍不得错过。   说话间,目光往下一看,立刻忍不住惊呼起来:“好美啊!曦姐姐,从山顶往下看,所有菊花都尽收眼底,下面的所有景色也都尽收眼底,实在太美了!”   可不是美吗,各色菊花一丛丛一片片的,红的艳若霞光,绿的莹碧如水,黄的灿若金箔,星星点点,直开到视线看不到的尽头,初次见到的人,怕是少有能不被震撼的。   颜曦被许夷光的反应弄得面上隐现得色,道:“还好吧,你是第一次见,才会觉得美,我看惯了的,也就觉得稀松平常了。”   许夷光笑道:“那从山顶的每个角度看下去,都是一样的风景吗?应该多少会有几分差别吧,待会儿我可得四面都瞧瞧,才算是不枉此行。”   “只有东西北三面风景可看。”颜曦摇头,“南面的山壁很是陡峭,石头也很硬,不宜种花,所以南面几乎从来没人去,以免一个不小心失了足,跌出个什么好歹来。”   两个人说话间,镇国公世子夫人已指挥粗使婆子们在好几处空地上铺了毡毯,请没有位子的小姐姑娘们都去坐,坐下后,下人们忙又奉了茶水和点心果品来。   大家吃用了一回,再让各自的丫头捶了一回腿,总算觉得都缓过来了。八角亭里,镇国公老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等几位老夫人兴致却极高,歇息好后,便又让人放起风筝来,她们自己则持了小剪刀,等风筝放得足够高后,好把线剪断,把过去一年的晦气都给放掉,随着风筝   飞得远远的。   镇国公老夫人还让人过来请颜曦和许夷光过去。   可这种时候,镇国公老夫人身边都是自己的儿媳孙媳孙女儿们,她一个外人,如何好往她跟前儿凑,便与颜曦说自己腿实在太软了,坐下就不想动了,就不去了,请她帮忙与老夫人说一声。   颜曦也知道她是真的累坏了,并不勉强她,应了一声:“那夷光你好好歇息,我待会儿再过来陪你。”往亭子里去了。   一旁的许流光这才凑了上来与许夷光说话儿,“二姐姐,虽说我这会儿累得恨不能死过去,不过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就算是真死过去了,也觉得不虚此行。”   又惋惜没带画笔颜料宣纸来,“不然这么美的风景,画了回去给祖母、二伯母和我娘看,她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许流光打小儿便喜欢画画,多年下来,画得也很是不错了,所以有此一说。   许夷光笑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不然你就记在脑子里,回去再原样画出来也使得,你不是常说,画的是感觉是心境,并不一定要对着实物,对着实物反倒束手束脚的放不开吗?”   许瑶光与傅姝姐妹在一旁听二人说得热闹,许瑶光便也笑着插言道:“那五妹妹可得准备一张大大的宣纸才是,不然可连这山的一角都画不下。”   傅姝也笑道:“原来许五妹妹擅画,倒是与我们家三妹妹志趣相投,以后你们见了,可不愁没话说了。”   顿了顿,又笑道:“许大妹妹擅书,许二妹妹擅医,许五妹妹擅画,几位妹妹竟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真是让人好生羡慕,也让我好生后悔,以往没专心跟着先生习学,竟至如今一无所长。”   许瑶光与许流光闻言,忙都笑道:“傅大姐姐也忒谦虚了,你是样样都擅长,挑不出最擅长的来,所以才一无所长,我们却只擅长那一门,这能相提并论吗?”惟有许夷光,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她可早打定了主意任何时候都要远着傅姝的,自然不会接她的话。 第134章 耀眼   不一时,八角亭人少的那一面,隐隐传来了阵阵说话声。   镇国公夫人倾耳一听,笑起来:“定是昭哥儿兄弟几个带着男宾们上来了,他们走的那条路可没有我们这条好走,也差不多要远上一倍,倒是难为他们,这么快便上来了。”   说完打发婆子去看。   少时婆子回来果然笑着禀道:“是几位爷带着男客们上来了,大爷还让奴婢来请问老夫人和大夫人,他们方不方便上来,若是不方便,就原地歇歇,便下去了。”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笑道:“大过节的,人人都出城来登高,有什么可避讳的,况他们一路上来,必定也是又累又渴,总不能让他们连口水都没的喝,连口气都没的歇,便又下去,快去都请上来吧。”   那婆子忙答应着去了。   镇国公夫人便看了一眼世子夫人,世子夫人遂又指挥粗使婆子们另铺了几张毡毯,幸亏备得很足,茶果点心也都备得足,倒是很快便布置妥当了。   不一会儿,果然镇国公世子颜昭打头,领着二十来位公子爷们儿上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去亭子里给镇国公老夫人和长辈们请安。镇国公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尤其见到傅御竟也来了,就更高兴了,与靖南侯太夫人道:“你家小四回京这么久,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他呢,都是托你的福,不然他这么个大忙人,可没空来我们家的园子登高   赏花,还不是知道你在这里,特地赶来尽孝的。”又赞傅御:“越发的沉稳了,不怪皇上器重你,就是那几年你不在家期间,你娘日日都为你担心,连个整觉都难得睡,我也是当娘的,最能体会那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了,你以后可不能再离家,再让   你娘为你担心了。”说得靖南侯太夫人既有面子,想到那几年的担忧,又忍不住心仍戚戚焉,竟红了眼圈,笑向镇国公老夫人道:“我如今也没旁的想头了,只要他能好好在京里一家人相守着,再早日为我娶个好儿媳进门,生   个孙子,我这辈子便死而无憾。”   这话一出,众夫人太太看向傅御的目光便越发的热切了,这样的乘龙快婿,要是能花落自家,该有多好?   傅御却满心都是心虚与惭愧,他今日还真不是为了尽孝而来。   不过想到母亲说的,能给她娶个好儿媳,生个孙子,便是最大的孝顺了,又觉得没什么可心虚惭愧的,他不正为给她老人家娶儿媳而努力么?   许夷光一开始并不知道傅御也来了。再是镇国公老夫人发了话,不用避讳,她们这些个小姐姑娘离八角亭也有一段距离,长辈们不叫,她们断没有主动凑过去的道理,是以众闺秀都只是不动声色的往八角亭那边觑,觑一眼又赶紧收回,等确   定没人发现后,再觑第二眼。   怪只怪,傅御太耀眼了,人群中无论有多少人,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便第一眼没看到,第二眼也看到了,然后,便再挪不开双眼,也再看不到别人。   许流光就是那个“人们”中的一员,虽然第一眼时她并没有看到傅御,只觉得好多人,是不是京城勋贵人家的公子爷儿们都来了?   但在第二眼看到了傅御后,她便再收不回目光了。   好一会儿,她才讷讷的低声与许夷光感叹:“想不到傅将军也来了,真是不虚此行!”说话间,仍没舍得收回目光,就像见了一副名画,就算知道终究不会是自己的,仍然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自然也没注意到许夷光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头也低垂了下去,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她还以为,大半个月过去,她又忙忙碌碌的,早把某些人、某些事给忘到了脑后去,再也不会想起,或者就算夜深人静时偶然想起,那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次数渐渐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没有。   万万没想到,不过只听说了一个名字,不过只知道了那个人与自己这会儿在同一片天空下,她的心跳竟会瞬间快成那样,好像天地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惟有她的心跳声一般,怎么会这样?不,怎么能这样,靖南侯夫人与傅烨都是前世害死她的间接凶手,而他们母子一个是那个人的长嫂,一个则是他的侄子,都是他至亲的人,她就算恨屋及乌,也不该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才对,——不   就是管好自己的心,让它该跳时才跳,不该跳时决不能跳吗,她当初学医那么艰难,尚且坚持了下来,一直到今日,只是管好自己的心,有什么难的……   “二姐姐,二姐姐,你看傅将军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啊?我怎么总觉着他是在看我们这边,虽然离得挺远,但我真这么觉得,你看看呢……哎呀,你快看看嘛,难道他是在看我?”   许流光又急又快又兴奋,但好歹没忘记压低的声音,让许夷光回过了神来,立刻觉得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看,难怪方才她一直似有所觉,只不过被她忽视了而已。   可现如今,她显然再忽视不下去了。   但她更没有勇气针锋相对的看回去,那双眼睛幽黑而深邃,关键还有魔力,她怕她的眼睛一对上,便会立刻沉溺到其中,再也拔不出来了。   “咳咳咳……”许夷光假意清了清嗓子,“五妹妹,我坐得腿有些麻了,且去那边走走啊。”   说完不待许流光说话,已起身扶了春分,往一边的花丛中走去,离得远了,中间还有了遮蔽物,看他还怎么看!   春分显然知道许夷光这番行为是为哪般,进了花丛后方小声说道:“姑娘,我瞧得真真儿的,傅将军真个看的是您,可见他这些日子并没有忘记您,指不定今日也是为您来的,您要不……”   “胡说什么!”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疾言厉色的打断了,“也不怕隔墙有耳?何况这样的话是你该说的吗,我早说过,我心里自有主张,以后若再犯,就别怪我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了!”   得一并把春分想把她和傅御凑作堆的念想给断了才好,省得隔三差五的便在她面前念上一回,她不是更不容易忘记了吗?所以疾言厉色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春分立时嚅嚅的不敢再说了。许夷光这才吐了一口气,继续往花丛中走去,不想迎头却碰上了…… 第135章 找茬   许夷光带着春分走向花丛深处,不想迎面却遇上了一个颇眼熟的丫鬟,一见她就惊喜道:“许二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可叫奴婢好找。四小姐去那边……那个更衣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摔破了,又不想惊   动了老夫人夫人和各位贵客,所以让奴婢们来寻许二姑娘过去给她简单处理一下,请许二姑娘快随奴婢去吧,我们家小姐也在那边守着四小姐呢。”   说完见许夷光似是没想明白她们家小姐是谁,忙又补充道:“我们家小姐行六。”   原来是颜六小姐的丫鬟,难怪她觉着眼熟,许夷光半是担心颜曦,半是想着颜六小姐乃颜曦的庶妹,自己和姨娘都得在镇国公夫人手下讨生活,自不敢弄鬼,于是应了一声:“那你快带路吧。”   带着春分忙忙随那丫鬟去了。   却在左拐右拐后,拐到了一个相对偏僻而荒凉的地方,就算颜曦想解决三急问题,山顶唯一的净房又忙不过,她也绝不会选这样一个地方才是!   许夷光心里越发肯定有诈了,因淡笑着与那丫鬟说了一句:“你不是颜六小姐的丫鬟,而是颜三小姐的丫鬟吧?”   一面冲春分使了个眼色,主仆俩转身便走,心里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颜三小姐,要被她这样捉弄,难道,就因为镇国公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吗?   不想那丫鬟动作更快,往花丛里一钻,便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许夷光与春分的路也已被堵住了,堵住主仆两个的,却是舞阳县主姐妹两个,还有各自的两个丫鬟,一共六个人,比之自家主仆只得两个人,无疑敌众我寡,形式不妙。   许夷光不由暗暗后悔起自己的心不在焉与大意来,竟然那般容易就被颜三小姐的丫鬟给骗了,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过她自问也没得罪过舞阳县主,除了昨儿为新安王世子妃治病解围惹了新安王妃不高兴,想来舞阳县主不敢太过分吧?真是倒霉,早知道她该把银针随身都携带着的,那就算敌众我寡,她要保护自己和   春分,应当也不难……许夷光思忖间,舞阳县主冷笑着开了口:“许二,你竟敢背后咒骂我,不敬皇室县主,你好大的胆子,今儿本县主不好好儿教训你一顿,你便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是不是!红罗绿罗,你们两个还愣   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县主掌嘴!”   侍立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便立刻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上前,捋起袖子来,那架势一看便知道素日没少奉命或是仗势做这样的事。春分立刻张开双臂,挡到了许夷光前面,声音有些发颤的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家姑娘骂没骂你们县主,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你们要是真敢对我们姑娘动手,回头镇国公老夫人知道了,便不好惩罚   你们县主,惩罚甚至打杀了你们两个丫头,却是易如反掌的,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这话说得那红罗绿罗脸上都带出了迟疑之色,脚下也慢了许多。镇国公老夫人可连她们家王妃娘娘的面子都想不卖便不卖的,她对这许二姑娘有多喜欢有多抬举,又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就像许二姑娘的丫鬟说的那样,回头事情真闹大了,难道谁还能把县主怎么样不   成,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服侍的人……两个人的这番迟疑看在舞阳县主眼里,本来还得意洋洋的,立时大怒,上前便劈手给了红罗绿罗二人一人一记耳光,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竟被一个小丫鬟三言两语就吓成了这样,也不想想,你们是本   县主的丫鬟,镇国公老夫人就算再护着许二,也得打狗看主人,本县主不发话,谁能把你们怎么样?滚,你们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本县主再也不想看见你们!”红罗绿罗素来都是舞阳县主跟前儿最得脸最得用的丫鬟,不然也不能跟着舞阳县主出来游玩了,平常在新安王府,二人更是人人都争相巴结奉承的对象,不敢想象,等回府后阖府上下都知道县主不要她们   了,她们会落到什么样的艰难境地,落井下石的事,府里可是人人都擅长的,她们两个以往也是个中好手。   是以二人忙都跪下,拼命磕着头哀求起舞阳县主来:“奴婢们知道错了,求县主开恩,饶了这一次,求县主开恩……”求了半晌,见舞阳县主并不说话,二人到底服侍了她多年,最是知道她心的,忙双双自地上爬起来,上前便一左一右扭住了春分,拼尽全力令她动弹不得,——她们不敢打许二姑娘,县主却是敢打的,且   让县主先出了气,没准儿回头就不生她们的气了呢?春分本来正护着许夷光,趁她们主仆内讧时,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头再计较的,不想却被新安王府的二小姐带着自己的丫鬟给拦住了,新安王府的二小姐还道:“在我大姐姐没发话之前,你们可不能   离开。”   不然倒霉的可就是她了,虽然一旦事发后,她可能仍免不了倒霉,但至少稍后倒霉要比立时倒霉强得多。   以致许夷光与春分没能离开,春分还很快被那红罗绿罗给制住了,只剩许夷光一个人孤军奋战。许夷光到了这会儿,面上仍一派的平静,看向舞阳县主淡淡道:“县主到底是因为什么找我的茬儿,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外乎我昨儿救了你们家世子妃,可我是大夫,谁在我面前病了我都会救,县主也不例外,所以我劝县主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都会生病,焉知有朝一日,县主不会有求于我?再者,世子妃可是县主的长嫂,我救了世子妃,县主不感激我便罢了,还这般对我,不知道   的,还以为县主巴不得世子妃不好,指不定还会因此怀疑诟病王妃娘娘也未可知,县主还是三思的好!”   话说得不算客气,心里更是早已不耐至极。   不怪前世舞阳县主骄矜的名声在圈子里是个公开的秘密,以致年纪老大了,也高不成低不就的没能嫁出去,就她这副德行,谁与她略微多相处了一会儿后,受得了的?舞阳县主没想到都明显处于劣势了,许夷光的嘴巴竟还这般硬,怒极反笑,道:“许二,你还说你没有咒本县主,那你刚才在做什么?咒本县主生病,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离间我大嫂与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只凭这一点,本县主今儿便打得你,不但要打你,打了你后,还要问你家长辈要辛苦费去!”说完几步上前,对着许夷光便扬起了巴掌。 第136章 借刀   舞阳县主昨儿因为颜曦只顾着与许夷光说话,带许夷光玩儿,觉得许夷光竟敢要自己的强,心里已是老大不高兴了。   谁知道稍后又亲眼目睹了许夷光是如何为新安王世子妃解围,如何让自己母妃丢脸不高兴的全过程,心里本来只是迁怒许夷光的,这下迁怒变成了盛怒,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明儿一定要许夷光好看。   到了晚间,新安王妃回到自己的居所后,等不及屏退下人,已破口骂起新安王世子妃奸诈狡猾,许夷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来。越骂越生气,气到极点,又忍不住哭起来,说自己就因为填房的身份,见了谁都要矮一头,谁都可以给自己难堪,明明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却事事要看嫡长子嫡长媳的脸色,如今是新安王还在,他们母子   三人在府里还能勉强有立足之地,等哪日新安王不在了,以世子和世子妃对他们的仇怨敌对,还有彼此间的水火不容,他们哪还有活路?   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给人填房,便填了房,也不该生下孩子来,让自己受尽委屈便罢了,还让自己的孩子也跟着自己受尽委屈……云云。   哭得舞阳县主心里的火是越烧越旺,都快等不及天亮了。   不想好容易到了天亮,终于远远的见到了许夷光,众目睽睽之下,舞阳县主却一时找不到机会治她,心里有多憋屈,可想而知。   如此到了山顶上,舞阳县主与颜三小姐颜昕凑到了一起说话儿,对颜昕这个闺中密友,舞阳县主向来还是喜欢,并且愿意与她说心里话儿的。是以说了几句话后,她便再忍不住,把自己想治许夷光一顿的念头告诉了颜昕,“……不过一个白身加罪臣之后的女儿,卑微得连给咱们提鞋也不配,竟敢仗着老夫人抬举她,曦姐姐喜欢她,那样要我的强   ,惹我母妃不高兴,我今儿不狠狠收拾她一番,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难消我心头之恨!”却不知道,她心里拿颜昕当密友,颜昕心里却实是瞧不上她的,即便她是皇室县主,深得新安王宠爱,新安王圣眷也自来不差,然只冲新安王妃是填房这一点,已够颜昕这样的顶级贵女看不上了,何况新   安王妃名声还不好。可看不上归看不上,颜昕还是与舞阳县主众所周知的要好,因为她有嫁进新安王府的想法,不是特别想那种想,而是拿新安王府当后备那种想,以镇国公府的家世权势,她这个嫡小姐的亲事,自然谁都知   道差不了。   只是再差不了,也定好不过颜曦,只因颜曦是镇国公的女儿,颜昕却只是镇国公的侄女,她的父亲、颜家二老爷本身并没什么大本事,至今领的也只是个从四品的虚职。   这让颜昕怎么能忍?   在娘家时样样都比不过颜曦也就罢了,难道嫁了人后,她仍然不如颜曦,仍然要被颜曦压一辈子吗?   所以颜昕才把新安王府私心当做了自己一旦需要退而求其次后的第二选择,就算她知道新安王妃想求的恰是她最嫉恨的颜曦,她依然把那种不得不吞下一只苍蝇的恶心与憋屈都忍下了,与舞阳县主交好。   到底是郡王府,到底是嫡次子,就算将来承不了爵,新安王定也不会委屈了次子,家产与前程都会提前与他安排好的,那便已是一门上佳的亲事了。   何况,万一新安王妃有朝一日就梦想成真了呢?   那自己将来也是王妃,祖母与大伯父大伯母却从来没想过让颜曦嫁入皇室宗室,可哪个外命妇的诰命,是能高过超品郡王妃的?   以后颜曦见了自己,就得俯首行礼,一言一行都小心奉承着,该换自己压她后半辈子了!颜昕听罢舞阳县主的话,立时想到了方才上山途中镇国公老夫人对许夷光的抬举,祖母是长辈,她不敢怨也怨不得,许夷光却着实欠教训,总得让她知道,不该是她的,她便该远远的避开,不许强求才是   。   颜昕因假意劝起舞阳县主来,“我祖母那么喜欢她,连我都要靠后,蓁蓁你还是别冲动的好,不然回头我祖母生起气来,王妃娘娘便不罚你,怕也不成了。”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何况我听说,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也都极喜欢她,傅二爷还去了他们许家附学,那傅二爷不是据说曾戏言非最温柔的绝色不娶吗?许二是卑微,平心而论,长得倒是真漂亮,若再着   意打扮一番,只怕比之宫里这两年以来都以美貌著称的宋婕妤,都不逊色……你真别冲动,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儿,未免也忒不值当了!”   舞阳县主既与颜昕要好,当然会隐隐绰绰向她透露自己的心事,她却是早将傅烨放在心上了,那样的俊美出尘,除了自己,谁还配得上?偏靖南侯夫人一直不接新安王妃明里暗里递过去的茬儿,新安王府当然靖南侯夫人是中意的,可想也知道,上面的人不会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何况靖南侯夫人实在不喜欢舞阳县主的骄矜,是以新安王妃   是一双儿女的亲事通不顺。   可不顺归不顺,让舞阳县主打消念头怎么可能,她早就立了誓,这辈子非傅烨不嫁,傅烨也只能娶她的,谁知道,傅烨竟然瞧上了自己本就已厌恶至极的人许夷光?这不是旧恨未除,新仇又添是什么,舞阳县主立时咬牙切齿,脸都扭曲了,恨声道:“果然是个贱人,擅长迷惑人心,迷惑了老夫人不说,还迷惑了、迷惑了那么多人!我一刻也再等不下了,今儿不好生收   拾贱人一顿,我再不活着!”   说完起身便要走。   让颜昕给死死拉住了,附耳又急又快的道:“你这样气势汹汹的去找她的茬儿,人人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人还没靠近,指不定已先被人给拦住了吗?你就算要去,好歹也想个迂回的法子啊。”   一面看一眼自己的丫鬟,一面暗暗自得,这舞阳县主可真是有够蠢的,她不过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她竟就信了,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当刀使时,更顺手不是?   颜昕自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说,竟真说中了傅烨的心事,倒是她的丫鬟接收到她的眼色后,便忙赔笑着上前,小声与舞阳县主说道:“不若奴婢替县主把人给请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去?”   又与舞阳县主喁喁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于是方有了这会儿舞阳县主堵住许夷光主仆去路,一上来就发难这一出。 第137章 恶毒   舞阳县主早等不及要扇许夷光耳光了,是以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咬牙切齿的只想将许夷光的脸给打烂了,一辈子都再好不了,看她以后还怎么仗着自己小有几分姿色,就勾引她绝不该勾引的人!只可惜她的手还在半空中,便被许夷光给截住,再重重的甩开了,方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县主安了心要为难我,当然有一百种理由!可这世上并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得顺着县主的心意来的,   所以县主最好立刻让我离开,那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否则,就算县主为尊,我也绝不会与县主善罢甘休。”   说完看向红罗绿罗,“你们两个若是识相的,就立刻放了我的丫鬟,否则待会儿见了新安王妃,信不信就算有你们县主护着,我也一定能让新安王妃当众重罚你们?”   许夷光早看明白了,与舞阳县主这样的人对上了,示弱与避走都是不管用的,既然注定了不管用,她当然不会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然后便委屈自己低声下气做小伏低。   反正今日之事到最后真闹大了,悔之不及与遮掩不及的人,绝不会是她!舞阳县主的手被许夷光重重的一甩,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小小的打了个趔趄,等稳住身体后,简直怒不可遏,想也不想便反手又往许夷光扇去,嘴里还恨声骂着:“贱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本   县主堂堂皇室县主,是你打得起的吗?你既然上赶着作死,本县主岂有不成全你的,今儿不活活打死了你不算完……”一边叫嚣着,一边对着许夷光又是打又是抓的,她本就比许夷光年长,素日又好骑马,身形颇健壮,手劲也颇大,许夷光一开始还避得开,到后来便捉襟见肘了,吃了她好几次亏,连头发都抓散了,左耳   后边一处也是火辣辣的痛。   看得一旁的春分又气又急又心痛,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偏挣脱不了红罗绿罗,只得大喊:“救命——救命——”很快便被堵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了。   许夷光彼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见舞阳县主还是一副疯狂的样子,半点也不觉得累似的,大是厌烦。   还口口声声‘皇室郡主’呢,分明就是一市井泼妇好吗,不行,她得速战速决才成,不然待会儿引来了别人,瞧见了她和舞阳县主对打,她就算有理也要变没理,才真是吃亏也白吃了。   许夷光想着,趁舞阳县主喘息之际,眼疾手快的从发间拔下一支簪子,便向舞阳县主腕间的太渊穴刺去。立时一股麻痒难忍的感觉便如闪电般,从舞阳县主的手腕一路直通到肩上再布满整个后背,让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来,忙后退了好几步,又惊又怒的看着许夷光厉声道:“贱人,你拿什么刺了本县主?你   好大的胆子!”   说着看向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主仆三个,“你们都是死人吗,没见我手都快被这贱人给弄断了?还不快上前替我把人给制住了,再把她身上藏的凶器给我找出来,我好找镇国公老夫人评理去!”   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一脸的迟疑与为难,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先前就该说什么也不随嫡姐过来的……   可到了这个地步,哪是她想退缩就能退缩的,只能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上前,再歉然的看了许夷光一眼,主仆三个一起上手,把孤掌难鸣的许夷光很快给制住了。舞阳县主这才转怒为喜,居高临下的看着许夷光,得意洋洋道:“贱人,你倒是再嘴硬,也再反抗本县主啊!还敢瞪本县主,本县主今儿就把你们主仆从这里推下悬崖去,反正死无对证,谁知道你们到底是   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给推下去的?”   本来只是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口一说而已。   说完后却觉得,这个主意还真不赖,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就那么轻轻一推,便可以既替母妃出气,又抢回自己的心上人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往哪儿再找下一次机会去?舞阳县主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因冷声吩咐自己二妹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把她拉到悬崖边,给本县主推下去,红罗绿罗,你们两个把她的丫头也给本县主推下去,回去后本县主都重重有赏,   至于二妹妹你,我也定会让母妃与你说一门好亲事的,所以,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休怪本县主不客气!”   活生生的两条人命,自她口中说出来,竟跟两只小猫两只小狗似的,弄死了也就弄死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唬得新安王府的二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都是面无人色,从来都知道嫡姐/县主不是个好性儿的,只看她屋里服侍的人虽然赏赐多在府里也体面,却是动辄得咎,非打即骂便可见一斑,但依然没想到,她何止   不是个好性儿的,她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竟然一言不合就要人的命!   便是红罗与绿罗,也唬得不轻,丫头婆子县主打杀了也就打杀了,许二姑娘可是官家小姐,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打杀的?若真做了,后果不堪设想……   惟有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新安王府的二小姐,希望她能劝劝舞阳县主,心里的后悔比之先前,更甚了一百倍。   新安王府的二小姐只得抖抖索索的开了口:“大姐姐,兹事体大,您千万别冲动……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然、不然……”还没‘不然’出个所以然来,已被舞阳县主冷笑着打断了,“不然怎么样,难道本县主还怕她不成?本县主既敢做,就不怕事后事情会曝光……你们不敢做是不是?行,你们不做,本县主自己来,等回了府,再   慢慢儿的与你们算账!”   说完果真上前,大力拉着许夷光就往悬崖边去,为防她再刺自己,还喝命新安王府二小姐的两个丫鬟一直反剪着她的手,让她既挣扎不得,更反抗不得,眨眼间便被推到了悬崖边。看着悬崖下的层层雾气,舞阳县主方示意两个丫鬟松开了许夷光,冷哼一声,道:“立刻求饶,本县主说不定心情一好,便饶你不死了,否则,哼哼!” 第138章 毫不犹豫   许夷光却始终没有开口求饶,只继续想着若真被推了下去,自己要怎么求生?   这个舞阳县主,用骄矜跋扈根本不足以形容她十中之一了,她根本就是个疯子,她宁死也不会向一个疯子求饶!   舞阳县主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敢推许夷光下悬崖去,官家女与奴婢之间的差距,她心里怎么会不知道,何况她长这么大,也没真弄死过哪个奴婢。   可许夷光一直不肯求饶,只冷冷的看着舞阳县主,那架势分明就是连一个字都懒得与她多说,她凭什么敢这样蔑视自己?   舞阳县主心里那几分不敢,便都化作了下不来台后的恼怒与愤然,头脑一热,冷笑着说完一句:“贱人,你既然这么想死,那本县主便成全了你!”   便猛地推了许夷光一把。   然后,便眼睁睁看着许夷光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掉下了悬崖去,可舞阳县主心里却半点也没觉得痛快,只有恐慌与后悔,怎么她就真推了呢,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正抖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我拿下!”语气极狠戾。   再然后,一道人影一闪,已经跟着许夷光,跳下了悬崖去。   许夷光身不由己刚掉下悬崖的那一瞬,心里已是后悔了,等耳边只听得见猎猎的风声,她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后,她就更后悔了。   她怎么就非要与舞阳县主硬来,不肯先向她低头求饶呢?君子报仇,十年还不晚,何况她指不定很快就能报仇了,以舞阳县主那性子,要算计她,让她吃个哑巴亏什么的,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如今可好,还不知道这悬崖到底有多高,下面又是什么,万一直接把她给摔死了,她纵有一身的自救本事也是白搭啊,到时候娘可怎么办?   娘一定会伤心欲绝,活不下去的……她怎么忽然就脑子犯轴,与一个没脑子的疯子较起劲儿来了呢,这可比上次死得还更冤。不就是因为不得不放弃某些个自己不想放弃的人和事,心里着实难受得紧,连带脾气与耐心也比往日差了许多吗?可心里再难受,也难受不过死啊,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这下她不得不放弃的岂止那   个人,还有自己的命,老天爷已经厚爱过她一次了,难道还会厚爱她第二次?   还有……傅御,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吗?他知道后,是会为她伤心,还是很快就将她给忘到了脑后去呢?   指不定,他对她根本什么意思都没有,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她的矛盾、挣扎与逃避,其实也都只是一场笑话儿……   胡思乱想着,许夷光心里越发惊慌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果,她真的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尤其是在她已经历过一次死亡,比谁都知道死亡的残酷,活着的可贵之后。   可她终究还是掉到了地上,在一阵剧烈的、浑身无处不有的疼痛后,她确定自己还活着,即便短时间内动弹不得,至少的确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那便有希望。   许夷光差点儿喜极而泣,忙闭上闭眼,把眼泪都逼回去,也让自己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迅速的镇定下来。   也不知道春分有没有也被舞阳县主那个疯子给推下来?希望没有,不过不管有没有,她们主仆不见了的事,势必很快便会被人发现,只要被人发现了,定会有人来搜救她们,这一带都是镇国公府的地盘儿,山也不高,想来不会有猛禽猛兽出没,那只要自己能   熬到天黑之前,应当有很大的把握获救。   许夷光想着,觉得身上痛得更厉害了,她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正要尝试着动一动,看自己是不是伤到了五脏六腑,手和脚又是不是能听自己的使唤。   耳边就传来了一阵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似是又有人跟着坠落了下来,然后是一声低沉的闷哼。   她心里一紧,春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舞阳县主的魔爪吗?可不对啊,那声闷哼分明是男子发出的……许夷光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不由自主的砰砰狂跳起来,可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以致半晌都不敢偏头去证实自己的猜测,怕自己是摔伤了脑袋,产生了幻   觉。   看在不远处的傅御眼里,却以为她摔得很重,早已人事不省了,就越发着急与心疼了,忙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她身边走去,一面还急声叫着:“敏敏,醒醒,敏敏,我来救你了,别怕……”   傅御在八角亭里应酬过镇国公老夫人等人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在人群里搜寻起许夷光来,所幸她身上自有魔力,让他哪怕隔得着实不近,依然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百蝶穿花的衣裙,因为肤若凝脂,这样的艳色越发衬得她明媚娇艳,让傅御几乎是瞬间又想到了她穿大红嫁衣时,该是什么样的风情?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的看了许夷光半晌,她似是也有所察觉,等他偏头与颜昭傅焕几个说了几句话,再转回来时,她却已经不见踪影了。傅御先还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害羞了,又开始逃避起自己来,总归自己这阵子实在忙,除了晚间偶尔能抽空去偷看她一会儿外,竟抽不出旁的时间来,那便且容她再逃避一阵子吧,等自己忙过了,再慢慢   儿的弄明白她为什么要逃避自己,才好对症下药。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许夷光回来。   傅御坐不住了,借口想四下逛一逛,婉拒了颜昭兄弟要陪同的好意,独自离开了八角亭,四下搜寻起许夷光的身影来,满以为以自己的目力,定能很快找到人,那正好趁机与她说会儿话。   岂料逡巡了好几圈,也没能找到许夷光主仆的身影,傅御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来,索性先打唿哨叫来了在山顶平台下听命的丁卯几个,主仆分头去找。   如此又找了一会儿,总算在南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线索,顺藤摸瓜再找过去时,看到的却是许夷光被舞阳县主推下山崖那一瞬间。傅御心胆俱裂,哪还顾得上旁的,只来得及喝命丁卯几个一句:“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我拿下!”人已毫不犹豫的也跟着跳下了山崖。 第139章 骗不了自己了   镇国公府这座山并不算高,以前更高更险的山,傅御也不是没跳过。   可眼见得许夷光坠下了山崖,他又急又痛,关心则乱,素日的冷静与持重哪还剩半分?满脑子只想着他一定要救敏敏,一定要救她,竟至坠落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了自己还有武功可以施展。   然而已经迟了,他根本来不及卸力,只能借力让自己下坠的速度慢一些,那样坠到底时,才能尽量不受伤。   万幸他关键时刻的借力缓冲还是起到了作用,让他坠地时除了胸口气血翻涌,难以忍受之下闷哼了一声以外,并没有其他外伤,意识也是十分的清醒。   更万幸敏敏就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傅御一边急声叫着许夷光‘醒醒’,一边已轻轻的抱起了她的上半身,却见她人还是清醒的,立时大喜过望,急声问道:“敏敏,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搜救我们的人   也很快就会到达,我们很快就能得救的。”   说着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紊乱,越发心痛得无以复加,也越发恨舞阳县主入骨,这笔账,他上去后一定会十倍百倍向贱人讨回来的!许夷光被傅御抱进怀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后,才确定自己不是脑子摔坏产生了幻觉,心里霎时又酸又甜又涩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他分明就是跟着她跳下来的,压根儿没想过可能会跟着她一起送了   自己的命。再听得他一声声的叫她‘敏敏’后,她心里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原来,他口中的敏敏一直都是她,果然没有别人,也足见他对她用的心,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越发抗   拒逃避不了,越发骗不了自己的心了吗?   “敏敏,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是不是身上痛得很厉害,你忍忍,我马上带你上去……”   傅御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一边说,一边还将手伸到许夷光的腿间,试图打横抱起她。   许夷光这才回过了神来,忙小声说道:“我听得见你说话,你先别动我,我胸口痛得厉害,怕是受了内伤了,至少暂时不宜搬动,你且让我自己先缓缓……”   话没说完,胸口一阵翻腾,竟“噗”的吐出了一口血来,不由苦笑起来,气若游丝的道:“果然是受内伤了,早知道方才不该跟那个疯子较劲儿的。”傅御见她吐了血,他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同样的经历,便自己没有,也见得不少了,知道她的确是受了内伤,只怕还不轻,霎时满眼的杀气,若舞阳县主这会儿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拧断   她的脖子!   好容易才压下了满心的戾气,柔声与许夷光道:“敏敏,我给你运气疗伤好不好?那样你至少能好受一些。”许夷光却虚弱的摇头:“不行,我不是习武之人,你给我运气疗伤,就跟虚不受补一样,于我只会有坏处,而不会有半点好处……你认识芨芨草三七百灵草之类的草药吗?若认识,找些来我嚼了吞下,再设   法给我找几根尖细的长刺来,我权做银针,给自己施几针,想来能缓解一些。”   心里越发后悔没有将银针随身带着了,她头上的首饰都太粗了,通不顶用,何况还在下坠的途中,掉了个七七八八,连头发都散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狼狈落拓成了什么样儿?   后悔之余,却又忍不住庆幸,要是傅御没跟着一起跳下来,她就算知道怎么自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只能听天由命的将希望都寄托到搜救自己的人能快些赶到上。傅御听罢许夷光的话,这才想起她自己就是大夫,听说昨儿还再次大展身手,救了新安王世子妃,心下略松,道:“芨芨草和百灵草我倒是都认识,只是三七认不准,而且三七一般都长在高寒之地,这里怕   是未必有,我且先附近找找吧,敏敏,你等我回来。”说完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因见这谷底比别处都凉些,怕她着凉,忙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给她垫在了身下,方微红着耳朵,逃也似的找草药去了,心里暗骂自己,往常在人前露膀子都觉得没什么,怎么   这会儿在敏敏面前,明明还穿了中衣的,仍然觉得不好意思,怕唐突了她呢?   许夷光自不知道傅御在想什么,她的注意力早被身下的衣裳给全部占领了,那衣裳分明还带着他的温度与气息,自己躺在上面,就像整个人都被他的温度与气息包围起来了一样……   她的脸与耳朵也渐渐都红透了,唯一庆幸的,就是傅御这会儿不在,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了。   不过,身上好似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心里甚至还隐隐觉得,被那个疯子推下来,也不全是坏事了……傅御惦记着许夷光,也不敢走远了,就在目力可以看到她的范围内,仔细搜寻了一番,总算不负所望的找到了芨芨草与百灵草,还从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树上,拔下了十来根尖刺,光看着,都觉得扎在人身   上一定痛不可当了,不免又恶狠狠的咒骂了舞阳县主一回。   方忙忙赶回了许夷光身边。   就见她已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亦或是……   傅御心里一紧,忙上前小声叫起许夷光来:“敏敏,你醒醒,醒醒……”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万幸许夷光很快便睁开了眼睛,虚弱的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都找齐了吗?”   傅御心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狂喜,想着许夷光这会儿搬动不得,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一把拥她入怀的冲动,点头道:“除了三七,都找齐了。”许夷光见他只着中衣,想是方才找草药时没注意,雪白的中衣上蹭脏蹭破了好几处,却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潇洒出尘了,心猛地一跳,忙移开眼光,吐出一口气,“那你扶我坐起来吧,我先把药吃了,再施   针。”   她的双腿一直都动不了,也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骨头已经断了?得亏双手还听使唤。   傅御便依言轻轻扶了许夷光坐起来,见她蹙了眉头嚼草药,许是太苦太难吃,好几次都差点儿吐出来,心痛得只恨不能自己替了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敏敏,要不我生一堆火,给你烧点热水喝?”许夷光被草药苦得心里直翻腾,艰难的点了一下头:“那就麻烦你了……” 第140章 甜蜜的魔障   傅御很快便生了火,再用石头盛了水来烧开后给许夷光喝下,她喝了热水,方觉得嘴里没那么难受,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可许夷光知道,她必定内出血了,得尽快治疗才成,她可不想死,见到傅御之前不想,如今更不想了,遂低了头,小声与傅御道:“那个……你能避一避吗,我要给自己施针了,你在,不方便……”   傅御闻言,耳根又烫了起来,施针总不能隔着衣服施,那准确度和效果都会大打折扣,更不必说这样精细的事,差之毫厘,便可能谬之千里。   可他也不能走远了,万一敏敏有个什么,或是需要帮助时,他才好立刻赶回来……其实,他可以闭着眼睛帮她的,她如今手脚都不方便,肯定不如素日灵活,不过,闭着眼睛他也未必就忍得住……   傅御不敢再想下去了,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句:“那我去一边了啊,你有事就叫我。”近乎是落荒而逃的跑远了。   许夷光看着他跑远了,这才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慢慢解起自己的衣裳来。   奇异般的心里除了羞涩与不好意思,并没有女人在面对男人时,因为身体力量的巨大差异,本能便会生出的害怕与恐惧,就像是笃定了傅御不会冒犯伤害她一般。   稍稍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后,许夷光强忍疼痛,在自己的腹部上接连施了四根针。   树木的尖刺自然不若银针好用,既要防着它们不慎断在了肉里,又要担心会有这样那样的后遗症,以致四针施完,她已是满头满脸的汗,也分不清到底是痛闹的,还是紧张闹的了,只是一阵剧烈的喘气。听得不远处的傅御也跟着喘起来,他耳力与目力一样好,当然知道许夷光是痛的,知道她痛得狠了,到了他这儿,只有痛得更狠的,那种感甚身受,他两辈子以来,也就只对着许夷光才有过了的,对着自   己的亲娘靖南侯太夫人,亦是没有过的。   可心痛难当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旖念,反正他这辈子是一定要娶她的,现在又是事急从权,看看其实也没什么……   以致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转过了身去,生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也体会到了自己向来过人的自制力,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就是他心里的魔障,他两辈子都逃脱不了,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逃脱这甜蜜的魔障就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许夷光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好了……”   傅御忙转过身,大步朝她走去,就见她已穿好衣裳,躺在他的衣裳上了,人虽还有气无力,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忙关切的道:“敏敏,你现在觉着怎么样了?”   许夷光无力的道:“我觉着心里好受了些,也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可我好累好困,想睡一会儿,你且容我先睡一会儿,我们再来商量怎么上去的事啊……”   越说声音越小,还没说完,已是昏睡了过去。   看得傅御大是心痛,他当时怎么就不早那么一刻找到她呢,只要早上那么一刻,她便不用吃这么苦受这么多痛了!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近乎没有任何起伏的身体,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躺到她身侧,将她轻轻拥进了自己怀里,让自己的身体为她供暖,——九月的天已经很凉了,尤其这山下还潮湿阴暗,她本就才   受了伤,正是虚弱之时,身体怎么受得了?   所以,自己真不是乘人之危,也不是安心冒犯她的……傅御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自己也睡了过去。   彼时山顶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丁卯最是知道自家爷心意的,见傅御话说得满是戾气,说完还毫不犹豫跳下了山崖去,他倒不是很担心傅御会出什么事,自家爷的本事,他还能不知道?   他更担心的是许夷光,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被生生推下了山崖去,谁知道会不会给摔残,甚至是给……摔死了?   再看向舞阳县主时,便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仇恨,直接喝命跟着的两个护卫:“没听见爷的话吗,把所有人都给我拿下,我们这便见镇国公老夫人夫人和世子爷去!”   舞阳县主还在发着抖。   完了,她杀人了,还被人给撞破了,这下要怎么收场,她不会被逼着以命偿命吗?   不,不会的,她是皇室县主,生来就高那许二一等,就算她真杀了许二,也没谁敢让她为许二偿命,她母妃和父王也绝不会允许的,何况,许二还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与她何干,她有什么好抖的?舞阳县主把这个念头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回,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因厉声喝骂直冲自己姐妹主仆几人而来的两个护卫道:“你们给本县主站住,本县主可是皇室县主,你们拿得起的?识相的就立刻给本县主   滚,否则,休怪本县主不客气,见到我母妃和父王后,砍了你们的狗头!”   话说得一点不客气,声音却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任谁都看得出她的色厉内荏。   丁卯的脸就更冷了,道:“在砍我们的头之前,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你自己的头吧,还不拿下!”两个护卫便立刻上前,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根绳子来,将舞阳县主姐妹主仆六个串蚂蚱一样,串成了一串,——他们的力量,就不是舞阳县主几个靠着人多,就能撼动的了,——拉着便往前走,当没听   见舞阳县主的尖叫谩骂一样。   倒是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与红罗绿罗几个,都早已吓傻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的听话配合。   余下春分终于得了自由,近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山崖边,便大哭了起来:“姑娘,姑娘,都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您,您放心,等为您讨回公道后,我就下去陪您,您等着我啊……”看得丁卯又是感动于她的一片忠心耿耿,又是忍不住好笑,上前与她道:“姑娘先别急着哭啊,没见我们将军也下去了吗,只要有我们将军在,你家姑娘势必会平安无事的,你就放心吧,且先随我去见镇国   公老夫人和世子爷是正经。”   “你家将军?”春分先还有些懵懂,见丁卯点头,忽然就福至心灵了,“你是说,傅将军?”   见丁卯点头,方喜极而泣起来,能被所有人都叫一声‘将军’的,如今满京城除了傅将军,还有谁?那姑娘一定会没事的!看得丁卯无语了,怎么伤心要哭,高兴也要哭啊,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好容易等春分稍稍平静些了,才忙带着她见镇国公老夫人去了。 第141章 对质   镇国公老夫人正与靖南侯太夫人等人说笑,冷不防就见丁卯几个拉着舞阳县主姐妹主仆一串人走了过来,脸色还都不好看,她自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拿眼去看一旁的颜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旁边新安王妃已尖叫起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待县主,你们是哪家的人,主子是谁,当我们新安王府是软柿子,可以任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是不是?还不立刻放了县主,本王妃还可以考虑留   你们一条全尸!”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都满脸的惊疑不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惟有靖南侯婆媳是认得丁卯的,靖南侯太夫人因忙道:“丁卯,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舞阳县主,御儿哪里去了,他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众人一听,便都知道丁卯是傅御的人了,想着傅将军那样的人品才干,怎么也不可能无的放矢,必定是舞阳县主惹到他了,说来舞阳县主那个性子,十个里有八个都难忍的,叫傅将军怎么能忍?现下被捆   了,颜面尽失,也是活该。   于是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惟有新安王妃大怒,也不与丁卯说话了,直接看向靖南侯太夫人,语气不善的道:“傅将军什么意思,于公来说,小女是皇室县主,于私来说,傅将军是长辈小女是晚辈,便小女真有什么过错,也不该傅将   军管教才是,何况还是这样的管教,请太夫人务必给本王妃一个交代,否则,本王妃只能进宫去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请三位娘娘为我们母女主持公道了!”靖南侯太夫人却不至于被她三言两语就吓住了,淡淡道:“犬子自来沉稳妥帖,连皇上都赞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对待舞阳县主,当中必定有他不得不这般做的理由。王妃娘娘急什么,横竖犬子的亲   随亲兵与县主姐妹主仆都在,当面对质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王妃娘娘再生气也不迟啊,若问清楚了真是犬子的不是,不用王妃娘娘发话,我先饶不了他!”   说完不待新安王妃再说,径自看向丁卯,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细细禀来?”丁卯便恭声道:“回太夫人的话,是这么一回事,当时四老爷正带了属下们沿着南边的临崖小道巡视,打算检查一下四下里有没有危险,或是猛禽猛兽,这也是四老爷一贯的作风,到哪儿都一样。不想巡到   一个僻静的角落时,却正好远远的看见舞阳县主将许家的二姑娘生生给推下了山崖去,四老爷救人心切,扔下一句让属下们把人都拿下,来见镇国公老夫人和世子爷后,便跳下山崖救人去了。”“属下们本也想跳下去增援的,一来想着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二来属下们人少力微,必得多多的点了人下去救援,四老爷与许二姑娘才能尽快获救,所以属下们把人拿下,便来见老夫人和太夫人了,如今   怎么处理,还请老夫人和太夫人定夺。”   丁卯心知此番之事善了不了,他家爷也定不会善了,敢动他心尖儿上的人,还是那样狠绝的招数,舞阳县主这次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便新安王府,也休想脱得了干系。   所以回起靖南侯太夫人的话来,便半点遮掩迂回的意思都没有,想着就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舞阳县主到底是个多么狠毒的人,新安王府的家教到底又如何,看以后舞阳县主还嫁不嫁得出去。   再就是把自家爷与许二姑娘孤男寡女一起掉下了山崖的事这么当众一说,没准儿自家爷就此便美梦成真了呢?那自己可就立了大功了!   丁卯一席话说毕,四周众人都忍不住抽起气来,看向舞阳县主的目光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人许二姑娘不就是昨儿为新安王世子妃解了下围而已,就这样,便要人家的命,这世上还能有比舞阳县主更狠毒跋扈的人吗?   新安王妃可真是教了个好女儿,怪道新安王世子妃昨儿明明病弱成那样,也不敢看太医,分明就是素日被逼得太过,知道新安王妃不怀好意呢!   一时间看向新安王妃的目光也是难以言表。让新安王妃越发的怒不可遏,指着丁卯便怒声道:“你这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我女儿与许二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你既说你们是远远看到许二姑娘掉落山崖的,焉知不是   她不慎失了足,我女儿是在拉她,却没拉得住?你休想凭着一面之词,就胡说八道的污蔑我女儿,败坏她的名声,就算你有傅将军护着,败坏皇室县主名声的罪名,也是你吃罪不起的!”   丁卯却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跟着自家爷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会怕新安王妃一只纸糊的母老虎?   先看了一眼靖南侯太夫人,方道:“舞阳县主就在这里,王府的二小姐与丫鬟们都在,许二姑娘的丫鬟也在,我到底是不是胡说八道,王妃娘娘问过令爱,不就知道了?”   靖南侯太夫人则淡声道:“好叫王妃娘娘知道,这位丁卯丁大人虽是犬子的常随,却也是正七品的校尉,而非什么奴才,还请王妃娘娘慎言!”新安王妃叫噎得一滞,心里也知道不能真把靖南侯府和傅御得罪死了,只得看向舞阳县主,急声问道:“舞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快说啊,整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也省得你明明是   为救人的,反倒叫人兜头泼了一盆脏水,好人没好报,你倒是快说啊……”   舞阳县主到底才杀了人,还被撞破了,再是自欺欺人,也欺骗不了自己压根儿没有这回事,因此除了最开始又叫又骂外,之后一直都恍恍惚惚的。到这会儿见了亲娘,自觉有了靠山,凭谁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了,方终于把心里那口气给松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母妃,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许二,她死也不肯向我求饶,我一气之下,我就、我就   ……可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啊,母妃,您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啊……”话没说完,已再撑不住的瘫到了地上,连带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与四个丫头,都被她拉得跌到了地上,一个个都面无人色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142章 看你怎么抵赖   方才众人看舞阳县主与新安王妃的目光都难以言表,可众人也不能一直盯着她们母女看,那也太失礼了,看了一会儿后,便纷纷收回了目光。却也有将目光投向新安王府二小姐与红罗绿罗几个身上的,见她们主仆都面无人色,抖得筛糠一般,都是各家的当家太太奶奶们,哪个是没有十七八个心眼子的,这情状,分明就是于唬得不轻之余,还有   几分心虚与后悔,一叶知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不必说舞阳县主立马就哭着等同于是承认了,这下看新安王妃还怎么抵赖!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是你来我往的乱飞乱飘,脸上的表情也比之方才越发的兴奋与紧张了,就像看一出大戏,马上就要看到最精彩的那一段了般。   新安王妃却已然要崩溃了,“知女莫若母”,方才见舞阳县主一副恍惚木然的样子,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更不必说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与几个丫鬟都抖成那样,一看便知道有鬼了。不过是心里抱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必须要让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亲口否认了丁卯的话,才能至少表面洗刷掉她的嫌疑,所以才立时问了女儿的,满心想着只要女儿咬死了不承认,   那事情便还有回圜的余地。谁知道女儿也就是个花木瓜空好看,只嘴上厉害,实则没脑子不顶用的,自己话都说成那样,她只要现学一遍就成的,偏她竟立时就哭着承认了,不是以往听多见多了她是如何整治那些个通房妾室,还嫌   她太心慈手软的吗?谁知道她自己才是个心慈手软不中用的!   这下可好,再没有回圜的余地了,若傅将军能侥幸救回那许二还好,她还不必偿命,只以后想在京城里说亲是万不能够,只能远嫁他乡了。可若傅将军也没能救回那许二,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那些个所谓的御史清流们都好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小的郡王县主,不是只剩以命偿命这条路可走吗,——这可真是要了   自己的命了!   新安王妃想到此处,越发的摇摇欲坠,好容易才稳住了没有倒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说道:“小女一向是个天真烂漫,万事不过脑子的,这当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有误会……”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   但显然这话一点用都没有,众人看向她们母女的目光,都摆明已认定舞阳县主就是杀人凶手,她这个母妃也是教女无方,她们母女都无药可救了。恰在此时,春分满脸是泪的扑倒在了镇国公老夫人的脚下:“老夫人,我们姑娘当时带了奴婢在花丛里散步,谁知道忽然就被舞阳县主带着人拦住了去路,非说我们姑娘在背后咒骂县主,要掌我们姑娘的嘴   ,可我们姑娘根本没骂县主,当然要自辩,奴婢也劝跟县主的两位姑娘,我们姑娘可是官家小姐,与县主有误会彼此解开也就是了,怎么能动手打人?”“两位姑娘被奴婢说得犹豫后,县主越发生气,让她们制住奴婢后,竟亲自动手打了我们姑娘,末了又逼二小姐主仆几个制住我们姑娘,将我们姑娘推到崖边,亲自推了下去……老夫人,我们姑娘真个没骂   县主啊,谁知道竟会引来这样一场无妄之灾?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求老夫人一定要为我们姑娘做主,一定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大太太与许瑶光许流光听了春分的话后,也从乍听噩耗后的震惊、难过与凄惶中回过了神来,忙都跪到了镇国公老夫人面前。大太太因哭着说道:“老夫人,我们家二姑娘从来就是个安静和顺,不与人置气的,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夸?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碍了舞阳县主的眼,要遭此灭顶之灾,求老夫人千万要为她做主啊,我先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第143章 交代   大太太嘴上说得着急,心里更着急,这次出来就她一个长辈,偏她竟没照顾好夷丫头,让她出了事,如今生死未卜,她回去可要怎么与老太太交代,又要怎么与二弟妹交代啊!许瑶光也满脸是泪,却又比大太太要稍稍镇定些,忙接着她的话道:“老夫人,如今旁的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立时打发人搜救援助我二妹妹和傅将军去,哪怕早一刻找到他们,他们就能多一线生机   ,求老夫人这便安排人搜救去,等人找到了,再与那杀人凶手慢慢的计较也不迟!”镇国公老夫人早已气黄了脸,在他们颜家的地方,都知道夷光丫头是她看重的人,舞阳县主竟也敢那般肆无忌惮,这分明就是丝毫不把她、不把他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真当他们家会怕一个小小的郡王府   不成?只方才靖南侯太夫人一直在说话,她不好打断她罢了,这会儿听了春分和大太太许瑶光的话,深觉许瑶光的话最有理,便把气都先压下,吩咐起颜昭来:“昭哥儿,你和你弟弟们马上亲自带了人,分作几拨   ,分头搜救你许二妹妹和傅将军去,务必要尽快找到他们,活要见人……不,他们一定都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另外,再把太医带上,也好在找到他们后,第一时间救治他们。”   镇国公老夫人心里倒不是很担心傅御,都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不敢直接跳下去救人了,艺高才能人胆大。她老人家更担心的是许夷光,她一个弱女子,被生生推下那么高的山崖,谁知道会怎么样,万一伤了残了,甚至是……她才那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又是个那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谁能想到竟会   遭此无妄之灾?   镇国公老夫人想到这里,看向舞阳县主与新安王妃的目光简直冷得冰刀一般,让母女两个不自觉都瑟缩了一下。   颜昭忙应了镇国公老夫人的话:“祖母放心,我们兄弟这便带了人搜救许二妹妹和傅将军去,一定会将他们都平平安安带回来的。”说完团团行了个礼,带着几个弟弟便要离去。   “等一下!”却被傅烨给叫住了,“我随几位世兄一起去。”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睛也红得可怕,便是靖南侯夫人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更别说在场众人了,一时都是面面相觑,这傅二爷与傅将军叔侄间的感情,有那么好么?靖南侯太夫人做亲娘的,尚且不至于   这样。   还是,他担心的其实不是傅将军,而是……,难道……   靖南侯夫人将众人的眼神尽收眼底,差点儿急得要跳脚。幸好傅焕也跟着开了口:“我也随几位世兄一起去,虽说都知道我四叔厉害,但一个好汉三个帮,到底还是人多才能力量大。二弟,你也别太担心四叔了,战场上那般凶险,四叔都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今日   自然也是一样,我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说完揽着傅烨的肩膀,便一道随颜氏兄弟走远了。   靖南侯夫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好歹把事情给圆过去了,不然届时那许二姑娘又是与四叔这个作叔叔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是与她儿子扯得上关系,他们傅家岂非要沦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总归四叔还有个长辈的名头挡在前面,她那傻儿子可与许二姑娘是平辈,年纪又相当。旁边镇国公老夫人正与颜曦说话儿:“你哥哥们都是办事妥帖的,既说了会尽快将人带回来,就一定会做到的,你只安心等消息即可,非要闹着一起去做什么,他们还得分出人手来照顾你,这不是帮倒忙吗   ?”   却是颜曦听得许夷光坠了崖,急得不得了,好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便立时与镇国公老夫人说自己也要一起救人去。   镇国公老夫人自是不许,颜曦好说歹说都没用,只得悻悻的不再说了,忽一眼却瞥见颜昕在一旁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忙问道:“三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三姐姐……”   颜昕“啊”的一声回过神来,忙强笑道:“我没事儿,就是听得夷光妹妹出了事,心里很为她着急与担心罢了。”心里却已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哪里会想到舞阳县主竟跋扈没脑子到那个地步,竟敢青天白日的推许二下崖呢?她以为她至多也就捉弄奚落许二一顿而已,谁知道……要是让祖母知道,是自己煽动的舞阳   县主,一定饶不了她。   还有许二,方才她的丫鬟是没有把她一并牵连出来,可许二那句‘你不是颜六小姐的丫鬟,而是颜三小姐的丫鬟吧’,分明就是认出了自己的丫鬟,那事后总会传到祖母耳朵里的,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啊?   颜曦听得颜昕说自己没事,因为满心都在为许夷光担心,也就没有多想,亦不再与颜昕多说,而是把注意力都转回了正与新安王妃说话的镇国公老夫人身上。正好就听得镇国公老夫人淡声道:“王妃娘娘说县主天真烂漫,万事不过脑子,事情一定有误会,可在场这么多人都是听见了方才县主和夷光丫头的丫头的话的,有没有误会,根本就是一清二楚,还请王妃   娘娘这便给我,也给许夫人一个交代吧!”顿了顿,不待新安王妃说话,又道:“人命关天,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夷光丫头吉人天相便罢了,舞阳县主还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否则,就休怪我老婆子不客气,倾我们颜家全部力量,也要让县主以   命偿命,为我那可怜的孙女儿讨回公道了!”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竟大有与新安王府撕破脸也在所不惜的架势。新安王妃的脸色就越发的青白交加了,好一会儿方沉声道:“老夫人心痛孙女儿的心情我理解,可您也不能只听许二姑娘的丫鬟一面之词,她是许二姑娘的丫鬟,自然向着自家的主子,当时傅将军又隔得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他也不知道,您好歹也得问问我家二丫头与几个丫鬟,听听她们又是怎么说的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说完看向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与几个丫鬟,厉声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还不一五一十的都细细学来?记住,一个字都不许乱说错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在场众人谁听不出来,想着新安王府的二小姐及其生母都得在新安王妃的手下讨生活,几个丫鬟更是主子让死就得死,主子让生才能生,自然越发不敢逆着新安王妃的意思   来,会说什么,可想知道,都是又不齿新安王妃的行径,又隐隐有些兴奋与期待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   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与几个丫鬟听了新安王妃的话,都瑟缩了肩膀,并没有立时开口。大太太却先冷笑起来:“王妃娘娘这样问话,当然得到的一定会是您想要的答案,可您能让贵府的二小姐与几个丫鬟按您想的来回话,也能让在场这么多人,都按您想的来想整件事吗?王妃娘娘可能是忘记   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了!”   都已经闹到出人命的地步了,许家是整个不与新安王府交恶,也得交恶了,那大太太自然不用再与新安王妃客气,否则别人只会说他们许家畏惧权贵,胆小怕事,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新安王妃被大太太噎得一滞,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一旁舞阳县主忽然叫了起来:“母妃,我刚才说错了,我没有推许二,虽然她出言不逊先惹了我,我也没想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掉到了山崖   下,我要拉她却来不及,傅将军可能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产生了误会,可我的确没推她,不信母妃可以问二妹妹和红罗绿罗她们几个,母妃,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看吧,我就知道我女儿绝不是这样的人。”新安王妃大喜过望,总算女儿还没傻到家,这么快便冷静下来开窍了,那事情便大有回圜的余地。   因忙又看向新安王府的二小姐主仆几个:“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县主的话吗,还不把当时的情形一一学来?”这回冷笑出声的是颜曦了:“王妃娘娘,得亏您只是一介女流,千般的心计万般的手段只能在后宅里施展,您要是个男人,还做了官,照您这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这天下要遭多少殃,百姓又要遭多   少殃啊!”   “你!”把新安王妃气了个倒仰,看向镇国公夫人道:“颜夫人,您就是这样教令爱与为尊为长者说话儿的吗?”   镇国公夫人一脸的淡笑,“王妃娘娘都能教县主青天白日的杀人了,我只是教女儿路见不平时说几句公道话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新安王世子妃忽然开了口:“二妹妹,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且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学一遍吧,总归万事有父王做主,再不济了,我这个做二嫂的与你二哥哥,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只管放心的说。” 第144章 柔肠百结   新安王世子妃昨夜经许夷光施针后,这么久以来,竟破天荒一觉睡到了天亮,身上也觉得轻松了好多,想着许二姑娘说的只要配合她的治疗,不出一个月,自己便有望大愈,甚至再怀上一胎,心里怎能不   感激许夷光?   却没想到,就因为许二姑娘昨儿为她解了围,向来骄横跋扈的小姑子,竟然生生将她给推下了悬崖去,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恶毒的人吗!   新安王世子妃气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绞痛之余,更多还是愧疚。   都是因为她,许二姑娘才会遭此无妄之灾的,都是她害了许二姑娘,那她便是拼着与婆婆小姑子鱼死网破,也一定要为许二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只不过之前一直没轮到新安王世子妃开口,她瞧着也暂时没有自己开口的必要,所以才一直冷眼旁观,缄默不言的。如今的情势,却是她非开口不可了,所以新安王世子妃方终于开了口,她知道自家二妹妹的顾虑,不外就是自己的亲事和她姨娘都握在新安王妃的手里,她不屈从便极有可能被胡乱嫁了,她姨娘也会受磨   搓。   既然如此,她这个做嫂嫂的,来把她的后顾之忧给解了,她便不用再屈从嫡母,颠倒黑白了。   新安王世子妃说完,见二小姑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又道:“长嫂如母,难道二妹妹信不过我的话不成?”   听得新安王妃气极反笑,“长嫂?你大嫂还在呢,多早晚轮到你自称‘长嫂’了,看来世子妃果然是从来没将大少夫人这个长嫂放在眼里过啊!”   说完看向新安王府的大少夫人:“张氏,你就任人欺凌到这个地步,也一个字不敢说吗?不怪王爷每每后悔当初为大爷聘了你,你这般立不起来,的确是不配做我们新安王府的长媳!”   不想大少夫人却赔笑道:“二弟的确是二妹妹的兄长,那二弟妹也的确是二妹妹的长嫂,比她年长的嫂嫂啊,二弟妹这话我听着并没错,母妃想是听岔了?”   “你!”新安王妃气了个半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少夫人早站得离自己很远了。想到一开始她还与自己站在一起的,时不时还会附和自己一句‘就是’、‘母妃这话很是’之类,这会儿却站得远远的,分明就是不肯为自己母女出力不说,还惟恐自己母女连累了她,不由大恨,果然小妇养的   就是小妇养的,怎么养都养不熟,看她过了眼下的难关后,怎么收拾他们夫妇!   就在此时,新安王府的二小姐终于怯怯的开了口:“当时的情形,与许二姑娘的丫鬟说的差不多,不过大姐姐说过只要许二姑娘求饶,她便饶了她的,可惜许二姑娘一直不肯求饶,所以才……”二小姐既是感念春分方才的话,点名了她们主仆三个是被逼的,也因新安王世子妃的话,算是安了她至少一半的心,所以自然没什么好再忌惮新安王妃的,话虽说得委婉,却是证明了舞阳县主的确是杀人   凶手。   这下新安王妃母女还能再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惟有拿淬了毒一样的目光狠狠盯着二小姐和世子妃,还有大少夫人,在心里发狠,等过了这一关,一个都不会放过她们!   傅御一觉醒来,天已擦黑了,他望着头顶的天空和四周的景象,很快便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忙想坐起来,看看许夷光怎么样了,一动才发现,许夷光一直窝在自己怀里,因身量还未长足,窝成小小的一团,睡得正熟,比之之前的满脸苍白,她这会儿却是晕生双颊,额间还有薄薄的汗渗出,本来   唇上点的口脂早已脱落大半,衬得双唇毫无血色,这会儿却睡得带上了一抹天然的红,让他只看一眼,便已是柔肠百结,怦然心动。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的双唇离许夷光的双唇,已只得两寸不到的距离,她轻轻浅浅的呼吸,甚至已经喷到他脸上了。   傅御忙强迫自己离得远了一些,满心都是懊恼,怎么能这样唐突敏敏呢,方才抱着她睡了这么久,甚至拥她入怀之初,他不是都没有产生任何邪念,只觉着只是这样抱着她,已无比的幸运与满足了吗?   一定是才醒来的缘故,一定是的……傅御一连甩了几下头,把满脑子的杂念都甩开后,方开始想起待会儿天黑透以后,他和许夷光要怎么办来,现下看来,今日他们是等不到人救援了,天黑以后,要救援起来,难度无疑要大得多,多半要等   到明日天亮后,他们才会被找到。他倒是在荒郊野外过夜惯了的,如今天气也不冷,住上一夜饿上一夜不是什么大事,敏敏身体却弱,又才受了内伤,还不知道待会儿醒来后,能不能搬动,若不能,他们少不得要在这儿过一夜了,可这一   夜要怎么过,总不能真就餐风露宿吗?   他可舍不得那样委屈敏敏。   所幸他睡了一觉,觉得浑身内外上下都舒服了许多,提气时也不若之前那样滞涩了,要抱着敏敏走出谷底去,就近找一户人家落脚,应当还是不难的。   傅御遂柔声叫起许夷光来:“敏敏,醒醒,醒醒……”才叫了许夷光一声,心里已是越发的柔软甜蜜,虽然这次的事着实让他生气,气到都想杀人了,这会儿他能和敏敏单独相对,他还抱着她睡了一觉,却是意外之喜,不幸中的大幸,关键他们极有可能还有   一整夜的时间相对,光是想想,都觉得心里的欢喜满得要溢出来,恨不能大叫几声,聊表一二了。“敏敏,敏敏……”傅御又叫了许夷光几声,她还是没醒来,他有些着急了,忙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这一探才发现她竟然发热了,不怪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还出了汗,原来不是身体已经好转了,而是反   倒加重了。傅御霎时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自责不已,眼见天色越来越黑,他越发辨不清方向了,便是没存着那么一分半分私心的,这会儿要抱了许夷光出得谷底也已是不可能,惟有赶紧找个干燥安全,能遮风挡雨的地   方,再生一堆火,烧上点热水,叫醒敏敏,看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她减轻病情了。   傅御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小心翼翼的抱起了许夷光,一边快而稳的走着,一边拿眼四处搜寻起山洞岩壁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虽里面小小的,他转个身都难,洞口也浅,好在还算干燥温暖,也背风,已比只能在露天地里干熬一夜强多了。 第145章 都不会放过   傅御先轻轻放下许夷光,再在洞口生了一堆火,烧了一些热水后,才再次柔声叫起许夷光来:“敏敏,敏敏,快醒醒,喝点水后再睡……”   所幸这次总算叫醒了她,只是醒归醒了,她整个人却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无力的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吗?”   傅御道:“天已经黑了,想来救援的人今儿是找不到我们了,所以我找了这处山洞,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了,来,先喝点水。”   许夷光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后,觉得喉咙好受了许多,神智也清明了许多,虚弱的道:“都是我连累了将军,若不然,凭你的本事,小小一个山谷,怎么可能困得住你……”   说话间,借着火光快速打量了他一回,见他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眸璨若浩星,轮廓分明,着实好看,更重要的,还是他对她那么好,那么用心,不由暗暗叹气。   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的不甘与无奈了,可再不甘再无奈,她也鼓不起勇气再踏入靖南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而既然注定了她和他不会有结果,那有些事她还是不问、不知道的好,省得知道得越多,便越放不下。   傅御见许夷光一清醒过来,便又隐有与自己撇清干系的架势,吸了一口气,才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果我怕被你连累,当时便不会毫不犹豫的随你一起跳下来,敏敏,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说完,灼灼的看向她,不容许她再逃避下去了。   许夷光的目光却飘来飘去的,就是不肯,或者说是不敢与傅御对视,好一会儿,方道:“我累了,又想睡了,就不与将军多说了,也请将军早点休息。”   说完便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躺了一会儿后,却是怎么都觉着地面硌人得紧,也冷得紧,半点不若之前那一觉睡得那般舒适与温暖。   正想着是不是离火堆太远之故,就听得傅御在身后道:“敏敏,你先别睡,你发热了,你告诉我要找什么草药,或是帮你做什么,才能缓解你的病情,让你好受一点?”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暂时不逼你就是了,反正来日方长,你别一味的想着逃避我了。”语气饱含着无奈、纵容与溺爱,再配上他专注缱绻的目光,让刚翻过了身来的许夷光只看一眼,心便立时狂跳起来,忙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的道:“我发热了?怪道喉咙干干的,浑身也都无力的痛,可这   会儿天已经黑了,哪里好找草药,而且我一个人留下,实在有些个……还是熬一熬,等天亮了再说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会有大碍的。”   看来还是内伤引起的外热,不过能散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就是她的双腿还是不听使唤,怕是骨头真断了?她自己可接不了骨,也不好让傅御给自己接,只盼救援的人,明儿一早就能找到他们了。傅御自是担心许夷光身体的,却也的确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山洞里,想了想,道:“我方才找过来时,发现洞口不远处有些野果,我去摘些回来敏敏你吃,既能饥渴又能充饥,你说好不好?你放心,就在洞   口不远处,你一叫我就能听到赶回来,很快的。”   许夷光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倒是不觉得饿,但想着他一定饿了,毕竟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他那么大个个子,怎么受得了,便点了头:“那将军快去快回吧,不用担心我。”   傅御应了,出得山洞,果然不一会儿便摘了一捧野果回来,捡了个最大的给许夷光:“我刚尝过了,还挺甜的,敏敏你也尝尝吧。”   许夷光是真不饿,却不忍拂他的意,接过果子咬了一小口,没想到真个很甜,倒有些梨子的味道,不觉便把一个都啃尽了。傅御看她吃得香甜,自己也吃得越发香甜,等吃完了,把残核都收了,又在火上添了一大把柴,才坐了与许夷光说话:“敏敏,舞阳县主那个疯子,为什么要推你下崖,你哪里惹着她了,应该不是你惹了她   ,而是她无事生非吧?你放心,这笔账上去后,我便会立时与你加倍讨回来的!”许夷光蹙了眉头,“应该是为着昨儿我当众为新安王世子妃解了围之事,新安王妃与世子妃婆媳不和得人人都能看出来了,她当然要向着自己的母妃,不过我与她拉扯时,还听她说了一句什么‘打死了我,看   还怎么勾引别个的心上人’,谁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将军且不必管这事儿了,本就不与将军相干,我自己的公道,当然要亲自讨回来!”这次她不狠狠给舞阳县主一个教训,再不活着,也就她命大,从那么高掉下来,却运道好的在半空被长出来的树木挡了几次,没能当场摔死,傅御又跟着跳了下来,帮助她陪伴她,否则等明儿救援的人找   到她时,她铁定已是冰冷冷的尸体一具了,这样的大仇,怎能不报?   便一时报不了,她以后也一定会报的,不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傅御最不爱听的就是许夷光说‘此事本就不与将军相干’这一类的话,却也知道自己如今便是说得再多,敏敏还是要这样说的,遂也不纠结这个了,反正他只做不说就是。   倒是许夷光说舞阳县主骂她‘勾引别个的心上人’,让他生气之余,想到了一件事。前世敏敏都去了,舞阳县主仍挑挑拣拣的没嫁人,不是嫌这个丑了,便是嫌那个家世单薄,已是满京城出名的老姑娘,等傅烨成了鳏夫,新安王妃还曾托了人到大嫂面前说项,诚心想把女儿嫁给傅烨,难   道,舞阳县主的心上人,竟是傅烨不成?   是了,前几日他还无意听到大嫂与母亲抱怨,就舞阳县主那样的,白送给她做儿媳都不要,难道新安王府想与自家结亲,不只是看的自家的门第权势,还因为舞阳县主喜欢傅烨?   说来傅烨单论皮相,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吸引个把个没脑子的疯女人又有什么难的。   可她是怎么知道,傅烨如今打着敏敏主意的?还有前世敏敏的死,会不会与舞阳县主有关呢,她今日能因妒生恨杀人,前世自然一样做得出来。   总归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敢对敏敏不好不利的人,他通不会放过就是了!   许夷光到底精神不济,与傅御又说了几句话后,便撑不住要睡了。   她既是清醒的,傅御自然不敢唐突的再抱着她睡,只能添了柴让火燃得更旺些,看着她翻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慢慢的睡着了。却是不多一会儿,便弱弱的梦呓起来,“冷,好冷……好冷啊……” 第146章 浅尝辄止   许夷光浑身都痛,又是席地而躺,身下只垫了傅御薄薄的外衫,便是睡着了,也是不舒服的。可不舒服还罢了,睡了一会儿后,她渐渐觉得空气里仿佛掺入了寒霜似的,越来越冷冽,让她每呼吸一下,便觉得胸腔与后背都会跟着一凉,很快整个人便被寒气给笼罩住了,让她怎么也控制不住不发抖   。   惟有尽可能的将身体蜷缩得紧些,再紧些,好抵挡这没有尽头的寒意。   万幸很快她便落入了一团温暖当中,也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总之与她冰冷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忍不住紧紧抱紧了那团温暖,还拿脸蹭了几蹭,然后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好舒服……”   傅御本来正盘腿坐着闭目养神,就听得许夷光叫起冷来,睁眼一看,她已蜷缩成一团,在簌簌的发着抖,嘴里还一声声叫着‘冷’,好不可怜。   他的心霎时紧成了一团,顾不得多想,便上前将她一把捞起,抱在自己腿上,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坐到了火边,还把火拨得更大了些。   许夷光这才抖得没方才那么厉害了,却不知不觉将傅御给抱了个密不透风,还拿脸在他只着一层薄薄中衣的坚实胸膛上蹭了几下。   “轰”的一声,傅御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让他浑身滚烫,如置身滚热的浴汤里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煎熬中夹杂着舒服的感觉。   也让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的滚动起来,所幸还剩最后一丝理智,敏敏可还伤着病着呢,而且她还那么小,怎么也得再过两三年……   傅御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几乎要脱膛而出的心跳平息了一些后,握住了许夷光的手,她的手冰凉柔软,半点热气都感觉不到,总算让傅御又找回了两分理智。而许夷光到了这会儿,也似是有所察觉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是来自于谁,亦约莫明白下午自己为什么没觉得冷,没觉得硌人了,本想挣扎着离开的,又忍不住想,她都摔成这样病成这样了,还管旁的呢,当   然是自己舒服重要,保命更重要,不然她没有摔死,却活活冻死了,岂不是太冤了?   于是只在傅御怀里呢喃了一声:“傅将军,谢谢你……”便侧过身,越发贴紧了他的胸膛,那地方滚烫而坚实,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温暖与力量一般,让她虽意识模糊,仍觉得那是处让人无比安心的所在。   傅御的身体却如同过电一般,再次滚烫紧绷起来,浑身的血液更是有志一同的都往身下的某处冲去。   敏敏柔软的身体带来的触感是如此的清晰分明,与他的坚硬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要控制不住的化身禽兽了……   “好渴啊,想喝水……”   万幸许夷光的呢喃声及时响起,唤回了傅御的神志,他忙侧身将一旁的温水递到了许夷光唇边。许夷光喝了水后,又睡了过去,傅御又抱了她一会儿,惊喜的发现她的身体终于暖和些了,脸色也不再苍白,一抹淡红在她宛若凝脂般的脸颊上氤氲开来,配上她娇俏的鼻梁及红润饱满的唇,整张脸庞美   得如真似幻。   他不由看得失了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鬼使神差一般,再也忍不住,低头将自己滚烫的唇,落在了她的唇间。   却是浅尝辄止,只一瞬间,便又抬起了头来,艰难的把头偏向了一边。   有这一吻,他前世今生的遗憾与心痛便都圆满了,当然,他想要的绝不只这一点,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总会心想事成,此生再无遗憾的……   傅御想了一回,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回自己素日习的武功心法,渐渐神智一片清明,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便惊喜的发现,天已经亮了。傅御忙低头看怀里的许夷光,见她仍安然睡着,呼吸清浅,气息如兰,额头的温度也不烫不冷,十分的正常,心里一松,他还以为她半夜病势会加重,这一夜怎么也会很难过呢,没想到倒是这么容易就过   了。   但下一瞬,他的心情便松快不起来了,天亮了,便意味着救援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他和她也要分离了。这个念头让傅御差点儿就要忍不住立时抱起她,走得远远的,让救援的人晚一点,最好是明日再找到他们了,还是想到许夷光正伤着病着,需要及时有效的救治,上面她的仇人也还等着他收拾,他才一遍   一遍的安慰着自己‘来日方长’,堪堪打消了念头。   再次低头去看怀里的许夷光。   她的发髻早在昨日便已散开了,上面的首饰也都掉光了,所以这会儿头发便有些散乱,还有一缕发丝不听话,滑在了她玉雪般的腮边,被不知从何处刮进来的微风,吹得轻轻拂动。   也不知道敏敏会不会觉得痒?傅御想着,自己的心倒先痒痒了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替她将那缕头发小心翼翼的拢到了耳后。   弄好后,他自觉应该将手拿开,可是因着刚才拨弄头发的动作,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脸颊,只觉得指尖如同碰到了上等的丝缎般,说不出的细腻光滑。   傅御的心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正是艰难的想将手挪开又舍不得挪开之时,就见许夷光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随即眼珠也转了,看起立时就要醒了。傅御近乎是狼狈的收回了手,所幸的确是在他收回手后,许夷光才睁开了眼睛,有些困惑的四下里看了一圈,等意识到自己正在傅御怀中,再想到昨夜的情形,心漏瞬间跳了一拍,两颊也发起烫来,不敢   看他,只挣扎着要下地:“那个,多谢傅将军了……”   “敏敏,你这辈子都不需要向我道谢,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傅御定定的看着她的脸,却是舍不得放她下地,心里更是只恨时光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许夷光被他看得脸越发烫了,忽然想起了一个她昨儿想到过,却很快被她忽视了的问题,那就是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狼狈邋遢成什么样儿,这副样子让别人看了去也就罢了,偏让傅御给看了去,她以后哪还   好意思再见他?   忙偏过了头去,不让傅御再看,嘴里则没好气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想也知道这会儿一定丑死了……”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娇嗔得就像是在撒娇一般,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再见傅御了。 第147章 匕首   傅御听得许夷光以这种撒娇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却是满脸的笑,柔声道:“哪里丑了,不知道多漂亮。”他两辈子以来,也没见过比她更漂亮,更确切的说,是他两辈子以来,也没见过比她更合他心意的女子好吗?眼睛是合他意的,鼻子是合他意的,嘴巴、耳朵、头发……浑身哪哪儿都合他的意,叫他怎能不   喜欢,怎能不爱到骨子里?许夷光被他话里的柔情弄得心跳又是一漏,冷不防却想到了彼此的差距,等救援的人来了后,他和她便必须回到各自的位置,他是万众瞩目的少年将军,她却是身份尴尬的罪臣之后,且不说彼此间巨大的   差距了,便没有这些差距,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心跳一下子回复了正常,心里的羞涩与甜蜜,还有扭捏也都荡然无存了,平静的与傅御道:“傅将军,还请先放我下地吧,这样……到底不方便。”   傅御却还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刹那间已是几变,仍舍不得松开了她,只柔声道:“这会儿还很冷,火也熄了,你身体弱,受不了,还是我抱着你,等太阳出来了,我们再出去吧。”   许夷光自然不肯,从此刻起,她必须要坚定再坚定,不然到头来便是伤人伤己。   遂坚持道:“多谢将军好意了,我不冷,还是请先放开我吧。”一面说,一面已挣扎起来,奈何双腿都使不上力,接连站了几次,都跌回了傅御怀里。   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身下似乎硌了个什么硬硬的烫烫的东西时,傅御已是脸色发红,呼吸急促,额角还有汗渗出了。   许夷光到底不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未经人事,几乎是一瞬间,已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什么了,耳根和脖子也发起烫来,一动也不敢再动,只在心里发着急,怎么会这样,现在又要怎么办?   她心里着急,殊不知傅御心里更着急,着急之余,还有几分狼狈与难堪,怎么就让敏敏察觉到自己如此唐突不堪的一面了呢?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可不能吓坏了她,让她以后越发避着他。   可要怎么才能解了眼下的尴尬呢,或者直接不解释?都怪自己,自制力差成这样,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自省自控……   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听见许夷光语带困惑的开了口:“傅将军,你随身带着匕首吗?硌得我好生难受,你帮我一下,让我站直吧,也好试试双腿到底是不是真伤到骨头了。”傅御如蒙大赦,现下可再没有更好的解围法子了,忙站起身来,扶着许夷光站好,一面极力平息着自己的身体,一面沉声道:“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到了,不过就算没有伤到骨头,也得好生将养一阵   子才成,不是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他昨晚上趁她睡沉后,简单检查过她的双腿,确定没有伤到骨头,所以现在有此一说。   许夷光扶着傅御的手尝试着动了一下双腿,点头道:“感觉比昨儿稍稍好些了,看来的确如将军说的,没伤到骨头,不过,仍然很痛,也使不上力,只盼救援的人快点儿找到我们了。”说话间,也极力不动声色的平息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只觉两辈子以来,都没如方才那般尴尬过,又暗暗庆幸,得亏自己如今年纪小,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懂,不然这会儿两人只怕都还尴尬着,不知道要如   何是好了。傅御又不动声色的接连吸了几口气,觉得身体不那么难受了,方问道:“那你现在能走吗?还是算了,我背你吧,去昨儿我摘野果那个地方再摘些果子吃后,我们便往外走,那样救援的人来了,也能更容易   找到我们。”   许夷光想了想,决定不逞强,省得双腿留下什么后遗症,而且他背自己也好,那便不用直面他的脸,还有他灼灼的眼神了,遂点了头:“但凭傅将军安排。”   于是傅御很快穿好外衫,背起许夷光,又再回头看了一眼山洞,便大步的离开了。   并没有注意到,许夷光也回头看了一眼山洞,虽然很低矮简陋,但她却满心的舍不得,心里更是有种感觉,也许这辈子,她再找不到比这更值得留恋的地方,她也再不会有比昨晚更美好的一个夜晚了……吃过野果后,傅御背起许夷光继续往前走,两人跟之前一样,几乎都不说话,傅御是因为之前的尴尬还未彻底消除,许夷光则是心知出去后,两个人之间便再难有交集,心情低落,自然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   好在走了没多久,便听见救援的人在叫他们了:“傅将军——”、“许二姑娘——”   傅御竖耳听了一会儿,确定是在叫他们后,提气大声回应起来:“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果然不多时,便见救援的人循声找了过来,带头的却是镇国公世子颜昭,一见傅御背着许夷光,两人至少看起来都好好儿的后,立时满脸的惊喜,道:“傅四叔,许二妹妹,你们都没事吧?得亏你们没事,   不然回去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祖母、傅太夫人还有许夫人交代了。”   说完又吩咐随行的人:“快给其他人发讯号,让大家都过来。傅四叔,许二妹妹,你们可有受伤?祖母还让我们带了太医来的,你们放心,马上太医到了,便可以为你们查看身体了。”   傅御“嗯”了一声,轻轻把许夷光放下来,再以自己的身体遮住她后,方沉声道:“我没事,有事的是许二姑娘,她可只差一点,就要没命了,所以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杀人凶手怎么样了?”因为心情不佳,一开口便语气不善,眼里更是有杀气流过,让颜昭不自觉的便恭谨了许多,道:“傅四……傅将军放心,青天白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的,舞阳县主自然休想抵赖,新安王妃也休想护短,已   经让我祖母命人给送到宗人府去关起来了,只等我们救援的结果,若傅将军和许二妹妹都平安无事,她还可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否则,就只能以命偿命了!”   这个结果傅御勉强满意,脸色便缓和了些,又问颜昭:“有带丫头婆子来吗?既没带,太医来了也是用处不大,许二姑娘自己便是大夫,那我们这便先走吧,别等其他人过来回合了,省得白耽误时间。”“可是……”颜昭正待再说,傅焕与傅烨带着人赶过来了,丁卯几个也赫然在列,丁卯还十分周到的带了傅御的披风来。 第148章 自己的人自己抱   丁卯最是知道自家爷心意的,势必不肯让旁人看到许二姑娘,更不会肯让旁个男人的衣裳上许二姑娘的身,哪怕是新的也不成。   是以昨儿把事情回明镇国公老夫人等人后,带了几个侍卫去增援颜昭等人时,便多留了个心眼儿,特地让人去取了傅御的披风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看来,倒是真个派上用场了。   而傅御见了丁卯递上的自己的披风,果然满意至极,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披风,便将许夷光从头至尾罩了个严严实实,再打横抱起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让其他人瞧见。   这副珍而重之的架势,在场颜昭傅焕都是聪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傅将军/四叔要对人家姑娘负责了,虽说以许二姑娘的家世出身,着实高攀不上他,但他若实在要坚持,倒也不是成不了事,毕竟夫荣妻贵,许二姑娘成了傅四夫人,以后她的尊荣自然都来自于傅将军   了,娘家弱些出身低些又何妨?以傅将军/四叔的本事才具,也不是那等要靠岳家提携襄助之人。   是以两人虽不至于对此事乐见其成,却什么都没说,脸上也没露出任何异色来。颜昭傅焕聪明,傅烨也不笨,何况事涉许夷光,将傅御的一应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如醍醐灌顶般,忽然就明白过来四叔这次回京后,何以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总是变着法儿的找自己的茬儿了,敢情是这   个缘故?可他前几年不是一直在军中,离京城千里迢迢吗,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许二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对她?不对,许二姑娘现在年纪也不大,何况前几年,那四叔是回京后才认识她的了?那就应该在自己认识   她之后,可恨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傅烨攥紧拳头,好容易才让自己凝住心神,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事情了了,他再慢慢的想,慢慢的调查也不迟。   然后几步上前,冲傅御张开了手:“四叔,男女有别,您抱我二师妹怕是不妥,何况您还是长辈,自己身上只怕也有伤,所以还是有事侄子服其劳,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来抱我二师妹上去吧。”   再是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话里依然带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火气来,四叔怎么能挖他的墙角,有他这样做长辈的吗?   又想到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许二姑娘,就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之后也是时时都想见到她,原来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了,早知道,就该死活求了母亲和祖母,早早把她给定下的!   许夷光在傅御怀里听得傅烨这番话,虽知道傅御不会把她交给傅烨,依然不自觉的攥紧了他的衣襟。   她这辈子是绝不会再让傅烨碰自己一下了,至于傅御,她和他这辈子同样不可能,但至少在回去的这一路上,让她再最后的放纵一回,也最后享受他的温柔与爱护一回吧。而傅御听罢傅烨的话,本来瞬间便升腾起了满肚子的火的,——上辈子已经抢过他的人一回了,偏抢去了又不知珍惜,害她受尽委屈,早早便香消玉殒就罢了,这辈子还想抢他的人,还是从他怀里抢,做   梦!   不想忽然就感觉到许夷光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人也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了,分明就是不想与他分开,想让他继续抱着她。   傅御心里纵有再大的火,也在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柔情与自得,只要敏敏如今心里的人是他,他有什么可生气可担心的?也有心情与傅烨说话了:“我与许姑娘男女有别,难道你就不是了?何况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日一夜,显然要比你这个徒有其名的师兄熟悉得多。再者,你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开,哪有力气抱着许姑娘走这么一   路?让你抱个三岁小儿,只怕你也有心无力,所以别废话了,出发吧。”   又问傅焕:“马车在哪里?这里离琉园有多远?”   傅焕正心事重重,方才瞧得四叔对许二姑娘那般上心,他惊愕之下,竟然忘记旁边还有个二弟了,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不好,便要闹出叔侄相争的丑闻来啊!还是颜昭推了他一下,再代他回答起傅御的问题来:“马车在距离此处十里开外的地方,因为没有路进来,我们只能徒步,离琉园的话,大概三十里,远倒是不算远,就是昨儿我们吃不准傅将军与许二姑娘   具体掉在了哪里,只能采取地毯式的搜寻方式,所以才拖到现在才找到二位。”   傅焕方回过神来,补充道:“四叔,您从那么高的地上坠下来,再是武功高强,必定也伤了元气,要不,我打发人快马加鞭回去,带几个粗壮的婆子来,轮流着背许二姑娘出去吧?您也好安心歇息一下。”   “大哥这法子好。”傅烨忙附和,“四叔,您要不就……”   话没说完,对上傅御冷冽的、毫不掩饰肃杀之气的眼神,双腿禁不住的发软,后面的话也是戛然而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傅御这才收回视线,不再看傅烨,也不看傅烨与颜昭等人,抱了许夷光,便一马当先的往前走去,丁卯几个见状,忙跟了上去。余下傅焕见弟弟呆呆的,想到自己方才也被四叔的眼神吓得后背发寒,从来都知道四叔厉害,却直到方才,才感受到了他的厉害,原来真个都是由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也就不怪弟弟吃不住他那一看了   。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拉了傅烨:“走吧,凡事都先回去再说。”   本来对许夷光的观感不算好,却也不坏的,这会儿却无端的厌恶了起来,怪道人说“红颜祸水”,那许二姑娘生的可不正是妥妥的祸水模样儿吗?   傅御抱着许夷光走了一会儿,借着披风的遮掩,握住了她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许夷光万万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敢这样,又惊又羞又恼,挣了好几次,却是挣不脱,又怕动作大了,本来没有人注意到的,反而因此注意到了,只得悻悻的由他去了。   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得到他这会儿一定满眼都是得意,不由勾起大拇指,狠狠抠了他的手心一下。不想常年习武的手掌却皮糙茧多,她自觉已用了很大的力气,于他来说也只是挠痒痒,惟有恨恨的停了,睡起觉来。 第149章 平安归来   许夷光自觉没趣,闭眼睡起觉来,本来只是赌气的,不想因身体虚弱,傅御的怀抱又着实温暖舒服,不一会儿竟是真睡着了。   傅御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整个身体都放松了,呼吸也变得均匀清浅起来,确定她已睡着了,嘴角才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来,若不是后面人多,他都想暂时停下,打开披风再看一会儿她的睡颜了。   不过没关系,今日之后,他和她的终身就能定下了,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她未来的妻子,是他的人,再不敢觊觎她,他也可以想什么时候去看她,就什么时候去看她了,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原来傅御之前还没想借此番之事,做一个敢于担当的君子,借“负责任”之名,与许夷光先定亲的,他私心里还是想等到她不再逃避他、心甘情愿嫁给他那一日。   可方才傅烨的反应,给他敲了一记警钟,摆明了傅烨不会轻易放弃,他又得宠任性惯了的,谁知道后面会闹腾出什么事来,节外生枝?当然还是趁早让他死心最好!所以傅御已经决定了,等回到琉园,见到靖南侯夫人与大太太后,便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先把亲提了,如此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至于敏敏,她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那他再使出水磨功夫,慢慢的软化   她,让她心甘情愿便是。   他心里想什么,后面的傅烨自然不会知道。但傅烨偶尔能看见他嘴角的笑,那样的温柔缱绻,却出现在这次回京后,便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苟言笑的四叔脸上,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可见他对许二姑娘的真心与势在必得,那自己样样都不如四叔   ,还有机会么?   不行,没有机会他创造机会也要上,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四叔如愿就是了!   傅焕则是目光一直在四叔和二弟之间打转,见二人一个满脸的温柔,一个却是满脸的阴沉,惟有在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办,两个人看起来都分明是认真的,等祖母和父亲知道了,得气成什么样儿?   一行人近乎是一路无话的走了十余里山路小道,总算赶在午后,坐上了马车,骑上了马。马车自然是许夷光坐,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傅御抱了许夷光上去后,竟也厚着脸皮不下来了,面对傅焕和傅烨无声的不服的催促,他还当着兄弟两个的面,甩下了帘子,管他们要在下面站多久,反正他是   巴不得能与敏敏能多相处哪怕只小一会儿的。   兄弟两个无法,只得悻悻的都翻身上了马,冲颜昭点头,示意他下令出发。   于是一行人方又继续动身,往琉园赶去。   许夷光等马车启动了,才没好气的瞪了傅御一眼,却是到底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赶他下车,反正赶了也没用的,就再独处一会儿吧,想来以他的本事手段,一定会管好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不让他们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虽然他没有开口向她保证,以让她安心,她也没有问他,但   她心里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把这些后续麻烦,都替她解决好的,——还是那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傅御见许夷光不说话,自己便也没有说,只是握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也不知道回到琉园后,她会不会喜欢他给她的惊喜?   终于抵达琉园时,已是晚霞满天了。   早有下人侯在园门外,一瞧得所有人都回来了,还听打头的人说找到傅将军和许二姑娘了,二人都平安无事,便立刻有人狂奔进去通风报信去了。   是以许夷光的马车才抵达二门,就见大太太、许瑶光、许流光,还有镇国公世子夫人并颜曦姐妹几个,都已侯在门外了。   不待许夷光下车站稳,大太太已一马当先上前,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哭道:“好孩子,你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可把大伯母担心坏了,现下也总算可以向老太太、二弟和二弟妹交代了。”   后面许瑶光与许流光也是又哭又笑的:“二妹妹/二姐姐,我们都以为,再也……万幸苍天有眼,菩萨保佑。”   春分更是哭成泪人儿了,直说自己没保护好姑娘,“……幸亏姑娘平安回来了,否则奴婢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总算傅御还知道分寸,在琉园门口就下了车,以免许夷光不好意思,是以他是走着到二门来的。瞧得大太太只顾抱着许夷光哭,许瑶光姐妹主仆也是一样,竟没人去管她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他忙假意咳嗽了几声,沉声道:“许二姑娘受了很重的内伤,双腿也伤了,不能久站,更不能走路,许夫人还   是等进了屋,让她坐下后,再慢慢的一诉别后衷肠吧。”   说得大太太如梦初醒,忙收了泪,关切的问起许夷光来:“夷丫头,你哪里不舒服?我们这便进屋去,这便进屋去。”   又谢傅御:“多谢傅将军救了家侄女,等回府后,一定让我家老爷备了厚礼,亲自登门道谢。”   傅御抬抬手:“都不是外人,许夫人不必客气。”一旁镇国公世子夫人已在吩咐下人准备软轿了,颜曦趁机凑到许夷光面前,低声问道:“夷光,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瞧过太医了没?还没有啊……大嫂,路上不方便,夷光妹妹还没瞧过太医,您打发人把   太医也请进来吧。”   许夷光见颜曦双眼红红的,满布血丝,知道她必定也为自己担心了一整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很快软轿便来了,许夷光被春分和许瑶光小心翼翼的扶了上去,然后被众人簇拥着直奔镇国公老夫人的院子,后面还跟着傅御和进来向长辈们复命的颜昭傅焕傅烨几个,再后面则是太医。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屋子,少不得又是一番问候哭笑念佛之声不绝,好一会儿许夷光才在傅御的催促下,让大太太和许瑶光许流光颜曦共同陪同着,进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内室,由太医给   诊脉,春分给检查身体。检查的结果,许夷光果然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说,身上还有多处擦伤与刮伤,双腿更是筋骨挫伤,至少也得卧床将养一个月,方有望大愈,而这还是她昨儿已为自己诊治过、施过针的结果,不然如今只会更   严重。把大太太和许瑶光许流光都心疼坏了,直骂舞阳县主心肠歹毒,灭绝人性,颜曦更是恨声道:“头上长疮,脚底流脓,浑身上下都坏透了的混账东西,我一定让我祖母不轻饶她!” 第150章 求情   大太太娘儿们三个与颜曦正骂舞阳县主,不想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夫人,新安王妃在外面求见。”   所幸镇国公老夫人大是没好气:“就说我这儿正忙着乱着,没空见她,请她先回去。”   颜曦方吐了一口气,恨声道:“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不对,这根本就是不请自来的恶客,真当这里是他们新安王府,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话没说完,谁知道外面就隐约传来了新安王妃嘶哑的叫声:“老夫人,您担心许二姑娘,我同样担心,您既不让我进来,我少不得只能硬闯了,还请您老人家见谅,毕竟您也是做母亲的人。”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内室众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显然新安王妃已经闯进了内室来。果然就听得镇国公老夫人不悦的声音随即响起:“王妃娘娘既也是做母亲的人,那就更该知道,此番之事换了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都不能忍,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一只小猫也不是一只小狗,令爱   却只因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谁能忍受谁能姑息?所以我老婆子还是那句话,一切都等宗人府秉公判决,王妃娘娘请回吧。”   昨日弄清楚事情的始末,舞阳县主再也无从抵赖后,镇国公老夫人立时便让人拿了老镇国公的帖子去宗人府,让宗人府来拿舞阳县主下宗人府的牢狱。这样恶劣的行径,若镇国公府不拿出一个强势的态度来,以后谁还敢来赴镇国公府的宴席,一个不小心可就要白白丢了性命,主人家还给不了苦主一个交代,镇国公府又还怎么敢号称满朝勋贵豪门第一家   ?   何况镇国公老夫人还对许夷光满心的感激与怜惜,那就更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来了。新安王妃与舞阳县主自然不愿意,又是哭求又是闹腾的,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还搬出了新安王来,让镇国公老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先缓缓,等傅御与许夷光有了确切的消息,若是坏的,再送舞阳县   主去宗人府大狱亦不迟,也不能让镇国公老夫人改变主意,末了舞阳县主还是被宗人府的人给带走了。余下新安王妃又怕又恨又悔,立时便坐了车回新安王府,亲自找新安王为自己母女做主去,之前她的心腹知机,一见事情不妙,便立时打发了人快马加鞭回京去向新安王报信,但下人的话,哪有她这个做   妻子的话管用?却在半道上,遇上了新安王打发来申斥她的人,大骂了新安王妃一顿,说都是她素日把女儿给惯坏了,舞阳县主才会这般骄纵歹毒的不说,还说自己绝不会管这事儿,让新安王妃自己解决,解决得了便罢   ,她便仍是新安王妃,解决不了,她便只能退位让贤了。   ——倒不是新安王绝情,而是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许二姑娘可不是奴婢,而是官家小姐,还是文臣清流家的小姐,他已经可以预见,明日弹劾他的折子,便会堆满御案了。   所以他忙着保全自己和新安王府的名声,力争把损害减少到最小,已来不及了,哪还顾得上旁的?   他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刻,心里再是挣扎与矛盾,也少不得要弃车保帅,壮士扼腕,在这样暴躁煎熬的情形下,他嘴里还怎么可能吐得出好话来!   这下新安王妃还能怎么样,只能一边在心里痛骂着新安王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明明素日最宠女儿的就是他,如今出了事,却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不管女儿的死活,还是个人吗?   一边哑声让车夫调转马头,又折回了琉园去,与镇国公老夫人大太太等人一道,焦急的等起傅御与许夷光的消息来。   并且因为攸关女儿的生死,新安王妃心里反倒比镇国公老夫人大太太等人更着急,只盼傅御与许夷光能平安归来,否则她女儿便只有死路一条了,镇国公府可真不是好惹的。   何况自家还不是铁板一块,她们母女如今真正是腹背受敌;反之,纵然女儿活罪难逃,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过个两三年的,远嫁了便是,余生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是故一得知傅御与许夷光都活着回来了的消息,新安王妃便立时不管不顾的过来了,人既没死,镇国公老夫人总不能再不依不饶了吧?   还不知道昨夜女儿在宗人府是怎么过来的,她光是想,都快心疼死了,今日一定要把她接回王府去!   万万没想到,人都平安回来了,镇国公老夫人还是要让宗人府秉公判决,这老不死的到底想干嘛呢,真当她们母女是软柿子,可以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成?新安王妃忍了又忍,才堪堪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越发放低姿态勉强笑道:“我知道这次老夫人是真气坏了,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回去后一定会重罚那个孽女,让她以后绝不敢再犯的,求老夫人就看在许   二姑娘到底平安归来了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次,不是孔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求老夫人便念在她年少无知的份儿上,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镇国公老夫人闻言,正要说话,一旁傅御先冷笑起来:“许二姑娘能平安归来,一是老天保佑,二是本将军救助及时,却不能因此就抹杀了舞阳县主杀人的事实,所以新安王妃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又何   必再白费口舌,更何况你要求,也不该只求老夫人,而该求苦主许二姑娘,该向她忏悔吧?”   摆明了就是至今仍没将敏敏放在眼里,只当摆平了镇国公老夫人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新安王妃见镇国公老夫人神色间分明已有所松动了,谁知道让傅御这么一说,立时又冷了脸,道:“傅将军说得对,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怎能混为一谈,王妃娘娘还是不要再说了。”不由在心里将傅御给恨了个臭死,指甲都深深嵌进肉里了,才克制住了心里的恼怒与怨毒,哽声道:“我知道这次小女的确错得离谱,但我做母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受罪却不管不问吧?老夫人,要不您打发人请许二姑娘出来,我当面向她赔不是,再不行了,我便给她磕头也使得,只求她能饶过小女这一次,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到底才十来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151章 下跪威逼   新安王妃说了半晌,见镇国公老夫人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得改变策略,对着内室,叫起许夷光来:“许二姑娘,小女真的知道错了,我也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好生管教她,求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我给你磕头了,你若不饶她,我便长跪不起了……”叫了一会儿,见内室没有任何动静,牙关一咬,竟真作势要跪下去,反正昨儿其他宾客便都被好生送走了,如今琉园只有镇国公府、靖南侯府和许家,再就是他们新安王府的人,丢脸亦有限,只要丢这一   小会儿的脸,便能让女儿离开宗人府大牢那个鬼地方,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了这一关后,她们母女总能找到机会一雪今日的仇恨屈辱,届时今日在场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尤其是那个小贱人许二!许夷光在里面没想到新安王妃以堂堂郡王妃之尊,竟然说给自己一个小辈,还是彼此身份差异巨大的小辈下跪,就真立马要跪下去,虽然因被镇国公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及时的一左一右拉住了,到底没能最   终跪下。   仍禁不住吸了一口气,这新安王妃可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是个人物啊,难怪能把新安王世子妃逼到那个地步,可她怎么偏又将舞阳县主给宠成了那副德行呢?   旁边大太太许瑶光许流光与颜曦也是目瞪口呆,一个郡王妃,说跪就跪,就算是一片慈母心肠,这也太拉得下脸来了吧?   这样的人,反倒不好得罪得狠了,除非有一次便彻底打倒她,让她再无翻身之日的机会,可至少现下,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是做不到彻底打倒新安王妃的。大太太便小声叫起许夷光来:“夷丫头,要不,你出去表个态,说你不计较这事儿了?那一位到底为尊为长,却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事情传开后,她们母女固然少不得被人非议,你却只怕也少不得被人诟   病不依不饶,没有容人之心……”颜曦听得大是不服气,忿忿道:“她这分明就是在逼夷光妹妹嘛,若所有人都跟她似的,做了错事往那儿一跪,来一句不原谅她便长跪不起了,便可以把事情揭过不提了,这世上得多出多少恶人来,岂不是   要乱套了吗?”许夷光却是很赞同大太太的话:“大伯母说的极是,我这便出去表明我的态度,总归经过此番之事,舞阳县主歹毒跋扈的名声是人尽皆知了,想再在京城结亲,怕是不可能了,新安王妃也免不得被连累,对   外名声尽毁不说,对内也一定会惹新安王厌弃,也算是受到惩罚了,我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如此也免得镇国公府为难,就算不能多一个朋友,至少也能少一个敌人,到底她不是镇国公府的人,镇国公府纵不得不为她出这个头,心甘情愿出的,与不得已之下出的,能一样么?   还是别把人情一次就给用光了。   反正新安王妃母女倒了霉,新安王世子妃便会此消彼长,在王府越发有威势,届时不用她说什么做什么,想来新安王世子妃也会好生“关照”她们母女,让她们母女为此番犯的错,付出更多代价的!   “可是夷光……”颜曦还待再说,见许夷光一边摆手,一边已让春分扶着下了地,只得打住了不再说,抢在许瑶光之前,上前几步,扶住了许夷光另一边手,慢慢的往外走去。   彼时外面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仍一左一右的继续拉着新安王妃,不让她真个跪下去,嘴里还劝着:“王妃娘娘别这样,您这样岂不是安了心要折杀咱们所有人吗,您有事说事便是……”两位夫人脸上都是木木的,心里不乏腻味与鄙夷,堂堂一个郡王妃,竟做出这样当众向一个小辈下跪的事情来威逼人家就范,偏偏又是惺惺作态,既不要自己的脸,也不管别人的脸,跟个只会一哭二闹三   上吊的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早知如此,把女儿管好了不行么?新安王妃自然不会真个跪下去,她可是超品的王妃,只跪天地君亲师和父母尊长的,便任由镇国公夫人与靖南侯夫人继续拉着自己,嘴里还一味的哭着:“许二姑娘,你就饶了我女儿这一次吧,她以后绝不   会再犯了……”   正说着,冷不防就看见许夷光让她的丫头和颜曦扶着出来了,虽然面色有些苍白,行动也很迟缓滞涩,但的确既没受伤流血,更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凭什么镇国公府和靖南侯府还要不依不饶,逼她至厮?新安王妃泪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面上却哭得越发的哀婉了,“许二姑娘,你总算出来了,亲眼看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可以放心了,舞阳她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也一定会好生管教她的,你就原谅她这   一次,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老夫人饶了她这次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不是以一个王妃的身份向你磕头,而是以一个母亲,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向你磕头,求你了……”许夷光走到新安王妃面前几步远,方站定了,慢慢道:“王妃娘娘既说县主知道错了,您也一定会好生管教她,让她不敢再犯,那我自然不会再追究下去,总归我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说完看向镇国公老夫人:“祖母,您就看在我平安无事的份儿上,别跟县主一般见识了吧,想来经过这次的教训,县主以后一定会引以为戒,改过自新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一次又何妨?”   上首镇国公老夫人听得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自然是想为夷光丫头出头到底的,可若新安王妃一直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她也难做,到底是一位郡王妃,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她倒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她的儿孙们却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着呢,她总得为他们留一线余地,谁知道什么时候,新安王府就得势了呢?   何况新安王妃这般能屈能伸,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还是别把她逼急了,狗急跳墙的好。   不过许夷光这般懂事,却让镇国公老夫人于心疼怜惜之外,又生出了几分愧疚来。想了想,沉声与新安王妃道:“王妃娘娘一片慈母心肠,夷光丫头做为苦主,也大人大量不予计较了,那我自然不好再不依不饶下去,只是此番县主到底犯的不是小错,所以还是得略施薄惩,以儆效尤才是,所以我的意思,就让县主再在宗人府待几日,好生的反省一下,从今日算起,五日后王妃娘娘再去接她回府,未知王妃娘娘意下如何?” 第152章 人老成精   五日后才能接女儿回府?新安王妃张口就要反驳镇国公老夫人,别说五日了,从昨儿到现在才一日一夜,她已因担心心疼女儿食不能咽夜不能寐,不知道这一日一夜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了,现在老不死的却要让她再过五日这样的日   子,再让女儿受五日前所未有过的委屈,简直欺人太甚,分明苦主本人都不计较了不是吗!可一对上镇国公老夫人冷冷的眼神,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恶言给咽了回去,哽声道:“老夫人,您肯原谅那个孽女,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本不该再有旁的要求,可小女自来身子弱,宗人府大狱又阴冷潮湿   ,要不,您就让我先把她接出来,送去庙里反省悔过也是一样……”话没说完,镇国公老夫人已淡淡道:“王妃娘娘果然心疼女儿,连这样的薄惩都舍不得女儿受,那我只好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亲自发落此事了,到底我不是王妃娘娘名正言顺的长辈,的确管不得   这样的事,好在太后娘娘于公于私都还管得。”   她这个惩罚已经够轻了,不然等回了王府后,就算新安王再生气,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能罚得多重?   不外就是禁足抄书之类的而已,算什么惩罚。   甚至将来舞阳县主的亲事,也未必需要远嫁才能过好,这世上多的是趋炎附势的人,一二三等人家不肯娶舞阳县主这样的媳妇,四五六等人家也不愿意娶吗?   不但愿意娶,娶回去后只怕还能百般捧着供着她,就更算不得什么惩罚了。那这次夷光丫头的委屈不是真个白受了,他们镇国公府的脸也白被打了吗,所以让舞阳县主再过五日的牢狱生活,已是她能容忍的极限,谁也休想再让她退让,做人过刚了的确易折,可若过软,便该人人   都欺到头上了!   见镇国公老夫人连太后都搬出来了,新安王妃又自来在太后跟前儿不算得脸,就不敢再讨价还价了,只得委屈的应了一声:“但凭老夫人吩咐,我便不打扰老夫人,先行告辞了。”   又向许夷光说了一句:“多谢许二姑娘大人大量,回头再备了礼物登门致歉。”   转身出去,急着赶回府去为女儿打点了,经过紧随她赶到,一直立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新安王世子妃、大少夫人和二小姐时,看向姑嫂三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怨毒与仇恨。新安王世子妃却半点不在意,也不管大少夫人与二小姐在不在意,只是看向许夷光,红着眼睛笑道:“总算许二姑娘平安回来了,我这一直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姑娘……我便是   死,也不能心安了。”   许夷光笑了笑,道:“有劳世子妃记挂了,事情其实与您干系并不大,所以您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之前本来只拿自己当大夫,新安王世子妃当病人的,这会儿倒是觉得她可以一交了。   上首一直未开口的靖南侯太夫人就呵呵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人平安回来了就好,一切也总算雨过天晴了,大家便都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又赞许夷光:“是个懂事大方的好孩子,果然我们都没看错人。”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也笑起来:“可不是可人疼的好孩子么,叫人怎能不喜欢,不过此番若不是傅将军,还不知道……我还要谢谢老妹妹你呢。”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咱们两家什么交情,我与许家老姐姐又是什么交情,老姐姐这声谢,可真是外道了啊。也是真个有缘,前番许家老姐姐救了我,此番我儿子又碰巧救了她孙女儿,可不正应了那句老话‘   种善因,得善果’么。”说着再次看向许夷光,“你傅四叔是个粗人,昨儿又事急从权,没有让你觉着不方便吧?所幸你比我们家姝丫头还要小上两岁,我的儿子我知道,又是个最光明磊落不过的,倒是不怕那起子惯爱嚼舌根的人   长舌妇们胡说八道,不过便真有那心思龌龊的人胡说八道,也没什么,咱们清者自清,难道就因为男女有别,做叔叔的眼睁睁看着做侄女的遇到危险,还不施以援手了不成,你说呢,许夫人?”大太太被问得一怔,但瞬间便已明白了靖南侯太夫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忙笑道:“可不是太夫人这话呢,清者自清,旁人要胡说八道,且由得他们去,不过傅将军这般高风亮节,谅也不至有谁能龌龊狭隘   到胡说八道的地步,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什么时候,同样的情况就让他们自家的女孩儿遇上了呢?”   说完也看向许夷光:“夷丫头,此番若非傅将军,只怕这会儿你已经……所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你好生向你傅四叔道个谢吧,以后也得一直铭记着你傅四叔的救命大恩才是。”大太太被靖南侯太夫人一提醒,瞬间便想到了若李氏和许夷光要据此番之事,让傅御对许夷光负责,不管事情最终能不能成,有了这件事挡在头里,自己的女儿想再嫁给靖南侯府都不可能了,靖南侯府那   样的人家,难道还做得出叔侄同娶姐妹的事不成?别说真同娶了,连一同议亲都是笑话儿,所以大太太一明白了靖南侯太夫人的意思,便立时在心里与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务必得把此番傅御救许夷光,是做叔叔的救侄女给当众坐实了,防微杜渐,省得   事后再节外生枝。   许夷光被靖南侯太夫人和大太太齐齐盯着,就暗自苦笑起来。看吧,果然哪怕一丝一毫侥幸的希望都没有,靖南侯太夫人都快人老成精了,有什么事能逃过她法眼的?便是她至今还没瞧出什么来,也不妨碍她打一开始,便把一切可能会对自己儿子不利的因素,都扼   杀在摇篮当中。也是,她那么优秀的儿子,岂是这样卑微的自己能高攀的,前世她好歹还是五品官的女儿,父亲的名声也没有烂大街,尚且百般让靖南侯夫人嫌弃厌恶了,何况这辈子她父亲还成了白身,名声还烂遍京城   ,傅御又优秀得十个傅烨捆一起,也望尘莫及,换了自己是靖南侯太夫人,也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女子,沾染上自己这样优秀的儿子一分一毫吧!得亏自己从来就没奢望过,从来都很清醒,——好吧,其实也是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有过侥幸希望的,不然这会儿得多难堪与难过? 第153章 四叔   许夷光把心底深处的难过与疼痛都强自压下,抿了抿唇,平静的开了口:“大伯母说得对,此番若不是傅……”   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被傅御沉声打断了:“许夫人不必客气,许二姑娘已经向我道过很多次谢了,所以现在很不必再说一次,倒是我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了这一日一夜,的确是事实,所以我……”   “御儿!”靖南侯太夫人忽然拔高声音,强势打断了傅御后面的话:“救命大恩,旁的都还罢了,当众向你道一声谢,我觉得却是很有必要的,哪怕许二姑娘如你所说,之前已经向你道过很多次谢,同样有必要,你说   呢,许二姑娘,你是不是的确该向你傅四叔当面再道一回谢?”   目光灼灼的逼视着许夷光,大有根本不允许她说‘不是’的架势。   许夷光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惟有再次庆幸她真没有奢望过,也已有过美好而难忘的一夜,已最后放纵过了。   她吸了一口气,迎上靖南侯太夫人的目光,正要回答她的话。   不想傅御再次赶在她开口之前,便打断了她:“母亲,哪有您这样让许二姑娘向我道谢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逼她呢,明明就是好事一桩,您何必这样呢?要不,您还是先听儿子把话说完。”   傅御方才满心都是对新安王妃和舞阳县主的厌恶与恼怒,这对母女,真是可恶至极,一个毒如蛇蝎,一个助纣为虐,还那样逼迫敏敏,偏敏敏还吃不过新安王妃的逼迫,答应了不再追究。   就算心知许夷光还有别的顾忌,傅御仍是禁不住生气,还是想到自己可以私下另外替她报仇出气,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万万没想到,就他只顾着生闷气这会儿功夫,母亲竟瞧出了端倪来,难道是当时敏敏进来时,身上裹的披风露了马脚?还是母亲其实还没有瞧出什么来,但并不妨碍她防微杜渐?   那她把敏敏当什么人了,贴上了就甩不脱的牛皮糖吗,明明就是敏敏对他避之不及好吗,母亲这不是把敏敏推得离他越来越远么!   傅御这下哪里还坐得住,所以迫不及待点明了他和许夷光孤男寡女共处了一日一夜这个事实,心里更是打定主意,就算今日母亲再如何反对,他都要先把事情定下来。   这辈子任何人都休想将他和敏敏分开!是以傅御说完,不待靖南侯太夫人开口,已又道:“母亲,您不是一直都盼着我娶妻生子,与您的儿媳一起,承欢您膝下吗,如今儿子与许二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了一日一夜,并且儿子还事急从权,与她有过   多次身体接触,那儿子就该对她负起责来,尽到一个男人应尽的……”“傅御!”靖南侯太夫人近乎是暴怒的打断了傅御,“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太医,太医呢!焕儿烨儿,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们四叔脑子摔坏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吗   ,还不快扶了他下去歇着,让太医好生给他瞧瞧?”说完看向许夷光,再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意来了,只是淡声道:“许二姑娘,你傅四叔昨儿是不是摔到头了?我瞧着一定是,也就不怪他满口的胡话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也让大家都见笑了,可千万别   往心里去,也千万给他留几分颜面,别让更多的人知道啊,我先谢过大家了。”   心里简直悔青了肠子,本来只是想防微杜渐的,省得那许二与许家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省得回头传出些乱七八糟的话的,谁知道竟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傅御眼见傅焕傅烨一左一右的要扶自己,傅烨眼里还分明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自得与幸灾乐祸,气极反笑,冷冷看了兄弟两个一眼,道:“我的事情,你们两个最好少管!”看得兄弟两个都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扶他后,方转向靖南侯太夫人,铿锵有力的道:“母亲,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您也不用再自欺欺人,我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改变,我想娶的人,也绝不会因谁反对,就   不娶了,我现在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明确的告诉您,我这辈子娶定……”   “多谢傅四叔救命大恩,侄女一定会铭刻于心,至死不忘,便这辈子报答不了傅四叔的大恩大德,下辈子也一定会结草衔环来报!”许夷光忽然拔高声音,又急又快的开口,生生打断了傅御后面的话。   傅御一下子呆住了。   他在前面为了她和他们的未来冲锋陷阵,不是别人,恰恰是她,却在后面拖他的后腿,那他的冲锋陷阵岂非全成了笑话?   她还叫他‘傅四叔’!   他上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她叫他‘四叔’这两个字,满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满以为这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傅御心如刀割。上辈子许夷光笑得一脸恭敬客气的称他‘四叔’的几次画面,与眼前她叫他‘傅四叔’的画面渐渐重合了,再然后,那些画面都消失了,只余下耳边一声声的‘四叔’,让他瞬间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回来是为了什   么,自己坚持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根本没爱过他,心里根本没有他半点位置的女人吗……   许夷光把话说完,便深深福了下去,同时借行福礼的动作,低下头去,把眼里的难过与伤恸都掩盖住了。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最好的,靖南侯太夫人不会同意傅御娶她,不会让她高攀他们靖南侯府,她也没想过要再高攀他们家,再踏进前世那个埋葬了她一切的地方……这样,真的挺好的!   就是他待她的用心和情意,她只能下辈子再还了,只盼下辈子他们还能再遇上,而且她只是白纸一张,再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与不甘,到时候她一定百倍千倍回报他的用心和情意。   傅御忽然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明明他走得很快,身姿也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松,却无端给人以一种萧索凄凉的感觉。   靖南侯太夫人见状,忙命傅焕与傅烨:“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们四叔病了吗,还不快跟上去照顾他!”   又笑向众人道:“犬子病糊涂了,让大家见笑了,真是见笑了。”   众人都是一脸的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惟独靖南侯夫人附和了婆婆一句:“母亲别担心,在场都是自己人,怎么会因为四叔病着说几句胡话就见笑呢?您就放心吧。”   众人只有笑着附和:“是啊,您就放心吧。”   话音未落,颜曦忽然惊呼起来:“夷光,夷光你怎么了……”众人忙循声望去,就看见许夷光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噙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直直往后仰去…… 第154章 养伤   “姑娘,您怎么又开窗了,外面这么冷,这会儿还又是风又是雨的,您本来身体就还没大愈,再给吹坏了,如何是好?”   许夷光刚推开窗户,才看了几眼外面的纷纷细雨,后面便传来了胡妈妈的声音,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已越过她,轻轻把窗户给阖上,也把外面带着湿冷的空气给隔断了。胡妈妈这才扶了许夷光慢慢的往榻上去,待服侍她坐定了,再拿薄毯子给她把腿盖好后,方笑问道:“姑娘午膳想吃点儿什么佐粥,前儿不是说世子妃送来的那个鸽肉松好吗,要不今儿仍吃它?不然吃老夫   人送来的乳酪饼子?这次姑娘可真是吃大苦头了,瞧瞧不过才十数日,瘦成了什么样儿,不怪太太做亲娘的心疼了,便是我们瞧了,也心疼得恨不能替了姑娘才好呢。”许夷光闻言,笑了笑,道:“如今不是盛行以瘦为美吗?多少姑娘小姐为了能瘦,从来就没真正的吃饱吃好过,才勉强能保持纤瘦,我不用自苦,就能瘦这么多,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妈妈有什么可心疼   的。才用了早膳,又只能闷在屋里,连多动一下都不能,午膳哪里还吃得下,妈妈随便看着弄两样清淡的小菜佐粥也就是了。”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觉着今儿比昨儿还冷似的?娘身体不好,让她今儿就别过来瞧我了,省得吹冷风,等晚间雨若还是不停,让吴妈妈给娘屋里生个火盆子,这才九月底还没入十月呢,忽然就冷成了这   样,今年冬天怕是要比以往都冷啊。”胡妈妈一一应了,笑道:“深秋可不就是这样吗,一场秋雨一场寒,打姑娘那日回家至今,雨就没停过,算算都多少场雨了,也就不怪冷了,不过都说今年是要比往年冷得早些,看来下雪也要早些,明年应   当能有个好收成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春分裹着一身的冷气进来了,进来便笑道:“还是屋里暖和,外面都快冷到骨头缝儿里了,穿夹的已是撑不住,我都想穿棉衣了。”   说着看向许夷光,“姑娘放心,您那些花花草草今儿一样好着呢,没有被风给吹倒雨给打倒,您就放心吧。”胡妈妈不等许夷光说话,已嗔道:“让你和谷雨两个一定要随时有至少一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结果呢,你去了院子里,谷雨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方才我进来时,姑娘竟自己走到窗边去,还推开   了窗户,在吹冷风,仔细我回了太太,罚你们两个的月钱。”   话音刚落,谷雨进来了,手里还捧着几本书,正是许夷光吩咐她去外院的大书房找回来的。许夷光便笑着为二婢开脱起来:“妈妈别说她们两个了,是我让春分去看我的花花草草,让谷雨去给我找书的,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自己开窗,吹冷风也就是了,况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知道自己   的身体状况吗?也就当时瞧着凶险,将养了这十几日,已是好多了,你就别担心了。”   胡妈妈道:“当时只是瞧着凶险吗,分明姑娘都急痛攻心吐血了……”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姑娘当日吐血的前因后情,其他人不知道,太太和吴妈妈,还有她和谷雨,却早自春分口中得知了,怎能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忙堪堪打住了,道:“我给姑娘熬粥去,一个个的怎么都教不出来,要把米给熬开花了,熬出那一层米油来,才算是熬好了,还是我自己熬去吧。”   说完屈膝一礼,往外走去,却是刚撩起帘子,便笑了起来:“大姑娘三姑娘又来瞧我们姑娘呢?快屋里请,屋里请。”许夷光闻言往外一看,果见披着披风的许瑶光与许宁一前一后进来了,待各自的丫鬟把披风给她们接了,她们方朝许夷光走来,一边走,许瑶光还一边笑道:“二妹妹今儿好些了吗?我瞧着气色倒是比昨儿   又好了些。”   “多谢大姐姐关心,是觉着比昨儿好了些。”许夷光笑着应道,又吩咐春分谷雨上茶上点心。二婢应了,刚给许瑶光许宁上了茶点来,许流光与许宛也到了,瞧得许瑶光许宁在,许流光笑起来:“我还以为今儿我们能比大姐姐三姐姐早呢,没想到还是落后了,看来明儿我和六妹妹得不用早膳就出发   ,反正二姐姐这里好东西多,我和六妹妹正好来蹭。”   说着姐妹间彼此见了礼,才各自落了座,一边吃茶,一边说起话儿来,只是一如既往都是许流光说得多,其他人都只有含笑听着的份儿,让许夷光原本冷清的屋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许夷光其实从来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许瑶光与许流光的好意,她能感觉到。好像自那日从琉园回府了以后,二人便对她好了起来,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日日都来看她不说,还从来只提高兴轻松的事,可能会引得她不高兴,或者触景伤情的话,一个字都不说,更别提像以前那样,   明明就是亲亲的姐妹,说句话也要暗地里打十七八个机锋,一件小事也能各种较劲了。   而许宁与许宛从来都惟各自的嫡姐马首是瞻,见嫡姐都对二姐姐这么好了,她们只有更好的,以致这半个月以来,姐妹五个之间的感情那叫一个突飞猛进,倒比过去十来年的累积都要好了。   当然,许宓仍被她们排斥在外,既是因为知道许夷光不喜欢许宓,也是因为她们自己也不齿许宓的品行。所以许宓如今大多数的时间,仍是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过因为心里“志存高远”,她倒是一点没觉着失落,只是时不时的暗暗发狠,总有一日,她会让所有人都明明看不惯她,却不得不笑脸相对的捧   着她供着她的!   且不提许宓心里是怎么想的,却说现下姐妹几个说笑了一回,不觉便说到了下月初去丁司业府赴宴之事。许流光因说道:“丁府的园子虽不大,却收拾得十分的精致巧妙,可惜二姐姐再将养十日也大愈不了,不然到时候我们大家就可以一起去了。说来说去,都怪舞阳县主那个毒女,不然二姐姐怎么可能伤成这样病成这样,偏她竟只在宗人府待了两日,便被接回了王府去,明明镇国公老夫人当时就发了话,要关她五日的,也不知道新安王妃事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真是可恶至极!” 第155章 筹码   见许流光一脸的不忿,许瑶光安抚她道:“新安王妃为了救女儿,堂堂一个王妃,那样的事都肯做了,事后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的,何况舞阳县主也是新安王爷的女儿,再是生气恼怒,心里也是疼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受罪?总是一个王爷,岂能没有一点办法,总归人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咱们再生气再不平也是枉然了,好在世子妃不是说了,王爷不但将舞阳县主送去了庄子上思过,还禁了新安王   妃的足吗,也算是为二妹妹出了一口气了。”   何况新安王世子妃明显与新安王妃水火不容,如今新安王妃失了势,想也知道世子妃一定会好生“关照”她的,所以许瑶光倒是不觉得自家还有什么好生气不忿的。   许夷光也并不觉得生气与不忿,她比许瑶光许流光还知道得多些。   当日她吐血晕倒时,自己知道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忽然心痛难当,引发了吐血,但心痛只是诱因,真正的原因还是她受了内伤,能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镇国公老夫人和大太太颜曦等人却都吓坏了,七手八脚的抬了她进内室去,一面还一叠声的叫着:“太医,快请太医——”靖南侯太夫人看起来也吓得不轻,不过脸色却更凝重了,似是在震惊于傅御与许夷光之间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一个只差喊出‘非卿不娶’,一个则嘴上是拒绝了,一转头却吐血晕倒了,也不知   道以后还会生出多少麻烦来?   这是许夷光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瞥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等她醒来,恢复意识后,靖南侯太夫人已经回靖南侯府去了,不但她,靖南侯府的所有人都回去了,倒弄得许夷光没了机会告诉靖南侯太夫人,自己是真个没抱过任何奢望,好叫她安心。   不过转念一想,她便是说了,只怕靖南侯太夫人也不会信,所以说与不说,并没有任何差别,她只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也就是了。   至于她自己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的心,就跟生病一样,虽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再长的丝,也总有抽尽那一日的,她能治好别人,自然也能治好自己!   只是当夜她们却不得不再在琉园留宿了一宿,就怕许夷光病体难支,还一路颠簸着进城回府,有个什么好歹。不想第二日大太太与许瑶光许流光起床后,刚收拾完毕,大太太正吩咐许瑶光许流光好生陪着许夷光,她去前面向镇国公老夫人辞行,——总归是别人家的地方,哪适合养病,且许夷光坚持说自己休息了   一晚,已经好多了,今日可以赶路,大太太拗不过她,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便同意了。   就听得下人说,昨儿便已回了城的新安王妃又来了琉园,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与昨儿的垂头丧气丢盔弃甲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太太立时纳罕道:“新安王妃还嫌昨儿脸丢得不够,今儿这是又上赶着自取其辱来了?”   许瑶光与许流光也忍不住冷笑:“见过上赶着讨好卖乖占便宜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上赶着找不自在来的,新安王妃的口味可真是有够独特的!”   惟独许夷光心里一动,约莫猜到了新安王妃的来意。   果然半个时辰后,镇国公老夫人便亲自见她来了,委婉的将大太太娘儿三个请出去后,镇国公老夫人一脸歉然的开口,把新安王妃的来意说了一遍。   却是舞阳县主在宗人府大狱待了两日,白天还好,好歹还有光线透进去,她又是县主,就算被关起来了,也还是县主,狱卒们也不敢太怠慢了她,她还觉得日子不是那么难熬。   可到了夜深人静时,狱卒们大多都回家了,剩下值夜的也只顾着睡自己的觉,谁还顾得上去管她?黑暗阴冷也就算了,最让舞阳县主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些个趁夜出来的蛇鼠虫蚁们,她长这么大,几时见过这些个恶心的东西了,如今却岂止是见到,那些蛇鼠虫蚁甚至还时不时的啃咬她的脚,她恶心恐   惧得数度都恨不能死过去了才好,简直不知道那两夜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等好容易撑到第三日天亮后,便哭着与狱卒说要见新安王妃,还许了狱卒无数的好处。   那狱卒利欲熏心,想着只是带个口信给新安王妃,也不是什么罪过,便传了话给新安王妃。   正好新安王妃也急着见女儿,所以很快舞阳县主就见到了母妃,近乎崩溃的大哭过一场后,舞阳县主与新安王妃下了最后通牒,今日不能接她回府,她就死在牢里,让新安王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新安王妃哪有法子,镇国公老夫人可是把话撩在那里,要关够她五日,略施薄惩,还传了话给自家王爷,自家王爷也已同意了的,她能怎么样呢?   只能把自己的难处说了,然后不停的宽慰舞阳县主,让她再忍几日,反正几日一眨眼就过去了。惹得舞阳县主又是一阵崩溃的大哭,大哭过后,情绪反倒平静了些,头脑也清明了些,把当日颜昕撺掇她找许夷光麻烦,还让自己的丫鬟帮她之事告诉了新安王妃,让新安王妃找镇国公老夫人去,说若镇   国公老夫人还敢关她,就把颜昕当日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大家都别想好过!镇国公老夫人越说脸上的歉疚之色越盛,末了低声道:“夷光丫头,我知道此番你是真受大委屈了,可昕姐儿到底是我的孙女,事情又已到了这一步,若再牵扯出她来,不但她名声扫地,我们整个镇国公府也将名声扫地,所以,我已答应新安王妃,让她今儿就接舞阳县主回王府了……你可别怪祖母啊。你也可以放心,我一定不会轻饶昕姐儿的,她既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如此也算是还了你一个迟得的公   道。”许夷光听得这番话,能说什么,新安王妃只怕心里已恨透镇国公老夫人了,明明手里也算是有了筹码,尚且不敢与镇国公府硬来,好歹为女儿挽回一些声誉,——被挑唆做下坏事与自己心肠歹毒做下坏事   ,可是有本质区别的。何况她既没有新安王妃的地位与底气,也不觉得镇国公老夫人此举有什么不对,老夫人作为祖母和一个家族的大家长,做事情本就得从大局出发,不然她脱险后,听得春分说当日她没把颜三小姐牵扯出来   ,也不会是赞许春分不枉跟了她这么多年,果然知道她的心,而是该直接去找老夫人告状了。   是以许夷光反过来开解了镇国公老夫人一番,然后,舞阳县主便顺利的被接回了王府去。也所以,这会儿许流光才会有此一说。 第156章 齐大非偶   许瑶光许流光几个又陪着许夷光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快到午时,她也面露疲色了,便与往日一样,起身告辞了,等回各自家里用过午膳,小憩一会儿后,她们还得去学堂上学。   近来天气不好,柳先生身体支撑不住,早间起不来身,所以男孩儿们倒是上午仍要去学堂,由许明孝监督着念书习字,女孩儿们却都将上学的时间改到了下午。   至于傅烨,自重阳节后,也告了假一直没来许家上学,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家里长辈不愿意他再来了?   许夷光也不虚留姐妹们,让春分谷雨好生送了她们出去,便自己坐着,发起呆来。那日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吐血,只知道当傅御拿哀恸而绝望的目光对上她,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过她,在看别人时,她的心一瞬间痛得不能自已,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即将失去可能是这辈子   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傅御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深到远远超出她自己的想象,也比他对她,并不差多少了。可她明明这辈子就只见过他寥寥几次,对他其实也并不真正的了解,为什么会产生那么深的感情呢,就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是真的用心用情至深,为了救她,跳崖都毫不犹豫,浑身都是铮铮铁骨,却也   是为了她,才会露出那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一面,而她两辈子以来,都没被人这般珍视爱重过吗?   许夷光想到这里,心又忍不住隐隐作痛起来,她不由微倾身体,捂住了胸口。傅御的双眼却不经意的再一次在眼前闪过,那双眼睛本来幽深而专注,笑起来时尤其好看,狭长的眼尾半眯着,黑眸明亮,好像藏了月亮的光芒在里面,能够将人给吸进去似的,让人只看一眼,便心悸不   已。   可如今,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哀恸与绝望,不再专注,不再明亮,只怕也不会……再有她,许夷光闭上了眼睛,她为什么要这么理智,这么瞻前顾后的,为什么就不能奋不顾身一次呢?   哪怕最后依然落得了与前世一样的下场,至少午夜梦回时,她不会后悔与心痛,并且这后悔与心痛极有可能将伴她至死方休!   “……敏敏,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你先挺一挺,我这就打发人请孙太医去,你千万挺一挺啊。”   李氏焦急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让许夷光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我没事儿,您别担心,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真的没事儿吗,我看你脸色那么难看,人也蜷缩成了一团,怎么会没事?还是得立时请孙太医来一趟才成,立夏,立夏……”李氏说着,叫起侯在外面的立夏来。当日许夷光重伤回府,李氏唬了个够呛,也心疼了个够呛,好在镇国公老夫人与新安王世子妃都发了话,让孙太医隔日来一趟许府为许夷光请脉诊治,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让师徒二人能光明正大的见面   ,光明正大的传道授业了,所以李氏有此一说。   许夷光却仍是摆手:“娘,我真没事儿,就不必麻烦师父今儿也跑一趟了,他老人家每日里已经够忙了,况我自己也是大夫,如今人人都信服我的医术了,难道您这个亲娘反倒不信了?”   所以她怎么能再奋不顾身一次,又怎么敢再奋不顾身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娘,生她养她,爱她逾命的娘,她就算只为了娘,也绝不可能以此生为赌注,再冒一次险,踏进那个火坑了!李氏听得女儿的话,又见女儿脸色好看了些,便摆手叫已经进来候命的立夏出去了,方欲言又止的低声道:“敏敏,你不是身体不舒服,那难受的,是心了?难得傅将军……那般的坚定有担当,他的人品才   干又是有目共睹的,要不,我去求了你祖母和大伯父,试一试?娘这辈子不求你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只希望你能活得开心,只要你能开心,娘做什么都愿意。”许夷光攥紧拳头,笑起来:“娘,我心里也不难受,您想多了,且不说齐大非偶,只说做婆婆的要折腾媳妇,真是眼睛一眨间便有一万种法子,我可不是靖南侯太夫人那样一位老封君的对手,所以,‘试一试   ’这样的话,您以后可别再说了啊,我再将养一阵子,也就能大好了。”怎么可能是她想多了,敏敏都因为傅将军吐血了,傅将军也能为了她毫不犹豫的跳崖,可见二人的感情很深,只冲这一点,李氏便觉得“齐大非偶”又如何,她愿意为女儿竭尽所能,只要女儿能开心,敏敏   这些年,真是活得太苦太累了,如今更是连心痛与黯然神伤,都得背着人,连为自己哭一场都不能够!   可想到靖南侯太夫人对女儿的避如蛇蝎,再想到自己这些年明里暗里受的婆婆的各种磨搓,李氏又忍不住退缩,一旦傅将军哪日变了……真要让女儿以后也过与自己如今一样的生活吗?   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都是娘连累了你,若娘身份不是那般尴尬,若你没有托生在我的肚子里,若你外祖父当年……”   若父亲当年没有被贬,靖南侯太夫人此番又怎么会嫌弃敏敏,她一定会对此事乐见其成的!李氏想着,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也从没想过‘如果当年没那样,今日会怎样’,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了,怨天尤人更是除了让自己满腹怨气痛苦不堪以外,什   么用都没有。   然而此时此刻,为了她的女儿,她第一次怨恨起老天爷的不公,也前所未有的痛恨起当年陷害父亲的人来。许夷光忙笑着打断了李氏的自责与自怨自艾,“娘,您说什么呢,您几时连累过我了,我的一切都是您给我的,我感激您且来不及了,何来的连累之说?您也别胡思乱想了,我很好,真的很好,以后还会更   好,所以,我们都向前看吧,眼睛长在前面,本来就是为了向前看的,不是吗?”这话,既是在安慰李氏,也是在安慰她自己,她这辈子有过这一次经历,有过这一次的欢喜、泪水与心痛,有过那一夜的温暖与缱绻,已经足够她余生回味无穷,真的足够了…… 第157章 惩罚   次日,孙太医一早便来了许府给许夷光请脉,请脉后道:“外伤已经都无大碍了,内伤也好多了,不用再施针,只需吃药慢慢的将养着即可,不过,还是不宜多思多虑,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来的那   么多心事?还是你们这些个小年轻都这样?”“不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了,只怕明年的这时候,你再回头看如今的你,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无病呻吟,其实才多大点事儿?可见都是我平日给你布置的功课太少了,要是你每日光功课都要做到三更,从早到   晚累个半死,看你还有没有空胡思乱想!”不但说,说完还果真拿出厚厚一沓病陈来:“既然你这般闲,身体如今也支撑得住了,今明两日,你就把这些个病陈都给我看完了,把方子都开出来,后日我来时交给我吧,要是都开得好便罢了,要是有哪   张没开好的,别怪师父不客气啊。”再拿出一本医书来:“这本医书是你师叔去苗疆前托我保管的,说是他根据毕生所学及毕生所遇到的各种疑难杂症经年累积所著而成,一旦他此番回不来,他又没个徒子徒弟的,让我务必要将他的医术传承   下去,如今且先便宜你了,反正你叫他一声‘师叔’,学他的医术也算理所应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没背好学好,可别怪师父我不客气啊!”   当日在琉园发生的事,孙太医事后也算是了解了个大概,太医的消息本就灵通,何况还事涉自己的小徒弟,他只要稍一留心,再自己推敲一番,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为自己的儿子感到惋惜,更多便是心疼许夷光了,这么好一个孩子,却被家世出身所累,只能委屈自己对别人绝情,对自己更绝情,可真是……然孙太医也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她,惟一能做的,也就是让她忙起来,成日里都有事做,那便没空胡思乱想,时间也能过得快些,等她过阵子再蓦然回首时,指不定便会觉得多大点儿事啊,当初果   然自己是无病呻吟了呢?   所以孙太医才会不但没有让许夷光安心养身子,反而给她的任务比之前她没伤没病时更重,他的拳拳爱护之心,实则都包含在了自己的严厉里。   许夷光与孙太医师徒这么几年了,岂能不明白他的真意?   心下温暖感激的同时,嘴上已笑道:“师父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每张方子都开好,也一定会尽快把师叔的医书都背下来,再理论联系实际的融会贯通,争取尽快能排上用场的。”孙太医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道:“你师叔的医术呢,有些看起来匪夷所思,但往往能起到奇效,你学了他的医术后,没准儿能集两家之所长,以后青出于蓝,比我们两个老家伙都厉害也未可知,不过,   也可能有很多地方你都接受不了,你只去其糟泊,取其精华也就是了。”   “师父放心,我明白的。”许夷光应了,好奇道:“师父,您叫师叔‘老家伙’,师叔到底多大年纪了啊,应该比您年轻不了多少吧,怎么我听您说来,他竟无妻无子,无家无室呢?”孙太医闻言,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我叫他老家伙呢,是针对你的年纪来说的,他今年刚而立,比我可年轻多了,至于为什么无妻无子,无家无室,当年你师祖带他回来时,他已是孤儿了,所以……不   过他天赋很高是真的,上次接到他的信时,他说是已经进了云贵,离目的地不远了,想来十一月能顺利归来,等他归来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可以直接问他了。”   许夷光听得一喜,若师叔十一月能顺利归来,她应该不但能收回本金,还能有利银可赚吧?   那娘便可以暂时舒一口气,外祖母和舅舅们在碾伯所也能过一个好年,明年上半年也能更从容些了,便是她自己,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周转腾挪,渐渐可以彻底不再沾许家一丝一毫了。   所以送走孙太医后,许夷光的心情难得的不错,话说回来,苦也是过一日,乐也是过一日,一味的伤春悲秋除了让自己的心情更低落昏暗,也让周围的人心情沉重以外,又有什么用呢?   稍后许瑶光姐妹又来看许夷光了,大家正说笑着,春分进来禀报:“姑娘,颜四小姐来了。”   许夷光如今行动不便,自不能亲去迎接颜曦,好在颜曦这些日子来惯了许府的,门上都认得她的车,也得了大太太的吩咐,颜四小姐来了直接迎进府,不必先通报了。   是以许瑶光几个代许夷光迎出去时,颜曦已快到许夷光的院门了。   大家见了面,少不得厮见一番,厮见完又说了几句话后,许瑶光便带着妹妹们先告辞了,摆明了颜曦是来瞧许夷光的,且二人还有体己话儿要说,她们几个却与颜四小姐交情泛泛,留下来做什么呢?   便是再亲近的姐妹,也该给对方留一定的私密空间,适当的尊重对方才是。   颜曦待许瑶光几个离开后,方瘫坐在了许夷光的榻上,道:“夷光,还是你这里舒服,清清静静的,不像我家,日日都吵死个人了,我都想留在你这里不回去了。”   颜曦是住在镇国公老夫人院里的,谁敢真个吵吵闹闹的?除非……许夷光蹙眉问道:“你们家二夫人还不死心,还想求得老夫人回心转意,把三小姐接回来吗?”镇国公老夫人这次是真恼了颜昕,就因为她所谓的‘她在祖母跟前儿比不过四妹妹也就罢了,谁知道竟连许二一个外人,竟也更得祖母的疼爱与看重,叫她怎么受得了’,便做出挑唆舞阳县主推许夷光下崖的   事来,心胸得狭隘到什么地步,又得愚蠢、自私、善妒,没有大局观念到什么地步?   她老人家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名师延着,好纸好砚陪着,教规矩的嬷嬷也请着,谁知道就养出了这么个心眼儿只有针尖大的货来,还有脸说她偏心,‘只知道疼四丫头,她难道就不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女儿’?是,镇国公老夫人承认自己是更疼四孙女一些,可那都是在一些小节上,大节上她老人家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何况三丫头自己扪心自问,有四丫头待她这个祖母的心真吗?看不到四丫头可人疼的地方,也不知道检讨自己,尽知道玩儿这些个不入流的招数,这次必得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第158章 病倒   镇国公老夫人因此做了决定,即日送颜昕回西北老家去,反省一年,等一年后看她表现如何,再酌情考虑要不要接她回京来。这么重的惩罚,颜昕自然是不服气、更害怕的,她哪知道舞阳县主竟会愚蠢嚣张到那个地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呢,她是真的没想到,以为她至多也就会找许夷光一点小麻烦,嘴上挤兑她几句也就是   了。   如果事先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打死了,她也不敢多那个嘴啊!所以她自认自己就算有错,也错不至被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的地步才是,祖母也未免太狠心了,谁不知道西北苦寒,老家往常来京城做客的亲朋族人们,就算穿戴得再华丽,两颊也是红红的,皮肤粗糙得   树皮一样,难道她们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吗?   颜昕想到这里,哭了个肝肠寸断。但她母亲颜二夫人,却比她哭得更惨,女儿都快及笄了,本来亲事都已在相看了,指不定很快就能定下来,可如今老夫人却要送她回西北一整年,亲事还怎么议下去?她相中的那些人家,都是一等一的好   亲事,她能瞧上,旁人自然也能瞧上,难道还指望对方能等着她女儿回来后,彼此再议亲事不成?   这一耽搁,极有可能耽搁的就是女儿的一辈子啊!   颜二夫人抱着镇国公老夫人的腿,只差把自己这辈子的泪都流尽,能说的所有好话也都说尽了,她就这一个亲闺女,从来都爱若性命的,便是死在老夫人面前,她也得让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可镇国公老夫人同样恼了颜二夫人,养女不教母之过,颜昕心性发展到如今这般狭隘,她做母亲的无疑责任最大,正盘算着送走了颜昕,再好好敲打颜二夫人呢,谁知道她倒先胡搅蛮缠起来,真当她老了   ,心也慈了手也软了?   本来还打算让颜二夫人好生替颜昕收拾一下行囊,再挑几个可靠的人跟回去伺候的,立时改了主意,只许颜昕带少少的盘缠和几身换洗衣裳走,服侍的人也只需带两个,即刻上路。   连颜二老爷去求了老镇国公,都没能让老母改变主意。   这下颜二夫人绝望了,绝望之后,便是自暴自弃,日日都强撑着到镇国公老夫人屋里哭求,反正她都是快有孙子的人了,两个儿子也都算出息,就不信婆婆真能休了她!   以致镇国公老夫人屋里日日都哭声不绝。镇国公老夫人的确不能真休了颜二夫人,她总得为儿子和孙子们考虑,为整个镇国公府的名声考虑,索性日日都对颜二夫人视而不见,反正她老人家这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就当听戏了,但要让她改变   决定,却是决不能够。可镇国公老夫人能对颜二夫人的日日哭求视而不见,其他人却不能也视而不见,尤其颜曦一个做小辈的,又算是整件事情的小半个起因,偏她又是住在镇国公老夫人屋里的,日日怎么躲避都能听见,还不   能搬出镇国公老夫人的院子,不然还以为她是心虚呢……也就不怪她烦不胜烦了。颜曦听得许夷光的话,很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再嘟了嘴,道:“可不是吗,日日都到祖母面前哭,上午哭了下午继续来,声音都哭哑了,人也瘦多了,还是要哭,真以为这样就能让祖母回心转意了?也   不想想,人人都能看出她这是在与祖母赌气了,祖母岂能看不出来,只会越发不肯接三姐姐回来的,倒不如等过些日子,祖母气消了,再好生求祖母呢。”   顿了顿,继续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三姐姐何以那般的偏执狭隘,自以为是了,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许夷光不好评价颜二夫人,对颜昕也实在生不出同情之心来,便只是道:“希望三小姐这次能好生反省,明白老夫人的苦心,回来后能真正脱胎换骨吧。”镇国公老夫人对颜昕的惩罚这般重,是许夷光始料未及的,她以为她至多也就罚她抄个书禁个足之类的,也就是了,如此看来,她老人家当日说的一定会还许夷光一个‘迟到的公道’,倒也不只是嘴上说说而   已。不过,她老人家坚持送颜昕回西北,显然更多还是为颜昕自己好,颜昕那样的性子,如今只是一点小事,就要不平不忿,百般生事了,将来出了嫁后,在夫家怎么可能与在娘家时一样,不平不忿的时候还   多着呢,难道也都一一暗地里报复回去吗?   就怕她有那个心,却没那个能力,以镇国公府的门第,结的亲家自然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也自然和离休妻之类的事情,怎么都不会发生,可不和离休妻,就治不了她一个做媳妇的了吗?   让她常年“病着”,甚至直接“病死”了,有什么难的,到时候痛苦后悔的还是她自己,所以如今就得把她的性子磨平了,心里的不平与不忿也能磨平了才是。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镇国公老夫人的这一片苦心了?   颜曦叹道:“同希望吧,总归是嫡亲的堂姐妹,有今生没来世的,三姐姐不喜欢我归不喜欢,我还是希望她能好的。”   这便是颜曦与颜昕本质的区别了,一样娇生惯金奴银婢养大的,颜曦却心性恪纯,对任何人都始终留着一份善念,镇国公老夫人什么没经过见过,自然越发能明白她的难能可贵,叫她怎能不偏心?   颜曦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夷光,你知不知道……算了,我还是别说了……可不说,我又实在忍不住,那日傅将军真的好有担当,真是条汉子!”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夷光如何还不知道她想说的话必定与傅御有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故作风轻云淡的道:“我每日都窝在家里,连房门都没出过,见到的人也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能知道什么啊?曦姐姐如果知道了什么,不妨说出来,给我解解闷儿呗,反正闲着也是闲   着。”   颜曦闻言,吞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那我说了啊。其实是我听说傅将军病倒了,高烧好几日都不退,可把靖南侯府上下都吓坏了……”   “那现在呢?”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失声打断了。满脑子都只余一个念头,他那样坚强的一个人,当初伤得那般重,尚且一夜间便缓过来了,如今却高烧好几日都不退,可见这次是真个伤得狠了,都是她不好,都是她对不起他…… 第159章 都知道不可能   颜曦见许夷光急得脸色都变了,暗暗叹息一声,分明夷光对傅将军也是有情,还情根深种的,只可惜二人之间隔着身份的天堑,这辈子是怎么也没有走到一起那一日的。叹完了,不忍许夷光着急,忙道:“我是前儿才无意听我祖母说起傅将军大病了一场的,还说什么太医说他自来身体好,可就是因为自来身体好,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次病,乍然病倒,才更凶险,不过……   哎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啊,不过当时听我祖母说来,傅将军便已经大好,又往宫里当差去了,既都能当差了,肯定已经没事儿了啊,不然我回头再替你打听打听去?”许夷光高高悬起的一口心才算是落了回去,嗔颜曦道:“我哪里着急了,是曦姐姐你说话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好吗?既然人已没事了,曦姐姐且不用打听了,不然回头传了出去,知道的,说我是知恩图报,关   心救命恩人,不知道的,还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让人徒生误会呢。”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将掌心往衣裳上擦了擦,省得有汗一直湿腻腻的不舒服。颜曦闻言,仔细看了许夷光一回,才道:“真个不用我替你打听了?我估摸着,傅将军之所以会忽然病倒,都是因为夷光你,如果让他知道了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便是   。”嘴上说着不说了,却只片刻后,又忍不住道:“夷光,站在情感的立场上,我自然是希望你和傅将军……你是我的好朋友,人品才貌都是看得见的,傅将军又那般有本事有担当,若你们真能成,恰是有情人   终成眷属,一对璧人。”“可站在理智的立场上,你们之间的确怎么也不可能,靖南侯太夫人可不是吃素的,你在她手下,连一个回合的招都过不了,所以我真是矛盾至极,不知道该帮你,还是劝你才好。好在你的态度我今儿也算   是看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说不该说的话,不提不该提的人,你放心,你的将来祖母也不会不管的,她老人家已经与我母亲说了,要为你尽快择一门好亲事。”   镇国公老夫人的确已经与镇国公夫人说了要为许夷光择一门好亲事了。   一来算是报答补偿许夷光,二来也是让靖南侯太夫人安心,省得一来二去的,两家便疏远了,到底将来哪位皇子能正位大宝,还是未知。只不过前提是,得先弄明白许夷光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若她真是个明白人,从头至尾都没有过非分之想,当然皆大欢喜,反之,镇国公老夫人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管这事儿了,到底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不   是?许夷光就暗暗苦笑起来,看吧,连纯粹如颜曦,都知道她和傅御‘怎么也不可能’,就更不必说老夫人了,所以才先让颜曦来探她的口风,总归以后自己不管听到了有关他的任何不好的消息,也不管面对的人   是谁,都决不能再似方才般失态了。   嘴上已笑道:“那我可先谢过祖母和大夫人了,我娘如今最操心的,便是我的将来,偏她又身体不好,出不得门,使不上力,能让她安心,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自己为自己操心了。”   颜曦便没有再说,只是握住了许夷光的手。   用过午膳后,颜曦怕许夷光身体不支,便没有再留下打扰她午睡,告辞而去了。   许夷光却是睡不着,总想着傅御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她是大夫,自然比旁人更知道自来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反比常人加倍凶险的道理。又忍不住后悔那日为什么要想着没有必要,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以致如今连他何以这般深情都不明白,如果明白了,就算今生不能回报,好歹还能寄希望于来生,如今平白欠了他,却连到底怎么欠了他   都不知道,这叫什么事儿?   可他们拢共只见过几次面也的确是事实,他到底为什么就那般深情呢,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他……   许夷光忙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甩出脑海,取出孙太医给的病陈看起来,师父说得对,她就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的,可胡思乱想能起到任何作用吗?   不能,所以还是让自己忙起来吧,一忙起来,时间自然也就过得快了。   许夷光这一忙,便真个心无旁骛的忙到了天黑,到晚间睡觉时,也满脑子都是丹参肉桂白术药方子的,竟然自回府以来,破天荒睡到了天亮。只是春分谷雨理床叠被时,还是发现她的枕巾湿了一块儿,可见姑娘心里还是苦的,睡着了都在哭,不,睡着了都在哭还不算最苦,最苦的是,只有睡着了才能哭,才敢哭……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是无声   的叹息。   这一日,许夷光仍是一直忙着看病陈开方子,连许瑶光几个来看她时,也没停下。   反正如今她会医术的事已是过了明路了,再没什么可遮掩的,还因为有过上次之事,知道她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许老太太反倒没有再说这想那的,总归来日方长,切不可操之过急了。   到了午后,新安王世子妃来了。   与前几次一样,带了一大堆药材补品吃的用的来,李氏见了,不免有些个受之有愧,笑道:“世子妃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也忒客气了,实在让我们母女心里不安。”新安王世子妃忙笑道:“大半是父王让我带来,说是给二姑娘赔礼用的,只有小半是我自己的,太太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因为我,二姑娘此番哪会有此无妄之灾,何况二姑娘还替我调治身体,我就是抬一   座金山银山来,也是应当的,只怕二姑娘和太太清雅,瞧不上罢了。”   许夷光笑道:“世子妃想知道我和我娘瞧得上瞧不上金山银山,真抬了来不就知道了?就怕到时候您后悔也晚了。”   说得大家笑了一回,李氏知道女儿还要给新安王世子妃施针,便先回了自己屋里去。   许夷光方让春分准备好了银针,给新安王妃施针。本来新安王妃如今被禁了足,舞阳县主被送去庄子上,连带王府的三爷也在新安王面前连日来都难得个好脸色,大少夫人也因此夹起了尾巴做人,新安王世子妃可谓是后宅独大,再不惧请医问药会被人抓到可乘之机了,是大可另请其他太医大夫上门的。 第160章 收之桑榆   偏一来新安王世子妃老想着男女有别,不肯让太医们为她施针,可吃药效果又要差上许多,痊愈的周期也要增长几倍。二来也不知是不是“雏鸟心理”作祟,她总觉得潜意识里更信得过许夷光,无论是人品还是医术,是以仍坚持要许夷光为自己治病,哪怕要等上些时日,待许夷光自己的身体好些后,方能为她施针,她也愿   意等。   于是这一等,便等到了前几日,许夷光能下床了,也能稍微使力了,才算是为新安王世子妃施了第二章 针,今日却是第三章 了。一时给新安王妃施毕针后,因她身体比之当日在琉园,已是好了不少,便没有再睡着,还能与许夷光闲话儿:“二姑娘,我们家丫头听我说了你后,好生仰慕,一日里无数次的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救   了娘亲的漂亮姐姐,我下次来时,能带了她一起吗?”许二姑娘医术好人品好性子还好,虽然明明比自己年纪小,自己与她待在一起时,却无端的觉得心安,也不知道许二太太是怎样养出了这么好个女儿来的,若是自己的女儿能经她熏陶,学到她的几分沉稳   与气度,就真是受益无穷了。   许夷光见问,笑道:“我如今还未痊愈,姐儿年纪小,万一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还是待过一阵子,世子妃再带了姐儿来吧,有世子妃这样一个母亲,姐儿一定又聪明又可爱,我也很想见她呢。”   新安王世子妃也不是真就要立时带了女儿来见许夷光,总归来日方长,她又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以后要与许二姑娘常来常往的,遂笑道:“那我就回去告诉她,过一阵子再带她来见漂亮姐姐了。”说完又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她时出了岔子,明明该是男孩儿的,偏给生成了女孩儿?不喜欢花花朵朵的,偏喜欢漂亮姐姐漂亮姑姑,得亏我们家二小姐新近只是开始相看人家了,还没正式定亲没出门   子,还能替我带一带她,不然我成日价什么都不必做,光带她就得烦死了。”   许夷光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儿这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我听世子妃说来,觉着姐儿果然古灵精怪的,着实可爱,倒是等不及想见她了呢。”明白新安王府二小姐的亲事已是提上日程,指不定很快就能定下了,当日的事,她倒不怨那二小姐,又不是家家户户的父亲都宠妾灭妻如她家的,也不是个个庶女都跟许宓似的,轻狂得嫡母嫡姐通不放在   眼里,就说自家的许宁许宛,不也从来都鹌鹑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几乎惟许瑶光许流光马首是瞻吗?   所以新安王府二小姐的亲事能早日定下,许夷光也算是替她松一口气,如此她以后便不用再行动都看新安王妃母女的脸色,就怕被新安王妃胡乱给嫁了,只能助纣为虐了。   新安王世子妃见许夷光并不迁怒自家二小姑,免不得又高看了她一眼。   她与她提这事儿,本来是想卖个顺水人情给她的,王府的二小姐,就算是庶出,也不可能嫁得差了,可面子有了,里子如何,就得看她这个长嫂兼当家主母的心情了。对二小姐,世子妃历来都平平,既不喜欢,也不厌恶,说穿了就是压根儿懒得放在心上,只那日当众许诺了万事有她这个长嫂的,如今倒是不好不管她了,但世子妃心里,明显许夷光的分量重些,偏二小   姑又多多少少得罪过她,只要许二姑娘发了话,她自然是要向着许二姑娘的。   倒是没想到,许二姑娘心胸宽广豁达,根本不与她一般见识,也算是她运气好,不然换个人,且等着不死也脱层皮吧。新安王世子妃因为越发高看了许夷光一眼,心里某个之前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会儿终于清晰了起来,说来自家幼弟正好与许二姑娘年纪相当,若有幸能娶了许二姑娘,岂非是他的福气,也是自己母亲   的福气?   就算许二姑娘家世略差了些,但娶妻娶贤,凭许二姑娘的能干与沉稳,足够弥补家世上的不足了。于许二姑娘来说,也是好事,她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从来不是苛待儿媳妇的,何况还有自己的缘故,母亲将来只有待许二姑娘更好的,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她娘家在保定,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以后要   回娘家,要照顾许二太太不方便,不过,不还有自己能就近替她照顾吗?   怎么也比嫁其他不知根不知底,或是只能低嫁有这样那样不足的人家来得强多了。不过,她还得去信先问一下母亲的意思才是,总得父母那边都有意了,她才好探许二太太的口风去,好在如今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多的时间耽误不起,三五七个月还是耽误得起的,且慢慢的筹备也就是了   。   新安王世子妃告辞后,许夷光继续看起病陈开起方子来,一夜无话。   翌日,孙太医按时来了,给许夷光请脉已是次要的,要紧的是看她开的方子。正好今儿个他不忙,索性一张一张当面与许夷光点评起来,末了总结道:“这阵子医术果然有了不小的进步,难怪敢又是给镇国公老夫人治病,又是给新安王世子妃治病的。不过终究还是欠了点火候,得再历练才成,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能明白行医越久,胆子越小的道理了,得亏这两次都没出岔子,总归以后要加倍谨慎与小心,没有把握时,宁可让人说嘴,也千万别出头,不然后果可能远不是你承担得   起的。”   尤其这世道,对女人家总要更严苛一些,再是“医者父母心”,他也得与小徒弟把丑话说在前头,先顾了她再顾他人,省得真出了事,他追悔不及,却无能为力。   许夷光知道孙太医是为他好,点头应了:“我记下师父的教诲了,只可惜我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纸上谈兵,没有历练的机会,不然便可以真正为师父分忧了。”   孙太医道:“你好好的,便是与我分忧了。”   许夷光又是点头应了,忍了又忍,忍得无比的辛苦,才算是忍住了没问孙太医可知道傅御之前生病的事,太医院人多口杂,师父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可就算师父真知道,问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徒自神伤罢了,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第161章 不满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时令进入十月下旬,京城也已快要滴水成冰。   许夷光的身体在经过了五十日左右的调养后,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每日仍要吃药,走路时也不敢走快了,怕双腿骤然之间承受不住,伤情又反复。   这日,母女两个去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依照李氏的意思,是想让女儿先不必拘这些个俗礼,再将养一阵子再恢复去松鹤居晨昏定省的,许夷光却说自己这些日子都闷在房里,人都快要闷得发霉了,且日日不走动对双腿的恢复其实弊大于利,倒   是尽可能多的走动走动,反倒能让自己恢复得更快更好。   李氏拗不过她,只得让春分谷雨给她系好披风带好风雪帽,母女两个一道慢慢的出了二房,再慢慢的朝松鹤居走去。眼见一路上的花木大半都枯萎甚至掉落了,触目所及再不复之前的生机勃勃,许夷光不由叹道:“平日还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这会子见了这满目的枯黄,才终于知道时间原来过得很快,眨眼已是从秋到冬了   。”   李氏闻言,笑道:“不过是你好些日子没出门罢了,如果日日都出来,便不会觉得有太大的变化,也不会有这般感悟了。”   说着见地上有一片湿漉漉的,想是晨间扫院子的婆子扫地时洒的水还没干,忙叮嘱春分谷雨:“好生扶着姑娘,别摔着了。”   春分谷雨忙应了,越发小心翼翼的扶着许夷光。   李氏又关切的问许夷光:“敏敏,腿难不难受,还撑不撑得住?撑不住了可一定要告诉娘啊,咱们传个软轿来就是,千万别委屈自己硬撑。”   许夷光笑道:“娘,我还撑得住,绝不会委屈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母女两个就这样一路慢慢走着,一路说着话儿,总算顺利抵达了松鹤居。许瑶光许流光姐妹几个闻讯,笑着接了出来,先给李氏行过礼后,二人便一左一右接替春分谷雨,扶住了许夷光,笑道:“我们还说给祖母请完安后,就去瞧二妹妹/二姐姐呢,没想到二妹妹/二姐姐也来给   祖母请安了,可是自觉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路走来,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吧?”   许夷光笑道:“娘陪着我走得慢,没觉得有不适的,大姐姐五妹妹就放心吧。大伯母和三婶婶可都在?那我正好可以给大伯母和三婶婶也请安兼道谢,不用再白跑一趟了。”   许流光笑道:“大嫂子也在,而且大嫂子要生小宝宝了,祖母与大伯母都高兴得不得了呢。”   “真的?”许夷光对大奶奶林氏的感观不好也不坏,不过添丁进口放哪里都是好事,便由衷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大哥哥知道了吗?大哥哥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的。”姐妹几个说话时,李氏一直都在一旁含笑看着,之前她一直觉着女儿对这个家里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个人,都太客气疏离了些,可将来她出嫁后,总不能娘家的兄弟姐妹通不走动吧,那婆家的人会怎么看她   ,旁人又会怎么看她?   倒是没想到,经过这次的事,女儿与姐妹们反倒都亲近了不少,也算是坏事中的好事,意外的惊喜了。   娘儿几个很快进了屋里,李氏和许夷光先给上首的许老太太行礼,因许夷光好久不来给许老太太请安了,该行大礼,便让春分扶着,慢慢的要跪下去。   却是未及跪下,许老太太已一叠声的道:“快搀起来,快搀起来,自家祖孙,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何况夷丫头你的腿还有伤呢。过来祖母好生瞧瞧,可怜见的,病这一场,可瘦多了,得好生补补才是。”   一面说,一面还拉着许夷光坐到了自己身旁,以往这个地方,可只有许瑶光才能坐,便是许宓以前最得宠时,尚且没有那个殊荣,倒是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有坐上这个位子那一日。   许夷光微微一哂,笑道:“我已经好多了,也没有瘦,多谢祖母关心。”终归对许老太太亲近不起来,何况心里还深知她对她突然的亲切,十有八九是有原因与目的的,遂岔开了话题,“才听五妹妹说,大嫂子要生小宝宝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恭喜祖母要做曾祖母,也恭喜大   伯母与大嫂子要做祖母与母亲了。”   李氏在一旁闻言,也笑道:“咱们家就要四世同堂了,这可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大太太本来心情是很好的,儿媳进门都一年多了,总算是有动静了,若非他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道理,她都忍不住要暗示儿媳给儿子的两个通房停药了,总算她如今可以不必为这事   儿发愁了。   是以一得了喜信儿,便忙忙带了林氏来给许老太太请安,想让许老太太也高兴高兴,再者过了这一次请安后,她就打算让儿媳足不出户的安心养胎了,总得事先征得许老太太的同意才是。   谁知道她们前脚才过来松鹤居,李氏与许夷光后脚也来了。   大太太如今对许夷光可是满心的没好气。本来眼见自己女儿与傅二爷的亲事,八字就快有一撇了,谁知道她与傅将军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那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任是谁都能瞧出他们之间有问题,——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本事,竟勾得傅将军   那般沉稳的人,都只差喊出非她不娶的?   自己已经在尽量高估她了,倒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想也知道靖南侯太夫人这些日子心里是多么的后悔与烦恼,不然也不会拘着傅二爷,不让他再来他们家念书了,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家再与他们家扯上关系。   自然,女儿与傅二爷之间,也是再无可能了,那么大好的机会啊,竟眼睁睁看着化为了泡影,纵然女儿的亲事怎么也差不了,可再好能好到过靖南侯府么?   大太太光是想,都觉得心在滴血,只后悔那日为什么要去琉园,要是自家谁都不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偏许老太太对此虽不至于是乐见其成,却也是抱的顺其自然的态度,傅二爷再好,比起已功成名就的傅将军来,可就不够瞧了,若只能二选一,便是傻子都知道选傅将军。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主动权越发不可能掌握在他们手里了,他们只有被动的等待,显然等傅将军,比等傅二爷希望要大得多。 第162章 滑脉   许老太太还有一个想头,那就是许夷光如今也算是镇国公老夫人和新安王世子妃跟前儿的红人了,且因为她的医术也算是打响了名头,那她自然会与越来越多的高门夫人太太奶奶们走得近,也算是变相的   达成了许老太太之前的心愿,这一来二去的,那些个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不与许家建立起交情来?所以许老太太这些日子对许夷光的态度,真正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纵然少有亲去瞧她的时候,也是日日都打发了人去问候送东西的,据说还暗地里敲打过许明孝,让他对李氏和许夷光好一点,指不定将   来他的福气都在这个女儿身上。   大太太因此气了个半死,果然婆婆眼里只看得到利益,是靠不住的,也是,于她来说,都是嫡亲孙女儿,哪个能嫁得好了,于她都是一样,她自然要尽可能的利益最大化。   可她也不想想,靖南侯太夫人的态度摆明了不可能同意的,不然当日也不会气急败坏成那样了,纵然傅将军真有意,难道还能强过自己的亲娘不成?   这些日子傅将军可什么反应都没有,亦连侯府都只打发人来自家送过有且仅有一次东西,可见到头来一场空的可能性不要太大,届时她且等着看笑话儿!大太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这些话在许瑶光满前透露了一些,话里话外都不乏说女儿傻,许夷光明显心计手段高超,不动声色间,便变相的挖了她的墙角,偏她还上赶着对她好去,指不定哪日就被她   卖了,还帮她数钱的意思。不想女儿反倒说她:“娘说什么呢,自家嫡亲的姐妹,何况二妹妹此番还身心俱损,我难道不该对她好么?倒是娘心里那些个想头,趁早打消了的好,若靖南侯府真个有意,便该堂堂正正来提亲,而不是一   直这样似是而非的,算怎么一回事?”“一样是人,偏他们高咱们一等不成,纵然他们真高咱们一等,那我们也犯不着自己先把腰弯下去了,让他们骑到我们背上,大大方方,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到头来若能得之,当然是我之幸,反正,也是我   之命,强求不来的!”   把大太太噎了个半死,简直不知道许夷光给女儿下了什么药,竟这么快便把女儿哄得如此向着她,连带流光丫头也是一样。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从来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如今还在相看阶段呢,自家便已经被看轻了,便是亲事最终能成,女儿将来的日子只怕也好过不了,那又何必上赶着找不自   在呢?   她的女儿配谁配不得,她想女儿嫁得好,也是有前提的,前提便是女儿自己日子要好过,若女儿日子不好过,只有面子,却没有里子,这样的亲事要来做什么!   如此大太太心里的不忿与不甘方稍稍减了些,可只是减了些,并不是全部不存在了,自然这会儿见到李氏与许夷光,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儿媳终于有孕了,又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大太太的心情又实在太好,便是看素日最厌恶的人,这会儿都免不得觉得多少有几分可爱,何况李氏与许夷光还不至于让她最厌恶。   因见林氏被许夷光和李氏的话说得越发的脸红,头都快要垂到胸部以下了,许瑶光也在一旁满脸掩饰不住的紧张,就怕她把心里想的,都带到脸上来……终于还是笑着开了口:“托二弟妹的福,只是林氏胎还未坐稳,我打算让她待会儿回来后,就开始足不出户安心养胎,届时她便暂时不能孝敬母亲和长辈们,也照顾不到弟弟妹妹们了,还请母亲与两位弟妹   千万见谅才是。”   许老太太闻言,笑道:“孝敬哪在这上头,诚哥儿媳妇能为我添一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便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不然养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做什么?”   李氏与三太太也笑道:“大嫂实在太客气了,大奶奶养好身子最重要,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嫂尽管开口,我们虽拙,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   又问林氏,“晨间起来有没有觉着想吐?是想吃酸的还是辣的?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打发人告诉我们去,千万别客气,如今可不是你客气的时候,不然吃亏的就是你自己了。”林氏红着脸小声的一一答道:“就是晨间起来喉咙间有些个难受,昨儿还吐了,才想着请了大夫来,倒是没想到……如今想吃酸的,不过辣的也能吃下,若真有想吃的,家里又没有时,少不得要给两位婶婶   添麻烦了。”   听得大太太越发的高兴,酸儿辣女,想吃酸的,可不正是儿子吗?忽然灵光一闪,与许夷光道:“夷丫头,你大嫂子昨儿先是自己请了大夫,回头我知道后,我又打发人去请了大夫,倒都说是滑脉,可外面的大夫,如何比得过太医们?你的医术,可是太医都赞,有目共睹   的,要不你给你大嫂子再诊诊,若是能诊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咱们准备起小衣裳鞋袜什么的来,也更便宜不是?”   林氏进门一年多都无孕,之前也曾闹过笑话儿,以为有了,请了大夫来,却是没有,所以如今哪还敢大张旗鼓的请大夫,若再没有,岂不是脸都丢尽了,也越发难见丈夫与婆婆?   是以昨儿吐了后,还是她奶娘再三再四的劝她,她才抱着一线希望,打发心腹偷偷去请了大夫来,倒是没想到,这次竟是真的,连婆婆之后请来的大夫,诊出的结果也一样。   可就算已经两个大夫都诊过了,大太太仍然心里不踏实,就怕这次又是空欢喜,然以许老太太的身份,且不够格儿请太医,何况林氏。   孙太医这阵子也没再来了,除了许夷光,大太太还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反正自家人,不用白不用么,就让她给儿媳再诊一次又何妨,若连是男是女都能诊出来,她就真个服了她!   许夷光倒是不介意给林氏诊脉,反正只是举手之劳,她也正好当做历练,可林氏才刚有孕,谁有那本事现在就诊出是男是女来,大太太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她,也给林氏压力吗?   许瑶光已嗔道:“娘,不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咱们就男孩儿女孩儿的衣裳鞋袜都做了便是,反正总有用上那一日的。”   还是大姐姐明白……许夷光想着,一抬眼就对上了林氏满是黯然与惊惶的双眼,想到她心里的压力与种种不容易,到底还是心里一软,抬手探上了林氏的脉搏。   的确是滑脉,有孕倒是确实的,因说道:“大嫂子的确是有了身孕,快两个月了,至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今我还不能确定,不过十有七八,是男孩儿,大嫂子尽管安心养胎吧。”反正林氏上辈子这一胎的确是男孩儿,就当提前让大家都知道,安一下大家,尤其是她的心吧。 第163章 上香   许夷光此话一出,可谓是皆大欢喜,尤其是大太太与许老太太,简直欢喜得快要晕过去了。   大太太再看许夷光,便半点没觉得不高兴,反而怎么看怎么顺眼了,因喜滋滋的道:“那我们便可以安心准备男孩儿的衣裳鞋袜了,夷丫头,等将来你侄儿平安出生后,我和你大嫂子再好生谢你。”   林氏则是红了眼圈,差点儿就要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看得许夷光心里一阵发冷,这生儿子与生女儿,差别当真就这么大吗,她娘如果能给她生个弟弟,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   不,就算娘没有儿子,她也一定会护好她,再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许夷光怔忡间,大太太已带着林氏先告退了,随后三太太也带着两个女儿告退了。等她回过神来,正好就听见李氏在与许老太太说过几日想去城东灵隐寺上香的事,“……此番若非菩萨保佑,敏敏也不能平安归来,所以儿媳想去灵隐寺给菩萨磕个头上柱香,再添点香油钱,聊表谢意,也   请菩萨以后继续保佑敏敏和咱们这一大家人,还请老太太能允准。”   李氏自当年李家出事,简单而仓促的嫁进许家以来,十七年间从未出过府门半步,便是当初得知李阁老去世,她也只在家里跪了七日的经,再就是许老太爷打发人去寺里为李阁老做了七日的道场而已。   谁知道她却忽然说想去灵隐寺烧香,许夷光与吴妈妈刚听说时,都吃了一惊,但也足以说明此番之事,究竟有多让李氏当娘的心痛与后怕了。   许夷光自然不会反对,且不说这都是娘对她的一片慈母之心,只凭娘终于肯出门去看一看,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她都不会反对,还要陪着她一块儿去。   这也是她今日坚持要随李氏来给许老太太请安的另一个原因,万一祖母不同意,她好帮娘说项,总之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她都要替娘达成这个心愿。   是以听得李氏的话,她忙敛住心神,也看向了许老太太,看她怎么说。许老太太也大是意外于李氏竟会忽然想出门了,怔了一下,方点头道:“这一次的确是菩萨保佑,是该好生去磕个头上柱香才是,定好日子了吗?定好日子了,就让你大嫂安排车马和跟车的人,再往账房支   二百两银子添香油吧。”   心里本不是很想同意李氏出门的,她儿子这些日子且日日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儿媳反倒想出门松散去,有空出门上香松散,却没空照顾她儿子,所以儿子只能至今都歇在小书房里?真是纵的她!却也知道,儿媳先是因着儿子犯错,如今又“母凭女贵”,今非昔比了,自己便再不高兴,也得忍着,不然夷丫头势必不高兴,明明就是他们许家的女儿,却一心只向着自己的娘,眼里根本没有儿子这个当   爹的和自己这个做祖母的,早知道她当初就该抱了她到自己院里来养活的。   李氏见许老太太应了自己的请求,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大了,道:“儿媳自己备了香油钱的,很不用去账房支了,多谢老太太好意。”许老太太却是摆手:“你备了香油钱是你的心意,公中该出的还是要出的,也是我们全家的心意,不过你一个人去怕是不妥,诚哥儿谨哥儿近来也不得闲,届时就让你老爷与你一道去吧,也是他的女儿,他   也该尽一尽自己的心意才是。”   虽然还是各种嫌弃李氏,却也不能再任儿子儿媳形同陌路下去,少不得只能她亲自出马,为他们制造机会和好了。   不想许夷光却笑道:“祖母,父亲有自己的事要忙呢,就别劳烦他了,还是我陪了我娘一起去吧,至多多带几个护院也就是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您只管放心就是。”当日许夷光带伤回府,许明孝倒也立马赶了来看她,然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许宓姐弟三个,让李氏与许夷光本就不高兴了,明知道嫡庶两房已是形同水火,偏还巴巴的带了庶女庶子来,这是探病   呢,还是气人呢?谁知道见许夷光看起来并不像伤得很重的样子,意识也十分的清醒,许明孝想着自己等闲连李氏的屋子都进不了,等闲也见不到长女,关键傅烨如今不来许家念书了,许宓的“大计”根本没法施展,眼见一   时半会儿的是指望不上了。   遂又老调重提,拐弯抹角的与许夷光说起了希望她能帮忙在镇国公老夫人和新安王世子妃跟前儿,为他说好话,好让他早点恢复功名与官职之类的话。   把李氏气了个半死,这是一个父亲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吗,女儿可是让抬着回府的,他半点不知道心痛与担心也就罢了,竟还在女儿的病床前,就说起这些个污七糟八的事来,简直禽兽不如!   李氏当场便让吴妈妈把许明孝给“请”了出去,然后下令,以后没有自己的允许,决不许许明孝再踏进自己的院门半步,也不许他再踏进许夷光的院门半步。   以致许夷光将养身体的这五十来日,竟一次也没再见到过许明孝,可见这次李氏的决心有多坚定,如果有可能,她怕是至死都不想再与许明孝打上照面了。许夷光自然要顾忌她娘的心情,何况届时她还要去一趟孙太医家,据她师父昨儿传进来的信说,她汪师叔终于从苗疆回来了,快则昨儿下午,迟则今儿早上,就会抵达京城了,且此行收获颇丰,应当能让   她分到成倍的利银,只不过分银子得等把药材都销得差不多了之后。   可许夷光不是想出门就能出的,在她身体未彻底复原之前,她娘也绝不可能同意她单独出门,那总要当面感谢一下汪师叔,让他知道自己的辛苦没白费吧,她因他受了益,也不是货仡两清的理所应当吧?   正好她娘要出门上香,她倒是可以一举两得了。   那自然越发不能让父亲同去了,省得回头又横生枝节,让娘白受委屈。   许老太太见许夷光想也不想便反驳自己的话,心里大是不高兴,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两个都一样的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只许夷光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再坚持,她还等着过几日用她呢,还是先别惹她不高兴的好,便只是道:“你的身体支撑得住吗?既支撑得住,那便你陪你娘去吧,记得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她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想着让李氏与儿子重归于好了,看还能不能生个嫡子出来,既然母女两个都要清高,一味的拒儿子于千里之外,她还管那么多做什么,总归以后看庶子脸色过日子的不是她,老无所依的也不是她! 第164章 似梦还真   李氏既得了许老太太的同意,待回到自己屋里后,便翻看起历书来,最后择了后日出门去上香。待打发立夏带了一堆药材补品给送给林氏,顺道去禀告大太太,让大太太帮忙安排一下车马和跟车护卫的人后,李氏再次问起许夷光来:“敏敏,到时候又是坐车又是爬石梯的,你的身体真个吃得消,腿真   个撑得住吗?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娘一个人去就是了。”   许夷光笑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要是撑不住,绝不会逞能的,难道与自己的娘,我还要藏着掖着不成?既然我说要去,自然就是撑得住,再不济了,到时候我还可以坐滑竿不是?”   李氏见她说得笃定,方点了头:“好吧,反正到时候我跟你时时都在一块儿的,真有事也能就近照顾你,再不会……”   再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女儿生死未必之时,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得事后经旁人之口,才能知道当时的凶险,才能知道自己只差一点儿,就要永远的失去女儿了!不一时,立夏便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大奶奶收了太太给的药材和补品,赏了奴婢一个银锞子,还让奴婢回来代她谢过太太和姑娘。大太太则说会把车马和跟车的人都提前为太太和姑娘安排好的,让太太   和姑娘只管放心。”   李氏“嗯”了一声,让立夏送了许夷光回自己屋里去歇着,然后与吴妈妈一道,收拾起后日出门要带的各种东西来。如此到了后日,李氏与许夷光一早便起来了,用过早膳,去松鹤居辞过许老太太后,母女两个便在大家,尤其是许流光眼巴巴的目送中——她也想出门松散啊,偏她娘不同意她跟了二伯母一起去,呜呜呜   ……去到二门上了车,出了许府的大门,直奔城东方向而去。李氏已是多年不出门了,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却对外面的景色丝毫不感兴趣一般,一直都正襟危坐,她今日一心只想酬神兼为女儿求一道平安符,以后保平安,哪有心情看外面,何况看外面做什么,提醒   她自己作笼中鸟井底蛙,苟延残喘至今,竟已快二十载了吗?   不但李氏,吴妈妈也一眼没看过外面,就像根本没听见外面的热闹一般。   看在许夷光眼里,就暗暗叹了一口气,娘和吴妈妈多年没出过门了,乍然出门,心里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吧?说来许家虽然禁锢了娘,却也一定程度上,成了她心里能护着自己周全,不让自己风吹雨淋的壁堡,也就不怪她轻易下不了改变,更下不了离开的决心了,且慢慢来吧,总有一日,她会让娘有重新开始的   勇气的,也让祖母和父亲如愿以偿,另娶个合他们心意的儿媳和妻子,大家一别两宽,各自心安吧!   灵隐寺坐落在京城东面的九峰山,因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所以比城内其他寺宇占地都要宽广,目测少说也有百亩以上。   李氏与许夷光在山门前下了车,也不知是不是天冷,还不年不节的原因,山门前香客并不算多,纵有几个想看大户人家排场的,也因见许家的两辆马车四周全是身强力壮的护卫,只敢远远的看着。   是以李氏与许夷光很顺利的便进了山门,然后在李氏的坚持下,母女两个都坐滑竿上了山,抵达了灵隐寺的正殿。焚香、烧纸、添香油钱……李氏在知客僧的指引下,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十分的虔诚,而知客僧见她一出手便是两百两香油钱,然后又添了二十两,纵然灵隐寺时常接待达官贵人,这手笔也不算小了,脸上   的笑就越发大了,殷勤的引了李氏和许夷光去后堂吃斋饭。   一时饭毕,知客僧见李氏面露疲色了,又殷勤的引了母女主仆一行去专供香客们小憩的厢房歇息。   许夷光这些日子在家里闷得狠了,这会儿一点也不困,是很想去四处逛逛的,也不算白来一趟灵隐寺。   不过为了让李氏安心,还是和李氏一起躺到了榻上歇息,她知道娘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好长时间都做噩梦,所以凡事能顺着她,都尽量顺着她,能不离开她的视线,就尽量不离开。   李氏却只躺了一会儿,便起来了,与许夷光道:“敏敏,娘带了吴妈妈去前面向主持大师求平安符去,你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娘回来好不好?”   许夷光想也不想便道:“我陪娘一起去啊。”   话音未落,李氏已是笑道:“不用了,就几步路而已,你还怕我丢了不成?你腿可还没好彻底呢,就别多走动了,娘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除了求平安符,还想为敏敏求一支签,看看她和傅将军……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带了她去做什么,若是求的好签好罢了,反之,不是平白惹她伤心吗?   许夷光见李氏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了,只道:“那娘多带几个人,快去快回,我就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等着您回来啊。”   李氏脸上就闪过了一抹欣慰之色,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然后带着吴妈妈和立夏,去了前面。   余下许夷光与春分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了睡意,眼睑也耷拉了下去。   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似是有人进来了,还拿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许夷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就对上了傅御饱含自责与怜惜的双眼。   她一下子呆住了。   难道自己其实已经睡着了,并不是真的醒着,而是在做梦?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些日子做类似之梦的次数,委实不少了,只哪次都没这次这般真实而已。   春分似是也有所觉,猛地醒了过来,见自家姑娘身上多了被子,眼前的傅将军双手还分明保持着给自家姑娘盖被子的姿势,未及收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霎时又是惊又是喜,她就知道,傅将军对姑娘那么好,怎么可能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了,那他也不是傅将军了,果然让她给料着了!   当下也顾不得去想傅御是什么时候进来,怎么进来的,许夷光回头又会不会因她自作主张而生气了。总归今日一定要让姑娘与傅将军重归于好,遂起身扔下一句:“奴婢出去给姑娘和将军守着门。”便忙忙退到了外面去,还贴心的轻轻阖上了门。 第165章 懊悔   许夷光余光将春分的一系列举动看在眼里,这才确定了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立时低下头,不再看傅御了。   可刚才那一会儿的对视,已足够她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瘦了,因为瘦了,看起来轮廓也越发的分明了,想是前阵子生病的结果,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还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特意来的?   难道那日她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他既然已经回避她这么久了,为什么不一直回避她下去,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呢,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彼此都会继续痛苦吗?   许夷光满肚子的疑问,可终究只是抿着唇,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   傅御却是一直紧紧盯着她,哪怕她低下了头去,不再看他,他也依然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一直定定的、近乎贪婪的盯着她如玉般的脸庞,心里又是满足又是懊悔。   果然还是得就近看敏敏,才能看得更清楚,也才能一慰他心里的相思之苦,只是趴在房顶上远远的看着,又有什么意思?   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心痛心灰,就白白浪费了那么多与她相处相对的时间,也在她最需要他关心与照顾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什么都没为她做,不怪她不肯看他了。   傅御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了许夷光清冷的声音:“不知傅将军忽然出现,有何贵干,还请即刻明示,我洗耳恭听,家母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不开口,只是一直盯着她看,目光灼热得都快将她整个儿烧起来了,她纵再不想先开口,也只得先开口了,不然待会儿娘回来了,她可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了,到头来岂非让娘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   大?傅御这才回过了神来,双眼却仍定定的盯着许夷光,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敏敏,你的身体都恢复了,腿也好了吗?这么长时间都没去看你,你别生我气,我、我一开始是因为心痛心灰,后来却是因为……   我也病了,等我病好后,公事私事都很忙,所以一直拖到今日,得知你和……太太要来灵隐寺,我才悄悄跟了来……”   “傅将军有何贵干,还请直言,不必要的话,就不必说了吧。”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狠心给打断了,都已痛过一半了,万万不能前功尽弃!傅御见许夷光一直都一副冷漠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一心二用了,道:“我知道敏敏你必定还生我的气,也生我母亲的气,子不言母过,我做儿子的,不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但我心里想要的人和东西,却是谁也不能让我改变主意不要的,我也确信自己有那个能力,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人,处理好我未来妻子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敏敏,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等时间到了,我一定会让我母亲   亲自登门提亲……”   “太夫人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吧?”许夷光再次打断了傅御,狠心将话说得比方才还要狠绝,“就算太夫人最终拗不过傅将军,同意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傅将军应该明白,何况并不只是太夫人的原因,还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愿意,   之前不愿意,现在不愿意,以后也不会愿意,希望傅将军能明白。”   满以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一定能让傅御如他所说的,再次心痛心灰之下,知难而退了。   不想傅御却神色不变,只是道:“我母亲的确轻易不会愿意,但我这些日子想过了,她不愿意不外乎就是觉得敏敏你们家门第低了些,太太还身份尴尬,觉着有些个门不当户不对……”“可如果太太娘家平了反,太太不再是罪臣之女,你也不再是罪臣之后,我母亲自然也就没有再反对的理由了,所以我这些日子,都在查探当年你外祖父李阁老被贬斥的前因后情,只要能证明当年你外祖父   是被冤枉的,设法为他平了反,我们之间,自然便柳暗花明了。只是我查了这么些日子,都因没有头绪,进展不大,所以就想让你设法问问太太,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指不定太太能提供重要的线索呢?”   傅御那日被许夷光的一声“四叔”刺激得痛彻心扉,心灰绝望之下,立时便打马离开琉园,回了京城去。   然后,便是彻夜的借酒浇愁,再然后,便发起高热来。   靖南侯太夫人得知后,是又气又急,把丁卯辛寅等贴身服侍护卫傅御的人都重罚了一顿,若非靖南侯拦着,差点儿就要把他们都赶离傅御身边,另挑好的来给他使唤了。   还坚持要亲自照顾傅御,仍是靖南侯苦苦拦着,说她年纪大了,哪能再亲自照顾四弟,别回头四弟还没好,她倒先病倒了,靖南侯太夫人方打消念头,只白日留在傅御屋里,晚间仍回自己屋里歇息去。   这样过了几日,傅御到底身体底子好,高热退了,病也渐渐好了,只人时时都一脸的阴郁,既懒怠与任何人说话,也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总之前所未有的消沉。   看得丁卯与辛寅都是担心不已,他们跟了爷五年多,几时见他这般生无可恋过了?   他可从来都是意气风发,泰山压顶也不弯腰,生死一线也不皱眉的。而他这几年对许夷光用的情和心,更是没有谁比他们两个更清楚了,虽然他们始终不知道,为什么爷会在明明都没见过许二姑娘的情况下,已对她情根深种,但爷既这么做了,总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们只   需要服从与支持爷就对了。   是以趁四下没人时,二人便劝起傅御来,丁卯自来话多,着急之下,却是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都没能说到点子上,自然傅御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到心里去。反倒是自来不多话的辛寅说道:“爷只想着自己是多么的心痛与委屈,灰心丧气得换了一个人似的,可曾想过许二姑娘这会儿心里是何等的委屈与难过?我是个孤儿,又十来岁便去了军中,从不曾亲眼见过   做婆婆的是如何磋磨儿媳妇的,可没见过,却也听过。”“远的不说,就说石百户家,石百户的娘子还要怎生孝顺怎生贤惠,我们这些人又有谁不羡慕石百户好福气,能娶到那样一个知冷知热,体贴能干的老婆?可就这样,石百户的娘还百般嫌弃石嫂子,就因为石嫂子娘家穷,难道石百户家就是一开始日子就好过的,还不是后来才勉强算是发达的,凭什么嫌弃石嫂子娘家穷?” 第166章 心疼   辛寅继续说道:“就因为娘家穷,石嫂子在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成日里从早忙到晚,累得都快没个人样儿,儿子也给石百户生了,石百户的娘却仍说家里人丁单薄,变着法儿的要给石百户纳妾,哼,咱们这   样刀口舔血的人,能老婆儿子热炕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石百户的娘未必就不知道,死活要给石百户纳妾,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与石嫂子打擂台,拿捏石嫂子么?”“偏石百户总是想着老娘早早便守了寡,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才把自己养大,如今自己好容易能回报她了,纵知道石嫂子的苦,也只会一味的愚孝,让石嫂子忍耐,真是让人……当然,我知道爷不是石百户那样的人,我举这个例子,只是想告诉您,做婆婆的要为难儿媳妇,真是易如反掌,眨眼间便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我也相信您自己的妻子,您一定会护得好好的,真到了那一日,您必定会处理好夫人与   太夫人之间的关系,可我和丁卯知道也相信,许二姑娘不知道啊。”“当日太夫人的态度都摆明了,我说句僭越的话,用避如蛇蝎来形容都不为过,谁能受得了那样的当面羞辱?便是泥人,尚且要被激出三分血性来,如了太夫人的愿,与爷撇得干干净净,何况许二姑娘还不   是泥人,她一身都是傲骨,连自己的祖母与父亲,她认为他们不对不好时,尚且不肯俯就的,爷又怎么怨得她狠心绝情,女儿家本就脸皮薄不是吗,她年纪还小爷这么多,爷更该体谅忍让她才是。”“如今许二姑娘身心俱损,爷不说安慰她,设法把横亘在你们之间的鸿沟填平了,反倒在这里怄气消沉,她便是心里本来还有几分体谅您不容易的,也要因为您的不闻不问,彻底恼上您,再不给您机会了,   爷确定那是您想要的结果吗?若是,就当我这些话都白说了,您当耳旁风过了也就是了,若不是,您就振作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有问题便解决问题去!”   辛寅跟了傅御这么几年,好多时候一个月也没说到这么多话过。   何况还句句都言之有物,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让丁卯对他刮目相看,忙忙附和他:“对对对,爷,辛寅说得对,您有问题便解决问题去啊,傅将军可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也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打败他,这次自然也是一样!”的同时,也让傅御   终于有了精神。   开始思索起辛寅的话来。   当日的情形,可不正是母亲都近乎是公然的在羞辱敏敏了吗,她一身的傲骨,如何受得了,别说她了,当时自己做亲儿子的,不也觉得母亲太过分了吗?——你瞧不上我,我也不屑上赶着去倒贴,直接如了你的愿,好歹还能保住几分脸面与尊严,否则,是你自己在左边脸挨了别人的耳光后,还主动递上右脸的,又怎么能怪对方越发看轻你,旁人也越发笑   话你自取其辱呢?何况他对‘四叔’两个字深恶痛绝,敏敏又不知道,他有前世的记忆,她却没有,如今只是个真正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怎么能伤心绝望之下,就认为她狠心绝情,自己这些年的心意,都错付了呢,委实是不   该,不该啊!   还不知道他自暴自弃的时候,她正承受着怎样的身上痛心更痛呢,就像辛寅说的,本来她还有几分体谅他不同意的,因为他的不闻不问,只怕也要彻底恼上他,再不给他机会了。可他们彼此之间分明就没有问题,可以确信她心里已经有了他,他心里更是深爱她的,那便等于最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下剩的只是些小问题小磨难,他难道还会怕不成,有问题了,解决就是,一味的   自暴自弃,消沉懊丧,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么?   傅御当夜便去了许家,想远远的瞧一瞧许夷光,若能与她说上话,让她知道他的懊恼与后悔,当然就最好了。   只可惜那阵子李氏几乎夜夜都歇在许夷光屋里,与她同床共枕,傅御根本找不到机会,白日里许夷光屋里更是人来人往,更找不到机会。   傅御没法,惟有在不进宫当值的日子里,夜夜都趴到许夷光院子的房顶上,远远的看她,远远的听她说上个一言半语的,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了那段时间的。   还是之后他开始秘密调查当年李阁老获罪的前因后情,临到年底,他的公务也越发繁忙,他能得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方觉得不是那么度日如年了。   这样到了前两日,得知了李氏和许夷光今日要到灵隐寺上香后,傅御知道自己苦等了这么些日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本来今日该他当值的,他一早便与人换了,早早就侯在了许府外,等李氏和许夷光的马车出门后,一路尾随至灵隐寺,又在暗处耐心等待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是等到了屋里只有许夷光与春分在的时候。   他立时吩咐了随行的丁卯暗中跟着李氏,等李氏要回来时,务必多拖她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里。   不想许夷光已经睡着了。却睡着了,眉头也是锁着,精致的小脸也是皱着的,且近看之下,她好似比远看还要瘦一些,可她这些日子因为养病,明明李氏一日三餐都是变着法儿的与她补身子,就算不胖,至少也不该瘦成这样的,   她心里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煎熬,不言而喻。   也就不怪她师父老是说她‘多思多虑多梦,身体怎么可能好得了’了!   傅御立时满心的自责与心疼,简直恨不能抽先前的自己十七八个耳光,好早点抽醒自己才好。   还是想着时间紧急,眼下不是懊悔自责的时候,方先把这些个情绪都按了下去,却也不忍心就这样叫醒许夷光,想着好歹让她先睡一会儿,再叫醒她也不迟,遂轻轻给她盖起被子来。   倒是没想到,那么轻的动作,依然将她惊醒了……   傅御的话,让许夷光心里先是本能的升起几分希望来,若外祖父真能平反,自然一切都不一样……但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把这几分希望都压到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淡声问傅御:“傅将军的想法是好的,但若我外祖父不是被冤枉的,你不能为他平反,或者你就算为我外祖父平了反,太夫人依然不同意呢,你又当如何?” 第167章 不一样   许夷光问完,不待傅御答话,紧接着又是一问:“再不然,太夫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却把账都算到我头上,以后变着法儿的找补回来,傅将军又当如何?傅将军应当知道,我母亲因为我祖母不喜,这些年的   日子是真不好过,若不是因为有我,她甚至极有可能早就……”早就跟前世一样,二十二三岁便香消玉殒了,“若不是因为有我,我母亲根本熬不到现在!我比谁都清楚她的痛苦与屈辱,也比谁都清楚她是怎样日复一日熬到了现在的,我实在害怕她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所以傅将军,我还是方才的话,无论太夫人同不同意,我都不愿意,那便只能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万一让人瞧见了,对你对我都不好,镇国公老夫人可已表了态,   要为我保一门好亲了,我不希望在那之前,出任何岔子,多谢!”   越说拳头握得越紧,指甲也往肉里嵌得越深,甚至能感觉到有热热腻腻的东西渗出了,才总算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的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靖南侯太夫人前世对许夷光这个孙媳妇,算不得差,不过那算不得差,是之于靖南侯夫人来说的,她骨子里,还是瞧不上许夷光的。只不过她隔了一辈,不可能越过儿媳妇,直接让孙媳妇立规矩,且也有做婆婆的与儿媳之间,关系是真个很微妙,大多数婆婆都潜意识里有与儿媳唱反调,儿媳要朝东,她就要往西,儿媳喜欢的,她一般   都平平,总之一定要让儿媳全方位多角度的敬畏自己的因素在罢了。   许夷光敢说,一旦她由孙媳妇变成了儿媳妇,靖南侯太夫人一定会比前世靖南侯夫人待她还要不如,不然那日也不会那样公然的羞辱她了。   同样的,傅御现在再深情,谁又敢保证他以后就不会变?   傅烨难道一开始没深情,没与她蜜里调油过么?   到头来还不是变了心,叫她如何敢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去到一个本来不该自己去的地方,把余生都寄托到一个男人的深情上?   她真的是怕了,怕得只敢龟缩在自己的壳里,轻易不敢再迈出去半步!   傅御倒是事先就已做好了许夷光轻易不会卸下心房,不再逃避拒绝自己的心理准备。   但当许夷光真说出这么一番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话来时,他的心仍是不可抑制的尖锐的痛了一下。还是想着李氏这些年的确吃够了婆婆给的各种苦头,她做女儿的都看在眼里,心疼母亲之余,难免会留下阴影,何况他母亲当日的行径,与许老太太一味的只知道惯着纵着儿子,一味的只知道在儿子儿媳   之间架桥拨火相比,纵然好些也有限,她不敢相信自己也是理所应当。方心里好受了些,道:“敏敏,我是做了几手准备的,如果能为你外祖父平反,当然最好,如果不能,我也一定会让我母亲心甘情愿同意的,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况你还这么好,等她与你多相处几次,   发现你的好后,她自然就明白我何以会这般爱重你,一定也会爱屋及乌,甚至自己喜欢上你了。”说着觑了觑许夷光的脸色,继续道:“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始终不改初衷,我还可以分府出去单独过日子,每月只定期几次回去给她请安尽孝便是,并且,我一定会随时都在,不让你单独面对她的。我不   是令尊,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自己母亲的委屈,更不会自己给自己的妻子委屈受,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也一定会让事实和时间证明给你,我值得你相信,你的选择没有错!”傅御前世是亲眼见过自己的长嫂怎么为难许夷光,也是亲眼见证过傅烨怎样对她从宝到草的,正是因为傅烨这个做丈夫的先对她从宝到草,长嫂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态度,才会越发肆无忌惮的对她不好,傅   御怎么可能让她再受一次那样的委屈?   他比谁都知道,婆婆与媳妇之间的关系好与不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夹在她们之间的那个男人。   他也深知,他母亲对自己未来妻子的态度,都取决于自己的态度,他自己拿妻子当宝了,他母亲不说也拿儿媳当宝,至少凡事都不敢过分,反之,他都不尊重爱护妻子了,他母亲也只会变本加厉!   傅御的这些领悟,都是在巨大的痛苦与后悔后得出来的,可谓是疼泪交织,自然不会让自己变成许明孝那样的人。   不但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他甚至万分的不齿与痛恨许明孝,若不是想着他好歹总是敏敏的父亲,是给了她生命的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出手收拾那个枉为人父,也枉为人夫的混账东西!   许夷光见自己接连说了几次狠话,且一次比一次狠,都未能打退傅御,甚至让他看向她的眼神更深情更坚定了,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不受触动?   何况她的心还早就不受控制,他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诚意也已摆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动摇的点头,说自己相信他,愿意与他同舟共济了。可她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眼眶发热的笑道:“傅将军的这番心意,真是感天动地,任谁都要被感动了,只可惜,我对傅将军只有感激与崇敬,没有其他感情,所以只能让傅将军失望了,但我相信   ,以傅将军的才德品行,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子……白头偕老的!”   她心里傅御与傅烨,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但也正是因为不一样,她更要拒绝他了,前世如果她不被莫名的害死,她其实是可以在靖南侯府继续活下去,一直到寿终正寝那一日的,委屈受得多了,自然便觉得没什么,甚至在心死以后,连委屈都不   会再委屈了。   可如果那个人换成傅御,她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甚至会不会被妒恨冲昏头脑,做出与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事来了。   这么深刻而可怕的感情,还有那么多外力的阻挠,——成亲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结的两姓之好,彼此之间夹杂的人和事太多,分歧也只会越来越多,又怎么能走到最后?   她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从侄儿到叔叔的坎儿,难道还要继续吗?还是当机立断,长痛不如短痛吧,她要做的事情,真的还有很多很多,哪能将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这些个风花雪月上……念头闪至这里,许夷光的下巴忽然被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给掐住,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直直对上了傅御的双眼,“你说你对我只有感激与崇敬,没有其他感情?” 第168章 不要脸也不讲理   傅御极力压制着满腔的怒火,也极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以免弄伤了她,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肯相信她,还是在拒他于千里之外,难道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么不值得相信的人吗?   就算她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的不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歹也该给他一次机会啊!   许夷光挣扎了几次,都挣不脱傅御的手,索性不再挣扎了,只看着他,涩声说道:“我的确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希望傅将军高抬贵手……”   话没说完,嘴巴已被粗暴的堵住了,牙关也被粗暴的撬开,他卷了她的舌用力的吸吮,根本不管她的挣扎她的抗拒,也不管她能不能喘过气来,只一味的攫取着。等她终于艰难的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呻吟:“放、放开我……”后,他忽然又温柔了起来,原本是扣着她后脑勺的,手也改为了捧着她的脸,之后还揉上了她的耳垂,再从耳垂移到锁骨,甚至还有一路往下的趋   势,简直恨不能把她整个揉进怀里一般。   许夷光等傅御开始温柔起来后,意识便有些涣散,精神也有些恍惚了。   他的呼吸灼热滚烫,双手坚实有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带着极强侵略意味的陌生气息,与前世的傅烨大不一样。   不,这种时候怎么能想傅烨,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总之她确信他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叫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才好……   以致他乍然松开了她时,她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他忽然就停下了?   等意识到他虽然停止了吻她,一只大手却还禁锢着她,另一只则放在她的胸前时,许夷光整个人本就快要烧起来了,这下更是如火星子溅到了干柴堆上,立马燎起了一场熊熊的大火。   她立刻大力的挣扎起来,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你放开我,放开我……”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方才他的冒犯,竟然羞意远远大过排斥,而且到了后面,只差任他为所欲为了,这是什么行为,口是心非,欲拒还迎吗?   傅御却没有放开许夷光,也没有移开放在她胸前的手,她的那点子力气之于他来说,比一只小奶猫大不到哪里去。   他看着她绯红的脸庞,湿漉漉的眼睛,剧烈起伏的胸脯,简直忍不住想就地将她给办了的冲动。   却终究只是在急喘了几口气后,哑声说道:“口是心非的小骗子,心跳都快成这样了,还说对我只有感激与崇敬,没有其他感情,若没有,你的心跳什么跳,又何以会与我一样的意乱情迷?”说着,终于艰难的把手从她胸前移开了,改为了双手搂着她,继续道:“今儿便到此为止,我不碰你了,谁让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年纪也还小呢。不过下次你再这般口是心非,我可就不会客气了啊,反正我过两年一定会娶你的,早一点晚一点将你吃干抹净,于我来讲并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怕人知道,现在甚至不怕你恼我了,我算是明白了,对付你这样口是心非的小骗子,就得霸道狠心一点才是,一   味的温柔耐心,还不知道得再磨叽几年,我才能入洞房生儿子!”   嘴上说着狠话,心情却是好得不能再好,果然偷偷摸摸的浅尝辄止,比起彼此都意乱情迷下的你来我往,实在差得太远。   不过最让他高兴的,还是敏敏对他的回应,还有她与他一样剧烈的心跳,只要她对他一样有感觉,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夷光被傅御这番话说得越发的羞恼了,他、他、他简直就是个不要脸也不讲理的登徒子!恨恨的喘了几口气,她正要说话,傅御已经松开她,竖起了耳朵,片刻后道:“太太回来了,我先走了啊,你记得问太太有关当年外祖父获罪的事,最好能让太太把她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我过两日再去瞧   你。”   说完退到窗边,敏捷的一跃,便出去了,再一个纵身,人已上了房顶,猫儿似的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李氏却没有如他所说的立刻回来,外面根本什么动静都没有。   许夷光不由暗暗撇嘴,他分明就是怕她骂他,所以才借口娘回来了,忙忙离开了吧?哼,原来除了不要脸不讲理,还是个奸诈狡猾的,亏得所有人都对他的才德品行赞不绝口呢,殊不知就是一衣冠禽兽!   眼前却忽然闪过方才他吻她的画面,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可不是衣冠禽兽么,她才多大,还不到十三,他竟也下得去口,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么?自己也是,竟由着他轻薄冒犯,明明可以咬破他的嘴唇和舌头,让他吃痛之下立刻松开她的,却因意乱情迷,不但没有咬他,反而回应起他来……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一定认为她是在口是心非,欲拒还迎,   她之前所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通通白费了!   许夷光想到这里,低吟一声,懊恼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什么就不能真正的狠心绝情,心口如一,快刀斩乱麻呢?冷不防外面响起了春分略显夸张的声音:“太太回来了啊,奴婢见过太太,姑娘正睡着,奴婢这便先进屋叫醒姑娘啊……”声音里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也不知道傅将军走了没,走了还罢,若没走,现在   还来得及么?   许夷光忙敛住心神,应了一声:“我已经醒了,春分进来吧。”   春分在外如蒙大赦,忙推门进来了,就见屋里只得姑娘一人,傅将军已不见踪影,想是早已离开了,高高悬着的心方落了回去,扶了许夷光下地迎接李氏。   李氏很快带着吴妈妈进来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与许夷光道:“敏敏睡好了么,我平安符已经求到了,你若睡好了,我们便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吧,省得老太太和大家担心。”   说着,与吴妈妈交换了一个极隐秘的眼神,不但平安符求好了,她还为敏敏求到了一支上上签,据签文看来,敏敏和傅将军根本就是佳偶天成,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笑道:“我已经睡好了,娘既说回去,我们就回去吧。”   没想到娘竟真这么快回来了,那方才傅御就不是怕自己骂他,在找借口了?可他是怎么知道娘回来了的,他就算再耳聪目明,也不能隔墙看人,也听不到那么远吧?除非,他提前安排好了人,彼此约定了特地的暗号,果然是有够老奸巨猾的! 第169章 师叔   下山时,李氏与许夷光也是坐的滑竿。   春分趁扶许夷光上滑竿时,低声说道:“姑娘,您的嘴唇怎么这么红,脸也红红的,不会是吹了风着凉了吧?”   还是,姑娘与傅将军,方才在屋里,做了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事……春分忙打住了,不敢再想下去,心情却是颇好,看姑娘的样子,应当是与傅将军把话说开了,二人又和好如初了吧?这可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听得春分的话里明显有提醒之意,心里一凛,要是让娘也瞧出她的反常,可就不好了,只能深吸一口气,敛住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山门前上车,等李氏与许夷光都坐定了,吴妈妈一声令下后,马车便缓缓的动了起来,渐渐加快了速度,却是均匀而平稳。   傅御在暗中看在眼里,点了一下头,许家的车夫还算勉强,转头吩咐辛寅:“你好生护送了太太和二姑娘回去,等她们平安到家后,再回府去,我先回府收拾一下,就得进宫当值了。”   辛寅点头应了:“爷放心吧。”与丁卯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爷这心情大好的样子,看来与许二姑娘已经和好如初了,他们也能有好日子过,不用再日日都忍受他的喜怒不定了。   等马车驶上了大街后,许夷光附到了李氏耳边:“娘,我想去一趟师父府上,给师父师母请个安,再就是有一点事情,您要不找个茶楼坐坐,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回来也您回合?”   若是以前,李氏少不得就答应许夷光了,她虽是母亲,本该是母女两个当中拿主意的那个人,可从来母女两个当中的主心骨,就是许夷光,李氏反倒是那个没有主意的人。可在经历过了上次的事后,李氏如今是许夷光单独去哪儿都不放心,是以想也不想便道:“敏敏,你今日是不是非要去你师父府上不可?若不是必须要亲去,打发人代你去一趟也就是了,若必须亲去,那我同你一起去。说来你受孙太医和孙太太大恩这么几年,我还从来没亲自去拜访过孙太医孙太太,实在是失礼,正好今日你要去,我便择日不如撞日,一道去了,只是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礼物,一样失礼   得很,只怕孙太医与孙太太见怪……”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笑道:“师父师母都心性豁达,再不会因为这些个小事见怪的,娘既要与我同去,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把跟车的婆子和护卫们都安排好了,快去吧。”   于是一番安排后,跟车的婆子和护院们都在一间茶楼的一楼,吃起茶和点心来。   许夷光与李氏则去了楼上的雅间,然后经另一个出口,出了茶楼,坐上了马车直奔孙太医家。   又因两个车夫中的一个是许夷光提前安排好了的自己的奶兄,所以只要留下的吴妈妈在茶楼里把跟车的婆子和护卫们都给拖住了,一直到她们回来,许府内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孙太医家离方才落脚的茶楼并不远,这也是许夷光选中那家茶楼的主要原因,是以母女两个很快便顺利抵达了孙太医家。   可惜孙太医还没回家,只孙太太领着儿媳出来迎了李氏和许夷光进去。一番行礼寒暄后,李氏说起自己的来意来:“小女蒙受太医和太太这么多年大恩,我却从未正式向太医道过谢,与太太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委实是失礼至极,偏今日来得仓促,竟连薄礼都未备下,还请太太   千万别见怪才好,回头一定重重的补上。”   孙太太早猜到李氏是个美人儿了,不然许夷光也不能生得那般的精致好看。   然现下亲见了李氏,方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她岂止是个美人儿,根本就是个大美人儿好吗。倒不是说李氏长得有多漂亮,当然,她无疑是漂亮的,但更重要的还是她的气质,那种柔弱中夹杂着孤高,眉间笼着轻愁,却又掩不住浑身书卷气与成熟女人味儿的独特气质,孙太太以前听过一句话,叫   真正的美人儿,美在骨而不在皮,她原本还以为这句话是胡说八道,如今方知道,原来是真的!再想到李氏的不幸遭遇,恰恰又应了那句话“红颜薄命”,孙太太对李氏便越发的温和了,笑道:“什么太太不太太的,我没有女儿,心里早拿敏敏当我自己的女儿了,既然我们都是敏敏的娘,我又痴长几岁   ,就腆着脸叫你一声‘妹妹’了,若妹妹觉得我还勉强够格儿做你的姐姐,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李氏早听许夷光说过孙太太是个难得的爽利人儿了,如今见了,果然如此,忙笑道:“怎么会不够格儿,我平白多了个好姐姐,高兴且来不及了。”   说完起身再次屈膝一礼:“那小妹就见过姐姐了。”   孙太太见状,忙也起身屈膝回了李氏的礼,叫了“妹妹”,然而二人携手站起身来,相视而笑,竟是十分的默契。   看得一旁的许夷光又是惊奇又是高兴,倒是没想到,娘竟会与师母一见如故,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娘便有一个朋友,指不定还能有越来越多的朋友,渐渐便能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一时孙太医回来了,因与李氏早就见过了,都知道彼此不是外人,李氏便也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大大方方给孙太医见了礼,便又与孙太太说起话儿来。许夷光遂趁此机会,低声与孙太医说了自己的来意:“……想着师叔来回一趟苗疆,必定是千辛万苦,不当面道一声谢,我委实难以心安,所以趁今日出门上香过来了,就是不知道师叔这会儿在哪里,还请   师父能帮忙行个方便。”   孙太医还当许夷光忽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听得是这事儿,松了一口气。又为她知道感恩而欣慰,笑道:“你倒是来得巧,你师叔因此行累得狠了,这两日就留在了我们家歇息,我这便打发人请他去……算了,还是我亲自带了你去他屋里道谢吧,既是道谢,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才   是。”   许夷光深以为然,笑道:“我都听师父的。”起身与李氏说了一句:“娘,我随师父去书房一趟,很快回来啊。”   便要随孙太医往外去。不想未及举步,外面便先闯进了个男子来:“二师兄,二师嫂,我有朋友寻我,今晚便不回来了啊,明晚回不回来也不一定,那药材二师兄就先替我找找路子……” 第170章 发疯   男子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屋里还有外客在,忙忙打住了,有些讪讪的道:“原来师兄师嫂有客人啊,那我待会儿再来,待会儿再来。”   又抱怨跟着他进来的小丫鬟:“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声!”   小丫鬟满脸的委屈,她没有提醒吗,谁让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又人小腿短的,死活撵不上他……孙太医却是深知自己这个师弟从来都不拘小节惯了的,摆手让小丫鬟下去后,方翻着白眼儿道:“你进都进来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待会儿再来,正好我徒弟要见你,说是想当面向你道谢,也免得我们再跑   一趟了。”   说完看向许夷光,“喏,这就是你师叔了,你不是要行礼道谢吗?”   许夷光早猜到男子就是她师叔汪思邈了,闻言忙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福了下去:“弟子许夷光,见过师叔,也谢过师叔的不辞辛苦雪中送炭。”说话间,用余光快速打量了汪思邈一回,发现他竟出乎她意料的年轻,也出乎她意料的英俊,瞧着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高挑修长,双目明亮有神,若不是头发随意披散着,身上的衣裳也稍显破旧与   凌乱,说他是哪家的贵公子都没人会不信。   汪思邈也已快速打量过许夷光了,打量完了,笑道:“起来吧,既叫我一声师叔,便不是外人,既不是外人,弄这些个繁文缛节干什么。”   偏头与孙太医道:“师兄的弟子,原来竟是个这般美貌的小姑娘?不怪行衍那傻小子……”“师弟!”话没说完,已让孙太医给喝断了,“你既有朋友寻你,夷光丫头也已向你道过谢了,你就快忙你自己的去吧,别打扰你嫂子和许太太了。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在外面不许多吃酒,不许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许惹事生分,更不许遇见病人就技痒,展示你那些个骇人听闻的医术啊,我们是见惯了听惯了的,寻常百姓可不是,仔细一个不慎,又弄得跟那次在保定府一样,一村的人都拿了锄头柴   刀追着你们主仆跑……”   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似的,叮嘱了汪思邈一大通,怕是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叮嘱过这么多话,不过也足见孙太医虽嘴上百般嫌弃这个师弟,其实心里是多么的看重他了。汪思邈心里应当也是挺尊敬孙太医这个师兄的,耐心听孙太医说完了,才一一答起他的话来:“师兄就放心吧,我不会多吃酒,不会惹事生分,更不会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就是若实在遇见了疑难杂症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好好好,我不管,通不管总行了吧?真是一群愚蠢的人类……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旁边李氏见汪思邈忽然闯进来,本来忙忙要回避的,可孙家的花厅小,她又是第一次来,并不熟悉地形,竟是避无可避,只得以袖遮面,低下了头去。   还是孙太太小声与她说:“这是我家老爷的师弟,人虽怪诞狂放了些,品行却是没问题的,妹妹不必拘谨,方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就是了。”   李氏方觉得自在了些。   谁知道又听得许夷光感谢汪思邈‘不辞辛苦雪中送炭’,得是怎样的大恩,才能配得上这样两个词语?   李氏便想着,自己也该向汪思邈道一声谢才是,总归礼多人不怪。于是见孙太医与汪思邈终于说完了话,便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屈膝福了下去:“我不知道汪先生对我女儿到底有何大恩,但既然有恩,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见到汪先生也就罢了,今日既见到了,少不得也该   向汪先生道一声谢才是。”   汪思邈虽骨子里放荡不羁,不拘小节惯了,到底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几年了,在外人面前,还是知道恪守这个世界的礼仪和规矩的。   是以在李氏说话之前,他虽然知道屋里有个她,却一直没看过李氏一眼,更别提与她说话了。如今李氏既先开了口,他出于礼节,也该看着她回答她的问题了,遂忙忙侧身避过了,没有受她的礼,只笑道:“太太也太客气了,就算令爱不入股,我也要跑这一趟苗疆的,所以于我来说,不过是顺手之   劳,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恩,反倒是令爱的入股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该我向她道谢才是……”   话没说完,李氏已是遽然色变,抬头看向一旁的许夷光:“敏敏,汪先生说你入股,什么入股,我怎么不知道?”   许夷光只想扶额。这就是没事先对好话的坏处啊,一个不慎,便会说漏嘴,惹来比事先老实交代还要多的麻烦,早知道她路上就该给娘说清楚,而不是想着等银子到手了,再捧到娘面前给她意外惊喜的,总归已经确定能赚   银子了,一样是惊喜不是吗?   她正脑子飞快的转动,想着要怎样与娘解释,不想汪思邈已先惊呼起来:“李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没想到到了这里,也还有见到你的这一天,我还以为,永远都再见不到你了,我……”   一边说,一边还试图要扑上去,将李氏抱个满怀。方才李氏就算给汪思邈行礼,也是低着头的,他也不好盯着她看,所以并没有看得她究竟长什么样,还是她抬头与许夷光说话了,他才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立时如遭雷击,如获至宝,激动之下,自是什么   都顾不得了。   得亏孙太医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从来不羁,一直都紧紧盯着他,就是防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抽风了,一见情况不对,当机立断扑上前抱住了他。一面怒斥道:“汪思邈,你又发什么疯呢,真是一日不发疯便不自在,还要出门去,嫌在家里发疯还不够丢人,还要把人给丢到外面去是不是?你立刻给我回房去,等什么时候你脑子清醒了,不发疯了,才   许给我出门!”才让汪思邈没能挨着李氏,但嘴里依然激动的叫着:“李璇,我是汪智尧,汪智尧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哦,对,我现在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怪你认不出来,幸好你一点都没变,不然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来了这里的,来这里多少年了,我一直都很想念你,更后悔当初不该惹你生气,不然你也不会一气之下把车开得那么快,出了车祸,离我而去了……”话没说完,已让气急败坏的孙太医给弄出了花厅里,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听不见。 第171章 故人?   孙太太这才满脸尴尬与歉然的与李氏道:“实在对不住妹妹,我家老爷这个师弟,从来都是这样,疯疯癫癫,放荡不羁的,但他心是好的,不然我们老爷也不能与他师兄弟这么多年,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待   了,没有吓着妹妹吧?”   又与许夷光道:“敏敏,快安慰一下你娘,再替你师叔给你娘赔个不是,早知道他会忽然发疯,我就该他一进来,便带了你娘离开的,不然也不会……”心里把汪思邈骂了个半死,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偏又离经叛道,不肯好好行医,非要去研究那些个惊世骇俗的旁门左道,再这样下去,真是一辈子也别想娶上老婆了,既没   老婆,自然更别想儿子,将来且等着老无所依,追悔莫及吧!李氏的确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不过却能感觉到汪思邈方才并没有恶意,也不是那种居心不良想占便宜的登徒子,反倒像是把她错认为了自己的某个故人,因笑道:“姐姐别着急,我没吓着,只是惊了一下   ,想来汪先生只是认错了人,并没有恶意。”许夷光见李氏没事,便也安了心,笑道:“是啊师母,师叔应当只是认错了人,没有恶意,您和师父就别恼他了,我今日虽才第一次见师叔,但就像您才说的那样,若师叔心不好,师父也不能与他师兄弟这   么多年了,所以,我们都当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吧。”   孙太太见母女两个都没有生气,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忖度起来,汪师弟那个样子,倒不像是认错了人,正好敏敏的娘也姓李,难道二人曾经认识,只不过敏敏的娘早就忘记了?也不对,敏敏的娘十几年都没出过门了,十几年前汪师弟也没进过京,二人根本不可能认识,且汪师弟说的那些话也乱七八糟,让人听不大懂……看来,真是认错人了?毕竟这世上长得相似却没有任何关系   的人多的是,不足为奇。   只是有了方才这桩事,时辰也的确不早了,李氏与许夷光又与孙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了。   孙太太半是不好意思,半是知道她们的确时间紧急,也不虚留她们,好生送了出去,又与李氏说好‘有机会再聚’后,方在目送她们的马车走远后,折了回去。   许夷光等马车驶出了孙家所在的小巷后,方低声问起李氏来:“娘,您方才真没吓着吧?我那位汪师叔,据我师父说来,自来都是这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氏笑道:“真没吓着,他又不是坏人。”许夷光“嗯”了一声,皱眉道:“不过,他怎么会知道娘的闺名的?若说只是认错了人,总不能连名字都一样,可他明明白白叫出了娘的名字来,难道,他不是认错了人,而是的确认识娘?娘好生想想,会不   会是您忘记了?”   汪师叔当时的眼神既狂热又痛苦,那是对自己深爱的人才会有的,何况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与“李璇”应当的确是一对有情人,如果他口中的“李璇”真是娘……   许夷光想到自己当时的震惊,再想到当时自己脑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若汪师叔真与娘有什么,她肯定是要支持他们的。反正父亲从来没有爱过惜过敬过娘,他们说是夫妻,父亲也已好久不曾歇在母亲屋里过了,那还不如成全彼此,都重新开始,尤其是娘,她可从来没享受过来自夫君的爱惜,她又还那么年轻,难道余生都   这样过吗?   那是许夷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这会儿问李氏话时,手心里真是捏了一把汗,无比的希望李氏说她好似的确是认识汪师叔的,那样事情便大有余地。   她莫名有种感觉,汪师叔不会介意她娘是再嫁之身,她娘也只有再嫁一个汪师叔那样不羁的人,余生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与快乐!只可惜,李氏的回答让她失望了:“我当时也很惊讶,但我确信今日之前不认识他,我不会记错的。至于为什么他错把我当做自己认识的的那个人连名字都跟我一样,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巧合呢?这世上   巧合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无巧不成书’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且问你,汪先生说你入了股,你入的什么股?我现在都知道了,你还想瞒着我?”   许夷光闻言,霎时顾不得失望李氏竟真不认识汪思邈,也顾不得自嘲自己异想天开了,忙讪笑道:“那个,那个娘,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您先答应我别生气啊……”这边厢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孙府内,汪思邈也正拉了孙太医的衣袖喋喋不休,“师兄,二师兄,你就行行好,告诉我你那个小徒弟的娘的姓名来历吧,我真的与她是故人,只不过什么时候认识,怎么认识,   怎么有旧的,现下不方便告诉你罢了,可我真的找她好多年了,也是因为她,才至今没娶妻的,你就告诉我吧……”孙太医却是满脸的没好气:“你也知道她是我小徒弟的娘呢?那你就该知道,人家早已罗敷有夫,不是你能肖想的了,何况人家摆明了不认识你,也不可能认识你,所以你趁早打消了脑子里那些个乱七八糟   的念头才好,省得回头白白连累了人家!”孙太太也道:“我那妹妹从十二岁起家里出了事,草草嫁人至今,今日还是第一次出门,你怎么可能与她是故人,你根本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你肯定是认错了人。师弟啊,你虽不拘小节,可这世上跟你一样的人,又有几个呢?我那妹妹这辈子先甜后苦,在夫家日子是真不好过,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能理解你,可你总不想最后弄得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吧?所以今日过后,咱   们都别该忘的忘了,仍照常过日子,好吗?”   汪思邈心里其实早已知道自己是认错人了。   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没有血缘关系甚至素不相识,却长得双胞胎一样的人不知凡几,如今这个时空既然与那个世界是平行的空间,自然也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何况那位太太的神情气质,与他思念愧疚了多年的那个人,压根儿就不一样,他怎么可能瞧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只不过,他心里仍存着一分侥幸的希望罢了。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只得怏怏的扔下一句:“师兄,师嫂,我知道了,不会连累人家的……”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第172章 当年   许夷光与李氏回到许府时,已是酉时,天已擦黑了。母女两个先去了松鹤居见许老太太,行过礼后,李氏大略说了一下上香的情况:“来回的路上都很顺利,去到灵隐寺后,是坐的滑竿上山,给菩萨上了香焚了纸后,除了老太太给的二百两,我自己还添了二   十两的香油钱,待吃过斋饭,还去给敏敏求了一道平安符,只是回来的途中,想着大家今日都辛苦了,便就近找了间茶楼,赏了茶点给他们吃,所以才回来得有些个迟了,还请老太太见谅。”   许老太太点点头:“我方才还担心,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灵隐寺也不远,原来是路上歇了会儿脚,人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回去梳洗一番,用了膳就早些歇下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心里则纳罕着,怎么今儿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变大方了,竟舍得添了二十两的香油钱,那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送去碾伯所,怎么也够她母兄们过两个月了,这也还罢了,是为了她唯一的女儿,还算情有   可原。   可她竟然还舍得进茶楼,赏下人们茶点吃了,今儿的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然转念一想,便微勾唇角哂笑起来,她如今手上可比以前宽裕多了,以她一贯的假清高来看,定会觉得那些银子虽在她手上,却不是她自己的,既不是她自己的银子,花起来当然便不会手软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许老太太是怎么想李氏的,便是知道,如今也不会在意了,很快祖母与所有人,便都会知道她们母女的决心了!   她随李氏回了李氏的院子后,各自梳洗一番,换了家常衣裳,便坐下用起晚膳来。   一时膳毕,李氏便催着许夷光回房休息去:“敏敏,今儿累了一整日,你身体又还未彻底复原,且回房先睡下吧,娘有几句话要与吴妈妈说,等说完了,便过去陪你。”   虽说为女儿求的签是上上签,却也没有什么都不做,只在家里等着天上掉馅儿饼的道理,所以李氏打算与吴妈妈商量一下,自己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帮到许夷光与傅御。   李氏并不是不知道规矩礼仪,可她最看重的,还是傅御为了女儿,连命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不要的决心,他的家世才干反倒是次要的,所以为了女儿,她决定不规矩一次了。   不想许夷光却笑道:“娘,我还不困,您和吴妈妈要说什么啊,难道我不能听吗,干嘛非要先撵我走。”李氏笑嗔道:“谁要撵你走了,这不是怕你累吗,你既要留下,就也听听吧。我是想与你吴妈妈说下个月打发人送东西去碾伯所的事,咱们这次既宽裕些了,我就想着,想着……多给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送二   百两银子,再就是,给他们一人做一身冬衣送去,反正布料和皮毛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出点工价就可以了,你怎么说?”说完见许夷光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心里一紧,忙又道:“我知道那些银子都是你费尽心思,还冒了风险才赚来的,本该给你留着,连同那些个镇国公府和新安王府送来的所有东西,都该给你留着,将来出门   子时……也好更风光一些,就这已是娘对不起你了,但凡宽裕点儿的人家,哪家女儿的东西,不是从小,甚至从出生起,就开始攒起来了呢?”   “远的不说,就说我自己,原本也是……结果到了你这里,我一直亏欠你,什么都没给你攒下也就罢了,谁知道如今还要克扣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娘真是,都没脸见你了……”   李氏说着,不自觉红了眼圈。想到自己小时候的金尊玉贵,再想到女儿如今的情形,心里比之下午她乍然得知了女儿把自己多年攒的银子都拿了出去入汪思邈的股,就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钱生钱,达成自己不再食许家嗟来之食的愿望   时,又添了几分心疼与愧疚。   她好歹还享过十二年的福,好歹还曾经甜过,女儿呢,因为摊上了自己这样一个娘,竟比自己还远不如了!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母兄,不管自己的亲人们,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依靠,如果她都不管他们了,还有谁会管他们?   许夷光见李氏哭了,才反应过来她铁定是误会自己方才的沉默是不高兴她想多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银子、送东西了,可她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事不高兴,她如果要不高兴,也不会一心想赚银子来帮娘了。她方才是在想傅御的话,如果外祖父真是被冤枉的,如果外祖父真能平反,旁的不说,至少外祖母与舅舅们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娘也能与亲人们团聚了,那可是娘梦寐以求的事,也是自己之前虽   然一直在想,却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如果有了傅御的帮忙,一切也许就不一样了……许夷光因忙道:“娘,您说什么呢,您几时亏欠过我了,您给我的,是再多银子再多东西也换不来的好吗?再说我赚银子的初衷,本就是为了让外祖母和舅舅们日子好过一点,所以您要送多少银子多少东西   去碾伯所,只管送,千万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见李氏仍满脸的愧色,似是不信自己的话,忙又摆手:“娘,真的,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方才沉默,只是在想,当年外祖父本来正如日中天,到底做了怎样的大错事,才会触怒皇上,让皇上对一个已是位   极人臣的老臣那般不留余地,直接便是抄家流放?”“这些年据我听来,外祖父的所谓罪名也一直都不具体,不管他是贪墨也好,舞弊也好,好歹有个具体的罪名吧,外祖父却没有,娘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所以我就想着,若外祖父的罪名只是莫须有的,我   们是不是可以设法为他老人家平反呢?”   “为你外祖父平反?”李氏睁大了眼睛,随即怏怏的摇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先帝时候的事,纵你外祖父的罪名真是莫须有的,要为他平反又谈何容易,还是别异想天开了。”话音刚落,许夷光已接道:“怎么会是异想天开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娘难道就不想让外祖父沉冤得雪,恢复名誉,不想让外祖母和舅舅们离开碾伯所那个鬼地方,不想一家人团聚吗?” 第173章 佞臣   李氏闻言,想也不想便道:“我怎么可能不想,我做梦都想让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能回京,便不能回京,能回老家去做个田舍翁亦是好的,也做梦都想一家团聚,更想为你外祖父恢复名誉……”“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先帝降罪你外祖父之时,直接大骂你外祖父是、是‘佞臣’,这两个字,便也成为了他至死的噩梦,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忠君爱国了一辈子,为何到头来竟会得了这两个字,这比先帝   判他抄家流放,还要让他难过,以致他病死在流放去碾伯所的途中时,死也不能瞑目……”   话没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世人都知道流放其实很残酷,不是当场身首异处的残酷,而是钝刀子割肉的残酷,因为流放的人规定只能徒步,且只有在无人之地时,才被允许倒坐车尾,可是无人之地又哪来的代步工具?   而流放的规定是日行五十里,沿途经过每一处县府,犯人都要让当地的官员核对,核对无误后在流放的批文上注‘完全’字样,并加盖印信,更别提吃住了。   按照规定,流放的犯人成年人是每日粗粮一升,十五岁的孩子还只有成年人的一半,至于住处,更是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运气好还能住住驿站,运气不好就是破庙,废墟,甚至是荒郊野外了。   一路上有多艰苦,可想而知,若没有人帮着打点照顾一下,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到流放地的?   李阁老便没能走到碾伯所。   可当年他才五十几岁,年纪并不很大,身体也因注重养生,自来康健,怎么会家里的老弱妇孺都全部撑到了目的地,反倒他没能撑到?   说到底,还不是心里憋屈难受闹的,他一辈子的清名,都因先帝的那两个字“佞臣”,而毁于一旦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氏这些年从来不让自己回想当年的事,就是怕自己想了会怨会恨,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却没想到,她其实都记得很清楚,也一刻都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父亲的冤屈与死不瞑目。倒是许夷光,见李氏果然知道得不少,忙拿帕子给她拭了泪,低声道:“娘,那您知道先帝为什么会那样说外祖父吗?凡事总有原因吧,我们只要知道了原因,便可以确定能不能为外祖父平反,又要怎么做   才能为他平反了。”   如今想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旁人诟病她们母女,不外乎都是诟病她们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后,可到底外祖父是什么罪名,却没人说过,大抵是其实没人说得上来?   便是她,也一直都以为外祖父是触怒了先帝才会获罪,可到底怎么触怒了先帝的,总有原因吧,只要知道了原因,事情就好办多了。李氏摇了摇头,黯然道:“就是不知道原因,你外祖父才会那般憋屈啊,而且事出突然,早间你外祖父出门上朝时,都还好好儿的,等到了晚间,却不见他回来,再后来,锦衣卫便来拿人抄家了……前后总   共也就短短三日,我们家便散了,从此生离死别,支离破碎,这辈子亲人只怕都再没有团聚那一日……”许夷光见李氏说着,又是泪如雨下,而且据她说来,的确不知道更多了,忙道:“娘,我们今儿先不说这事儿了,您别难过,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过去了,除了外祖父,我们一家人至今也都好好儿的,那   便有希望,所以,咱们得向前看才是。”   李氏闻言,拭了泪,哽咽道:“敏敏你说得对,只要人都好好儿的,便有希望……我有些累了,今晚上就不过去陪你了,你自己回房去睡好不好?”   又叫了立夏进来:“好生送了姑娘回去。”   许夷光哪肯走,还不知道她一走,她娘得哭泣难过到什么时候呢?可见李氏满脸的坚持,吴妈妈虽红着眼圈,也示意她会劝慰照顾好李氏的,她只能屈膝给李氏行了礼,回了自己院里去。   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想着白日在灵隐寺时的情景,一时想着汪思邈与李氏到底有没有可能,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李阁老当年到底怎么触怒了先帝。   也不知道能不能设法从其他人口中,打探一下当年的事?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年,年代久远,满朝文武都已更迭过几轮,甚至连皇上都已换过一位了,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发生过的事,就总会有人知道,总能打探到一些线索来。   譬如镇国公老夫人,十七年前她便是最接近整个帝国权利中心的那拨人了,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便她老人家不知道,只要她肯帮忙,应当也能打听出一些线索来吧?   想到镇国公老夫人,许夷光立刻又想到了许老太太与许明忠,祖母与大伯父会不会也知道点什么了?尤其是大伯父,十七年前他虽还只是个举人,还未入仕,却是祖父的长子,祖父其时便已经是正三品的光禄寺卿,离入阁只得两步之遥,但其实已位列中枢了,大伯父时时都被祖父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教导   ,许李两家以前亦交好,后来还成了姻亲,李家出事后,许家还帮着奔走打点过,应该知道得更多吧?   可念头刚闪过,许夷光便本能的打消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莫名的不想让许老太太和许明忠知道她想为外祖父平反的事,至少在前期没有把握时,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她便只能另想办法,另求他人了,也不知道傅御有没有查出什么来,早知道自己白日里便不该只顾着要让他知难而退,竟没有多问他一句,不过,他说他过两日还会来看她?那等他来时,她一定要问问   他……   她可不是想见他,而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想为外祖父平反,她想为外祖父平反,也不是为了他说的只要她不是罪臣之后,靖南侯太夫人便不会阻碍他们了,她是为的娘,为的外祖母与舅舅们!许夷光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灵隐寺的厢房,然后傅御不请自来的闯进来,不由分说的搂住她,还吻了她,她怎么也挣不脱他的箍制,最后只能被动的沉溺在了其中…… 第174章 答应   许夷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瞧得镜中不点胭脂也两颊红红、嘴唇红红的自己,她免不得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不由抬手捂紧了自己的脸,怎么能做那样的梦呢,待会儿就让谷雨去外书房给自己弄一本佛经来她念,务必要让自己今夜心如止水,再不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   她简单收拾一番,便忙忙去了李氏屋里,还不知道娘昨夜伤心到几时才睡着?   甚至根本就一夜没睡?   一时见到李氏,果见她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双眼又红又肿,一看便知道昨夜哭了很久。   许夷光忙道:“娘,不是说了,只要人好好的,就有希望吗,您是不是哭了一夜?早知道我昨夜就不回房,一直守着您了。”   李氏闻言,不欲她担心,强笑道:“我哪有哭一夜,你走后我便也睡下了,待会儿冷敷一下,自然就看不出来了,你别担心。用早膳了吗?没用啊,那正好跟我一起了。”   母女两个用了早膳,李氏冷敷了一回眼睛,又敷了一层粉,看起来便不像哭过的样子了,方带着许夷光去了松鹤居请安。   许老太太正与大太太说话儿:“……晨间起来又吐了?吐得这么厉害,可养不好身子,等夷丫头来了,让她给她大嫂开两张药膳方子试试吧,以前我怀他们两兄弟时,也没见这么大的反应啊?”话音未落,就见李氏与许夷光进来了,忙道:“夷丫头你来得正好,你大嫂这两日吐得厉害,你能不能给她开个什么方子缓解一下,再不然开两张药膳方子补补?这可是我们许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孙子,千万   马虎不得。”许夷光先随着李氏给许老太太行了礼,方道:“这害喜的症状,都是因人而异的,没有方子能缓解,不过大伯母可以试试让大嫂觉得恶心时,就含两片姜或是茶叶在嘴里压一压,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别强迫   大嫂吃东西,只随时备着吃的,大嫂想吃时就吃,不想吃时也就罢了,等过了头三个月,应当就能缓解了。”这些道理大太太何尝不懂,她自己就是过来人,可自己怀孕是一回事,儿媳怀孕又是另一回事,因说道:“怎么能不想吃时就不吃呢,你大嫂如今可是一人吃两人补,饿着她自己没事儿,饿着孩子可如何是   好?母亲,夷丫头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请个老大夫来给诚哥儿媳妇瞧瞧吧。”   许夷光就抿嘴不再说话了,既信不过她的话,还问她做什么?看来大伯母是真恼上她了。   倒是许老太太道:“夷丫头就是大夫,还请什么老大夫?你要是信不过她的医术,干嘛问她,我反正是相信她的,我自己的孙女儿,我都信不过了,难道倒要信别人去?”说得大太太悻悻的没有再说后,方笑道:“对了夷丫头,你身体可已大好了?祖母前几日接到了两张帖子,都是邀请咱们家的女眷去赴宴听戏,顺道呢,要请你帮忙看一下病的,都是与咱们家素有交情的人   家,实在不好一口回绝,你若身体已经大好了,我便给人家回话,到了日子,如期前往啊。”   如果这话是昨天以前许老太太对许夷光说的,她肯定想也不想便会拒绝,许老太太打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分明就是想利用她,为许家拓充人脉,达到自己的目的。   祖母前世今生都对她鲜少尽过一个祖母应尽的责任,更别提疼爱与怜惜了,何况她还那样苛待侮辱过她最爱最亲的娘,如今行使起祖母的权威来,倒是理所当然得很啊。   不过如今许夷光既存了要为自己外祖父平反的心,虽反感许老太太的功利,也不打算拒绝她了。许家的交际圈子她约莫有数,绝大多数是文官家,那其中一定不乏当年外祖父的门生同科故友们,再不济了,同情外祖父当年遭遇的人总有吧,她一点一点的设法去打听去查探,就不信找不出一丝一毫的   蛛丝马迹来。   如此等她的医术越发广为人知后,便许家交际圈子内的人家她查探不出什么来,更高级别和档次的人家呢?慢慢的总也会请她上门治病吧,那她便又能扩大查探的范围了。加上她已救过镇国公老夫人和新安王世子妃了,在宗室勋贵圈子里,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届时两个圈子慢慢的交融起来,她便既有希望为外祖父平反,也能顺利的让娘与父亲和离,堂堂正正的离开   许家,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许夷光遂点头向许老太太道:“多谢祖母关心,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当可以如期去赴宴。只是一点,我虽会医术,到底不是真正的大夫,不可能别人一请我就去,也不可能给人人都看病,所以以后   还请祖母接帖子前,先问一下我的意思,我愿意给谁看,是人情,不愿意给谁看,也是应当,总不能所有大夫都能看,都方便看的症状,也都找我吧?”“那我可得累死了,也会引来满京城大夫的公愤,那我不是断人家的活路吗?我又不靠给人治病吃饭养家,且真论医术,我可差老大夫们都差得远了,我比之他们唯一的优势,也不过就是我是女子,他们不   方便看的听的,我都方便罢了,祖母觉着呢?”   要答应许老太太,却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得来得太容易的东西,总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然后便不会珍惜,以后甚至变本加厉了。   许夷光可不想以后应对一大堆这样那样的麻烦,所以必须都把丑话说在前头。   许老太太不防许夷光这么容易便答应了自己,她还以为,自己要很费一番口舌与时间,才能让她有所松动,甚至她口水都说干了,到头来也是白说的呢,上次不就是那样吗?   立时满脸的笑,道:“夷丫头你是大夫,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祖母在这上边儿,可得听你的。”   因为许夷光难得的乖巧听话,连带看一旁上次因为女儿不同意,自己便也死活不同意,如今女儿同意了,便只是在一旁含笑听着,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的李氏,都顺眼了几分。看向李氏笑道:“马上就进十一月了,又到给亲家太太和舅爷们送东西的时候了,老二媳妇你想送些什么去,尽快把清单开出来,好让管事们准备了,就这几日便出发吧,今年这天气瞧着比往年似是要冷些,时间充裕些,也不用担心路上出什么岔子。” 第175章 难伺候   许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往年给碾伯所送去的东西一般值二百两上下,剩下的都是李氏体己补贴的,今年就给加一百两,不,直接翻倍吧,李氏要体己再补多少,也都给她带去。   如此不愁她事后知道了不感激涕零,而她一感激涕零了,夷丫头自然也会越发的好说话,以后便可以……正想得美滋滋的,就听得许夷光笑道:“多谢祖母好意,不过今年我娘手上比往年略微宽裕了些,所以便不用公中再破费,给我外祖母和舅舅们送东西了,我娘自己准备足矣,不过还是要劳烦祖母借我娘几   个人,就是往年送东西去碾伯所那几个人,帮忙跑上一趟,月钱赏赐和路上的一应开销,也都我娘出,同样不用公中再破费,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许老太太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李氏什么意思,这是要公然硬气的表示,她的娘家,不会再接受他们许家的接济,她现在女儿有本事了,连带她的翅膀也硬起来了吗?   那她有本事把前面十几年接受李家接受的他们许家的接济,也都吐出来,甚至从头至尾,就别接受他们家的接济啊!呸,河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想拆桥、假清高的玩意儿,也不想想今年硬气了,万一明年硬气不起来了,又该怎么办,到时候只会比如今更难堪一百倍,何况夷光丫头就算是她生的,也是他们许家的人,与   李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帮着她养李家?   许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再是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要忍住,依然没忍住黑了脸,看向李氏淡淡道:“李氏,今年你手上是宽裕了些,但无论是公中还是我体己补给你的东西,乃至镇国公府和新安王府送来的一应东西,你是不是大   头都该给夷丫头攒着呢?”“她年纪可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的女孩儿不是打小便开始积攒的,你以前顾不得与她积攒也就罢了,如今都快事到临头了,你还不给她积攒,你是想将来全部指望公中吗?可都是我的孙子孙女儿   ,我这个做祖母的,势必要一碗水端平了,公中都是有定额的,真要体面好看,还得你们做父母的体己补上。”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让你不管你的母兄亲人你做不到,我也没让你不管,只是让你分一下亲疏缓急,你为你的亲人们尽了这么多年的心力,如今也是时候该为你的女儿也尽一尽   心力了。”“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公中扔按往年那样往碾伯所送东西,不,索性翻倍,翻的那一倍我体己补上,你自己再酌情添点也就是了,如今亲家太太与舅爷们的日子,便虽不能与咱们一样,却也不至于过不   下去了。”   许夷光见明明话就是自己说的,许老太太仍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账算到了李氏头上。   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抢在李氏开口之前先开了口:“祖母,这个决定是我做的,很不与我娘相干,我娘生养我一场,我如今既然大了,也有一点能力了,自然该为她分忧解劳,还请祖母明鉴。”以前她娘接受许家的接济,要忍辱负重,被骂‘吃里扒外’,‘早已是许家媳,而非李家女’,在这个家里连头都抬不起来,如今她娘不接受许家的接济,不想再食这嗟来之食了,还是有罪,祖母可真是难伺候   呢!   许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在李氏和许夷光母女两个之间,如今做主的人通常反倒是许夷光这个做女儿的?   但儿媳和孙女儿比起来,就算是她心里始终喜欢不起来的孙女儿,那也是自家人,若非要在儿媳和孙女儿之间选一个人来责怪,她当然毫不犹豫选儿媳。   何况如今的许夷光,也不是她想责怪,就能责怪的,必须得捧着哄着了。   是以就当没听见许夷光的话一般,继续看向李氏,语气比方才还要冷淡几分的道:“李氏,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说,是不是还要坚持自己为你母兄亲人准备东西,不用公中再破费了?”   李氏早已站了起来,闻言白着脸,抿唇犹豫再四,又见许夷光一直拿鼓励与肯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到底还是点了头:“回老太太,我仍坚持,还请老太太见谅。”   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能捡回自己早被人踩在脚下的尊严这一日了,她实在舍不得放弃,就算会被人说自私,不顾女儿,她也决定要自私这一回了!   “你仍坚持?”许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怪笑起来,“哈,你坚持,你拿什么坚持?你当年一穷二白的嫁进我们家,这么多年来,别说你一草一木都用的是我们家的,连你娘家也几乎是我们家养着,你倒是说说,你拿什么坚持   ?你又能坚持多久?别今年硬气了一回,明年立马就软了,那才真是自取其辱,现了阖府上下的眼呢!”不待李氏说话,越发句句如刀:“你说你要坚持,过去十几年的那些账又该怎么算,难道过去十几年的账,能因为你如今自认硬气起来了,便一笔勾销么?你的母兄亲人们,若不是有我们家一直替你养着,还不定如今能剩几个,这样的恩德,又是你以为拿银子就能一笔勾销的吗?何况那些财物,可不是你挣来,而是夷丫头挣来的,你可别忘了,她始终都姓许,而不姓李,没那个义务替你连你的娘家一块儿   养了!”   一席话,说得李氏的脸越发的白了,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别说许夷光愤怒了,连旁边的许瑶光与许流光都觉得祖母这话也太伤人了。   谁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再说了,她老人家就算再生气,难道不能先把她们都屏退了,单独与二婶/二伯母说吗,这样让二婶/二伯母的脸往哪里搁?   偏她不发话,她们又不好径自退出去……许瑶光因趁许老太太不注意,轻轻拉了拉大太太的衣袖,以眼神请求大太太开口替两边缓和一下。   大太太本来正看戏看得欢畅。二房的母女两个这些日子的确太轻狂了些,也是时候给她们一点教训了,老太太不是对许夷光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吗,如今倒是转啊,看她们母女两个肯不肯识她的抬举! 第176章 妥协   可见女儿满眼的恳求,大太太虽恼她以德报怨,到底还是不忍女儿失望。   何况也不能真让许老太太气坏了,甚至与李氏和许夷光母女间的关系又回到冰点,将来许家的人脉拓宽了,受益最大的还不是她家老爷和她的两个儿子。是以大太太终于看向许老太太,赔笑着开了口:“母亲,您先别生气,二弟妹也是一片好意,不想再给公中增加负担,也不想再让您老人家破费,就像您说的,都是您的儿孙,您肯定是要一碗水端平了的,   二弟妹也是不想您再继续难做了。”说完又看向李氏,笑道:“二弟妹,我们虽都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大家都是一家人,也实在没必要分得这么清,别说你早已是我们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就算不是,凭许李两家早年的交情,李家有了困难,   许家施以援手也是应当的,你又何必手上稍微宽裕了些,便立刻急着泾渭分明呢?大家心里早前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如今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你就放心吧,你说呢三弟妹?”   三太太对公中一直养着李家的事,心里怎么会一丝半毫的不满意都没有?   一年说来的确只得二三百两银子,她嫁妆不薄,许明礼又管着府里的庶务,这点银子她还不放在眼里,可架不住积少成多啊,十几年下来,都大几千两了好吗!   不过自得了许明忠的承诺,将来会分给他们三房两成家产后,她便把以往凡事都要争强好胜的心熄了大半,何况许夷光指不定以后有大造化呢,也不宜得罪了。   遂笑道:“是啊,二嫂,大家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好的想法,您就别坚持了,就依了老太太说的吧。”   心里则对李氏不合时宜的清高很不以为然,干嘛跟银子过不去,旁的都是次要的,自己过得好、过得舒坦才最重要不是吗。   何况都受了公中十几年的接济了,就算以后都不再受了,也抹杀不了前面受了十几年的事实,又是何必呢!李氏却是白着脸笑了起来,缓声说道:“多谢老太太、大嫂与三弟妹的好意了,我仍是坚持不愿公中再为我的娘家而破费,还请老太太见谅,就像您说的那样,许家没有义务连我的娘家也一起养。至于敏敏,她是姓许不假,可她身上流着一半李家的血也是事实,所以,在她有能力的情况下,为自己的外祖家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理所应当,她如果要因此心存怨恨,那也只能怨她谁的肚子不好托生,偏托生   到了我的肚子里!”   说完看向许夷光,“敏敏,你怨过你谁的肚子不好托生,偏托生到了我的肚子里,成了我的女儿,一直被我所连累吗?”如果是前世,许夷光自然是怨的,可今生她只会庆幸自己托生成了娘的女儿,是以毫不犹豫便答道:“娘,我从来没怨过为什么托生成你的女儿,不但没怨过,反而无比的庆幸能做您的女儿,下辈子也还想   做您的女儿,能为外祖家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末了转向许老太太:“所以祖母,事情就这么定了,以后公中都别再为我外祖家破费了吧,至于过去十几年来许家接济李家的财物,我娘也一定会尽快加倍奉还的。”   许老太太怒极反笑,“你娘还,她拿什么还?说到底还不是你在还,可你别忘了,你虽是她的女儿,同样也是你父亲的女儿,我的孙女儿,你只对她尽孝,却不对你父亲和我尽孝,算怎么一回事!”见许夷光不说话,堪堪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缓和了语气:“好孩子,你还小,很多事不明白,并不是所有嘴上说着为你好的人,心里也是真的为你好,同样的,嘴上不说疼你,素日也没表现出疼你样子的人   ,却未必心里就不疼你,你也该学会明辨是非,有自己的主见,而不是人云亦云了。”   竟还公然挑拨上自己母女的关系了……许夷光笑起来:“祖母说我不对父亲和您尽孝,这意思就是在说我不孝了?那我以后不但不再领受公中的一应吃穿用度,得了什么东西,也一定先给父亲和祖母送去,让父亲和祖母先挑,如今便算不得不孝   了吧?就是我到底能力有限,父亲与祖母又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怕是不能让父亲和祖母满意,所以我想着,以后我给人看病时,少不得也只能学大夫们,酌情收取诊金了。”   许老太太被噎住了。   一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家里不娇养着她也就罢了,还要她挣银子上交父亲和祖母,传了出去,许家上下都不用出门见人了,——既然养不起,那就别生啊!   而且她一心想让她去更多的人家看病,主要为的是拓宽自家的人脉和交际圈子,收诊金算怎么一回事,货仡两清吗,别说拓宽人脉扩大圈子了,还得连自家清流的名声都一并给坏了!   许老太太对许夷光的伶牙俐齿和油盐不进恨得咬牙切齿,心里也越发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同意李氏进门了。   她就该咬紧了牙关,无论那个死鬼说什么都死活不同意的,如此儿子便不会被李氏这个扫把星给克得丢官丢功名,前途尽毁,她现在也不会被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许夷光给气得半死,还只能忍着了。   母女两个都是一样,忘恩负义、不识抬举的白眼儿狼!   好,她们不是不想再接受许家的接济,想自此硬气起来吗,她就给她们一个机会,看她们能硬气到几时。   别要不了几日,便被李家那个无底洞给拖得悔不当初,又只能灰溜溜的来求她,看她到时候还会不会再管李家上下十几口子人的死活!   许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拜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所赐,到底还是笑了起来,与李氏和许夷光道:“既然你们母女心意已决,那事情就这么定了,今年公中便不再往碾伯所送东西了吧,至于明年还送不送,到了明年的这时候,又再说吧   。”   她不是真治不了她们母女,借口养伤养病,想把她们拘死在家里三五年的不容易,一两年还是不难的,等一两年后,再说门看似风光的亲事把小的远远的嫁了,大的还不是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可一来这样做,多少有些冒险,在次子出了宠妾灭妻,还因此丢官丢功名的丑闻后,谁也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继续盯着他们许家,只等关键时刻,便忽然跳出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二来,把小的拘住,便算是断了自家拓宽人脉和交际圈子的路,只是为了争一时之气,也未免忒不值当了。   她们既上赶着要去撞墙,那就撞去吧,总要撞得头破血流了,她们才知道许家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不是理所应当就该养着李家的。软饭还想硬吃,明明受了自家的恩惠,还想自家上下都捧着她们母女,一句不中听的话都不说,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177章 众人心思   许夷光见许老太太且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终究还是松了口,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到底现在她们母女还离不开许家,能不彻底撕破脸,当然还是别彻底撕破脸的好。遂笑向许老太太道:“多谢祖母体谅我娘,您放心,您的一片爱护之心我娘和我都明白,可就像小鸟儿长大了,总有高飞的那一日一样,我们做小辈的,总不能在您的羽翼下过一辈子,总得学会自己面对解决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不是?不过您老人家放心,如果哪天我们支撑不住应付不来了,一定不会死撑着,不向您老人家开口的,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正是因为知道有您老定海神针一般坐镇家中,   我娘和我才敢偶尔随心所欲一回的。”   反正目的都已达到了,许夷光不介意把话说漂亮一点,到底许老太太是做婆婆的,纵然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要给李氏气受,还是易如反掌的。   而许老太太听了许夷光这番话,心里虽仍膈应恼怒得慌,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了。   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照理终于可以甩掉李家那个经年的大麻烦无底洞了,她该高兴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满腔的怒气来得那么快,根本压制不住,想到了以前她养的那只巴儿狗,她好吃好喝的养着它,它也自来都乖巧听话,看见她便立时扑上来撒娇卖痴摇尾巴,可有一天,它竟然   想咬她……   现在想来,她是怕以后到了地下,没法向那个死鬼交代吧,毕竟当初他临死前,她答应过至死都会善待李氏母女,会有自家一口饭吃,就会有李家一口饭吃的。   许老太太面子上过得去了,话便也说得更缓和了:“你们知道我的一片爱护之心就好,总归是骨肉至亲的一家人,我难道还会害你们不成?”   许夷光笑道:“祖母自然不会害我们,是吧,娘?”   可惜她娘与祖母、与这个家里除了她以外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骨肉至亲,而她就算与大伯母三婶娘以外的任何人都有血缘关系,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很多时候,血缘关系也是靠不住的!   李氏白着脸勉强一笑:“可不是。”许夷光便又笑着与许老太太道:“祖母,还有一件事,我病着这段时间,镇国公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打发人送了好几次东西来,曦姐姐更是亲自来瞧了我好几次,如今我既大好了,便想就这两日,去镇国公   府向老夫人、夫人们道个谢,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许老太太能意下如何,这样的事她从来都是乐见的。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仍然笑着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不但你,连我们做长辈的,都该去镇国公府当面向老夫人和夫人们道声谢才是,不过我们一窝蜂儿的去打扰人家,也是不便,所以届时就   你一个人去吧,正好与颜四小姐好好说说话儿。大太太,你记得给夷丫头安排一下车马和跟车的人,再备些礼品什么的,虽说老夫人和夫人们未必稀罕,我们终归尽到心意了。”   大太太忙笑着应了:“母亲放心吧,我一定会提前把车马和礼品都备好的。”心里对许夷光是越发的佩服,或者说是越发的忌惮了,才十来岁的年纪,却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明明前一刻还在剑拔弩张的威胁自己的祖母,下一刻,便又能言笑晏晏的对着自己的祖母说软话了,既有   心计手段与真本事,还能屈能伸,这真是李氏那样懦弱孤高的人生的女儿吗?   这样的人,如果与她是朋友,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可如果是敌人,就委实太难对付了……自己是与她做朋友,还是敌人,看来得再好好儿考虑考虑了。   不止大太太,三太太也对许夷光是刮目相看。本来以为她只是能忍,小小年纪便知道刻苦学习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却没想到,她能忍也能硬,自家嫡婆婆骨子里是个何等强势苛刻刻薄的人,三太太感受得可从来都不少,也深知任何事想与她硬着来都   是不行的,只能迂回着来,或许还能有几分回圜的希望。   倒是没想到,她竟能当众逼得老太太改变主意,言语间还得哄着顺着她,自己的傻女儿比起她来,得差多少条街?   关键人家运道还好,不过出门一趟,便能引来傅将军那样满京城有女儿的夫人太太都盯着的乘龙快婿,只差公然喊出非她不娶的话来,也不知除了男人都看得见的漂亮,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本事?   得亏女儿近来与她感情突飞猛进,以后姐妹们也能有个照应,不过,光小女孩儿间感情好还不够,自己也得与二嫂,好好联络加深一下感情了,谁叫人家肚子争气,生了个出息的女儿呢……   一时许老太太害了乏,命大家都散了。   大家便各自起身向许老太太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大太太急着去看林氏,如今天大的事,也没有她的孙子重要,与李氏和三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人先走了。   剩下三太太素来与李氏不亲近的,今儿却笑着邀李氏去花园逛逛:“……难得今儿天气好,我们逛累了还可以让人备了茶点到亭子里坐会儿。”   李氏哪来的心情逛花园,勉强笑着应了一句:“多谢三弟妹好意了,今儿人有些累,改日我请三弟妹吧。”   便招呼了许夷光要回去。   许夷光自然知道李氏这会儿的心情势必糟透了,屈膝给三太太行了礼,又冲一旁明显想跟她说话的许瑶光许流光点了下头,便与李氏一道离开了。   这下三太太再留下也没意思了,便叫了许流光与许宛:“我们也走吧。”心里颇有些懊恼,明显二嫂心情不好,偏还傻乎乎的邀人家逛花园,这不是把马屁往马腿上拍吗?着急了,着急了。   许流光正与许宛低声感叹:“二姐姐好厉害,竟一点也不怕祖母,我还想问她是怎么做到不怕祖母的呢,偏她先回去了……”听得母亲的招呼,只得与许瑶光许宁告了别,也先走了。余下许瑶光看着已经走远了的许夷光,她也跟许流光一样,有话想跟二妹妹说,祖母终归也是为了二婶和她好,她怎么能那样与祖母说话呢,亏她还怕祖母大发雷霆,着急忙慌的让母亲为她们解围,谁知   道二妹妹嘴巴那么厉害。   不过,二妹妹也是为了二婶,平心而论,这些年祖母和二叔对二婶,是真个不算好,就因为二婶娘家只会给自家添麻烦,也就不怪二婶手上稍微宽裕了点,便不想再食自家的嗟来之食了。   ——许瑶光本来不想用“嗟来之食”四个字,可想来想去,竟没有更合适的词,再一想到连自己都觉得这个词最合适,二婶与二妹妹经年累月的下来,心里怎么想的,还用说吗?罢了,自己以后不掺和这些事,只管继续孝顺祖母,继续与二妹妹好也就是了,本来这两件事也不冲突,她随心即可…… 第178章 灵犀   许夷光待回了李氏屋里,便与李氏道:“娘,您别把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她是当惯了高高在上的施主,只当情愿不情愿接受施舍的人,一旦接受过她的施舍了,就得接受她的施舍一辈子,可这世上哪有这样   的事?风水从来都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轮流转的,我们如今有能力选择不接受他们高高在上的施舍了,以后也一定会有能力把以前欠他们的都加倍还上,我们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娘,您相信我!”   娘的脸色一直都好难看,她有些担心她会钻牛角尖。   到底彼此的处境立场不一样,自然感受也不一样,她再对娘的难过与委屈感同身受,也只是“同”,而不能与她完全一样。好在李氏很快便轻声开了口:“敏敏,你别担心,娘不会把你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的,这些年我听得还少了么,早已麻木了,在她心里,我只要接受了许家的施舍,不,在她看来,那绝不会是施舍,而是恩德,我既受了许家的恩德,那但凡有任何一点不如她意的地方,便是忘恩负义。可从你外祖父获罪那一日起,李许两家便再也不对等,我做什么也再不可能如她的意了,真讨厌一个人时,那个人就连呼吸也   是错误的,不是吗?所以,她说什么也再伤不了我了。”顿了顿,继续道:“娘难受,是因为觉着对不起你,你开了年便十三岁了,我却至今什么都没为你攒下来,没为你攒下东西来也就罢了,你好容易才得来的东西,我反倒还要动用……想想我这辈子,可真是有够失败的,作为妻子失败,与你父亲形同陌路,作为儿媳失败,从未让你祖母高兴欢喜过,作为女儿失败,连让自己的母亲过好一点的日子都做不到,连作母亲也失败,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了现在的?   又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娘,您别这么说……”许夷光被李氏这番话说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劝来劝去,也无非那些老调常谈的车轱辘话罢了,她说的人不腻,只怕娘听的人也早腻了吧?   说到底,心病还得心药医,必须要她自己看开了,走出来才行。可要让她看开、走出来,谈何容易,首先就得为外祖父平了反,让李家至少与许家平等了,也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信心与尊严才成……许夷光想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为外祖父平反的决心,霎时越发的坚   定了。   也因此到了晚间,她前所未有的期待起傅御如他所说的,能尽快来看她了,她知道的东西太少,他知道得也不多,但两个人把各自知道的一交换,没准儿就找到线索了呢?   万幸傅御稍后还真来了,许夷光靠在榻上心不在焉的看医书,听得春分进来小声附耳禀告:“姑娘,将军来了。”时,简直喜出望外,几乎是春分话音刚落,她已急道:“快请进来,快!”   等春分抿嘴笑着去了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春分看在眼里,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呢。   不过罢了,春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自己知道她对傅御突然到来惊喜的真正原因。   许夷光想着,却不直觉下了榻,不自觉到一旁的铜镜前,照起镜子来。   见镜中的自己虽穿的是家常衣裳,豆绿的颜色却极衬自己,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就是发间只得一枚竹簪,未免太简单了,忙拉开妆匣,手忙脚乱的挑了两朵珠花,便往发间簪去。   又暗暗后悔,早知道人迟早要走的,今晚不来,明晚也会来,再不然后晚,为什么就不能提前妆扮好,以防万一呢?簪好一枚珠花,正要簪第二枚时,许夷光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时两颊发热,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想着要见外客,好歹得衣装正式些,方显尊重,可看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她是在那个……女   为悦己者容?   便要将珠花摘下来,外面却传来了春分压低了的声音:“将军,姑娘就在屋里等着您,您请进去吧,奴婢给您沏茶去。”   许夷光只得忙忙把另一枚珠花也簪好,再忙忙坐回了榻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刚坐好,傅御便进来了,穿一身窄袖的鸦青色锦袍,腰背笔直,如一棵劲松般挺拔,轮廓深邃的侧脸满是英武之气,散发着刚硬和凌然。   但目光一对上许夷光的脸,那股刚硬与凌然便立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笑,开口道:“敏敏,我看你来了,听春分说,你也正想见我?咱们倒是正好应了那四个字‘心有灵犀’了。”   许夷光两颊又发起热来,想说谁跟他心有灵犀了,但想到他的不要脸与不讲理,若自己真这么说了,还不知道他会怎样胡搅蛮缠,她今儿想见他,可是有正事。因忙堪堪打住了,道:“我的确想见将军。是这样的,我昨儿回来便问了我母亲当年的事,可我母亲知道得也不多,只说当年先帝骂我外祖父是……是‘佞臣’,然后便下了旨抄家流放,等锦衣卫奉旨上门拿人时,也没说具体是什么罪名,我娘那时候就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向来娇生惯养,又事出突然,所以,她既说不知道更多了,那应该的确是不知道。我就想着,将军说你之前已经在着手调查当年的事了,难   道真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吗?若有,我回头再问问我娘,也许她能想起什么来呢?”   许夷光说话时,傅御便一直定定的看着她。见她不过才一夜功夫,便长开了好些似的,之前只有少女的娇美与可爱,如今却于娇美与可爱之外,又添了几分妍丽与妩媚,心下不由一热,想到了那日在灵隐寺厢房里的那一吻……他的小姑娘,总算快要   长大了!   好在一心二用惯了的,满脑子旖思的同时,也没忘记听许夷光说话。等她说完了,便正色应道:“我是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只约莫知道当年的事极隐秘,先帝降罪于外祖父时,殿内就只得寥寥数人服侍,刑部与大理寺的卷宗,也没有任何记载。就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卷宗,有没有记载了,当年毕竟是他们奉旨去拿人的,偏我这些年一直不在京中,锦衣卫里还真不认识什么人,不过敏敏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设法看一看锦衣卫旧年卷宗的。” 第179章 土匪   许夷光听罢傅御的话,大是失望。不过因为早已做好了事情绝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心理准备,倒也很快便将失望都压了下去,道:“若锦衣卫的卷宗有记载,当然就最好了,怕就怕锦衣卫的卷宗也没有记载,或是只记了寥寥数笔,根本起不到   任何作用,偏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七年,年代久远,要找当年经手的人也不容易……”所以,她往各家各府出诊就越发的必要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再坚固的纸也包不住,当年的事,总会有人知道一句半句的,若只是一个人知道的一句半句,当然起不了任何作用,可若有很多个一句半   句的串起来,没准儿就能有线索了呢?   许夷光想着,又道:“我听说将军的兄长靖南侯爷,早年曾入宫做过皇子们的伴读,而十七年前,侯爷好似也已承了爵了?那侯爷会不会知道点儿什么呢?还有太夫人她老人家,会不会知道点儿什么?”傅御闻言,缓缓摇头道:“我早想到这一节了,所以已旁敲侧击的问过我大哥和母亲,可他们都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仔细推敲了一番,外祖父当年获罪前,据说极得先帝信任与器重,照理先帝不该那样忽然发难才是,而十七年前,朝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可再往前推两三年,先帝的皇长子与次子却先后都因病去世了,然后作为先帝五子的今上,才渐渐脱颖而出……所以当年的事,怕是极有可能涉及夺嫡这样   的大事,所以先帝才会那般震怒,也所以消息才会封锁得这般严实,让我们无处下手。”   说来他前世好歹比敏敏多活了几年,偏那几年他一直都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早知道会有今日,他该在那几年里,就好生查一查当年事的,那如今岂非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了?   许夷光前世格局小,这辈子虽多了前世的经验与阅历,于这些事上,也是知之甚少的。听得傅御的话,眼前一亮,道:“听将军这么一说,没准儿当年我外祖父获罪的事,还真与夺嫡有关。我本来就想着,这两日找机会探探镇国公老夫人的口风,看她老人家能不能知道些什么,如今听了将军   的话,我越发要探探她老人家的口风了。”   先帝的方皇后与今上的皇后娘娘一样,都没有子嗣,所以先帝还在时,随着今上的脱颖而出,当今太后娘娘必定水涨船高,而镇国公府作为太后娘娘的娘家,又事涉夺嫡,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傅御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镇国公老夫人到底知不知道,便是知道,又肯不肯告诉你了。”   他们靖南侯府别说早前了,便是现在,与镇国公府也还是有差距的,没准儿镇国公老夫人还真知道。   许夷光笑道:“知道不知道的,试过不就知道了……”说话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我外祖父当年获罪时,我母亲虽还小,两位舅舅却都已成年,还已出仕了,就算流放途中,我外祖父与他们是分开的,外祖父又没几日便病故了,但我两位舅舅,应当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先帝骂我外祖父的那两个字,我母亲便是自他们写回来的信中得知的。正好这两日我和母亲要打发人送东西去碾伯所给外祖母和舅舅们,我明儿便让母亲手书一封,问一问两位舅舅,也许   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傅御脸上也有了笑容,他的敏敏可真聪明,连他尚且没想到这一点。忙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不过两位舅舅当年既已出了仕,怎么可能意识不到事情的厉害干系?却一直隐忍不说,要么就是真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知道了,却信不过旁人,不敢写信回来告知太   太,太太也不能写信去给两位舅舅,直剌剌的问这事儿,白纸黑字的万一中途被人看了去……所以,我打发个可靠的人跟着一起去碾伯所,当面儿问两位舅舅吧,不过八成得有太太的信物才成。”   许夷光还真没想这么多,闻言重重点头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到,那我明儿问问我母亲,有没有什么能当信物的……当年事出突然,我母亲除了身上的衣裳和吴妈妈,几乎什么都没带进许家来。”   所以这些年娘才会过得那么苦……许夷光想着,心情又低落了下来。傅御心细如发,立时感觉到了她的低落,略一思忖,也就明白她的心事了,道:“敏敏,将来我们接了太太出去,与我们同住便是,她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你是她的女儿,我就是她的儿子,   我一定会让她颐养天年,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加倍补回来的。”   傅御的声音不大,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派的轻松,就好像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但他眼里的认真与郑重,却让许夷光知道,他这番话,绝不只是为了讨她欢心,随便说说而已,而是他真这么想的,将来也一定会说到做到。   心里霎时淌过一阵暖流,她何德何能……还没感慨完,却忽然红了脸,没好气的嗔道:“什么将来‘我们接了太太出去,与我们同住’便是,谁答应要与你……我当然会让我娘颐养天年,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补回来,可这些事与傅将军有什么关系,就   不劳您费心了。”傅御闻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看来敏敏的记性不大好啊,我昨儿才说的话,你这么快便又忘了。没关系,我这就让你记起来,那样你下次应当就不会再口是心非了,不过你下次再口是心   非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吻到你不再口是心非的,不然,你一直口是心非算了?我反正很喜欢很享受那种滋味儿。”   一面说,一面已欺身上来,作势要吻许夷光。   唬得许夷光忙伸着双手往后靠,堪堪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方热着脸忙忙道:“我没忘,真没忘……以后也不再口是心非了,你离我远一点儿成吗?”   真是的,土匪都没他这么霸道无耻的!   傅御这才退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心里大是遗憾,她为什么就不再坚持一会儿呢,看来昨儿真吓坏了?   那短时间内,自己怕是不好再造次,以免用力过猛适得其反了,可时间长了,自己怎么忍得住?真想一觉起来,就已是两年后,什么问题都已解决好,敏敏也已够年纪嫁给他了啊! 第180章 送银   次日去松鹤居请完安回来后,许夷光便问起李氏有没有信物可以带去碾伯所的事来,“……我想着写信到底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打算打发个可靠的人,随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东西去的人一道走一趟,当   面问问舅舅们当年的事,也许就有希望为外祖父平反了呢?”李氏闻言,摇头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除了你外祖母留给我的那对镯子,也没有其他信物,不过试一试还能有一线希望,不试便连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就带了那对镯子去吧。就是兹事体大,得找个绝   对可靠,却又不适机敏的人才是,以防中途有意外时,好随机应变,可这样的人,哪里好找呢?”   与许夷光一样,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李氏也不想让许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省得回头节外生枝,也省得听这样那样的风凉话。许夷光见李氏同意了,笑道:“找人的事儿,娘就别操心了,只管交给我便是,您就安心为外祖母和舅舅们准备东西吧,千万别想着省银子,我们能赚来第一笔银子,自然也就能赚来第二笔第三笔,且总有   一日,我们会再不用为银子而发愁的。”   李氏沉默了片刻,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女儿的话,也没有追问她怎么找可靠的人。   李氏心里隐隐有个感觉,有人在暗中帮助女儿,至于那个人是谁,她将来总能证实的。   她正要叫吴妈妈进来,谷雨的声音先自外面传来:“太太,姑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许夷光心里一紧,自来通过胡妈妈儿子与孙太医一家联络的,都是谷雨,她又自来沉稳,没有大事不会直接到李氏屋里来寻她……忙看了一眼李氏,道:“进来说话吧。”   很快谷雨便掀帘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个匣子,屈膝行礼后道:“太太,姑娘,方才阿吉哥送了这个匣子进来,说是孙太医打发人才送来的,让奴婢尽快请姑娘过目后,给回个话儿。”   说毕双手奉上匣子。   许夷光接过,见竟还有机关,好在摸索一番后,她还是给打开了。   就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她几乎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立时满脸的惊喜:“这么快汪师叔带回来的那些个药材便找到销路了吗?真是太好了!”   李氏与谷雨闻言,也是满脸的惊喜,谷雨不由笑道:“总算姑娘可以暂时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许夷光已在清点那一沓银票的数目了,点完后笑不出来了,皱眉问春分:“送这匣子来的人这会儿是哪里?”   李氏见状,忙关切问道:“敏敏,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难道数目没够敏敏的预期?还是……思忖间,许夷光已点头道:“是有问题。这数目也太大了,竟然足足三千两,除了咱们一千两的本钱,净赚两千两,这怎么可能?就算汪师叔带回来的药材再珍贵,也不至于珍贵到翻几倍的地步,何况还要   除去一定的损耗和剩余,来回路上的花销……而且前儿汪师叔还说暂且没找到销路呢,怎么会这么快就高价卖出去了?我担心是师父师母怕我们着急用银子,所以……”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李氏已经明白了,也变了脸色。孙太医与孙太太待敏敏已经够好,这些年也帮助她们母女够多了,且孙太医俸禄不高,还要养一大家子人,就算日子过得不至于紧巴巴,却也宽裕不到哪里去,与大富大贵就更是不沾边儿了,哪能让他们   再为她们母女破费,还一破费就是整整三千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只怕得将孙家给彻底掏空了。李氏因说道:“敏敏,这银子我们不能收,得尽快退给孙太太和孙太太,他们能这般设身处地的为我们着想,那我们更得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才是。谷雨,你把匣子拿出去给阿吉,让他退给孙太医打发来   的人吧,就说我们暂时还周转得过来,孙太医与孙太太的好意就先心领了,等回头实在有困难了,一定会向他们开口,绝不会见外的。”   许夷光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让李氏把她想说的话说在了前头,于是冲谷雨一点头:“去吧。”   谷雨便应了一声“是”,把匣子关好,捧着退了出去,心里稍稍有些遗憾,太太与姑娘就是太重情了,不过,主子重情于她们做下人的来说,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福气。李氏等谷雨出去了,方与许夷光叹道:“所以这世上人与人之间亲不亲的,真不是仅靠血缘关系来衡量的,像孙太医和孙太太这么好的人,便是与咱们没有血缘关系也又何妨?照样比亲人还亲,敏敏,将来   有机会有余力了,你可得好生报答孝顺你师父师母才是。”   许夷光应了:“娘放心吧,我理会得的。”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谷雨回来了,那个匣子却还在,行礼后笑道:“都怪阿吉哥,说话说一半,我出去后又问了他一回,才知道原来这匣子还真不是孙太医和孙太太让送,而是那位汪爷让送的,说是已   经卖了第一批药材了,利润颇丰,听说姑娘急着用银子,所以先把姑娘的那一份连本带利送来,等剩下的药材卖出去后,再算一遍总账,姑娘这一份多退少补,所以奴婢又把匣子带回来了。”   许夷光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便能安心了。”   心里竟然一点不奇怪这事儿是汪师叔的手笔,反而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本来已经打消了的那些异想天开,这会儿也再度死灰复燃了,也许,汪师叔与娘,真个有缘?   李氏也笑起来:“竟然是那位汪先生的主意,怪道孙太太说他人虽怪诞狂放了些,心地却是好的,品行也没问题呢,如今看来,他的心地与品行果然都很好。”   许夷光附和:“可不是,要不我师父也不能与他师兄弟这么多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娘就先把银子收起来,安心置办东西吧,等明儿有机会再见汪师叔时,我再当面向他道谢。”   若能再趁机试探一下汪师叔对娘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当日的失态与那声‘李璇’又是因何而来,就更好了。李氏点头:“是得好生向人家道个谢才是。”叫了吴妈妈进来,让她把匣子收好。 第181章 抛砖   翌日,许夷光一早起来妆扮完毕,又用了早膳,便去了松鹤居向许老太太辞行去镇国公府。   李氏本来是百般不放心许夷光一个人去,说自己也要同去的,可许夷光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怕去镇国公府那样的地方。   便劝了她,青天白日的,何况舞阳县主那样的疯子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让她别担心,自己不会有任何事的。   亦连许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暗示,希望她能带了许瑶光姐妹几个同去,也被许夷光给装傻充愣的混了过去。   不是她不想带许瑶光她们去,怕她们抢了自己的风头,而是今日她真有正事,不方便带她们去,惟有在心里对她们说声抱歉了。   好在许瑶光许流光都以眼神向她表示了她们的不介意,让她只管安心去她自己的。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离了松鹤居,直奔二门处上了马车,被一众跟车的婆子和护院们簇拥着,去了镇国公府。   一时到得镇国公府,早有管事妈妈侯在角门外了,给许夷光见过礼后,便引着她的马车直接去了镇国公府的二门。许夷光让春分谷雨扶着下了车,刚站定,就见颜曦带着颜六小姐,被簇拥着迎了出来,还没走近已笑道:“夷光,你身体都大好了吗?我以为你还得将养一阵子,还说就这两日又去瞧你呢,没想到你倒先来   了。”   “曦姐姐,六小姐。”许夷光笑着屈膝给颜曦和颜六小姐行礼,却是未及拜下,已让颜曦一把搀了起来,道:“自家姐妹,偏你这么多礼,快走吧,祖母等着你呢。”   一路又是说又是笑的,引着许夷光去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居所——一座五间三进的大院子。   进了屋后,却见不止镇国公老夫人在,镇国公夫人与三夫人、四夫人也都在,只不见二夫人,方才听颜曦说来,是病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心病?许夷光忙上前给婆媳四个一一见了礼,又道了谢,然后斜签着身子,坐到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左侧,她本来不想坐这个位子的,上次颜昕能因为镇国公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而心生恶念借刀杀人,焉知颜曦以   外的其他几位颜小姐不会这样想?   架不住镇国公老夫人坚持,颜曦也奉了她老人家的命又拖又拉的,只得略显拘谨的坐下了。镇国公老夫人见许夷光坐了,方笑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让祖母好生看看你,瘦了,不过更漂亮了,气色也还不错,看来身子是真大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本来一直想去看你,又怕去了劳师   动众的,不是看你,反而是让你受累,所以便没去,你不会怪祖母吧?”   许夷光忙笑道:“怎么会,祖母言重了,也没有瘦,不过是长高了些,所以看起来像是瘦了,祖母只管放心吧。”   镇国公老夫人笑道:“不管是真瘦了,还是长高了,总归见到你是真好了,我便安心了,今儿要不别回去了,就留下来小住几日?你曦姐姐可盼这一日盼好久了。”   颜曦闻言,忙道:“对啊对啊,夷光你今儿别回去了吧?”“祖母与曦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夷光怎么可能留住镇国公府,她还等着交信物给傅御呢,只能笑着婉拒,“我娘那日是真吓坏了,这都两个月了,依然一时一刻也不能让我离开她的视线以外,今儿我   来之前,她还说要跟我一起来呢,偏身体不允许,所以只能下次再叨扰祖母了。”镇国公老夫人也是做母亲的人,当然对李氏的后怕与不安能感同身受,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也是吓坏了,别说她了,我们谁又没吓坏呢?那祖母就下次再留你小住几日,我们娘儿们好生亲香了。   ”   镇国公夫人在一旁笑道:“两家隔得这么近,夷光丫头身体又已大好了,母亲还怕以后没有机会么?”   三夫人与四夫人笑着附和:“可不是吗。”   又说了一会儿话,镇国公老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午间也不必过来服侍了,她有颜曦与许夷光陪着即可。   许夷光等的就是这时候,若一直都满屋子的人,她还怎么向镇国公老夫人打探当年的事?待大家都走后,便笑向镇国公老夫人道:“祖母,这两个月以来,您身体可还好吧,要不要我给您把个脉?虽说我的医术肯定远远及不上太医们,此举有班门弄斧之嫌,可就跟您不亲眼看到我不放心一样,   我不亲自确认一下您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委实不能放心。”   这话镇国公老夫人爱听,眉开眼笑与颜曦道:“还以为就你一个人嘴巴上时时都抹了蜜呢,没想到夷光丫头也是一样,也不知她是天生的,还是跟你一起久了,被你给带坏了?”   颜曦就跺起脚来,娇嗔道:“我哪有带坏夷光,不过是她近朱者赤罢了,祖母您就说喜欢不喜欢吧,如果您不喜欢,我以后再不对您嘴甜,只对别人嘴甜去便是。”   镇国公老夫人忙哄她:“好好好,祖母说错话了,祖母认错总成了吧,你可别再不对我嘴甜了,夷光丫头你也是一样啊,谁让你们祖母已经被你们给弄得无蜜不欢了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许夷光也笑,一面凝神给镇国公老夫人诊脉。先诊了左手,再诊右手,等两只手都诊完了,方笑道:“祖母脉象平稳有力,近来应当觉着身体比先前还要好些吧?照这样保养下去,再活三五十年,也是没问题的,只是一点,祖母以后都得尽量吃少油少   盐,浓油赤酱的东西,饮食得尽量清淡,也尽量不要大喜大悲,总之就是得尽可能的稍有大的情绪波动。”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越发高兴了,“再活三五十年的,不是活成老妖精了?不过何太医也是跟你一样说的。”   看向一旁的贴身嬷嬷和几个大丫鬟:“夷光小姐的话,你们可都记住了?”   贴身嬷嬷与大丫鬟们忙都笑道:“都记住了,老夫人就放心吧。”   镇国公老夫人又与许夷光道:“那我以后的身体,就交给你和何太医共同来调养了啊,到底男女有别,很多话我也不好与何太医说,与我自己的孙女儿说,可就没什么不方便的了。”“祖母就放心把您的身体交给我吧。”许夷光忙恭声应了,话锋一转,“因为在我心里,祖母您与我外祖母年龄相当,偏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她老人家,但根据我娘的描述,我外祖母应当也跟您一样,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我看到您,本来就对您老人家十分的尊敬孺慕,再想到她老人家,更是瞬间变成了二十分,自然也将二十分用心的为您老人家调养身体了。” 第182章 不知   镇国公老夫人都人老成精了,听许夷光忽然提到了自己的外祖母,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她也不像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那就应该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有求于自己了?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吩咐丫头们:“你们都退下吧,留曲嬷嬷一人伺候即可。”   “是,老夫人。”众丫头忙屈膝恭声应了,鱼贯退了出去。   镇国公老夫人方笑向许夷光道:“怎么忽然提起你外祖母了?早年我与她除了四时八节进宫朝拜时总是会远远的见面以外,私下也有过几面之缘,你外祖母,可是个难得的爽利人儿,只可惜……”   许夷光见镇国公老夫人才听她露了个话头,便把丫头们都打发了,知道她已约莫猜到自己怕是有求于她了,不由红了脸,大是不好意思。方才那番话,若是对着许老太太说的,她半点不会觉着不好意思,因为知道许老太太对她没多少真心,可镇国公老夫人不一样,她老人家对她,是真个很不错了,对着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许夷光是真不愿   耍心眼儿,毕竟两世合起来,真心对待她的人也没几个。然事有轻重缓急,何况不开口也已开口了,她纵再不好意思,也只能暂且压下,接着镇国公老夫人的话道:“祖母是想说只可惜我外祖母时运不济先甜后苦吗?我娘也常这样感叹,说我外祖母可能是前半辈   子把福气都用完了吧,公婆慈爱,当她亲生女儿一般,丈夫敬爱,从来没有通房妾室,儿女双全,还都聪明健康……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万中无一吗?”说完见镇国公老夫人虽不说话,却听得十分的认真,又继续道:“只可惜人的福气,怕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前半辈子太顺遂,把福气都用完了,后半辈子可不只剩下艰难与苦痛吗?据我娘说来,我外祖母是个刚强人儿,轻易不喊苦不喊痛的,然而这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生老病死又是自然规律,再刚强的人也逃不脱,竟是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吃药卧病,这还必定是舅舅们报喜不报忧的结果   ,实际情况如何,我娘根本不敢想。”镇国公老夫人听到这里,见许夷光已是红了眼圈,终于缓声开了口:“你外祖母,好似与我年纪差不多?纵比我年长两三岁或是年小两三岁的,如今也是六十朝上了,这些年又得不到好好的保养,不怪支撑   不住了。”想当年,李阁老夫人可是满京城的夫人太太们都歆羡甚至妒忌的对象,不为别的,只为李阁老都位极人臣了,依然守着老妻一个人过日子,这样的福气,满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份了,奈何世事无常,谁又   能想到她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许夷光忙点头:“我娘是我外祖母的老来女,听说她老人家生我娘时,已经三十三岁了,我娘八月里过的二十九岁生辰,所以我外祖母已经六十二岁整了。”   镇国公老夫人道:“那比我小两岁,可也是花甲之年了……夷光丫头,你是想我施以援手,让你外祖母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吗?”   若只是帮补些银子,或者是设法给当地的卫所和官府都打个招呼,让李家一家老小日子好过一些,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乐意帮夷光丫头这个忙。许夷光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我没有想过给祖母添麻烦,我只是、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我外祖父到底是因何会被先帝降罪,继而抄家流放的,看有没有一线希望能为他老人家平反?若有希望,那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至少能少受一些苦,颐养天年,也能与我娘再见,一家团聚了,我娘已经整整十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兄亲人们了,每每说起来,都是泪如雨下,我作女儿的,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深恨自己不能为娘分忧解颐,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并没有再说下去,但已足够镇国公老夫人明白了。好半晌,她方沉吟道:“夷光丫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对吗?你是个好孩子,懂事又孝顺,我很喜欢,那我也不瞒你,当年的事,涉及夺嫡这样的大事,我们知道李阁   老获罪,抄家流放时,事情已是定局,该封锁的该收拾的,都已封锁收拾完毕了,我还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老国公爷知不知道一些,我就不知道了,回头有机会时,我替你问问他吧。”   连镇国公老夫人这样年纪这样身份的人都不知道,那还有谁会知道呢?许夷光大是失望,心里对老镇国公也不抱太大希望了,不过好歹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意,道:“连祖母都不知道,看来是我年少无知,太过想当然了,我和我娘还是想想法子,让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过好当下   的日子吧,就不必再给老国公爷添麻烦了。”   她想通过去各家各府行医来打探消息的主意,看来八成也是行不通了。   镇国公老夫人上了年纪,最怕的便是麻烦,最喜欢的便是安定,可如果许夷光执意要追查下去,她是帮还是不帮呢?   不帮说不过去,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这些日子下来,彼此早已处出感情了;可帮吧,又兹事体大,想也知道会面临多少麻烦。所以听得许夷光松了口,她立时笑起来,道:“我只是问老国公爷几句话而已,也不费什么事儿,倒是你说要让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过好当下的日子,这个我却是有心也有力的,你若有需要,只管开口,千万   别跟祖母外道,不然祖母可是要生气的。”   许夷光点头应了:“若真有需要,一定不会与祖母客气的。”   惟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傅御能不能自锦衣卫的卷宗里找到什么线索,再就是舅舅们身上了,希望两者都不要让她失望才好。镇国公老夫人见许夷光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笑着问她:“夷光丫头,你之前说你娘今日本要随你一起来的,偏身体不允许,你自己就是大夫,那你说说,她的身体几时能大安?我还想着过阵子便是我老婆子的生辰了,打算请了她来咱们府上,介绍几位夫人太太的给她认识,让她好生松散一日呢。” 第183章 敬酒   许夷光回过神来,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镇国公老夫人的意思,给娘介绍几位夫人太太认识是幌子,给自己相看人家,才是真吧?   说来老夫人也是一番好意,她为自己挑选的亲事,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可如今她和傅御……不是,她如今只想为外祖父平反,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想旁的事,要不,婉拒了老夫人?   因笑着说道:“祖母的生辰,我娘自然要来捧场沾福气的,只是她久不出门,乍然出门,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呢?我且回去问问她吧。”   镇国公老夫人笑着“嗯”了一声,与颜曦道:“你夷光妹妹第一次来咱们家,这会儿用午膳也还早,你且带了她园子里去逛逛,或是你屋里坐坐去吧。”一面趁许夷光不注意,给颜曦使了个眼色。   颜曦便笑着应了:“外面冷得很,今儿还是别逛园子了,就去我屋里坐坐吧,我给夷光留了好吃的,等会儿再来陪祖母。”与许夷光一道给镇国公老夫人行了礼,带着许夷光出去后,直奔后面自己的屋子。   却是个一进的小院,小巧精致,种着冬青树和腊梅树,进了屋后,满屋子都是紫檀木家具,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颜曦待丫鬟上了茶点后,便把所有人都打发了,笑向许夷光道:“夷光,你尝尝这个红豆酥,还有这个豌豆黄,是昨儿太后娘娘才赏的,我知道你今儿要来,便留着没吃……怎么样,好吃吗?”   许夷光把嘴里的红豆酥咽下去了,方笑道:“甜而不腻,又有一股清香,的确好吃。”   随即又吃了一口豌豆黄,“这个也好吃,想来都是御膳房的手艺吧?不怪跟外面吃的都不一样。”   颜曦笑道:“御膳房也就这两道点心好吃点了,旁的都只适合看,不适合吃,我还有两盒呢,你下午回去时,带了回去给婶婶也尝尝。”   许夷光也不与颜曦客气,笑着点了头:“有的吃还有的拿,我以后可一定要常来曦姐姐这儿,到时候曦姐姐可别后悔如今对我太好,让我食髓知味啊。”   颜曦道:“主雅才会客来勤,你常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我巴不得你以后都别回去了,天天跟我一块儿才好呢。”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颜曦神色一正,压低了声音:“夷光,方才祖母说她老人家生辰时,要请了婶婶过府,给介绍几位夫人太太,其实……其实是那几位夫人太太家里,都有与你年纪相当的儿子,其中一家   是兵部武选司的主事,虽只得正六品,儿子却已是秀才了,家风也好,那位太太也和善。”   “一位是西山大营正五品千户的独子,千户是可以袭职的,若再有人肯提拔,三品难,四品却是有望的。”   “一家是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使,家资很是丰饶,家风也不错;再有一家……”细细把镇国公老夫人看中的五户人家都与许夷光说了一遍,末了红着脸道:“这些人家,都是祖母与我娘,精心挑选出来的,无论哪家,以后都应当不敢给你委屈受,但我想着,日子是你自己在过,总得你   自己愿意才行,而且不敢给你委屈受,与舍不得给你委屈受,可是大不一样。”   “所以,你回去与婶婶商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先见见人吧,若见了人觉得还行,那又再说,若觉着不行,也不必勉强自己,慢慢来便是,靖南侯太夫人自己管不住儿子,与别人何干……”   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嘴了,只得讪讪的打住,低头吃起茶来。   但许夷光已然把该明白的,都明白了,道:“曦姐姐,是靖南侯太夫人这些日子与祖母说了什么吗?还是,方才你说的这些人选,其实根本不是祖母和国公夫人挑的,而是靖南侯太夫人挑的?”   颜曦从来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见许夷光都把话挑明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扁着嘴道:“夷光,你这么聪明,真的好吗?靖南侯太夫人的确两度亲自上门拜见过祖母,五个人选里,也有三个是她提的,不过祖母事后让人去打听过了,那   三个人选是真的不错,靖南侯太夫人并没有亏心……但也足见她的决心了,所以夷光,有些事,真个不可能,你要不,就挑一个最好的,把该忘的,都忘了吧……”   许夷光半晌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只在心里暗暗苦笑着,傅御说等外祖父平反后,靖南侯太夫人便不会再反对他们了,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外祖父平反了,她也绝不会同意,何况给外祖父平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又哪是三日五日的   事,只怕等不到那一日,靖南侯太夫人已眼见她敬酒不吃,一怒之下给她罚酒吃了。   怎么办,真要彻底狠下心来,把一切都断了吗?   不一时,有丫鬟来请颜曦和许夷光用午膳,二人遂简单收拾一番,回了镇国公老夫人屋里。   午膳不必说很丰盛,且好几样都是滋补的药膳,显是特意为许夷光准备的。许夷光心里有事,却是食不知味,好容易用完了膳,见镇国公老夫人害乏,便提出了告辞:“祖母,我娘怕是从我出门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担心了,所以,今儿我就不再叨扰您了,等过几日我娘情绪又平稳   了些后,再来给您请安。”   镇国公老夫人看得出她心里有事,也不虚留她,只道:“那你说话算话,过几日可一定要来看我老婆子啊。”令颜曦好生送她出去。   于是姐妹两个便再次给镇国公老夫人行了礼,退了出去,往二门慢慢行去。   路上遇见个穿着打扮颇体面,但仍一眼便看得出来是下人的妇人,远远的看见了二人,却既不上前行礼问安,也不原地站定了回避,而是狠狠瞪了许夷光一眼后,钻进了一旁被树丛掩盖着的小径里。把颜曦气了个倒仰,恨声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二婶自己是个糊涂的,贴身妈妈也一样,不,指不定二婶就是被这婆子给带糊涂了的也未可知,我一定要回了祖母,好生给她一个   教训!”   许夷光一听这话,便知道方才那婆子是颜二夫人的贴身妈妈了,不怪那样瞪她,应该是颜二夫人把颜昕被送走的账,不说全部,至少一半都算到了她头上吧?   可关她什么事,她才是受害者好么!本就心情不好,这下越发的不好了,索性问颜曦:“曦姐姐,之前好似听你说二夫人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看过太医了吗,要不我给她瞧瞧去?” 第184章 凭什么   颜曦见问,冷哼道:“什么病,根本不是病了,是羞的!她不是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拉得下脸来,祖母便奈何不得她,指不定再坚持一段儿,祖母便同意接三姐姐回来了吗?谁知道祖母根本不怕她闹,直接去   了信给她娘家的父兄,说我们家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菩萨,请她父兄来接她回去住一段时间。”   颜二夫人娘家不在京城,而在天津卫,也是天津卫的名门望族。   可比起镇国公府来,那就差得远了,所以她是实实在在的高嫁,因为她高嫁了,连带她娘家的侄女儿们的亲事也更顺遂了。   一旦她被镇国公府给送回了娘家去住,三日五日的还可以说是归宁,时间长了,又该怎么说,才能保住颜面呢?想也知道,届时只会颜面尽失,累及家族。是以颜二夫人的父兄当即给镇国公府回了信,说她若是犯了错,让镇国公老夫人只管管教便是,他们做父兄的绝对支持;同时还写了一封信给颜二夫人,把她破口臭骂了一顿,让她别不知好歹云云,毕竟   是她自己教女无方在先的。   镇国公老夫人收到信时,因着实对颜二夫人失望厌烦透了,便没有刻意去掩饰信的内容,也没有刻意封下人的口。   于是很快阖府上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只不敢大张旗鼓的议论,只敢窃窃私语而已。饶是这样,也够颜二夫人难受与难堪了,这才如梦初醒般醒过神来,为自己前阵子的自暴自弃和钻牛角尖后悔羞愧不已,她一个做儿媳的,竟然试图逼迫自己的婆婆,还是在自己先犯了错的情况下,她是   疯了吗?   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挽回婆婆的心,又要怎么才能接回女儿呢?怕就怕她这一闹,让婆婆越发生气,本来只关女儿一年的,也要变成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了。   颜二夫人又急又悔又痛又羞,次日便称了病,其实也不算是称病,而是据说真病了,然有了前头那一出,谁也不信她是真病了,都当她是装的,所以颜曦的话才会这般不客气。   许夷光听罢颜曦的话,心里总算痛快了些。   不由暗暗腹诽,她这是什么毛病,知道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了?可怪得了她幸灾乐祸么,是颜二夫人主仆自找的,不是她先表现出了对她的深恶痛绝,她的婆子敢那样瞪她么?   只可惜等上了车,驶出了镇国公府后,许夷光想到靖南侯太夫人对她的避如蛇蝎,才升起的几分痛快,霎时又荡然无存了。   所以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终究不是真的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现下她该怎么办,如了靖南侯太夫人的意,从那五个人选里挑一个定亲,等到了年纪再嫁过去?   可凭什么啊,她凭什么因为一个外人的不喜欢,就仓促的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靖南侯太夫人有本事,逼自己的儿子说亲成亲去啊,只要傅御同意成亲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什么后患都没有了?   再不然,她自己出面给她说亲保媒,或是直接找上她的父母长辈们,不这样迂回的通过镇国公老夫人啊,还不是怕傅御知道了恼她,与她母子之间生分了。   奈何不得自己的儿子,便捡她这个软柿子捏,她哪怕不跟傅御在一起,甚至哪怕这辈子不嫁人呢,也一定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自己尊重爱护自己,绝不能如了她的愿!   然而才一想到傅御可能会娶别人,许夷光的心立时缩成了一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她不由捂住了胸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看在春分谷雨眼里,都着起急来,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道:“姑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可才不还好好的吗?”   许夷光深吸了几口气,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方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罢了,让车夫把车驾得慢一些,我靠着春分眯一会儿吧。”   本来还打算找机会去一趟孙太医府上,看能不能再见汪思邈一面,当面向他道谢,再探探他口风的,现下也满心乱糟糟的顾不得了。   春分谷雨闻言,春分忙调整好坐姿,让许夷光尽可能舒服的靠到了自己身上,谷雨则隔着车帘,低声吩咐起车夫来:“姑娘有些累,车驾的慢一些,稳一些。”   如此过了一会儿,许夷光方觉得身上和心里又更好受了几分。   主仆三个都不知道,在她们的马车后面,一直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车上坐的人不是别个,却是傅烨。   当日傅烨先是发现了傅御对许夷光的情谊,还没从震惊与恼怒中回过神来,又听得傅御竟于大庭广众之下,差点儿就说出了非许夷光不娶的话来,心里的滋味儿简直用言语已无法形容了。   谁知道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峰回路转了,许夷光当众叫傅御‘四叔’,定了两人之间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这下二人哪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便四叔不肯放弃,祖母不同意,也是白搭!   是以傅烨当时纵知道自己不该对自家四叔幸灾乐祸,就算要幸灾乐祸,也只能在心里,依然没忍住流露了几分出来。   之后,傅御便病了,向来刚强硬朗,无坚不摧的人,竟消沉得换了个人似的。傅烨看在眼里,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竟隐隐有些羡慕四叔了,至少他敢将自己的消沉与心痛都表达出来,不像自己,从来都只敢遮遮掩掩的,连在母亲面前承认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旁的且不论,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差四叔的确差远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傅烨等傅御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便鼓足勇气,去找了靖南侯夫人,想求母亲为自己提亲去。   不想话才起了个头,便被靖南侯夫人前所未有严厉的拒绝了,让他从此以后都打消念头,也不许再去许家附学,否则便死给他看,还说她不是吓唬他的,不信他就试试。   靖南侯夫人既知道了自家小叔的心意,自然一丝一毫叔侄相争戏码上演的可能性都要杜绝,不然整个靖南侯府的脸都要丢光,宫里贤妃娘娘的脸也要丢光了。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一直替儿子在遮掩,没让丈夫和婆婆知道他也被许夷光那个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给迷惑了,不然如今丈夫与婆婆且得更生气,连她也要跟着吃挂落。 第185章 路遇   傅烨虽自小娇生惯养,养出了一身的少爷脾气,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尊敬孝顺的,见靖南侯夫人前所未有的严厉,说他不相信她会死给他看,大可以试试时的表情,也透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到底   还是松口答应了母亲,再不去许家附学,也会试着尽量把该忘的都忘掉。   靖南侯夫人这才面色稍缓,心下微松。   却也不敢因为儿子答应了自己,就放松警惕,当日便又送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去傅烨院里,让四人无论府内府外,都不许寸步不离的跟着傅烨,他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也必须第一时间事无巨细的回给她。   弄得傅烨大是不高兴,找了靖南侯夫人抗议。   谁知道靖南侯夫人却是死活不肯松口撤人,傅焕也软硬兼施劝了傅烨一大通话。   傅烨没办法,只得容忍了那四只跟屁虫,然后,等同于是过上了说句难听点的,叫连出个恭,都没有自由的生活,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然而就是这样,傅烨依然忘不了许夷光,不但忘不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得越发清楚了,心里的情意也越发深厚了似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不成,她的确是自己这辈子命定的那个人?   这样过了两个月,傅烨只差想见许夷光一面想得快发疯了。是以无意得知了她今日会去镇国公府后,他立时把靖南侯夫人派去监视他的两个小厮给甩掉了,跟去了镇国公府,想着看能不能找机会见上许夷光一面,只要她肯嫁给他,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要   把事情给办成了!   却在要到镇国公府之前,改变了主意。   那是别人家,不是自己家,岂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万一一个不慎,连累了许夷光,回头让母亲和祖母越发的恼她,岂非弄巧成拙,让事情越发的不可能?   还是等她出了镇国公府后,半路上找机会的好……   许夷光靠在春分身上,因为连日来都在想着要怎么为李阁老平反,以致晚间睡不安稳,是以很快便昏昏欲睡起来。   她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一片睡意里,因为睡着了,就可以至少暂时不必烦恼,不必心酸心痛了。   不想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可许府分明还远得很。   许夷光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谷雨已经隔着车帘在低声问车夫了:“怎么忽然停车了?”   车夫在外面应声答道:“前面斜岔出来一辆马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的人已经去交涉,想来很快就能通了。”   许夷光闻言,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很快外面却传来了跟车婆子的声音:“二姑娘,挡住我们去路的马车上坐的,是、是靖南侯府的傅二爷,说有几句话想与您说,问您方不方便去前面的茶楼小坐一会儿?”   傅烨?   许夷光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却不再疲惫迷离,而是清冷一片。   也不用春分谷雨转述自己的话了,直接冷冷的吩咐车夫:“掉头。”现在整个靖南侯府,除了傅御,她谁都讨厌,不,傅御她也一样讨厌,要不是他既霸道又无耻,弄得她进没有路,退又舍不得……不是,不是舍不得,是下不了狠心,是下了狠心也没用,她如今何至于这般   被动与难受!   车夫听得吩咐,便依言调转起马头来,却因街道狭窄,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算调头成功了。   正要出发,傅烨有些结巴的声音直接从外面传了进来:“许二、二师妹,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真的、真的就几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你能,你能……”   许夷光心情坏透了,傅烨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当街拦她的马车,会对她的闺誉和名声造成多大的伤害?   就算侥幸没有落到有心人眼里,他张口就是要见许二姑娘,可他是怎么确定马车里的人是她的,除非一直跟着她……两家的下人又会怎么说?方才那个婆子的语气,可是怎么听,怎么意味深长啊。她可不想再受大太太的白眼与挤兑了,也不想与许瑶光交恶,更不想把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婆媳两个双双激怒,联合起来对她下死手,她如今应付不了她们,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应付她们……傅烨怎   么就不能成熟一点,凡事别那么随心所欲一点呢!   许夷光想着,冷冷开了口:“傅二爷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也好让我家的下人都听见,省得回去后,他们想当然的传来传去的,到头来给传得变了样,惹长辈生气,也有损我的名声。”   傅烨在车下听许夷光以冷冷的声音,说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话,心里一片苦涩。但许夷光的话也让他如大梦初醒般,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直接来拦她马车的行径,实在太冒失太冲动了,回头让人知道了,他一个男人家,旁人说两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一个女儿家,被人说嘴,   就是大事了。因忙把已把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道:“其实是这样的,方才远远的看着二师妹的马车,像是许家的,我便想着上来打声招呼,没想到果然是,还是二师妹。既然二师妹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还请回去代我   向长辈们都带个好,告辞。”   许夷光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傅烨还没真随心所欲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她于是淡淡应了一声:“傅二爷好走。”   然后吩咐车夫,“出发吧!”   马车方终于又得以辚辚的驶动起来。   余下傅烨一直到许夷光的马车都看不见后,才苦笑着,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他到底还是做不到像四叔那般不管不顾,也到底还是没有四叔的勇气和决心啊……可就这样放弃吗?又真的好舍不得,好不甘心啊!许夷光告辞离开后,镇国公老夫人却没有午睡,而是一直坐着等到了颜曦回来,低声问她:“你把我让你告诉你夷光妹妹的那些话,可都告诉她了没?她怎么说,是不是,不乐意?也不怪她不乐意,跟傅老四比起来,那五个人选的确差远了,可满京城能比得上傅老四的,又有几个呢?关键傅老四的娘还摆明了死活不同意,她是个聪明孩子,难道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么,何况那瓜还强扭也扭不来……等等……   ”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她忽然想起为自己的外祖父平反,是为了让傅老四的娘,别再反对他们?” 第186章 苦心   镇国公老夫人意识到许夷光忽然想为李阁老平反,极有可能是为了让靖南侯太夫人不再反对她和傅御在一起后,脸色便淡了几分。道:“当日我见她因傅太夫人众目睽睽之下那样说她,而满脸的羞愤,还当众与傅老四划清了界限,还以为,她虽小小年纪,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有一身的傲骨,还越发高看她一眼。如今看来,竟是我   错看她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连有那样的想头都不该,更别提还妄图付诸于实际行动了!”   镇国公老夫人方正守礼了一辈子,向来便见不得这样的行为,话自然也说得颇不客气。颜曦听了,却撇着嘴,不以为然的娇嗔道:“祖母说夷光有那样的想头都不该,那您干嘛让我与她提那些人说那些话,您该直接与李婶婶和她们家的长辈去提啊,甚至您也不该与我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事才是   ,您不还是凡事从不瞒我?您老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何况夷光明明就是一片孝心,是您自己想岔了。”   “我那是耳濡目染,手把手的教你……”说得镇国公老夫人讪讪的,说不下去了,片刻方自嘲一笑,“的确是我一时着相,看事情反倒没你个小丫头透彻了,你教训的是。哎,我也是着急,傅太夫人急成那样,你是知道的,这才多久呢,便亲来见   过我两次了,还巴巴搜罗了三个平心而论,真个不差的人选来,我让你母亲选的那两个人,尚且要比她选的差些,可见她心里有多着急。“我就怕她见事情一直悬而不决,那啥……急跳墙了,给夷光丫头罚酒吃,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夷光丫头,便是我们家,也不好插手管得太多,到底她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亲生祖母呢,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顿了顿,又道:“夷光丫头真个不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何况她还救过我的命,我难道还会害她不成?惟今她只有从五个人选里挑个最好的定了亲,才是最好的出路,如此有我们家做靠山,靖南侯府也变   相算是她的靠山,因为只有她过得好了,傅老四才可能尽快忘了她,才能安心过他自己的日子去。”   “所以只凭这一点,傅太夫人便不会让她将来的婆家欺负她。反之,逼得傅太夫人釜底抽薪,什么都不做,只要进宫求贤妃娘娘给她指个婚,事情哪还有回圜的余地?”   颜曦本来听自家祖母说靖南侯太夫人‘狗急跳墙’时,还差点儿没忍住笑。后边儿却是越听神色越凝重,等镇国公老夫人说完了,方皱眉道:“祖母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便是夷光,心里必定也是极明白的。可明白归明白,凭什么啊,傅太夫人奈何不了自己的儿子,就这样逼   夷光,说到底还不是欺负她家世低微身份尴尬无人出头,换了别人,不说换与他们家门第家世相当的人家了,就换了夷光家大姐姐,她也不敢这么做!”冷哼一声,“明明根子就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她有本事,就直接给傅将军定亲啊,只要傅将军定了亲,一切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到时候夷光要嫁谁不嫁谁,甚至一辈子都不嫁人,通不与任何人相干,就这   样被她逼着,要在几个自己根本不想嫁的人里,随便挑一个嫁了,要是将来过得好了还罢,要是过得不好,那不是毁了夷光一辈子吗?她也不怕一辈子都良心不安!”颜曦只要一想到许夷光每每说到与傅御哪怕只是扯得上丁点儿关系的人和事,眼里便会闪过的痛苦与挣扎,还有她周身那掩饰不住的落寞萧索的气息,心里便沉甸甸的难受至极,也忍不住想为她打抱不平   。   何况夷光还连难过与痛苦都不敢表现出来,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费心遮掩着。   心里已经这么痛了,不能安安静静的独自舔舐伤口,等伤口慢慢的结痂愈合也就算了,还要立时被逼着嫁给另一个根本不愿意嫁的人,换了颜曦自己,怕是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   镇国公老夫人心里何尝赞同靖南侯太夫人的做法了,虽然她的实际行为看似与靖南侯太夫人差不多,都在为许夷光挑选人家,都想她能早早定下亲事来。   可至少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她也没想过逼夷光丫头,总要她心甘情愿了,才会把事情最终定下,而不是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逼她。   是以镇国公老夫人并没有斥责颜曦非议长辈,只是叹道:“她如果能让傅老四答应定亲,又何需这样逼迫夷光丫头,可见是知道自己儿子那边行不通,只能出此下策,终归可怜天下父母心吧!”颜曦却仍是冷笑:“她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婶婶就不是了?李婶婶可就夷光一个亲生女儿,只要夷光能过得好,过得开心,她怕是立时赔上性命,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知道靖南侯太夫人逼夷光到这个地   步,她心里得多难受?夷光又何其无辜?”“祖母不知道,因为许家二老爷宠妾灭妻,对李婶婶从来不好,许老太太又是那样,夷光曾隐隐与我透露过,她这辈子若不是遇上了那个非君不嫁的人,宁愿一辈子不嫁,如今她心里,必定便是想的这辈子   都不嫁了,您难道真忍心逼她吗?她已经够可怜了……”镇国公老夫人闻言,沉默半晌,忽然道:“也不知道这些事,傅老四知不知道?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了,不然傅太夫人一准儿连我一并恼上,到底将来……未定,还是留一线吧。这样,过些日子让你娘探   探李氏的口风后,又再说吧,夷光丫头最是孝顺她娘的,若她娘先同意了,她自然也就不会反对了……”   “祖母,您这不是还是在逼夷光吗?”还没说完,颜曦已急道,“只不过傅太夫人是以权相逼,您是以情相逼而已!”   镇国公老夫人却肃色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就算我真以情相逼了,那也是为夷光丫头好,绝不会害她,你不必多说,也别管这事儿了,我心里有数。”   就算许二老爷再不堪,哪个女儿家能一辈子不嫁人的,娘家父母在,有人护着时还好,父母不在没人护着了,该怎么办,老了又该怎么办呢?何况齐大非偶,两家门第已经相差巨大了,未来婆婆还百般厌恶她,将来夷丫头便真进了傅家,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她都是为了她好,希望她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吧。 第187章 倒霉   许夷光回到许府时,心情仍十分的不好,不过她才出门回来,却是必须先去见过许老太太才成。   只得调整了一下情绪,在二门下了车,直奔松鹤居。许老太太刚睡了午觉起来,听得许夷光回来了,忙让请进去,关切的问道:“见到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们了吧?与四小姐和其他几位小姐玩得可还好?还以为老夫人与四小姐要留你用过晚膳才回来呢,没想   到这么早便回来了。”许夷光笑道:“除了二夫人,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见到了,与曦姐姐她们也玩得挺好,老夫人与曦姐姐还说要留我小住几日,我想着冬日天短,怕晚了路上不好走,所以用过午膳吃了茶,便告辞了,也婉拒   了老夫人和曦姐姐留住的好意,以免祖母和母亲担心。”   许老太太只想说她一点儿不担心,巴不得她能在镇国公府住上几日,让满京城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府与他们许家已是通家之好好吗?   可许夷光都已回来了,她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惟有笑道:“是不该第一次上门,便住下不走了,好在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好了,回去见你母亲吧,也好早点让她安心。”   许夷光应了,却没有走,而是把半路遇见傅烨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傅二爷还托我回来向祖母和长辈们都带个好。”   总归许老太太一定会知道的,那等着下人告诉她,还不如她自己告诉她的好。   许老太太没想到许夷光不过出门一趟,便好巧不巧遇上了傅烨,她人老成精,如何猜不到这场“巧遇”十有八九不是真巧,而是人为的?   双眼立时微微眯了起来。   傅将军那边一直没有下文了,难道是顶不住靖南侯太夫人的压力,已然放弃了?   他要是放弃了,事情就糟糕了,便是傅二爷再对夷光另眼相看,她也休想进靖南侯府的门了,那自家不是彻底断了与靖南侯府成为姻亲的可能性?   早知道,还不如一力促成瑶丫头与傅二爷呢……可许老太太也知道,从那日傅御在琉园只差说出了这辈子非许夷光不娶的话后,许瑶光与傅烨之间,便再无一丝一毫的可能了。   谁曾想,如今连另一个可能性另一份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呢?   还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知道傅二爷在大街上“偶遇”了夷光后,会恨她恨成什么样儿呢?怕是得连他们许家整个儿都给恨上吧?自己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救命之恩,也要自此一笔勾销了吧?   怎么就这么倒霉,偏是同一家子的叔侄俩一起看上了夷光呢,换成两家子的老爷少爷,事情不就大有可为了吗?许老太太心里本就从没真正喜欢过许夷光,前阵子是想着万一她有大造化呢,才哄着顺着她,这两日却因李氏忽然不肯接受许家的救济,又恼上了她们母女了,到此时此刻,她的懊恼与烦躁,还有那些个   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更是快要压制不住。得亏她还记着许夷光好歹还能给人看病,为自家拓宽人脉,所以到底把懊恼与烦躁都压下了,勉强笑道:“傅二爷倒是有心了,就是不知道他几时会来咱们家,继续跟着柳先生念书了?你回去见你娘吧,她   肯定等急了。”   许夷光应了:“是,祖母。”   屈膝行礼,退了出去,懒得去理会许老太太方才那一瞬间,几乎掩饰不住的各种情绪变化,反正无论怎么样,祖母都不会喜欢她的,那她是喜是怒,自然也不与她相干。一时回到二房,果然李氏早已等得十分的着急了,好容易见女儿回来了,忙上前拉了许夷光,上下左右的打量起来,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后,方松了一口气,笑问道:“还以为敏敏你要晚些时候才回   来呢,没想到倒比我预料的还早些,是镇国公府不好玩儿吗?”   许夷光不欲李氏担心,路上已调整好了情绪,闻言笑道:“看来娘不喜欢我早点回来陪您?那我再出去便是。”作势要走。   让李氏一把给拉了回来,笑嗔道:“就爱作怪,娘怎么会不喜欢你早点回来?不过是想着你和曦姐儿要好,每次见了面都说不完的话,以为今儿个也是一样罢了。”   许夷光笑道:“今儿我和曦姐姐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不想娘担心,所以用了午膳就回来了,娘在家都做了些什么呢?”   说着见满榻的布匹棉花皮毛什么的,道:“这些都是给外祖母和舅舅们准备的吗?现做时间上怕是来不及吧,不然请了外面针线班子的人给做?”   李氏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总要先看过东西的好坏,再就是我想亲自给你外祖母做两双鞋,这些年,我从来没在她老人家膝下尽过孝……”   “那我帮娘一起做。”许夷光见李氏说着,便伤感起来,忙岔开道:“我也该尽一份我的孝心不是,就是我针线活儿差娘差远了,不知道外祖母见了会不会嫌弃?”李氏听得笑起来:“你外祖母见了,知道是你给她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不过哪里用得上你,我从昨儿做到现在,已经做好一双,另一双的鞋面子也今儿上午绣好了,要不是做鞋面子,我还真   不知道这一上午的时间怎么打发呢,所以你要露一手你的手艺,只能等下次了。”   许夷光便不再说做鞋的事了,问起其他事来:“娘,那要买的东西单子都列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李氏笑着摆手:“不必了,我和你吴妈妈早就列好担子,让阿吉照着单子采买去了,你就别操心了。出门一趟,累了吧?且回房梳洗一番,休息一会儿吧,晚间我们吃羊肉锅子。”   许夷光的确累了,不但身体累,心更累,便也不与李氏多说,行礼退下,回了自己屋里去。   是夜二更时分,傅御来了。   刚进屋便感觉到许夷光今日心绪不佳,只当她还在恼白日与傅烨的“偶遇”,虽暗暗高兴受用于她对傅烨不假辞色,也免不得恼傅烨。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后道:“我大哥今儿晚饭发了话,让傅烨去西山大营,还是从大头兵做起,所以以后他一个月里,至多只能回京两次,不会再想‘偶遇’谁,就能偶遇谁了!” 第188章 信物   许夷光没见到傅御之前,满心想的都是,见了他后,她一定要立时把靖南侯太夫人都是怎样逼她的事告诉他。   她不是将她当软柿子,以为自己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吗?   那她就让她知道,她就算真是软柿子,也是一只有刺的软柿子,一个不慎,便会扎得她的手鲜血淋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以势压人,视别人的尊严与终身为草芥!   然而见到傅御后,迎上他满是欢喜与满足的英俊面孔,她忽然间却没了告靖南侯太夫人状的心思。   那是他的亲娘,生他养他的人,他能怎么样呢,还真为了她,连自己的娘都不要了不成?那便只能继续抗争,继续夹在自己的娘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许夷光今日深切体会到了被人逼迫的滋味儿,是真的很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如何做得出逼傅御这样的事来?   她逼他,靖南侯太夫人也逼他,就像手心和手背打架,最痛的,从来都不是手心或手背,而是手的主人一样……靖南侯太夫人或许舍得,她却知道自己,绝对舍不得。是以许夷光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也没接有关傅烨的话题,只是道:“我今儿问过镇国公老夫人了,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当年我外祖父忽然获罪,的确事关夺嫡,旁的便不知道了,也不知   道是真不知道,还是……”   还是知道却不愿意告诉她,毕竟兹事体大。傅御明白她的意思,他也觉着镇国公老夫人指不定有所保留,道:“不管镇国公老夫人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愿意说,她既不愿意说,我们再想其他法子便是,可惜我查了锦衣卫的卷宗后,也没有发现   ,怎么竟会任何记载都没有?”说着见许夷光情绪越发低落了,忙又道:“不过我近来在宫里做了一番布置,当年在先帝御前伺候的人,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早出宫的出宫,去给先帝守陵的守陵,亡故的亡故,总还有留在宫里的,假以   时日,不信找不到线索。景山我也已打发了人去查探,据说当年先帝跟前儿服侍的李公公与梁公公虽都病故了,却都有干儿子还活着,敏敏,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找打线索的!”许夷光低低的“嗯”了一声,拿出了李氏给的那对镯子,“这是我娘给的信物,是当年我外祖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见了,便知道是我娘打发去的人,不是旁的居心叵测的人了,就是不知道   傅将军届时打算派谁去?我和我娘打发去碾伯所送东西的人,就这几日便要上路了,一路上还望将军的人能照拂他们一二。”   傅御自是想也不想便应了:“你放心吧,我的人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一面把镯子收进袖里,一面关切的道:“敏敏,你怎么了,一直都没什么精神似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到后面,语气里已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敏敏难道,又要开始回避他、拒绝他了?许夷光如今倒是没想着要回避傅御、拒绝傅御,反正再回避再拒绝也是没用的,遂摇头道:“我没事,就是一直找不到线索,有些着急罢了。对了,马上就年底了,将军公事一定很繁忙,暂时就别来看我了   ,成吗?也免得将军白日里没有精神,耽误了正事。”   她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是随心而为,还是理智一点?   能随心而为,当然最好,也是这世上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可若不能随心而为,她又不想如靖南侯太夫人所愿,胡乱把自己嫁了,又要怎么才能护住自己呢?   看来她不但得尽快让满京城的高门大户都知道她医术高明,还得让他们知道,有些病只有她能看,其他大夫包括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看不了才成。   那样自然任何人想动她、逼她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了,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能说得准哪一日便会患上疑难杂症,求到她名下呢?   傅御见许夷光说着话,又开始神思恍惚了,如何不知道她必定是有心事?只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他心里飞快的闪过一抹苦涩,敏敏到底还是没有全然相信他,她待他的心,也远不如他待她的。不过很快,傅御便释然了,他前世便爱着她了,她却认识他时日尚短,做不到全然信任他,做不到与他待她一样不是很正常的么,他比她多活了那么多年,多让让她怎么了?能这样让着她,曾经也是他求   也求不来的福气好吗!   至于她的心事与烦恼,他慢慢的想办法去了解去查探,等查探出来了,再替她把烦恼都解决了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以傅御很快便笑起来,道:“我近来的确有些忙,正想与敏敏你说这阵子只能少来看你呢,没想到我们再次心有灵犀,你倒先说了,那我忙完了再来看你啊。对了,我记得开了年二月初,便是你十三岁的   生辰,想要什么生辰礼物?现在想不到没关系,过阵子我来瞧你时,你再告诉我也是一样,反正时间还早呢。”   总算他的敏敏很快就要大一岁了,要是这次过的不是十三岁就生辰,而是十五岁,该有多好?   许夷光没有反驳他的‘心有灵犀’说,省得引出他更多的话来,甚至这样那样的“惩罚”她,便只是笑道:“那我以后再告诉将军吧。时辰不早了,将军该离开了。”   傅御满心的舍不得离开,却也知道许夷光今儿心绪不高,便也没坚持留下,只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打发人去告诉我。”   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送走傅御后,许夷光躺到了床上,一时间却是睡不着,索性想起自己要怎样才能让满京城都知道有些病只有她能看了。   说来她师父的医术已经够高明了,但就是她师父,也不敢说哪些病满京城只有他一个人能看,何况她还没有师父的经验与见闻……不过,师父的医术平心而论,其实偏于保守了些,倒是汪师叔的医术,据她自他所著的医书上看来,十分的别出心裁,甚至连天花这样的绝症,都是有希望治愈甚至预防的,还有人死了后,半刻钟内,有   规律与章法的按压其的胸口,是有望让人死而复生的……等等。要不,她尽快找汪师叔讨教讨教去?正好当面向他道个谢。 第189章 再谢   过了几日,李氏终于将送去给母兄亲人们的东西都准备好,让许府往年送东西去碾伯所的几个人给送了出去,算了了了眼下最大的一庄心事。   许老太太事后虽然越想越恼许夷光,越想越恨李氏,因为就在这几日间,靖南侯府的世子傅焕定亲,大摆筵席,靖南侯府却没有给他们许家下帖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靖南侯太夫人果然恨极了他们许家,连她是她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都不顾了。   他们家好容易才机缘巧合与靖南侯府搭上的关系啊,如今竟然没有了,都是许夷光那个不讨喜的东西闹的,都是李氏那个扫把星闹的!   许老太太因此气得一连几日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她再气再恨再后悔,事情也已成了定局,改变不了了,她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挽回靖南侯太夫人的心,只要立时给那不讨喜的东西定下亲事,让靖南侯太夫人再没有后顾之忧,管保自家立时又能成为靖南   侯府的座上宾。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让那不讨喜的东西彻底怨上她,怨上整个许家,她如今又今非昔比,有镇国公老夫人做靠山,新安王世子妃也看重她,如此自家得罪的人反倒会更多,更不必说利用她的医术,拓宽   自家的人脉了。   得不偿失的事,许老太太从来不做。   是以许老太太恼怒归恼怒,还是将事情做得很漂亮,把往年往碾伯所送东西的人都给派了出去,还言明那几个人的月钱赏赐都公中出。   许夷光知道许老太太心里正窝了一肚子的火,也不与她争锋,让李氏没有拒绝她。   反正下人们的月钱和赏赐都是小钱儿,以后她也会加倍还回来的,就先顺着老太太吧,她如今是既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与她唇枪舌战斗智斗勇。   许夷光的心思,都放在了研习汪思邈所著的医术上,得亏汪师叔人虽已平安回来了,却没有立时问她讨回医书去,不然她还真没的看了。   只可惜她来回把整本医书看了不下十遍,仍然有好些参不透,甚至根本看不懂的地方,想来只有汪师叔这个著书人,才能为她解惑了。   于是这日去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时,许夷光便提出了自己今日要出门一趟,采买一些药材和银针药箱之类的必须用具,以备明日出门做客的不时之需。许老太太听许夷光才去了镇国公府不几日,又要出门,心里先是不悦,——因为她心里那口气一直都憋着,自然是看什么事都不顺眼,无论许夷光这个始作俑者做什么,都要先例行的在心里挑一番毛病,   只可惜每每挑毛病的结果,都是让她更不痛快更憋屈,因为再气她也得忍着。但听得许夷光是为明日出门做客做准备,她心里的不悦立时都烟消云散,或者更确切的说,又一次被她死死给压住了,大手一挥,同意了许夷光的请求,“让你大伯母给你安排车马和跟车的人,再去账上支   二百两银票……不,支五百两吧,以备不时之需。”   明日要去的人家,可是左副都御史家,正三品的大员,还是手握实权的大员。以往许家虽与他们家有交情,却不过是同属文官清流的点头之交而已,还是因为此番病的是左副都御史的嫡女,未出阁的女孩儿家面皮薄,太医大夫们上门看病时,连对着自己的奶娘有些话都不好意思说   ,听得许家的二姑娘能给人治病,所以才给许家下了帖子,请许家众女眷上门做客。   若是许夷光能治好那位姑娘,不用说两家的关系立马就拉近了,许明忠以后也能多个提拔帮衬的人,指不定,连许明孝的功名都能回来?   所以许老太太对明天左副都御史家这场宴请,那是相当的看重,许夷光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选在今日开口说要出去的,省得与许老太太多磨叽。   如此半个时辰后,许夷光坐的马车,已在大街上的,驾车的是胡阿吉,同车服侍的是谷雨,另外还有两个跟着的婆子和两个护院。   许夷光先去几个生药铺子晃了一圈,挑了些药材后,便找了间酒楼,让谷雨与跟车的婆子护院周旋,自己则悄悄上了马车,吩咐胡阿吉直奔孙太医府上。   万幸不但孙太医在家,汪思邈也在。   许夷光先给二人见了礼,因方才听得门上的人说太太与大奶奶都不在家,便笑着问道:“师父,师母与大嫂子去哪里了?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孙太医道:“她们去正阳大街买东西,过几日你大嫂娘家妹妹出嫁,她们一个是做姐姐的,一个是做亲家太太的,总得好生添几样妆才是,看时辰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说话间,见汪思邈一直冲自己杀鸡抹脖的使眼色,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方问许夷光:“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吗?你母亲可好?有了那笔银子,你们应当暂时不用为   银子发愁了吧?”   许夷光见问,笑道:“我母亲挺好的,知道我今儿要来师父这儿,还让我一定要当面向汪师叔道个谢呢。”说着转向汪思邈,深深福了下去:“汪师叔,您的雪中送炭夷光无以为报,以后您有吩咐,夷光但能做到的,绝不推诿!不过,两千两的利润,也委实太高了些,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也不可能这么暴利,   所以师叔一定是自己贴了银子,对吗?”“您辛辛苦苦跑一趟,餐风露宿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们母女怎么能让您辛苦一场,反倒还要自己贴银子呢?是以我今儿带了一千两的银票回来,还请师叔务必收回去,不然我们母女连剩下的一千两,   也没脸收了,就这剩下的一千两,只怕师叔也亏了的吧?”   汪思邈被说得讷讷的,想说他没有亏,让许夷光把银子收回去。   可想到自家师兄说的,他这个徒弟可不是普通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既聪明沉稳,还坚定有主见,一旦她认准的事,任谁都改变不了。只得笑道:“我这次收回来的药材,大多数都是拿着银子都买不来的好东西,与各大生药铺一说,人家立时同意高价收购,所以我真没有亏。何况如今还有四成没有卖完呢,等卖完了算过总账后,有多的你再退给我便是,不必现在就急着退。” 第190章 气闷   汪思邈自那日见过李氏后,失魂落魄了两日,到底还是不得不接受了他再也见不到思念了多年的那个人这个事实。   也是,连时空都不同了,两个人哪还有再见的可能性,总不能他来了这个时空,他思念的那个人也一起来了吧,这世上绝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想到李氏就算不是他思念的那个人,至少与他思念的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因想起孙太太说过李氏‘这辈子先甜后苦,在夫家日子是真不好过’,便找了个孙太医不在家的机会,问孙太太李氏究竟怎么个先苦后甜法,在夫家日子又是怎样不好过。   见孙太太满脸的痛心疾首,忙又再四向她保证,他真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觉着李氏跟自己的故人长得一样,所以随便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而已,请孙太太只管放心。孙太太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来女人家爱八卦也是天性,便把李氏十二岁以前是阁老独女,金尊玉贵,十二岁后随着李阁老获罪,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入泥淖里,不得不提前嫁入许家,可许家自许老太太许明孝,到上下所有人,都因她娘家败落没有嫁妆不说,还得许家每年定期接济李家,而不喜欢不尊重她,看不起她,许明孝几个月前,甚至还对李氏动了手,以致他宠妾灭妻的行径曝光,丢了官   职与功名……细细都与汪思邈说了一遍。末了还感叹:“要不说女人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呢,能嫁个人品好的,便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反之,嫁了个人品不好的,那可真是一辈子都得泡在泪缸里了,何况我那妹妹还婆婆妯娌通不省心,自己也   没个儿子傍身依靠,要我是她,当年才不肯嫁呢,就跟亲人们一起,那样不管是苦是甜,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不过这样一来,李家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了,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难道都活活饿死不成?一样也难啊,不然这次敏敏也不会掏光她们母女两个所有的家底,也要入一份股了,就是不想再食那嗟来之   食了,哎!”   听得汪思邈是又气又闷,心里沉甸甸的比压了块大石头还难受。   在他那个时空,所嫁非人还可以离婚,等遇上合适的人后,再嫁便是。   便不想嫁了,女人也同样可以出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完全可以不必受来自所谓丈夫和婆婆妯娌的气。   可这个时空却是万万不可能,嫁错了人,除非死,否则很少有人能真正解脱的,只因这个时空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太苛刻,女人就跟天生比男人矮了好几等似的……真是让人他妈的想爆粗口啊!   汪思邈当即做了决定,先卖一批药材,卖得的银子,立马送进许府去给许夷光与李氏,以解她们的燃眉之急。   所以才会有了那日的三千两,光靠卖药材,当然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利润,但亏就亏吧,大不了他一文不赚,甚至自己再搭点儿进去便是。   倒是没想到,许夷光竟又退了一千两回来……   汪思邈说完,惟恐许夷光还要坚持退银子,忙又看向了孙太医,让孙太医帮腔几句。孙太医是个方正之人,无论汪思邈再如何说他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帮李氏和许夷光一把,都不相信,他怎么不帮别人去,满大街比李氏艰苦的人不要太多,他何以专盯着李氏一个人帮,还一出手   就是那么大一笔银子,银子多得烧了么?   说到底,还不是见人家貌美,可人家都罗敷有夫了,再貌美与他什么相干。   不过不管怎么说,汪思邈此举的确能帮到小徒弟母女两个也是事实,反正那许二太太一年与出不了一次门,汪思邈有再多的心思,见不到人也是白搭……孙太医这么一想,心里方自在了些,如了汪思邈的意,开口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师叔带回的这批药材,的确都有价无市,赚个两三倍的差价,还是基本没有问题的,我昨儿也已先分了三千两,还有一半   等剩下的都卖完了再分,所以你把这一千两先收着,等全部药材都卖了,咱们又再说,好吗?”   真这么高的利润?   许夷光有些怀疑,道:“师父真也分了三千两,还只是一半儿?我的本金可本来就只得师父您的一半儿。”孙太医笑道:“我真已分了三千两,如果剩下的也能卖一样的好价钱,我再分三千两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算来,我本金是你一倍,利润也是你一倍啊,难道师父还会骗你不成?你和你娘手上有了银子,这   次送东西去碾伯所,便可以宽裕些,甚至明后年也不必发愁了吧。”   许夷光点点头:“是啊,所以这次准备的东西比往年都多,银子也比往年多,大前日已让人送出去了,我娘也算是暂时了了一桩心事。”“那你娘不是……”汪思邈在一旁想说‘那你娘不是很高兴,指不定也有心情出门散心了?’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孙太医给简单粗暴的打断了:“对了,敏敏,你今儿来,不只是为向你汪师叔道谢吧,是不   是还有其他事?若没有,便早些回去,省得你娘担心,至于病陈,我明后日打发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今日会来,不然早整理出来了。”   早些把小徒弟送走了,也好早些让他不成器的师弟死心,省得他这般涎皮涎脸的,让聪明的小徒弟瞧出什么端倪来,觉得他是个老不修,那就不好了。不想许夷光却笑道:“师父,我才来,您就要赶我走啊?仔细师娘回来知道了说您。我呢,倒是不担心师娘说您,反正您皮糙肉厚的不怕师娘说,是我还真有事要请教汪师叔,所以我要走怎么也得是午后了   。”   孙太医闻言,略一思忖,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要请教他的,医术上的事?连我的衣钵你才只继承了一半儿呢,可别贪多嚼不烂,医术到底不比其他,一个不慎,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师弟的医术大多比较惊世骇俗,他一个大男人尚且因此被业内的同行们,甚至是病人的家属们百般说嘴诟病,好几次还险象环生,小徒弟还是女儿家,若真学了,岂非得越发被人诟病说嘴了? 第191章 请教   汪思邈听得许夷光有事要请教自己,却是忙不迭应道:“夷光,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只管问,师叔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个师兄啊,您才不是说有事要忙吗,只管忙您的去便是,我和夷光都不是外   人,很不用您一直陪着哈。”   等把师兄个老古板打发走了,小徒弟小姑娘家家的,肯定好哄得多,那他便可以试探着问她她娘以后有什么打算了,难道还真跟她那个混蛋爹过一辈子,把后半辈子也给葬送了不成?   只要那李太太愿意跳出那个樊笼,他一定不遗余力的帮她!   孙太医闻言,狠狠白了汪思邈一眼:“谁要陪你了,我这不是怕你把我徒弟给教坏了吗?”许夷光忙笑道:“师父,您就放心吧,我只是看了汪师叔所著的医书,上面有几个地方不明白而已,所以想请教一下汪师叔,一解心中的疑惑,我也知道医术不比其他,稍有不慎便是人命关天,绝不敢贪多   嚼不烂的。”孙太医想着许夷光自来沉稳懂事,他纵信不过自家不靠谱的师弟,也该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才是,这才松了口:“那好吧,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便是,我就在隔壁,有事情叫我一声,我就能立刻   过来了。”   说完还警告的看了汪思邈一眼,才出去了,师弟的医术,他自然不好留下来旁听。   汪思邈等自家师兄出去了,方笑向许夷光,道:“夷光,你有哪些地方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我了。”   许夷光应了一声:“好的,师叔。”把汪思邈的医书拿出来,翻到人死后半刻钟,有规律与章法的按压胸口,有望死而复生那一页,道:“师叔,就是这里了,您只记录了结果,却没有记录具体的方法,我如果哪一天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要怎   样有规律与章法的按压病人的胸口呢?”汪思邈闻言,笑了起来:“原来你想问‘人工呼吸’啊,其实这个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这样,让病人仰卧后,你先一只手捏住病人的鼻子,另一只手尽量使其头往后仰,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口包住病人的嘴吹气,一连持续十数次,若病人还没有呼吸,就得这样用力按压其胸口,帮助其肺部恢复呼吸,这样持续数十次后,若还没有反应,便是彻底没救了……这个法子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适用的,而且光纸   上谈兵不行,得实际操作几次后,你才能掌握到要领……”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已是红了脸,这才想起眼前的小姑娘,可不是以往自己带的那些个女学生,而是个真真正正的古代大家闺秀,不怪脸红得红布一般了。忙又道:“要师叔说,你还是别学这个了,因为学了,也未必用得上,师叔这么多年,也就用上过四五次而已,病人家属,不论是男病人还是女病人的家属,一般都不会同意,不是觉着男女有别,就是觉着   对死者不敬。”   不然好些个病人,其实是有希望救活的,就因为家属的愚昧无知,真再也醒不过来了……任重道远了这么久,他都有些灰心了。许夷光却忽然抬头道:“不,师叔,我要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哪日我就派上用场了呢?我若不知道这个法子也就罢了,既已知道了,偏因拘于世俗没有学,以致病人眼睁睁死在了我面前,那我   会良心不安一辈子的!”   再说,她以后诊治男病人的几率,应该不大,再是“医者父母心”,她娘也一定不会同意的,既然她与女病人大家都是同性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汪思邈闻言,又惊又喜,没想到许夷光一个大家闺秀,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么对他脾气与胃口,据师兄说来,还天赋颇高的徒弟,怎么就没让他给遇上呢,他都想给师兄抢过来了,怎么办?   不过也没差了,师兄的徒弟,不也是他的徒弟吗,何况她娘与他思念多年的那个人还长得那么像,算得上是故人之女了,有了这两重关系,他就算真把他的衣钵都传承给了她又何妨?   汪思邈因忙道:“你既然想学,我当然愿意教,要不我们这就找个丫鬟来,我现场教你该怎么做?”许夷光想了想,皱眉道:“师父家的丫鬟,倒是不好勉强,这样吧师叔,我下次来带个我的贴身丫鬟来,她既对我忠心耿耿,也是打小儿看着我学医的,自己也多少懂了些皮毛,想来会心甘情愿配合我的。   就是我出门总归不是那么方便,我回去想个法子吧。”   汪思邈想想她家的情况,母亲日子都不好过了,她做女儿的日子,难道还能好过到哪里去吗?   点头道:“那行吧,下次你带了人来,我再教你。反正你还有其他疑问,我们今天先解决其他疑问便是。”   许夷光应了,又翻到了治疗预防天花那一页:“师叔,天花可是绝症,您真能治疗真能预防吗?别说预防了,只能有治疗的法子,那也是无上的功德啊!”汪思邈点头:“说能治疗不确切,因为条件有限,首要就得退烧,能退烧便有望治愈了,只能说生死五五开,倒是预防是确确实实可以预防的,在我那个时代……不是,我是说我早年曾去过一个地方,那里   每个孩子生下来不久,都要种痘,种了痘后,一生便再不会染上天花了,都不会染上,自然也就不会传染,出现一人染上,便极有可能死全家,甚至死全村的惨剧了。”   “真的?”许夷光大是兴奋与向往,“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地方吗?可惜我去不了。那师叔,怎样种痘吗?这个痘,要怎样才能得来?天花又称痘疮,痘毒,难道这个法子是以毒攻毒吗?”汪思邈闻言,目露赞许,“算是以毒攻毒吧,这个痘,是从牛身上获得的,因为牛痘对人的致病力很弱,却恰能克制天花,故在接种过牛痘后,人体内便会出现对天花的抵抗力,如此以后便不会再染上了。   ”   “牛痘?”许夷光听得叹为观止,“那师叔,您自己试过用这种方法给人种痘吗?种了后效果如何?”汪思邈摸了摸鼻子,道:“牛痘并不那么容易提取,病人家属也愚昧,我说我能治,他们却不肯相信,他们既不肯相信了,我自然不便勉强,所以这些年,我实实在在只好接种过的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 第192章 天意   汪思邈说完默了默,又道:“我这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的,早年二师兄曾想让我进京来也弄个太医做,再不然跟大师兄一样,开医馆授徒也成,我不想被束缚,所以一直四海为家,天南地北的到处   跑,以致这么多年下来,竟是没有分毫积蓄,也因在哪一处都待不长,在哪一处都没能扬名立万,闯出个名号来,也就不怪病人家属信不过我了。”“所以我终究还是进了京,而且进京后第一件事,便是赚银子,有了银子,我才能开医馆,行医扬名,也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信任我,把我想做的事,都试着做到,把我心里那些个志向,也都试着实现   ,总算现在开始还不算完,我也可以确信,我没有白来这一趟了。”   不然怎么能遇上眼前这么个聪慧心正的小徒弟,还有她那个与他思念了多年之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娘呢?不管将来如何,只要能偶尔见“故人”一面,他便心满意足了。   许夷光被汪思邈一番话说得心里大是触动,想也不想便道:“师叔,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您一定能做到您想做的事,也一定能实现您所有志向的,如果师叔不嫌弃我愚鲁,我愿意帮助您。”   若那什么人工呼吸和种痘都能成功让病人接受,并逐渐推广开来,不说当世有多少人能受益了,连后世的人,一样也能受益!   汪思邈笑起来:“你愿意帮助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怎么会嫌你愚鲁,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得过一段时间,我的医馆才有望开起来,等起来后,又再说吧。”许夷光应了,翻到了剖腹产子那一页,“师叔,我只看过剖腹产子后胎儿活了下来,产妇却几无存活的例子,您的医书上却写的是母子都可以平安,而且比难产时,产妇自己拼命生下孩子,于产妇和胎儿的   存活率都高,都安全,真的吗?”汪思邈点头:“自然是真的,只要做好麻醉,消毒,缝合等一系列工序,母子平安的几率可达七成以上,怎么也比听天由命,母子两个只能保一个强多了。因为这个事涉自家子嗣,所以这些年我做过的次数   ,有二三十例,只有四例产妇在坐月子期间,因伤口发热化脓,到底还是去了……再就是那些存活的产妇,丈夫事后知道了我是怎么替产妇接生的后,夫妻间感情好些都大不如前……”   所以“义务教育”什么的,真的很有必要啊,只可惜,据他算来,如今的时代离他的时代,就算两个时代都在同一个时空,也有上千年的距离,真是太遥远了!   许夷光这回也沉默了,于他们做大夫的来讲,当然是人命大于天,旁的都得排在人命之后。   可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讲,人命却绝不是排在最前面的,尤其是女人的命,更是得排在子嗣、贞洁、名声……等等很多重要不重要的东西之后,不怪师叔要灰心了。她想了想,抬头正色道:“师叔,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我也是女子,如此便不会再让难产的产妇们只能拼死保住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影响到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了,只是我现在还一窍不通,还得师叔不   嫌我笨,一一教我才是。”   许夷光之前想的只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有些病只有她才能看,那她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保护李氏,所以她来请教汪师叔。   但此时此刻,她不仅仅这么想了,若能在保护自己和娘的同时,切切实实的造福京城甚至更远更广地方的百姓们,她就真是不枉重活这一回了!   师叔两个一直说到孙太太婆媳两个满载而归,仍是意犹未尽,可惜该用午膳了,只得暂且打住,一个去找孙太医,一个去了内院见孙太太。   孙太太正逗孙子玩儿,瞧得许夷光进来,笑道:“敏敏,正说要打发人去请你进来用午膳呢,没想到你就进来了。”吩咐孙大奶奶,“让她们摆饭吧。”   许夷光先给孙太太和孙大奶奶都行了礼,方接过孙太太的孙子骁哥儿,笑道:“骁哥儿有没有想姑姑啊?”   一面与孙太太道:“看师母红光满面的,就知道今儿收获颇丰啊。”   孙太太笑道:“还行,计划买的都买好了,没计划买的,也都买了,这会儿唯一的感受,就是心疼银子。”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时饭毕,许夷光想着出来一次不容易,自然要尽可能多的把疑问都向汪师叔请教了,便辞了孙太太婆媳,又去了前面见汪思邈。   这回汪思邈没再耐心细致的为她解惑了,只说了一句:“我一次与你说太多,你也记不住,记不住还罢了,最怕记岔了,那可就不妙了,还是下次再告诉你吧。”便把话题岔到了李氏身上:“那个敏敏啊,师叔也这样叫你可以吧?可以啊,那太好了,敏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个,你知道、知道你娘的闺名吗?你别多想,师叔绝对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好奇,对,   只是好奇,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当然,你愿意说就最好了。”   许夷光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来师叔对她娘是真很好奇啊,就是不知道这份好奇,仅仅是因为她娘跟他的所谓“故人”长得一样,还是另有原因了?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相信师叔没有恶意,所以我愿意告诉师叔,我娘单名一个‘璇’字,我记得那日师叔一见到我娘,便叫的是‘李璇’,我事后还问了我娘,真不认得师叔吗,既不认得,那为什么师   叔的故人不但跟她长得一样,还连名字也一样?我娘却说,她真不认得您,看来的确是巧合了。”   万一师叔与她娘真个注定有缘呢,她做师侄和女儿的,总要给他们一次机会才是。   汪思邈根本没听见许夷光后面说了什么,他听到李氏单名也是一个璇字,合起来名字就是李璇时,已然呆住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长得一模一样也就罢了,连名字也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难道是天意?还是这个李璇,与那个李璇,冥冥中有什么关联,所以他终究还是再遇上了她?那他和她,就真是太有缘了,他这次说什么也要抓住这份缘分,再不要像上次那样,有缘无分! 第193章 没看错   许夷光见汪思邈神色大变,久久都不说话,吃不准他在想什么,试探着叫起他来:“师叔,师叔……”   一连叫了好几声,汪思邈方回过了神来,道:“倒是没想到,你娘竟然与我那故人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可见得多有缘了。”   许夷光不动声色:“是啊,我也觉得好巧,倒是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了。”   汪思邈却道:“我倒觉着,这不仅仅是巧合,应当是我那故人与你娘冥冥中定然有所关联,只不过我们暂时都还不知道二人究竟有什么关联而已。”   也许,这一世的李璇,是他认识的那个李璇的先祖呢?再不然,她们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时空里的同一个人呢?   不然她们怎么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汪思邈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敏敏,师叔冒昧的再问你一个问题啊,我听说,你娘和你父亲,那个,那个……夫妻间感情实在很一般,”你祖母与伯母婶婶们,也都对你娘,很不友好,那她,有没有想过   离开那个你父亲,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了,重新开始呢?”   说话间,一直紧紧的盯着许夷光。   却见她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也久久不开口说话。汪思邈不由急了,后知后觉的想到了眼前的小姑娘就算再对他胃口,再不拘于世俗,说到底仍是个土生土长的标准大家闺秀,她能接受并愿意学习他那些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包括他师兄那样算当世翘   楚的大夫都接受不了的医术,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她好学,她喜欢医术,心地善良想尽可能的多为人治病多救人。却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的父亲,成为一个世人眼里的“弃妇”,毕竟这个时代要结束一段夫妻关系,九成九都是男人给女人一纸休书,主动权都掌握在男人手里,便仅有的那零点一成   是和离,到头来被诟病的,依然是女人。而她也只能随之成为弃妇之女,受尽世人的白眼与诟病,甚至影响自己的一生,——说到底,还是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了,他纵是男人,明明就是这些不公平规则的绝对受益者,因为多年所受的教   育和固有的观念,一样接收不了!   许夷光在汪思邈的忐忑与懊悔中,终于开了口:“我娘倒是不打算离开我父亲,离开那个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顾虑太多,背负得也太多,宁愿委屈自己,来换取所有人的相对圆满。”见汪思邈再次神色大变,又道:“可我不想让我娘再委屈自己了,她已经苦了十七年,难道还要苦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吗?我不忍心,更舍不得,所以就算要付出再大的代价,承受远超我预期的后果,我也   一定要让我娘离开我父亲,不再做许家妇,重新开始!”   汪思邈瞬间转悲为喜,急声道:“真的吗,敏敏你真这样想的?那你娘可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他真是没看错这个小徒弟,真是没看错!许夷光笑着点头:“师叔又不是外人,我当着您的面儿,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只是一点,此事非同小可,我既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不能让我娘如愿跳出那个樊笼,又怕自己将来发现自己这样做是   错的,这世上的男子,与我父亲不一样的,说到底又有几个呢?”“不过是我父亲的丑恶行径侥幸曝光于了人前,其他人的没有,所以还能继续粉饰太平下去罢了。可我娘还那么年轻,总不能就一个人过后半辈子吧?我只怕她才出了狼窝,又掉进了虎穴里,尤其她要离开   我父亲,惟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顶着个‘弃妇’的名头,她怕是更遇不到一个真正的良人了,哎……”   说到最后,叹息不断,情绪也明显低落了下来。   心里却想的是,遇不到合适的人,大不了她就奉养娘一辈子,让她无忧无愁的过一辈子便是,怎么也比嫁个不是真心爱护她的人,还要替他孝顺父母打理家事操不完的心来得强!汪思邈已急道:“敏敏,你之前不还劝我,‘有志者事竟成’吗,只要咱们肯去做,就总能让你娘跳出那个樊笼的,至于对错,我旁观者清,倒是觉得不用等到以后,现在便可以确定你是对的,难道因为知道   天要下雨,就不出门了,听说有人吃饭噎住了,咱们怕也噎着,就不吃饭了么?”“你也不用担心你娘以后遇不上一个真正的良人了,若真正爱她惜她之人,看她的优点且来不及了,那顾得上去管她那些个不足,何况那还不是不足,不过是白璧微瑕罢了,至少我……那个,至少我相信你   娘以后一定能遇上那个人的!”   说到激动处,差点儿就没忍住说至少自己就不会嫌弃李氏是嫁过人的。   他那个时代,离婚再嫁不要太普遍,何况还不是李氏自己不好,都是姓许的不好,她是受害者,他就更不会介意了。   还是见许夷光红了脸,面露尴尬之色,方反应过来自己这些‘情啊爱’的言论当着她一个小姑娘的面儿说委实不合适,当着她做女儿的面儿有毛遂自荐做她继父之嫌更不合适。   何况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到底是真个因李氏的遭遇,怜惜李氏这个人呢,还是因为她和他思念了多年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爱屋及乌产生了移情作用?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汪思邈都确定,若不是真个两情相悦了,他不会求婚的,那对李氏来说,也太不公平了,所以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   不过,这与让李氏跳出许家那个樊笼并不冲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总要助她一臂之力的。   许夷光也约莫知道汪思邈的态度了,他对娘,看来是真个很不一样,那便算是八字有一撇了。   当然最让她高兴的,还是汪师叔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磊落不羁,与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都不一样的,不然他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儿,问她这些事,与她说这些话了。   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他失礼,可许夷光除了些微的尴尬以外,却只有高兴的,若娘与汪师叔最终真能走到一起,那她的后半辈子,一定会幸福圆满吧?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总得再深入了解一下汪师叔的人品,她也不能操之过急才是,得来的太容易,便不会珍惜了。何况最要紧的,还得是娘自个儿愿意。 第194章 出诊   申正酉初,许夷光回了许府,因为医术也请教了汪思邈,他的态度也初步探到了,连日来都郁郁的心,总算稍稍轻松了几分,连带晚间都睡得比前几日好些。   次日一早起来,妆扮一番用了早膳,便去了松鹤居与许老太太等人回合,一道去左副都御史府上赴宴。   这样的场合,李氏惯是不去的,许老太太也没打算让她去。   可李氏放心不下许夷光,临行前拉了她的手,只觉有满心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还是许瑶光善解人意,上前笑着再四与李氏保证:“二婶婶只管放心吧,我今儿一定会与二妹妹寸步不离,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去净房我也一定会跟着的。”   方让李氏心下稍宽,感激的对许瑶光说了一句:“那就有劳大姑娘了。”松开许夷光的手,目送她上了马车,再目送一行人的马车出了府。   等马车出了许府,许瑶光便与许夷光道:“看来上次是真把二婶婶吓坏了。”许流光在一旁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别说二婶婶吓坏了,换了谁又能不被吓坏的?都怪舞阳县主那个疯子,听说她还在庄子上,没能回京?该!她那样恶毒的疯子,就该关在庄子上一辈子才好呢   !”   许夷光对这个话题不置可否,只是笑着道:“难得出门一趟,我们别为不相干的人影响了自个儿的心情。”   许瑶光与许流光闻言,便不再说舞阳县主,转而说起其他话题来,姐妹三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半点也不觉得沉闷。   不过前面马车上的大太太,彼时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在心里不停的骂着女儿是个憨傻的,都被许夷光给连累得别说嫁入靖南侯府了,连想通过靖南侯府搭上与之门第相当的人家,也眼见得靖南侯府摆明了不肯再与他们许家继续礼尚往来下去,而不可能了,   ——不然世子定亲那样的大喜事,怎么偏就不给他们家帖子?   还巴心巴肝的对许夷光好,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亦连许老太太事先与她说了,左副都御史家的三公子与许瑶光年纪正当,但凡对方以后有半分与他们许家结亲的意思,她都会给极力促成了,绝不再让许瑶光受委屈,让她作娘的只管放心,都让大太太高   兴不起来。   老太太的话,有过上次的前车之鉴后,她再敢全然相信,就是傻子中的傻子,不然她怎么不在重阳节后,直接去靖南侯府拜访,亲自为她的瑶丫头保媒?   这可是变相为靖南侯太夫人解决当务之急的好办法,她又是靖南侯太夫人的救命恩人,只要她肯开口,事情至少也有七八分希望,至于傅二爷肯不肯,长辈们都肯了,他自然也只有肯了。   可老太太却没有走这一趟,说到底还不是觉着比起傅将军来,傅二爷实在差得远!   大太太忿忿的想到这里,到底顾忌三太太还在车上,强迫自己压下情绪,没有再想下去。   但心里对许夷光却是越发的厌恶了,饶理智上知道该与她做朋友,女儿与她交好,也怎么都比交恶强,情感上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一时到得左副都御史陆府,陆家大奶奶带着人在二门外迎了许府众人进去。今日却是陆二奶奶九月里新生的女儿双满月的日子,虽陆二爷是庶出的,陆夫人却待其自来与亲生的两个儿子一样,且陆二奶奶生的女儿,是陆家连上其他几房第三辈里头一个女孩儿,自然又不一样,所   以今日陆家也算得上是大宴宾客了,自然十分的热闹。在花厅见过陆夫人,彼此行礼厮见后,陆夫人便奉了许老太太上座,与陆家老太太一起说笑讲古,又安排好了大太太和三太太,方亲自引了许夷光去后面见自己的女儿陆三姑娘,也是此番许夷光要看的病   人。   出了花厅,上了僻静的小路后,陆夫人脸上的笑立时维持不住了,整个人也与方才的雍容清雅,从容不迫判若两人。看向许夷光,歉然中掩饰不住疲惫的与她道:“今儿请姑娘来鄙府做客,原是该让姑娘好吃好喝好玩儿的,偏小女缠绵病榻好些时日了,都不见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面皮又薄,见了大夫问十句也答不了一句……不能最好的对症下药,我家老爷又是个再板正不过的,说自己既身为左副都御史,更该以身作则,若病的是我们家老太太或是我,还能请太医,小女却是无品无级,怎么能延请太医上门?便   是我们老太太说自己病了,请了太医来,顺便给小女看看,我家老爷都不允。”“时间一长,大夫来后,小女便有些个讳疾忌医,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再为她诊脉了……以致,以致我们家亲家太太在宜兴,都听说了,颇有微词……听得姑娘的医术连太医都赞的,想着姑娘与小女年纪相   当,什么话都能当面说,这才冒昧的请了姑娘来,还请姑娘千万不要见怪……”许夷光见陆夫人的精气神儿跟一下子散了似的,能体会她心里长时间以来的心痛与焦灼,忙道:“夫人不必客气,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三姑娘治病的,便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给三姑娘诊过脉后,再把我能   想到的,都细细问过她,转述给太医和大夫们,他们便能最好的对症下药,治好三姑娘了。”   陆夫人闻言,紧蹙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了几分,红着眼圈道:“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有姑娘这句话,我也要先谢过姑娘。”说着就要屈膝福下去。   急得许夷光忙搀住了,道:“夫人太折煞我了。”   答应了李氏不论许夷光到哪儿,都一定跟她寸步不离的许瑶光,与不肯一个人落单,只好同许瑶光一块儿跟着许夷光的许流光忙也双双道:“是啊,夫人,您是长辈,也太折煞我家二妹妹/二姐姐了。”   陆夫人闻言,方就着许夷光与贴身嬷嬷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引了姐妹三个继续往陆三姑娘的院子行去。   陆三姑娘五官与陆夫人生得极为相似,让丫鬟扶着半身靠在床头,本该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可被病痛折磨了小一年,她又瘦又憔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与“美人儿”三个字,便再沾不上多少边儿了。许夷光心里一紧,这陆三姑娘,看来是真病得不轻啊,难怪据陆夫人说来,都快把京城叫得上号的大夫都看遍了,依然缠绵病榻了。 第195章 讳疾忌医   虽一眼便看出陆三姑娘果然病得不轻了,许夷光却从来不是个知难而退的,立时笑着上前屈膝给她行起礼来:“陆三姑娘,我是许家的二姑娘许夷光,我略通医术,能为你诊个脉吗?”陆三姑娘闻言,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抗拒之色,但许是陆夫人事先与她说好了,或许是许夷光与她同为女孩儿,让她心里的抗拒很容易就瓦解掉,她终究还是弱声开了口:“那就有劳许二姑娘了,只是我不   希望许二姑娘为我诊脉时,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任何人都不行,可以吗?”   许夷光自然凡事以病人为先,笑道:“当然可以的,陆夫人,您能带我大姐姐和五妹妹去外面稍等片刻吗?我很快就好。”一面说,一面冲陆夫人微微颔首,让她放心。陆夫人只要女儿愿意让许夷光给她诊脉,让她做什么都是情愿的,何况只是回避一会儿,忙应了一句:“那就有劳许二姑娘了。”然后对许瑶光和许流光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且随我出去吃杯茶,歇   歇脚吧。”   许瑶光与许流光想着二人就在外面,这又是陆家的内宅,怎么也出不了事才是,便与许夷光说了一句:“那二妹妹/二姐姐,我们在外面等你啊。”随陆夫人出去了。   屋里一众服饰之人,也跟着鱼贯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陆三姑娘的奶娘,还轻轻把门给阖上了。   许夷光这才坐到陆三姑娘床头,让她伸出手腕儿来,轻轻搭上了她的脉搏,一面凝神诊脉,一面柔声问陆三姑娘:“冒昧的问一句三姑娘今年多大了?我过了年,就足岁十三岁了。”   陆三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应道:“我过了年就足岁十五了,若不是这病……”   若不是这病,她如今已经忙着备嫁了,可如今还能不能顺利出嫁,却只有天才知道了。许夷光对陆三姑娘一瞬间的情绪越发低落装作一无所觉,仍笑着问她:“姑娘生病至今已多久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很久了吧?不过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你别看我年纪小,学医已经六七年了,也算是小有所成,且我也是女孩儿,你有话不方便告诉别人,告诉我却是无碍的,你放心,我一定谁也不说,包括陆夫人在内,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   温言细语的说了一会儿话,陆三姑娘的情绪总算又好了些,低声道:“我的确吃不好睡不好好长时间了,可我病得那般……尴尬,那般羞耻,我哪有脸对人说?许二姑娘,若我告诉了你,你会笑话儿我吗?”   病得尴尬,病得羞耻……许夷光眉头微蹙,难道是病在了那不可对人言的地方?   她忙笑道:“我是大夫,怎么可能笑话儿三姑娘?你就只管放心的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光诊脉,怕是不能最大限度的帮助你。”   陆三姑娘又是一阵沉默,见许夷光一直含笑耐心的等着,看起来身量虽还未完全长足,脸庞也犹带着几分稚气,却无端给人以一种从容安定的力量。她到底还是压低声音,吞吞吐吐的说起自己的症状来:“我自前年来了初葵后,每次都十分的难受,几乎连床都下不来……到今年年初,经过一年多的调养,我总算觉着好多了,还正暗暗高兴,不用再吃苦头了,谁曾想,谁曾想那里……忽然有一日,竟开始痒起来,一开始只是痒,然后便是痛,频频的想去净房,去了后,明明一直都有坠胀的感觉,却又……泄不出什么来,每个月的日子,也开始忽长忽短,   颜色也偏暗黑,比以前更痛……我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奶娘,据她说来,这是妇人病,是出了阁的人才会患上的……”越说脸越红,越说头越低,“可我还没出阁,怎么会患上这样的病?让人知道了,会怎样想我,会不会,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坏女孩儿,不然,不然怎么偏就我染上了这样的病?大夫来后问起我,我自然也没   脸告诉他们,亦连我娘和奶娘,我都不敢告诉她们,想着也许撑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呢,谁知道……”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许夷光也明白了。   谁知道身上一直不见好,心里又羞耻焦灼,忧思过度,两厢里一夹击,便缠绵病榻至今,将一开始的小症侯,慢慢酿成了大症候。   陆三姑娘终于说完时,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抠着手指头半晌都不敢抬头,就怕看到许夷光鄙夷不齿的目光。   不想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许夷光的嘲笑,而是仍然温柔的声音:“三姑娘别着急,我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我先告诉你,你这病不是什么大病,我很快就能给你治好,所以你可以安心了。”“第二个我要说的,就是‘妇人病’是女科和带下科的统称,并不是顾名思义,只有出了阁的妇人才会得,未出阁的女孩儿,同样也可能染上,但这并不代表,染上了妇人病的女孩儿,就不是好女孩儿了,染   病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尴尬与羞耻,想着什么别人怎么没染上,偏你染上了?其他人也有染上了的,只不过你并不知道而已。”   陆三姑娘听得许夷光说自己不是大病,她很快就能给她治好时,已忍不住惊喜交集的抬起了头来。   等再听完她后半段话,更是忍不住又落泪了,这次却是高兴的:“真的吗,许二姑娘,妇人病真的不是只有出了阁的妇人才会染上,未出阁的女孩儿同样也可能染上吗?那我不是坏女孩儿了?”   许夷光肯定的冲她点头:“当然不是!那现在,三姑娘方便让我按一下你的小腹吗?我看看有没有必要施针,施针的效果更快更好,再辅以药石,三姑娘不出十日,便有望大愈了。”也就不怪陆三姑娘‘讳疾忌医’,到后来已不肯再见大夫们了,她方才那些话,别说对着大夫们说了,连对着自己的娘和奶娘,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是不好说的,何况想着自己的娘和奶娘还要如实转告给   大夫们,不知道大夫们会怎么看她想她,她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再一点,大夫们就算听了陆夫人和陆三姑娘奶娘的转述,能跟自己一样,直接碰触陆三姑娘的身体吗?当然不能,那效果又要打几分折扣。   说来谈大家所处的前朝,因为谈大家的缘故,是有不少女医与医女的。   谁知道时间一直在往前推移,一些东西却遗失断落了,竟至本朝至今没有叫得上号的女大夫,太医院的医女数量也是几近于有,仅有的几个,据说还全部在宫里的娘娘们跟前儿伺候着……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谈大家所处的那个女大夫与男大夫几乎平分秋色的时代,才会再次来临了? 第196章 能治   陆夫人在外间一直与许瑶光许流光说着话儿,她虽是做长辈的,却是主人家,断没有冷落客人的道理,是以外间三人不是你问,便是我说,一直都没断过声音。但说话归说话,陆夫人的耳朵却一直都是竖着的,一直都在尝试着想听里间女儿与许二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既担心女儿对着许二姑娘,也是一样什么都不肯说,又担心女儿什么都说了,许二姑娘却治不了   ,其他大夫与太医们也治不了,那女儿可要怎么办?   她若是再病下去,只怕亲事就该出问题了,宜兴纪家可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了,代代以来都不乏人出仕,甚至做官到三品以上,其他举人秀才更是数不过来,是真正的书香世家。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陆夫人看重与满意的,她最看重与满意的,还是纪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   不然她为什么要忍着心痛与忿怒,将庶出的儿女与自己亲生的一并教养,让他们都成才,还不就是希望能有个好名声,让自己的女儿以后不必再受与自己一样的苦痛吗?   所以能成功与纪家结上亲,陆夫人是真欢喜了好久,只觉自己过去十几年来的委屈与悲愤都值了。万万没想到,女儿竟会忽然病倒,还一病至今都没好转,以致传到了她未来婆婆的耳朵里去,以纪家的家声家风,陆夫人倒是不担心他们会因女儿病了就主动退亲,可不会主动退亲,却并不代表,他们不   会想法子让他们陆家先退亲,谁让自家女儿的确染了“恶疾”,自家是理亏的一方呢。   退一万步说,最后女儿终究还是嫁了过去,这么差的身体,要怎么生儿育女?果真等到姑爷四十了再给他纳妾吗,那她婆婆头一个就得恨上她!是以自陆三姑娘病倒以来,她自己固然是身心都备受折磨,陆夫人做亲娘的,却也没好到哪里去,背着人时,已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甚至还曾去庙里求过菩萨,把女儿的病痛都转移到她身上来,让她替   女儿受这个罪吧。   如今眼见事情终于可能有转机了,也就难怪陆夫人坐立不安,巴不得自己能瞬间长出一双顺风耳了。   只可惜,陆夫人竖着耳朵听来听去,都只隐约听得见里面的两个人的确在说话儿,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到,心里简直快要急死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许夷光终于出来了。   陆夫人听见动静,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样,许二姑娘,小女的病,姑娘……能治吗?”说到最后,脸上带出了迟疑之色来,声音也有些发颤,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许夷光微微一笑,点头道:“三姑娘病得并不算重,我能治,夫人只管放心吧。”   话语未落,陆夫人已又惊又喜的失声叫起来:“真的,姑娘真的能治小女的病?好姑娘,我、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我、我、我……”   ‘我’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许夷光忙“嘘”了一声:“夫人,您小声些,我才给三姑娘施了针,三姑娘睡着了。我马上再开一张方子,夫人打发人去抓了药回来,按我的方法熬了药,等三姑娘醒来后,就让三姑娘趁热喝,一天三顿,明   日也是一天三顿,等后日我再来瞧三姑娘,看三姑娘的恢复情况,再酌情换方子,如此十来日后,三姑娘就有望痊愈了。”   陆夫人听得女儿睡着了时,已忙止住了哭声,探身往里看去,果见女儿趴在床上,睡得正熟,最重要的是眉头舒展,神情恬然,不像之前,连好容易睡着了也是苦着一张脸的。立时满心的欢喜,等再听说十来日后,女儿就有望痊愈后,更是忍不住一把抓了许夷光的手,压低声音激动道:“好姑娘,你是我们母女的大恩人,以后姑娘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也在所   不辞!”   许夷光微微一笑:“夫人太客气了,我不过只是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当不起夫人这般说。”   便她真有求于陆夫人,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可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许夷光又与陆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到桌前开起方子来:“蒲公英一两,黄柏一两,当归五钱,桑寄生五钱……”许流光好奇,凑上来看了一回,却是有看没有懂,因与许夷光道:“二姐姐,你可真厉害,这些药材我别说用法用量了,连认都不认识,甚至好些听都没听说过,感觉自己就跟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似的。哎,   二姐姐,你说我要是也想学医,一年时间能有你这般厉害吗?”   许夷光笑起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五妹妹画画儿也很厉害,而我就一窍不通啊,所以,不必妄自菲薄,说自己一无所长。”   许瑶光则道:“一年的时间,五妹妹还真敢想,岂不闻‘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所以啊,你还是安心画你的画儿吧。”   很快许夷光开好了方子,又与陆夫人交代了煎药的方法后,方由陆夫人的贴身嬷嬷,殷勤的引着去了前面坐席。   至于陆夫人自己,因为放心不下陆三姑娘,一心想等她醒来后,问她感觉如何,许二姑娘是怎么给她治病的,便歉然的与许夷光姐妹三个说,自己暂时不去前面了。   姐妹三个都能体会她的一片爱女之心,自然不会介意。   一时去到前面,还未开席,许老太太先拉了许夷光,低声问她:“怎么样,陆三姑娘的病你能治吗?”   许夷光低低应了一声“嗯”,“能治,祖母放心吧。”   许老太太立时满脸的笑容。   旁边大太太与三太太也低声问了各自的女儿,得知许夷光说不出十日便能治好陆三姑娘后,看向她的目光所一瞬间是又羡又妒。   尤其大太太,更是咬紧了后槽牙,怎么风头又让许夷光给全部摘了去呢?好在旁边后来来的几位夫人瞧得许瑶光后,都十分的喜欢,其中工部左侍郎的夫人还拉着许瑶光的手问了好一会儿话,又对着大太太大赞她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儿,言行间瞧着竟隐有与自家结亲的意思   。大太太心里方舒坦多了,从二品的侍郎府,虽仍比不得超品的靖南侯府,也差不了多少了,何况还有上升的空间,若再进一步,成了尚书,入阁拜相,便是指日可待…… 第197章 听话   晚间再回许府时,许夷光便是满载而归了。陆夫人等陆三姑娘醒来,问过她这会儿觉着身上如何,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里喜之不迭,忙备了厚厚的礼物送到许府的马车上,等晚宴后亲自送许老太太一行人去二门上车时,再告诉许老太太车上已给   她们备了礼物,还言明了哪些是给许夷光的。   许老太太少不得推辞一番,礼物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人脉,见实在推辞不过,也就笑着受了,然后辞别陆夫人,上了马车,祖孙三代顺利的回了府。   李氏早已迎在二门外了,见许老太太下车后一直都笑容满面,对自己也是和颜悦色的,便知道女儿肯定能治好陆三姑娘了。   不过稍后回了二房,还是问起许夷光来:“怎么样敏敏,陆三姑娘的病,没有大碍吧?”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嗯,没有大碍,我还治,后日便得再去一趟,娘只管放心吧。”   李氏闻言,心方彻底放了下来,知道她今儿累了,也不多说,打发了她回屋去歇息,一夜无话。   到得第三日上,许夷光又去了一趟陆府,陆三姑娘施过一次针,吃了两日药后,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一问之下,果然这两日身上好了不少,吃得下饭也睡得着觉了,十分的感激许夷光。   许夷光却知道,陆三姑娘病情能这么快便好转,最重要的还是心理压力消除了,既心里放开了,病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她又给她施了一次针,换了一张药方,因惦记着还要赶去孙家向汪思邈求教,便婉拒了陆夫人留膳的好意,辞别陆夫人,出了陆府,直奔孙太医家。   汪思邈今日倒是从头至尾都教许夷光教得十分的认真,只在最后问了许夷光,方不方便近日内带了李氏再来一趟孙家,他想单独与她说几句话,还再四保证,自己绝不会造次的。   许夷光听了,倒是相信他不会造次,她担心的是李氏不肯出来。再不然就是知道了汪师叔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后,想着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反倒拒他于千里之外,不肯给他、也给自己任何机会,到底如今娘对汪师叔,还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自然更谈不上感情了   。   遂说道:“汪师叔别着急,我娘和我都还需要一些时间,等时间到了,我娘离开的事有几分把握了,自然一切都事半功倍,所以,我还是过些日子再带我娘来师父家做客吧。”   汪思邈见不到李氏,便确定不了自己的心意,且也想进一步的了解她,也让她了解自己。   不过许夷光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怏怏道:“那好吧,总归来日方长。”   接下来几日,许夷光除了再去了一趟陆府外,又随许老太太去了一趟吏部考功司郎中府上做客。他们家病的却是老太太,且并不是什么大病,但凡有点功底的大夫就能治,之所以巴巴的请了许夷光来,却是听了她的事迹后,全家女眷都十分的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才能先救镇国公   老夫人一命,再治好新安王世子妃,新近还连陆家病了快一年的三姑娘都给治得快痊愈了。   把许夷光气了个半死,她是大夫,不是让人围观的猴子好吗,白白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等勉强忍着给考功司郎中家的老太太开了药方,用了午膳,回到许府后,便与许老太太直言,以后再接这样是个大夫都能看的病人家的帖子,谁接的帖子谁就给人看病去,反正她是绝不会去的,——什么   病她都去给看,不是要累死她,久而久之,也让人觉不出她的难得可贵非她不可了吗?   许老太太不防许夷光的反应这么大,心里也不高兴了。   她这是什么态度,不就是顺便给人古老太太把个脉,顺便开个方子吧,还能累死她不成?   却也知道现下得哄着她顺着她,只得讪讪的道:“祖母知道了,以后一定会问清楚了再接帖子,这不是古大人的帖子,与陆大人的帖子是前后收到的,要推已经来不及了么?”   之后接帖子时,倒是果然不敢再什么帖子都接了,毕竟已经尝到许夷光医术的甜头了,——就在前两日,工部左侍郎的夫人才托了人来探大太太的口风,有为自己的次子,聘许瑶光为媳的意思。而许夷光也因为先后治好了陆三姑娘和古老太太,后者还罢了,倒是没听人说过病得有多厉害,何况上了年纪的人,经常生病也是有的,但前者病得不轻却是好些人都知道,看了很多大夫都没用,也是好   些人都知道的,不想许二姑娘竟真治好了她,可见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开始在文官圈子里,也渐渐口口相传的有一点知名度了。   十一月下旬,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不是之前晚间最冷时才有的雨夹雪,沾地即化,最终都没能堆得起来,而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扯棉搓絮一般,一夜之间,便将整个京城变成了一个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   这样的天气,如非必要,怕是没有几个人想出门,至少许夷光便是不想出门受冻,只想窝在家里,守着熏笼的。   可镇国公老夫人的生辰恰在这几日,与之前的重阳节一样,她老人家想着是自己死里逃生后的第一个生辰,自然要大宴宾客,好生冲一冲才是。   于是这一日,许夷光纵再不想出门,也只能妆扮好后,系上披风戴上帽子,去了松鹤居,与许老太太大太太等人回合后,去到二门外上了车,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镇国公府打发人来送帖子时,特意说了,若二太太身体支撑不住,不去也没什么,他们家老太太又不是外人,让二太太不必客气。   许夷光吃不准镇国公老夫人为什么要特意这样叮嘱来送帖子的人,之前她老人家不还说,让娘一定要去赴宴,好介绍几位夫人太太给她认识吗?   莫不是,老夫人改了主意,不肯再帮着靖南侯太夫人逼她了?那就太好了,她至少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不过今日这样的场合,靖南侯太夫人十有八九也要去的,要怎样才能避免与她正面碰上?还有……傅御,让他别来看自己,竟就真不来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第198章 出头   在许夷光的胡思乱想中,许家的马车抵达了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的镇国公府,然后一家老小都被笑容满面的管事妈妈给迎进了二门,再由今日专门司客的颜三夫人引着,去了今日宴客的正堂大花厅里。一身暗红色五福捧寿团花纹通袖袄,头戴全套翡翠头面,满面红光的镇国公老夫人一见了许夷光,便拉了她的手佯怒道:“坏丫头,你说说你都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今儿好容易来了,就别怪我不肯放你走   了啊!”   许夷光忙笑道:“实在是近来有些个不得空,所以才没能亲来给祖母请安的,今儿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任罚的准备,祖母只管罚便是,千万别心疼。”   说得镇国公老夫人笑起来,啐道:“呸,以为你这样说了,我就不罚你了,心疼归心疼,罚还是要罚的,让我想想,该怎么罚你呢?”   颜曦在一旁笑道:“祖母,我有个好主意,就罚夷光妹妹今儿等客人们都家去后,拿个大笤帚,把这大厅里里外外都扫干净,您说好不好?”   “这个好,这个有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镇国公老夫人越发高兴。   许夷光却是一声哀嚎,“不要啊,祖母,这大厅里里外外那么宽,我肯定手都要扫麻了,不然,让曦姐姐与我一块儿扫?独麻手不如众麻手嘛……”   话没说完,颜曦已是扑上前要收拾她了,“让你扫地就想到我了,其他事怎么想不到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怎么想不到我?”   其他人看在眼里,都是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许夷光方正色跪下,恭恭敬敬给镇国公老夫人磕了三个头,道:“夷光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随即奉上李氏的贺礼——一副她亲自写就,亲手绣就的百寿插屏,为此李氏之前半个月几乎是时刻手不离针,和许夷光自己的贺礼——一对狐狸毛的卧兔儿,里面都装了安神凝气的药材,一直戴着,能有   助睡眠,延年益寿的。   喜得镇国公老夫人当场便将一个卧兔儿戴上了,方笑向一旁的许老太太道:“今儿老太太若是不来,这么好的孙女儿,我可就真据为己有,再不放她家去,让她时时都陪着我了。”   许老夫人忙笑道:“老夫人喜欢她,是她的福气,若您不嫌弃,便让她留下陪您几日便是,就怕您到头来要嫌弃她呱噪淘气了。”   又与镇国公老夫人介绍三太太和许宁许宛:“这是我的三儿媳,这是三孙女和六孙女,大儿媳和大孙女五孙女您上次已经见过了,我就不必再多介绍一次了。”   大太太三太太便忙带着女儿们上前,给镇国公老夫人磕起头拜起寿来。   拜完了刚起来不久,就听得外面有人禀报:“靖南侯夫人携几位小姐到——”   然后,果见颜三夫人笑着引了靖南侯夫人和傅姝母女姐妹几个进来。   一番行礼厮见后,靖南侯夫人笑着落了座。   因是这样正面遇上的,众目睽睽之下,靖南侯夫人也不好装作没看见许老太太和许家众人,便又起身给许老太太行了礼,再冲旁边的大太太和三太太含笑颔首,大家压低声音寒暄起来。大太太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得亏方才靖南侯夫人说太夫人病了,所以今日才没来,不然她身份辈分都高,要给自家难堪,自家还不是只能受着,便她养气功夫到家,不给自家难堪,只要直接视而不见   ,也够尴尬了,幸好!由颜曦姐妹领着正往偏厅走的许夷光远远听得靖南侯太夫人没来,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总是傅御的母亲,若靖南侯太夫人存心给她难堪,她受与不受,到头来最难做的都只会是傅御,所以,靖南侯太夫   人不来,是再好不过了。   去到偏厅以后,颜曦给许氏姐妹与在座的闺秀都彼此介绍了一番,见有自家大嫂在偏厅总领全局,也就趁机偷了懒,拉了许夷光到墙角的冬青树后面说悄悄话儿。许夷光正好也有话问颜曦,躲到冬青树后面后,四下里都看了一圈,确定哪哪儿有动静,都能一目了然后,方附耳问颜曦:“曦姐姐,先前祖母不是说,让我娘今儿务必要来赴宴,给她介绍几位夫人太太认   识吗?怎么会,忽然改变了主意?”颜曦低声道:“我想与你说的,也正是这个,前几日,大概六七日前吧,靖南侯太夫人忽然打发自己的贴身妈妈来见了祖母,祖母自上次见了你后,便不许我再管你和傅将军的事儿了,有什么事,也不再告   诉我……但我想着,来者既是靖南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必定与你和傅将军有关,于是,我绕过祖母屋子后边儿的那片针叶柏,那个偷听了那么一小会儿。”迎上许夷光满脸的惊讶,得意的笑了一下,方继续道:“我听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与祖母说,傅将军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太夫人暗地里逼你的事,与太夫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总之闹得很不愉快……所   以太夫人改变了主意,不再管你嫁不嫁人又嫁给谁,也不再给祖母添麻烦了,当然,若祖母还要继续为你的亲事操心,那就是她老人家自个儿的事了。”   许夷光明白了,“所以,祖母也决定暂时不为我操心了,这才会没有坚持要请我娘来的?”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本来就是不想让傅御难过难做,才会没有告诉他靖南侯太夫人所作所为的,没想到他终究还是知道了,并且替她至少暂时把问题给解决了,还不打算告诉她。   这样一个人,叫她怎么抗拒得了,又怎么狠得下心来?颜曦点头:“可不是,祖母心里又何尝愿意做这个恶人了,她是想为你保一门好亲,让你以后日子好过一些,但那是建立在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前提下,你如果不愿意,她自然不会逼你,何况你比我还小一岁   呢,我都不急,你有什么可急的?”   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夷光,想不到傅将军竟对你这般的用心,指不定他再坚持一段时间,你们便能那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呢?那就真是太好了,这世间的有情人,本来就该在一起嘛!”许夷光看着颜曦亮晶晶的双眼,自二人认识以来,第一次羡慕起她来,不羡慕她旁的,只羡慕她的纯粹,若自己也能与她一样纯粹,没有那么多顾虑,不必时时都瞻前顾后的,该有多好? 第199章 争风   很快便到了开席时间,因靖南侯夫人与许老太太大太太等人一直坐在一起,彼此你来我往的场面话客套话也没少说,大太太便笑着邀请靖南侯夫人与她们一席,“就是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这个光了?”   众目睽睽之下,靖南侯夫人纵心里再不想赏这个光,也得赏了。谁让满京城人人都知道许老太太救过他们家太夫人的命,她的次子还去许家附过学呢,之前她长子的定亲宴没邀请许家,若有人问起,还可以以只是定亲不是成亲,自家只邀请了亲戚们上门为由来解释,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给许家的人难堪,便不好解释了,救命之恩可是大恩,涌泉相报都不为过的,纵要疏远,也只能慢慢的来。   是以靖南侯夫人笑道:“便大太太不说这话,我也要与老太太一席的,偏大太太还要说什么赏光不赏光的,也不嫌生分?”   果然与许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坐了一席,再加上温国公夫人妯娌两个。   待大家都坐定后,穿着一色水红比甲的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开始上起菜来。   镇国公夫人先笑着举杯,领着大家伙儿一道,给镇国公老夫人敬了酒,镇国公老夫人随即又回敬了大家一杯,大家方重新坐下,镇国公夫人亲自一桌一桌的劝酒劝菜,很快便把气氛弄到了十分的热烈。   许老太太这一桌,因她是长辈,靖南侯夫人少不得先敬了她,大太太与三太太随即也敬了靖南侯夫人,她方笑着敬起旁边的温国公夫人来。温国公府是早已没落了,与如日中天的靖南侯府简直不是一个档次,可终归是国公府,且对温国公夫人这个人,靖南侯夫人还是颇看得上的,一家子男人从上到下没一个成器的,家里还有个成日里挑事儿   的太夫人,温国公夫人却愣是凭着自己一个人,把国公府的花架子撑了起来,不叫外人看笑话儿,也算是够难得了,只凭这一点,靖南侯夫人便愿意主动敬她一杯酒。   只是敬了温国公夫人,便不好不敬他们家二夫人,靖南侯夫人只得笑着又敬起后者来。   好在后者还算有点儿眼色,靖南侯夫人才一举杯,她已先笑着托低了酒杯:“该我敬夫人才是。”等彼此喝完酒后,二夫人见靖南侯夫人满面是笑,想着都传靖南侯夫人是个厉害的,所以往常她不敢靠近,当然,她也几乎没有机会靠近靖南侯夫人就是了,可如今看来,她分明是个性子极好的嘛,可见   素日都是以讹传讹。   二夫人想着,便起了与靖南侯夫人攀谈的心思,她就一个亲生女儿,反倒是庶子庶女有好几个,若自己的女儿能嫁进靖南侯府,嫁给傅二爷,岂非她们母女都能得偿所愿,扬眉吐气了?二夫人遂笑向靖南侯夫人道:“向来都听说夫人是个宽和好性儿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可惜今日无福得见太夫人,沾一沾她老人家的福气,像她老人家那样,儿孙满堂,儿女孙子孙女还个个儿都出息   孝顺的,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靖南侯夫人闻言,笑道:“我们家太夫人身体微恙,所以今儿没能前来,不过二夫人要沾福气,今儿的老寿星,可不是现成的人选么?她老人家的福气,可与我们家太夫人不相上下。”二夫人见靖南侯夫人是真和气,越发来了劲儿,笑道:“福气这东西,谁还会嫌多么,我呢又尤其贪心,是今日老寿星的福气想沾,太夫人的福气也想沾。不过,近来天气寒凉,一个不慎便容易身体染恙,   也不怪太夫人她老人家未能幸免,那一定请过太医了吧?太医怎么说的?说来府上不是与许府向来交好么,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同坐一桌了,夫人怎么没想着请许二姑娘去给太夫人诊治一番呢?”   说着看向许老太太,笑着打趣:“莫不是,老太太舍不得辛苦自己的孙女儿?”   靖南侯夫人方才便觉得这二夫人话多了,她跟她很熟,两家交情很好么,只是养气功夫到家,这才强忍着什么端倪都没露出来,继续与对方敷衍着。   倒是没想到,她竟话多到这个地步,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竟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真是不知所谓!   靖南侯夫人脸上的笑立时淡了许多,道:“多谢二夫人关心,已经请过太医,说是将养些时日,也就没有大碍了。”   本来因为没见到许夷光,许家的老太太太太们也识趣,没有提到过她,因此心情还算平和的,这会儿让这不知所谓的二夫人一提,一下子想到了许夷光。   目光也似是自有主张似的,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立时隔着几张桌子,找到了与颜曦一桌的她,见到了她那张狐媚子外道的脸……立时心情糟透了。   若不是因为那个狐媚子,她儿子怎么会被傅御找到侯爷,据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给陷害去了西山大营?   呸,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是为了烨儿好,为了他的将来考虑’,说到底还不是争风吃醋,可真是有脸,做叔叔的,竟争风吃醋到侄子的头上了!偏自己的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么,那许二不就是略比别人平头正脸些,可除了一张脸,她还有什么,竟迷得他神魂颠倒,还煞费苦心的引开她派去服侍的人,做出当街拦人的事来,如   今在西山大营每日被操练得半死,也是活该,她才不会心疼他!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也因为温国公府二夫人不知所谓的话,而笑不出来了,明明两家就是因为夷光丫头才生了隙的,这二夫人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早知道不与她同坐一席了!   得亏温国公夫人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对,立刻笑着岔开了话题:“方才傅夫人敬了我的酒,我还没回敬傅夫人呢,夫人可别嫌我失礼才好,我就先干为敬了。”   心里则是后悔不来,向来都知道自家二弟妹是个不着调不会看人眼色的,方才她怎么就不及时拦了她呢,如今平白得罪了人,却连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算怎么一回事?靖南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也给温国公夫人面子,笑着举起了酒杯:“夫人客气了,我也干了。”又让旁边服侍的丫鬟给温国公夫人和大家伙儿都满上,才算是把这一茬儿揭了过去。 第200章 生气   因为有了这段不好的插曲,之后靖南侯夫人的心里一直都堵着一口气,到晚间回了靖南侯府,那口气依然没有顺畅。   不过换过衣裳,草草梳洗收拾一番后,去见靖南侯太夫人时,她脸上已换上如常的笑容了。给靖南侯太夫人行过礼,便说起今日镇国公府的热闹场面来:“……内院一共席开三十桌,外院不知道,想来不会比内院少,请的是醉仙楼的钟大厨主厨,戏班子则是长生班的,崔如莺的嗓子原来早已经好   了,却一直到今日才终于亮相了,宾客们都是好生惊喜。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赐了寿桃和寿礼出来,几位皇子殿下也都有贺礼送到,只不是要办差,就是要念书,都没能得空亲临……”靖南侯太夫人靠在床头一一听毕,说是病了,倒是看不出多少病容来,道:“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今儿镇国公府是真热闹,回头也给长生班去个帖子,请了崔如莺来咱们府上也唱一场戏,就咱们自家人听,   这些日子也闷得狠了。”   靖南侯夫人忙笑着应了:“明儿媳妇就打发人办去,我们也能一沾母亲的光,有好戏听了。”靖南侯太夫人“嗯”了一声,又道:“就选在烨儿下次休沐回家那一日吧,他自来也爱听戏的,再做几样他爱吃的菜,好生给他补补,可怜见的,上次回来时,又黑又瘦,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唔,再给   他熬几罐儿肉酱让他带去营里,也好平日里慰一慰他的五脏庙,索性多熬些,连他的上官和同营的兵士都送些,把上下关系都处理好了,有百利而无一害。”   “母亲放心,媳妇都理会得的。”靖南侯夫人一一应了,见婆婆摆明了心疼孙子,想着靖南侯自来最是孝顺的,遂试探着说道,“母亲,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了,烨儿他自小儿又没吃过苦,上次回来,便黑瘦得不像样了,这次回来,还不定又会瘦成什么样儿……要不,这次回来后,咱们就别让他再去了?他虽不能承爵,有娘娘和五爷在,难道还能委屈了他不成?实在犯不着那样辛辛苦苦的去博前程啊,咱们家在军中有四叔一个,也尽够了…   …”   说是说的傅烨活该,她才不会心疼他,可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蛋,靖南侯夫人怎么可能真个不心疼儿子?事实上,上次傅烨回来,见他又黑又瘦,手上和脸上还有好几处淤青,吃饭更是用抢的,几乎没有半分侯门贵公子的优雅从容了,靖南侯夫人便已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在心里骂了傅御不知道多少遍   。   只知道这次自家侯爷和太夫人都下了决心,所以不敢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罢了。   如今既见靖南侯太夫人也一样的心疼傅烨,她自然再也忍不住为儿子求情了。不想靖南侯太夫人却道:“不行,既去了西山大营,总要混出个名堂来才成,咱们家可是军功世家,我不求烨儿跟他四叔似的,能做将军,我也舍不得他上战场拿命挣军功去,但一年两年的,他总要坚持,以他的出身,但凡有几分真本事,一两年后挣个总旗百户的,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再让你侯爷设法儿把他往金吾卫或是锦衣卫之类的调,这样实打实靠自己挣来的出身,可就比求来的那些个虚职强   多了,过几年没准儿他还能接他四叔的班呢。”靖南侯太夫人平日娇惯起孩子来时,是真娇惯,但安了心要管教孩子时,也是真能狠下心来,不然靖南侯与傅御兄弟两个,也不能都成材,宫里贤妃也不能得宠十几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跟前儿都颇有体   面了。   所以对此番傅烨去西山大营之事,她心疼归心疼,倒比靖南侯夫人理智多了。靖南侯夫人没想到婆婆态度这么坚定,怔了一下,才掩饰不住失望的道:“可是母亲,四叔还那么年轻,也就比烨儿只大了三岁多而已,又不是差了十几二十岁的,哪需要烨儿接他的班啊?再者,将来若是   五爷能……他还怕没有好前程吗?母亲,我实在心疼……”   果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便不心疼么!话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已没好气道:“你实在心疼,我难道就不心疼了?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吧,便是将来五爷……他没有几分真才实学,也只能挂闲职,否则休   想服众,那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么?若是,我也无话可说了!”   靖南侯夫人仍不甘心,要学真才实学,也不一定就要去军中啊,“我自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但的确没有必要……”   一语未了,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夫人,四老爷给您请安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立时变了颜色,看向自己的贴身嬷嬷道:“出去告诉他,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去。”   贴身嬷嬷不敢多说,忙屈膝无声的应了,轻手轻脚去了外面。倒是靖南侯夫人觉着此番婆婆与四叔怄气都怄好些时日了,怎么着也该气消了才是,她心里恼着小叔子是一回事,在婆婆跟前儿却不能不展现自己长嫂的风度与气度,因赔笑说道:“母亲,四叔昨夜轮值,   这会儿应当是刚出宫家来,一出宫家来便来给您请安,可见他的一片孝心,您要不就别再生他的气了,让他进来吧?”   靖南侯太夫人却冷笑道:“他若真有孝心,那日就不该那样违逆我才是,我让他进来做什么,再气我一回吗!”   靖南侯夫人见她不像是在假生气,也就不敢再多说了,总归他们才是亲母子,自己说得多了,没准儿到头来错的反倒成了自己。外面傅御一身官服都还来不及换下,回府后便径自来了母亲院里请安,却是想着总归自己这次的确有些个过分,母亲生气也是应当,所以得尽快让她老人家消气才是,一来生气于身体无益,二来将来万一   母亲迁怒敏敏……他两个女人都爱,都舍不得她们委屈,那便自己多受点委屈吧。只可惜,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母亲让他进屋的话,而是靖南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见到他后,屈膝行了个礼,便道:“四老爷,太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先回去,明儿再来吧。” 第201章 母子争吵   傅御见靖南侯太夫人还是不肯见自己,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失望与懊悔之色来,与贴身妈妈道:“赵妈妈,母亲是不是还恼着我呢?她老人家就算还恼着我,打我骂我都使得,却不能这样一直不理我啊,我   也知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顶撞她,但我,我也是……总归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请妈妈得了空儿就替我多美言几句,让母亲早日原谅我,好不好?”   “四老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赵妈妈闻言,叹息起来:“不管怎么说,太夫人也都是为了您好,不是吗,这世上谁都可能害您,惟独太夫人,是绝不可能害您的,何况哪个当娘的,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便忘了娘?您倒好,八字还   没一撇儿呢,就那样顶撞太夫人了,将来若真……岂非越发要将太夫人给忘到脑后了?”顿了顿,又道:“当年老侯爷去世时,您尚在襁褓中,身体又不好,全靠太夫人辛辛苦苦一个人将您拉扯大,还教养得您如今这般的出息,您却为了一个外人,那样顶撞她,别说她心里受不了了,连我旁观的都觉着受不了,何况,太夫人可没有坏心,真有坏心,她直接进宫求娘娘赐婚,或者向许家老太太透个口风儿,这会儿那许二姑娘的亲事早板上钉钉了,至于以后她过得好过不好,与太夫人什么相干?   可太夫人有这么做么,没有,反而亲自精心挑选了人,无论许二姑娘选了哪一个,以后的日子都绝不会难过,您倒好,竟说太夫人‘恃强凌弱、没有半分慈悲之心’……”   当日傅御察觉出许夷光有心事后,回来便吩咐了辛寅,去查查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烦恼,看自己能不能暗地里替她解决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查,便查到了事情竟与他母亲有关。他母亲情知勉强不了他,索性不与他多说了,直接釜底抽薪为敏敏挑选了她所认为最好的夫婿人选,再借镇国公老夫人的手,以情和权一起来逼敏敏就范,不怪她心事重重,又开始有意无意的拒他于千里   之外了!   傅御当即心角一阵一阵的痛,既是气的,也是心疼的。次日便趁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母亲变着法儿逼许二姑娘嫁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今儿索性把话撂这里,我这辈子非她不娶,母亲同意当然最好,母亲不同意,我也绝不会改   变主意,甚至她最终真被您逼着嫁了别人,我也一定会把她抢回来,她这辈子只能是我的!”盛怒之下,也顾不得理会靖南侯太夫人的遽然色变,又道:“我知道母亲轻易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我可以等,一直等到母亲同意了为止,可母亲有气大可冲着我来,有手段也大可对着我使,怎样逼迫我   都成,为什么要恃强凌弱,这样逼她一个弱女子呢,她本来就够不容易了,您还这样半分慈悲心肠都没有,您是要再逼出一对儿焦仲卿与刘兰芝来,才肯罢休吗?”   把靖南侯太夫人气了个倒仰,手指头发抖的指着傅御,“你、你、你……”了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赵妈妈替她说道:“四老爷,您怎么能这样与太夫人说话儿?她可都是为了您好……”只可惜傅御正在气头上,立刻打断了她,还越发字字入刀,“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是让我凡事都听她的安排,连自己想娶的人都娶不成么?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想娶的人家世微薄,不能为这个家添一份助   力,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自己!反正我已铁了心这辈子非她不娶了,母亲若想失去我这个儿子,就尽管继续逼她,等回头事情无法挽回了时,您可别后悔!”   生生把靖南侯太夫人给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后,方有些个后悔自己太激进了。   所幸这样闹了一场后,结果是好的,靖南侯太夫人醒来后,便打发赵妈妈去见了镇国公老夫人,言明以后不再管许夷光嫁不嫁人又嫁给谁了。   傅御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不再逼敏敏,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母亲不管再怎么恼他,他都认了。   就是如今看来,母亲这次怄气怄得有点儿久啊,亲生的母子,哪来的隔夜仇,她老人家难不成打算恼他一辈子?傅御听了赵妈妈的话,讪讪的道:“我当时不是气昏头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果然欠收拾,不怪母亲气成那样了……可怄气伤肝,赵妈妈难道就愿意母亲一直病下   去?好妈妈,你千万帮我多劝些母亲啊,我明儿早上不当值,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啊。”   赵妈妈见他讪讪的,难免心软,叹道:“我何尝没劝呢,关键是这次真气狠了,怎么劝也没用,不过我会继续劝的,四老爷且先回去歇着吧。”   待目送傅御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方折回了屋里去。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进来,冷哼一声,道:“走了?”   赵妈妈忙赔笑:“是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好不可怜呢。”   “该!”靖南侯太夫人没好气,但脸上总算有了丝淡淡的笑模样,随即转向靖南侯夫人,“明儿给我递牌子,我初一要进宫见娘娘去。”   靖南侯夫人不防她话题忽然拐得这么远,怔了一下,方笑道:“娘放心,我明儿就办,不过您的身体,吃得消吗?”既是“病”了,总要有个病人的样子吧。   靖南侯太夫人淡淡道:“我既然让你递牌子,自然身体就是吃得消,何况这不是还有三四日才初一么?”   靖南侯夫人就没有再说了,服侍她吃完药,又服侍她睡下后,方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彼时许夷光也已盥洗完毕,准备睡了。   不过她心里一直有个感觉,傅御今晚上会来,所以她虽有些累了,却没有躺到床上,而是拿毯子盖了腿,歪在榻上,单手托腮回想着汪思邈教她的那些医术。   却没想到一直等到二更都过了,傅御也没来,许夷光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得满心失落与怏然的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傅御一直守在她对面的屋顶上,直到她屋里的灯熄了,才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第202章 身孕   次日许夷光起来,因晚上没有睡好,便有些没精打采的。   去李氏屋里用过早膳后,母女两个去了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许老太太因昨儿在镇国公府得到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的礼遇,与好些之前去靖南侯府那次认识的勋贵夫人太太们,都有了进一步的交情,好几位夫人太太还说以后自家有宴席时,也要给许家下帖子,就是   不知道许老太太肯不肯赏光了?   许老太太当然知道,她们说这些话时,未必就是真心,极有可能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然就算是客套话,也让人听了舒心啊。   是以一直到今晨起来,她的心情都还大好。李氏与许夷光进屋时,她正与大太太说:“马上就腊月了,几个庄子和铺子的庄头管事们都得送年货账本,各项收益来,府里也要准备过年的事,所以我的意思,整个腊月和正月里,就让瑶丫头姐妹几个的功课都停了,让她们跟着你们妯娌,学习一下怎么看账簿管下人,了解一下一个庄子一年约莫能有多少收成,家里上下这么多人,四季衣裳三餐饭食一月下来开销是多少,请客送礼红白喜事,还有亲戚间   的节礼回礼这些又该怎么打理,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学这些了。”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进来,许老太太等她们给自己行了礼,便笑向李氏道:“正与你大嫂说让她们姐妹几个停课两个月,跟着你们妯娌好生学习一下怎么管家呢,夷丫头也跟着一起学,不过不会耽误了她研习   医术的,你怎么说?”   对一个大家千金来说,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只是锦上添花,医术自然也是,能游刃有余的主持好一个家的中馈,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才是根本。   所以许老太太让许夷光跟着学习管家,于李氏来说,绝对是好事,她自然不会反对,忙笑道:“但凭老太太吩咐。”   又看向大太太和三太太,“只是我自来身体不好,连我们二房那点子事,都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要多多有劳大嫂和三弟妹指教一下夷光了。”   大太太与三太太昨儿才变相因许夷光得到了好处,旁的不说,只说若不是许夷光,她们还不知道要多久,甚至这辈子都有可能成不了镇国公府的座上宾,更不必说其他好处。   是以都笑道:“二弟妹/二嫂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的孩子,我们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许老太太也笑:“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回头大太太便与柳先生说一声,整好如今天冷了,柳先生身体吃不消,就当是让柳先生松散一下了,总不能让他当真一年累到头吧……”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老太太,二老爷和四姑娘给您请安来了。”   这个时候,父亲与许宓一起出现在松鹤居……许夷光心里一下子涌起股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来,她怎么觉得他们是黄鼠狼来给鸡拜年呢?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李氏,李氏却是一脸淡淡的,半点不受许明孝与许宓突然到来影响似的。   许夷光心里一下子松开了,不过两个路人而已,为他们影响心情也忒不值当了,便他们真有什么坏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什么大不了的!   许老太太却是满脸的笑容,道:“快请进来吧。”   这阵子许明孝与许明礼一起打理府里的庶务之余,日日都过来松鹤居陪许老太太,舌灿莲花的每次都逗得许老太太不知道多高兴,也越发觉得二儿子孝顺、可人疼,怎能怪得她偏心?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么。   只许明孝一般都是午后才过来,像今日这样早上过来,倒还是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过这并不能让许老太太的好心情打折扣,亦连已经很久不受她待见的许宓也跟了来,都不能让她的好心情打折扣。很快许明孝与许宓便一前一后进来了,许明孝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喜色,给许老太太行过礼后,便开门见山道:“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禀告您,郭氏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我又要做父亲,您又要做   祖母了!”   郭姨娘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想到了前世郭姨娘也是差不多这段时间里,怀上她扶正后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七少爷许慎光的。她还以为这辈子娘至今都好好儿的,郭姨娘也被弄去庄子上,眼见他们母子四个至少十年内,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谁知道,郭姨娘就这样竟也能怀上身孕,到底她还是小看了她,小看了许宓,也太轻   敌了啊!   不过,怀上身孕又如何,便是跟前世一样,这一胎仍是儿子又如何,也不过就是跟许宵许定一样的又一个庶子而已,她连郭姨娘和许宓都从没怕过,自然更不会怕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了。   许夷光唯一在乎的,也就是李氏听到此事后的感受。   却见李氏仍跟之前一样,淡眉淡眼的,从头至尾没看过许明孝与许宓一眼。   许夷光于是看向了许老太太,打算看她要怎么把这一出好戏继续唱下去。   许老太太先是一怔,“郭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哪个郭氏……你说郭姨娘?她不是早被送去庄子上了吗,怎么会怀上身孕,别不是……”想说别不说庄子上门户不严,让她给儿子戴了绿色的帽子。   话到嘴边,猛地想起孙女儿们还在,到底堪堪忍住了,皱眉与许明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去过庄子上啊!”   许明孝笑道:“我之前不是有一次回了娘,说在家里闷得狠了,想出去散几日心吗?就是那次路过郭氏所在的庄子时,因天色已晚,在庄子上凑合着住了一晚,倒是没想到……到如今可不正好是三个月吗?”说着脸上闪过一抹赧然,“我也知道,郭氏之前犯的错不可饶恕,但她终究跟了我这么多年,服侍我和太太都算尽心尽力,还为我和太太生了一女两子,没有功劳尚有苦劳,且她之前的恃宠而骄,我也多少有责任,她与她那些不成器的家人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管不到他们更是情有可原,就看在她如今有了身孕,又将为我们许家开枝散叶的份儿上,娘就发个慈悲开个恩,允许接她回来可好?庄子上又冷又偏,常人都受不了了,何况她一个有孕之人,还望娘开恩。” 第203章 一唱一和   许老太太见儿子说得清郭姨娘身孕的由来,便也不再怀疑那不是许家的血脉了。   不管怎么说,添丁进口总是好事,郭姨娘不好是她的事,孙子却是自己的,是以脸上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喜悦之色来。但随即便想到,郭姨娘当日给了李氏作正房太太的那样一个巨大的屈辱受,换了别家的正房太太,打杀发卖了郭姨娘,都是理所应当,自家却只是将郭姨娘给送去了庄子上,既没少吃也没少穿,她还有二   房唯二的两个儿子,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发配去庄子上,便算是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了。   如今更好,连这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也要不了了之,让郭姨娘母凭子贵,这么快又被接了回来……   若是以前,许老太太当然会觉得此事于李氏算不得什么委屈,谁让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呢,她若生得出嫡子来,谁还会在意一个庶子甚至是庶女?   而且他们许家对她、对他们李家可都有大恩,她就算真委屈了,也该忍着才是。   然而现在许老太太不能这么想了,谁让李氏生了个比儿子也不遑多让的出息女儿呢,家里如今要仰仗她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万万不能惹得她不高兴,因小失大。许老太太想着,忽然灵光一闪,看向了李氏,迟疑道:“二太太,此事你怎么说?郭姨娘是可恼,她那些个不成器的家人更可恼,但她怀的,终究是咱们许家的骨肉,也是你的孩子……不过,这到底是你屋   里的事,到底如何处置,要不要将人接回来,还是你自个儿做决定吧。”   郭姨娘对李氏不敬,是她的不是,李氏怎么处置她都不为过,旁人也不会说李氏不好。   可如今郭姨娘怀了身孕,就不再是妻妾不和这样的小事,而是上升到子嗣问题这样的大事了,若李氏仍不肯松口接郭姨娘回来,那就是她的不是,旁人也只会说她不好了!   许明孝不愧是许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几乎在许老太太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是在以退为进了。遂也看向李氏,接着许老太太的话道:“太太,郭姨娘不好,你短时间内不能消气我明白,可她腹中怀的,终究是咱们的骨肉,求太太就慈悲一回,同意接她回来吧,我之前去庄子上时才八月,晚间已觉着   很冷了,如今马上就进腊月了,那里等冷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实在不适合一个有孕之人待不去……不然,等她生下孩子后,又再将她送回庄子上去?好太太,就当为夫的求你了。”   话说得好听,姿态放得低不说,等把话说完,竟还对着李氏,深深作下了揖去。   母子两个这般一唱一和的做作,看得许夷光是勃然大怒,竟然以退为进的逼迫她娘,简直可恶至极,还有脸说什么‘终究是咱们的骨肉’,那是他许二老爷与郭姨娘的骨肉,与她娘什么相干?   虚伪!恶心!   正要说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大太太三太太许瑶光等人,许瑶光几个还好些,都早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不过,与她们相处得多了,了解得深了,许夷光光看她们的肢体语言,也能约莫看出来她们此时对许明孝多少是有些不齿,对许老太太也是多少不赞同的。   大太太与三太太却没低头,不但没低头,还双双都满脸的同情,然而于同情之外,二人眼里又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幸灾乐祸……   再看许宓,虽也一直低着头,自进屋后便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没说过一句话,可在许夷光看过去时,她却忽然抬起头来,直直迎上了许夷光的目光,还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得意与挑衅。许夷光怒极反笑,本来还想着让她们母女同意郭姨娘回来可以,却也不能轻易让他们就如愿,总要让他们付出点什么代价来才成的,霎时改了主意,郭姨娘回来,可以,那她们母女便立刻搬离许家,再不   做许家的人!   深吸一口气,许夷光正要开口说话。许宓忽然几步扑到李氏面前跪下,哭着哀求起李氏来:“太太,求您就大发慈悲,同意我姨娘回府吧,就算她千错万错,昔日我们姐弟也千错万错,姨娘腹中的小弟弟总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一眼都没真   正看过这个世界,若太太不同意接我姨娘回府,他便极有可能根本看不到了,求太太就发发慈悲吧,小弟弟是无辜的啊,求太太发发慈悲……”许夷光无视许宓的唱作俱佳,径自看向了上首的许老太太,言笑晏晏,眼底却一片冰冷:“怪道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呢,我都这么优秀了,在老太太和二老爷眼里,仍然比不过男孩儿!   要不这样吧,我和我娘搬去庄子上住,我们不怕冷,如此岂非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本来是威胁许老太太的,说完却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和娘现在就住到庄子上去,再趁这段时间,自家买一个小庄子搬进去,等将来娘和许二老爷和离后,便可以不用再搬一次家了。许老太太被许夷光看得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狼狈之色,心里又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片刻方讪笑道:“夷丫头,有话咱们好好说嘛,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和孙女儿,我和你父亲都以你为傲,可郭姨娘腹中的胎   儿,也一样是我们许家的血脉,是你的亲弟弟,不是吗?所以我们才要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我同意接郭姨娘回来!”话没说完,李氏忽然淡淡开了口,“我们母女也不去庄子上,所以老太太与老爷且不必再说了。”   这话说得许夷光且惊且痛,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们不再跟以前一样,凡事都只能任人宰割了!   她想也不想便叫道:“娘,您为什么……”   却是话才起头,已被李氏打断:“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也不该你做晚辈的过问,且随你姐姐妹妹们先出去吧!”语气虽轻缓,眼神却不容置疑的严厉。许夷光清楚每当李氏露出这样的眼神时,便是她心意已决,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忿忿的随许瑶光许流光几个出去了。 第204章 天无绝人之路   出了许老太太的屋子后,许瑶光见许夷光面沉如水,知道她心情必定糟透了,其实何止她心情糟透,便是她做侄女儿的,听得二叔那般可恶可恨,尚且觉得吞了苍蝇似的难受,何况二妹妹还是做女儿的,   又自来待二婶至孝?可背后说人是非,尤其是说长辈的是非,又与许瑶光自小到大所受的教养不符合,是以她终究什么都没说,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轻轻握住了许夷光的手,无声的让她知道还有她这个大姐姐在   。许流光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一出了门便直接说道:“二伯父可真是的,郭姨娘上次犯下大错距今才多久呢?他这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好了伤疤忘了痛是他的事,却不能让二伯母伤疤没好,就也忘了   痛吧?”   总算她说归说,到底没忘记压低声音,只姐妹几个听得见。   许流光说完,见许夷光还是面沉如水,想了想,又道:“二姐姐,你别生气,让二伯母也别生气,不过就是个猫狗般的玩意儿罢了,为她生气,未免忒不值当了。”   一句话就打翻了一船人,连许宁与许宛也一并骂了进去,二人登时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许瑶光见状,忙给许流光使眼色。许流光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问题,忙讪讪的与许宁许宛道:“三姐姐六妹妹,我不是在骂你们,也不是在骂你们的姨娘啊,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让你胡说八道,让你口无遮   拦……”   说到最后,一边轻拍自己的嘴,一边小声嘀咕起来。倒把许夷光给逗笑了,道:“好了五妹妹,别跟你的嘴巴过不去了,它也不想口无遮拦,还不是主人让它怎么样,它就得怎么样吗,再说了,三妹妹与六妹妹还不知道你自来便心直口快,却从无坏心吗,自   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是吧三妹妹六妹妹?”   许宁与许宛有了许夷光打圆场,面子上便过得去了,何况许流光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姨娘在正房太太眼里,可不就是猫狗一般的玩意儿吗,便是她们将来……嫁了人,也会这样以为的,天然便立场不同么。   遂笑着接过许夷光的话道:“是啊,我们都知道五妹妹/五姐姐自来心直口快惯了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许流光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许瑶光见姐妹几个就这样堵在许老太太的院子里,到底不妥,正要说要不都去她屋里坐坐,就见许宓也出来了,姐妹们都出来了,屋里就她一个小辈了,自然也没有再让她留下的理儿,是以许老太太将她   给喝了出来。   一瞧见许宓,姐妹五个都不说话了。可正是因为都不说话,反倒像是联合起来在孤立许宓,在拒她于她们的圈子以外,亦连许宁与许宛同为庶女,都半点也不同情许宓,谁让她以往嚣张太过,为人处世的方式又的确有问题呢,何况,拜高踩   低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许宓的指甲就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刺得她掌心生疼,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满腔的恶言,身姿笔挺的越过姐妹几个,头也不回的去了。然在外面还能勉强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待回了自己屋里后,许宓却是怎么忍也忍不住了,一进门便把屋子当中的黑漆圆桌给掀了,——那圆桌又沉又重,便是粗使的婆子,也得两三个才能抬得动,许宓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一下子给它掀翻了,她盛怒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想而知。   上面一整套青花瓷的茶具也因此摔得粉碎。冯妈妈闻声立刻进了屋里,大惊小怪的叫道:“四姑娘这是做什么,您再生气也不能自已糟蹋东西吧,这一整套的茶具,可得十几两银子朝上呢,四姑娘觉得自己如今还有银子赔么?可再没有便宜舅舅给您   送银子,二老爷也有二姑娘那么好的女儿,顾不上您了……”话没说完,见许宓冷冷看了过来,里面的怨毒之色毫不掩饰,就跟要吃人的肉一般,让冯妈妈一个久浸内宅的人,都禁不住后背一寒,虽心里仍没拿许宓当过自己真正的主子,到底还是没再说下去,叫了   一声:“来个人收拾一下。”   扭着圆滚滚的腰出去了。外面许宓如今最倚重的丫鬟紫月见冯妈妈走远了,方进了屋里,拿帕子裹了手一面捡地上的茶具碎片,一面小声宽慰许宓:“姑娘,且别跟那老货一般见识,她还不知道姨娘有了身孕,即将回来之事,不然她岂敢这样对姑娘?何况我们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将姨娘给顺顺当当的给接回来,只要姨娘回来了,再平安生下小少爷,咱们如今的困境都将不复存在,所以姑娘,您千万再忍忍,毕竟多的时候我们都已   忍过来了,不是吗?”许宓闻言,这才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脸色,道:“紫月,你说得对,多的时间我都忍过来了,再忍几日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比起先前,局面已经好得太多了,那样恶劣的局面,我尚且每次都给绝路逢生的盘   活了,还有什么能难倒我的!”想到郭姨娘刚被送出府时,一身都是伤,身心俱损,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自己姐弟也得了父亲和祖母的厌弃,不知道明日在哪里,可姨娘终究还是熬了过来,她也终究借着傅二爷的名头,多少挽回   了几分父亲的心,还将父亲给劝去了庄子上看姨娘。也正是这一明智的决定,挽救了她之后的颓势,父亲虽因为傅二爷再不来他们许家附学,觉着她已经彻底没了进靖南侯府门的希望,这些日子又开始冷落她,也不再隔上十来日,便偷偷去庄子上看姨娘一   次了,但万幸天无绝人之路,姨娘竟又有了身孕!   可见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公道的。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又哪里犯得着因为几个所谓姐妹的孤立无视,还有狗眼看人低的下人的慢待,就怒不可遏,终有一日,她会把她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看她们摇尾乞怜的,尤其是李氏和许夷光,她们如今有多风光有多得意,将来她便会让她们有多难堪有多绝望! 第205章 一拍即合   许宓这些日子可谓是大起大落,日子虽几乎没有好过的时候,心性倒是比以前更坚强更承得住事儿了,这般想了一番,心里总算舒坦了不少。见紫月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着碎片,忙起身拉了她起来,还坚持摁着她坐到了自己对面,自己方坐了,颇为动情的道:“紫月,这些日子要不是你陪着我,竭尽所能的帮助我,开解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熬到今日了。你放心,等姨娘回来了,生下小弟弟,再挽回父亲和祖母的心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一定会让你过上呼奴唤婢的好日子,让你干娘那一家子吸血虫,以后见了你只有摇尾乞怜的   !”紫月倒是守规矩,原本是斜签着身子坐着的,听得许宓这番动情的话,也不自觉有些松动了,微红着眼圈道:“姑娘言重了,奴婢既作了姑娘的丫头,那姑娘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为姑娘做什么都是该当的   ,当不得姑娘这般说。”许宓闻言,越性拉了紫月的手,越发动情的道:“怎么当不得了,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应当的事,这屋里自冯妈妈以下,既来了我屋里,便都该以我为主才是,可你也看见了,除了你,谁把我当过主子了?再说祖母和父亲,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比谁都应当疼我爱我,对我好的,结果如何,还不是因着二姐姐如今出息了,而我却什么用都没有,看都懒怠看我一眼,连带府里上下所有人都跟红踩白,变   着法儿的作践我……”   说着也红了眼圈,“这样一对比,你便越发显得难能可贵了,所以怎么当不得我这么说了?我不但要这么说,将来也一定说到做到,绝不辜负你如今待我这一片忠心的,你若还不信,就只管等着看便是。”紫月忙道:“奴婢怎么会不信姑娘,奴婢自然是信姑娘的……奴婢也不奢求旁的,只要姑娘能让奴婢彻底摆脱那一家子吸血虫,奴婢便是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也一定会做牛做马,回来报答姑娘的大恩大   德!”   说完顺着椅子滑到地上跪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自己却知道,这是喜悦与希望的泪。   原来紫月不是许家的家生子,而是七八岁上,打外头买进来的,这样买进来的小丫头子,既无父母又无亲人,谁肯照顾她替她筹划?   以致进府的前两年,一直都是没等的小丫头,连月钱都没有,自然越发没法儿打点上进了。还是之后无意得了个粗使婆子的指点,像她们这样的小丫头,一般进府后都会认个干娘,如此便算是有了亲人,有了亲人,自然有人替她筹谋了,当然,她也得自此尽到女儿的责任才是,说穿了便是互惠   互利。   紫月方算是开了窍,几经周转,认了外院大厨房一个多少管点儿事的婆子周婆子作干娘,之后有了周婆子帮忙打点,果然顺利升为了三等丫鬟,开始有月钱拿,也不用再成日的做活儿了。   可凡事有利便有弊,紫月虽升了等有月钱拿了,那月钱却一文都到不了自己手上,每个月都是直接让周婆子去管事妈妈那里给支走了。   不但月钱如此,连每季的衣裳鞋子,周婆子也要剐一半去,弄得紫月是捉襟见肘,有个什么事时,连想摸几个钱出来回请同屋的姐妹们吃个点心都做不到。   这些紫月通通忍了,她一个外来的,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可她都忍成这样了,周婆子还不知足,竟还想用她给自己脸麻脚还跛的儿子换个媳妇回来,她偶尔却不过周婆子的骂,回一趟周家时,那个儿子还每每想占她的便宜,周婆子的丈夫竟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简直恶心透了!紫月又恨又怕又无可奈何,在又一次回了周家,因为被周婆子的儿子占便宜尖叫引来了周婆子,反被周婆子骂她‘大惊小怪’,等她哭着跑出去后,还隐隐听得后面周婆子与儿子说:“你如今着什么急,等她给你换了个媳妇儿回来,不再是黄花大闺女后,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跟我说什么那索性不用换了,就她了,可比你提的那几个都漂亮,到底叫了我这么几年干娘,都知道是我干女儿,回头   干女儿变了媳妇,让人怎么说?反正终归你能如愿的,还能白得个媳妇儿,多好……”   紫月彻底恨上了周婆子一家,简直恨不能天上能劈一道雷下来,立时劈死了周家全家!   然除了在心里最恶毒的诅咒他们,除了在无人处时为自己哭上一场,紫月什么都做不了。   许宓就是在先无意再有意的发现观察紫月偷偷哭了几次后,轻手轻脚走到她面前,递上了一张帕子的,之后,她便开始事事都喜欢叫紫月服侍,而不让冯妈妈等人服侍了。   而紫月虽知道许宓失了势,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不然她也不会被分配来服侍许宓了,得脸的主子好的差使,怎么可能轮上她?   可许宓再失势,那也是主子,还是个再过不了两三年,便要出嫁的主子,老太太与老爷太太们再不待见四姑娘,那也不能让她一辈子都不嫁人吧?   不但会让她嫁人,以许家的家世,她嫁的人家再差,至少也得是官宦士绅人家才是,那自己虽比四姑娘大了两三岁,做陪嫁丫头却是刚刚好,届时岂不是就可以彻底摆脱姓周的那一家子恶心人了?   紫月因此越发尽心尽力的服侍许宓,很快便得了许宓的信任,被她引为心腹,还利用她少得可怜的人脉,为许宓传递了好几次话和东西出府去。   今日郭姨娘有孕的好消息,一开始便是门上与紫月有交情的人,偷偷传到了紫月耳朵里了。   紫月立时知道自家姑娘翻身的机会来了,忙大喜过望的小跑着回来告诉了许宓。   许宓知道好消息后,也是大喜过望,略一思忖,便去找到许明孝,把好消息告诉了他,再请他去求许老太太同意接郭姨娘回来。   许明孝当日去庄子上时,一半是被许宓求着催着,一半则是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一趟又何妨?倒不是他有多想郭姨娘了。不想到了庄子上后,郭姨娘却伺候得他十分的精心,且她虽一脸的病容,瘦了不少,看起来反倒楚楚可怜的,更见风致了,本就是他的女人,许明孝自然不会客气,与郭姨娘小别胜新婚般的胡天胡地了好   几夜,才回了京。之后,他又去了庄子上几次,与郭姨娘也算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柔情蜜意,倒是没想到,她竟第一次便有了身孕,于这半年以来就没一件顺心事的许明孝来说,可谓是难得的喜事了。 第206章 根本不在乎   许明孝不顺心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桩喜事,是以不用许宓多说,便同意了立时去回许老太太,接郭姨娘回来,顺道也给如今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李氏和许夷光添点儿堵,她们母女不让他高兴,她们也   休想高兴!   这才会有了之前许明孝和许宓忽然到松鹤居,求见许老太太那一出,也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许宓前脚刚离开,李氏后脚便自许老太太屋里出来了,看见许夷光正与许瑶光几个说话儿,便笑道:“敏敏,你与你姐姐妹妹们玩儿吧,娘就先回去了,郭姨娘屋里久不住人,我得回去让人收拾一下才成。   ”   许夷光哪有心情玩儿,道:“我还是跟娘一起回去吧。”然后辞了许瑶光几个,与李氏一道回了二房去,刚进李氏的院子,便再也忍不住说道:“娘,您方才为什么要答应他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而且我们顺水推舟搬去   庄子上也是好事,您为什么……”   吴妈妈听得母女两个回来,迎了出来,正好就听见许夷光的话,心知有异,忙道:“太太,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为什么要搬去庄子上?是不是老太太又……”   想说是不是老太太又犯牛心左性了,因是在院子里,到底堪堪忍住了,先迎了母女两个进屋。   待与立夏一人一个服侍李氏与许夷光解了斗篷,奉上手炉热茶后,吴妈妈方继续道:“太太,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太倒是一脸的平静,姑娘的脸色却难看得一看便知道有事。   许夷光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郭姨娘有身孕了,二老爷希望老太太能同意接她回来,老太太却问娘怎么说,娘同意了……”   “有身孕了?”话音未落,吴妈妈已失声叫起来,“她都被送去庄子上了,怎么来的身孕?”   说着自己已反应过来,既是二老爷去求的老太太,自然是二老爷去庄子上让郭姨娘有的身孕了,可真是双贱合璧,天生一对啊!吴妈妈惊叫完,再反应过来许夷光后半段话后,忙又看向李氏急道:“太太,你为什么要同意接她回来?她可是犯了大错被送去庄子上的,就算有了身孕又如何,只要您不同意她回来,她便休想回来,便是   老太太与老爷也无话可说,您这、这、这不是又放虎归山了么?”   “放虎归山?”李氏却是笑了起来,“她算哪门子的虎,妈妈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见许夷光与吴妈妈都沉着一张脸,笑不出来,只得也收了笑,正色道:“敏敏,吴妈妈,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有些人的确得一辈子都防着,她能这么快便卷土重来,也的确不容小觑。可一来如今已不是妻妾问题,而是子嗣问题,我若不同意接她回来,理亏的便是我,二来我根本丝毫也不在乎二老爷了,管他要与谁生孩子,要接谁回来呢,与我什么相干?我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再者说,敏敏你   不是说给你两年的时间,我们一定能离开吗?既然迟早要走的,这些事情更不必在乎了。”   李氏还有一层理由没说,她怕自己背上个“不容庶子”的名声后,连累了许夷光。本来靖南侯太夫人就不喜欢她,嫌弃她是罪臣之后了,再因有自己这个‘不但家世落魄不清白,偏偏还不容人,妇德妇行有问题的娘’,就算有朝一日他们李家平了反,只怕靖南侯太夫人也会以此为借口,仍   不同意敏敏和傅将军的事,——但凡事情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李氏都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可能拖累到女儿,这也是她这个没用的娘,如今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了!许夷光以往与李氏说,让她相信她,至多两年,她们母女便会堂堂正正离开许家时,李氏从来便是采取的敷衍回避的消极态度,这还是她第一次明确的说,她们‘迟早要走的’,可见她终究还是潜移默化的心   动了。   许夷光立时转嗔为喜,道:“娘,您不再顾忌这顾忌那的,终于肯离开了?真是太好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一定会让我们堂堂正正离开这个家的!”既然再过个一两年的便要离开了,自然不用太把某些人某些事放在心上,许夷光因与吴妈妈道:“妈妈,那你就安排两个人去打扫一下郭姨娘的院子,再安排几个老实的人过去服侍吧,娘,您回头见了祖母   ,再让祖母派两个老成的妈妈去服侍郭姨娘,咱们万事不沾手,省得回头出个什么事儿,咱们撇不清。”郭姨娘再次证明了她的本事,身处那样的劣势,尚且能翻身,许宓更是青出于蓝,都被大太太安排的人严防死守成那样了,也能再收服了人为己所用,还与郭姨娘联络上了,她多防备一点,总归不会错的   。   吴妈妈见李氏与许夷光都不生气了,她纵再气,也只能放在心里,点头道:“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定不会让那贱人……再踏进太太的院子一步的!”   许夷光“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说来芳姨娘也服侍父亲有一段时间了吧?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如今更是让郭姨娘在庄子上也拔了头筹去,还不知道她知道这事儿后,得伤心成什么样儿?”   只怕芳姨娘除了伤心,还会满腔的愤然与恼怒,毕竟她既年轻还貌美,这几个月又近乎是专房专宠,到头来,竟还是比不过郭姨娘,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咽不下这口气,可不得找人出了?   吴妈妈立时明白了许夷光的意思,笑起来:“是啊,芳姨娘还不定得怎生伤心呢。”她们正好坐山观虎斗。李氏却是沉了脸,厉声与许夷光道:“什么服侍不服侍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该说的?你父亲的房里事,就更不是你该过问的,让人知道了,谁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话儿来?这次便罢了,念   你是初犯,我就不罚你了,若再有下次,休怪为娘的不客气!”许夷光知道李氏都是为自己好,这些事依礼依理的确也不是自己该管的,便吐了吐舌头,应了声:“娘,我知道了,以后再不说了便是。”不再多说了,反正该说的都已说了。 第207章 训奴   李氏既亲口同意了接郭姨娘回来,许老太太便再没了顾虑,终归孙子重要。   何况许明孝还在一旁巴巴的求她,遂大手一挥,定了次日一早,便打发人去庄子上接郭姨娘回来。   也允了李氏让她安排两个老成婆子去郭姨娘跟前儿服侍的请求。   于是第三日傍晚,郭姨娘便被接回了府来,虽看起来又瘦又憔悴,但小腹的确微微隆起,一望便可知道的确是有不少于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虽然母凭子贵翻了身,犯了那样的大错也这么快便被接回了府来,郭姨娘终究也只是个妾,是没有资格去见许老太太,给许老太太磕头请安的,当然换了以前,这也不是没可能,可如今许老太太要给   李氏作脸,自然不会再抬举郭姨娘了。   是以郭姨娘只消去见过李氏,给李氏这个正房太太磕头请安就成了。只可惜李氏也没有见她,只让吴妈妈出来,在院门口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席话:“太太说,她身体向来不好,如今郭姨娘怀着身孕,万一过了病气给郭姨娘,可就不好了,所以请郭姨娘回去歇着吧,以后无   事也不必来请安了,省得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太太不好与老太太和老爷交代。”也不待郭姨娘有所反应,转身便往里走,心里还在冷笑,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连在庄子上,当日还是重伤了被送去的,尚且养得皮光水滑的,又比以前更显怯弱了,男人最爱的,不正是这个调调么,怪   道能勾得二老爷狗见了屎一般呢!吴妈妈冷笑着,继续往前走,不防背后却传来郭姨娘怯怯的声音:“吴妈妈,请留步,太太爱惜,怕过了病气给妾,是太太仁慈,妾却不能因为太太仁慈,便忘了自己的本分,所以妾就在这里给太太磕个头   吧,还请吴妈妈代为转告太太一声。”   说完果然挣开扶着她的丫头的手,直直跪下,恭恭敬敬对着门内,磕了三个头。   倒让吴妈妈越发警惕起来,这姓郭的贱人,这次回来后,比以往更拉得下身段更忍得了气啊,得告诉太太和姑娘,让太太和姑娘越发防着她才是!   眼见吴妈妈只是回了一下头,便又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看不见人影了,郭姨娘方扶着丫头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吩咐她:“既已给太太请过安了,我们回屋去吧。”丫头却大是不服气,道:“姨娘,您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太太不见您,您尽到心意也就是了,何必那般实诚,非要跪下去呢,如今这么冷的天,地上得多凉啊,我拉您都拉不住……您如今可怀着小少爷   呢,身份贵重,便不来给太太请安,谅太太也不会说什么的……老爷不是说过,他迟早要休了太太么……”“闭嘴!”话没说完,已被郭姨娘低声喝断,“来的路上我说了多少次,府里跟外面不一样,让你不许多说也别多看?这才进府不到一个时辰呢,你就什么都忘了,既你记性这般不好,又这般口无遮拦,我也   不敢再用你了,明儿还是送你回庄子上去的好!”   郭姨娘如今这个丫头叫枇杷,还是她在庄子上使的,与庄子上其他人比起来,自然算是千伶百俐了,不然郭姨娘也不能收了她为己所用。   可如今回了府,跟府里的丫头一比,便立时高下立现,将枇杷的浅薄无知和没规没矩都显了出来,时日一长,若她都改了也还罢,若是改不了,怎么可能不拖累自己?早知道,便不带她回来了!   枇杷听得郭姨娘说要送自己回庄子上去,立时唬住了,府里这么好,又大又漂亮,她这辈子做梦也没梦见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到这样的地方来,便是皇上和娘娘们住的皇宫,怕也就如此了吧?这里的人也都好生体面气派,她姐姐嫁的是他们那个庄子庄头的儿子,是她们那儿嫁得数一数二好的,庄头太太更是那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也不过就逢年过节或是有客到或是出门做客时,换一身体面衣   裳,戴上金耳环金戒指金簪子而已。   可府里却随便一个婆子,也穿得跟她逢年过节时一样的体面,且个个儿都不是戴了金手镯,就是戴了银簪子的,跟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似的,府里比庄子上好多少倍,还用说么?也就她姐夫没有妹妹,她又奉承得亲家太太喜欢,让她做了姨娘的丫头,她又服侍姨娘得法,让姨娘高兴了,开恩带了她回府,否则她这辈子岂非就只能窝在庄子上,以为庄子外的整个世界,都与庄子上   一样了?   所以她怎么能回去,她死也不要再回去,不但不要再回去,她有朝一日还要跟姨娘一样做主子,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枇杷因忙哀求起郭姨娘来:“姨娘,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说这样的话,求姨娘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千万不要送奴婢回庄子上去,求求姨娘了……”   说着,已是红了眼圈,还作势要跪下去。让郭姨娘给拉住了,稍稍缓和了脸色,道:“傻丫头,我知道你都是一心为我,不然也不特地带你回来了,我们主仆虽才相处了几个月,感情却与旁人都不一样。可府里与庄子上真个不一样,我若不对你要   求严格些,就是在害你,指不定还会连累我自己,到时候我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么救你呢?所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吗?”她如今无人可用,枇杷虽因从小生长在庄子上,见识浅薄了些,规矩松散了些,人却是极聪明伶俐会来事儿的,假以时日,不愁不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独当一面,怎么也要比去现收服如今府里安排去服   侍她的那些个丫头婆子强,谁知道那些丫头婆子心里拿谁当主子呢?做下人的,头一条就是得忠心不二,不忠心不二的下人,哪个主子敢用?   所以她如今对枇杷再怎么严厉都不为过。   只可恨当初她的那些个心腹们被撸了个一干二净,不然她如今何至于这般孤立无援,凡事都得自己劳心劳力?不过罢了,如今能再回府里,已经比在庄子上强多了,事情既已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自然有本事也有信心让它再次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她郭云珍这辈子什么时候输过,何况谁不知道笑到最后的,才   是笑得最好的?李璇、许夷光,我们且走着瞧吧! 第208章 今非昔比   郭姨娘软硬兼施的教训完枇杷,见她虽有些呆呆的,言行举止却已本能的谨慎规矩了不少,心里满意,脸色便越发缓和了几分,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且先扶了我回去吧,我方才说的话,你晚间睡觉   时,再好好去想也不迟。”   枇杷闻言,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是,姨娘。”   小心翼翼的扶着郭姨娘回了后面她的院子去。   郭姨娘这次回来,仍住的是她以前的院子,可比起以前的热闹,如今整个院子却冷清多了,不只是因为院子久不住人,缺乏人气显得冷清,还因为如今整个院子的人,比以前少得多了。   不过与府里其他姨娘一样,只得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并两个粗使婆子,再加许老太太应李氏要求,打发来的两个婆子而已。   外面冷清,进了屋后就越发显得冷清了。因为以前郭姨娘屋里那些个摆设,什么成套喜上眉梢的引枕围幛,什么松芝麒麟的床幔床帐,什么紫檀木烧玻璃的屏风,还有多宝架上的玉石葡萄黄蜡佛手……统统都不见了,屋里以前随时都有的高价买来   的熏香发出的那股子淡淡的香味儿,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姨娘份例的那些个粗劣东西,衬得整个屋子跟个雪洞一般,还透着一股子霉味儿。   这又是郭姨娘回来后的一大恨了,因为她只是个妾,而妾是不能有私产的,所以当初她那些体己,全被被搬到公中的库房里去了,可那里面明明就有好些东西,是她用自己的银子置办的!若她是正房太太,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儿,夫家要休妻了,她的体己,也没人敢动,没人敢给她充进公中去,都得一样不少留给她的儿女们,否则她绝不善罢甘休,——都给她等着吧,她总会把自己的东西   ,总会把他们欠她、薄待她、对不起她的,都十倍百倍讨回来的!   郭姨娘在心里发了一回狠,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吩咐枇杷:“扶我去榻上坐一会儿,再沏一盏热茶来我吃吧,双腿软软的,小腹也凉凉的往下坠,怕是累着了。”   枇杷忙恭声应了,虽屋外几个丫头婆子都侍立着随时待命,她却不敢使她们,也怕自己使不动,是以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郭姨娘才算是吃上了热茶,也觉得身上暖和舒坦了不少。   得亏吴妈妈得了李氏的吩咐,犯不着跟郭姨娘一般见识,更范不着给她下绊子,所以打昨儿起,屋里的火便没熄过,不然这会儿郭姨娘还吃不上热茶,还得硬撑着看人收拾屋子。   郭姨娘身上舒坦了些,便有精力去想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了。不用说首要就是要养好胎,平平安安再生下一个男孩儿来,那她就有三个儿子,就算李氏忽然老树开花有了嫡子,她也不怕了,何况李氏都好长时间不与老爷同房了,如今看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同房的机   会,那还怎么可能有嫡子?既没有嫡子,二房便迟早要交到她儿子们手上,李氏也迟早要在她和她儿子里手里讨生活的,以往自己是太轻敌了,从来都觉得李氏不足为惧,才会阴沟里翻了船,以后她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绝不再犯类   似的错误第二次。   不过等将来儿子们长大了她再出气讨公道,也太难熬了,何况她不先出手,李氏与许夷光就不会先出手了吗?   万一她们先出手了呢,听说如今许夷光出息了,成了满京城人都知道的炙手可热的女大夫,连带老太太和老爷都得看她的脸色了,她若出手对付她,她要怎么办?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还得主动出击才成,可自己如今根本不了解府里的情况,手上也无人可用……还是等见过宓儿后,母女两个先商量一番,再做决定吧。   郭姨娘正想着要怎么才能尽快见到许宓,——她既只是个姨娘,自然也没有让姑娘少爷们去迎接她回来的理儿,且她什么时候能见许宓姐弟,照理得有李氏这个主母先发了话才成。   就听得外面响起了个婆子的声音,听起来应当是许老太太安排过来的两个婆子中的一个:“见过四姑娘,四姑娘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姨娘今儿一路奔波,委实累坏了,四姑娘要不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吧。”   然后是许宓的声音:“我就与姨娘说几句话,看看姨娘好不好而已,何况爹爹也是知道的,还请妈妈行个方便。”郭姨娘不由大喜,才还在发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女儿呢,不想女儿便先过来了……她扶了腰便想下地,省得那两个可恶的婆子打着她身体不适的旗号,不让女儿进来,那下次见面,谁知道得什么时候   去了?   所幸她的脚还未沾地,门帘便被撩开,一身月白色袄裙,人长高了好些,却也瘦了好些的许宓已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郭姨娘的眼泪瞬间便来了,颤巍巍向许宓伸出了手:“宓儿,姨娘终于又见到你了……”   最绝望时,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女儿和两个儿子了,万幸她们母女到底还是这么快,便又再见面了,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许宓见郭姨娘瘦削憔悴得都快不像样儿了,眼泪也是瞬间便盈满了眼眶,几步上前便往郭姨娘怀里扑去,扑到一半,才想起她如今有孕在身,不能扑她了,忙又停住了,改为握了她的手,哽声道:“姨娘,   我好想您,真的好想您……”   母女两个对坐着哭了一回,总算情绪都渐渐平静了下来。郭姨娘方先给许宓擦了泪,又自己拭了泪,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问起许宓来:“宓儿,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弟弟们呢,怎么没来,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了吗?你放心,姨娘既回来了,便绝   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绝不会再让你们没娘的孩子似根草,只能任人宰割了!”   许宓见郭姨娘将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忙道:“姨娘放心说话吧,我方才已把外面那些个丫头婆子都弄走,还让我的丫头紫月守在门口了,我们至少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郭姨娘一听这话,便知道那紫月是女儿如今的心腹了,眼里闪过一抹欣慰,话里却满是疼惜:“好孩子,你自己都那么艰难了,还费心筹谋,与姨娘联络上,助姨娘成功回了府来,姨娘这辈子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便是之前再苦,现下也不觉得苦了。” 第209章 柳暗花明   郭姨娘刚去庄子前两个月,那是过得真苦,她有生以来,便是早年她父亲亡故后,她们母女被所谓的族人们逼得都快走投无路时,也没觉得那么苦过。身上满是伤,还引发了高热,心里更绝望,既痛恨李氏与许夷光阴毒,也痛恨许明孝无情,好歹那么多年的情分,竟对她下那样的狠手;更担心自己的三个儿女,不知道没了自己的庇护,又惹了许老太太   和许明孝憎恶的他们,会被李氏许夷光,还有府里向来都跟红踩白的上下人等给作践成什么样儿!如此昏昏沉沉了几日,无数次都觉得自己刚出了火炉又身置冰窟,热时热得五内俱焚,冷时又冷得浑身直颤,每次都是想着自己的三个儿女还小,离不得她这个亲娘,她的亲娘也无人奉养,指望郭圃和郭   娘子?还是算了吧。   她的仇也还没报,她有朝一日总要将李氏和许夷光踩在脚下,也要让许明孝那个无情无义的后悔的……才咬紧牙关,死撑了过来。   终于清醒过来时,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破破烂烂,阴暗潮湿的屋子,喉咙干得要冒烟儿,浑身软得面条一般,抬一下手都费劲,却是哑着声音叫了不知道多少声:“有人吗?来人啦……”   也没叫来半个人,只能自己艰难的下了床,近乎是一步一步爬到了桌前,再用尽全身力气,才喝上了一口水。   如此到得天黑,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了,见郭姨娘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还吓了一跳:“嚯,死不瞑目?……咦,还活着?竟然还活着,倒真是个命大的!”人既然还活着,便不能再不管她了,那婆子只得去端了东西来给郭姨娘吃,清得能见底的所谓粥,并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郭姨娘刚死里逃生,不宜吃油腻大补的东西,这稀粥倒是正合适,得亏其时也正   是天热的时候,粥是冷的与干系不大。郭姨娘便这样一连吃了几日冷粥,慢慢的恢复了体力与精神,这才开始思忖起自己要怎么翻身来,光在庄子上干等着儿女们想办法求得许明孝回心转意,接她回去肯定不行,可她远在庄子上,身边还无人   可用,便是有千般的心计万般的手段,也施展不出来……要怎么才能回去呢?不过在没想出确切的法子之前,郭姨娘已开始着意设法将养身体保养容颜了,万幸她打小儿经历坎坷,养成了她无论何时,都要藏一些小额银票在贴身处,以防万一的习惯,她来庄子上时,人也已死了大   半个了,落魄得庄子里服侍的婆子们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身上没有任何油水可捞,所以没有搜她的身。   她方得以将贴身私藏的几张小额银票都保住,悄悄儿都取出来一看,竟然也有二三十两,在府里时不算银子,在庄子上,便是一笔巨款了。郭姨娘遂先拿出一张五两的银票,收买了那连日来给她送粥的婆子,让婆子设法给她送些补身体的肉汤鸡汤来,除了补身体的东西,既是在庄子上,必定羊乳牛乳都不难找,也给她弄些来,再就是淘米水   和鸡蛋……五两银子买一大堆这些东西都绰绰有余了,剩下的都是那婆子的,她岂能不愿意?   次日便把东西悄悄儿给郭姨娘都弄了来,心里万分庆幸其他人都觉着郭姨娘身上榨不出油水来,所以凡事都推了家里最穷的她来,没想到竟然是一桩肥差!郭姨娘保养了一个多月,身体与容色都渐渐恢复了,她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府,儿女们又要怎样才能求得许明孝心软,来庄子上看她,但她总得时刻做好准备才是,不然许明孝来见到的是一个邋里邋遢   ,容颜衰败的她,她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谁让她是作妾的,注定只能以色侍人呢?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许明孝竟在半个月后,真来了庄子上!郭姨娘大喜过望,几乎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在一夜春宵后,挽回了许明孝几分心,而许明孝见郭姨娘容色倒更胜从前了,还多了几分怯弱,在床上更是由着他为所欲为,自己只要稍微一暗示,她便比楼里   那些个姐儿还要放得开……让他就跟得了一个新人般,说不出的舒坦与畅快。于是一连在庄子上留宿了三夜才离开,离开之前,还特地叫了庄头到跟前儿吩咐,以后务必要服侍好郭姨娘,吃的穿的住的务必都要给她最好的,还要安排两个伶俐的丫头服侍她,若他下次来,发现没有   变化,惟庄头是问。   有了许明孝的吩咐,郭姨娘的日子一下子好过多了,虽然还是不能跟在府里时相比,也算是有吃有喝有人服侍,又当回主子了。   枇杷便是那时候到她身边服侍的。   之后,许明孝又来了几次庄子上,庄头与庄头太太便待郭姨娘越发的殷勤了,郭姨娘心里却越发的着急了。许明孝的情意和良心她是早不指望了,她之后也得知了许明孝之所以忽然来庄子上看她,不是想她了,而是女儿哀求与利诱的结果,所以她更得尽快回府去才是,不然女儿孤军作战,拿下傅二爷的希望微   乎其微,她得回去助她一臂之力,且一旦许明孝见女儿久久都不能成功,便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也不来看她了,她岂非又没有回去的希望了?事实证明,郭姨娘还是了解许明孝的,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果然再没来过庄子上,而许宓终于几经周转与她联络上时,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她的担心——傅二爷才来许家附学几日便不来了,许宓根本再没   有见他的机会,更别提让他为她所迷了。   郭姨娘又陷入了绝望里。   不想却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葵水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让庄头太太就近请了个大夫来一诊断,果然是有了身孕!   郭姨娘大喜过望,有了身孕她便可以回府了,不但许明孝会很乐意她回去,许老太太肯定也会很高兴,她可是最喜欢孙子的,再多也不嫌多。   然郭姨娘还是没有立时给许宓递消息,说她有孕了,惟恐自己回去得早了,着了李氏和许夷光的道儿,那他们母子四个,便得再次陷入绝境。而是一直等到过了三个月,自觉胎像已经稳固了,才给许宓递了消息,方有了现下母女两个终于得以见面的机会。 第210章 当务之急   许宓听得郭姨娘说自己都那么艰难了,还费心替她筹谋,助她成功回了府来,不由又红了眼圈,道:“姨娘,您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帮你,又要帮谁呢?总算如今姨娘顺利回来,我们最艰难的时刻   也已过去了,现下只要我们母女同心,明儿我再找机会求了爹爹,让三弟五弟都来瞧您,我们母子四人好生从长计议,不信不能打倒李氏和许夷光母女两个贱人,让她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郭姨娘重重点头“嗯”了一声,道:“如今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信上只提了寥寥几句,我只模糊知道一点,总得把什么情况都弄清楚了,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即中。”许宓闻言,皱起了眉头,道:“如今的情形就是对我们很不利,许夷光那个心机深沉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医术,先是在去靖南侯府赴宴时,救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命,镇国公老夫人因此邀请了她去参   加他们府上的重阳赏花登高宴,她又在那里救了新安王世子妃……祖母便开始百般捧着她顺着她。”“之后她又治好了左副都御史家的三姑娘,还有吏部考功司家的老太太,如今是满京城都知道的红人儿了,家里自然所有人都更捧着她了,连她不敬父亲,李氏也不敬父亲,祖母也一个字不说,反倒让父亲   让着她们,我们想要打倒她们,怕是不容易。”   日日都被冯妈妈等人盯着,许宓要把许府内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事无巨细的打听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况有些事,府里连许宁许宛这样的主子都未必知道,更不必说下人了,许宓自然更打探不到。   不过,她知道的这些,于如今的她和郭姨娘来说,也算是足够了。郭姨娘便也皱起了眉头,道:“许夷光是什么时候学了医术的?既然她能治好那么多人,可见学医不是一年两年了,不然哪来的那个功底,可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我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果   然是个阴险狡诈的!”许宓恨声道:“可不是吗,那样的阴险狡诈,还嚣张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祖母竟然那样捧着她顺着她,真是瞎了眼!父亲也是,她都那样不孝了,还指望她能帮他恢复功名与官职,过不几日,就要打发人送   东西去给她,也是可笑!”郭姨娘冷哼道:“你祖母和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如今还没看清楚吗?说难听点,就叫狼心狗肺,有奶便是娘,母子俩都一个德性!不过,她就一直这么风光,半点都不招人嫉恨,从来没人给她使绊子不成   ?”“倒也不是。”许宓道,“她去赴镇国公府的重阳宴时,便被新安王府的舞阳县主给推下了山崖去,差点儿就死了,回来足足将养了两个月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舞阳县主也是,堂堂皇家县主,怎么竟   不直接治死了许夷光呢,难道还有谁敢让她偿命不成!”   郭姨娘见许宓越说越是忿然,反倒冷静了下来。如今自家母女要斗垮李氏母女,显然比早前更不容易了,早前她有老爷的专宠有儿子还有老太太没有诉诸于口的偏心,尚且没能斗倒她们母女,何况如今许夷光的医术,眼见便能为许家串起整个京城的达   官贵人圈子了?   不过,许夷光就算再有本事,一旦被扣上了“不孝”这顶帽子,她也休想再翻身,届时老太太或许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忍下她,老爷却是最爱自己最爱自己的官帽的,怎么可能再容得下她!   所以当务之急,也是现下唯一有用的法子,还是找出当日许夷光陷害她和她的娘家,设计老爷被御史弹劾丢官丢功名的证据。   那样许夷光“不孝”的罪名一旦曝光,她就算是华佗在世,以后看哪家达官贵人还肯请她一个品德败坏的人上门看病,自然老太太也不会再容忍她,那她们母女的末日自然也就到了!郭姨娘因低声问许宓:“宓儿,你之后设法联络过你外祖母他们吗?没有啊……也是,你无人可用,自己都艰难,一时顾不得也是有的,何况你手上还没几个可以动用的银子。我如今是既不方便出门,也出   不了门,你三弟想要出门应当倒是不难,可他年纪小,人也单纯,有些事我不放心让他去办,所以只能交给你了。”   许宓忙道:“姨娘您说,再难我也一定会设法办到的。”郭姨娘“嗯”了一声,附耳道:“我在鼓楼大街的‘昌隆号’里,以云峥这个名字,存了一笔银子,暗号是……回头我再把印信给你,你设法去把银子都兑出来,再设法找到你舅舅,让他……他虽与咱们不是亲生   的,利益却是相同的,自然会不遗余力的。”许宓听得不住点头,脸上的笑也是越来越大,末了忍不住兴奋道:“姨娘,我早前也曾想过这样做的,那什么黑老三就一地痞流氓,必定见钱眼开,只要我们给了足够的银子,不怕他不开口,只苦于没有银   子罢了,如今咱们既有银子了,找出许夷光陷害我们和爹爹的证据指日可待也,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   郭姨娘道:“且先别高兴得太早,等证据拿到手,万无一失了,再来高兴也不迟。如今我们母女身边都无人可用,连说个话都不敢随便说,万一一个不慎漏了马脚,打草惊蛇了,可就功亏一篑了。”许宓闻言,冷静了下来,点头道:“姨娘说得对,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我身边还有个紫月可以一用,姨娘这边,听说您从庄子上带了个丫头回来,就是这个吗?瞧着又呆又木的,能当什么用   ?只可恨紫嫣墨竹都再回不来了!”   枇杷听得许宓说自己‘又呆又木’,本就满心的仓惶与自卑,不然之前在李氏院外也不会那样说了,就是在以自傲在掩饰心里的自卑。   不想如今这位天仙一样的四姑娘又嫌自己又呆又木,要是姨娘听了她的话,要把她送回庄子上去该怎么办?脸一下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儿就要跪到地上去。   所幸郭姨娘道:“她人其实也算伶俐得用,只是刚从庄子上到了府里,有些个不适应罢了,过几日也就好了,宓儿你别担心,我们凡事都慢慢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枇杷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第211章 打得好算盘   许宓前脚去了郭姨娘的院子,李氏与许夷光后脚便知道了。   母女两个还没说什么,吴妈妈已先冷笑道:“她们两个凑到一起,想也知道不会有好话,指不定还会商量什么阴谋诡计也未可知,太太,要不要派个人去把四姑娘弄走?”   说着,不免又想到了郭姨娘之前那副娇娇怯怯的样子,也不知道老爷见过她了没,若是见过了,待会儿怕又得如蝇逐臭般,等不及扑过去了?李氏却淡淡道:“弄走她做什么,到底是许宓的生母,我这个嫡母再霸道,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见自己久别重逢的生母去吧?我连人都同意接回来了,又何必再在这些小节上计较,不值当,且由得她们去吧   。”   许夷光也道:“连在庄子上,她们两个尚且能搭上话儿,何况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何必白费那个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想也知道如今郭姨娘恨死了她们母女,等不及想将她们斗倒,可要斗倒她们,除了找出当日许明孝丢官丢功名之事的确与她有关的真凭实据,她哪还有别的法子?而要找到证据,又谈何容易,既需要人力财力,也需要时间,指不定还没等到她找到证据,她反倒先给外祖父平了反,也有了让祖母和父亲同意娘和离的筹码,那她们立时就走,连头都不带回一下,还管   郭姨娘母子去死呢!   吴妈妈见母女两个都不在意,只得悻悻道:“好吧,就让她们商量去吧,反正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许夷光闻言,笑起来:“妈妈能这么想就对了,本就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忌惮她们做什么,她们不惹我们便罢,若敢惹我们,我们能打败她们一次,自然就能打败二次三次。”   只不到必要,她懒得费那个神而已,连许明孝她们母女都不在乎了,自然更不会在乎他的小老婆庶子庶女们了!   何况不是还有芳姨娘吗?她应该沉不了多久的气了。   次日起来,许夷光便听说了昨夜许明孝想去看郭姨娘,却让芳姨娘给留住了,最终没能成行的消息,不由勾起了一边的唇角,芳姨娘比她预料的,还要沉不住气啊,素日也没见她这么在乎许明孝啊?   不过也怪不得她着急,她可至今还有一男半女呢,再不趁郭姨娘如今有孕在身,自己也赶紧怀上一个,等郭姨娘生完了,哪还有她的戏唱?   许明孝对她可从来不算好,指望他,当然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得可靠,便心里再不在乎他了,也得先有个孩子才成。   之后母女两个去松鹤居请了安。   从许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以下,所有人都一直明里暗里注意着她们的神色。   见李氏一副睡得极好的样子,许夷光也是精神焕发,母女两个竟是真半点也没受郭姨娘回府的影响,方松气的松气,放心的放心,暗自悻悻然的悻悻然,然后在许老太太一声令下后,各自散了。   待回去后,便听吴妈妈说了许宵与许定正在郭姨娘院里的消息,“万幸太太当初没有答应大老爷,自此由您来教养三少爷和五少爷,养不熟的终究是养不熟的,何必白费那个心力。”   李氏笑道:“妈妈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等敏敏的亲事定下来,顺利出嫁以后,她若能和离离开这个家,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便找一处清净的庵堂从此清修去,总归是再不要留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了。   许夷光也笑道:“可不是吗,娘有我就够了,干嘛教养别人的孩子去。”   嫡母教养庶子成材了,却被庶子反咬一口,便不反咬,也时刻不忘生母,时刻将生母摆在嫡母前面的例子,还少了么?   她才舍不得让她娘白白劳心劳力呢,有那个时间与精力,养条小猫儿小狗儿的解闷儿多好!   ‘别人的孩子’许宵与许定这会儿见了郭姨娘,却没有表现得像许宓昨日那般激动与动情,只是略显拘谨的给郭姨娘行了礼,问候了她的身体后,便拘谨的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许明忠特意与柳先生说了,这些日子旁的都先不教他们了,只消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嫡庶尊卑就好,再就是,拓宽一下他们的格局,让他们别再跟以前似的,目光只囿于内宅,——二房的一家之主许明孝眼   看是指望不上了,二房又没有其他儿子,许明忠可不只能希望许宵与许定能稍微明白成材一点,将来至少能顶立二房的门户了,不然他总不能自己照拂二弟一辈子,还让自己的儿孙们也要多一串负累吧?   所以许宵与许定这些日子越发明白当初许明孝宠妾灭妻的确不该,自家姨娘那般恃宠而骄也不该了。   既认为不该,如今再面对郭姨娘,自然不会再如以前般依恋与热爱,事实上,他们没先征得嫡母的同意,便来探望姨娘,也是不对的,还是许宓再四说姨娘想他们,许明孝也同意了,他们却不过才来了。   郭姨娘乍见两个儿子都长高了好些,已是红了眼圈,等发现两个儿子待自己都不若早前那般亲热后,她的眼泪更是再也止不住。   可她能怎么办呢,难道说儿子们这样是不对的吗?谁让她只是一个姨娘,那他们这样做便于情于理都不为过。   她只能在送走儿子们后,咬着帕子痛哭了一场,再把账都记到了李氏和许夷光头上,总有一日,她会让她们百倍千倍还回来的!一时芳姨娘来给李氏请安,请过安后,明知道李氏不爱见到她,所以连日常请安都免了,更别提立规矩的,仍赔笑着开口道:“太太虽宽厚,婢妾却不能因为太太宽厚,便忘了自己的本分,打今儿起,就从   早到晚留在正房服侍太太可好?”同是姨娘,她来都正房立规矩了,郭姨娘自然也只能来,就算她如今怀着身孕,那又如何,别忘了当初她就是因为对太太不敬,才会被送去庄子上的,如今二姑娘又出息了,连老太太都百般捧着顺着,自   然容不下郭姨娘对太太有半点不敬,以免惹得二姑娘不高兴。   芳姨娘倒是打得好算盘,想来一着借刀杀人。   只可惜李氏淡笑着一口便回绝了她:“我屋里多的是丫头婆子,很不必你再来服侍了,你只服侍好老爷即可,无事就退下,以后也别来请安了。”   许夷光则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脸上也带着笑,可看向芳姨娘的眼神却冰冷一片。   芳姨娘便不敢再多说了,只得恭敬的应了一句:“那婢妾就先告退了。”却行退了出去,心里则恨恨的想着,不能借刀杀人,看来只能自己上了! 第212章 贤妃   腊月初一一早,靖南侯太夫人便起身按品大妆起来,待会儿进了宫,她不但得去女儿贤妃的宫里,还得去给皇后和太后都请个安,自然半点也马虎不得。   一时妆扮完毕,靖南侯夫人也过来了,同样一身按品大妆,给靖南侯太夫人问过安后,便接过丫头递上的燕窝粥亲自奉给靖南侯太夫人吃毕,然后婆媳两个被簇拥着去到了二门外上车。   傅御早已侯在二门外了,他昨夜没有当值,今日按例得午后才进宫与人交班的,既母亲与大嫂要进宫,他少不得要一路护送。   是以也是一身官服,亲自扶着靖南侯太夫人上了车,又看着靖南侯夫人上了车后,便翻身上马,一声令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直奔皇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抵达了西华门外,天也已经大亮了。   早有贤妃宫里的大太监等在西华门内了,瞧得靖南侯太夫人婆媳下车,忙赔笑着迎了上来,一番行礼问安后,笑道:“娘娘早已等着太夫人和夫人了,请太夫人和夫人随奴才来吧。”   傅御便与母亲和大嫂作了别,又与贤妃的大太监客气了几句,便目送起母嫂来,打算等她们走远了,自己再去金吾卫的值房溜达一圈,母亲与大嫂差不多也就该出宫了。   不想还未及举步,余光便见有个好似丁卯的身影在旁边的宫墙后一闪。   傅御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绕去了宫墙后,见果然是丁卯,因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丁卯挠了挠头,道:“那个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就是二姑娘家那个可恨的姨娘,前日又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被接回许府了,据我们的人说,二姑娘与太太倒是半点不在意此事,那姨娘看起来暂   时也挺规矩,可我想着,您不是说过,只要是与二姑娘有关的事,不论大小,立时都要报给您知道吗?所以我才会一得了消息,便立时来禀告您了。”   这还是自上次得知了自家母亲竟背着自己逼迫许夷光之事后,傅御新定的规矩,丁卯自然不敢马虎。傅御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当出什么大事儿了呢,想了想,道:“姑娘与太太既不在意此事,那便罢了,只安排个人注意着她们,不给她们使坏的机会也就是了……算了,还是等我明晚问过姑娘的意思后,再   决定要不要安排人盯着她们吧。”   他都好些日子没与敏敏近距离接触,更没有与她说上话儿了,总算如今机会来了,他可不能错过了。   丁卯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家爷打的什么主意了,不由暗暗撇嘴,想去见人家就直接去呗,偏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叫他说他家爷什么好?   彼时靖南侯太夫人婆媳已经抵达贤妃所住的清宁宫了。   贤妃傅微作为后宫仅次于方皇后之下从一品的四妃之一,得皇上宠爱二十年不衰的人物,她的宫殿有多富丽华美,可想而知。   靖南侯太夫人婆媳却是一路目不斜视,当然,也是因为早已来过很多次,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稀罕了,直接便由贤妃的大太监引着,去了后面贤妃的寝殿。贤妃果然早已等候多时了,她着一袭天水碧百蝶穿花宫装,戴镶红宝朝阳五凤簪,花容月貌的,与靖南侯太夫人有六七分神似,不过比靖南侯太夫人更年轻,举手投足间那股雍容与从容的气度,也更胜乃   母一筹而已。   靖南侯太夫人忙领着儿媳上前给贤妃见礼:“臣妇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虽是母女姑嫂,从彼此身份有了君臣高下之分后,每次再见面,便从来都得先论国礼再论家礼了。   是以无论靖南侯太夫人婆媳,还是贤妃,都早已适应这个场面了,待靖南侯太夫人婆媳全了礼后,贤妃便忙笑道:“母亲与大嫂子免礼。”   又吩咐宫人,“赐座,上茶。”   待彼此都坐定,靖南侯太夫人婆媳也吃了茶后,贤妃方笑道:“前几日听得母亲身体抱恙,本宫还满心的担心,不想母亲这么快便已大安了,本宫总算可以放心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笑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妇不过偶然微恙而已,如今已大好了,倒是娘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臣妇瞧着,娘娘比上次清减了些似的。”   贤妃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有吗?本宫并没觉得自己清减了啊,果然做母亲的,任何时候见了儿女,都会觉着儿女瘦了。”又问靖南侯夫人,“大哥可好?焕儿成亲的日子定了么?本宫等不及要见大侄媳妇了呢。烨儿呢,在西山大营还能适应吧?若实在不能适应,本宫求了皇上,直接调他去金吾卫或是旗手卫也是可以的。府里   其他人也都好吧?”靖南侯夫人忙一一回答起贤妃来:“侯爷极好,焕儿成亲的日子,怎么也得明年年底去了,甘小姐是个极漂亮知礼的,将来成了亲后,臣妇一定带了她进宫来给娘娘磕头,烨儿在西山大营也挺好,说是四叔   能行的,他也能行,娘娘只管安心吧。”   母女姑嫂又说了一会儿话,贤妃因见靖南侯太夫人好几次趁靖南侯夫人不注意时,冲自己使眼色,便知道母亲是有话想单独与自己说了。   因笑着与靖南侯夫人道:“大嫂子,内务府前儿送了批缎子来,大嫂子去挑几匹,带回府给姝丫头几个做衣裳穿,另外再与甘小姐送些去吧,等将来好日子到了时,本宫再赏她别的。”   靖南侯夫人自然没有错过靖南侯太夫人给贤妃使眼色,知道她们母女有体己话说,说来自己都嫁进他们傅家快二十年了,还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她的?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笑着应了一句:“娘娘厚爱,那臣妇便却之不恭了。”   随贤妃的大宫女之一去旁边的屋子挑缎子去了。   贤妃又把殿内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问靖南侯太夫人:“母亲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靖南侯太夫人皱了皱眉,点头道:“还不是你四弟的亲事,他仍不肯点头同意成亲,我的意思,要不娘娘替他选个合适的人,再直接求了皇上赐婚,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成亲还是喜事,他自然更不能抗旨不尊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第213章 死也看不开   贤妃满脸的意外,倒不是意外傅御仍不肯同意成亲,而是意外母亲竟想求皇上直接给他赐婚。皱眉道:“母亲何以忽然这般想?咱们家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不能求门第太高家世太显赫的媳妇,不是求不来,是皇上不乐意见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不然何必委屈焕儿娶那甘氏?咱们焕儿的人品才貌,配公   主都配得!”顿了顿,“四弟的情形自然也是一样,不能求太显赫的岳家,正是因为这几年来我们家都谨小慎微,恪守本分,皇上才会把那么重要的官职给了四弟,老三老四可无论母家还是岳家,便没有一个人在金吾卫说得上话的,足见皇上对四弟,对我们家有多信任与满意。所以四弟只能低娶,既是低娶,还求皇上赐什么婚,两家相看好了,直接定亲才是,至多下聘时,我去求了皇上,赐下两样好意头的东西做头两   抬聘礼,我再赐些东西给女方,做头两抬嫁妆也就是了。”   靖南侯太夫人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不是你四弟怎么也不肯同意娶亲……其实也不是他不肯同意,他倒是看中了人,是我不肯同意。”   话音未落,贤妃已道:“四弟已经看中了人?是谁家的姑娘啊?只要家世勉强过得去,不是寒门祚户,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清清白白的,倒也不是娶不得,母亲何以不同意?”“我不同意,自然有我不同意的理由。”靖南侯太夫人皱眉道,“娘娘应当听说了重阳节时,在镇国公府的琉园,新安王府的舞阳县主将许家的二姑娘给推下了山崖之事吧?当时就是你四弟救的人,人救上来   后,他竟说,要对那许二姑娘负责,若非我当机立断,赶在他把话说出口之前,便打断了他,事情便无可挽回了。”贤妃点头道:“我是听说了这事儿,还恍惚听说,那许二姑娘竟然会医术,医术还太医都赞,近来满京城都有几分名气了?既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许家老太太还救过母亲,母亲便同意四弟娶她又何妨,还能   得一个知恩图报的名声呢。”靖南侯太夫人沉声道:“娘娘有所不知,那许二姑娘的父亲,前不久才闹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以致被御史弹劾得丢了官位和功名,她母亲更是罪臣李凌峰之女……娘娘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若只是这样,我同意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从不打算让你四弟娶多显赫的媳妇,有来自岳家的强大助力,关键是,我以为你四弟只是出于责任与担当,才有娶那许二姑娘之心的,可这些日子据我观察来看,他却不只是出于   责任与担当,而是对那许二姑娘真上了心,他还为了她狠狠顶撞我就,那许二姑娘,据我估摸着,也似是对他有意……他们竟是两情相悦!”   说到最后,满脸的森然与戾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贤妃什么都明白了。片刻后,低声道:“母亲,两情相悦就两情相悦吧,到底……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又何必再这样自苦呢?您说四弟他狠狠的顶撞您,怎么从来不见二哥和三弟顶撞您?还不是二哥和三弟都知道您不是他们的亲娘,他们与您隔了一层,于礼于情都不敢而已,四弟却敢,说明什么?说明他拿自己与大哥、与我都是一样看待的,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生起气来了,您就听我的,回去后便与他说,您同   意他娶许二姑娘了,岂非皆大欢喜?便将来……”   便将来四弟与那许氏过得不好,他后悔了,那也是他自己求来的,怨不得任何人。“便将来什么?”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靖南侯太夫人恨声打断了,“娘娘是不是想说,便将来他过得不好后悔了,也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我何不顺水推舟?不可能!就算他将来注定会过不好,我现在   也绝不会同意,何况他将来还有一半的可能会过得很好……两情相悦,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就是要让他求而不得,只能娶一个自己不想娶的女人,夫妻离心,后宅不宁,只能痛苦一辈子,只能……”越说越大声,急得贤妃忙低声打断了她:“母亲您小声一点,是想让大嫂在偏殿里都听见,让我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听见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该出的气也早出了,怎么偏就这么看不开呢,叫我说   您什么好!”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这话,满脸的戾气方散了几分,声音也压低了,语调却仍森然:“我那口气出不了,也看不开,至死都看不开……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有一夜睡到天明过,只要一想到当年……”   见贤妃摇着头,仍是满脸的不赞同,忽然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理解体会不了她的痛苦,既理解体会不到,她又何必再多说呢?见母亲不说话了,贤妃心里反倒不好受了,母亲的这些情绪,除了自己,还能对着谁发泄呢?自己又不常见她,偶尔见了也没多少时间说体己话儿,她这些情绪,可不只能长久的憋在心里吗,憋得久了憋   得狠了,怎么可能不变酸变臭?   说到底,母亲也不容易。贤妃想着,正想再软言宽慰靖南侯太夫人几句,不想她已先道:“娘娘,说来五爷也该选妃了,皇上有什么章程吗?您自己呢,想选个什么样的儿媳?妻贤夫祸少,好妻旺三代,您可得好生为五爷挑选才是   ,三爷四爷的岳家可都有其过人之处。”   刚开口时,脸还有些僵硬,声音也有些滞涩,但才说了两句,已是越说越流畅,脸也不再僵硬,而是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那个在人前从来都雍容华贵,和气从容的靖南侯太夫人,瞬间又回来了。贤妃心里越发不好受,道:“皇上倒是说小五年纪还不大,刚十五岁而已,不着急,可我怎能不着急,这谁家挑选媳妇,不得挑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等挑定了三书六礼再一过,又得一年半载了,到时候十七八岁大婚,正正好,所以我已暗中在相看了。太后娘家倒是最好的,可太后不会愿意,连焕儿烨儿与颜家结亲太后都不愿意了,何况小五,皇上也不会愿意看到,那最好便是皇后的娘家了,可这事儿同意不容易,还是跟选中甘氏一样,选那等看似不起眼,实则大有上升空间,姑娘也能干知事,能独当一面的吧,只我日日都在深宫里,要相看也不方便,只能有劳母亲替您外孙多费心了。” 第214章 喝醋譬如喝毒   贤妃有意老生常谈说了这么大一通,等说完见靖南侯太夫人的眉眼已经舒展开来,眼里也重新有了温度,知道她的气已消了不少,遂又话锋一转,语调轻柔和缓的转回了方才的话题:“母亲,方才是我把话   说得急了也重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脸瞬间又僵硬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可我难道会害您吗?我比这世上谁都心疼您,比谁都希望您能过得好,长命百岁。所以,您就把过去那些事都给忘了,好好过好当下与未   来,好吗?”“譬如先帝元后,以她与先帝年少结发,一路风雨同舟的情分,就算她没有儿子,将来无论哪一位皇子上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可结果如何,她因为对先帝是真心的,因爱生妒,做下   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事,落得暴毙冷宫的下场,反倒是如今的太后,因为从来便不奢望,或者说是不爱,方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再譬如我,刚跟了皇上时,皇上虽先是君再是夫,可那样一个人间至尊,神明一样的男人,我又怎么可能……不爱不妒不恨?当时还是母亲劝的我,喝醋譬如喝毒,还毒不了别人,只会毒到自己,让我一   定要看开,我才慢慢看开,有了今日的,怎么轮到母亲自己时,反倒看不开了呢?”   “何况父亲早已去了那么多年,事情也已过去那么多年,您更该看开呀,与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呢?除了让您自己不好过,又有什么用……”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生硬的打断了:“娘娘且不必再说了,我自有分寸,不会闹到与你四弟母子离心,让他不肯再替您和五爷卖命,误了大业的,他能威胁我若想失去他这个儿子,就尽管再逼那许   二姑娘,我难道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至于五爷的亲事,我也会替娘娘留意合适人选的,娘娘只管放心。”   贤妃听得母亲这话不像,她固然是担心母亲与四弟最后闹得母子离心了,于他们母子的大业有害无利,却也确是真的心疼母亲,想让她别再作茧自缚下去了。   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不想靖南侯太夫人已先道:“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了,不然误了出宫的时辰,就不好了,娘娘是要陪我和你大嫂一起去,还是我们自己去?”   贤妃闻言,便知道今日与母亲是再说不下去了,况时辰的确不早了,只得道:“自然是我陪母亲和大嫂一起去。”   总归每月的初一十五,母亲都可以进宫的,她还有许多机会劝解她,且慢慢来吧。   于是让人去把靖南侯夫人请回来后,母女婆媳三人便简单收拾一番,被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先去了太后的寿安宫。交午时时分,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被贤妃的大太监送到了西华门,早在候在门内的傅御远远看见,忙几步迎了上前,笑道:“母亲与大嫂见过贤妃娘娘,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请过安了?那我们这便回府   吧。”   又再次谢了贤妃的大太监:“有劳陈公公了。”顺势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等送走了陈太监后,方笑着要亲自扶靖南侯太夫人上车。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心绪不佳,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道:“让你大嫂和丫头们扶我就成了,你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的做这些事成何体统?”   傅御只当母亲还怄自己的气,笑道:“我扶自己的母亲,怎么就不成体统了,难道还有谁敢拦着我,不让我尽孝不成?”   说完见靖南侯太夫人还是不让自己扶她,只得作罢,看着靖南侯夫人和丫头们扶着她上了车。然后靖南侯夫人自己方了车,待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动后,方腹诽起自己的婆婆来,不是已经见过心爱的女儿,与心爱的女儿说了那么半日的体己话儿,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啊,怎么反倒更恼小叔子了似   的,难道是向来疼爱幼弟的长姐,这次也没能劝住太夫人,或者是与太夫人同仇敌忾,让太夫人越发生气了?   郭姨娘回府休息了两三日,照理身体该缓过了才对,她在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再次也总比在庄子上强得多了,更不必说京城随便一个大夫,也比在庄子上时找来的强出不知多少倍。   可许是终于成功回府了,之前在庄子上时一直硬撑着一定要回府的那口气便散了。再许是回府后见府里的情形与以前已经大不一样,她越发没有把握斗倒李氏和许夷光,她的两个儿子也待她大不如前,女儿的前程更是不知道在哪里,许明孝亦待她大不如前,自她回来,不过只来看过她   一次……要发愁要难过的事情实在太多。   以致郭姨娘休息了两三日后,身上反倒觉得越发累了,小腹也一直隐隐作痛,伴有坠胀的感觉。   每每让郭姨娘心生不祥,难道,这一胎有可能会保不住,不能平安生下来?说来她当初是身心俱损去的庄子上,到许明孝去看她时,不过才将养了一个多月,还不是悉心将养,不过是有的吃有的喝而已,至多也就能治标而已,治本却是不可能的,何况她年纪还不小了,这一胎又   来得艰难,有了后也一直都劳心劳力,保不住的可能不要太大……   郭姨娘因此越发的焦虑,这日起来见亵裤上竟有淡淡的红痕,更是唬了一大跳,吩咐枇杷请大夫时的声音都带着颤,“去求老爷,记住,只能求老爷,再设法递个话儿给四姑娘,不然,不然……”   她这次能回府,说到底全是凭的腹中这一胎,可以说如今腹中的胎儿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万一孩子保不住,她又被送回了庄子上去,谁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回来的那一日?枇杷见得郭姨娘见了红,比她更慌张,要是姨娘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她跟着被送回庄子上去只怕还是轻的,更怕老太太老爷问起罪来,她这个一直贴身伺候,事事都不假他人之手的打丫头,第一个   倒大霉啊……因忙一迭声的应了:“姨娘别着急,奴婢这就求老爷去,这就去,您千万别着急。”   拔腿便往外跑去。“回来!”却还未及跑至门边,已让郭姨娘给叫住了。 第215章 茫然   枇杷满脸的茫然,不明白都快火烧眉毛了,姨娘怎么还要叫自己‘回来’,莫不是急糊涂了?   却听得郭姨娘又道:“扶我到榻上坐一会儿,再沏一杯滚茶来,也许我吃了茶,歇一会儿,又缓过来了呢,好容易才回来了,我们更得谨小慎微才是,不然被人说恃孕而骄,就不好了。”   枇杷闻言一想,的确如此,这两日她已明白了,自家姨娘在这府里,充其量只能算半个主子而已,再风光也有限,何况她如今可与风光远不沾边儿,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忙点头道:“奴婢听姨娘的。”上前小心翼翼扶了郭姨娘去榻上坐定,还拿毯子替她盖住了腿,才去桌前斟茶。   很快茶来了,郭姨娘接过吃了一口,方细想起方才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来。   不是都说许夷光医术高明,如今在满京城的达官贵人圈子里都小有名气,有口皆碑吗?   那自己身体不适,正好可以让她为自己保胎,若是保住了,当然就最好,她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再多一个儿子当然更好,便是女儿,也不算糟。   可若是她这一胎保不住,那就是许夷光医术不够好,或者是没有尽全力,甚至是因为对她怀恨在心,暗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届时便既能让人知道许夷光的医术并不若传言的那么好,她休想再如现下这般风光,也能让许明孝越发厌恶了她们母女——郭姨娘深知许明孝如今的心理,能让李氏和许夷光不高兴,他就高兴,所以他到   时候一定会借题发挥,让李氏和许夷光好看的。   至于许老太太,孙子虽未必比得过所谓的大局,说穿了也就是利益,但当利益不再,或是打了折扣时,她怎么可能不重新衡量,到底是孙子重要,还是孙女重要?   郭姨娘也不奢望就这一件事便能让许老太太站回他们母子这一边,但能让她对李氏和许夷光多一分不喜,便是收获!   郭姨娘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甚妙,又思忖了一会儿,方回神问枇杷:“什么时辰了?”   枇杷道:“快交巳时了,姨娘晨起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要不现在吃一点儿?您如今一人吃两人补,可万万饿不得。”   郭姨娘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吃一些吧,吃了正好去给太太请安,算着时间,太太和二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也该回来了。”   去给太太请安?   枇杷迟疑道:“可太太不是说了天冷,姨娘又怀着身孕,让姨娘以后不必再去请安了吗?太太既这样说了,姨娘又何必再为难自己呢,到底您如今身体要紧。”郭姨娘笑起来:“太太说了是太太仁慈,我却不能因为太太仁慈,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何况今儿才是我们回来第四日呢,就算只是做样子,好歹也要把时间做长一点,别让人说我们只得三日的热度,可见只   是面子情儿才是。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设法递个话儿给四姑娘,最好再让四姑娘请了老爷也走一趟吧。”   枇杷见郭姨娘都好了,也就不再多说,给她准备吃的东西去了。   一时吃毕,郭姨娘便裹了斗篷,扶了枇杷,慢慢的去了前面李氏的正院。方到正院门口,可巧儿便遇上了刚打松鹤居请安回来的李氏与许夷光,母女两个一人系莲青色斗篷,一人系水红色斗篷,身量仿佛,脸上还都带着笑,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远远看去,倒不像   是母女,反而像一对儿姐妹花一般。   这还是郭姨娘自回府以来,第一次见到李氏与许夷光。   许夷光便罢了,正是豆蔻年华,半年不见,长高了,越发出挑了原在意料当中,何况许夷光还本就生得好,是个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的美人胚子。   可李氏竟也漂亮得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不像早前那样,时时都一脸的苦相,反而面色红润,神采焕发,让她一下子显得年轻了四五岁都不止,便说她刚二十出头,也不会有人怀疑。   现放着这样一个太太,却日日都进不了她的屋子,许明孝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儿,他对李氏的厌恶,说穿了也不是厌恶她这个人,而是厌恶她如今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根本不拿他当夫君的态度吧?   郭姨娘心里一时又慌又茫然。   以前她便没能斗垮李氏和许夷光,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她还能斗倒她们吗?她拿什么与她们斗?   许夷光与李氏也一眼便看见郭姨娘主仆了,那么大的两个人,就那样杵在正院的院门口,除非瞎子,否则谁能看不见。李氏且不说,许夷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吩咐身侧跟着的春分:“去把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撵了,没的白坏了娘的好心情。”方才她好容易才说笑话儿引得娘开怀大笑,谁知道才笑到一半,便瞧见了郭姨娘   ,真是晦气!“是,姑娘。”春分答应着正要去,李氏已沉声道:“敏敏,我那日不是说了,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吗?她总是庶母,你大庭广众的给她难堪,让人怎么想你?况她是丫头一说就肯走的人吗,好容易见到了我   ,怎么也该表达一下她的恭敬谦卑才是。”   说到最后,话里带出了几分嘲讽来,人也已举步往前走去。   许夷光见状,只能忙忙举步也跟了上去。   郭姨娘已经扶着腰要就地跪下去了:“婢妾见过太太,见过二姑娘,太太万安,二姑娘万安。”   未及跪下,已让李氏淡淡出声制止了:“你如今怀着身孕,又大冷的天儿,且不必拘礼了,况我不是早说过,让你不必来请安吗?”   郭姨娘忙赔笑:“太太虽仁慈,婢妾却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仗着太太仁慈,就不来请安,更不来服侍太太了……”   话没说完,李氏已一摆手:“晨昏定省和服侍我是你的本分,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也是你的本分,所以,打明儿起不必再来请安了,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李氏最恨的从来不是郭姨娘,不过是彼此立场对立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她就算要恨,也该恨那个让她们都痛苦的男人许明孝,可她早连许明孝都懒得恨了,自然更不会恨郭姨娘,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她,不想让她软扰了自己的清净而已。郭姨娘没想到李氏这般强势,双拳一紧,讷讷的未及说话,李氏已带着许夷光并几个丫头婆子,直直越过她,进了正院的院门。 第216章 哪门子的长辈   郭姨娘眼见李氏与许夷光已进了院门,心下大急,错过了这次机会,只要李氏与许夷光不想见她,哪怕彼此同处一个屋檐下,她也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们,可谁知道她腹中的胎儿,还能保多久?   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今日这个绝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郭姨娘想着,当机立断,捂着肚子软软滑到了地上去:“枇杷,我的肚子好痛,真的好痛,快,快叫住太太帮我请大夫,快……”   声音微弱,脸色惨白,看起来倒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枇杷立时慌了,本来早起姨娘见红后,就该卧床静养,哪里也不去的,偏她要来给太太请安,如今天儿又这么冷,难道,姨娘腹中的小少爷,真保不住了吗?   因忙着急的大叫起来:“太太,太太,我们姨娘肚子痛,求您立时打发人给请个大夫去,迟了怕就来不及了,太太……”   枇杷并不知道郭姨娘心里的打算,郭姨娘也没想过告诉她,她离历练出来还远得很,知道得多了,万一露了马脚,岂非坏了她的大事?   所以这会儿枇杷的着急是真着急,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郭姨娘是真个不好了。   李氏与许夷光却没有回头,且不说郭姨娘有极大的可能是装的,实则居心叵测,便她不是装的,与她们又有何干?   李氏遂只淡淡吩咐了跟着的立夏一句:“打发个人去回了大太太,让请个大夫来吧。”   继续往前走。看得院门外的郭姨娘是越发的着急,也越发的恨了,她都这样了,李氏与许夷光竟也不回头,真是好狠毒的心……因为着急,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很快竟真觉着肚子痛起来,还比之前刚起床时痛得多,脸色   便瞬间越发的难看,额头也有细细密密的汗渗出了。   万幸正不知所措时,远远的就听见了许宓的声音:“姨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声音还未落下,人已奔到了郭姨娘身边,见郭姨娘面色惨白,两额生汗,情知不好,忙蹲下握了郭姨娘的手,与紧跟其后而来的许明孝道:“爹爹,姨娘定是着急来给太太请安,动了胎气,才会这样的,您   快打发人去请个大夫来吧,迟了可就……”   又骂枇杷:“你是死人么,就让姨娘这样坐到冰冷的地上?况我听说,太太不是说了让姨娘不必来请安的吗,就算姨娘不敢僭越,你不知道劝着姨娘点,等交午时,暖和些了再过来?”   许明孝瞧得郭姨娘脸色惨白,也有些急了,对郭姨娘腹中这一胎,他还是很看重的,指不定自此后,他便否极泰来了呢?不然也不会许宓得了消息后,心急火燎的一去请他,他便立时跟着过来了。   当下也顾不得跟着许宓骂枇杷了,立时大叫起来:“来人,来人,都是死人么,还不快请大夫去!”   叫完看见李氏与许夷光的背影远远的要消失在李氏的二门后了,忙又大声叫起她们来:“没听见这边儿的动静吗,却不闻不问,李氏,你就是这么做许二太太,做我二房主母的?”   听得许夷光怒极反笑起来,见李氏停住了脚,忙道:“娘,不必理他们,我们只管进去我们的。”许明孝在外面见李氏听了自己的话,还不肯回头,越发生气,正要再叫,许宓已先惊喜道:“爹爹,爹爹!二姐姐不就是大夫吗,让二姐姐给姨娘看看啊,有现成的大夫不用,却偏要等人去请外面的大夫来   ,不是舍近求远吗?”   却是郭姨娘趁机在许宓手心写了几个字,虽只寥寥几个字,以母女两个的默契,也足够许宓明白郭姨娘的全盘打算了,自然要全力配合她。   许明孝听得许宓的话,也是大喜过望,他怎么就忘记长女这个现成的大夫了呢?   因忙叫了许夷光的名字,“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你姨娘瞧瞧?”   说完怕李氏与许夷光仍不买他的账,如今他在母女两个面前,可半点威信也没有,遂又大步进了院门,很快便追上李氏与许夷光,挡在了母女两个的前面。李氏的脸色已是越发的淡了,不待许明孝再开口,已先淡淡说道:“郭姨娘可不是敏敏的姨娘,还请老爷慎言。我方才也已打发过人去请大夫了,想来很快大夫就该来了,老爷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先把郭姨   娘送回她屋里去,任她就那样一直待在我院门外,知道的,说是她不敢擅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主母何等的苛刻呢!”许明孝见李氏一脸的冷若冰霜,却反倒越发冷艳了,与往日大不相同,怔了一下,方道:“大夫来得再快,总要一会儿工夫,可我瞧着郭氏的样子,怕是撑不了那么久,到底人命关天,太太就别挑我的字眼   了,且让敏敏先给郭氏瞧瞧吧。”   语调不自觉缓和了许多。李氏却仍是不松口,“就算人命关天,我也绝不会同意敏敏给郭姨娘看病,她这么久以来,看的都是镇国公老夫人新安王世子妃并各家小姐老太太那些个人物,郭姨娘算什么呢?传了出去,让镇国公老夫人   等人知道一个姨娘,竟也跟她们一个待遇了,老爷觉得合适吗?”   许明孝的脸色便又不好看起来,这李氏就一日一时也不肯让他顺心是不是?   才还觉得她与往日不同了,一开口方发现,她仍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没有,叫他怎么喜欢得起来!因冷声道:“怎么不合适了,不是有句话叫‘医者父母心,有医无类’吗,难道就因为郭氏姨娘的身份,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吗?况郭氏是夷光的庶母,就算身份比不得镇国公老夫人等人,也算是   她的长辈,她怎么就救不得了。我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立时给郭姨娘看病,若是她和她腹中的胎儿有个什么好歹,我只惟你是问!”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许夷光说的。许夷光立时笑起来,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冷声道:“父亲说郭姨娘也算是我的长辈,那敢问父亲,她算我哪门子的长辈了?况她若真不好了,早急着回屋去了,而不是在这里与我们母女胡搅蛮缠,我的医者   父母心,也是要分人的,父亲要惟我是问,就只管现在问罪便是,反正你是父亲,纵要打死我,我还不是只能生生受着!”明摆着郭姨娘与许宓就有阴谋,他却心甘情愿由着她们当枪使,许夷光终于知道自己母女输在哪里了,输在她们不肯哄傻子玩儿呗! 第217章 胡闹   许明孝被许夷光一席话,尤其是她眼里毫不掩饰的蔑视给气了个半死,扬起手掌就要打她:“你这个孽女,这是你与自己的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你是不是以为你如今出息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我今儿不   但要打你,我还要活活打死你,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有谁敢有半句二话!”许夷光却是不闪也不避,仍冷冷道:“那父亲就打死我啊,反正您早恨不能打死我,为您心爱的次女让道,指不定还想打死我娘,让我娘为您心爱的小妾让道了!就是您才因‘宠妾灭妻,目无法纪’丢了官位   和功名,真要打死了我和我娘,您怕是也难逃以命偿命,所以父亲还是三思的好!”   李氏则在一旁气得双眼通红,厉声道:“许明孝,你今日敢动我敏敏一根毫毛,我立时与你拼了,大不了大家都别活了!”   许明孝也不是真想打许夷光,不过是气极了,做个样子罢了。   谁知道许夷光与李氏都不求饶不说,反倒威胁起他来,他怒上加怒,倒是真想打许夷光,还连李氏一块儿打了。   可许夷光的威胁与李氏的狠绝又让他不敢动手了,就怕事情回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如今已是够落魄够狼狈了……正赤红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下台时,许宓忽然跑了进来,对着李氏和许夷光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太太,二姐姐,我姨娘真个很不好,方才我听她的丫头说,她早起时便有些见红了,怕人说她恃孕而骄,才回府来,伤疤还未好便忘了痛,又不来给太太请安了,所以才硬撑着来了,谁知道到底还是没能撑住……求二姐姐就发发慈悲,给我姨娘瞧瞧吧,到底她腹中怀的,也是二姐姐的弟弟,难道二姐姐就真忍   心让他化作一捧血水吗,求求二姐姐了……”   说到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却是郭姨娘眼见许明孝要与李氏许夷光闹崩,她自然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甚至许明孝能真打死了许夷光就更好了,反正是父亲打女儿,打死了也白打。   可郭姨娘更知道,若许明孝现下真与李氏和许夷光母女闹崩了,回头许老太太一定会把账都算到她头上,就跟上次一样,再次重罚她来让李氏和许夷光消气,那她不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倒不如徐徐图之,先让许夷光给自己诊脉,再趁机把让她为自己保胎的事情定下来,总归来日方长,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于是忙如此这般低声授意了许宓一回。   这才会有了许宓扑上来跪着哭求李氏与许夷光这一出。   许夷光冷笑一声,便要说话,什么弟弟,郭姨娘腹中的胎儿,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连所谓的父亲都不要了好吗?李氏却赶在她之前,冷冷开了口:“既已见了红,为什么还坚持要来请安,这不是蓄意陷我于不仁不慈吗?况‘见红’这样的话,是四丫头你个小姑娘家家该说的,这些事又是你该管的吗?你不该说不该管,   你二姐姐自然也是一样。你若真担心你姨娘,为你姨娘好,就该立时送了她回屋,安心的等大夫来才是,一味的在这里胡搅蛮缠算什么?”   许宓被问得哑口无言。但只是一瞬间,又想好了说辞,哭道:“姨娘怎么敢陷太太于不仁不慈,她也万万不敢拿腹中的胎儿冒险,这不是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不敢再有丝毫的僭越之心吗?太太说的对,这些事我也的确不该管,   可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我不来也已来了,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看着姨娘痛苦,却不管不问吗?”“到底人命关天,求二姐姐就发发慈悲吧,您能为外人治病,为什么就不能救一救自己的弟弟呢,况且姨娘的情况,看男大夫怕是不能事事妥帖,还得二姐姐从头至尾给她诊治更能对症下药,小弟弟能不能   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就全看二姐姐了,求二姐姐就发发慈悲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然频频的给许夷光磕起头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怕是都得心软。   只可惜许夷光却是那个例外,她勾起一边唇角,嘲讽的笑了起来。   到底许宓还是太年轻了啊,竟不知道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的道理,换了郭姨娘,一定不会说出那句话‘还得二姐姐从头至尾给她诊治更能对症下药’,让她看出她们的真正目的来。——如果她猜得不错,郭姨娘这一胎是真不稳,她所谓的晨起便见了红,也是真的,所以她才会急着来给娘请安,如此她在娘的院子里肚子痛了,为了让娘撇清干系,她便再不想出手替她诊脉,也只能出   手了。   如此郭姨娘便可以顺理成章赖上她,让她一直为她保胎了,若能保住,让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当然就最好。   若不能,那便是自己医术不到家,没尽全力或是中途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总归到头来,她和娘铁定会里外不是人就对了,倒是打得好算盘!   许夷光想通了这一节,也懒得再听许宓废话了,直接吩咐春分:“去请老太太来。”   春分忙应声去了,速度快得许明孝根本来不及叫住她,请母亲来做什么,想也知道母亲只会向着李氏母女,他不是自讨没趣么?   许宓也慌了,老太太如今只恨不能供着许夷光,她若来了,自己和姨娘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便是父亲,只怕也护不住她们,何况父亲还未必肯全力护着她们,怎么办?   许老太太来得比想象的更快,事情就发生在李氏正房的院门外,来来往往不知道让多少人给看了去,许老太太又岂能不知道,自然春分一请就过来了。   亲眼瞧过郭姨娘满脸的痛苦之色不似作伪后,许老太太心里也不是就没想过让许夷光给她看看。   但想到春分一路上转述的李氏的话,让镇国公老夫人等人知道了郭姨娘一个姨娘竟与她们一个待遇,岂不得怄死了?便立时打消了念头,喝骂许明孝:“你糊涂了不成,连郭氏也算是夷光长辈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她算夷光的长辈了,你大嫂三弟妹又算什么?若夷光连个下人病了都得替其诊治,她不是得活活累死了,你当父亲的,竟也不知道体恤她,反而跟着胡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218章 后悔   许老太太骂完许明孝,又骂许宓:“你也是,成日里只知道围着一个姨娘打转,有你这样的大家千金吗?这些事又是你该问该管的吗,看来还是我这些日子对你太仁慈了,让你反省得不够彻底,不然,我当   人送你去庄子上,好生反省一阵子?想来没有旁人打扰,你在庄子上便一定能反省得很彻底了!”骂得许明孝与许宓都为之色变,不敢再说后,方缓和了脸色,与许夷光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今日你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反正咱们家的孙子孙女儿都多得很,多一个不   多,少一个不少,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眼见老太太都来了,不敢再瘫坐在地上,地上也的确凉,于是顺势让枇杷扶着起来了,怯生生跟着进了院门,怯生生立在一旁的郭姨娘说的。比起一个还不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甚至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胎儿来说,自然是许夷光这个已经有出息了,能给府里带来源源不断好处的孙女儿更重要,许老太太根本不用权衡,已知道   孰轻孰重了。   郭姨娘本就惨白的脸,便瞬间越发的没有血色了。   老太太竟公然说多她腹中的孩子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下岂非阖府上下都得知道她这一胎其实一点都不金贵,越发得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李氏不是向来都心软,求全责备,被老爷吃得死死的,许夷光听说也很是随和大方,府里这阵子便是下人病了,求到她头上,她也愿意给诊个脉给些药的吗。   她还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身体很不适,她们怎么就能一直眼睁睁看着的,真是好狠的心!许老太太敲打完郭姨娘,方又没好气的与许明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了郭氏和许宓离开,还嫌你太太和夷光不够委屈,也嫌我不够生气是不是?反正庄子上什么都是现成的,郭氏在那里也住惯了   ,实在不想呆在府里了,立时打发人再送她回去也就是了。”   许明孝不敢与母亲顶嘴,只得喏喏的应了,带着郭姨娘与许宓先行离开了。许老太太方与李氏道:“今日委屈你们母女了,你放心,我回头会再狠狠教训你老爷的。至于郭氏,她既身体不好,以后最好房门都别踏出了,省得孩子有个什么好歹,终归是一条命,你若生气,就且先记   着,等她生完了,再发落她便是。”   李氏淡淡的应了:“媳妇并不觉着委屈,只是替敏敏委屈,既老太太发了话,事情便这样揭过去便罢了,想来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许老太太与李氏从来都是话不投机,见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摆的态度也已摆出来了,便又宽慰了许夷光几句,就扶着贴身妈妈的手回了松鹤居去。   吴妈妈立夏等人这才笑了起来,纷纷道:“太太都说了让她不用来请安了,偏还要来,来了就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如今可好,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真是活该!”   又笑道:“幸好老太太明白,始终向着咱们太太和姑娘的,只要老太太向着咱们,便是老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李氏与许夷光却没笑,许老太太向着的可不是她们,而是利益,她今日能这样对郭姨娘,有朝一日,自然也能同样对她们,不对,她早已这样对过她们了……不过这样也挺好,大家货仡两清,谈感情反倒麻   烦!   许夷光还想得更多一些,郭姨娘这才回府几日,便耐不住想都斗垮她们母女了,自己要不要尽快想个什么法子,一劳永逸的把麻烦给彻底解决了呢?   早知道方才就该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把她的险恶用心给揭露出来,而不是想着揭露了她也势必不会承认,又得胡搅蛮缠下去,懒得与她多说,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郭姨娘让枇杷和许宓一左一右的扶着,还没走到她院子里,已经觉得小腹一阵阵的坠痛,支撑不住了,只能弱声与许宓道:“宓儿,我肚子好痛,实在走不动了,孩子,怕也保不住了……”   说到最后,声音都急痛得变了调,眼泪也是哗哗的往下掉。   看得许宓大是着急,忙与前头怒气冲冲大步而行的许明孝道:“爹爹,姨娘快撑不住了,怎么办,大夫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姨娘是靠着腹中的胎儿,才能从庄子上回到府里的,若胎儿保不住了,她又才惹恼了老太太,万一老太太再送她回庄子上去怎么办?   这次再被送回去,只怕她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两个弟弟是男孩儿,还有希望靠自己本事出人头地那一日,自己却是女孩儿,万一被胡乱嫁了,岂非这辈子都毁了?   所以,她一定要帮姨娘保住胎儿,一定不能再让姨娘被送回庄子上去!   许明孝听得许宓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倒是不怀疑郭姨娘是装的,却仍是忍不住生气,李氏都说了不叫她去请安了,她非要去,落得如今的下场,可不是自找的?   还累得他被母亲骂,在李氏和长女面前也越发的没有威信,再过一阵子,岂非连下人们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是以听得许宓的话,他连头都没回,只是没好气的扔下了一句:“大夫没来就再打发人去催便是,与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便大步去了。   气得许宓眼泪都要下来了:“爹爹他,怎么能这样!”   郭姨娘却惨白着脸,含泪苦笑起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以前他无情凉薄的对象不是我们而已,所以,别想着指望他了,还是靠自己吧。”   心里很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现下便算计许夷光的,好歹等把胎坐稳了再说也不迟啊,多的时间她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差这半个月个把月的吗?   许宓见郭姨娘苦笑,自己也苦笑起来,可不是吗,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就算早年没体会过,过去几个月,难道体会得还少了吗?竟还这般天真,当他是她们母女的依靠,当真是可笑!   她于是只是红着眼圈扶着郭姨娘继续往前走,再不说一个字了。倒是郭姨娘,又咬牙忍痛,低低开了口:“宓儿别着急也别难过,只要找到了真凭实据,我们总能把她们母女踩到脚下,将来也总能……总能让你父亲和老太太,都付出代价的!” 第219章 以身相许   到了晚间,郭姨娘的胎到底还是暂时保住了,只大夫说她自此必须得卧床静养,一步也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解决,等过些日子,若胎像稳了又再说。   吴妈妈得知后,不由瘪了嘴:“这才真是‘祸害遗千年’呢,都那样了还能保住,可见是装的,不过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装了,别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   许夷光闻言,未置可否,李氏却道:“妈妈以后别说这些话了,你都这样说了,咱们院里其他人不是都得跟着说了?没的横生事端,况她虽可恨,更可恨的人却不是她,我们实在犯不着再落井下石。”   本来之前没想过要和敏敏一起住到庄子上去的,如今却是忍不住有些后悔了,她受许明孝的气不要紧,要让她眼睁睁看着敏敏也受他的气,却是万万不可能!   许夷光知道李氏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心存善念,行事磊落,也不多说,只道:“娘,忙了一天了,您必定也累了,就早些歇下吧,我也回房睡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说也不迟。”   傅御派去碾伯所的人应当年前便能回来,到底两位舅舅知不知道当年的事,便可知分晓了。本来她之前还想着,总要确定了能不能为外祖父平反后,再着手帮娘与父亲和离,现在看来,若两件事不能同时进行,那便把和离摆在前面吧,父亲那个样子,着实让人生厌,早点与他撇清了关系,也好   早点眼不见心不烦!   一时回到自己屋里,许夷光梳洗一番后,想到白日的事,心情不能算坏,郭姨娘与许宓,甚至是许明孝还重要不到那个地步,但总归心里觉得膈应就是了。   于是没有立即躺到床上去,而是坐到了榻上翻看医书。   翻看了两三页后,许夷光渐渐入了神,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随口叫了一声:“春分,茶。”   很快茶便递了上来,许夷光头也不抬的接过吃了一口后,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春分的身形,什么时候这般挡光了?还有她的气息,怎么变得……忙抬头一看,就见眼前的人哪是春分,分明是傅御!   许夷光一惊之下,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茶盅。   所幸傅御眼明手快的接住了,笑着柔声道:“敏敏,想着好些日子没来瞧你了,难得今晚有空,所以来了,吓着你了?”   许夷光漏掉的心跳已找回来了,道:“没有吓住,只是惊了一下,我让人给将军倒茶去。”   说着起身要下地,让傅御给拦住了:“我不吃茶,我们坐着说说话儿就是了。”   一面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头发松松挽着,穿了月白的小袄,同色的撒脚裤,下面的睡鞋包裹着小巧精致的双脚,肯定个个儿脚趾头都跟珍珠一样圆滚滚的光洁可爱吧?   傅御心里一热,忙挪开了目光,笑着继续道:“这些日子敏敏你和太太都还好吧?我前儿恍惚听说,许二老爷那个被送去庄子上的妾室,又因有孕让接回来了,要不要我替你,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听说就今儿白日里,那个小妾还惹得许明孝对太太和敏敏发了火,还差点儿打了敏敏,他虽从来不滥杀无辜,但谁叫那郭氏太可恨,一点也不无辜,那个胎儿也是自己不长眼托生到她肚子里了呢,那便带   了原罪,他自然不介意为他们母子破例一回!   许夷光一听这话,便知道傅御必定暗中安插了人在许府,不知道是该高兴他在乎她,还是该不高兴自己没有私隐好,总归心里酸酸甜甜的。   好一会儿,她方道:“不用麻烦将军了,他们还算不得什么麻烦,何况我自己能解决。”   顿了顿,又道:“为我父亲那样的人,让自己的双手再也不干净了,未必忒不值当,我是绝不会让我和我娘为他脏手的,我更不希望将军为他脏手。”   总归郭姨娘腹中的胎儿是无辜的,她也还不至于没有下限到一个胎儿下手的地步。傅御早料到许夷光会是这个态度了,暗暗叹息又欣慰,敏敏仍没变,还是那个善良心正的她,所以前世……不过没关系,这一世有他护着她,她可以一直这样心正下去,不必让自己有任何改变,便能一生安   乐无忧了!许夷光并不想多与傅御说这个话题,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很快岔开了:“将军这些日子越发忙碌了吧?连我成日无所事事的,都觉着进了腊月后,琐事增多了好些,更不必说将军了。即便这样,将军   尚且不忘替我解决麻烦,真是多谢将军了。”   傅御闻言,怔了一下,迎上许夷光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她所谓的替她‘解决麻烦’是指的什么事,抿了抿唇,方道:“你都知道了?”“嗯。”许夷光点头,“颜家四小姐与我要好,之前镇国公老夫人什么事都不瞒她,所以她什么都知道,等之后老夫人想瞒她时,已经瞒不过了……太夫人打发人去见老夫人时,她便溜到后窗去偷听了,所以   ,我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敏敏一直都不会知道呢……傅御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夷光已又道:“将军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才好……”   傅御忙道:“不用你回报,我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当然,若你实在要回报,我也拦不住,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着许夷光的脸色,怕她生气,不想她却笑了,“将军放心,我没打算回报了,反正都回报不了,那又何必再白费力气?”   至于‘以身相许’什么的……许夷光忽然红了脸,以后的事,当然是以后再说了。   傅御却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见她又是说笑又是脸红的,心知她心里必定已经有所松动,还不是为自己软硬兼施逼的,而是心甘情愿的,不由大喜过望。   本想说几句好听点的话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方挤出一句:“都是我不好,让你受那样的委屈,你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偏那委屈还是他亲娘给她受的,他除了让他母亲再不逼她以外,竟连为她出气都不能,以致这么长时间,都没脸来见她,与她似现在这样独处。却没想到,她不但不怨他,反倒终于有几分心甘情愿了,他何德何能,又何其幸运? 第220章 时机未到   傅御并没有在许夷光屋里多待,不是他不想多待,是许夷光很快便说自己困了,要睡了,让他也早点回去休息,他拗不过她,只得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许夷光在窗边瞧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才轻轻阖上窗户,嘴角含笑的慢慢走到床边,慢慢躺下了。   原来迈出第一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她以往只说娘迈不出那一步,若是换了她,必定不会像她那样,可事实却是,轮到她时,她并没有比娘好到哪里去,这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真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后,她方发现,原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等过了那一瞬间,一切便都海阔天空了,她终于可以不必再纠结,不必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当然,没有之前的瞻前顾后,也没   有如今相当于浴火重生的她,就当是她这一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成长吧!   许夷光想到这里,不免又想到了傅御待她的各种好和珍惜,她知道的已经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呢,是不是还有更多?   这样一个男人,有幸被她遇上了,只冲他这个人他这份情,她便不该错过才是,——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光,她以后再不要浪费了!   对了,还有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小名儿,又是从何时开始对她用情的,下次再见他时,她一定不能再忘记问他了……   许夷光就这样东想西想着,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她都睡着了,嘴角也挂着笑容了。   不过次日起来,她心情很好就是了。   不但春分谷雨与胡妈妈等人立时察觉到了,春分与谷雨多少知道点儿内情还罢了,李氏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依然一眼就瞧出了女儿今日心情极好,因笑道:“敏敏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捡金子了?”   心里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女儿会为了昨日之事既为她抱不平,也为许明孝的偏心不着调而生闷气,终归那也是她的父亲,她嘴上说得再不在乎他,又怎么可能真一点也不在乎?   所幸如今看来,敏敏并没有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也的确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在乎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她也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笑道:“想通了一些事,所以心情很好,倒是娘,怎么可以这么庸俗,开口就是捡金子了,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许夷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之后与许瑶光许流光几个去大太太素来处理家务的小抱厦里,并且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发自内心的心情好,倒让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宽慰她开解她的话的许瑶光许流光,满肚子   的话都不用说出来了。昨日之事,她们自然很快也听说了,对郭姨娘和许宓的没规没矩自然很看不惯,但更看不惯的,还是许明孝的偏心与无理取闹,以往二叔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当真是被郭姨娘和许   宓灌了迷魂汤了么?   因此很是担心与同情许夷光,倒是没想到,她们的担心与同情都是多余的。   如此跟着大太太三太太学了一上午,去许老太太屋里用午膳时,许夷光便回了许老太太:“……祖母,待会儿我要出门一趟,买些必须的东西,请祖母允准。”   许老太太正担心她为昨日之事与家里又生份了,见她还肯提要求,那便是没有放在心上了,还有什么不允的,笑道:“那让你大伯母给你备车,再去账房支些银子,早去早回吧。”   许夷光却笑道:“上次支的五百两还有剩余,这次就不必再支了,多谢祖母。”   何况她出去也不是为买东西,是为去向汪师叔讨教医术的,压根儿就没有花银子的地方。   于是用过午膳稍事歇息后,许夷光便坐车出了许府,直奔孙太医府上。   得亏孙太医很忙,当值的时候忙,不当值的时候同样忙,泰半时候都不在家中,倒是替许夷光省却了给他老人家解释的口舌。汪思邈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一见到她便立时叫了她去他房间里,献宝似的拿出一套东西给她看:“这是我这几日亲眼瞧着铁匠铺的匠人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各式手术刀和钳子镊子,这是完整的一套,有了这套   东西,你就可以给人做手术了,太过精细的手术不敢做,像剖腹产子这类小手术,却是没问题的。”   许夷光早已看得是眼花缭乱了。   眼前这一堆刀子钳子镊子什么的,她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汪师叔是从哪里学来的,抑或根本就是他自己发明的?也不知道铁匠铺的匠人们当时是何等的惊奇?   等再听汪思邈说剖腹产子是小手术时,许夷光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一个不好,便要一尸两命的呃……手术,师叔竟然说是小手术?怪道师父总说他的医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呢!   不过,再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她也决定要跟着师叔学到底了……许夷光因迟疑的说道:“师叔,听您的意思,这套东西,您不会,是要送给我吧?”   那也太贵重了,她到底是收呢,还是收呢?汪思邈笑道:“当然是送给你的,我已经有一套了,再多一套也是白放着,要不说京城是全大周最发达最繁盛的地方呢,连铁匠铺的手艺都比其他地方的好,不过我那套虽没你这套这般精细,却是我用惯了   的,三五七年内,可没打算换,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   许夷光立时把东西收了,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师叔坚持要给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师叔了。”“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汪思邈笑骂道:“不是想着你这丫头对我胃口,又叫我一声师叔,我于情于理都该给你见面礼,且将来……我才舍不得送你我的家传之宝呢,你既收了我的礼,有些事,可得越   发上心才是。”   先讨了女儿的好,再讨当娘的好,没准儿将来他直接就可以当爹了呢?   许夷光才收了汪思邈的东西,很是好说话:“师叔您就放心吧,您那事儿我放在心上的,只如今时机未到,还得再等等,但应该也等不了多久了。”还是等娘与父亲和离了,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吧,省得娘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也被人诟病。 第221章 意外与骄傲   许夷光说着,想起汪思邈上次说的要开医馆药铺的话,忙又道:“师叔上次不是说要开医馆药铺吗?如今可有眉目了,若是有眉目了,记得算我一股啊。”   她昨儿白天细想了一下,如今她们母女手上还有二千多两银子,要在近郊买一个小庄子,倒也不是买不到,可买到之后呢,又再往哪儿弄银子让庄子维持下去,一直到明年有收益时?何况庄子的收益既来得慢也不多,图的不过是一个细水长流,她们却既要养活自己和吴妈妈胡妈妈之流,要预留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去的银子,还要预留一些银子以备她们的不时之需,买庄子住庄子便越   发的不现实了。   倒不如就在城里买一个小些的院子,再设法让剩下的银子生银子,徐徐图之,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汪思邈闻言,微皱眉头道:“我是说了要开医馆药铺,却也说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怎么了,是不是你和你娘银子不够用了?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回去,不够我又再想办法吧。”   许夷光见他分明误会了,忙道:“师叔,不是我们银子不够用了,是我想着若我和我娘离开了许家,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得很,所以才急着想多赚些银子的。”   汪思邈心里一松,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明儿便找铺子去,虽说要开一间医馆不是容易的事,但真下定决心开始做了,也没那么难,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不管以后如何,他现在能帮敏敏母女一点,便算一点吧。   当下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许夷光想着时间紧急,也就打住,讨教起汪思邈医术来。   并不知道她才出门不多一会儿,新安王世子妃便到了许府。因之前新安王世子妃来许府少说也有五六次,与许府上下都算是比较熟悉了,是以这次再来,许老太太便没有与她过多的客气,只说笑了几句,便让李氏引了新安王世子妃去二房说话儿,又打发了人出去   寻许夷光,只当新安王世子妃今日依然是来看病的。李氏也是一样想的,引了新安王世子妃一面往自己院里去,一面笑道:“小女并不知道世子妃今儿要来,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出门的,不过她只是出门买点儿东西,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倒是世子妃看起来   面色红润,气色不知道多好,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啊?”   新安王世子妃笑道:“我的确没有身体不适,所以我今儿前来,不是为见二姑娘,而是特地为见二太太来的。”   特地为见自己来的?   李氏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笑着引了新安王世子妃进屋,待彼此坐定,又让上了茶点来后,方笑道:“方才世子妃说您今儿是为见我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还请世子妃明示。”新安王世子妃见屋里除了吴妈妈,并没有其他人,放下茶盅,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笑道:“我因为喜欢看重二姑娘的人品才德,心里早拿她当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了,自然也当二太太是我的长辈,那我就不   与您拐弯抹角,直说了啊。”“是这样的,我有个幼弟,今年十五岁了,我做姐姐的,不好自卖自夸,但平心而论,我弟弟人品才貌与二姑娘,都还算相当,开了年若能侥幸通过府试,他便是秀才了,我父亲母亲也是好性儿人,家里两个弟媳,都与母亲处得亲母女一般,家里更是自上而下,都没有那些个污七糟八的事儿……就是不知道,二太太愿不愿意割爱,与我们家结这个亲家了?若您愿意,我向您保证,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绝   不会让二姑娘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一席话,说得李氏是满脸的意外。   又忍不住有些惊喜与骄傲,终于还是有人发现她敏敏的好,只是凭她这个人,便愿意求娶她了!   但只是一瞬间,李氏便已想到了傅御。知女莫若母,敏敏明显是对傅将军有心,傅将军也对她有情的,就算二人之间暂时困难重重,总有把困难都消除了那一日,若她应了新安王世子妃,敏敏却不愿意,或者敏敏终归还是愿意了,却遗憾与后   悔一辈子,该如何是好?   可若拒绝了这门亲事,将来敏敏与傅将军又没能成,她上哪儿再给敏敏寻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去呢?既是幼子媳妇,那便不用管家操心,男方本身有出息,将来自然能夫荣妻贵,家里家风还好,公婆也和善,还有个嫁得好的大姑子一心感激喜欢她……这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可不是日日都能遇上的   ,一旦错失了,同样也会遗憾与后悔一辈子啊!   李氏一时间矛盾极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新安王世子妃才好。   新安王世子妃也没指望自己一说李氏就能答应,若李氏答应得太快,她反倒要犹豫,觉得她不是真心心疼许夷光了。她想了想,又笑道:“二太太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我能理解,终归是二姑娘一辈子的大事,我今日来之前,何尝没有细细考虑过?不但我自己细细考虑过了,还去信把一切好坏利弊都与我父母说了,请他们定   夺,待得了他们的回信后,才决定了来见二太太的,所以二太太不必急着今日便答复我,您好生考虑一阵子,再答复我也不迟的。”   新安王世子妃当日做了决定后,很快便去了信给自己的娘家父母,把事情细细与他们说了,请他们定夺。等信送出去后,保定离京城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半个月,她在那半个月期间,因许夷光又给她施了几次针,觉得身上越发的好了,还是她自嫁了新安王世子以来,除了新婚未孕那一段时间,从未有过的好   。   于是越发的感激许夷光了,遂忙又去了一封信给自己的父母,越发细说了一番许夷光的好处。   如此等收到她第二封信时,她母亲便做了决定,让她先探探李氏的口风,若李氏愿意了,便择日带了儿子上京来拜访相看,若是相看后双方都满意,八字也合得来后,便可以正式把亲事定下了。   这才会有了今日新安王世子妃忽然造访这一出。李氏听得新安王世子妃愿意给她时间细细考虑,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只有这一个亲生女儿,她又打小儿因我的缘故,很是……不容易,所以我难免更心疼她些,多谢世子妃能体谅我。” 第222章 置产   新安王世子妃闻言,笑道:“二太太太客气了,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同样至今也只得小女一个女儿,如何体会不到二太太的一片慈母心肠?何况‘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本也是该的。说来也是我冒昧,这样的事,原不该这样直剌剌的来见您,更不该这样直剌剌说出来,该托个可靠的人,先侧面探探您口风的,实在是我太喜欢二姑娘,也太感激她了,所以希望她能过得好,自此后否极泰来,喜乐顺遂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约莫能猜到二太太都在犹豫什么,左不过我娘家在保定,若亲事成了,二姑娘就得远嫁,以后您和她便不能时常见面,再就是……怕二姑娘将来会,重蹈了您的覆辙,对吗?我说   话直,也是因为心里真拿您和二姑娘当自己人,所以才这样说的,您千万别恼我啊。”   李氏闻言,反倒笑起来:“我怎么会恼世子妃,您若不是一片诚心,怎么会亲自前来,又怎么会与我说这番话,我虽愚笨,是非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也正是因为分得清,反倒越发犹豫了,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来,想也知道新安王世子妃的母亲,那位胡夫人差不到哪里去,单凭这一点,傅将军便比不上了。新安王世子妃已又道:“远嫁这一点,我无法避免,谁让保定离京城有这么远呢,但就算将来二姑娘照顾不到您,也还有我,我一定会代替二姑娘对您尽孝的。至于后一点,虽说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   总是读书人’,我们家也正是百年耕读世家,但读书人家与读书人家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所以若二太太愿意割爱,我们胡家绝不会让二姑娘重蹈您的覆辙,我向您保证!”保定胡家李氏早年也是耳闻过的,自然不是许家这样发家不过才三代的所谓书香门第能比的,那是真正的清且贵,便是新安王府贵为王府,正常来说,也未必能求娶到新安王世子妃这个嫡房嫡长女,毕竟   不是一个圈子的,据说还是先新安王妃与胡夫人未出嫁前是闺中好友,胡夫人方肯早早便与先新安王妃定了娃娃亲。   同样的,若不是许夷光刚好治好了新安王世子妃,不是李氏妄自菲薄,她这辈子也嫁不到那么好的人家去。   何况如今新安王世子妃还把话都摊开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足见她的诚意,也足见胡家的诚意……李氏实在忍不住有些动心了。好在她终究没忘记这是许夷光的终身大事,一定得她自己愿意了,她才能同意,是以仍是歉然的与新安王世子妃道:“世子妃这般心诚,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兹事体大,且容我考虑几日,再探过小女的口   风后,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新安王世子妃忙笑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那我就静候二太太的好消息了啊。”   只要二太太动心了,事情应当便可以八九不离十了。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新安王世子妃眼见时辰不早,便提出告辞了。   不想还未出李氏的院子,可巧儿许夷光便回来了,娘儿们三人少不得又折回了屋里去重新坐定。   许夷光便笑着问起新安王世子妃来:“世子妃看起来气色大好,这些日子身体一定越发见好了吧?月事呢,可规律了?”   新安王世子妃已经被她当面问过好多次同样的问题,甚至更露的问题都问过了,早已不觉得尴尬了,总归她一个小姑娘都不尴尬,就因为医者父母心,也因为心正,那她自然更没什么好尴尬的了。于是笑道:“是越发好了,每天起来都觉着精神焕发,胃口也好,二姑娘没见我都胖一圈儿了?月事也规律了,前两日才刚走了,算来与上个月刚好时间相当,来时也没有那么痛那么乏力,我都不知道该怎   么感激二姑娘才好了。”   许夷光笑道:“世子妃又来了,您来来回回都说过多少感激的话了,您还没说腻啊?您没说腻,我都听腻了。”说着话,仍让新安王世子妃伸出手来,凝神给她把了一回脉,方点头道:“世子妃的脉象的确平和有力,再这样将养两个月,世子妃应当就可以再次做母亲了,记得回去后,让厨房多给您和世子爷备些面食   吃,再就是多吃豆类牛乳……罢了,我列张单子给您,您回去照着单子上的东西做了吃吧,如此,令爱应当便能很快添一个弟弟了。”   新安王世子妃听得又惊又喜,又忍不住脸红,若能尽快为女儿添一个弟弟,她这辈子便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忙道:“那就有劳二姑娘了,回去后我一定照着单子吃,若真能如愿,二姑娘就是我的亲妹妹,便这辈子报答不了你,下辈子我也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许夷光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她也不是无偿的,待立夏取了文房四宝来,便为新安王世子妃列起单子来。等终于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新安王世子妃,天已快黑了,许夷光便问起李氏来:“娘,方才世子妃临走前,我恍惚听见她说什么‘等您好消息’,她等您什么好消息啊,我回来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你们都说什   么了?”   她怎么莫名觉得娘和新安王世子妃之间气氛怪怪的?   李氏知道女儿素来敏锐,忙笑道:“我们没说什么啊,不过扯一些闲篇罢了,她也没说等我好消息啊,是不是你听错了?”一面趁她不注意,冲吴妈妈使了个颜色。   吴妈妈便笑道:“是啊,姑娘是不是听错了?”   见李氏和吴妈妈都这么说,许夷光不疑有他,只当自己真听错了,也就不再多说:“那看来是我听错了。”岔开了话题,“对了娘,我们手上如今不是还有两千多两银子吗,反正放着也是白放着,要不,咱们在城里买个小宅子?我今儿问了我师母,在他们家那一带买宅子的话,一进的只要三百两应该就可以了,不过一进的也太小太浅了,我们若要买,怕是得买个至少二进三进的,那就得七八百两了,买来后再修葺一番,把家具什么的都添全,再添几个人,又得几百两,如此怕是一千五百两都打不住……所以到底要不要买,我很是犹豫啊,娘,您怎么说?” 第223章 暂别   李氏在这类大事上,从来都是听许夷光的安排,何况银子本来也是她挣来的,她就更觉着许夷光想怎么花都是她的事了。不过这回听了许夷光的话,她却是沉吟道:“要我说,买宅子除非咱们自个儿要住,否则长远来看,委实不划算,便能赁给人住,也收不了几个租金,况还要防着损毁,倒不如买个庄子,既能住,一年下来   也能多少有些收益,细水长流的总是个补贴。”最重要的,还是方才新安王世子妃说的事给李氏提了个醒儿,敏敏的嫁妆是真得即刻准备起来,再拖不得了,而嫁妆里旁的东西,譬如家具陈设首饰布匹什么的,都是死的,能银子生银子的,才是活的,   而能银子生银子的,不外乎庄子与铺子。所以,若现下真要置产,李氏自然更倾向于买庄子,宅子的话,不管敏敏将来能不能嫁在京中,意义都不大,一年下来反倒得贴银子休憩维护去,庄子就不一样了,就算离得远了,依然可以让人打理着,   一年送一回收益奉一回账去给她,便一年只得几百两,积少成多十年八年的下来,也很可观了。   李氏自己没有嫁妆和私产,自是不想再让女儿也与自己一样了。许夷光听罢李氏的话,皱眉道:“娘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咱们银子有限,近郊的地听我师母说,均价至少也得七八两,咱们满打满算,也就能买个二百来亩的庄子,可哪有那么合适的庄子等着我们去买呢?何况我们总要留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宅子也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合适的,横竖我已托了师母帮我问一下牙行,明儿我便再打发人出去告诉师母,宅子庄子都给我们留意一下吧,等回头有   了合适的,权衡一番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李氏赞同的“嗯”了一声。想起下午新安王世子妃的话,因试探的问道:“敏敏,那个,你有想过将来,那个……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这里也没有旁人,就咱们娘儿俩和吴妈妈,也不怕人笑话儿,你心里怎么想的,就只管怎么与娘   说,好不好?”   许夷光心里一动,娘从来没问过自己这些话,哪怕当初她和傅御的事,娘也至今一个字没问过,这会儿却问了,难道,是下午新安王世子妃真与她说了什么不成?她于是抱了李氏的胳膊,撒娇道:“娘,您怎么忽然想起问我这个了,是不是嫌我烦了,想趁早将我扫地出门了,您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啊?那可不成,您就算再烦我,也得继续忍下去,没准儿还得忍我一   辈子,谁让您是我亲娘呢,我不烦您,倒要烦谁去?”   她和傅御的将来,如今到底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后面还会出现什么变数,还是等确定不会有变数了时,再告诉娘吧,省得到头来若没能成,她也跟着徒自难过伤悲。   李氏见女儿避重就轻,只当她还放不下傅御,想想也是,傅将军那样的人,哪能那般轻易就放得下,便是她,不也只是因为替女儿求了支好签,便一直都在心里抱着希望吗?好歹再等等,也再给敏敏一点时间吧,至于新安王世子妃的弟弟,彼此年纪都还不大,再等一年半载的,应该也没什么,若真是敏敏的,怎么也跑不掉,若那胡公子等不得,只能说是二人之间缘分不够吧…   …   李氏暗暗叹息着,笑道:“娘怎么会烦你,疼你都疼不过来,巴不得能把在捧在手心里,一辈子一步都别离开娘好吗?好了,不说这些了,时辰不早了,让她们摆饭吧。”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吴妈妈说的。   吴妈妈便忙扬声叫起来:“来人……”   一时用过晚膳,许夷光又陪李氏说了一会儿话,方回了自己院里去。   只当傅御今晚上要来,他那个人,她如今还是颇为了解了,至少在她面前,他就是一给三分颜色,立马能开染坊的主儿,昨夜她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她确信他一定能感觉到,所以,今晚上……不对,今晚上他该当值宫中,八成来不了了……也不对,就算当值宫中,他八成也是要来的。   许夷光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有些甜丝丝的,这种奇妙的想见又有些不好意思见的感觉,她真是好久……从来没有体会过。   以致手里虽捧了一本书,却是半日都未翻过页,耳朵也高高竖着,一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心砰砰直跳。   如此等到二更,却没能等来傅御,反倒等来了他的一个侍卫,好像是叫丁卯的?上次在琉园出事时,许夷光远远见过他,所以有印象。问过姓名后,果然对方叫丁卯,给许夷光行了礼便道:“我们爷今晚虽轮值,但本也要来见姑娘的,谁知道皇上临时有差使,让我们爷即刻出发去办。所以他来不及来看姑娘,向姑娘辞行了,只好让属下走   一趟,告知姑娘,请姑娘不必担心,他最迟过年前,一定会回京,再就是姑娘若有什么困难或需要了,打发个人去玉桥胡同的丁宅告知一声,便成了。”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傅御倒是确信无论许夷光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立时知晓了。可知晓是一回事,她愿不愿意让他插手,愿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让他替她解决麻烦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傅御才特地忙里偷闲也要让丁卯跑这一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她哪日就真遇上困难,需   要帮助了呢?当然,她还是永远别遇上困难最好。   许夷光听了丁卯的话,心里大是失望,这么说来,不但今晚上,接下来的二十几日,她都再见不到傅御了?   早知道,昨晚上就别那么着急的催着他离开,该多与他说会儿话的……   可现在后悔也迟了,许夷光只得道:“那傅将军此行有危险么?既没有危险,那我便放心了,有劳大人走这一趟,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虚留大人了,大人请。”   丁卯被她一口一个‘大人’叫得心颤颤的,忙道:“姑娘叫属下丁卯就是了,千万别叫大人,属下担当不起。”让他家爷知道了他竟敢让许二姑娘叫大人,还不得生吞了他啊!丁卯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剩下许夷光怏怏的,一直辗转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24章 回信   接下来一段时间,虽然时刻心系傅御,担心着他的安危,盼望着他能早日归来,但因既要跟着大太太学习管家准备年事,又要隔日去孙府跟着汪思邈学医,还要不定时的出诊……每日都是忙碌而充实,许   夷光除了每日的晚间,倒也并不觉得时间有多难熬。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八,眼见后日便是除夕了,傅御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许夷光终于坐不住了,不是说了过年前一定会回来的么,怎么现在都还没回来?   只得打发了胡阿吉去玉桥胡同问丁卯,奈何丁卯也说不准傅御什么时候回来,只说‘应该快了’,弄得许夷光是越发的心神不宁。次日,因昨夜又没能等到傅御忽然出现,给自己一个大惊喜,许夷光自清晨睁开眼睛后,便一直没精打采的,李氏见了,不免担心,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道:“倒是没发热,那敏敏你是   哪里不舒服?这明儿就要过年了,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生病啊。”   许夷光不欲李氏担心,只得强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昨夜有些个走困罢了,娘别担心。”李氏见她气色不好,仍是放心不下,正待再说,立夏笑着进来屈膝禀道:“太太,姑娘,去碾伯所给亲家老太太和舅老爷们送东西的高升高平兄弟回来了,已经见过三老爷了,三老爷让人来问太太要不要见   一见他们?”   话音未落,李氏已喜道:“自然要见,自然要见,你快去安排吧。”   许夷光也来了精神,“娘,我跟您一起去。”   除了担心傅御,另一件连日来让许夷光放心不下的事,便是这个了,往年高升高平几个都是腊月二十四五的,便回京了,今年却延误了这么几日,还以为路上出什么事了,万幸终于还是平安归来了。   母女两个遂简单收拾一番,去了前面的小抱厦里见高升高平兄弟。   高升高平兄弟都四十余岁,是许家的老人儿了,为人老实可靠,不然也不能年年都被打发去碾伯所送东西了,也因此,李氏与许夷光都早与他们算是惯熟了,自然没什么可避讳的。   待兄弟两个行了礼,李氏便问道:“东西可都送到我母亲和兄长们手上了?他们都还好吧?一切可还顺利?有没有回信与我的?”高升见问,忙笑着恭声道:“二太太放心,东西都送到亲家老太太和两位舅老爷手上了,亲家老太太还给二太太和二姑娘都做了衣裳,也给府里回了当地的土仪,想来待会儿二太太就能看见了。亲家老太太与舅老爷们都好,家里其他人也好,亲家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还为二太太各添了一个侄孙和侄孙女,去年出嫁的亲家二姑奶奶,也已有了身孕……这是舅老爷给二太太的信,想来信上写得更详细,请二太太   过目。”   说完,自袖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双手奉上。   李氏自吴妈妈手里接过信后,才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小妹亲启”字样,已是红了眼圈,“这是二哥的字,去年的信是大哥写的,今年轮到二哥了……”   吴妈妈也是眼眶发红,“可不是,见字如见面,如今看到二老爷的字,也等同于是见到二老爷了。”   许夷光见李氏和吴妈妈都激动得很,能明白她们的心情,却也不能让她们当着高升高平的面失态,便吩咐春分:“给两位大叔一人五两银子吃酒,再准备两包年货让两位大叔带回家去,一家人过个好年。”   反正公中前儿才送了给他们二房的年货过来,吃穿用度都有,比往年丰富了不是一点半点,拿些出来赏人,倒是正好物尽其用。   高升高平见许夷光出手这般大方,本来他们出发前,便已领了路上的一应花销和赏钱,他们的月钱这两个月也是照常领,此行虽苦,也已算是肥差了,倒不想二姑娘还有额外的赏赐,这趟真是赚大发了!   二人忙喜笑颜开的跪下,谢了许夷光的赏,又谢了李氏,方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笑着与李氏道:“娘,这会儿没有外人,您可以尽情的哭了,至于信,您既忙着哭顾不得看,我就先替你看了吧。”   说得李氏破涕为笑,轻拍了一下她伸过来要抽走信的手,嗔道:“谁忙着哭了,谁又要你替我看了,我又不是不识字儿。”拆开信封,慢慢的看起信来。果然李二老爷在信上说一家上下都好,家里这两年也因为孩子们都大了,能帮上大人们的忙了,所以日子比往年好过了些,让李氏不必担心,也不必再送东西去碾伯所,该替许夷光攒银子和东西了,他们   做外祖母和舅舅的从来没有尽到过责任,没有关爱过她一日也就罢了,还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可以不拖累她了,不然他们至死都难以心安。   李二老爷的信洋洋洒洒写了近十页,每一行字都情真意切,李氏自不必说,看到后面,眼泪已是啪啪的直往下掉,便是许夷光,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这么好的外祖母和舅舅们,却不得不骨肉一分离便是这么多年,有朝一日,她总要让他们和娘一家团聚的!   稍后,前院又送来了两个箱笼,却是李老太太为女儿和外孙女准备的衣裳鞋袜和一些当地的吃的用的,并不贵重,毕竟李家若能有余钱样样东西都置办好的,也不必一直靠着许家接济了。   但看着那些衣裳上的花样,都是自己早年喜欢的,针线也一眼便认得出是大嫂二嫂的针脚,想着若不是母亲已经老眼昏花拿不动针拈不得线了,怕还要亲自上手给自己做衣裳……李氏的眼泪再次决了堤。   许夷光心里也是酸酸涩涩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外祖母这送来的何止是鹅毛,根本就是大雁啊!她劝了李氏一回,又在心里坚定了一回决心,方与李氏一道用过午膳,回了自己院子里,一回去便吩咐春分:“让阿吉哥立刻去一趟玉桥胡同,问那位丁侍卫,同高升高平一道去碾伯所的人回来了没,若回   来了,我今晚上要见他!”二舅舅的信上只字未提当年的事,想也知道是为了防备信不慎被人看了去,横生枝节,就是不知道傅御派去的人可成功见到了两位舅舅,又问出了有关当年之事多少有用的线索来? 第225章 果然含冤   胡阿吉下午便回了话进来,说已把话传给丁卯,丁卯还说晚间便会带人来见许夷光。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待天黑后掌了灯,便把一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独留了春分与谷雨,耐心等候起丁卯来。所幸刚交一更后不久,丁卯便带着人来了,给许夷光行过礼后,介绍跟着他来的人道:“二姑娘,这是爷的另一个亲卫校尉辛寅,此番就是他带着太太给的信物去的碾伯所,也成功见到了两位舅老爷,您有   什么话,就尽管问他吧。”   辛寅忙给许夷光行礼:“属下见过二姑娘。”   许夷光忙起身给辛寅还了礼,道:“此行真是辛苦大人了,不知道大人见到我两位舅舅后,都是怎么与他们说的,他们又是怎么回答大人的?”辛寅连称‘不敢’,道:“属下是在高升高平之后,见的两位舅老爷,因有太太给的信物,两位舅老爷倒是没有怀疑属下的身份,属下问什么,他们都答了。据两位舅老爷说来,当年他们收到了李阁老病逝的   消息,赶去驿站时,李阁老已经小殓了,只言片语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不过两位舅老爷却在当夜给阁老守灵时,找到了线索,然后凭着那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阁老临去前,留给他们的亲笔书信。”   李阁老那样的精明人,既知自己时日无多了,自然要设法留下线索来,为自己昭雪冤屈的。   所以他的亲笔书信藏得隐秘,让人想不到也就罢了,还是用的写密信的手法,便不幸被人找到了,也不怕被人他真正想写的话来,而李家的两位老爷与他父子连心,自有默契,却是一眼便能看懂了。据两位李老爷说来,李阁老在密信上除开说了先帝骂他是‘佞臣’以外,还说了当年他何以会忽然被降罪之事,却是锦衣卫在先帝二皇子府上,搜出了诅咒先帝和先帝皇长子的巫蛊之物,随即还有人告密,说   是李阁老指使的二皇子。   先帝自是龙颜震怒,可这样的事,于皇室来说,却是天大的丑闻,绝不能宣诸于人前的,所以李阁老才会即刻被降了罪,还没有缘由,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甚至锦衣卫,也查不到任何相关的卷宗。   但李阁老却在信上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甚至连当年皇子们夺嫡的事,他也从未参与过。他本就已位极人臣,年纪也到了,实在犯不着再冒险去趟那滩浑水,何况他当时还挂了个太子少师的虚职,论理先帝的每个皇子都是他的学生,将来无论哪一位最终上位,他都是帝师,可能成不了新帝的   心腹肱骨,要保住自家已有的家业与声望,却是不难的……   许夷光听辛寅说到这里,脸涨得通红,拳头也攥得死紧,急声问道:“那我外祖父可有说是谁陷害的他吗?”   找出那个人来后,她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辛寅摇头,“两位舅老爷说阁老在信上只说了有人陷害他,他还怀疑陷害他的人,与他是极亲近的,所以才能一陷害他一个准,让他根本辩无可辩,却没说具体怀疑哪些人……两位舅老爷还说,阁老的信写   到后面,字迹已经十分的虚浮潦草,想来当时已是力不从心了……”   辛寅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许夷光也已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不定,果然外祖父是被陷害,含冤而死的,当年的事,也的确涉及夺嫡这样的大事,可到底是谁陷害的外祖父,到底是谁?心潮澎湃间,想到不管怎么说,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外祖父的确是冤枉的,那就真能设法为他平反,而不需要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担心他并不是被冤枉的,做得再多到头来   都没有用了;且陷害他的人,是他当年极亲近之人,那范围便又缩小了……   许夷光方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睁眼与辛寅道:“多谢辛大人千里迢迢为我带回了如此重要的线索,他日若有需要,我一定加倍以报。”   辛寅忙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当不得姑娘这般说,姑娘若要谢,回头谢我们爷吧。”   许夷光道:“傅将军我自然是要谢的,但辛大人同样也要谢。”说得辛寅越发的局促,“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本来早几日便该回来见姑娘了的,不巧路上耽搁了,倒让姑娘白白担心了这么几日,姑娘不怪罪已是万幸,如何还敢当您的谢?这是太太的信物,如今总算可以   物归原主了。”   一面奉上装李氏那对儿镯子的匣子。   春分忙接了,许夷光便转向丁卯问道:“傅将军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吗,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明儿就是除夕了,总不能让他连年都在路上过吧?”   丁卯见问,忙笑道:“暂时还不能确定爷什么时候回来,但爷带了不少人,他自己更是武功高强,路上一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怏怏的应了一声“嗯”,“那我就不耽误两位大人了,再就是烦请两位大人等傅将军回来后,告诉他尽快抽个时间来见我一面。”   丁卯忙应了:“姑娘放心,我们爷若回来了,一定会立刻来见您的。”   然后与辛寅一道行了礼,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许夷光这才把春分谷雨都打发了,托腮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外祖父怀疑当年陷害他之人,与他是极亲近的,那当年他的门生好友追随者们,便都有嫌疑,娘那时候年纪虽小,又养在深闺,但谁家与自家交好,谁家与自家走得近,应当还是约莫都知道的,明儿且先   问问娘,看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一点,回头见了傅御,再请托了他帮忙一一的排查吧。   就是傅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既然做不到,就别与她说什么过年前他一定会回京啊,骗子!   许夷光又是一夜不得好眠。   次日起来,眼圈下便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去给许老太太请安时,许老太太少不得关切的问道:“夷丫头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啊?那待会儿回去补一觉吧,今晚还得守岁呢,可别到时候撑不住睡着了啊。”   许夷光不欲被人瞧出端倪来,忙笑道:“昨夜是有些走困,不过没事儿,我还撑得住,祖母放心吧。”许老太太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与大太太商议起下午祭祖之事和晚间的年夜饭来。 第226章 怀疑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命大家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虽然自进了腊月二十起,许府阖府上下便开始在准备过年的事,阖府至今已是内外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万事俱备了,可年夜饭却是过年这个大节最重要的一顿饭,祭祖更是各家各户都丝毫马虎不得的   。   是以今日不但大太太与三太太从早到晚通不得闲,连李氏也因林氏有孕,帮不上忙了,被大太太临时派了差,不是要忙这,就是要忙那的。以致一直到午后,李氏终于可以回屋用膳更衣,只等申时带了许夷光去许家的家祠祭祖时,许夷光方终于得了机会与李氏说辛寅去碾伯所这一趟的收获,“我请托的那个朋友说他凭着娘给的信物,顺利见到   了两位舅舅,还顺利问到了两位舅舅所知道的所有事……”便把昨夜辛寅说的话,删删减减大略与李氏说了一遍,末了道:“既能肯定外祖父是被陷害的,那事情便好办多了,娘,您可知道当年都有哪些人家与咱们李家走得近的?您好生想一想,指不定那陷害外祖   父的人,就在那些人家当中呢?”   李氏昨儿既见过高升高平了,自然也想到许夷光托付的那个“朋友”,应当很快也能有回音了,还想着过几日再问女儿吧,倒是没想到,她这会儿便先说起了这事儿,而且当年父亲果然是被陷害的。   李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眼也是通红。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真记不清楚当年都有哪些人家与咱们家走得近了,不过最要好,来往得最勤的几家,却仍是记得的,左不过原光禄寺唐大人家、原翰林院于大   学士家、原御史台古大人家,再就是你外祖父那时候掌的工部的几位侍郎郎中家了……旁的,容我再想想……”   许夷光听得皱起了眉头,娘说的这些人家,她几乎都没听说过,就算她再孤陋寡闻,都是文官圈子的,总能偶然听见一耳朵,可她愣是都没听说过,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家跟当初的李家一样,都没落了,所以如今才会无声无息。   那他们应该不会是陷害出卖外祖父的人吧?毕竟外祖父这棵原本遮在他们头顶上的大树倒台获罪,他们也没得着好儿,摆明了损人不利己的事,除非傻子才肯做。   不过,也说不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许夷光思忖着,又问李氏道:“娘,除了这些人家,您还记得其他人家吗?当年外祖父到底是阁老,上赶着去咱们家献殷勤的人肯定多得很,家里不说日日都门庭若市,却也绝对日日都少不了人的不是吗?   ”李氏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了些,闻言皱眉思索道:“当初家里的确日日都不少人,不过你外祖父不大爱在家里见客,你外祖母也是个爱清净的,久而久之,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是以一般无事不会登门,   就怕适得其反,时常登门的,也就方才我说的那几家通家之好了。”   许夷光沉吟道:“那当时祖父和祖母,也必定时常登门了?”   李氏“嗯”了一声:“几乎每月都要去个三五次的……”不然当初二老也不会把她许给许家了,就是冲的许家老爷太太都是好性儿之人,许家家风也清正。   谁曾想到头来,父亲与母亲终究还是看走了眼呢?   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个三五次?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那当年的李家与许家,可真是走得有够近的,说来祖父能那么快便升到从二品的侍郎,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应当与外祖父的提携,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最重要的,还是李家获罪没落以后,许家什么事都没有,祖父也没有受到半点牵连,还稳稳坐着他的侍郎大人,若非天不假年,让他早早去了,如今的内阁,怕也得有祖父一席之地,满京城数得上的人家   ,也一定有许家在列吧……   许夷光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屋里暖融融的,她却觉得背心直发凉。不欲李氏跟着烦心猜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道:“娘,总归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咱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着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所以您慢慢想便是,想到了一个便告诉我一个,我想法子   一个一个的去排查,等把所有人都排查完了,剩下的那一个,自然便是那陷害外祖父的人了!”   李氏怏怏的“嗯”了一声,心绪委实不佳。不过也知道今日这样的日子,不能由着的情绪来,何况一年才过一次年,她也不想坏了大家尤其是女儿的兴致,因强笑道:“多的时间我们都等过来了,如今自然更等得,敏敏你也别着急,事缓则圆,咱们   慢慢来便是。”   于是母女两个都梳洗一番,换了衣裳,等申时一到,便带着人出了二房,直奔许老太太的松鹤居。   不意却在院门外遇上了同样衣着妆扮一新的许明孝与许宓许宵许定父子姐弟四个,还有芳姨娘——许家的规矩,祭祖与年夜饭,姨娘也是有份儿参与的。   两拨人马遇上,少不得要彼此见礼寒暄,何况又是大年下的,人人见面都是三分笑,是以瞧着倒也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李氏给许明孝行过礼后,因不见郭姨娘,便问芳姨娘道:“怎么不见郭姨娘?”   芳姨娘忙笑道:“回太太,郭姨娘身子不适,所以老爷说让她今晚上就待在屋里了。”   李氏“嗯”了一声,“那我们走吧,别让老太太和大家久等了。”再不说话,带了许夷光便往前走,从头至尾,没正眼看过许明孝一眼。   许明孝的脸立时黑沉如锅底。本来他见李氏被一身葱绿色缠枝莲的刻丝褙子衬得清雅又不失妩媚,还觉得很是赏心悦目的,谁知道她竟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带她生的女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可恶至极,今晚上要守岁便罢了,   明晚上,他一定要好生振一振夫纲,等李氏学乖了后,再好生振一回父纲!   旁边许宓将许明孝的黑脸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愿。   因为前番郭姨娘被许老太太当众训斥了,这些日子不但郭姨娘,连带许宓也是老实了不少。可她就算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忍,每每看见李氏与许夷光时,还是忍不住恨得牙痒痒,却什么都做不了,总算如今好了,父亲要出手收拾她们了,就算真奈何不得她们,能给她们添点堵,恶心一下她们,也能稍消她心头之恨了! 第227章 过年   一时到得松鹤居,许明忠大太太和许明礼三太太都带着儿女媳妇姨娘们早早到了,所有人都是上下一新,满脸的笑容。   坐在上首的许老太太也是一身簇新的丁香色仙鹤纹刻丝褙子,戴了红宝石的头面,比素日打扮得华丽郑重多了。   节日的喜庆气氛因此扑面而来。   瞧得许明孝与李氏领着二房上下进来,许老太太先笑起来:“就等你们了,可算是来了。”   许明孝忙笑道:“让母亲和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久等了,都是我们的不是。”说着上前与许老太太行了礼,又与许明忠大太太和许明礼三太太各自见了礼。   大家便簇拥着许老太太,去了位于松鹤居东北角的许家的家祠。   许家真正发家不过才三代,家祠自然远不能与那些个真正的簪缨世家大族相比,空落落的三间正堂里,不过就摆了寥寥几个排位与有数的几张画像而已。   但许明忠却满脸的肃穆,先是领着男子们进了正堂,献爵、焚帛、奠酒……每一项都一丝不苟,连带之后许老太太领着大太太、李氏和三太太进去在祖宗的牌位遗像前供奉祭品时,也都满脸的庄重与肃穆。倒颇有几分靖南侯府那样真正的豪门大族祭祖时的架势呢,——许夷光暗暗嘲讽着,余光瞥了一眼身侧同样满脸肃然的许瑶光几个和后面鸦雀无声的姨娘丫头婆子们,不期然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若外祖   父还在,这会儿李家也该在祭祖吧,李家的家祠必定与许家不一样,至少李家在外祖父位极人臣之前,便已是百年的世家大族了。   只可惜,外祖父终究不在了,还是含冤而死……   这般一想,待稍后祭完祖,一大群人再浩浩荡荡的折回了松鹤居,所有人又笑着依次给许老太太磕头领压岁钱领赏钱,场面一时热闹到了十分时,许夷光心里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来。   她看着屋檐四周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听着时远时近响起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午后那个不敢再想下去的念头,禁不住又冒了上来。   这满屋子的人,说来都是她的亲人,不管她心里承不承认,这依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真查出许家是踩着她外祖父的鲜血和李家其他人这么多年的苦难,才保住了如今的富贵与荣华,只不过是差了那么点儿运道,才没有更进一步享受更大的富贵荣华的,她要怎么办?   许夷光心不在焉的,便没有注意到粗使婆子和小子们已经摆好了爆竹和焰火,还是许明忠一声令下:“放!”,霎时噼里啪啦一阵响,唬了她一大跳,她才猛地醒过来神来,拍着胸脯吐起气来。   许瑶光见状,忙走到了她身边,笑道:“二妹妹想什么心事呢,这么出神,唬得不轻吧?要我说,不管什么烦心事,一年可就过一次年,还是过完年乐完了,你再烦心也不迟啊。”因是过年,她穿了件海棠红如意纹的妆花褙子,梳了堕马髻,戴了金步摇和南珠珠花,漂亮自不必说,眼里的关切更是实实在在的,让许夷光忽视不了,不由暗暗苦笑,真事到临头了,她才发现,原来自   己心里对许瑶光,还有许流光许宁许宛几个姐妹的感情,不知不觉已比她想象的要深了,如果真的……不,事情应该不至于那样,她就算不待见父亲,不待见祖母,心里也并没真正拿许家当过自己的家,只当自己和母亲一直都是寄人篱下,也不该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祖父祖母才是,何况祖父还已去世多年   了,死者为大。   所以,应该是她多心了,当年那么多人都出入过李家,谁都有嫌疑,总不能因为许家没跟着遭殃,就怀疑许家吧……对,一定是她多心了!一轮爆竹焰火放完后,年夜饭便开始了,一共席开了四桌,许老太太与三个儿子一桌,许诚光敬赔末座,以便给祖母和父辈们斟酒添菜,大太太与李氏三太太带着林氏一桌,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六个一桌,   许谨光以下,许宵许定许皓光又是一桌,再在偏厅里摆了一桌给三个房头的姨娘们坐。   大家喝着酒吃着菜,说着笑着,一直闹到亥正,才撤了家宴,上了茶,又放起第二轮爆竹焰火了。之后又是吃汤圆酒酿,眼见大家都困了,许瑶光又提议玩击鼓传花的,热闹到交了子时放了第三轮爆竹焰火后,因四更天许老太太与许明忠大太太都得进宫朝拜,许老太太方命大家散了各自回房歇下,还   特意与许明孝李氏和许明礼三太太说明儿一早他们都不必起身相送了。   许夷光心里有事,只当自己会睡不着,可许是到底太晚太困了,简单梳洗一番躺下后,她竟很快睡着了,连天快亮时又一轮全城密集的爆竹声都没能将她吵醒,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   想到今儿是新年的第一日,她虽有些意兴阑珊,还是快速起身穿戴齐整,去了李氏屋里,笑嘻嘻的给李氏拜年,向李氏讨拜年红包,“娘,您可得给我个大大的红包才是,不然我可不依。”   李氏听得笑起来,与吴妈妈道:“看吧,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幸好我的确准备了个大红包,拿去吧,小财迷。”   许夷光已接过红包,打开看起来,见是四张十两的银票,叫起来:“这也算大红包啊,娘,您好歹放个八张十张的啊,才四张,算哪门子的大红包。”   话音未落,吴妈妈已道:“这还不算大红包?那我们可就等着姑娘给我们发真正的大红包了啊,大家还等什么,还不给姑娘拜年,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呢?”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一窝蜂的拥上前,给许夷光拜起年讨起红包来。   弄得许夷光“哎哎”的叫个不住,“不是已经给你们多发两个月的月钱了吗,还想怎么着啊,早知道把那钱留到今儿再用来放赏了……”   屋里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之后许宵许定、芳姨娘并二房其他不在正房和许夷光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也都来给李氏拜年,府里一些有体面的大丫鬟管事妈妈们也来了不少,一上午李氏屋里便没有断过人,至少看起来分外有过年的气   氛。   交午时时,许老太太与许明忠大太太回来了。   许明孝与李氏,许明礼与三太太提前便迎在了二门外,等簇拥着许老太太回到松鹤居,李氏和三太太服侍许老太太梳洗更衣后,同样梳洗更衣后的许明忠与大太太也过来了。   大家少不得又彼此拜了年,亲亲热热的说笑着,吃起饺子来,之后再是摆午宴。   等用罢午宴,许老太太害了乏,便让大家都散了,忙自己的忙自己的去,回房补眠的补眠,晚上晚宴后接着乐。   于是许明忠便带着大太太,往上峰同僚家拜年去了,怕家里同样有自己的下属同僚来拜年顾不上,还特地交代了许明孝与许明礼,务必要款待好来拜年的客人们才是。   许明孝与许明礼自是笑着应了,让许明忠放心忙他自己的去。   可待许明忠一走,许明孝立时笑不出来了。往年的这时候,他也跟大哥一样,会换了出门见客的便服,带着拜帖和礼品,上峰同僚好友一家一家的依次去拜年,同样的,他也能收到一堆拜帖和礼品,——五品的官在京城是不够看,可架不住五品以   下还有六七八九品不是?   是以往年过年时,许明孝还真没清闲过。   然而眼下,他却沦落到跟三弟一介庶子白身一样,只能待在家里,帮着大哥接待一下来给他拜年的宾客,都是郭氏和她那一家子不着调的娘家人害的他,都是李氏与她那个同样可恨的女儿害的他!   许明孝越想越是生气,不过倒是没忘记郭姨娘如今怀着身孕,既郭氏有了身孕,暂时不能与她算账,那便先与李氏算账也是一样!于是是夜晚宴玩乐毕,大家都散了后,许夷光前脚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后脚许明孝便进了李氏院里,说今晚上自己要歇在李氏屋里。 第228章 恶心   李氏待许夷光一离开,便卸了妆换了衣裳,准备睡下了。   昨晚上闹到那么晚,还一直有爆竹焰火声,她心里又有事,以致一夜都没睡着,今晚再不睡好,明儿开始,府里只会更忙,她多少得帮下忙,自然越发得趁早补足了精神才是。   冷不防却听得外间传来了立夏赔笑的声音:“老爷,太太已经睡下了,太太自来身体不好睡眠也不好您是知道的,要是现在吵醒她,今晚上她都再睡不着了,老爷有什么事,要不明儿再与太太商量吧?”   随即是许明孝略带嘲讽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你们太太几时身体好过了?老爷我这会儿过来,也不是与她商量事情,而是过来睡觉的……怎么着,难道这不是老爷的屋子,老爷我不能睡这里了?”   立夏的声音结巴起来:“不、不是……可是、可是……”   屋里李氏听到这里,已是变了脸色,冷声与一旁吴妈妈道:“出去告诉他,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去芳姨娘屋里或是郭姨娘屋里,再不然,去小书房凑合一晚也成,我明儿就着手给他添人。”   她彻彻底底清净了小一年,总算让自己屋里再找不到任何许明孝的东西,也再感受不到丝毫他的气息了,这才发现一个人的日子,是多么的好过,所以让她再过回以前委屈求全的日子,是决不能够了!吴妈妈同样不待见许明孝,却是面带难色,道:“太太,总归这也是老爷的屋子,您只要还是许二太太一日,不让他进您的屋子,纵说破了大天去,也是您没理……要不,还是让老爷进来,您好言好语的与   他说?就算您明儿就着手与老爷添人,好歹得把今晚混过去,不然动静闹大了,大家都没脸……”   李氏何尝不知道吴妈妈都是为她好,依然不肯再让许明孝进自己屋里,想了想,起身道:“罢了,我出去与他说吧。”反正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进来脏自己的内室,脏自己的床!   于是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去了外间。   正好听见许明孝喝骂立夏:“贱婢,以为有李氏护着你,老爷我就奈何不得你了?老爷我照样想打杀你便打杀你,想卖了你便卖了你,不信你大可一试,还不滚开?”   立夏已经急得哭了起来,却仍是堵在门口,不肯让许明孝进屋:“老爷,太太真的已经睡下了……”   气得许明孝抬脚就要踹她:“贱婢,反了你了……”   “住手!”话没说完,已被李氏淡声喝断了,吩咐立夏:“你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立夏如蒙大赦,却仍是看了吴妈妈一眼,见吴妈妈冲她摇头,示意不会有事后,方屈膝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李氏这才正眼看向了许明孝,淡淡道:“老爷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若真是急事,还请老爷明示,若不急,就明儿再说,早些歇下吧,来人,去请芳姨娘。”   许明孝本来正窝了一肚子的火,李氏讨厌,她生的女儿也讨厌就罢了,竟连她的丫头也一样讨厌,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见李氏只披了件小袄,里面的月白中衣衬出她姣好的曲线,顺着曲线往上看,则是清雅冷艳的容颜,比之白日里又不一样,好比旧瓶装新水,瓶子虽还是旧的,里面的水却换过了,必定又是另一番滋   味,偏他竟然新近才发现。许明孝心里的火立时散了大半,或者说此火已经非彼火了,看着李氏笑道:“大年下的,我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想着好久没与太太好生说过话儿了,所以打算今晚上歇在太太屋里,与太太好生说说话儿罢   了,吴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人打水来服侍我梳洗?”   吴妈妈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拿眼看李氏。   李氏立时淡淡又道:“我身体不好,晚上总会咳嗽,便侥幸没有过病气给老爷,也会影响老爷好眠的,所以老爷还是歇到芳姨娘或郭姨娘屋里吧。”   许明孝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你晚上总会咳嗽?那我正好照顾你啊,还愣着做什么,让人打水去!”最后转向吴妈妈说话时,语气已是极其不耐了。   李氏却仍是一脸淡淡的,“怎么能让老爷照顾我呢,那也忒委屈老爷了……芳姨娘怎么还没来,还不让人再去催!”眼里的厌烦也是遮掩不住。许明孝终于再忍不住爆发了,“李氏,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在赶我走吗?你别忘了,我才是二房的一家之主,那整个二房我便哪里都去得,你也别忘了,你至今仍是许二太太,只要你是许二太太一日,我就   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拿乔太过了!”   再是正房太太又如何,没有夫君的宠爱,也是白搭,而谁家衡量一个女人是否得夫君的宠爱,不是以夫君歇在她屋里的多寡来评判的?   偏李氏竟敢一再的将他拒之门外,不管她是欲擒故纵也好,是真个不想再服侍他也罢,既是他的女人,就得任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今儿还非歇在正房不可了,谁来都没用!   李氏被许明孝气得胸脯直起伏,谁拿乔了,她巴不得他永远别踏进她院子一步好吗?   吴妈妈在一旁眼见要糟,想着到底大年下的,闹得一家上下都不安生,算怎么一回事?只能笑着打圆场道:“老爷,太太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太太的身体真不好,晚间老咳嗽……”“闭嘴!这里没有你个老货说话儿的份儿,滚出去!”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许明孝暴戾的喝断,还上前粗鲁的拉了李氏的手,就要往内室去,他不信今儿还真治不了她了,老夫老妻十几年了,在他面   前装什么贞洁烈妇!   李氏立时挣扎起来,“放开我,许明孝,你放开我!”吴妈妈也忙上前,想帮她挣脱许明孝的手,却被许明孝给一把推得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冷笑道:“我们两口子的闺中之乐,你一个老货也要管,未必管得太宽了!你既不肯出去,那也行,我就让你留下来欣   赏一场活春宫便是,反正你们主仆都不怕丢脸了,我怕什么!”   一边说,一边竟还撕扯起李氏的衣裳来。李氏又羞又愤,只觉那只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说不出的恶心,可她却死活也挣脱不了,男人与女人在这时候的先天力量差别,便显露出来了……她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想着若今夜真被许明孝得了手去,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229章 气疯   李氏正自绝望之际,外面终于传来了立夏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太太,芳姨娘来了。”   然后是芳姨娘娇滴滴的声音:“老爷,太太,婢妾可以进来吗?”   她接到正房这边丫头的通传,说太太请她立时过来,老爷也在,心里一动,只当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今儿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日么,于情于理老爷都该歇在正房的,可老爷都多久没歇在正房过了?   除了他自己觉得可有可无以外,显然太太也不愿意。   所以为了避免彼此都面上无光与难做,老爷可不只能来正房点个卯,然后再去自己屋里了?   说心里话,芳姨娘也不是很想许明孝夜夜都歇在自己屋里,她可从来没觉着那件事舒服过,但谁叫她肚子不争气呢,不趁现在郭姨娘有孕,趁早也自己怀上,以后怎么办?   是以芳姨娘一接到信儿,立马就过来了,只当自己一请,老爷便会顺势跟自己走了。   不想她话音还未落下,里面已传来许明孝的暴喝:“滚,谁让你来的,立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还伴随着李氏压低了却掩饰不住恼怒与愤恨的声音,“许明孝,你放开我……你还要不要脸了,有了芳姨娘,郭姨娘也接回来了,你还不满足吗?那我明儿就给你添人,再多都给你添,只要你别烦我……啊   ,你放开我……”   随即又是许明孝喘着粗气的怒骂声:“我不烦你,哼,只要你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头一日,我便一日能想什么时候睡你,就什么时候睡你……既然你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只能成全你了!”   然后便是“啪”的一声脆响。芳姨娘先还因为许明孝让她滚而又羞又愤,等听到后面,哪还顾得上羞愤,脸都唬白了,老爷这、这分明就是想对太太用强啊,完了,她既因差点儿坏了老爷的好事,惹了老爷的厌,又近乎亲眼目睹了太   太的不堪,回头太太势必也再容不下她……那她哪还有活路?   早知道她就不过来了啊,怎么办?她现在退回自己屋里,当压根儿没来过这一趟,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得及么?   芳姨娘正进退两难之时,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二姑娘来了——”   她忙循声望过去,果见面沉如水的许夷光急步走了过来。芳姨娘避之不及,又想着这样的事许夷光一个做女儿的,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何好管,只得缩手缩脚的上前,给许夷光见起礼来:“二姑娘来了,老爷与太太,那个……其实没什么,终归这夫妻间都是床   头打架床尾和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事儿二姑娘管起来,没那么方便,要不,二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奈何结结巴巴的还没把话说完,许夷光已冷冷看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几步上前推开门闪身进去,又“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芳姨娘只得悻悻的缩到了一旁,仍是进不敢进去,走又不敢走,不一时便觉得浑身都冻僵了。   而许夷光强忍怒气进了李氏的正房,再关上门后,本来她收到消息说正房这边闹起来了,只当许明孝又跟上次一样,一言不合便与李氏起了争执,甚至还动起手来,已经够生气了。   待看清屋里的情形后,更是立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前手刃亲父了。   就见李氏正被许明孝压在地上,衣不蔽体,头发凌乱,惨白如纸的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再看喘着粗气的许明孝,也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红红的指甲印,显然遭到了李氏的拼死反抗,只可惜男女力量天生悬殊巨大,李氏哪怕拼死反抗,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吴妈妈则趴在一旁痛哭。   许明孝推她那一下委实太重,她又上了年纪,摔倒后竟是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太太受苦受辱,真是心都碎了……   泪水瞬间便模糊了许夷光的双眼,但她立刻便恶狠狠的拭了去,赤红着眼睛,冷声对着许明孝的背影一字一顿说道:“你若再不放开我娘,我绝不介意变成自己的杀父仇人!”   许夷光方才进来时,屋里的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或绝望、或恼怒、或悲愤的情绪里,竟都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注意到她进了屋,自然更没有听到方才外面那一声‘二姑娘来了’了。   还是现下她开了口,三人方都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吴妈妈立时又惊又喜,忍不住哭道:“姑娘,您终于来了,幸好您来了,否则,否则……”太太的性子她知道,若今夜真受了辱,怕是再不肯活下去了,真是万幸!   许明孝则是恼羞成怒,这样的事,偏被女儿给撞破了,女儿还那个态度……不过总算从李氏身上起来了,看着许夷光便骂道:“谁让你进来的,大半夜的,你不在自己屋里睡你的觉,跑过来干什么?你屋里服侍的都是死人吗?还有,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女,   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赶出去,让你从此无家可归,只能做个小乞丐!”   李氏一得了自由,便立时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裳,连滚带爬的起来,歪歪扭扭的冲进内室去,并重重关上了内室的门。理智告诉她,她该留下来与女儿并肩作战,不论好歹,母女两个都一起面对,可这样的羞辱与不堪已经让她够羞愤欲死了,偏这样的不堪还让她的女儿给瞧了去……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也   不想再管任何事,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安安静静的舔舐一下自己的伤口。许夷光将李氏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越发的担心与心疼,迎上许明孝的目光,便也越发的冰冷如刀:“你有本事便真立刻将我们母女都赶出去,那我们一定会很感激你的,怕就怕你对外说话没有分量也就   罢了,对内也是一样,连自己的家事都做不了主!”不理会许明孝越发扭曲的脸,冷哼一声,继续道:“现在,请你立刻出去,这里不欢迎你,现在不欢迎,以后也不会欢迎,你若是识相的,以后便别再踏进我娘的院门一步,否则,我真的不介意变成自己的杀父仇人,反正我医术高明,随便利用几样药物相冲产生的毒素毒死了你,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你可就死也白死,只能去找阎王爷讨公道了!” 第230章 禽兽不如   许明孝简直快气疯了,扭曲着脸扬手就往许夷光扇去,“我打死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翅膀还没长硬,就敢这么对我说话,还想谋害亲父,你可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老子给的,连你的命都是!既然你这般   忤逆不孝,老子先打死你得了,反正打死了你也是白打死,也省得以后被你反咬一口……”   然而巴掌终究没有落下,骂人的话也骂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因为许夷光看向他的目光冷得冰刃一般,一丝一毫的温度都没有,同时又带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决绝、狠戾与疯狂,让人清楚分明的感觉到,她方才的话绝不只是在放狠话,而是她真说得出   ,就做得到!   许明孝胆怯了。他这大半年虽各种不顺,却还远远没活够,巴不得能真活到一百岁,若真死在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上,岂不是亏大了?便他没死在女儿手上,他把女儿打死了,他以后的日子也休想好过了,他才不做这样   的蠢事。不就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自己早玩儿厌了,近日不过是昏了头,才会想要再玩玩儿的女人吗,既要装贞洁烈妇不给玩儿,那他不玩儿便是,他想玩儿什么样年轻漂亮的女人没有,差她一个人老珠黄的么   ?   至于那个不孝女,尽快给她找个婆家,远远的打发了就是,真当他治不了她了,哼,以后在夫家受了欺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她就知道对父亲不孝的后果了!许明孝这样想着,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也自觉总算有了台阶可下,遂恨恨的扔下几句:“你这个不孝女虽忤逆不孝,老子却虎毒不食子,做不出真打死你的事,不过老子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   ,若下次你再敢这样忤逆我,别说只是过年了,就算是天皇老子挡你面前,老子也铁定打死你!”   悻悻的捂着被李氏挠得正火辣辣痛的脸拂袖而去了。许夷光等他重重的摔上了门后,方恨恨的收回目光,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浑身抖得没那么厉害后,也顾不得吴妈妈,径自上前几步敲起李氏内室的门来:“娘,我是敏敏,我把他赶走了,他以后也休想再   伤害您了,您开开门,让我进去好吗?娘,娘……”   叫了几声,里面都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连预料中的哭声抽泣声都没有。   许夷光心里大急,惟恐李氏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她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当然知道那件事哪怕是发生在夫妻之间,当妻子不愿意时,于妻子来说,尚且是痛苦与煎熬,何况她娘岂止是不愿意,她根本早已厌恶透了许明孝,早不拿他当自己的丈夫了。   偏许明孝那个恶心透顶的,还是对她用强,让她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又让这么多人,尤其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听了去看了去……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不钻牛角尖,换了谁又能不钻牛角尖的?   许夷光越想越急,门也越敲越响,正想着再敲不开,她就只能叫几个婆子来给撞开了。   万幸门就“吱嘎”一声开了。李氏虽仍面色惨白,双眼红肿,但许是哭过一场后,情绪反倒平静了不少,给许夷光拉开门后,便平静的道:“敏敏,你是怕娘会想不开么?你放心,娘不会做傻事的,为那样一个人渣做傻事,娘又不是脑   子坏掉了……先进来吧,进来我们慢慢说。”   说完想起吴妈妈,见她还满脸痛苦之色的趴在地上起不来,心疼不已,便要去扶吴妈妈起来。   许夷光见了,也要去帮忙,还要给吴妈妈把脉。   吴妈妈却强笑着摆手道:“太太姑娘别管我了,且进屋好生说话儿去吧,我叫立夏进来扶我一把也就是了,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上了年纪,明儿肯定就好了,太太与姑娘都别担心。”   说完已扬声叫起立夏来:“……小蹄子,还不快进来扶我一把?”   心里则已在想要怎么封满院子下人口的事了,这样不光彩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对太太对姑娘都不好,何况还是大年下的,就更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李氏与许夷光见吴妈妈坚持,立夏也已闻声进来了,许夷光到底更担心李氏,想着事有轻重缓急,吴妈妈看起来应当没有大碍,等她开解完了娘再去给她瞧瞧也不迟。遂吩咐了立夏几句:“好生扶了吴妈妈回房去,看看都伤在哪里了,去我屋里找谷雨拿药油先抹抹,回头我再亲自给瞧瞧,再就是管好今晚上所有人的嘴,敢乱嚼舌根者,无论是谁,一律打三十大板再撵出   去!”   待立夏应了,方与李氏进了内室去。去到床边坐定后,李氏先就握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敏敏,到了这个地步,娘也不瞒你了,你之前每每说什么‘给你两年时间,你一定让我们母女堂堂正正离开这个家’之类的话,娘从来没真正放在心上过,总想着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再忍两年,等你出阁后,便找处清净的庵堂,余生便与青灯古佛作伴,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你先别急,听娘把话说完。但现在,娘不这样想了,娘现在想的是,无论   多难,我都要与他和离,哪怕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许夷光先听得是遽然色变,她知道娘被生活压得十几年来都消沉悲观,但没想到她会消沉悲观到那个地步。还是听了李氏后半句话,她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了一半回去,道:“娘,您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何况有些事,只要真正开始做了,您便会发现,它其实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难的   只是开头而已。您放心,我已经有了主意,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等着和离就够了。”   说着,见李氏不但半边脸又红又肿,脖子上也好几处淤青,露出一小截的手腕上更是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好容易才暂时压下去的愤怒,霎时又蹭蹭冒了上来,道:“娘,我们尽快买一处庄子搬出去吧,只说您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想来祖母不会不同意,她若不同意,哼,那就让她知道她儿子是如何的……”禽兽   不如!至于买了庄子搬出去后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 第231章 最后一次   李氏闻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咱们的银子虽只能买一处小庄子,也就咱们母女主仆几个人而已,尽够住了,只是如今大年下的,怕牙行都在歇业,只能出了正月十五后再说了。届时也先   别与你祖母硬顶,慢慢儿的与她说,想来她不会不同意。”   她实在不想再与许明孝那个恶心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哪怕彼此的房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忍受不了了!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冷笑道:“祖母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我就把她儿子的恶心嘴脸公诸于众,大家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反正我们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娘,您就别担心了,我明儿一早就   去与祖母谈,大不了软硬兼施,巴掌与甜枣一起上,祖母可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怎么选的。”   祖母已经尝到她医术的甜头了,不会不知道,若现下与她翻脸,绝对得不偿失,所以不高兴归不高兴,最终还是会同意她们母女搬出去的。   如此等真到了和离那一日,祖母已妥协过一次了,自然也会妥协第二次,只不过,她要付出想也知道小不了的代价而已,但只要能让娘重获新生,她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又有何妨!李氏却急了,“敏敏,你别冲动,今晚的事……你父亲又对我动手,的确是他不对,可一来,一来我也没对他客气,我把他的脸和脖子都挠出血印子了,二来,这样的事,是你做女儿的,万万管不得,别说   管了,甚至连知道都不该知道的。”“不然我的名声好不了,毕竟谁都知道‘妻为夫纲’、‘三从四德’,你的名声也会因为管了不该管的事,再就是为我所累更糟糕,那是娘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届时一旦传开了,舆论也将对我们很不利,将来要和   离,就更难了。所以敏敏,我们慢慢来,等庄子定下了,收拾好了,再去与你祖母慢慢说搬出去的话,事缓则圆,好吗?”   说起方才的事,李氏又忍不住羞愤与难堪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女儿还小,应该还不懂许明孝方才的举动,于她到底是怎样的羞辱与伤害,还可以糊弄她是许明孝又动手打她了。   不然,李氏这会儿早恨不能地上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了。   不过,人被逼到了极点,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于她来说便不是,否则她怎么可能彻底想通,彻底把那些消极与悲观的念头都摒弃掉,开始认认真真的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许夷光见李氏脸涨得通红,又听她说许明孝方才只是‘对她动手’,知道她以为自己年纪小,可以糊弄过去,也不戳穿她,只是恨声道:“娘,我不怕损坏名声,更不怕被您连累,他施暴的人都不觉得羞愧难   当,无脸见人了,我们是受害者,难道反而不敢见人了不成?”李氏摇头,“你不怕,娘怕,娘怕这样下去,最终会影响你的……终生幸福,娘想要搬出去再和离,已经是对你不起了,若再因为娘的缘故,影响了你一辈子,娘还不如再熬两年,去常伴青灯古佛的好,谁   让世人都人云亦云,将虚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呢?”   许夷光闻言,第一反应就是想说傅御不是那样的人。   可想到靖南侯太夫人,这话立时说不出来了。李氏见状,忙又道:“好敏敏,娘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熬三五七个月的,毕竟已经看到希望的曙光了……娘是真的觉得愧对你,想为你做点儿什么,可娘什么都做不了,那便只能至少不拖你的后   腿了,你明白娘的心情吗?就当娘求你了,好吗?”   本来女儿与傅将军就够不容易了,若再因为她的缘故,连仅剩的希望都没有了,她一定至死都不会心安。   万幸除了傅将军,还有胡公子这条后路,新安王世子妃是知道她们母女处境的,看中的也是敏敏这个人,而非其他,想来就算得知了她搬出去,甚至与许明孝和离的消息后,也不会影响她对敏敏的观感……   李氏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许夷光还能说什么,虽仍满心的悲愤与心疼,到底还是攥紧拳头,艰难的应下了李氏的话,“娘,您别再说了,我答应你,等庄子定下收拾好了,再去与祖母说便是。”   “那就好。”李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有些累了,想睡了,你也回房去歇了吧……你放心,娘绝不会做傻事的,真的,绝不会的!”   许夷光却不能放心,“娘,我还是留下来跟你一起睡吧,吴妈妈受了伤,您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再说我也可以就近照看一下吴妈妈呀。”   李氏见女儿满眼都是祈求与心疼,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再想到许明孝之前那副恼羞成怒凶神恶煞的嘴脸,只怕她也吓得不轻吧?   到底没忍不住心软松了口,“好吧,那你就留下吧,不过,我得先洗个澡,你也趁这会儿去看看吴妈妈吧,她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坐下什么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许夷光只要李氏答应她留下,什么都好说,忙不迭点头应了:“那我这就让人给娘准备热水去,娘慢慢儿洗,我且瞧瞧吴妈妈去。”   说完果真出去吩咐了人给李氏备热水。   吩咐完了,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叫了春分至跟前儿,让她务必李氏这边有任何动静,都立时去寻她后,方去了后面吴妈妈屋里。   吴妈妈正由服侍她的小丫头子擦药油,瞧得许夷光进来,一面挣扎着要起来,一面急声问道:“姑娘,太太她……”   许夷光上前几步让她又躺下后,方沉声道:“娘没事儿了,妈妈尽管放心。”随即给吴妈妈把了脉检查了一番,确定吴妈妈是伤了腰,除了药油,怕还得吃两副药才能尽快好起来,遂又让人备了文房四宝来开了方子,让服侍吴妈妈的小丫头子拿着方子去找谷雨讨了药立时煎起来后   ,方与吴妈妈又说了几句话,赶回了李氏的正房去。   李氏仍在洗澡,许夷光算算时间,前前后后都小半个时辰,水只怕都冷了……可她却不忍心催李氏,娘这会儿一定恨不能把自己的皮都给洗掉了,也免得身上再有那些恶心的痕迹吧?只恨她说得出,却做不到与许明孝一样的禽兽不如真手刃亲父,不然……总归这是她最后一次容忍他,绝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第232章 渔翁得利   翌日是大年初二,出嫁女携夫带子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大太太与三太太的娘家都在京城,是以一早两房人便收拾停妥,出了门去。李氏因为昨晚上的事,身心俱损,天还没亮,便发起热来,许夷光既担心她,心里的气更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便也懒得去松鹤居请安承欢了,只打发立夏去与许老太太说了声李氏病了,她要侍疾,请老   太太见谅便罢。   就不信昨晚上的事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她老人家,她又能不觉得理亏歉疚,还有脸找她娘的茬儿!果然许老太太听了立夏的禀告后,十分大度的一摆手:“既然病了,自然该好好儿养病,还拘那些个俗礼做什么,我这里难道还少人陪不成?回去告诉你太太和姑娘,千万好生将养着,过两日就得开始吃年   酒了,可不能给耽误了。”   又让丫头找了几样药材和补品出来,让立夏带回去给李氏吃,方打发了立夏。   只是立夏前脚刚走,后脚许老太太的脸便沉了下来。哼,都人老珠黄了,她儿子还肯歇到她屋里,是她的福气,拿什么乔,装什么贞洁烈妇呢,还敢挠她儿子,弄得她儿子大年下的带伤,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女儿如今出息了吗?等着瞧吧,总有她哭的那一日   !以致稍后没有外祖家跟着父亲嫡母去拜年的许宓与许宵许定来请安,许宵许定便罢了,对孙子许老太太还是素来都喜欢的,对许宓却这么久以来,都从无好脸色的,今儿也难得有了好脸色,还与许宓道:“   这两日好生休息捯饬一下,初五开始,随了你姐姐妹妹们与我一道吃年酒去。”   真以为自己女儿会点医术,就是家里这么多女孩儿中的头一份,谁都得捧着让着了?别忘了女孩儿家最大的成就与前程,还是嫁一个好人家,让夫家与娘家相辅相成,彼此都变得更好。   她倒要看看,等庶出的许宓都有了好人家,自己的女儿却仍高不成低不就时,李氏还要怎么狂得起来!   许宓方才见许老太太待自己和颜悦色的,心里已经觉得不正常了,再是大年下的,祖母也不至于忽然就转了性儿啊,她厌恶一个人,尤其是觉得那个人无利可图时,要扭转可万万不容易。   等听得许老太太还要带她与姐妹们一起出去做客吃年酒时,许宓就更吃惊了,祖母受什么刺激了?   不过不管她受了什么刺激,于自己来说,都是好事,许宓自然不会傻到拒绝,忙笑着乖巧的应道:“多谢祖母,孙女儿一定会好生听话,不丢祖母和咱们许家的脸,不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只要她有机会去接触更多的人,有机会去更多更好的地方,她不信她不能定一门比家里姐妹们都好的亲事,不能有朝一日,把府里上下所有人都踩到脚下!   许宓稍后离了松鹤居,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于许老太太的改变,谁知道看似是好事的事,到头来就真是好事呢?   想着之前带了弟弟们去给李氏请安时,听说李氏病了,看正房上下众人也是行色匆匆,噤若寒蝉,应当是嫡母真病了,那至少今日内,正房那边儿应当是没人顾得上盯着自己了。   遂带着紫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后,见四下里没人注意自己主仆,去了郭姨娘院里。   郭姨娘卧床保胎至今,胎像总算是稳固了,肚子也能明显看得出显怀了,就是等闲仍不敢下床,惟恐又有个什么好歹。于是日日顾不得捯饬打扮自己,弄得胖了一圈,憔悴得老了几岁不说,人也寂寞得快发疯了,瞧得许宓忽然进来,她有多惊喜,自不必说,忙一叠声的道:“宓儿快坐,快坐,姨娘正想着你呢,可巧儿你就   来了,你弟弟们呢,这会儿是在老太太屋里,还是在他们自己屋里啊?”   又忙吩咐枇杷,“快给四姑娘沏热茶,拿果子点心来。”   许宓却摆手制止了枇杷,也顾不得回答郭姨娘的问题,与她闲话,冲一旁的紫月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忙拉着枇杷出去了。许宓这才低声与郭姨娘道:“姨娘,方才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竟然说,让我初五开始,随了姐妹们与她一道出门吃年酒去。您也知道,老太太都好长时间不给我一个好脸子瞧了,父亲近来……几乎就   没来过您这儿,应当也不是父亲替我说项的,那老太太怎么会忽然改了主意,会不会,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呢?我可不想到头来,被她卖了,连银子都给她数完了,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   不想郭姨娘却笑起来,道:“这次你还真冤枉老太太了,她并不是想卖了你,准确的说,应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昨晚上,你父亲……”删删减减把昨晚发生在正房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低声道:“老太太那么心疼你父亲的,怎么能容忍李氏与许夷光对他又打又骂的?心里一准儿已恨死她们母女了,只不过知道这事儿不宜闹开了,现下也   得哄着许夷光为府里卖命,所以才把这口气硬忍了下来,可忍字头上一把刀……”昨晚上的事,许夷光虽第一时间下了封口令,吴妈妈与立夏也算御下有方,但郭姨娘前阵子已在许宓的协助下,取回了自己存在钱庄的银票,手里有了足够多的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更能收买人心   ,何况她很快便极有可能生下自己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二房的第三位少爷了。   所以如今不但郭姨娘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都待她恭敬殷勤了许多,她在正房里,也已重新有了二三眼线,自然想知道的,多半都能知道了。   许宓听得红了脸,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父亲可真是有够……却也把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所以祖母这是打算通过抬举我,来变相的打压许夷光和李氏了?”“嗯。”郭姨娘点头,“等你都有了好姻缘,许夷光医术再高明又如何,她的亲事可比你更难,高的人家嫁不进去,低的人家她瞧不上,也未必盛得下她这尊大佛,真正是高不成低不就,到时候李氏岂有不急   的?急了就只能向你父亲和老太太服软。”   许宓听到这里,忍不住也笑起来,“怪道姨娘说我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不是吗?希望她们母女一直与祖母和父亲这样都下去才好呢!”心里越发庆幸郭姨娘能顺利回府了,不然就凭她自己,就算有银子,也势必做不到像姨娘这样,短时间内,便又有了自己的消息来路,看似不显,却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可见都是多年明争暗斗累积下来   的经验与阅历,她可还差得远,何况她还没有银子,真是万幸!郭姨娘笑道:“一直斗下去不大可能,能有个两三个月的,就已经是好事了,你正好趁此机会,好生在那些个真正的高门夫人太太们跟前儿露个脸,我的宓儿这么漂亮,真正是才貌双全,总有夫人太太会慧   眼识珠的!”   嘴上笑着,心里也在笑,却是在嘲笑李氏那不合时宜的清高,或者应该说是愚蠢,要哄许明孝那样的男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不过这么多年来,若李氏愿意哄许明孝,应该就没她什么事儿了,既然以前都没有哄过,如今自然更懒得哄了,换了自己是李氏,难道不是一样的选择么?   许宓听罢郭姨娘的话,脸上的笑却一下子淡了,哪个真正的高门夫人太太会慧眼瞧中她一个庶女?但她就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她能挺过之前的绝境,然后让自己母女绝处逢生,自然也能为自己挣来一个美好的前程,哪怕要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最终能达到目的,她也在所不惜! 第233章 改行   李氏只是低热,更多还是心情不好引起的,吃了许夷光给开的药,在床上躺了一天,到入夜时,便已退了热了,只人仍没精神罢了,便没有去松鹤居用晚宴。她不去,许夷光自然也不会去,母女两个索性让人做了清汤锅子来吃,到底是大过年的,一个想着不能坏了女儿的心情,一个则想着看见自己不高兴了,娘只会更不高兴,于是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添汤的,   到最后,一桌子菜,竟也吃了大半下去。一旁伺候着的立夏春分几个看在眼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太与姑娘都愿意吃东西就好,愿意吃就说明太太与姑娘不会让自己轻易被打倒,那她们这些服侍的人,也才有动力和希望继续追随她们下   去。   松鹤居内,许明忠瞧得李氏与许夷光都没有出席晚宴,因看向许明孝道:“怎么二弟妹与夷光还没来,打发人去请了吗?”许明孝眼神微闪,正要说话,许老太太已笑道:“晨间夷丫头便已打发人过来禀了我,说是二太太身体不适,得静养两日才成,所以我就让她们娘儿俩这两日都别过来了,省得病情加重了,耽误了后面的年   酒。”   许明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二弟妹自来身体不好,前夜又闹到那么晚,一时撑不住了也是人之常情,那就静养着吧,回头打发人给二弟妹送些药材补品去。”   后一句话,却是对邻桌的大太太说的。   大太太正要答话,许明忠已又看向许明孝道:“你脸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觑眼细看了一回,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像是被人挠的,大过年的,你又干什么了?”   许明孝见大哥起了疑,眼神越发闪烁了,好容易才稳住了,笑道:“没事儿,是昨晚上经过院子时,没注意让树枝给划的,难道在大哥心里,我就那般不稳重,时时都可能惹事生非不成?”   许老太太也笑道:“就是,你二弟虽犯过错,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好的,你呀,就别这般草木皆兵了,大太太,让人上菜吧。”   许明忠闻言,方不再多问了。大太太也忙吩咐下人们上起菜来,心里却在冷笑,老太太就护着惯着自己的儿子吧,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难道还没体会到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等明儿他又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混账事儿了,别   指望全家上下再给他收拾烂摊子,回头她就告诉老爷……   算了,不过是二房的家务事,更准确的说,还是人家两口子的房里事,告诉了老爷又如何,也就是白惹老爷生气而已,大年下的,何必呢,还是不说了。初三和初四两日,李氏与许夷光仍然没有出门,许夷光怕李氏闷坏了,更怕她闲下来胡思乱想,索性让人支了桌子,再叫了立夏和春分,母女主仆四人一道坐了打叶子牌,打得兴起后,满屋子都是欢声与   笑语,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如此到了初五,许老太太开始带着儿媳孙女们去别人家吃年酒,也开始准备自家请客的年酒了。   许夷光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何况连日来还心情不佳,一早便与许老太太说了,除了镇国公府的年酒,她哪家都不去了,反正她搁儿都不会是主角,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还请老太太见谅。   不想初五一早,许老太太却又打发人过来请她了。许夷光一听得小丫头子说‘老太太屋里的素梅姐姐求见’,便忍不住头疼,祖母虽没有明确答应她,可不也没直接拒绝她吗,既没拒绝,那就是默认她可以不去了啊……却也不能把素梅干晾着,只得让请了进   来。   很快素梅便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老太太说今儿不去鄢侍郎府了,改去靖南侯府,特地打发奴婢来请二姑娘尽快妆扮了,大家伙儿都等着您呢。”   不去鄢侍郎府了,改去靖南侯府?   许夷光怔住,这叫什么事儿,出尔反尔拜高踩低的,不怕得罪鄢府吗?且事先也没听说靖南侯府给他们家下了帖子啊,祖母这是上赶着找不自在去呢?   第一反应便是不去,靖南侯太夫人都恨她恨到那个地步了,她干嘛还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可想到这都初五了,傅御还没有回京,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是他已经回来了,却没顾得上来见她?若是后者,她去了靖南侯府,岂非就有可能早些见到他了?素梅见她不动,也笑着在一旁催她:“二姑娘,老太太和大家伙儿都还等着您呢,要不奴婢服侍您更衣梳妆吧,奴婢的头梳得还不错,保管只要一刻钟,就能把二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必老太太亲自来   催您。”   言下之意,她若是请不动许夷光,许老太太就要亲自来了。   许夷光没辙了,也不知道许老太太此行非要将她给弄出去,图的什么?   半个时辰后,妆扮一新的许夷光在二门外上了许瑶光与许宁的车。   祖孙三代一共四辆车,再加上服侍、跟车的丫头婆子和护院们,浩浩荡荡的直奔靖南侯府而去。马车驶上大街后,许瑶光见许夷光一直不说话,情绪也不高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二妹妹,祖母也没想到,会临时接到靖南侯府的帖子,他们家太夫人还特地说了,一定要你去,不然   我一定会劝说祖母,不勉强你的,对不起啊,二妹妹……”   明明都知道二妹妹与傅将军不可能了,靖南侯太夫人何必还那般咄咄逼人,硬要让二妹妹去伤心地故地重游呢?   许夷光这才知道自家竟是临时收到的帖子,靖南侯太夫人还点名要自己去。   她想干什么呢,难道又想羞辱她不成,说来傅御如今不在京中,倒正是她羞辱她的大好时机……可她的胸襟与气度,应当不至于狭隘到这个地步吧?许夷光想着,笑向许瑶光道:“大姐姐别这么说,祖母决定了的事,你如何能让她老人家改变主意的?何况人家既点名要我去,便是祖母,也不好回绝,既然已经来了,便即来则安吧,想来靖南侯太夫人总   不至于吃了我。”   许瑶光闻言,这才不再多说了。   倒是许宁笑道:“大姐姐与二姐姐且别着急,指不定,是好事儿呢?”说得许瑶光眼前一亮,“对啊,万一是好事儿呢?”不然靖南侯太夫人干嘛点名要见二妹妹,她只要一直冷着她、冷着许家,自然什么事儿都不了了之了。 第234章 不会放弃   好事儿?   许夷光扯了扯嘴角,不置一词,她可不敢奢望什么好事儿,不是鸿门宴就是好事儿了!不一时,许家众人便抵达了靖南侯府,经管事妈妈引着在二门下了车,往里走时,许老太太没让大太太和三太太扶自己,而是叫了许夷光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穿了葱绿色缠枝莲的褙子,戴了海   棠并蒂花的步摇,虽然打算得不算太出挑,却也绝不失礼,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道:“夷丫头,你扶我进去吧。”   许夷光自是笑着应了,“是,祖母。”扶了许老太太,不疾不徐的往里走,并不多问一个字,眼睛也并不多往四下里看一眼。   许老太太看在眼里,就暗暗点了点头,果然这个孙女儿与常人不同,常人像她这个年纪,哪有这般沉得住气的,要不怎么别人都没有那么大的造化,偏她有呢?原来许家众人临出门前,靖南侯府的嬷嬷们除了着急忙慌的送了帖子来,还赔笑着与许老太太说了一席话:“我们太夫人说了,之前几次都没能仔细瞧瞧贵府的二姑娘,更别提好生说话儿了,难得如今大年   下的,大家都闲着,所以特地想请了二姑娘过府,好好说说话儿,亲香一下,请老太太一定要带了二姑娘去。”   许老太太一听,靖南侯太夫人又要瞧人,又要好生说话儿的,这不是变相的相看是什么?难道,傅将军竟已说服了靖南侯太夫人,同意他与夷丫头的事了?   这个想法让许老太太大喜过望,还以为事情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想到竟忽然柳暗花明了,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又忍不住庆幸,幸好那日李氏对儿子不敬,她知道后虽生气,却好歹把气给压下了,没有对李氏怎么着,不然这会儿再要修补起祖孙婆媳关系来,可就难了。许老太太想着,轻轻拍了拍许夷光的手,笑道:“待会儿见了靖南侯太夫人,可得好生给她行个礼拜个年才是。你这丫头也是,大年下的,该穿得越发喜庆些才是,我记得我库里有两匹大红的云锦,晚间家   去后,便让针线房的人立时给你裁剪了做衣裳,后面几日出门做客时好穿。”   许夷光笑道:“多谢祖母好意了,我衣裳多得很,根本穿不完,云锦更是难得,祖母还是留着,您自个儿做衣裳吧。”   “那么鲜艳的颜色,我哪儿能穿……”许老太太还待再说,眼见靖南侯府的二夫人已经被簇拥着迎了过来,只得暂时打住,上前与傅二夫人见礼寒暄。   很快,一家子人便被迎进了人头攒动,热闹不已的大厅里,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与主人家见礼拜年。   靖南侯太夫人穿了紫红色团花纹的通袖袄,不待许老太太福下去,已忙笑着起身,也屈膝下去,携了许老太太的手一道起来,“老姐姐也太客气了,叫我如何敢当?”   十分的温和客气,就像之前靖南侯府有意冷落许老太太,冷落许家之事,不存在一般。   许老太太自也不会表露出旁的来,笑着客气了一回,又让大太太三太太和许瑶光许夷光姐妹给靖南侯太夫人行礼拜年。   靖南侯太夫人笑眯眯的受了,见多了个许宓,忙叫丫头补了一份表礼给许宓,笑着与许老太太道:“老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孙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来人,带了许家的姑娘们与姑娘们玩儿去。”不待丫头上前,已又压低了声音,笑向许老太太道:“老姐姐不是外人,正好待会儿替我参谋参谋,该选哪家的姑娘做小儿媳的好。您也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小冤家翻了年就二十了,别人像他这么大的,几乎都儿女双全了,他倒好,侄儿都要娶亲了,却至今没个着落,所以我就想着,旁的先不管,且与他把亲事定了再说,如今定亲,年底成亲,明年的这时候,指不定我都快要抱上孙子了也未可知,老姐姐   您说呢?”   话是对着许老太太说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却是看向的许夷光;说话的声音虽也有意压低了,可因许夷光和许家众人都离得近,于是不止许老太太听得清清楚楚,许夷光与许家众人也是一样。   许夷光立时在心里讽笑起来,看吧,她就知道今日不会有好事儿,果然宴无好宴!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就跟没听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话一般,她要给自己的儿子定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谁让婚姻大事从来都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她没有立场反对,也反对不了。   她唯一的优势与倚仗,不过只是傅御的心而已,若傅御始终坚定不移,她当然要与他一起坚定不移到底,反之,她便……   许夷光不肯再想下去了。   许老太太养气功夫却没有许夷光到家,或者说是她事先抱了太大的希望,于是如今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以致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的让自己的脸有些扭曲了,“可太夫人不是说,不是说……”   话才起了个头,自己便意识到失态,说不下去了,人家说什么了,人家分明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想得太多、想得太好……   许老太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后面的话和满心的恼怒,强笑着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承蒙太夫人看得起,我自然要一尽绵薄之力。”   两人说话间,靖南侯府的丫鬟已笑着上前,引了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往姑娘们落座的偏厅去。   许瑶光想着许夷光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难受,靖南侯太夫人方才的话,可比当初公然的羞辱她还要扎人的心,偏不止她们,只怕她心里也只当今日会有转机了,谁知道……因忙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许夷光的手冰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许瑶光忙又抬头去看许夷光的脸,却见她始终一脸的平静,但她平静的面庞下,掩盖着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可想而知,许瑶光心里越发难受了,差点儿就要脱口说出:“二妹妹,要不我们先回家去吧。”   许夷光却已笑着低声道:“大姐姐别担心,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不到傅御亲口与她说他要娶妻了,他们之间结束了那一刻,她不会放弃的,靖南侯太夫人做得多与少,于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差别。说完,她笑着一一看过许宁几个的脸,就见几人与许瑶光一样,都是满脸的担心,唯独许宓,虽也看似满脸的担心,眼里的嘲讽与幸灾乐祸,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第235章 幸灾乐祸   叫许宓怎能忍得住不嘲讽,不幸灾乐祸?本以为靖南侯太夫人特地点名要许夷光来,是已向自己的儿子妥协了,这作父母尤其是做母亲的,真与儿女顶上了时,到头来有几个做父母的能不妥协的,何况还是傅将军那样一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   儿子。   许宓因此气得半死,只觉老天爷也太不长眼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了她许夷光的头上,自己除了是庶出,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连带好容易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还这么久来第一次出门,便有幸能去真正的豪门做客赴宴的大好心情,也大打了折扣,差点儿都不想来了。万万没想到,靖南侯太夫人竟不是向傅将军妥协了,而是想当面让许夷光死心,别再抱那些个非分之想,才特地点名要她来的,这下看祖母还会不会再事事都捧着她顺着她,——可见老天爷,终究还是有   眼的!   许夷光连想都不用想,便能猜到许宓这会儿正想什么,懒得多看她,与许瑶光一道,很快便进了偏厅里。   就见偏厅里已经坐了好些姑娘小姐们了,镇国公府今日却没人来,许夷光因为颜曦的缘故,倒也认得好些个勋贵人家的小姐了,只都未及深交,她也没有与她们深交的心思。   是以不过与她们打过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低头吃起茶来。   许瑶光几个因为知道她兴致不高,何况除了今日的主人家傅姝姐妹,与旁人也不熟,遂也不多说,只静静的坐着,大家一起吃茶,间或低语两句罢了。   唯有许宓满心的兴奋,只觉眼睛都快要不够用了,方才自下了车一路走来,她已见识过靖南侯府与她素日去做客的人家都不一样的体面与排场了,没想到到了大厅里,更是越发的富贵奢华。   这会儿再看来做客的其他小姐们,无一不是描金堆绣,比之所谓读书人家的姑娘们,岂止耀眼了一丝半点,她要是能与她们成为好友,甚至……嫁给她们的兄弟,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许宓想着,心情越发的好了,心里也已在谋划着,要怎么才能与那些个小姐们搭上话儿,再成为好友了,许夷光都能与镇国公府的四小姐成为好友,她难道还会输给许夷光不成?   正想得出神,傅姝领着几位小姐进来了,与在座的众人介绍了一番,安排她们落了座后,傅姝便又出去了。   那几位小姐看来却像是本就认识交好的,一边吃茶,一边低声说起话儿来,自成一个圈子。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几个人都娇笑出了声来,其中一个还指着当中一位已经红了脸的小姐吃吃笑道:“……谁不知道大姑娘说不想嫁了,就跟老寿星说活够了一样,都是假话儿?何况还是   傅将军那样的男子,诸姐姐你若真不想嫁,我回头就与我娘说,我想嫁去,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当中那位诸小姐已急道:“你怎么能这样……”   惹得其他几人都大笑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计,又是恼又是笑的,脸也越发红了,却也不扭捏,仍是落落大方的。   这般动静离得远的人听不见,许家姐妹却离得近,自然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这位诸小姐,怕是已让靖南侯太夫人相中,极有可能成为傅将军未来的妻子,再不济了,至少也是候选人之一吧?   方才听傅姝介绍,她好似是密云卫指挥使的女儿?   密云卫指挥使是三品,同样也是武将之家,且是实职肥差,与靖南侯府倒是真个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便是那位诸小姐,也明媚动人,爽朗大方,单论她这个人,配傅将军已不算辱没了。   可事涉自家姐妹,许瑶光几个哪还能旁观者清,又哪还能客观公正。   许流光因先低声说道:“果然武将人家就是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也是能当众说的?怕是根本不认得‘矜持’两个字儿吧?”   许瑶光忙低斥她道:“五妹妹别说了!”   等许流光悻悻的不再说了后,方笑向许夷光道:“二妹妹,离开宴的时间怕是还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叫个丫头,带了我们四处逛逛去?”   许夷光心里早不知是何滋味儿了。   诸小姐的确样样都比她强,靖南侯太夫人看得到,其他人看得到,傅御自然,也看得到,便是现在不后悔,将来呢……真是太难,太难了,难到她已经忍不住想要放弃了,怎么办?   所幸面上还能维持住笑容,道:“外面挺冷的,开宴怕也快了,我们还是别出去了吧,省得一冷一热的染上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她都这样说了,许瑶光几个还能怎么办,顾忌着此地不是说话之地,也不能解劝安慰她,只能继续默默的吃茶。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开宴时间。   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许夷光却是食不知味,只是尽快回府见李氏去。   奈何宴席结束后,许老太太却让靖南侯太夫人拉着看戏去了,大太太与三太太也让靖南侯夫人和傅二夫人安排着,分头坐到了牌桌子上。   许夷光总不能撇下长辈们,自己先回府去,只能随着许瑶光几个一道,又回了花厅去,百无聊赖的看专为她们这些个来做客的小姐姑娘们搭台表演的杂耍。   看了一会儿杂耍,许夷光有些犯困了,心里也越发后悔今日真不该来……冷不防余光却发现,方才还坐在位子上的许宓竟不见了!   许夷光心里一紧。换了别的姐妹她不担心,许宓自来争强好胜,“上进心”比谁都强,她却不能不担心,谁知道她是干什么去了,一个不好,弄出什么丑事儿来,旁人才不会管闹出丑事儿的是许家的哪位姑娘,只会说许家的   姑娘都不好。   许夷光并不太在乎那些个虚名,可凭什么她要被许宓连累,她更不愿意让许瑶光几个被许宓所累,这几个姐妹,对她是真个都不差。   因忙轻扯了下旁边坐着的许瑶光的衣袖,不动声色的附耳道:“大姐姐,许宓不见了,她离开之前,有与谁说过她去哪里吗?”许瑶光正看杂耍看得兴起,她再是沉稳懂事,心里有事,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听得许夷光的话一怔,再往许宓的位子上一看,立时皱了眉头,同样不动声色的道:“她没与我说过,我先问问三妹妹五妹妹呢。” 第236章 找人   许瑶光低声问过许宁和许流光,得知许宓也没与她们说过她去哪里后,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扔抱着一分侥幸希望的与许夷光道:“也许,她只是去净房了呢?”话虽如此,自己都觉得这话是在自欺欺人,许宓“上进心”那么强,又早让郭姨娘给教歪了,旁的不说,只说她今儿打扮得那个样子,哪像书香之家的千金闺秀了,之前她是没有机会,尚且要拼了命的制造   机会,一心只想倒贴傅二爷,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来靖南侯府,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自己要作死,谁也拦不住,可她不能连累她们姐妹几个,连累整个许家啊!   许瑶光当机立断,附耳与许夷光道:“我们立刻分头去找,一定要尽快找到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许夷光低低“嗯”了一声,“那我与五妹妹六妹妹一路,大姐姐与三妹妹一路吧……不行,我们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下,时间短了还好,长了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且万一许宓自己回来了,我们却不知道,仍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也不好,还是我和五妹妹去找,大姐姐和三妹妹六妹妹留下吧,我们一刻钟回来一次,歇会儿再去一次,若半个时辰内能找到人当然就最好,若没有找到,便只能告诉祖   母和大伯母三婶婶,请她们定夺了。”   她对靖南侯府熟悉,半个时辰应当有望找到许宓,再加上有许流光作伴,也不必担心像上次那样,一个不慎便被不想见到的人给堵了去路,只盼这半个时辰内,许宓不至于做下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吧!   许流光听得许夷光的话有理,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二妹妹与五妹妹快去吧。”回头她一定要告诉祖母,再不让许宓出门了!   于是许夷光与许流光趁人不注意,前后起了身,轻手轻脚的出了偏厅去。   立时有两个靖南侯府的丫鬟迎了上来,屈膝行礼后笑道:“两位姑娘是要去净房吗?奴婢们服侍姑娘们去。”   许夷光笑道:“不必麻烦两位姐姐了,与我们指个方向,让我们的丫鬟服侍了我们去吧,也省得耽误两位姐姐的差事。”   谷雨与许流光的丫鬟沉香忙也笑道:“是啊,就不劳烦两位姐姐了,我们服侍我们姑娘去吧。”   那两个丫鬟却笑道:“我们夫人说了,无论哪家的小姐去哪里,都一定要有两个以上的人一路跟随服侍,万万不能怠慢了贵客,所以二位姑娘的好意,奴婢们只能心领了。”   也不知道靖南侯夫人这是在防谁呢?   许夷光与许流光对视一眼,也不能说身为主人家的靖南侯夫人不该这般细致周到,只能笑道:“那就有劳二位姐姐了。”   心里则想着,若靖南侯夫人真吩咐了下人们无论哪家的小姐去哪里,都得有人跟随服侍,那许宓应当也是一样,去哪里都有靖南侯府的下人跟着,那她应当不能得逞吧?   很快许夷光与许流光便到了净房,一番收拾后,许夷光因见那两个丫头果然一寸不离的在外面守着,只得附耳与许流光道:“咱们得想个法子,把她们给甩开了才成……”话没说完,就隐约听得那两个丫头中的一个说道:“……你真觉着诸小姐好?我倒是觉着,无论齐小姐还是武小姐,都比诸小姐强呢,咱们四老爷那样的人物,就该配个温柔得水一样的天仙才是,诸小姐瞧   着可与温柔得水一样不沾边儿。”另一个很快道:“听说四老爷从来不要丫头贴身服侍,再温柔再漂亮的都不要,可见喜欢的不是温柔那一款的,指不定诸小姐就合他胃口呢?不过这些事我们通管不着,还得看太夫人她老人家中意谁,我呀   ,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明儿四夫人要进门前,给四老爷院子添补服侍的人时,能挑中我,让我能日日都见到四老爷,那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倒是想得挺美……好吧,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不,我们今晚上找王妈妈,求她通融通融去?”   两个人说着笑着,声音复又压低了,让里面的人再也听不到。   但就方才她们说的,已足够多了,许流光忙小心翼翼的觑许夷光的脸色去,见许夷光满脸的平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夷光看起来的确一派的平静,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里已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什么诸小姐齐小姐武小姐,这些人还有外面两个丫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靖南侯太夫人特意安排了,给她看给她听的吧?   为了让她死心,然后通过她来逼傅御如她所愿,不再与她这个什么都没有,远远配不上他,也配不上靖南侯府的人再有瓜葛,靖南侯太夫人还真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啊!好一会儿,许夷光才堪堪克制住了满腔的情绪,低声与许流光道:“你先带着沉香出去,把那两个丫头引开,我和谷雨再趁她们不注意,偷溜出去找人,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一刻钟后我都会回偏厅里与你们   回合。从来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许宓既上赶着要作死,谁也拦不住,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许流光感受得到她心绪不佳,忙点头应了:“二姐姐说得对,我们如今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我这就带着沉香出去引开那两个丫头,二姐姐见机行事,自己小心啊。”   说完便带着沉香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听见了她与那两个丫头的攀谈声。   许夷光在里面觑见许流光将那两个丫头越带越远后,使了个眼色与谷雨,主仆两个瞅准时机,猫着腰出了净房,眨眼间便借净房外花丛的掩护,消失不见了。   只可惜凭着对靖南侯府地势的熟悉,许夷光一路找过去,眼见都快要到靖南侯府的外院了,仍然没发现许宓的身影。她不由越发的烦躁了,许宓不会胆大包天的去了外院吧,以她的条件,想以正常的方式嫁进真正的高门大户,谁都知道不可能,她自己更知道,唯一的法子,便是采取非正常的手段……她这会儿要是在她面   前,她一定狠狠给她两巴掌!   正气急的喘气,就听见谷雨压低了却掩饰不住惊喜的叫声:“姑娘,是将军!”许夷光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去,十丈开外正朝她们主仆走来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第237章 吃醋   许夷光想也不想便与谷雨道:“哪有什么将军,你看错了,走!”   说完掉头就走,也不管谷雨跟不跟得上。   奈何傅御早已看见她们主仆了,又人高腿长的,要拦住她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也就片刻过后,许夷光已迫不得已与傅御面对面了,因为知道自己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她索性也不逃了,不过逃不掉,却并不代表她就得对他笑脸相迎有问必答。与她一脸的冷若冰霜形成鲜明的对比,傅御却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灼灼的看着她,连珠带炮似的问道:“敏敏,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刚回府,听说你来了,草草梳洗一番,换了件儿衣裳就来瞧你了,正   想着要怎么才能将你请出来呢,没想到就在这里遇上了你。你这些日子都好吗?太太呢,也好吗?”   还是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得到许夷光的回答,又见她的脸上也是殊无喜色,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她怕是在生自己的气。忙越发放柔了声音,笑道:“敏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答应了你过年前一定回来,却一直拖到今日才回来?都是我不好,食言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路上遇见了大雪封山,我不得不耽误了几日,   就今日能赶回来,也是昼夜兼程快马加鞭的结果,不信你看我脸,是不是憔悴得都不能看了?你再看我眼睛,是不是满是血丝?”   许夷光闻言,仍是不说话,不过却飞快扫了他一眼。   见他果然瘦了些,憔悴了些,眼底也满是血丝,显然没有骗她,他是真昼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心里便禁不住有些松动了,事情又不是他做的,她怎么能这样迁怒他呢。   傅御察言观色,忙继续道:“敏敏,不管怎么说,我食言了就是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一定不会了,你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许夷光的心却在这一瞬间,复又冷硬如铁了,道:“傅将军言重了,我与傅将军非亲非故,当不得您的道歉。倒是我,不该耽误傅将军去给令堂请安,傅将军请吧,也免得令堂,与诸小姐齐小姐武小姐这几   位佳人久等了。”   话说得酸,心里更酸,面前的人纵然瘦了,憔悴了,还满眼的血丝,依然被一身鸦青色的长袍衬得高挑挺拔,玉树临风,俊美不凡,也不知道待会儿那什么诸小姐齐小姐武小姐的,会被迷成什么样儿!   傅御听得这话不对,忙拿眼去看一旁的谷雨。   谷雨吃不准许夷光是怎么想的,只敢无声的说了三个字:“太夫人。”傅御却立时明白了,一定是自己的母亲又变相的给敏敏难堪看,给她气受了,难怪今日许家众人又成了自家的座上宾,心里立时升腾起一股怒气来,母亲想干什么呢,他的态度还不够清晰明白吗,她是不   是真要到失去了他这个儿子后,才肯罢休?   因沉声吩咐谷雨:“你退下,让我和你们姑娘单独说会儿话,不用担心旁的,只要藏好你自己就成,若有人来了,我听得见。”   谷雨闻言,却没有就走,而是拿眼看许夷光,见许夷光既不开口让她走,也不让她留下,便知道她是默许了傅御的话,忙屈膝一礼,轻手轻脚的躲到了一边儿去。傅御这才上前两步,离许夷光越发近了,定定的看着她道:“敏敏,是不是我母亲她?你放心,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不了我的态度,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我回头也会再好好与她再谈一次,绝不会   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的。”   许夷光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好一会儿才恨声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如何?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就别承诺啊,既承诺了,就做到啊,骗子,我以后再不相信你的话了……”   话音未落,眼泪终于在多日多时后的担心、委屈、恼怒还有不安的驱使下,彻底决了堤。   傅御不防许夷光说哭就哭,不由慌了,大手想也不想已抚上她的脸,给她擦拭起泪珠来,手下的触感更是美好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但见自己越擦,她的眼泪就越多,他立时顾不得胡思乱想了,忙道:“敏敏,你别哭,别哭啊,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千万别哭,我看你哭,比别人拿刀砍我都难受……”   说完见许夷光还是哭个不停,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轻轻的拍起来,嘴里则翻来覆去说着‘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别哭’这几句话。   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傅将军,在安慰人上,可真是有够乏善可陈笨嘴笨舌的。   不过许夷光倒是觉得这样的安慰也挺好,渐渐平静了下来,一把推开傅御后,淡淡道:“方才失态了,傅将军见笑。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就先失陪了。”   说完转身要走,哼,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却让傅御抓住手一把拉了回来,笑着一脸纵容与溺爱的道:“还生气呢?不是说了打我骂我都使得吗,不然,你再哭一场?算了,你还是别哭了,方才已经哭得我心都快碎了。”许夷光决定收回方才觉得他笨嘴笨舌的话,冷哼道:“我哪敢生气啊,我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啊,令堂可说了,如今给您定亲,年底成亲,明年的这时候,指不定她老人家都快要抱上孙子了,我生哪门子的气   ,我又不是您的谁!”说着,想到那位诸小姐灿烂娇羞的笑容,还有那两位齐小姐武小姐,她虽然之前没注意具体是哪两个人,但能被靖南侯太夫人挑中,自然才貌家世都是佼佼者,至少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都比自己要强得多   。   更别提仅只靖南侯府内,就有不知道多少个丫鬟盼着能到他屋里服侍,只要能日日见到他,就心满意足了……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哭了,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受这些委屈!   不过许夷光立时把眼泪给强逼了回去。没见到他之前,她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很平静,觉得就算他再过一个月才回来也没什么,就算靖南侯太夫人再怎么变着法儿的折辱她,让她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她是绝不会让她如愿的也同样没什么   吗。怎么一见到他,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的往外淌,难道她的眼泪竟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不成? 第238章 喜悦   见许夷光恨恨的说着,差点儿又要哭了,傅御反倒笑了起来,笑得眉目舒展,双眸粲亮,说不出的写意风流。许夷光抬头一看,正好就对上他这样的笑脸,心猛地一跳,继而便是恼羞成怒,“我走了,傅将军请留步!”她都快要气死,委屈死了,他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她以后再不要理他,再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了!奈何手仍被傅御拉着,顺势一拉,还把她拉到他身前,握住了她的肩膀,方柔声道:“敏敏别生气,我知道你伤心委屈时,我还笑,实在有些个可恶,可我忍不住,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剃头担子一头热,就   算临走前那夜,我知道你不一样了,可万一是我的错觉呢?”“虽然我早已下定了决心,别说你对我好歹有那么一二分不一样了,就算连那一二分也没有,我这辈子也娶定你要定你了,但若能得到你的回应,哪怕是不对等的回应,当然更好啊,如今看来,你对我的心   ,与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不然你也不会生气成这样,醋成这样了,所以……”   叫他怎么忍得住不笑,他这会儿心情好到比拥有了全天下还要得意与满足好吗!   许夷光闻言,脸越发红得要烧起来了,方才是气的,如今却是羞的,不敢抬头看傅御的脸,便只是低着头嘴硬道:“谁生气了,谁醋了,你少胡说八道……”   余光却见傅御仍笑得一脸的灿烂,显然根本不信她的话,霎时又开始委屈了,“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母亲也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   明明就是大过年的,她却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上哪儿再找一个比她更倒霉更凄惨的人去!傅御这下笑不出来了,大掌再次轻轻给许夷光擦起泪来,见她哭得雨打海棠一般,更是心疼怜惜不已,等她的眼泪终于流得慢些了,这才温柔却坚定的说道:“我会即日请媒人登门提亲,再不让任何人欺负   你的,你放心!”   今晚他就找母亲郑而重之的再谈一次,若母亲还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他少不得便只能搬出府去,自立门户了。   许夷光终于抬起了头来,急道:“太夫人不会同意的,你别乱来,真惹急了她,她直接把亲事给你定了,你能怎么样,难道还真忤逆不孝不成?那会毁了你的前程的,咱们慢慢来,总能想到法子的。”   两世以来,除了娘,再没有比他待她更好,给她更多心疼与爱的人了,她帮不了他什么,回报不了他什么也就罢了,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累他大好的前程因她而受损,也累他母子失和,千夫所指。   傅御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乱来,自有分寸的。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且先回厅里去吧,我晚间去瞧你,有什么话,我们晚间再慢慢儿说。”   总归他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了!   许夷光听得这话,想起自己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还不知道许流光那边儿怎么样了,许宓是不是又已回了厅里去,现下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忙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急着今晚就……再急也不差这三五七日的,总归,在你没有放弃,不管是主动放弃还是被动放弃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时至今时今日,她算是彻底明白,或者说是再也不会自欺欺人的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了,所以她才会为他的没有按时归来担心生气,为他可能娶别的女子酸涩难当,为他的母亲变着法儿的折辱她委屈悲愤   ,在他面前情不自禁的脆弱矫情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怎么能退缩放弃,她若退缩放弃了,怎么对得起他的深情与付出,又怎么才能让自己若无其事的过完这辈子剩下的漫长几十年?她一定会至死都后悔的!   “我怎么可能放弃。”傅御忙不迭的开口道,“被动不会,主动更不会,你安心等着我就是。”   心里为许夷光的勇敢与坚定,欣喜满足得恨不能立时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要与她分开半步,更不想放开她的手。却也知道,现在的确不是缠绵缱绻的好时机,只得松了许夷光的手,依依不舍的看着她走远,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收回视线,回了自己院里去,第一句话便是:“叫丁卯辛寅两个立时来见我!   ”   再说许夷光回了偏厅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位子上的许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流光也已回来了。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许宓人回来了,许瑶光等人看起来也一脸的平静,应当是没有惹出什么事来才是,真是万幸。   于是也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附耳问许瑶光:“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回来的,还是五妹妹给找回来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妥或是可疑的地方吧?”   许瑶光道:“才回来没一会儿,比五妹妹后回来,是她自己回来的,除了脸有些红以外,看不出什么不妥可疑的地方,想来应当没事儿。倒是二妹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脸也这么红?外面应当不热啊。”   许夷光闻言,咳了一下,方道:“我一开始还能记得路,后面就忘记了,所以这会儿才回来,又因怕你们担心,一路上走得有些急……不管怎么说,什么事都没有,总归是好事。”   许瑶光倒也没有多想,“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申末酉初,晚宴开始了。   许夷光心情一好,胃口自然也跟着大好,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惹得许流光笑着打趣她:“二姐姐午宴时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是打算把午宴没吃的,都给补回来呢?”   许夷光不能与她说真正的原因,她也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她心里的喜悦与甜蜜,便只是笑道:“岂止午宴没吃什么,我早膳也几乎没吃什么好吗,三顿攒作一顿,换了你,能不大朵快颐的?”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许多,都忍不住暗暗疑惑,二妹妹/二姐姐这是给生气伤心糊涂了不成?对,一定是的,明明都生气伤心得不行了,偏还要强颜欢笑,真是有够可怜的,哎!   于是之后一直都有意哄着顺着许夷光,惟恐哪句话哪个动作不对,又让她触景伤情了,弄得许夷光是哭笑不得。唯独许宓,什么表示都没有,不过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露出嘲讽或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而是一直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39章 排查   晚宴一结束,许老太太便带着儿媳孙女们辞了靖南侯太夫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许老太太希望越大,失望与打击也越大,强颜欢笑了一整日,终于上了自家的马车,不必再忍着了,立时便沉了脸不发一语,待回了府在二门下了车后,也没有兴致再让儿媳孙女儿们去自己屋里玩乐,以‘   明日还要早起去镇国公府吃年酒’为由,径自命大家都散了。   许夷光乐得清闲,与众人作了别,便回了二房去见李氏,待见过李氏,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后,方回了自己院里去。   胡妈妈与春分忙迎了上来,知道许夷光累了一天,现下最需要的便是换一身舒服的家常衣裳,再靠在榻上舒舒服服的喝杯热茶,就要服侍她卸妆梳洗。   让谷雨笑着给拦了:“待会儿再给姑娘卸妆更衣也不迟,妈妈,您要不先回房歇着吧,姑娘这儿有我和春分服侍着就够了。”   待送走胡妈妈,又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后,谷雨便笑着拿了胭脂,要给许夷光补妆,“姑娘这会儿岂止不能卸妆更衣,还得重新妆扮一番才成呢。”   不然待会儿怎么漂漂亮亮的见傅将军?   春分是个鬼精灵,一听这话,再见许夷光明明清早出门时,还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结果出门一趟回来后,反倒心情好了不是一点半点,眉眼间的笑意简直快要遮掩不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必定是傅将军已经回来,指不定二人还已在侯府见过面儿了!   忙笑道:“就是,得重新妆扮一番,衣裳也得换一件才是,姑娘,就穿那件新做的织金孔雀的好不好?”   当初那件衣裳送来姑娘试穿时,没有搭配相应的发髻头面,也没有涂脂抹粉,尚且华美惊艳得让她们都移不开眼球,何况今儿姑娘还正好盛妆了,傅将军一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许夷光被两个丫头的郑重其事弄得脸微微发起烫来,有些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造作不造作啊,真是,让人怎么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我卸妆更衣,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不然某人怕是更要得意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尾巴也要翘上天了!   春分与谷雨都讪笑起来,“好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挺好。”   遂忙齐齐上前,服侍起许夷光卸妆更衣来。   却是刚收拾完毕,傅御便来了,弄得二婢那叫一个庆幸,要是收拾到一半,傅将军就来了,可叫什么事儿?   待给傅御行过礼,上了茶和果子来,便知机的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问起傅御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得再等至少半个时辰呢。”不敢看他的脸,也不好意思直问他不是说要跟靖南侯太夫人谈吗,这么快便谈完了?   傅御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道:“我给母亲请过安后,说有话与她说,她却说她累了一天,实在撑不住了,让我有话明儿再说,然后便进了内室去……所以我就先过来了。”母亲分明是在有意逃避他,总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可能真步步紧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就这两日内,他总要跟母亲再郑重谈一次的,如今想来,他的公事明明就已办完了,她却忽然去信让他取道   回老家一趟,分明就是有意的。   作为儿子,他不能指摘自己母亲的不是,他也不打算再追究这事儿,但他不会再妥协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在母亲面前坚持到底!   许夷光明白了,靖南侯太夫人应该是知道傅御要与她谈什么,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心里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好一会儿方笑道:“那便以后再谈吧。”   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又怕傅御继续白日没说完的话,笑得太阳花一样,让她心跳失控方寸大乱,忙岔开道:“对了,将军见过辛大人了吗?”   傅御“嗯”了一声,“叫我熠之,别叫将军了。已经见过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呢,有什么看法?”   许夷光抿了抿唇,看来‘熠之’是他的字,可她怎么都叫不出来,这也太亲密了……便有些不自然的直接略去了,道:“我的看法,我外祖父既怀疑那陷害他之人,可能是他极亲近之人,那便查明当年到底哪些人与他、与我们李家走得近,能经常出入李家,再一个一个的排查吧。这些日子   ,我根据我娘的回忆,已列了一张单子,把所有我娘迄今能想到的,都已写在上面了,只是我没有人手,这事儿少不得只能麻烦你了,等把所有人都排查完了,剩下的那一个,自然便是凶手了!”   傅御皱了皱眉,迟疑道:“那万一,那个人……也是你的亲人呢,你要怎么办?”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猛地抬头盯住了他,道:“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你已经查到什么了?”   “倒是还没查到什么。”傅御摇头,“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许夷光不说话了。   不怪傅御会这么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任谁听了辛寅的转述,或早或晚都会怀疑到她祖父头上,连她这个当局者不也没例外吗,何况傅御还是旁观者,看得越发的清楚与理智。   好一会儿,许夷光方轻声说道:“若真查到,那个人也是我的亲人,那就更好了,我正好帮理不帮亲,两边都不偏颇,只看谁有理便向着谁了。何况如今的许家,我越发不认为,是我和我娘的家了……”   这回轮到傅御沉默了,片刻后方道:“太太她,这几日还好吧?”没想到许明孝那个混账东西,已经不只是混账,根本就是人渣了,竟连那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不但给太太的身心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也让敏敏悲愤欲绝,就算他是敏敏的亲生父亲,他也忍不住想打断   他的腿了!许夷光微微有些难堪,“挺好的,毕竟早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不过是再次知道他能没下限到哪个地步而已。不过,你能不能把你的人都撤走,别再时时盯着我和我相关的人了?你这样,让我觉得   在你面前,什么私隐和秘密都没有,无所遁形无所遮掩似的,当然,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是在保护我,可我还是坚持,希望你能明白。”这样的事儿,偏让他给知道了,在旁人看来,她本来就远远配不上他了,偏她身边还日日都围绕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久而久之,指不定连他自己,也会觉得她是个大麻烦,会对她敬而远之了。 第240章 我没有高攀你   傅御自来便知道许夷光自尊自重,虽无傲气却一身的傲骨,不然也不能与许家的长辈们关系都处得不怎么样了,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拉不下自尊,哪怕只是虚与委蛇的讨好他们。   对着自己的所谓亲人都拉不下自尊心了,对着他,只怕就更拉不下了。   因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尽快把人撤走,以后再不时时盯着你的。”   当初派人时时盯着她的本意,是怕上次他母亲变相逼她的事重演,再就是怕她们母女被许家的其他人欺负,偏她被逼被欺负了,还不肯告诉他,向他求助,只肯自己扛。   谁能想到许明孝会忽然又发疯呢?   那样的事,连他事后听丁卯委婉的说起时,都觉得尴尬与难堪了,更别提她这个当事者了,她不想再让他知道类似的事,想要有自己的私隐与秘密,也是人之常情。傅御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不过在撤走人之前,有两件事我得先说在前头。第一,你父亲那个姓郭的姨娘,前阵子转弯抹角的去城里一家钱庄,提了一笔银子走,将近五千两,应当是她这些年的私蓄,她的人提了银子后,开始在城里城外的到处寻起郭圃母子来,只怕不止是想找到他们,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那么简单,应当还打着找出当日你父亲被弹劾之事是有人幕后主使的证据,要不要我把人   远远的弄走,以绝后患?”这样的事,丁卯本来是要第一时间告诉许夷光的,可傅御知道许夷光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与他添麻烦的,遂与丁卯说了,除非许夷光主动找他,否则除非十万火急,不许先找她,万事都等他回   来。   是以许夷光还是第一次知道郭姨娘的打算,不由嘴角微哂,果然郭姨娘骨子里,就从来没想过要安分度日啊!   不过她却摆手婉拒了傅御的好意,“不必把人弄走了,就让他们查吧,查不出来最好,查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已只差最后撕破脸了,真到了那一日,扯下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没什么。”   祖母那个人她太清楚了,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只要她身上还有利可图,只怕也十有八九不会同意父亲与娘和离的。   但父亲就不一样了,他若知道当日之事,都是她幕后操控的,一定会恨得想立时休了娘,再将她逐出家门,便是祖母坚持,他也势必不会听的。   那届时她就可以和祖母扯下虚假的温情面纱,钉是钉卯是卯的好好儿谈条件了,她还要那句话,只要能让自己母女顺利离开李家,就算祖母狮子大开口,她也不在乎!   傅御见许夷光婉拒了自己,皱了皱眉,道:“敏敏,一旦查出来,可对你和太太都不利。不过,你既坚持,我同样尊重你的选择。”   反正就算真查出了什么来,局势对敏敏和太太不利了,也有他做她们坚强的后盾,他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他的人!   许夷光就点了点头:“多谢。还有第二件事是什么?”   傅御“唔”了一声,“敏敏,我听说,你想买庄子和宅子?其实我名下就有好几个庄子在京郊,在京城我也有好几处宅子,要不……”   “打住!”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抬手打断,“你名下有庄子和宅子,那是你的,至少眼下,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所以,你后面的话千万别说了,或者就算是我会错了你的意,你是想卖给我,除非你按市价来卖,   否则,我也是不会买的,何况我还未必买得起。”见傅御要说话,忙又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掺杂任何利益关系,我们如今的地位不平等,我没办法改变,谁让一来男女之间,本来就生而不对等,任何一个男子,只有有志向肯上进,   都有希望为自己挣一个美好的前程与未来,而世间几乎所有女子,却只能通过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儿子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且是以附属品的身份实现自己的价值呢?”“二来我们之间差了几岁,等我像你这么大时,肯定一切都与如今不一样了。但地位不对等我改变不了,却能坚持让自己的人格与尊严始终与你对等,让我从现在就开始理所当然享受属于你的一切,我过不   了自己这一关,想来这样的我,也不是你心里想要那个我,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吧?”   傅御点头,“我明白,可在我心里,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命,都是可以随时双手为你奉上的,敏敏,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与我泾渭分明,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说到最后,脸上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委屈与郁郁来,敏敏还是拿他当外人。许夷光笑起来:“我如果真要拒你于千里之外,你确定你这会儿能坐在这里?我希望我们之间是纯粹的,也希望自己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人,想要得到什么,都通过自己的能力与努力,这样纵然将来别人提起我们来时,哪怕都说我配不上你,高攀了你,但至少我自己知道,我没有高攀你,撇开先天的家世出身以外,我本人与你是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我有那个底气,再就是至少你也知道,我没有高攀你,   不会轻易弃我如敝履。”   傅御越发明白了。敏敏从来没像寻常的闺秀们那样想过什么“夫荣妻贵”,也没想过要踩在他的肩膀上,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她希望自己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依附于谁的,旁人介绍她之前,也要   在她的名字之前,加个‘XX之女’或是‘XX的夫人’的前缀。   所以,她不接受他的馈赠,不想给他添麻烦,哪怕自己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荆棘满布,甚至为此头破血流,多绕几倍的弯路,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许明孝的薄情寡义自私无耻,与李氏的遇人不淑所嫁非人,还有许家上下的凉薄功利,终究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与伤痕!这样的许夷光,让傅御越发的心疼与怜惜了,心疼与怜惜之余,又忍不住越发的悸动,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他所不知道的?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挖掘出一个彻底的,完整的,至少在他面前,毫不保   留的她?傅御想着,勾唇笑起来,道:“敏敏,我怎么可能弃你如敝履,我只担心你弃我如敝履好吗?何况旁人不知道我是如何死缠烂打赖上你的,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不成,我尊重你的决定,至少在我们定亲之前,与你之间始终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便是。” 第241章 甜蜜   傅御见自己说到一半,许夷光已经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继续道:“不过,你如果有困难,需要我帮忙时,可千万不能与我客气,大不了,喏,你这样回报我便是   。”   说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那我就真是赚大了。”许夷光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她以为自己那番话一说,势必会与傅御产生分歧,自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他接受她的论调,甚至他一直都接受不了,毕竟“妻为夫纲”,哪个男人能接受这样一番奇谈怪论的,   尤其还是傅御这样的人中之龙。   但他毫不犹豫就接受了,足见他的心胸与气度,也足见他对她的包容与宽纵到了什么地步。   她这辈子能遇上他,能让他这般用心用情至深,是何等的幸运与满足,就算将来……她也愿意再冒一次险,只因那个人是他!   许夷光想着,虽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下定决心般猛地闭上眼睛,凑到傅御面前,双唇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然后飞快缩了回去,再端起桌上的茶盅,借吃茶的动作,深深低下了头去。   傅御本意是开玩笑的,旨在活跃一下屋里略显沉闷的气氛,哪里能想来许夷光竟会真吻他?哪怕只是蜻蜓点水,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实质性的回应他的热情!傅御立时连耳根都红透了,既是喜的,也是羞的,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灼灼的看着许夷光,哑声道:“方才太快了,我根本没感受到,敏敏,能不能重来一次?不然,我来也成的。   ”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衷肠想与她诉,也准备了一肚子话想问她,想着怎么也要从她口中问出个‘她也心悦他’之类答案来的,这会儿通通诉不出问不出了,不过所幸,也没有再诉再问的必要了,一切尽在不言   中。   许夷光等吻完了,心跳才开始越来越快,脸也越来越烫,这会儿听得他这般说,更是浑身都腾地着了火一般,没好气的娇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走,等着我撵你不成?”   傅御怎么舍得走。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三更的鼓声,这才惊觉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他倒是接连熬几个通宵都没什么,敏敏却身子弱,听说明儿又得去镇国公府吃年酒,少不得又是一整日的闹腾,再不睡觉,明儿如   何撑得住?只得道:“那我走了啊,敏敏你早些歇下,一一排查名单上那些人家的事,就放心交给我,我也会让人留心替你打探合适的庄子与宅子的,你放心,只是打听,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若这样你也不肯,我   就真的要伤心了啊。”   许夷光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肯了?我要是矫情得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肯,又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排查那些人家,这不是自相矛盾,自打嘴巴吗,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啊。”   傅御这才心满意足了,趁许夷光不防备,忽然凑到她面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如捡了个金元宝似的,眉开眼笑的飘着出去了。   剩下许夷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火辣辣的烫,捂着才被他亲过的那个地方经过妆台前时,不经意看见镜中眉眼间全是羞喜之色的自己,心里越发的甜蜜了。   躺到床上裹紧被子后,把整个人都捂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笑着敞开,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并不知道这会儿郭姨娘与许宓在郭姨娘的屋里,也与她一样,不,比她还要激动。   郭姨娘甚至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宓儿,你真的确定那是五皇子吗,是你猜的,还是他自己说的?可千万别搞错了!”许宓红着脸,有些不满的道:“姨娘,我方才就已经说过那真的是五皇子,他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他穿的是黄色衣裳,上面还绣了龙,又能随意出入靖南侯府的内院,不是五皇子,还能是谁?您怎么就不相   信我呢,您既不相信我,那我还说什么说,且先回去了。”   说完起身要走。让郭姨娘给拉了回来,道:“姨娘不是不相信你,这不是想着兹事体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吗?不过你既说他穿的是黄色衣裳,上面还绣了龙,那便铁定错不了了。好宓儿,这可真是你的造化,第一次去   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就遇上了五皇子,五皇子还与你说了话儿,问了你是哪家的女儿,这次老天爷可真是开眼了!”   许宓红着脸“嗯”了一声,心说可不是老天爷开眼了吗?   她本意是想找机会去见一见傅二爷的,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也是一样,想要高回报,怎么可能不冒险?是以趁许瑶光许夷光几个不注意时,她悄悄儿出了偏厅。   得亏她带了紫月,替她把靖南侯府替她引路的丫头给引开了,不然她出师未捷,就得身先死了。   之后,她循着紫月与侯府丫头有意闲聊时问出的方向,一路往靖南侯府的外院走去,却因侯府太大,她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正心急如焚之际,不想就遇上了一名着黄色长袍,俊美不凡,器宇轩昂的男子。   许宓原本只当傅烨就是她此生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靖南侯府迷个路,都遇上另一个比之傅烨俊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男子,莫不是她在做梦,梦见了谪仙?   不由呆在了当场。   还是那个男子先笑着开了口:“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瞧你的装束,也不像是下人,莫不是今儿来侯府吃年酒的哪家的小姐,不慎迷了路,所以走到了这里来?”许宓方回过神来,立时红了脸,屈膝说道:“小女子姓许行四,是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家的女儿,的确是不慎迷了路,走到了这里来,若有冒撞之处,还请公子见谅,也劳烦公子与我指一下路,让我能早些回   到厅里去,省得长辈姐妹们担心。”   那男子闻言,正要说话,许宓又忽然发现,他的衣裳上竟然绣了银龙,这可是皇子亲王的衣裳上才能绣的,一刹那间,许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砰砰直跳的同时,人也已忙忙就地跪了下去,口称:“臣女拜见五皇子殿下,都怪臣女眼拙,竟没能认出殿下来,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千万赎罪。” 第242章 异想   五皇子见许宓跪了下去,脸上的笑淡了些,道:“你如何能确定本殿下是五皇子的,你就不怕认错了人?”   很是不乐于见到许宓诚惶诚恐,眼里却掩饰不住惊喜与期待的样子,刚还觉着这女子不是俗人,长得不俗,言谈举止也不俗,不想终究也只是个俗人,还与她有什么可说的?   五皇子的心思,许宓自然猜不着。   她听得五皇子的声音不似方才和缓,不由越发的诚惶诚恐了,“殿下气度不凡,衣裳又是特制的,且这里是靖南侯府的内院,所以、所以臣女……”   奈何话没说完,已让五皇子打断,“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怎么会迷路迷到这里来的,这里可离侯府的外院只在咫尺之间了,这样,本殿下打发个人送你回去,省得你再迷路下去,让你的长辈们担心。”   五皇子打小儿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而宫里的人自上至下,谁又是没有百十个心眼儿的?一旦觉得许宓俗了,乍见之下那点儿本就还来不及加深的好印象再一消失,立时便怀疑起许宓的居心来,毕竟谁家正经的千金小姐去别人家做客时,会独身一人到处乱走,以致“迷路”在这样一个一不小心   ,就可能遇上外男的地方的?   话便说得越发的不客气,脸上的笑也越发淡了。只许宓一直红着脸低着头,心情更是激动难当,并没有看到感知到罢了,还当五皇子果真是个宽厚和善平易近人的,稍后他真打发人送她回去时,也只是远远送到,那丫鬟便恭敬的行礼告退了,不给她添   任何麻烦,可见五皇子是多么的体贴,对她又是多么的另眼相看……   许宓想到这里,脸更红了,心也更热了。不过,她总算还没被欢喜冲昏头脑,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因咬着唇与郭姨娘道:“可是姨娘,就算我遇上了五皇子,五皇子也知道了我的名字我是谁家的女孩儿,也不能代表什么啊,就我这个出身,难道还   敢痴心妄想不成,便是爹爹没丢官,功名也还在,我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庶女,也做不了……”   后面的‘皇子妃啊’几个字,到底没有说出来,就算许宓再是心比天高,觉着自己不输任何人,在许家不输,在外面也不输,她也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做皇子妃的,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郭姨娘却想也不想,便知道女儿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拿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呀,非要一口就吃成胖子,一步就登到天上,怎么可能,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一步登天的?可   一步不成,咱们两步三步十步百步甚至一千步啊,只要一步一步稳打稳扎,最后总能爬到最高的。”说完见许宓不说话,还目露怀疑,又道:“就说姨娘我吧,当年你外祖父……刚去世时,因为家里没有男丁,族人一心想要霸占我们家的产业,我父亲身死还不满百日呢,一个个的就变着法儿的逼我母亲改嫁,还想胡乱把我嫁了,若我当时认了命,觉着反正我再想将来出人头地,享尽富贵荣华,让当年那些逼过我们母女的人好看,都是痴心妄想,那便索性如了那些人的愿,我又怎么会有之后的好日子过,   还有了你们姐弟三个?还有上次,若我们都认了命,这会儿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好好儿的说话?”“可见万事不到最后,都是可能有变数,坏事也都是有可能变好事的,只要不放弃。你这个出身,是做不了皇子正妃,但做不了正妃,可以做侧妃啊,皇子侧妃也是四品诰命,你大伯母如今也不过才四品诰   命而已,再不济了,还有七品孺人啊……只要能进五皇子府,凭我儿的人品才貌,若再能尽快有个一儿半女,想要往上升又有什么难的?”“一个不得夫君欢心的正妃,日常过的会是什么日子,咱们家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只要能抓住男人的心,正妃侧妃又有什么差别?何况谁不知道五皇子深得皇上宠爱,又有贤妃娘娘那么能干的母妃,还有   靖南侯府那样显赫的外家,将来十有八九……岂不比你就算最终能侥幸高嫁,也不过就是能嫁到与咱们家门第相当,或是稍稍高那么一点点的人家而已,所以姨娘说你的大造化,且在后头呢!”   一席话,说得许宓紧皱着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她当然从没想过要认命,不然也不会一心助姨娘回来了。   姨娘的话更是有理,若真要论正副嫡庶,贤妃娘娘不也只是一介小妾么,可就算是一品超品的诰命夫人们,见了贤妃娘娘不也得下跪参拜,恭敬有加?因沉吟道:“姨娘言之有理,我也……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可就算咱们退而求其次,只谋侧妃甚至孺人,没人相助,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何况如今五皇子妃是谁还未定下,万一是个厉害的,咱们家那个   要什么没什么的,不也才让咱们吃了大亏,如今更是敢直接视父亲这个夫主若无物吗?万一……”   “什么万一?没有万一!”郭姨娘忙道:“我们吃亏只是一时的,整整十几年,我们也才吃了这一次亏而已,孰胜孰负,还用说吗?况你父亲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这世间又有几个,五皇子定然与他不一样。二人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未来的五皇子妃,与五皇子可是有君臣之分的,她的娘家再显赫,难道还能显赫得过皇家不成?自然只能越发顺着五皇子,该忍的要忍,不该忍的也只能忍,所以,你就别自己吓自己。”许宓一想,五皇子看起来的确与自己的父亲不一样,姨娘的话更是有理,寻常人家,做妻子的尚且泰半时候都得顺着哄着夫君呢……不由咝声道:“我可以不杞人忧天,问题是姨娘,谁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   郭姨娘凝神想了想,道:“旁的路子我们既没有,便有了也未必走得通,那便只剩你祖母这唯一的一条路子了,你方才不是说,今日靖南侯太夫人当面让她帮傅将军掌眼相看亲事吗?”见许宓点头,继续道:“足见许夷光一丝一毫希望都没有,你祖母也只能死心了,可傅将军与傅二爷都没希望了,你祖母如何肯甘心,势必要想其他法子,好让咱们家与靖南侯府的关系更进一步的,若是这时候让她知道你在侯府见到了五皇子,五皇子对你还十分的和善,问了你的名字来历,她自然会比咱们更上心的……” 第243章 偶遇   许夷光一夜好眠,清晨起来后,只觉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气闷和憋屈,都一扫而空了。   忆起今日要去镇国公府吃年酒,索性妆扮妥了,方去了李氏屋里。   李氏看起来气色却不大好,应当是昨夜又没睡好,不过一见许夷光进来,便立时堆了满脸的笑,与立夏说:“摆早膳吧,姑娘吃了,好去镇国公府吃年酒。”   许夷光知道李氏是心病,便是自己,也帮不了她,只能她自己看开,便什么都没说,只笑着陪她用了早膳,又交代了吴妈妈与立夏,不要让李氏闲下来,最好能陪她打两场牌后,方去了松鹤居。   许老太太看起来精神也不大好,不过镇国公府这样人家的年酒,她就算心情再欠佳,也是舍不得不去的,于是收拾一番,便带着儿媳孙女们去到二门上了马车,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镇国公府与昨日的靖南侯府一样,也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热闹不已。许夷光随着许老太太等人先去见过镇国公老夫人,给红光满面的镇国公老夫人拜过年,得过大红包,又陪着说笑逗趣了一回,方让颜曦拉到了一边儿去说话,“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说了这几日要来我们家   ,陪我小住几日的吗,结果我盼星星盼月亮的,一直盼到今日,才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也不怕食言而肥啊你?”   许夷光闻言,不由有些心虚。她年前是答应过颜曦初二三的,要来镇国公府小住两三日的,谁曾想……忙拉了颜曦的手赔笑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曦姐姐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等下次我得了空,一定过来陪你多住几日,绝不   食言了,好不好?”颜曦就撇了嘴,“下次得了空?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得空,成日里忙得什么似的,我不管啊,你今儿既来了,就别想走了,不陪我住上三五七日的,我是绝不会放你家去的,祖母也肯定不会放你家去   ……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准备,我这儿什么都有,再不行了,打发人替你取去便是。”她这样盛情难却,许夷光却仍不能答应,不过也知道自己若不说出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来,颜曦没准儿真不会放她回去了,只得抿了抿唇,附耳与颜曦道:“实不相瞒曦姐姐,大年初一的晚上,我父亲又闹我   娘了……弄得我娘很不愉快,这几日都是吃不下也睡不好,我如何能放心留下来?”这会儿再提起许明孝来,许夷光都还恨得牙痒痒,听说他这几日都在芳姨娘屋里胡天胡地,醉生梦死的,半点对当晚之事的后悔与对她们母女的愧疚都没有,这样的人,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许夷光手痒   痒的又想杀人了。颜曦见许夷光的脸色难看至极,不用想也知道,许二老爷初一晚上应当与李婶婶还不是小闹,这下哪还顾得上留许夷光,忙关切的低声道:“那李婶婶,现在没事儿了吧?许二老爷若不是令尊,我说不出好   话来!”   大年初一的,也不消停,李婶婶那么好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了那样一个男人!   许夷光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冷声道:“他就算是我父亲,我也说不出好话来,当夜就与他说了,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介意做自己的杀父仇人,不信他就试试!”颜曦便知道许明孝这次做的事,应当已过分到踩到许夷光真正的底线了,自然越发不好留她住下,也不好再说这事儿了,只得岔开道:“那个,夷光啊,其实我想留你住下,是因为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   ,想请你替我参谋参谋……”   “什么事儿啊?”许夷光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见颜曦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去,耳朵还开始泛红了,她一向爽直大方,这样的时候,可从未有过。   再想到年前她给自己写的信上,曾提过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开始替她相看人家了,一瞬间福至心灵,忙敛神低问道:“是不是,祖母和大夫人已经初步定下人选了?”   那她可真得替她好生参谋参谋才是,毕竟是她一辈子的大事。颜曦的脸就更红了,点头“嗯”了一声,声若蚊蚋的道:“祖母和我娘给我定了三个人选,我娘还都给我细细说过三人的优劣好坏了,平心而论,都是万中无一的,可我、可我……年前去潭拓寺上香时,遇见了一个、一个很英俊,很有朝气,光看着他的笑,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热情,心情也会跟着变得大好起来的男子,我、我、我……偏我只跟他说了几句话,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京城这么大,我往哪儿   再去找他啊?何况他还未必是京城的人,指不定只是路过京城的呢……”   颜曦说到最后,都快要哭了。   本来当日偶遇了那男子后,她自觉心里还什么涟漪都没有的。   可等镇国公夫人屏退下人,与她说了她和镇国公老夫人都为她初步选中了哪家的公子,让她也说说自己的看法时,她的脑子里,竟然立时闪过了那男子的脸。   她这才发现自己也再做不到像之前那样,想着祖母与母亲总不会害她,给她挑的人里她随便选哪一个,将来自己再稍稍用心经营一下,日子便怎么也不会差,便对嫁给谁都持无所谓的态度了。   奈何她连个可以倾诉商量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事都不能告诉长辈们,可不只能盼着许夷光来自家小住,把自己的满腔愁绪都倾诉给她,再让她帮自己想想法子了?许夷光见颜曦急得眼睛都红了,忙道:“曦姐姐你先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你现在还能记得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儿吗?能不能找个可靠的画师,让他根据你的描述,将那位公子画出来,再设法去潭拓寺一带   打听打听?若能找到,那位公子自己也肯上进,想来就算两家差距大些,祖母与大夫人也不会不同意的,她们可都是真疼你。”   怕就怕找不到那个人,或者找到了,那个人的出身却与颜曦天差地别,二人之间根本没有丝毫的可能性,那就真是糟糕了。许夷光知道颜曦心里一直很向往两情相悦的,不然也不会对她和傅御的事情那么上心了,她又是那么美好纯粹的一个人,所以但有一丝一毫的向往,许夷光都决定竭尽所能,帮她到底了! 第244章 好意   许夷光劝慰安抚了颜曦一会儿,等她勉强控制住情绪后,也就到开席的时间了。二人自然是坐一席,只是开席前,镇国公老夫人却忽然招手叫了许夷光过去,指着坐在自己身旁一个四十来岁,长相虽只一般,气度却绝佳的妇人笑道:“夷光丫头,这是我娘家的侄媳妇,新近特地进京来   看望我的,你曦姐姐兄弟姐妹都叫七舅母,您也跟着他们叫七舅母吧。”   许夷光闻言,忙屈膝给那妇人行了个礼,笑道:“夷光见过七舅母,七舅母新春大吉,多福多禄。”镇国公老夫人出身博陵的百年望族崔氏,这妇人却是她嫡亲的侄媳妇儿崔七奶奶,闻言忙虚扶了许夷光一把,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让舅母好生瞧瞧,可真是生得好模样儿,还一看就是个乖巧懂事的,   怪道您老人家喜欢得几位侄女儿都快成小酸坛子了呢。”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镇国公老夫人说的,说完捋下腕间一串奇楠木的手串儿,套到了许夷光手上,“好孩子,这是舅母日常爱戴的手串儿,你留着玩儿吧。”一面说,一面又仔细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生得难得一见的好还是次要的,要紧的是那份沉稳大方,宠辱不惊的气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气度的,当真是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吗,单凭这   份气度,做他们这一房的长媳便已够格儿了,何况只是次媳。崔七奶奶心里那些个因镇国公老夫人蒙许夷光救了一命,舍不得拿自家孙子报恩,便仗着权势与辈分,把主意打到侄孙头上的不能宣诸于口的念头,便立时散了大半,冲镇国公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眼里   又是满意,又是惭愧。镇国公老夫人何等样人,自然立时明白了崔七奶奶眼神的含义,在心里暗暗哼嗤,不是夷光丫头真好,我会与你开这个口么,早说了见到人后,她一准儿会喜欢上的不信,如今信了吧,也就夷光丫头出身   的确差了点儿是硬伤,不然且还轮不到你儿子呢!   许夷光谢过崔七奶奶的赏,又陪着她镇国公老夫人说笑了几句话,也就回了自己席上去。   待开了席好一会儿后,方瞅了个空儿低声问颜曦:“祖母为什么特地让我去见过崔家舅母?我总觉得方才她们两人看我的目光都怪怪的,曦姐姐知道点儿什么不?”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颜曦听了许夷光的办法,觉得好歹还有一线希望,心情好了不少,闻言低声道:“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恍惚听说七舅母的次子该到年纪娶亲了,祖母有意做个大媒……那位崔家表哥据说去年年初中了秀才,崔家家风也十分的好,崔家七舅舅开春后还会擢升进京,以后没准儿就长居京城了,七舅母此番大过年的先行进京,一来是为给祖母拜年,二来便是提前买房置产了。若祖母方才叫你过去,真有那个   意思,我说句公道话啊,那可是祖母对你最好的赞赏与肯定了,可惜……”   颜曦话虽没说死,许夷光却肯定事情应当就是这样了,如颜曦所说,能想着把她说给自己的娘家侄孙,还是个年少有为的侄孙,的确是镇国公老夫人对她最好的赞赏与肯定了。   显然她这些日子虽少有亲来镇国公府,定期打发人送来的药膳方子和滋补身体的丸药,还是起到了作用,让镇国公老夫人对她又更真心了几分。   可镇国公老夫人的好意,她终究只能心领了,那种事岂能由单纯的合适不合适,好与不好来衡量。   不过今日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镇国公老夫人也还没向她挑明,还是等之后她老人家挑明了时,她再婉拒吧。   在镇国公府用过晚宴,回到许府时,已是华灯初上。大家应酬了一整日,都有些累了,尤其许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的人,接连出门作客两日,便有些熬不住了,与大家说了一声‘都回房早些歇了吧,明儿且还有的忙呢’,便让大太太和三太太领着丫头婆子们   簇拥着,回了松鹤居去。   剩下许夷光与许瑶光几个,也是乏得紧,便相互道了别,回了各自家去。   许夷光回房梳洗一番,换过衣裳后,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方去了李氏屋里。李氏正与吴妈妈说话儿:“……看着她明明被人当面给了难堪受,还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心里就难受得紧,只想答应新安王世子妃了,总归长痛不如短痛,过上一两年的,她自然忘了,不然一直这样等   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便有朝一日终归还是熬到了,这不被婆母喜欢的儿媳,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不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所以晨间李氏那肉眼可见的气色不好与睡不好,并不只是因为自己郁结于心,主要还是在心疼许夷光。   许夷光进屋时,就听见最后一句,立时沉了脸,道:“娘,什么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是不是父亲他……”   李氏忙笑道:“没有的事儿,我不过与吴妈妈讲古时,白感叹两句罢了,你今儿累了一整日,直接歇下就是了,还过来做什么?”   许夷光见李氏笑得很是不自然,分明就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可她也知道,若李氏不想说的,她怎么追问都是没用的,便只是道:“放心不下娘,所以过来看看,横竖明儿不用出门吃年酒了,睡晚些也没关系,娘今儿在家都做什么呢?打牌了吗?”李氏“嗯”了一声,“打了一场,赢了一两多银子,不过却没觉着高兴,反而觉着累人,再想不到这打牌也是力气活儿啊。对了敏敏,孙太医那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登门去拜年?要不明儿去吧,孙太医孙太太   都是好人,于情于礼,别说你了,连我都该亲自登门给他们拜个年的。”许夷光道:“我打算后日去,正好后日是我二师兄的生辰,要不娘就跟我一起去吧?您也不能日日都闷在家里啊,再这样下去,人都要闷坏了,况打初九起,府里也要开始请人吃年酒了,您想再得空出门,   可就得元宵后去了。”   父亲委实可憎可恨,偏自己能治好别人,却治不好自己娘的心病,只盼汪师叔医术高明,能找到给娘“治病”的法子,尽快治好娘了!好说歹说劝了李氏一回,到底说得李氏有所松动,说考虑一下,明儿答复她后,许夷光方回了自己屋里去。 第245章 痛恨   次日许夷光睡了个懒觉,起身时都辰末己初了,想到自己昨夜等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没能等来傅御,不由暗暗发狠,今晚上你再来,看我还理不理你!   不过想到他刚出了这么久的远门回京,又是大过年的,怎么可能少得了应酬,只怕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了……   这样纠结着胡乱用了早膳后,许夷光去了李氏屋里,打算母女两个逛逛花园去,外面虽冷,也不能整日整日的都窝在房间里不出门吧。   不想她前脚才到了李氏屋里,后脚便来了个婆子,行礼后赔笑道:“二姑娘,老爷请您即刻去外书房一趟。”   许夷光闻言,脸上的笑立时淡了,道:“知道老爷找我什么事吗?若是不急,你就再跑一趟替我问清楚,也省得大冷的天儿我亲自出去,冻坏了怎么办?”   父亲竟还有脸见她,难道他以为,他还有资格在她面前摆父亲的款吗!   那婆子闻言,面露难色,迟疑道:“这……老爷说是有急事立等着见二姑娘,二姑娘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奴婢听说,老爷挺高兴的,二姑娘也不想大过年的,惹得老爷不高兴吧?”   他高兴不高兴,关她什么事……许夷光正待再说,一旁李氏已道:“你父亲既说有急事,你便出去瞧瞧吧,横竖就在家里,也冻不着的,快去快回,我等着你逛园子啊。”   见李氏都发了话,许夷光这才不情不愿的道:“好吧,那我就去一趟,娘您等着我啊,我很快回来。”   随即披了斗篷,带着春分,与那婆子一道去了外院许明孝的书房。并不知道许明孝这会儿有客人,他还正笑着与客人说话儿,“……难为你有心了,说来柳先生是受过你拜师礼,也的确教过你的,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敬着他,大过年的特地来给他拜个年倒是该的,我   却一日都不曾教过你,你也这般知礼,怪道都说靖南侯府家教好呢!”   坐在他下首的客人,不是别个,却是傅烨。闻言忙笑道:“世叔言重了,当日事出有因,令我无福领受世叔的教诲,但在我心里,世叔与柳先生却是一样的,所以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何况今日我只是登门给您拜个年而已   ,您再客气,我可就真要无地自容了。”   话说得客气,心里却是越发的不耐了。   也不怪傅烨不耐烦,任谁车轱辘般把同样的话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说上个四五遍,都会不耐烦的,何况傅烨心里还深深的不齿许明孝,自然不耐烦也跟着翻倍了。还是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许夷光了,许二老爷千不好万不好,终究是她的父亲,将来没准儿还要成为自己的……岳父,且没有他的配合,他今日可见不到许二姑娘,那忍忍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才堪堪控制   住了,没让不耐烦表现在脸上。   许明孝自不知道傅烨心里已是不耐至极,只觉傅烨是越看越顺眼,本身长得好也就罢了,关键仪容气度都还上佳,不是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儿子来。   只可惜这傅二爷千好万好,唯独眼睛不大好,看上谁不好,偏看上许夷光那个忤逆不孝的死丫头、混账东西,他怎么就不看上宓儿呢,宓儿除了是庶出,哪点不比许夷光强了?   惹毛了他,他明日就把李氏给休了,扶正了郭氏,让宓儿变成嫡女!可心里发狠归发狠,许明孝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休不了李氏的,于是只能自我安慰,就算将来许夷光真嫁入靖南侯府了,那也是自己的女儿,她敢不孝顺他,帮他东山再起,他就敢去衙门击鼓鸣冤,状   告她忤逆不孝。   不过那死丫头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先迷住叔叔,再迷住侄儿?   许明孝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婆子的声音:“老爷,二姑娘来了。”   傅烨的心立时砰砰直跳,虽然之前已看过无数次自己的衣着装束都没有问题了,这会儿仍下意识又看了一遍,他已整整两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许明孝已扬声道:“进来吧。”   很快,许夷光便进来了,一脸的冷淡,一身的疏离,目不斜视的进屋后,屈膝福了下去:“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找我有何急事?”   却不待许明孝让她起来,她已自顾直起了身来。看得许明孝是一阵肝痛,这个不孝女……念及傅烨还在场,方堪堪忍住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想着咱们父女好久没好好儿说过话了,难得今日都闲着,所以特地叫你来,好生说说话儿。   对了,正好傅二爷来给柳先生拜年,顺道来给我请安,我想着你们是师兄妹,很没有回避的必要,便没有再打发人去告诉你晚些时候再过来,你先给你傅师兄见个礼吧。”   许夷光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人,还是她这一世一直以来,都避之不及的傅烨,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阴得能滴出水来,道:“父亲既有外客,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便走。   却还未及走到门口,已听得后面传来许明孝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时候我们许家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了,你娘成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还有脸说她娘教女无方!   许夷光气得七窍生烟,越发加快了脚步。   一气走到抱厦里后,忽然眼前一暗,冷着脸一抬头,就对上了傅烨有些小心翼翼的脸,声音更是小心翼翼,“那个,二师妹……不是,二姑娘,我们能谈谈吗?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许夷光心情糟透了,话自然说得半点不客气:“我不觉得我跟傅二爷有什么好谈的,再说家父想不到傅二爷该回避,傅二爷自己也想不到吗?还是贵府的规矩便是如此,令尊在接见外男时,也会让令妹一起   去见那外男,彼此都不用回避?”   父亲都快恨不得打死她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忽然想见她,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场会面,是傅烨请求或者是许了什么好处,来让父亲同意的。   可他们凭什么都不考虑她的感受,一个自以为是她的父亲,所以对她拥有绝对的发号施令权,一个则以为他想见她了,她就一定得见他?天知道两世以来,她最恨也最厌恶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第246章 一厢情愿   傅烨见许夷光一脸的冷若冰霜,话更是说得半点不客气,心里霎时难受至极,言行举止也越发的拘促了,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二姑娘,我知道我很失礼,不该如此,换了我自己的妹妹遇上这样的事   ,我也会很生气的……可我、可我实在太想见你了……”于是明知道此事不妥,仍壮着胆子向许明孝开了口,想着若许明孝不同意,那他便只能另想法子了,只是再要找到一个许夷光在家里,他也暂时有自由,不必行动都被人寸步不离跟着的机会,怕是难了,   不过再难,他也绝不会放弃!   万万没想到许明孝听了他委婉的请求,竟会立时叫了婆子进来,让请二姑娘去,说是他有急事立等着见二姑娘。   傅烨心愿达成,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唐突不该了,想也知道许二老爷与她们母女关系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许二老爷都因为宠妾灭妻丢官丢功名了,素日在家里有多过分,可想而知。   却不想他会对嫡女轻慢至厮,这算哪门子的父亲,但凡对自己女儿有半分疼爱的父亲,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傅烨又是替许夷光心寒又是替她委屈,然终究想见她一面,想与她当面说一会儿话的念头占了上风,是以不齿归不齿,心寒归心寒,到底还是纹风不动的坐着等到了许夷光出来。两个月没见她,她好像又长高了些,因是大年下,便是在家里,也穿戴打扮得十分的喜庆,一身水红色泥金百蝶穿花的曳地裙在大氅里若隐若现,脖子上一圈白狐毛围脖,衬得她本就白玉无瑕的脸越发的   欺霜赛雪,发间海棠并蒂花步摇上嵌的红宝石十分的耀眼,却及不上她眼波里星辰般的风采。   那一瞬间,傅烨清楚分明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只可惜她兜头就冲他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她根本不想见他,正眼都没给她一个,便转身走了,就像他是什么脏东西,她动作慢一点,便会被他沾上一般,——她为什么就这么讨厌他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   傅烨又是难过又是悲愤,然而真当他追出来,追上了许夷光后,他发现自己又生不起气来了,再开了口之后,他更是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卑微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果真是谁先动心,谁就欠谁吗?许夷光“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眉眼间全是冷嘲,“傅二爷想见我,我就一定得见傅二爷吗?那大街上多少男人想见侯府千金的,您怎么不让令妹去见他们呢?好了,傅二爷见也见过我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   么?”   一旁春分接着说道:“还请傅二爷让一让,我家太太还等着姑娘回去呢。”   傅烨好容易见到了人,却一句话都没说上,如何肯就这样放人走,忙道:“二姑娘,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让你走,请你千万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真的只说几句话。”说完惟恐许夷光还是坚持要走,索性不待她有所反应,已自顾说起来:“二姑娘,我现在已经是西山大营的一名小旗了,虽然只是小旗,微不足道,但却是我凭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我会继续努力,争取今   年内,升到百户的,等升了百户后,想要升千户,就更难了,可我有信心,明年过年之前,我能做到千户,再不行了,我还可以自请去戍边……”   “我父亲和母亲说了,只要我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千户,就如我所愿,登门提亲,所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愿意等我两到三年吗?只要你愿意等我,我这辈子至死都不会辜负你的!”   一口气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傅烨方喘着气停下,有些忐忑的看向了许夷光,等待她的答复。   许夷光万万没想到傅烨会与自己说这些,怔了一下,方几不可见的勾唇苦笑起来,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滋味儿。   前世她不知道劝过傅烨多少次,希望他能上进,可他虽比京城的纨绔子弟们好出不少,却一直都不肯定下心来,为自己挣一个光明远大的前程,总想着吃吃玩玩。这也是靖南侯夫人不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总觉得她不肯督促自己的夫君上进,那就是她做妻子的失职与失败,却忘了每每她因为这件事与傅烨闹得不愉快时,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她不是的,也是靖南侯夫   人自己。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许夷光便再也没劝过傅烨上进了,反正劝也白劝。倒是没想到,重来一次,傅烨竟然不让人督促,就知道上进,就知道凭自己的真本事去挣前程了,且还是为了她,不怪他看起来黑了不少,也粗糙了不少,看来是真努了力的……可真是造化弄人啊,想要的   时候拼了命也要不到的东西,如今不想要时,偏自己送上了门来!许夷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傅烨紧张与期待的眼神中,淡淡开了口:“傅二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与你不过是点头之交,谈不上什么等不等的,令堂也势必不会同意,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令堂或许只   是为了能让您上进,在善意的欺骗你?不过,不管怎么说……”   “不是,我母亲不是在善意的欺骗我!”话没说完,已让傅烨打断了,“我前两日很郑重的与我父亲和母亲谈了话,前所未有坚定的向他们表明了我的态度,若只是我母亲这样说,还有可能是她在善意的欺骗我,可连我父亲也这样说了,那他们就   绝不可能欺骗我。”   靖南侯身为靖南侯府的一家之主,在许夷光的记忆里,小事且不说,大事上倒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看来他很乐于见到傅烨上进,也是,哪个父亲不望子成龙的……   许夷光想着,正要说话,傅烨已又道:“就是、就是……”期期艾艾的‘就是’了半天,才道:“就是我母亲有一个要求,这事儿不到正式提亲那一日,不能声张,再就是,你以后不能再抛头露面的给人看病治病了,便实在推脱不过的,也得那个、那个先征得我母亲   的同意……”许夷光不待他话音落下,已“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要求吗,这是两个要求吧?关键令堂凭什么对我提要求,就凭傅二爷在令堂看来应当是纡尊降贵,在我看来,却是避之不及大麻烦的一厢情愿吗?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您,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令堂的儿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所以傅二爷,好走不送!” 第247章 不能相提并论   许夷光说完,绕过傅烨便大步往前走去,心里倒是不生气,只觉着可笑,靖南侯夫人以为她是谁,又以为她的儿子是谁,她自以为他们母子纡尊降贵了,别人就得感恩戴德的受着吗?何况傅烨未必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却是了解的,就算靖南侯发了话,她也极有可能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绝不会让她嫁给傅烨的,她除非傻了,才上赶着去自取其辱,这辈子的傅烨,在她心里也   绝不可能重要到那个地步!   傅烨被许夷光那句‘避之不及大麻烦的一厢情愿’说得白了脸,浑身也如坠冰窟般瞬间凉透了。想也不想便几步上前,再次挡住了许夷光主仆的去路,激动的说道:“你从来不想做我母亲的儿媳,是因为我四叔吗?是,我现在是哪哪儿都比不上我四叔,可我四叔年长我好几岁,等我像他那么大时,我自信绝不会比他差,何况,我四叔能像我这样,在我祖母面前态度坚决的说他此生非你不娶,让我祖母同意登门提亲吗?只要他态度坚决,如今哪还有我什么事儿,可他至今也没能说服我祖母,可见他远   远比不上我对你的用心,你为什么就不能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我绝不会比我四叔差,将来也绝不会让你后悔呢?”   许夷光闻言,勾唇讽笑起来。   他说‘将来也绝不会让她后悔’,可他却不知道,他早让她后悔得肠子都青过了,只盼前世今生都从不曾认识他,叫她如何敢再给他一次机会,上次她跌得还不够重,还不够痛吗?   何况她可不信他如今对她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是真的非她不可,不过是“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心理在作祟罢了。   既然他不是真心,她更是对他避之不及,那何必要强求呢,大家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的,不好么?许夷光想到这里,正色开了口:“傅二爷,我不想作令堂的儿媳,与任何人都不相干,只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我也从不认为我与傅二爷是一路人,既不是一路人,自然也走不到一块儿去,我这么说,您明   白了吗?不管您明不明白,请您以后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了,好走不送!”   说完再次绕过傅烨往前走去,好在这一次,他没再拦她了。   傅烨也的确顾不得拦许夷光了。   他方才还只是觉着浑身上下凉透了,这会儿却是连里外也凉透了,一瞬间头晕目眩的只恨不能立时就地倒下,再也不想起来了。为什么她对他就那么狠心绝情呢,他在西山大营那么苦那么累,两个月里把他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全部都吃尽了,就是想着只要自己跟四叔一样强大,在父母面前有发言权了,便可以娶她了,这才艰难的   熬了过来,并且为了她,他甚至觉得哪怕得这样一直苦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眼里还是看不到他,还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到底脑子抽了什么风,才会觉得她好,怎么都忘不了她,甚至越想忘,反而记得越牢的?难道真是他上辈子欠了她吗?   春分跟着许夷光走出一段距离后,想着方才的傅二爷瞧着还真是有些可怜,到底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正好就看见傅烨满脸痛苦之色的捂着胸口,慢慢的蹲了下去,还深深埋下了头去,让人再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春分因忍不住小声说道:“姑娘,傅二爷看起来很痛苦,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许夷光硬下心肠道:“他能出什么事,不过是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在无病呻吟罢了,过几日有旁的人和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了,他自然就好了。”   “可是……”春分皱眉迟疑道,“可是我瞧着,傅二爷他对姑娘的用心,并不比傅将军少啊,哎,老天爷也是,既生瑜,何生亮呢?”   最末那句老气横秋的感叹,让许夷光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比喻,他俩还不够格以一时瑜亮来类比吧?”   笑过之后,方正色道,“春分,或许在你看来,方才的傅二爷已能与傅将军相提并论了,可在我心里,傅二爷从来就不能与傅将军相提并论,其他人也是一样!”   至少傅御绝不会说出让她不要再抛头露面给人看病治病了的话,他只会竭尽所能的尊重她,纵容她,而不会想让她为了他做任何改变。何况她选择傅御,与别人都不相干,更没想过要与谁比较,只是因为他是傅御而已,她才愿意再冒一次险,争取那五成以后两人白头偕老的机会,换了其他人,她就算这辈子不嫁人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许夷光很快回到了李氏院里,李氏见她回来,忙问道:“敏敏,你父亲找你什么事儿,他,没有为难你吧?”李氏最担心的,便是许明孝与女儿一言不合,又针尖对麦芒的吵起来,然后女儿碍于孝道吃亏,所以方才已好几次忍不住要去外院了,所幸她还没去,女儿便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毫发无伤,不像有事的样   子,可她的情绪却明显不若之前那么好,所以李氏有此一问。   许夷光心情的确不大好,一半是恼怒许明孝,一半则是因为傅烨,到底不是真正的陌生人,憎恨更是一柄双刃剑,在刺伤对方的同时,多多少少也会让自己受点儿伤。   不过不欲李氏担心,许夷光立时把负面情绪都压下,笑了起来:“娘,您别担心,父亲找我不过说说话儿,也没有为难我,倒是您,等我很久了吧?我们这就逛园子去,正好这会子暖和些了。”   说完挽了李氏的手臂就往外走去。不想刚出了门,就见一个婆子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见到李氏与许夷光后,一面屈膝行礼,一面已忙忙说道:“二姑娘,才承恩侯府来了两位妈妈,说是他们家夫人难产,已经两天两夜了,太医和稳婆们都   说,怕是……听说您医术高明,这才冒昧的找了来,希望二姑娘能去承恩侯府瞧瞧,如今那两位妈妈还等在二门的门厅里,还请二姑娘示下。”   承恩侯府?   方皇后的娘家?   许夷光思忖间,李氏已低声道:“敏敏,这都两天两夜了,太医和稳婆们也都束手无策,怕是……要不,你别去了吧?”   那样血腥的场面,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看到,就算她是大夫,可谁规定大夫就不能留下心理阴影的?她可还没成亲呢!何况方皇后娘家三代单传,如今的承恩侯,亦即方皇后唯一的弟弟,也自来体弱多病,都成亲快十年了,也没有一儿半女,方家全家上下对承恩侯夫人这一胎有多看重,可想而知,万一……那敏敏岂不是站   到风口浪尖上了?李氏虽很同情承恩侯夫人,也同情方家,但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她也只能自私一回了。 第248章 难产   许夷光见李氏满脸都是担忧与着急,知道李氏都是为她好,不过她还真非去这一趟不可了。   她方才想起,前世她所知道的承恩侯夫人,是承恩侯的继室,夫妻两个到她死时,都还没有孩子,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如今的承恩侯夫人,在这一次生产中,一尸两命了。若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却没有能力救他们母子也就罢了,既已知道了,也有能力一试,那她自然要去试一试,那可是两条人命,况汪师叔之前教她剖腹手术时,都只是纸上谈兵,如今总算有机会实战了   。再一点,她若能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皇后娘娘必定会十分的感激她,届时她在为外祖父平反的过程中,若遇到了阻力,还有娘和父亲和离时,若不顺利,只要皇后娘娘肯替她们母女说一句话,情况便会   大不相同……是以一刻钟的时间后,许夷光已经带着提了药箱和抱着其他可能用得上的东西的春分与谷雨,出现在二门的门厅,在与承恩侯那两个妈妈说话儿了:“……是坐侯府的马车去,还是我让我们家的下人立刻安   排?”   李氏仍是不想她去,可听她一说‘到底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到底还是心软了。承恩侯府的两位妈妈没想到许夷光这么快便出来了,她们还以为,等许府的下人进去禀了她,她换了见客衣裳,再让那婆子出来请她们进去,怎么也得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她们再给许二姑娘请完安,把情   况一说,她考虑一下,到她们能回去时,又得是半个时辰后,还未必能请动人。   毕竟太医和稳婆们都束手无策了,许二姑娘一个小姑娘,就算医术再高明,也不能科科都精通,连妇人难产也精通吧?   而她们之所以来这一趟,也是她们家太夫人与侯爷实在没有办法,说句不好听的,已是报的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才让她们来侥幸试一试的。   万万没想到,许二姑娘竟这般直接爽快,这么快人便出来了,看起来还一脸的胸有成竹,也许,她们这一趟真没有白来,她们家夫人和小公子都有救了呢?   两个妈妈又惊又喜,其中一个忙道:“我们府上安排了车的,一应东西也都是现成的。”   许夷光点点头:“那我们出发吧。”   半个时辰后,许夷光主仆三个由承恩侯府的两位妈妈引着,进了承恩侯府的二门。   早有个管事妈妈提前得了信儿,领着人驾了专门用在内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车候在二门内,那管事妈妈见了许夷光,忙殷勤的上前行礼:“奴婢李全家的,见过许二姑娘。”许夷光点点头,叫了声“李妈妈”,道:“如今夫人情况怎么样?我们还是先上了车,边走边说吧,好歹能节约一点时间。还有一件事,我想贵府打发车马再去接一个人来,未知李妈妈能否安排,还是要待会   儿见过太夫人和侯爷,得他们二位发了话才成?”   李妈妈忙道:“既是许二姑娘让去接的人,自然有您的用意,奴婢能做主,这便打发人接去,就是不知去哪里接?”   许夷光道:“太医院孙太医的府上,一位汪大夫,就说是我让去接他来的,有他在,贵府夫人与小公子母子平安的可能性更大。”   她到底从来没真正的实战来,若汪师叔在,一来可以给她壮壮胆,二来万一中途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也好立刻问他该怎么处理,不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妈妈听得许夷光让接的人也是位大夫,忙一叠声的打发人立时接去。等人跑远了,方殷勤的服侍着许夷光上了小油车,自己则跟在车旁,一面往前走,一面与许夷光说承恩侯夫人的情况,“夫人已经意识不清,更没有力气了,不过先前何太医给夫人扎了针,夫人醒来时,哭着求太夫人和侯爷,一定要保孩子,还说若实在不行了,让稳婆们把她的肚子……剪开,也一定要保孩子,可太夫人与侯爷哪狠得下这个心来,稳婆们也不敢动手……可怜我们夫人好容易才怀上了这一胎,   谁知道……许二姑娘,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夫人……”   李妈妈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   许夷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在脑子里过起汪思邈教她的剖腹产手术的每一个步骤来,再就是默默祈祷,承恩侯夫人可千万要再坚持一会儿。   很快小油车便到了承恩侯府的正院,刚下了车,进得院门,许夷光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她心里一紧,难道……已经迟了?   李妈妈也已反应过来,当下也顾不得招呼许夷光了,拔腿便往里边儿跑去,进去后就近抓了一个跪在院子里正哭的小丫鬟便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夫人她……”   那小丫鬟哭着点头:“是,李妈妈,夫人她,夫人她方才去了,小公子也、也……太夫人当场便晕了过去……”   许夷光已跟着李妈妈进来了,闻言忙道:“你们家夫人去了多久了?是不是就是刚刚的事儿?”   那小丫鬟不明所以,不过仍哭着答道:“就是刚刚的事儿……”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一阵风的往里跑去,等又过了一进院子的穿堂后,便看见一个男人正满脸麻木与呆滞的跪坐在正房的回廊下,旁边则是十来个都正低低啜泣的丫头婆子。   许夷光立刻大声问道:“产房在哪里,快带我去!”   一连问了两声,都没人回答,她简直快要急死了,快速左右的扫了一眼后,确定西厢房应该就是产房,忙往西厢房跑去。   进了门一看,果然有几位太医在,都正满脸的不忍与沮丧,地上还跪着几个稳婆,则抖得筛糠一般,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屋里的血腥味儿更是腥浓得让人几欲作呕。   许夷光想也不想便撩开落地的幔帐进去了。   就见床上躺了个大肚子的妇人,身下全是血,一动也不动,有一个五十来岁,脸色苍白如纸的老妇人正含泪给她擦脸,想是想让她的遗容更好看些?   许夷光估摸着这老妇人应当是承恩侯夫人的奶娘乳母之类,只怕这会儿已伤心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索性直接吩咐春分与谷雨:“快把这位妈妈扶开,夫人可能还有救,我马上试试。”   春分与谷雨便立时上前,扶了那老妇人至一边去,果然她既不说话也不反抗的,配合得不得了。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探了探承恩侯夫人的脖颈脉搏,然后按汪思邈教她的,给承恩侯夫人做起人工呼吸来。 第249章 救活   许夷光把汪思邈教她的步骤,都逐一做了一遍,承恩侯夫人却仍是没有恢复心跳与呼吸。   她不由有些急了,是自己学的不到位,做得有偏差,还是……已经过了人工呼吸的最佳抢救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许夷光想着,不肯死心,忙又从头开始忙活起来。   偏这时候,承恩侯夫人的奶娘竟从呆滞中醒过了神来,见许夷光竟对自家夫人的遗体这般不敬,又悲又怒,大叫着:“不许你对我家夫人这般不敬!”   挣脱了春分与谷雨的手,就朝许夷光扑去。   饶是被春分谷雨眼疾手快的忙又抓住了,仍挣扎个不休,嘴里也仍大叫着:“你住手,你给我住手……”   许夷光现下哪顾得上理会她,不过见她如癫似狂,也不能不管,只得忙里偷闲说了一句:“这位妈妈且先别生气,我是在救你家夫人,不信你等着瞧。”   话音未落,老妇人已怒道:“什么救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明明就已经……她已经这般可怜了,你还要这般对她的遗体又按又捶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就不怕……啊,夫人,夫人她……”   满脸的难以置信。   许夷光松了一口长气,微喘着道:“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家夫人活过来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稳婆进来瞧瞧?”   总算是把人暂时给救过来了,汪师叔的法子果然有用,且经过这一次实战后,她还确信自己以后一定能做得更好了。那老妇人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跌跌撞撞的上前探了探承恩侯夫人的鼻息,确定她的确又有了呼吸后,方满脸惊喜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喊着:“稳婆,稳婆都快进来,夫人活过来了,快……侯爷,您   先别急着伤心,夫人她活过来啊,真的活过来了……”   立时满屋子满院子的喧阗嘈杂声,隐约能听见都是怀疑与惊叹的。然后,承恩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见床上的承恩侯夫人果然恢复了呼吸后,激动得不知如何才好,看向许夷光便道:“你就是许二姑娘吧?当真是妙手回春,不怪何太医都赞,若你能保拙荆母子平安,本   侯必有重谢!”   许夷光这才看清了承恩侯长什么样儿,十分的文弱斯文,一看便知是生来即有不足之症的,也就生在承恩侯府的人家,若是生在小门小户,怕是活不到这么大,不怪子嗣艰难了。忙欠身道:“侯爷谬赞了,我不过就是略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还请侯爷暂时回避,让稳婆们给夫人瞧瞧,是否仍一丝顺产的希望都没有,若实在没有,我也好趁早想旁的法子。再就是我方才请贵府的李妈   妈打发人去接一位汪大夫了,也不知道现下人到了哪里?劳烦侯爷打发个人去二门处候着,人一接到,便立刻给送到这里来,我需要他的帮助,才更有把握让夫人母子都平安。”如今许夷光的话,于承恩侯来说,便是佛音纶语,哪有不依的,忙道:“好好好,本侯这就回避,也会立刻打发人去二门候着的,许二姑娘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本侯就在外面,你一说我马上就能听到。   ”   说完见许夷光已凝神在给承恩侯夫人把脉了,方转身出去了。   一出去便似笑非笑扫了外面的几个太医一眼,不是说即便华佗扁鹊在世,也回天乏术救不了他夫人和儿子了吗,如今如何,人许二姑娘怎么给救活了?   一个个的别说当许二姑娘的父亲了,连当爷爷都快够年纪了,还及不上一个小姑娘,真是他都替他们臊得慌!几个太医接收到承恩侯的眼神,不由都有些讪讪的,方才那个婆子说侯夫人活过来了,他们还可以说那婆子是伤心糊涂了,可承恩侯都进去看过了,自然不会再有假……那许二姑娘一个黄毛丫头,竟真这般   厉害,那些个传言竟不是夸大其词?这次可真是把老脸都丢光了,不过何太医身为副院正,之前不也束手无策吗,可见不是他们无用,那许二姑娘只是侥幸而已,且他们来之前,皇后娘娘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母子平安的,如今许二姑娘   也算是变相的救了他们,至少待会儿仍免不得那个……一尸两命后,不用他们负主要责任了!承恩侯自不知道几个太医都正想什么,他现在满心都是绝处逢生后的喜幸与希望,在外面焦急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面许夷光要什么,想到老母亲方才晕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忙又急着去   了正房看承恩侯太夫人。   整好承恩侯太夫人经何太医扎针后,悠悠醒转了过来,想到儿媳和盼了多年的孙子都没了,霎时悲从中来,又要落泪。承恩侯见状,忙道:“娘,您先别急着哭,好消息,方才许二姑娘赶到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这会儿茵如她活过来了,我刚才已去瞧过,她是真的活过来了,所以娘,您就放心吧,许二姑娘既能让茵   如起死回生,自然也能让他们母子平安的!”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儿子一脸的认真,不像是安慰她的,立时又大喜过望。正要说话,何太医已先急声道:“侯爷,许二姑娘真把夫人给救活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厉害,当初还与我说什么‘不过是侥幸’,我就知道她是骗我的,不行,我得瞧瞧去,侯爷,我先过去了啊…   …”   话音未落,人已以与他年纪极不相称的速度,窜到了门外去,急得承恩侯在后面大叫道:“何太医你还没与我说我母亲怎么样了呢。”   他也没回来,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却装没听见?毕竟好多人都知道,何太医是个医痴。不过承恩侯太夫人听得儿媳妇活过来,孙子也有望平安生下来了,身上哪还会不舒坦,忙与承恩侯道:“端儿,算了,且由何太医去吧,倒是你,快与我说说,许二姑娘是怎么把你媳妇儿救活了的,方才不是连何太医都说……真是太好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你快扶我瞧瞧去,不,我还是去佛堂为他们娘儿俩跪经祈福去,求菩萨和你爹,还有我们方家的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只要他们能母子平安,我就算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了……” 第250章 手术   承恩侯太夫人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心里百感交集。   不怪承恩侯太夫人要哭,实在是承恩侯夫人这一胎,来得太艰难,方家人丁也太单薄了,还不是三代以内单薄,连五服七服以内,都单薄得他们想找个合适点的子侄辈过继,都找不出来。   老承恩侯当年去世前,便曾苦笑着说,想是当年他们方家祖上以军功起家,造的杀孽太重,所以如今都报应到了子孙后代身上吧?可真要论起来,开国八大功勋人家里,谁家的祖宗造的杀孽又不重了,不重能封公封侯吗,为什么别人家就没遭此报应,偏自家遭了,几代都单传也就罢了,传到他时,他儿子还自小体弱多病,能不能平   安长大成人都说不好,更别提为方家传宗接代了,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以致承恩侯府身为当今皇后的娘家,开国八大勋贵人家里至今仅剩的两家之一,承恩侯身为当今皇上嫡亲的小舅子,正正经经的国舅爷,本该比谁的前程都远大的,却除了个承恩侯的爵位以外,什么官职   都没领,什么事都顾不得操心,自成亲至今都十年了,一直都深居浅出,第一要务便是生儿子。   别人家到了他们家这个地步与层次,想的必定是怎样让家族越发的繁荣昌盛,他们家的要求却低得不能再低,只是传承香火。   然而即便这么个最低的要求,也至今未能实现,承恩侯的身子,实在不好,哪怕打小儿便精心将养着,吃的丹参肉桂至今都够堆不知道多少个他了,他的身体依然堪称弱不禁风。   自然在房事上,也不是时时都能有心有力,不然这么多年,承恩侯夫人不能生,其他姬妾总能生吧,都到这个地步了,哪还顾得上去在意什么嫡出庶出?   偏其他姬妾也一直没有动静,问题出在谁身上,已是不言而喻。   也因此,当承恩侯夫人这么多年下来,终于怀上了身孕时,承恩侯母子乃至阖府上下,甚至宫里的方皇后,有多欣喜与庆幸,可想而知。   万万没想到,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在孩子没平安生下来之前,谁知道中途会有什么变故呢?如今变故不就摆在眼前了?   彼时许夷光已给承恩侯夫人仔细把过脉,确定不止她这个母体,连她腹中的胎儿脉息都很微弱,再不将孩子生下来,就真得是一尸两命,再无回天的机会了。   因忙问几个稳婆:“怎么样,以如今夫人的情况,还有没有哪怕一分凭她自己力量将孩子平安生下来的可能?”几个稳婆见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抖抖索索的开了口,“回姑娘,夫人她,她早已是精疲力尽,无论如何都没有那个力气了,而夫人腹中的小公子,憋了这么久,只怕……情况同样不妙,   也早没了力气往外挣,姑娘可能不知道,这生孩子并不是单靠母体一个人使力气,就能行的,得母体与胎儿一起努力……可如今,如今……”   说到最后,都快忍不住要哭了。其他几个稳婆也是哭丧着一张脸,满心的后悔与绝望,本来还以为这一趟注定是美差肥差,只要承恩侯夫人平安生下小公子,不说承恩侯太夫人和承恩侯了,只怕宫里皇后娘娘,也有重赏,没准儿赏赐会   丰厚到她们以后都不用做了的地步。   谁曾想承恩侯夫人会难产,还不是普通的难产,她们几个都是京城数得着的稳婆了,使尽浑身解数,竟也眼睁睁瞧着一尸两命了呢?本以为这位许二姑娘能让承恩侯夫人起死回生,一定也有办法让他们母子平安,谁知道,她反倒问起她们来……外面的太医们都是朝廷命官,就算承恩侯与皇后娘娘再伤心再生气,应当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可她们不一样啊,本就是草芥子一样的人,京城哪个权贵要捏死她们,都比捏死一直蚂蚁难不到哪里去,何况承恩侯府还不是普通的权贵!   许夷光料到稳婆们不可能有办法了,有办法事情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来想办法。”   等稳婆们都如蒙大赦鱼贯退了出去后,方吩咐春分,“去看看汪师叔来了没,再不来可就来不及了!”等春分也出去了,她方打开药箱,把汪思邈送她的那一套手术刀一字排开,一面吩咐谷雨:“让侯府的人立刻准备烈酒、热水和用滚水洗烫晾干后的白布,想来都有现成的,再告诉侯爷,我不叫谁也不许进   来!”   谷雨忙也答应着出去了。   时间紧急,等春分回来后,许夷光顾不得先问她汪思邈来了没,立刻让她帮自己一起将承恩侯夫人搬来侧卧着,给她的背部施起针来,一面施针,一面方问春分:“汪师叔来了吗?”   春分忙道:“说是已经在二门处上了小油车,想来很快就该到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全神贯注的继续给承恩侯夫人施针,她已经深度昏迷,也早痛得麻木了,待会儿应当不会觉得太痛,不过,能用针稍稍缓解一下她的痛苦,也是好的。果然很快外面便传来了汪思邈的声音:“丫头,师叔来了,你是打算做……手术吗?师叔不方便进来帮你,不过师叔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师叔也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所以,你不用紧张。”然后是何太医惊喜的声音:“你……尊驾是那丫头的师叔?我就说那丫头一定有师父,偏她不肯告诉你,不知尊驾能否告诉我?若不肯告诉我也行,您既是那丫头的师叔,必定也是大夫,不如我们切磋一下   ?”   许夷光方才便听得何太医好几次都想闯进来,问她是怎么让承恩侯夫人起死回生的,所以知道这是何太医的声音,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何太医与师父在某些方面,还真挺像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她忙敛住心神净了手,接过谷雨递上的烈酒,仔细擦拭起承恩侯夫人的肚子来,等擦拭完了,再接过谷雨递上的手术刀,慢慢在承恩侯夫人肚子上切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流了出来,饶春分谷雨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算是跟着许夷光受过汪思邈的培训了,依然被这画面唬了一跳,到底试验远不如实战的视觉冲击这般大。 第251章 生了   春分与谷雨都白了脸,却也知道现下不是她们胆怯退缩的时候。只得尽量不看那画面,嘴上也低声说着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姑娘,您不先征得承恩侯和太夫人的同意,就给夫人做剖腹产手术,回头……他们若是找您的麻烦,可如何是好?您之前没听那李妈妈说   吗,承恩侯夫人说实在不行了,把她的肚子剪开,都要保孩子,承恩侯与太夫人却不同意,可见他们与夫人夫妻婆媳之间,感情必定很深厚……”   这要是最终母子俱安也还罢了,反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许夷光下刀之前,其实还很紧张,手也微微有些发抖,只不过她没让春分与谷雨看出来而已。可等真下了刀之后,她反倒瞬间镇定了下来,师叔说过不止一次,剖腹产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拢共也只得那么几个步骤,她一步一步按师叔教的来,每一步都再加倍的仔细,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岔   子,何况师叔还在外面为她压阵呢,她有什么可怕的?   “白布。”许夷光接过谷雨递上的白布先快速把承恩侯夫人伤口流出的血擦了,又道:“止血药粉。”   等药粉洒下去,血流得慢了,方道:“只要母子俱安,承恩侯与太夫人感激我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找我的麻烦?你们就别杞人忧天了,刀。”   外面承恩侯与太夫人都是满脸的焦急,里面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更别提他们期待已久的孩子哭声了……难道,情况还是不妙吗?老天爷为什么要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绝望啊?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焦灼与紧张,不管是不是攸关自己的前程性命,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谁能不被感染呢?   唯独汪思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心情吃茶,敏敏那丫头天分极高,胆子也大,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就是何太医,于紧张之外,眼里又隐隐有几分兴奋,他约莫已猜到这会儿里面的许夷光正做什么了,若能母子均安,这小丫头可就真是厉害了,指不定,以后还可以把她的法子,慢慢的推广开来,造福   黎民百姓与子孙后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进来两个稳婆,快!”   几个稳婆闻言,立马你看我我看你的,心里都不愿进去,让承恩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一瞪:“都聋了吗,没听见姑娘让进去两个人?就你们两个了,快!”   距她最近的两个稳婆被她点中,没有办法,只得苦着脸撩帘进去了。   万万没想到,刚进去就被许二姑娘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塞了个浑身血淋淋,满是秽物的孩子到怀里:“快给小公子看看,有没有憋坏。”   说完不待二人有所反应,已撩帘进了第二重幔帐里去。   好在两个稳婆都是接生接老了的,后面的事不用教也知道该怎么做,立刻提了孩子的脚,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   待孩子没有如她们预料的哭出来,忙又检查了孩子的口鼻一番,足足折腾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让孩子哭了出来,虽哭声稍显微弱,却也足够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外面立时一阵欢呼:“生了,这是生了,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许二姑娘可真厉害,当真是名不虚传!”   两个稳婆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长气,知道承恩侯母子最想听什么,其中一个忙扬声道:“恭喜侯爷,恭喜太夫人,是位小公子,小的们很快就给小公子清洗好,包上包被,抱出来给侯爷和太夫人看。”   外面的欢呼声就更大了,承恩侯太夫人更是喜极而泣:“太好了,我们方家终于有后了,真是太好了,我要立时告知列祖列宗去。”   承恩侯也欢喜得落了泪:“娘先别急,好歹等看过您孙子后,再去告知列祖列宗也不迟,何况这会子茵如怎么样了,还不知道……”   里面许夷光已经把承恩侯夫人的胎盘扯出来,再撒上止血药粉,在给她缝合了,跟刚下刀时一样,一开始有些紧张,但真开始缝后,便不觉得紧张,也越缝越熟练了。   等最后剪了线收了针,再拿一块白布仔细将承恩侯夫人的伤口包扎起来后,整场手术才算是做完了。   许夷光一下子脱了力,滑坐到地上站不起来了,春分与谷雨见状都急了,忙上前要扶她起来:“姑娘,您没事儿吧?”“没事儿……”许夷光有气无力的摆手,“只是站得太久,腿有些麻了,精神又高度紧张,所以……缓缓就好了。你们把残局收拾一下,再出去告诉承恩侯和太夫人,夫人也暂时没事儿了,只是得再观察几日   ,之后更是悉心将养一段时间,所以这几日,我就留下来不走了,劳烦太夫人打发人给我收拾间清净的屋子。”   春分与谷雨忙答应着,开始收拾起残局来,两人经过方才的一系列视觉冲击,这会儿胆子无形中已大了不少。   倒是许夷光,这会儿开始暗暗后怕起来。啧,方才她怎么就那么胆大的,这可搞不好,就是两条人命的事,她也从来没做过,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方才可不就是了,不过万幸一切都顺利,如今就看承恩侯夫人什么时候会醒来,恢复起来   又是快是慢了。   对了,汪师叔还在外面,她得出去与他汇报一下情况,再好生感谢他一番才是。还有娘,也得打发人回去告知她一声,让她放心才是,就打发春分回去吧,顺便也好帮她收拾两个箱笼带过来,其实她更想自己回去的,想回去好好抱抱娘,与她说一声‘辛苦了’,当初娘生她时,应当也没   比承恩侯夫人容易到哪里去吧,要不怎么说母亲是世上最伟大的人,母爱是最无私的呢?少时,承恩侯太夫人看过孙子后,让贴身妈妈搀扶着,进来看承恩侯夫人来了,见她虽白着脸昏迷不醒,呼吸却轻浅均匀,的确还是活着的,不至让孙子生来便没娘,以后自己的生辰,更是自己亲娘的忌   日。   拉了许夷光的手,便满脸感激的道:“好孩子,你救了我孙子和儿媳,便等同于是救了我们全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许夷光摆手笑了笑:“太夫人言重了,我的丫头已经初步给夫人收拾过了,如今还需要给夫人更换一下被子和褥子。”承恩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忙道:“奴婢这便让人来给夫人换。” 第252章 成功   许夷光不放心,亲自看着承恩侯府的下人把被子褥子都给承恩侯夫人换过,让她重新安睡后,方又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最好让何太医再进来给夫人诊一下脉,夫人此番吃了大苦头,可得好生将养才   是,何太医医术高明,指不定有更好的法子为夫人调养身体。”   承恩侯太夫人如今是许夷光说什么,便是什么,忙让人放下幔帐,请了何太医进来给承恩侯夫人诊脉。   何太医早等不及想进来了,进来后一见许夷光,便差点儿没忍住问她,承恩侯府的小公子,方才是不是她用剖腹取子的方法,给取出来的?还是见承恩侯太夫人满脸喜色的坐在一旁,又想到方才春分出去时,承恩侯太夫人母子两个问她许夷光是如何让承恩侯夫人母子俱安的,春分只是笑着说‘那可是我们姑娘的秘方,所以奴婢必须保密’,可见   许夷光至少暂时不想让承恩侯母子知道她是用的那般惊世骇俗的法子,方堪堪忍住了。   依言上前给承恩侯夫人诊起脉来,诊完了道:“夫人脉象虽有些弱,却和缓均匀,应当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夫人此番大伤了元气,得好生将养才是。”   许夷光在一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在您老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所以还是请您开方子为夫人调养身体吧。”   何太医就吹了吹胡子:“你这丫头还不敢班门弄斧,你做到了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是我不敢班门弄斧好吗?还是一起去开方子,争取开出一张最好的来,让夫人早日好起来吧。”   许夷光又渴又累,想了想,点头笑道:“那我就在您老面前献丑了啊。”辞了承恩侯太夫人,再留下谷雨寸步不离的守在承恩侯夫人床前,方随何太医出去了。外面众人早已不若先前那般慌乱无序,而是来往的丫头婆子都脚步轻快,喜气洋洋,看得许夷光的心情也莫名的松开了不少,若是她再晚来一会儿,不,该说若是她没有跟汪师叔学医,如今承恩侯府就不   是喜气洋洋的迎来了新生命,而是该素缟一片了……   瞧得何太医与许夷光出来,忙有一个丫鬟迎了上来,屈膝笑问道:“不知何太医与许二姑娘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何太医已先道:“方才那位汪大夫去哪里了?带我们去他那儿,我和许二姑娘商量着给你家夫人开调治将养身体的方子。”   许夷光一听就知道何太医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多说,只任由那丫鬟依照他的吩咐,带着他们去了小花厅见汪思邈。   汪思邈正吃茶,饶之前一直气定神闲在心里告诉自己,许夷光天赋高胆子大,手术也不复杂,一定不会有事,可一颗心终究还是悬着的,凡事可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   万幸承恩侯夫人总算母子均安了,汪思邈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原地去,也才有心情过来小花厅这边吃茶歇脚。   一瞧得许夷光进来,他便道:“手术过程中,没有遇上什么……”   话没说完,发现何太医还跟在后面,忙堪堪打住了,有些不耐烦的道:“太医大人,我说了我医术浅薄,不敢不自量力与您切磋,所以您还是请往别处去,别打扰我们叔侄说话,成吗?”   何太医脸都快笑成一朵花儿了,“我不是来找你切磋的,是来跟许二姑娘一起商量着给侯夫人开方子的,你有什么话要与许二姑娘说,只管说便是,我上了年纪的人耳朵不好,肯定听不见你们说什么的。”   汪思邈就翻了个白眼儿,不过跟他师兄年纪差不多大,也好意思说自己‘上了年纪的人’?不怪师兄与他是死对头呢,这货的确有时不时将人气得牙痒痒的本事。   懒得与他多说,也知道赶肯定是赶不走何太医,躲也是躲不掉的。汪思邈索性拉了许夷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问她:“手术过程中没有遇上什么难题吧?如今承恩侯夫人脉象如何?预计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如今这个天气,只要严格按照我教的法子消毒,术后感染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不过,不大并不代表没有,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何况她之前挣扎了那么久,早已是体力严重透支,又曾休克,大脑和五脏六腑都曾缺过氧,还不知道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甚至…   …根本醒不过来了。敏敏,你这样啊,最迟明日中午,若她还没有醒,你就得设法把她弄醒了,不然,她指不定就要成植物人,这样躺一辈子了,届时她自己也痛苦,家人也痛苦。”   许夷光还是第一次听说‘休克’、‘缺过氧’、‘植物人’这样的词语,压根儿就是有听没有懂。   不过,结合汪思邈的前言后语,她还是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忙点头道:“师叔放心,我也想到术后感染的问题了,所以已请承恩侯太夫人打发人替我收拾了屋子,打算等承恩侯夫人初步恢复后,再回家去。您交代的话我也都记住了,最迟明日中午,若承恩侯夫人还   没醒,一定设法弄醒她,不过,‘休克’与‘植物人’我融会贯通顾名思义,大概能理解是什么意思,‘缺过痒’我就理解不了了,师叔能与我解释解释么?”   汪思邈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一着急,便忘了把自己那个时代的专业术语适当转化一下了。因见何太医时不时的往他们这边偷瞄,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地,还是等你下次去师兄家时,我再慢慢儿的告诉你。对了,这大年下的,你也不说去给你师父师母拜个年的?还有你娘,上次不是与你师母聊   得挺好吗,不然你过两日空了,带了你娘一起去?你师母一定会很高兴的,你娘也能顺道散散心了,老是闷在家里,天长日久的,身子都要闷坏了。”   许夷光就定定看向了汪思邈,直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起鼻子,道:“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啊?”方收回了视线,笑道:“没有啊,师叔脸上干干净净的,我就是想知道,除了我师母高兴,师叔是不是也高兴我们母女去拜年?其实本来我是定了明日和我娘去的,如今却是走不开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   们肯定还是会去的,所以师叔放心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师叔且先回去吧,也省得师父与师母担心。”   汪思邈跟人比脸皮厚,就少有输的时候,何况是跟许夷光一个小姑娘比。立时大大方方的道:“我自然也是高兴的,那我和你师父师母可就等着了啊,你这两日发现情况不对,也立刻打发人找我去。” 第253章 喜之不尽   将汪思邈送到门外,看着他由承恩侯府的婆子引着走远了,许夷光方折回了屋里,坐到了桌前,看何太医开方子。   何太医却是至今一个字都没有,见了她回来,反倒先笑嘻嘻的问道:“哎,小丫头,你们叔侄俩方才说了那么半日的瞧瞧话儿,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一直竖着耳朵,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许夷光笑道:“没说什么啊,您老想好怎么开方子了吗?想好了就教教我啊。”   何太医就翻了个白眼儿,“不是说了,让你别再在我面前装相的吗,不过要我教你也可以,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让承恩侯夫人母子俱安的吧。”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你不想或是不能直接回答我也没关系,只需要我问你,你点头或是摇头就行了,那我问了啊,你是不是用的剖腹取子的办法?这个法子倒是有不少的记载,我也曾听说过,就本朝,也有这样的事,可这个法子大多只能保小,产妇却是几乎没救的,你是怎么做到大小都保住了的?是你那个师叔教你的?可为什么是你师叔教你,还是你师父也会?我这下更好奇你师父是谁了,小丫头   ,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只要你告诉我,我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也没问题的,反正我儿子们和徒弟们都笨得要死,差你可差远了!”   真是羡慕死这小丫头的师父了,也不知他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个好徒弟!   许夷光被何太医最后那一脸的嫌弃弄得忍俊不禁,道:“您老这么多问题,我光靠点头或是摇头,可回答不了。所以只回答您第一个问题。”   说完点了点头,反正这事儿最终也是瞒不住的,她也没打算要刻意去瞒,如今让何太医知道,就知道吧。   何太医见许夷光点了头,越发的兴奋,道:“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母子俱安的啊?”   真是快要好奇死他了。许夷光却笑道:“我说了只回答您第一个问题的。至于我怎么做到的,以后您应该会知道,再就是到底是我师叔教我的,还是我师父教的,就更不重要了,您只要知道,无论是我师叔还是师父,都立志悬壶   济世,造福黎民百姓就够了。好了,我得瞧瞧侯夫人去了,您先开着方子啊,我待会儿再过来。”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心里暗暗庆幸,她还可以躲到承恩侯夫人的产房里去,不怪汪师叔方才离开时那么高兴呢,他和何太医都是男的,只要何太医想,真是连上茅厕都可以跟着他啊。   许夷光很快回了承恩侯夫人的产房,她仍昏睡着,不过床前守着的人,已自谷雨和承恩侯太夫人,换成了谷雨和她的那个奶娘。   谷雨见她进来,忙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上前,低声道:“姑娘,您回来了。”   许夷光点点头,“夫人一直好好儿的吧?我还是再给她把个脉吧。”   说完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谷雨忙低声与承恩侯夫人的奶娘道:“王妈妈,有劳暂时坐开一点,我们姑娘好给夫人把脉。”   王妈妈立刻依言退到了一边。许夷光便凝神给承恩侯夫人把起脉来,脉象还是有些虚弱,但胜在平缓,呼吸也十分的均匀,她不由松了一口气,与谷雨道:“你继续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我继续和何太医一起给夫人开方子去,早些把药   吃下去,夫人的身体也能早些缓过来。”谷雨忙应了,王妈妈忽然上前两步,“噗通”跪到了许夷光面前:“许二姑娘,若不是您,这会儿我家夫人早已……更别说小公子了,奴婢满心的感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您的大恩大   德,就让奴婢给你磕个头吧。”   说完“砰”的一声,重重磕下了头去。   许夷光不防她说跪就跪,怔了一下,忙要扶她起来:“王妈妈千万别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对了,你家小公子现在在哪里?我还没见过他呢,能让我瞧瞧吗?”   王妈妈忙道:“小公子这会儿在我们夫人的正房里,太夫人带着奶娘丫头们亲自照料,奴婢这就带姑娘去看。”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有劳妈妈了。”   冲谷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守着承恩侯夫人后,随王妈妈去了承恩侯夫人的正房。   一时进了正房,见过承恩侯太夫人后,王妈妈把许夷光的来意一说,承恩侯太夫人便立时让奶娘抱了孙子出来给许夷光瞧。孩子早已不是之前那副血淋淋的样子了,而是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包在大红底绣着福禄寿三星翁牵梅花鹿的包被里,小脸红红的,五官还没长开,但鼻子高挺,头发乌黑,一眼就能看出再过几日长开后,   必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许是因为孩子是自己接生的,感情不一样,许夷光的心一下子软得能滴出水来,因孩子睡着了,便压低了声音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我能抱抱小公子吗?”承恩侯太夫人忙笑道:“自然可以,要不是姑娘妙手回春,这会儿他和他娘可都早已……姑娘如今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们家是绝不会忘了姑娘大恩大德的,便是宫里皇后娘娘,也一定不会忘了姑娘的   。”许夷光便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孩子,笑道:“太夫人言重了,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而已,对了,小公子多重?六斤六两啊,怪道抱着有些沉手呢,真好,皇后娘娘与亲朋好友们知道了,一定都会替您   老人家和侯爷、夫人高兴的。”承恩侯太夫人听得越发的高兴,“他娘有多瘦姑娘也看见了,我们也没想到,这小子竟能有六斤六两,皇后娘娘打发来一直侯在府里的公公已经回宫复命去了,侯爷也已亲自安排管事们各处报喜送红蛋去了   ,想来很快亲朋好友们就能知道了,真是托姑娘的福。”   许夷光之前并没见到有公公在,想是让侯府其他人陪着在别处,不过就算那公公也在正房这边,当时兵荒马乱的,她也顾不得去注意。   见承恩侯太夫人满脸的疲色,她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我再瞧瞧夫人去,您老也千万注意将养与歇息,可别大喜的日子累坏了,后面还有洗三礼满月礼等着您主持呢。”承恩侯太夫人上了年纪,又一日内先喜后悲再喜的,最容易忽然就倒下了,承恩侯身体又不好,不怪都盼着人丁兴旺呢,像承恩侯府这样,遇事连个能顶上的人都没有,又有什么意趣。 第254章 方皇后   回到承恩侯夫人的产房后,许夷光立刻开了张方子,让人送去给何太医,看他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增减改进的。   随即趁此机会,让谷雨将王妈妈给叫到一边,按汪思邈教的法子,给承恩侯夫人按压了一回腹部,以助她能加快宫缩,尽早排完恶露,尽早恢复。   刚忙完,何太医的方子送回来了,添了一味药,另有两味药的剂量酌减了一点点。许夷光看过之后略一思索,便不得不佩服何太医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经他添减后的方子,可比方才自己开的那张,高明多了,忙与王妈妈道:“王妈妈,劳烦您打发人,按这张方子立时抓药去,抓来后加三   碗水熬半个时辰,立时服侍夫人吃下。”   王妈妈忙恭声答应着,双手接过方子安排人抓药去了。   安排完之后,想到许夷光从上午过来,一直忙到现在,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又是感佩又是歉疚,忙又让人摆了饭,亲自给许夷光布菜。   弄得许夷光是大不自在,却因的确饿了,还是用了不少。   刚用完饭漱了口,春分回来了,行礼后道:“太太说知道姑娘这边一切顺利,就放心了,让姑娘只管忙您的,不要挂心家里,她有吴妈妈和立夏作伴,不会有事的。”   许夷光点点头,“我的东西呢,都收拾好带来了?”   春分忙说“是”,“都给姑娘带来了,已经送到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了,我还四下瞧了瞧,那院子虽小,却精致也安静,姑娘一定会喜欢的。”许夷光又是点点头,本有意写封信让送去给傅御的,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主意,反正她如今人在承恩侯府的消息,很快便会人尽皆知了,傅御自然也不例外,有什么话,还是等她回去后,再慢慢儿的说吧   。   冬日天短,酉正时分屋里便有些看不大清楚了,王妈妈忙让人多点了几盏灯,又小声问许夷光:“许二姑娘,您要不要去客房先歇歇?夫人这里有我呢,何况何太医也还没家去,可不能给您累坏了。”   许夷光的确有些累了,道:“还是等药来了,我看着夫人吃下去后,我再去歇息吧。”   王妈妈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说。   稍后药来了,许夷光便瞧着王妈妈服侍承恩侯夫人吃起药来,所幸承恩侯夫人把一碗药大半都吃了,应当很快就能起到效果。   只是刚吃完药,承恩侯太夫人的贴身妈妈便进来了,行至许夷光跟前儿屈膝行了个礼,低声说道:“许二姑娘,皇后娘娘驾临,立等着见您,请您随奴婢来。”   许夷光大吃一惊,皇后娘娘竟这时候驾临承恩侯府,还要见她?   不过想也知道应当不是坏事,所以最初的惊讶过后,许夷光便镇定了下来,笑道:“敢问妈妈,我能不能先去换件衣裳,再去见过皇后娘娘?我怕我这身衣裳太失礼了。”   贴身妈妈闻言,笑起来:“姑娘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是个再随和不过的人,您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许夷光便不再多说了,交代了春分与谷雨必须有一人随时寸步不离的守着承恩侯夫人后,方随贴身嬷嬷出了产房,去了之前她才去过一次的正房。   正房外已凭空多出了十来个内侍与宫女,个个神色肃整,腰背笔挺,便不是穿的宫装,也能一眼让人看出他们的来历。   待验证过许夷光的身份后,其中一个宫女,便带着许夷光进了屋里去。许夷光目不斜视的进了屋后,余光看得上首的榻上坐着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一个是承恩侯太夫人,一个是方皇后,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跪了下去:“臣女许夷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   岁。”   很快,上面便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免礼,赐座。”   方才那个引许夷光进来的宫女便忙上前扶了许夷光起来,一直将她送到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方轻手轻脚的退到了一边去。   方皇后这才笑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瞧救了本宫弟妹和侄儿的小仙女儿。”   许夷光便依言抬起了头来,笑得恰到好处而不失恭敬的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实在当不起娘娘这般夸奖,臣女不过只是尽了一个大夫应尽的责任与本分罢了。”   趁机飞快打量了方皇后一眼,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华贵威严的贵妇,不想方皇后却出乎她意料的年轻与貌美,一点不像已近不惑之年的人不说,人也十分的温和。   不过温和归温和,贵气却仍是自方皇后的一颦一笑之间,不经意的倾泻出来,让人一眼便知道,眼前的人高贵无匹,只能仰视。方皇后打量许夷光就要仔细得多了,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回后,方笑道:“果然是个娇花软玉般的小仙女儿,不怪母亲赞不绝口,本宫见了,也喜欢得紧,就是若非亲眼所见,本宫可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个娇   滴滴的小姑娘,救了本宫的弟媳与侄儿啊。”承恩侯太夫人笑道:“若不是才亲身经历了,我也不敢相信,不怪娘娘不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就是许二姑娘来了后,你弟妹才起死回生,直至母子俱安的,娘娘不是才见过你侄儿吗?长得跟你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知娘娘还记得你弟弟小时候长什么样儿不?我原本还以为,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万幸老天爷待我终究还是不薄,待咱们方家也终究不薄,我如今去了便是去了那头,也终于有脸见你父亲   ,见方家的列祖列宗了……”   承恩侯太夫人说着,不由又红了眼圈。方皇后见状,忙笑道:“母亲怎么不高兴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啊,仔细人许二姑娘笑话儿您。好了,您快守着您的宝贝孙子去吧,我还要问问许二姑娘弟妹如今的情况,我说要亲自去瞧她吧,您又偏要说   什么不吉利,不让我去,只好如今问问许二姑娘这个大夫了,问完了我也好早点回宫,皇上可只给了我两个时辰。”   承恩侯老夫人闻言,这才忙忙拭了泪,急道:“自你父亲去世,又是这么多年了,这好容易才回家一趟,怎么也要用了晚膳才回去啊……”说完见方皇后不说话,知道这在寻常人家易如反掌的事,换了皇家便是难如登天,只得拿帕子捂了脸,往内室看孙子去了。 第255章 洞察   承恩侯太夫人一走,方皇后眼里的伤感与柔软便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仍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但许夷光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气场不一样了,这才是方皇后身为一国皇后,素日对着臣下时的态度吧   ?   许夷光腰背就挺得越发笔挺,无形中越发的谦恭,心跳也骤然加快了不少。   方皇后看在眼里,笑了起来,道:“本宫才还在想,像你这样初次见驾,却一点也不紧张与拘束的小姑娘,本宫这么多年来,还真是一个都没见过,谁知道,你终究也没有例外。”许夷光忙笑道:“臣女方才也紧张来着,只不过没让娘娘看出来而已,何况太夫人她老人家也在,她那样的慈爱,有她老人家在,臣女的紧张便也打了折扣,不比现在,臣女一个人直面娘娘凤威,自然紧张   也再遮掩不住了。”   方皇后点头笑道:“你倒是个坦白的,那就如实与本宫说说,你是怎么救了本宫的弟媳和侄儿,保得他们母子均安的吧。”   ‘如实’两个字,让许夷光知道自己万万不能隐瞒。何况等明日承恩侯夫人醒了,也是瞒不住的,遂低声说道:“臣女不敢欺瞒娘娘,臣女是用的、用的剖腹取子的方法,只如今夫人还没醒来,臣女也不敢说,夫人与小公子已母子俱安……当时事急从权,除   了这个法子,臣女再没有旁的法子,相信众太医与稳婆也没有旁的法子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娘娘降罪。”   说完不敢再安然坐着,站了起来,肃手低垂下了头去。   方皇后却仍是笑得一脸的温和。半点也不觉得许夷光此举有多血腥,有多惊世骇俗似的,“本宫也曾听说过剖腹取子的传闻,当时那个情形,除了这个法子,也的确再无旁的法子了,好歹两个里能保住一个,本宫不怪你。可你是怎么让本宫的弟媳,肚子都被剖开了,至今却仍活着的?本宫听过的那些传闻,乃至书上的记载,剖腹取子的产妇,可几乎都没有能生还的,你又有几成把握,本宫的弟媳能醒来?此番之事对她的以后,可会有影   响?”许夷光忙道:“多谢娘娘不怪。至于臣女如何让夫人至今也仍活着,就说来话长了,所以臣女长话短说吧,其实臣女并未将夫人的肚子都切开,只在小腹处,切了道三寸左右的口子,切之前以烈酒消了毒,切开后,立刻清洗干净,撒上止血药粉,再将夫人的子宫以特定的手法扯出来,慢慢切开,将小公子取出来,再消毒止血后,缝合了而已……这样夫人的伤口既不算大,也没有失血过多,自然不会有生命危   险。”方皇后听得瞪大了眼睛,“听你这么说来,倒是的确不算艰难与凶险,三寸的伤口,只要不是伤在要害处,一般致不了命,何况还立时撒了止血药粉,你还那什么?对,消了毒。可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是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便知道,换了旁人,也未必敢冒险一试,你倒是个胆子大的。本宫还听说,你当时赶到时,本宫的弟妹已经没有脉息与鼻息,连何太医都摇了头,你又是如何让她起死回生的?”许夷光想了想,道:“其实夫人当时并没有死,只是一时没了心跳与呼吸,不知娘娘听说过‘龟息’吗?夫人当时就差不多是那个情况,可巧儿臣女曾听自己的师叔说过遇上那样的情况该怎么办,也教过臣女   具体的方法,这才会侥幸救醒了夫人。至于夫人何时能醒来,最迟应该明日午时之前就可以醒来。”方皇后微微眯了眯眼,点头道:“你师叔是谁?师父又是谁?看来你这一身医术,就是来自他们的倾情传授了,那你倒是个有造化的。本宫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本宫的弟妹醒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以后呢,于子嗣上,会不会,再无希望了?”   许夷光见方皇后并没有一定要自己回答自己的师父与师叔是谁的意思,倒像是随口那么一说。   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臣女的确是个幸运的。夫人若是将养得当,应当不会留下后遗症,就是于子嗣上,至少得两年后,才宜再次有孕,只是夫人这一胎便得来得艰难,怕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足够方皇后明白了。   本来自己弟妹这一胎便来之不易,是上天的恩赐了,如何还能得陇望蜀,立刻又想下一胎?再想下去,岂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吗。   可方皇后实在太想自己的娘家能人丁兴旺,发扬壮大了。   她虽是正宫皇后,说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后,再是尊贵,在别人眼里也得大打折扣,不足为惧。   何况,她娘家还因为人丁凋零,给不了自己任何助力与底气……所以在宫里着急焦灼了三日两夜后,终于听到自己添了小侄儿,母子俱安后,她才会再也忍不住去求了皇上出宫一趟。方皇后既明白再想要嫡出的侄儿侄女怕是不现实了,立刻便决定退而求其次,与许夷光道:“那你回头给侯爷诊个脉,看有没有法子为侯爷调治一下身体吧,只要侯爷身体好了,再想添丁进口,自是指日可   待。”   如今是她这个皇后姑奶奶还在,承恩侯府才能不没落,异日她不在了时,侯府又该何去何从呢?总得让子孙后代,凭各自的本事安身立命,挣一个前程与未来才是,届时若再人丁单薄,就真是独木难支,随时都有沉船覆灭的可能了,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养好教好新得小侄儿的同时,竭尽所能让自家   再添丁进口!   许夷光听得心里一紧,承恩侯的身体何太医多年来都调治不好了,她的医术,可远不若何太医高明,不过是剑走偏锋而已。   可她也不能直接拒绝方皇后,只得笑道:“那臣女回头给侯爷诊个脉吧,只是能不能如娘娘如愿,臣女就不敢担保了。”方皇后“嗯”了一声,“你只安心做你该做的能做的便是,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强求是强求不来的,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此番救了本宫的弟媳与小侄儿,也救了本宫的母亲与弟弟,本宫便会一直   记住你,绝不会亏待你的。好了,你跪安吧。”许夷光忙恭声应了“是”,跪下行了礼,起身却行往外退。 第256章 敬畏   “等一下!”   却才退出几步,便让方皇后给叫住了。   许夷光忙停住,恭声问道:“未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方皇后却不说话,而是揉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你通过剖腹取子,才保住本宫弟媳与侄儿性命之事,侯爷与太夫人至今都还不知道吧?也有可能他们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就跟本宫一样,只不过,不愿深想,不敢深想而已,那就让本宫来与他们说吧,总归这事儿是瞒不住的。何况若此番本宫的弟妹能安然醒来,恢复良好,其他妇人难产时,自然也可以用一样的法子,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   议,你且退下吧。”许夷光听得方皇后竟愿意主动揽下替承恩侯太夫人母子解说之事,大喜过望,她正发愁,该什么时候,怎么开头与他们说这事儿呢,更怕万一他们接受不了……但若方皇后做女儿与姐姐的开口,效果自然大   不一样,何况结果本来也是好的。   不过更让许夷光高兴的,还是听方皇后最后几句话的意思,竟像是有意慢慢将剖腹产手术推广开来一样,若她真有这个想法,实施起来自然要比她和师叔容易得多,阻力也少得多,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因忙笑道:“那臣女就多谢皇后娘娘了,臣女告退。”   再次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等确定离开了外面侍立的一众内侍和宫女们的视线范围内后,方长长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其实她方才能感觉到,皇后娘娘忽然叫住她,应当不止是问她承恩侯太夫人母子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救的承恩侯母子,而是还有旁的问题。   不过皇后娘娘不说,她自然也不能多问,亦不能多猜,所以,顺其自然吧……   许夷光想着,回到承恩侯夫人的产房看了她一回,确定她一切都仍平稳后,实在架不住疲惫,便在王妈妈的劝说下,带着谷雨去了客房梳洗歇息。   临睡前不忘再次叮嘱谷雨,她睡上半夜,下半夜换春分回来睡。   翌日五更天,许夷光便醒了,心里惦记着承恩侯夫人,她哪里睡得踏实?   于是早早起身,梳洗一番后,便去了前面的产房。   承恩侯夫人鼻息脉息一直都十分的平稳,可她也一直没有醒来,许夷光不由微微有些着急,难道,她真不会自己醒来了吗?   给她诊了脉,又按压了一回肚子,再让王妈妈给她擦洗了身子,换过干净的褥子被子后,天也就渐渐亮了。   承恩侯太夫人的贴身嬷嬷来了,给许夷光行过礼后,道:“回许二姑娘,我们太夫人与侯爷今儿都起不来,不能亲自过来瞧夫人了,所以打发奴婢来问问,夫人如今情况如何,今儿能醒来吗?”   看许夷光的目光,于昨日的感佩叹服以外,又无形中添了几分敬畏。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读书人家的千金小姐,竟然敢剖开夫人一个大活人的肚子,生生将小公子给取出来,那画面,她真是连想都不敢多想,她竟然就敢做,自己的年纪可做她的祖母都够了,胆子却没   有她十中之一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许夷光自不知道贴身嬷嬷正想什么,她笑着答道:“夫人如今一切平稳,今儿应当能醒过来,不过我想待会儿让太夫人同意,将小公子抱过来陪夫人一会儿,可以吗?母子连心,何况小公子是夫人九死一生   才生下来的,有了小公子的陪伴,夫人一定能快些醒过来,之后恢复起来,也定能快些。”   这产房因为不能开窗透气,至今都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并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哪是小公子那样一个娇嫩小人儿能来的地方?   贴身嬷嬷腹诽着,到底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笑道:“奴婢这就回去回了太夫人,不管行与不行,都会尽快打发人过来与姑娘回话的。”   许夷光点点头,又道:“才听嬷嬷说,太夫人与侯爷今儿都起不来了,没有大碍吧?”   贴身嬷嬷叹道:“太夫人是老毛病了,侯爷则是自来身体便不好,总之都累不得,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太医也说了,将养三五日的,就能大好了,姑娘不必担心。”   许夷光便不再多说了:“那就好。”   送走承恩侯太夫人的贴身嬷嬷,由王妈妈服侍着用过早膳后,奶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公子,来了产房这边儿。   贴身嬷嬷行礼后笑道:“太夫人心疼夫人,一听完姑娘的话立时便允了,只是小公子昨儿才出生,到底太娇嫩了些,所以,怕是不宜在产房多待,未知姑娘怎么说?”   许夷光原也没打算让小公子在空气不好的产房里多待,笑道:“嬷嬷放心,最多让小公子陪夫人半个时辰,便送回去。”   贴身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识相的说了句:“那奴婢就先回去服侍太夫人了,半个时辰后,再来接小公子。”屈膝行礼,退了出去。许夷光这才自满脸怜爱的王妈妈手里接过小公子,送到了承恩侯夫人身旁躺下,一面轻声说道:“夫人,您感觉到小公子了吗?他足足有六斤六两呢,嘴巴和下巴像您,眼睛和鼻子像侯爷,头发也乌油油的   ,一点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您难道不想睁开眼睛,亲眼看看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长什么样儿吗?”顿了顿,又继续道:“小公子可能吃了,得两个奶娘才够呢,哭起来声音也十分的嘹亮,可见是个健康健壮的,我听说您之前怀相一直不好,到七八个月上时,都还吃什么吐什么,可您为了小公子,愣是吃了吐吐了吃,哪怕自己再难受,也绝不愿委屈了小公子,如今小公子能这般健康健壮,总算没有枉费您的一片慈母之心。我也知道您此番是真累坏了,可您真打算睡够了再睁眼看小公子,不打算醒来先看   看小公子,再睡吗?”一面说,一面把小公子的手放到了承恩侯夫人手里,“这是小公子的手,您摸摸,是不是软得没有骨头一般,也小得让人难以置信?整好儿这会儿小公子是醒着的,您再不睁眼看他,他还以为您这个娘不喜   欢他,指不定就要哭了啊……”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都不见承恩侯夫人醒来,许夷光不由有些急了,想了想,索性狠下心来,稍稍有力捏了孩子的手一下。 第257章 醒来   孩子吃痛,立刻“哇哇”的哭了起来,嘹亮的声音响彻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王妈妈看得心疼不已,立时就想上前抱了孩子起来好生哄哄,让他别哭了,却见许夷光一脸的冷静沉着,还握着孩子的手挠了挠自家夫人的掌心。   她到底没有再上前,也什么都没有说。   孩子又哭了一会儿,渐渐都有些声嘶力竭了,王妈妈心疼不已,再也忍不住上前了:“许二姑娘……”   话才起了个头,就见自家夫人的手竟然慢慢握住了孩子的小手,再然后,她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了,声音嘶哑破败,几不可闻,“怎么让哥儿哭成这样,奶娘呢……”   但王妈妈离得近,还是听见了,立时喜极而泣:“夫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快,快去禀告太夫人和侯爷,夫人醒了,好让太夫人和侯爷放心。”   产房内外立时一片欢呼声。   不出一刻钟,整个承恩侯府上下也都知道了自家夫人醒了的消息,一时间对许夷光都越发的叹服了。   尤其何太医,更是抓耳挠腮的想见许夷光,偏许夷光一直在产房里,他再着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暂时作罢。而承恩侯夫人既已醒了,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关,大冷的天也的确如汪思邈说的,没有发生术后感染与脓肿发热,后面的事自然就容易多了,一日三顿药,定时按压肚子,给伤口消毒,勤更换被褥,再辅以   清淡却能有助于排出恶露的红糖米酒和小米粥。   到第四日上,承恩侯夫人身上已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只仍十分的虚弱,伤口也是一动就痛。   然许夷光却不顾她的虚弱与疼痛,每日都会让人扶了她下床,在屋里来回走动几次,每次都痛得承恩侯夫人满头大汗,王妈妈心疼不已。承恩侯夫人却咬牙都忍住了,这一日甚至还强笑着安慰王妈妈:“比起之前那两日两夜生不如死的疼痛,如今这点儿痛算得了什么,何况许二姑娘不是说了吗,现在的疼痛,都是为了让我的身体尽快恢复,   那我就更能忍了,我还没抱过我的宝哥儿,没有听他叫我一声‘娘’,没有一点一点的看着他长大,没有看着他娶亲生子呢,我有什么不能忍的,就算是痛,也是高兴的痛,所以妈妈别心疼了。”等之后躺回床上,慢慢的舒缓过来后,又拉了许夷光的手,第不知道多少次真心诚意的感谢她:“许二姑娘,若不是您,我们母子如今……等我出了月子,一定亲自替您立长生牌位,以后早晚三炷香,求菩   萨保佑您能事事顺遂,长命百岁。以后您有什么需要了,我和我们家侯爷也一定会上刀山,下油锅,都绝不皱一下眉头的。”   承恩侯夫人是真发自内心的感激许夷光,别说只是在小腹上切一道口子了,就是把她浑身切满口子,让她一命换一命,只要能救她的孩子,她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如今,许二姑娘不但救了她的孩子,还连她也一并救了,就算她的办法是惊世骇俗了一点,与她娇滴滴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可她的确冒险救了他们母子,那就是他们母子的大恩人,她就心甘情愿为她   上刀山下油锅!   倒弄得许夷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当日决定来承恩侯府时,动机可不是那么的纯粹,至少有三成是因为承恩侯府乃方皇后的娘家,不然她可能不会那么快便下定决心冒这个险,如今面对承恩侯夫人这样发自肺腑的感激,自然免不得有些   汗颜……不过不管怎么说,结果总是好的,那就够了。因笑道:“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我只是尽了自己应尽的责任与本分罢了,当不得您这般说。您的身体也已初步恢复了,所以我打算明日便回去了,改为隔日来看您一次,当然,您若是有需要了时,也可以打   发人去请我,我随请随到。”   承恩侯夫人要说心里话,自然是想许夷光继续留下来的,她如今除了她,是哪个大夫都不放心,何况太医也好大夫也好,都是男的,也不那么方便。可也知道许二姑娘到底不是大夫,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大夫,譬如太医们,因是领了朝廷俸禄的,在其位谋其政,那就算是大年下的,他们家不发话,太医便也只能在他们家一直守着,当然,一般也不会有   人家这样不近人情的得罪太医与大夫。   许二姑娘却先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那她愿意给人治病便是情分,不愿意给人治病则是应当,谁也勉强不得她,何况如今大年下的,让她一个小姑娘一离家就是这么几日,她着急回家也是理所应当。   承恩侯夫人只能笑着:“但凭许二姑娘安排,王妈妈,你去回了太夫人,许二姑娘明日要回府了,请太夫人打发人帮着安排一下。”   这个安排,自然就是安排谢礼了。   于是次日上次,许夷光终于回到了许府,还带了几车的名贵礼品。送她回来的,则是承恩侯太夫人身边另一个得用的嬷嬷马嬷嬷,后者当着许老太太的面儿,把许夷光狠狠夸赞了一通,“二姑娘生得这般好相貌,又端庄沉稳,偏医术还那般高明,我们太夫人爱得什么似的   ,都不想放她家来了,我们侯爷与夫人对二姑娘也是感激不尽,以后但有需要,一定加倍报答二姑娘的大恩大德。”又好生奉承了许老太太一通,“……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孙女儿,我们太夫人说了,如今府里还乱着,就不请您和太太姑娘们上门做客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们家小公子做双满月,或是   百日宴时,再请了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上门吃酒看戏,届时老太太可一定要赏光才好。”   把许老太太喜得,嘴巴都差点儿咧到了耳后根去。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如今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这才多长时间呢,因为夷光丫头的医术,便已让他们许家结交上了这样两尊大佛,假以时日,不愁他们许家不能更上一层楼,再次成为京城数得着的一等   人家!   好在总算没忘记马嬷嬷再体面,也只是一介下人,不能在她面前失态,方堪堪自持住了,笑道:“等到了日子,我们全家一定去捧场。”示意贴身妈妈塞了马嬷嬷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让大太太备了好些药材补品做回礼,方让好生送了马嬷嬷出去。 第258章 喜事   等马嬷嬷一走,许老太太立时拉了许夷光的手,笑得满脸慈爱的道:“好孩子,瞧你都瘦了一圈儿,这几日一定累坏了吧?大太太,让厨房做了夷丫头爱吃的菜,可得好生与她补补才是。”   大太太忙笑着应了:“母亲放心,儿媳得知夷丫头今儿要回来,已经提前吩咐下去了。”又笑向许夷光道,“夷光,那日我们从鄢府回来,就听说了你去承恩侯府出诊之事,都担心得不行,毕竟那么多太医与稳婆都束手无策,万万没想到,很快春分就回来说你竟再次创造了奇迹,让承恩侯夫人   母子均安,如今你的大名怕是满京城内外,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你可真是我们全家的福星,也是我们全家的骄傲!”“不过这次情况这般紧急,就算你权衡后最终仍决定要去,毕竟不能见死不救,不管怎么说,也该尽力一试,可到底承恩侯府不是普通的人家,承恩侯夫人也不是普通的病人,你这孩子,就该立时打发人去回了我们,等我们回来后,二弟妹身体不好,不能陪你去也就罢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如此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你应付不了,或者十分为难时,有我这个做长辈的在,自然凡事就该我定夺,责任也该   我承担了,你说是不是?好在这次结果终究是好的,那也就罢了,若再有下一次,你可不能再轻易独自冒险了啊。”   许夷光知道大太太从来不喜欢自己,至少从来没发自内心的喜欢过她。   对她行医这件事,更是抱的有好处大家共享,有不好了最好她一个人独当的心态。   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大伯母自来有多疼她,遇事时,也自来是挡在晚辈前头的那种长辈呢。   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她连日来太疲惫,心里那根弦也一直紧绷着,所以幻听幻视了?   不过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笑道:“大伯母实在谬赞了,也多谢大伯母的关心,那日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时,一定会先回了长辈们,根据长辈们的意见,酌情定夺的。”大太太笑着点头道:“那就好。母亲,夷光这几日一定累坏了,在别人家也休息不好,不如先让她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好生睡一觉吧,横竖都是咱们自家人,午宴晚宴都一样,要我说,不如等夷光休   息好了,直接开晚宴更好,午膳就大家自便吧。”   许老太太这会儿看许夷光比凤凰蛋更甚,闻言连连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二太太,你这便带了夷丫头回去,好生休息吧,你也歇歇,这几日你做娘的,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李氏自许夷光进屋起,眼睛便从未自她身上移开过,虽知道至今一切都顺利,依然有满肚子的话想问许夷光。   闻言便也不与许老太太和大太太客气了,起身笑道:“多谢老太太和大嫂体谅,那我就先带敏敏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服侍老太太。”   说完屈膝一礼,带着许夷光退出去,离开了松鹤居。甫一回到李氏的院子,许夷光便再也忍不住低声问李氏道:“娘,大伯母她,受什么刺激了?不是自来就只想享受,不想付出,更不想承担责任的吗,竟然忽然说要替我挡在头里了,难道这几日我不在家时   ,她生了病发了热,把脑子给烧坏了?”   说得李氏啼笑皆非,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长辈呢?何况有些话我们心照不宣就好,干嘛非要说出来。”   许夷光嘀咕道:“我这不是觉着太奇怪了吗。”李氏笑道:“是挺奇怪,不过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你知道因后,自然也就不会奇怪了。你大姐姐,前次在陆府赴宴时,不是让工部侍郎左大人的夫人拉着说了好久的话吗?前儿你祖母她们去鄢府吃年酒时,左夫人也去了,又拉着你大姐姐说了好久的话,昨儿左夫人便请了官媒,登门求亲来了,还是嫡长媳,不是之前你大伯母以为的次媳,那位左大公子也已是举人了,却比你大哥哥还要小一岁,当真是   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这下你还觉得奇怪吗?”   “原来是这样。”许夷光笑起来,什么都明白了。   若左夫人求的是次媳,这门亲事两家自然是门当户对,并不存在太大的差距,也不存在谁家高攀了谁。可长媳又不一样,那就是左家的宗妇,将来许瑶光生的儿子,也是左家的长房长孙,无论家族的财产、话事权,还是资源,都大半得倾向于左大公子父子,那这门亲事,就是许瑶光高攀了,毕竟左侍郎离   内阁,可就真只有一步之遥了,不比大伯父,还差得远呢。   许夷光因又笑道:“那我待会儿见了大姐姐,可得好生向她道个喜才是。”   虽觉得大太太可真是现实得可以,得了大好处,立时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对许瑶光这个堂姐,许夷光如今还是喜欢的,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也自然不介意她借自己的势。   就是左家早不求亲晚不求亲,偏选在她确定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之后,实在让人忍不住不怀疑他们的用意并不单纯啊。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巧合,毕竟那左夫人之前就对许瑶光表示过好感了,何况谁家结亲之前,不会多方权衡多重考虑呢?应该是她多心了。许夷光便不再多想了,陪着李氏进了屋里,一一回答起李氏的问题来:“当日去到承恩侯府时,情况已经很危急了,若非这程子跟着师叔学了他的医术,我也救不了承恩侯夫人母子,得亏那日师叔也一直在   ,我想着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师叔定能解决,才能勇往直前,所以我想着,就这几日,去当面感谢一下师叔,娘正好陪我一起去啊……对了娘,我还见到皇后娘娘了……”   一时大太太又打发人把承恩侯府送来的那几车谢礼,都送到了李氏院里来,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可这么多东西,许夷光与李氏两个人哪里吃用得完,遂与李氏看着分配了一回,再打发人往各处都送去后,方陪着李氏用了午膳,回了自己院子里。 第259章 沾光悔恨   回到自己屋里后,许夷光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绞干头发后,又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酉时了,只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惬意。   惦记着待会儿有晚宴,遂忙起身更衣妆扮了,去到李氏院里与李氏回合后,一道去了松鹤居。   其他人都早到了,老爷们自许明忠以下,少爷们自许诚光以下,也都到了,就只差李氏与许夷光母女两个了。   李氏进屋后一看,忙笑着上前给许老太太行礼请罪:“我和敏敏来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许老太太笑得一脸的慈祥,“不迟不迟,其他人也都是刚到,况夷光累了这么几日,多休息一下也是该的。大太太,人既已到齐了,就准备开席吧,早些吃完了,大家也好早些玩乐,这大过年的,就是要热   热闹闹的才好呢。”   大太太忙笑着应了,吩咐闵妈妈开始传菜了。   许夷光则给许老太太和长辈们行过礼后,与许瑶光几个凑到了暖阁里小声说笑。   许夷光因先笑道:“我还没恭喜大姐姐大喜呢,听我娘说,未来姐夫比大哥哥还小一岁,却也已是举人了,大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说得许瑶光红了脸,偏许流光也笑道:“可不是,等姐夫来年高中了,大姐姐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何况据说,姐夫还生得一表人才,与大姐姐恰是一对璧人。”要说许流光心里不羡慕,是假的,却也知道这样的好亲事,无论如何轮不到自己,倒不如知足常乐,等上头姐姐们的亲事都定得差不多了,便与自家表哥定下来,只要表哥肯上进,将来她也未必就不能凤   冠霞帔,何况姐妹们嫁得好了,于她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她自然乐见其成。   许瑶光的脸就越发的红了,娇艳欲滴,“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不是好人,再浑说,我就要撕你们的嘴了啊。”“我们哪有浑说,我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吗?”许流光笑得促狭,“不过大姐姐如今是有靠山的人了,你既说我们是浑说,那我们就是浑说吧,也省得回头姐夫知道了,本来打算给我们大红包的,立时变成了   小红包,甚至不给了,可如何是好?”   说得许夷光许宁许宛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许瑶光则又是羞又是气又是忍不住笑的要去撕许流光的嘴。大家笑闹过一场后,许瑶光趁众人都不注意,拉了许夷光的手,满脸认真的低声道:“都说我有福气,可我知道,这福气都是沾的二妹妹的光,二妹妹放心,我会一辈子都记住你的好,将来你若有需要时,   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左夫人之前的确对她印象不错,但谁家相看亲事会不历时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她也能想来,她绝不是左夫人唯一的人选,可左家忽然就打发了媒人登门求亲,为的什么?   还不是为的二妹妹又救了承恩侯母子,而她是二妹妹的堂姐,这可是其他备选人都没有的独一无二的优势,所以她才能这么快便脱颖而出,即将成为左家的嫡长媳。许夷光没想到许瑶光会把功劳都计到自己头上,忙笑道:“大姐姐说什么呢,明明就是左夫人认可你的人品才貌,德容言功,才会起意聘你做儿媳的,与我什么相干,就算与我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也不   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若你不是足够好,足够让左夫人喜欢与认可,我就是救了天皇老子,也不管用啊,所以大姐姐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再这样说,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前世许瑶光嫁得也不差,嫁的是许明忠一个同科的儿子,两家是在那个同科进京述职时定的亲,之后那个同科便升任了正三品的川陕按察使,许瑶光自然也只能远嫁川陕,且那个同科的儿子,到前世许夷   光身死时,据说也没有得中举人,显然远远赶不上左大公子前程远大。   但除了这两点,这门亲事,真再挑不出一点不好了……也不知道这辈子因为她的缘故,让许瑶光根本来不及遇上前世的丈夫,便先与左大公子定了亲,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盼是她杞人忧天,许瑶光这一世,能比上一世过得更好吧!   许瑶光见许夷光半点不居功,虽没再多说,心下却是越发的感激佩服她了,得亏她及时发现了二妹妹的好,也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不然……   一旁许宓在姐妹几个说话时,一直都坐在一旁,没有加入进去,当着满屋子长辈的面儿,她倒不担心她们会排挤她,可她却不想委屈自己,作践自己,所以一直都安静的坐着吃茶。   但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许夷光到底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竟然凭借医术先是搭上镇国公府,再搭上新安王世子妃,如今还搭上了承恩侯府,大有“一招鲜,吃遍天”的架势。祖母也是,就因为她会医术,便百般捧着她顺着她,连她们母女百般对父亲不敬,也睁一只眼避一只眼的当没看见,其他人更是宛如众星捧月,就盼着能跟许瑶光一样,通过许夷光得到这样那样的好处,   ——她和姨娘怎么就能糊涂到竟让许夷光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学了一生医术,却无知无觉这个地步的?   许宓越想越是悔恨。   再想到许瑶光已经有了大好的亲事,许夷光的前程亦是想也知道差不了,自己却还没有着落,连想自甘下贱的作妾,都还得步步为营悉心筹谋,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就握得更紧了。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啊,她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把她们所有人,都踩到脚下!   一时用毕晚宴,大家又围坐着吃了茶,猜了一回灯谜,只要猜中了的,都有彩头,许夷光也得了两个后,眼见已交了二更,许老太太方笑着命大家都散了。   期间许明孝好几次都涎着脸,想与许夷光说话儿,谁能想来,她凭借自己的本事,竟真眼看着就要为自己搭出一条青云之路来了呢?只可惜,俱被她直接无视了。   弄得许明孝是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在心里发狠,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许夷光才不关心许明孝想什么,送李氏回屋后,她便立时回了自己院里去,她有预感,傅御今夜一定会来。 第260章 夜会   许夷光这次预感得很灵,她前脚才回了屋,果然傅御后脚便来了。   穿一袭玄色底绣暗银色福寿纹的锦袍,乌发墨眉,高鼻方额,一双凤眼湛然有神,下颌上透着淡淡的青色,不过是微微一笑,便已能颠倒众生。   许夷光的心猛地一跳,脸上也微微发热,道:“你来得倒是挺巧,我也才刚回屋。”被他灼灼的盯着,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似的,忙走到桌前,给他斟起茶来。   傅御仍没有收回视线,只道:“瘦了些。我还当你在承恩侯府待得乐不思蜀了,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肯回来呢。”   语气酸溜溜的,虽然知道她这几日怎么也不可能“乐”,自然更谈不上“不思蜀”了,相反,她只怕身心都一直紧绷着,所以他才堪堪忍住了没有去承恩侯府看她的冲动。   倒不是怕让人瞧见了,于她闺誉有损,承恩侯府的侍卫与护院想也知道拦不住他,他主要还是怕打扰了她,那是她的热爱她的理想,他帮不上她忙也就罢了,至少不能影响她,拖她的后腿。   可想是这样想的,这会儿真见到了人,想到她这么几日不见,竟然并不怎么想念她似的,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了。   许夷光就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哪有乐不思蜀了,我早想回来了好吗,这不是之前承恩侯夫人情况不稳定,我怕出什么岔子,前功尽弃,不敢回来么?”   一面说,一面把茶递给他,不经意擦到了他的手指,忙道:“你手怎么这么凉,来的路上吹风了吗……你竟然穿得这般单薄,难怪手这么凉,就不能多穿一点么?”   傅御忙笑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敏敏你能救活他们母子,我不知道多与有荣焉。我也不冷,手也不凉,只是我从来体温就比常人略低一些而已,不信你再摸?”   心里讪讪的,他就穿了一件中衣一件外袍,能不冷吗,可宁愿冷,也不能丑啊,总不能输给傅烨那个小白脸儿吧,竟然还敢上门堵人,简直可恶!京城的天气也是可恶,江德就不必说了,再冷也有限,可辽东够偏远够冷了吧,那风裹着雪粒吹在人的脸上时,就跟刀割一样,也不像京城这样湿冷得连骨头缝儿都隐隐作痛啊,得亏他底子好,不然还真   未必撑得住。许夷光见他说着,就把手伸过来,要捉自己的手,微微后倾身子避过来了,嗔道:“我才懒得摸呢,反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冷了加衣裳吗?对了,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你有认识的可靠的画   师吗?”   傅御眼见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没能摸上小手,大是遗憾,道:“没有,不过应该能找到,就是你找画师做什么?”这事儿虽涉及颜曦的私隐,可等画像画出来后,十有八九还得傅御派人帮忙找人,许夷光遂也不瞒他,把颜曦的心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不管怎么说,我总要帮曦姐姐勉力试一试,若试过了仍改变不   了结果,便是天意如此,她将来也至多只会遗憾,不会后悔了。”傅御知道她和颜曦要好,也知道颜曦始终是站他们一边,且还直接间接帮过他们不少的,忙道:“人这一辈子,总要怦然心动一次,才算不枉此生,不冲旁的,只冲颜四小姐有这份为自己争取的勇气,这个   忙我也帮定了,敏敏你就等我消息吧。”许夷光点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不过不光得乐意,你还得快,这几日我在承恩侯府虽身心都高度紧张,依然时刻都惦记着这事儿,惟恐迟了,那位公子就不在京城了,那可再   往哪儿找人去?”   如今傅御肯帮忙,她明儿一早就能打发人去给颜曦送信了,她这几日想也知道必定着急坏了。   傅御忙应了:“放心,我待会儿回去后,便吩咐下去,一定尽快找到合适的画师,就是画师怕是不好进镇国公府,只能让颜四小姐出来。”   许夷光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安排,你只尽快找画师就是了。那排查我娘给的那张名单上的人家,排查得怎么样了?这事儿同样是宜早不宜迟,不然……”   不然靖南侯太夫人真一气之下,不顾傅御的意愿把亲给他定了,她难道还真不要脸面了,到这个地步,仍死命要嫁进傅家去不成?   傅御明白许夷光‘不然’后面想说的话,心里一紧。这几日他还是没能找到机会与母亲单独谈话,反倒是府里开始大肆采买办喜事所用的各种东西,就算傅焕成亲在即,照理也采买不到那么多才是,就怕母亲是打着先斩后奏,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   同意的主意。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妥协的,大不了没有母亲的同意与祝福便是,他过了元宵节,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傅御想着,道:“已经安排人在查了,只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所以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再就是当中有两家,已经搬离京城多年了,更需要时间,不过不管查清当年之事需要的时间是长是短,有些事   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说完不待许夷光有所反应,已笑道:“敏敏,过几日就是元宵灯节了,到时候我带了你去灯会赏灯好不好?”   有些话说得多了,便显得不那么郑重了,他也不是那种时时将自己决心挂在嘴边的人,他只要彼此心里明白就够了。许夷光自然是信傅御的,见他不欲多说此事,也就配合他笑道:“我还真没去灯会赏过灯呢,不过我虽没去过,到底时常能出门,何况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像我娘,不管十二岁以前有没有去过灯   会,至少这十七年间,是再没去过的……熠之,能不能,到时候连我娘一并带去?”   傅御自那日告诉了许夷光自己的字后,一直等到今日,都没听她叫过,还以为,至少成亲前,自己怕是听不到了。万万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般突然,‘熠之’两个字经她之口叫出来后,也果然镀了一层蜜似的,前所未有的悦耳动听,忙笑道:“自然是能的,只要太太愿意,什么时候都能,什么事也都能,那我回去后就   安排,一定让你和太太都玩儿高兴。”   许夷光方才怕傅御不愿意带李氏一起去,毕竟有长辈在,他一定会觉得束手束脚,各种不方便。   所以‘熠之’两个她自知道以来,便只在心里默念的字,立时便脱口而出了,脱口而出后,方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反倒有一种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傅御又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就更高兴了,道:“你先别忙着安排,我先问过我娘的意思后再说,指不定,到时候还会多一个人,有那个人在,应当轮不上我们陪我娘。”也不知道汪师叔会怎么感谢她? 第261章 赏赐   次日晨间去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时,许夷光便提出要与李氏一起出门一趟,实则是去孙太医府上拜年。李氏一开始仍不想去,架不住许夷光又是撒娇又是讲道理的,说‘若没有师父师母,我们母女岂能有今日?我也不能认识师叔,不能因才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名利双收了,娘作为我的亲娘,难道不该亲自登   门与他们都拜个年,道一声‘新年大吉’吗?’到底还是同意了,所以许夷光才会择日不如撞日的立刻定了就今日出门去,省得回头又被耽搁了。许老太太想也不想便允了,“明日家里就要开始请亲朋故交们吃年酒了,也就今日有空,你们今日出去正好。”还笑着关切的问道:“夷丫头,你是不是要去药铺采买?那去账房支五百两银票带着,以备不时   之需吧。”   许夷光笑道:“我今儿不买药材,只买些小东西,光祖母先前给的红包已是绰绰有余了,所以很不必去账房支银子了,多谢祖母好意。”   母女两个又陪着许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儿,便行礼告退,回了李氏院里去更衣妆扮,清点礼物。   不想刚妆扮完毕,便有个松鹤居的婆子喜气洋洋跑了来,行礼后禀道:“二太太,二姑娘,皇后娘娘有赏赐到,特地指明是给二姑娘的,老太太请二姑娘快去正堂领赏谢恩呢。”   许夷光一怔。她算着方皇后等她回家后,一定会有赏赐到,毕竟方皇后说了会一直记住她,不会亏待她的,而对方皇后来说,打发人上门赐她几样东西,给她壮一壮声势,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都认可了她,又   是举手之劳,她何乐而不为?   可许夷光没想到,方皇后的赏赐会来得这么快,惊喜过后,忙与李氏道:“娘,那我们快去正堂吧,别让人久等了。”   李氏忙应了,母女两个遂急急去了正堂。正堂中门大开,一身见客衣裳的许老太太正满脸是笑的陪着一个内侍说话儿,许明孝则同样满脸是笑的侍立在一旁,心里略微有些遗憾,偏今日老太太没出门吃年酒去,不然这会儿陪着雷公公说话儿的,   不就是他了?   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进来,许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忙笑道:“二太太,夷丫头,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雷公公,你们先见过雷公公吧。”   李氏与许夷光忙应了“是”,上前屈膝给雷公公见礼。   后者忙起身避过了,笑道:“咱家可不敢当二太太和二姑娘的礼,回头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说咱家托大,饶不了咱家的。”   又道,“既然二姑娘到了,那咱家就先把皇后娘娘的赏赐赐下吧。”   许夷光忙笑着应了一句:“那就有劳公公了。”   待许明孝扶着许老太太跪下后,自己也扶着李氏跪下了。   雷公公便大声唱起方皇后的赏来:“皇后娘娘赐许二姑娘玉如意一对,铜珐琅嵌青玉花篮一对,蝴蝶展翅金步摇两对,‘事事如意’、‘花开富贵’、‘年年有余’、‘前程胜锦’宫缎各四匹。”   自有跟来的小太监们将这些赏赐都一样一样的捧进来。   许夷光等雷公公唱完了,忙道:“臣女叩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李氏也忙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雷公公待大家都起来后,方笑向许夷光道:“这些东西都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二姑娘挑选的,还说此番因二姑娘救了承恩侯夫人和小公子,太夫人感激喜欢您喜欢得什么似的,望您得了闲,便过府多陪陪太夫   人她老人家去,娘娘会记着您的好的。”   许夷光忙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女也很喜欢太夫人她老人家,便娘娘不说,以后也一定会多去叨扰她老人家的。”小小年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竟能这般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不怪能以那样非常的手段,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的命,也不怪皇后娘娘向来不轻易夸人的,私下里对她却是赞不绝口,说一定要找机会   给她弄个乡君县主什么的当当呢……   雷公公想着,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热切了:“皇后娘娘知道了姑娘本有此心,一定会很高兴的。”   又笑向许老太太和李氏道:“老太太与太太可真是好福气,能有姑娘这般好的孙女与女儿。”   许老太太与李氏少不得赔笑着应酬了一回:“哪里哪里,公公实在谬赞了。”方由许明孝送了雷公公出去,自然少不得厚厚的打点他,偏雷公公对许明孝爱理不理的,根本不给他套近乎的机会,出门便径自去了,弄得许明孝心里是越发的不得劲儿,如今连个阉人也敢这般不将他放   在眼里了,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可惜不但李氏与许夷光压根儿不在乎他高兴不高兴,便是许老太太,这会儿也顾不得在乎他的心情了。   祖孙三代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方皇后才赐下的东西上。   许老太太先看着大红姑绒上躺着的两柄玉如意赞道:“温润莹透,洁白无瑕,这么大块上好的羊脂玉,可不多见,还不说这做工雕工,全天下也就内造司的,才能有这手艺了,真好,真好啊!”不说旁的东西,只说这两柄如意,谁家能有幸得上一柄,都好做传家宝了,可惜这是夷丫头凭自己本事挣来的,不好入到公中去,她也开不了那个口,说自己喜欢,最好还是夷丫头能自己识趣的主动把东   西献上,然而……   许夷光见许老太太满眼的热切,约莫能猜到她心里正想什么。那些宫缎也就罢了,她可以拿出来分给大家,其他东西她却是绝不会拿出来的,倒不仅仅冲的是这些东西本身的价值,最主要还是冲的它们都是皇后娘娘所赐的名头,指不定,将来某一日,她得靠这些东   西狐假虎威呢?遂装作看不懂许老太太的意思,笑道:“要我说,东西是好是坏,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它们都是皇后娘娘所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么,所以祖母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都妥善的保管起来,绝不会让它们有丝毫的损伤,辜负皇后娘娘厚爱的。不过,这么多缎子,我一个人却是穿不完的,所以打算借花献佛,给祖母一样花色各一匹共四匹,我娘两匹,再给大伯母三婶娘大嫂子和姐妹们,还有曦姐姐一人一匹,我自己留两匹,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第262章 拜年   许老太太一听这话,便明白自己是想不着那两柄玉如意了,心里对许夷光的不识趣大是不痛快,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孝顺乖巧为何物呢,都是李氏教的!却也知道,自己最好还是别在许夷光面前摆祖母架子的好,不然只会更生气,只得笑道:“这些缎子都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你有心给你大伯母三婶婶和姐妹们都分些,那是你的心意,我自是乐见其成,我   却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再穿这些鲜艳的颜色成何体统,所以你说给我的那四匹,就不必给了,还是留着你自个儿裁衣裳穿吧,祖母只要看你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高兴了。”   以为把西瓜收回去,再给颗芝麻,她就得欣然收下芝麻了?她才看不上,不就几匹缎子么,她库里多的是,才不稀罕!知道许夷光分缎子压根儿没把许宓算进去,本来还想提一提许宓恶心一下她的,到底还是忍住了,皇后娘娘都对她另眼相看了,摆明就算没有傅将军,她以后的前程也势必差不了了,她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一个不慎,才真是有可能西瓜没捡着,芝麻也给丢了,那就真是亏大发了。   许夷光闻言,少不得要与许老太太客气一回:“这些颜色哪里鲜艳了,要我说祖母穿正好,便祖母自个儿不裁了衣裳穿,留着将来赏人也是好的啊。”   架不住许老太太坚持:“你莫不以为我是在与你说客气话儿?自家祖孙,又不是外人,我犯得着与你客气么,所以就这么定了,你再说,我可就要恼了啊。”   许夷光只好让人把东西都搬回了李氏屋里去,眼见时辰不早,再不去孙太医家就迟了,也顾不得分送缎子了,挑了两匹带上,便与李氏一道去了二门上车,直奔孙太医府上。   孙太医却不在家,连汪思邈也不在。   大年下的,哪家高门大户都少不了日日吃喝玩乐,以致犯这样毛病那样毛病的人也更多些,所以孙太医反倒更忙了,连带两个儿子孙少衍孙行衍也跟着他大过年的也不能得闲。   至于汪思邈,却是据说出城拜访友人去了。   许夷光大是遗憾,给孙太太磕了头拜了年,领了红包后,便道:“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师父了,还说今儿一定要好生给师父磕个头拜个年呢,谁知道师父偏又不在家。”   孙太太闻言,忙开玩笑道:“你放心,你师父虽不在家,红包却是一早就与你备下了的,你不用给他磕头,就能拿红包,岂不是更好?”   说完见许夷光还是怏怏的,想了想,道:“我打发人去问一问你师父,看他能不能回来用午膳吧,其实他也惦记着你,好几次念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拜年,说有话与你说呢。”许夷光这才笑了起来:“那就麻烦师母了。对了师母,这两匹缎子是我和我娘临出门前,皇后娘娘打发人上门赐下的,我怕与其他礼物放在一起,不慎给弄脏弄坏了,所以索性直接带了进来,您和大嫂一人   一匹裁衣裳穿啊。”孙太太见两匹缎子都精致华美,触感更是柔滑得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忙道:“这么好的缎子,你留着自己裁衣裳穿呗,干嘛又想着我和你大嫂,便真做了衣裳,我们也舍不得穿,何况也穿不出那个感觉来   ,真正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还是别白糟蹋了。”许夷光正要说话,李氏已先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缎子再好,也得做了衣裳穿在身上,才能实现它的价值,否则它便是一堆死物,只能白放着,那才真是糟蹋了,何况姐姐与大奶奶都生得白,什么颜色   都压得住,怎么就穿不出那个感觉来了?您就别与敏敏客气了,再客气,就真是见外了,我们娘儿俩也再不好意思登门了。”   许夷光忙附和道:“可不是吗师母,您就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收下了吧。”   挽了孙太太的手臂,一摇一摇的。   方让孙太太点了头:“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你大嫂的,也一并先收下,回头等她忙完了,再让你向你道谢啊。”又笑道,“经过此事,敏敏你的名声可更响亮了,你师父在太医院待了二十年,尚且远不及你,师母真是以你为傲,恨不能见人就说,许二姑娘是我家老爷的徒弟,跟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两样,偏又不能说   ,啧,就好比穿了锦衣大晚上的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看,可真是难受死我了。”许夷光笑起来:“师母想说就说呗,之前我着意瞒着,是怕我家里的人知道了,会横生枝节,如今我却是没什么可怕的了,师母想说就只管说,何况只怕如今已有人知道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开了,那就更没   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孙太太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回头逢人就可劲儿显摆去,你到时候别反过来嫌我多嘴多舌啊。”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孙太太正色道:“之前敏敏不是托我让牙行帮你们只物色庄子,不要宅子了吗?牙行的人大过年的也没闲着,前儿送了消息来给我,说是小汤山那儿,有合适的庄子了,统共百来亩地,还有一幢   两进的宅子,宅子里几乎什么都不缺。”说着面露难色,“只是一来,那庄子有汤泉,最是养人的,二来百来亩庄子多是热地,种粮食不行,冬日里种新鲜的瓜菜却是再好不过的,一年下来,收益反倒比种粮食还更高出一大截,所以,张口就是五   千两,要价有些高。我试着还了一下价,还到四千五百两那边便再不松口了,偏除此之外,又暂时再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庄子……敏敏,要不你再多给点时间,师母一定会替你找到一个最合适的。”   若没有大年初一晚上的事儿,许夷光自是觉得早几日晚几日都没什么差别。可偏偏发生了那样不堪的事,她就觉得早几日晚几日差别很大了,因说道:“师母,有汤泉的庄子贵些也是理所应当,若非万不得已,只怕那卖家根本舍不得卖,我们这次能遇上,也是运气好,四千五百两   就四千五百两吧,我回去后设法凑凑,应当能凑到。只是我需要多一些时间,不知道牙行那边肯不肯通融,好歹也等出了正月后,我若仍凑不齐银子,再找新的买家?”孙太太蹙眉道:“将近二十日的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更好的买家,不过我会尽量让他们通融的,话虽回来,四千五百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满京城也没多少人家能一气儿拿出这么多现银来,我就是拖,也一定会替你拖到二月的。” 第263章 哥哥   许夷光忙向孙太太道谢:“大恩不言谢,那我就不玩儿那些个虚礼,给师母磕头了,反正我如今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欠师父师母的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时,再加   倍报答您二老了。”   心里则已在计算自己要怎么凑那超出预算的两千余两银子了,显然除了变卖以往镇国公府、新安王世子妃、陆府并承恩侯府新近给她的那些谢礼,她根本再没有其他办法。可那些谢礼里,吃的用的至少有一半已经送出去,或者吃用掉了,剩下的一半也不知能变卖两千两银子不?大件的东西倒是值钱,却又轻易变卖不得,娘也未必肯同意变卖……不管怎么说,回去后再慢慢想   办法吧,总归还有时间。   孙太太笑道:“我也没指望你给我磕头,才进门磕个头就得了我的大红包去,再多给我磕几个,我岂不是要给你磕穷了?所以,不磕好,不磕好啊!”   娘儿俩说话时,李氏一直在一旁低着头吃茶,一句话也没有接。四千五百两的庄子,她知道自家买不起,可她这些日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几乎夜夜都是睁眼到天明,白日里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让敏敏担心,也让府里其他人瞧出端倪来,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自   己还能撑多久,只恨不能立时搬出去,离许明孝远远的。   再者,咬牙买下这个庄子,将来再作为嫁妆让敏敏带到夫家去,她便一辈子都细水长流的不会跟自己一样经年累月的缺银子使了。   所以李氏才会在许夷光与孙太太说就买这个庄子时,虽满心自责自己又要自私一回了,仍没有表示反对,大不了,她把能变卖的,都偷偷变卖了吧……许夷光与孙太太相视笑过之后,说起给孙行衍准备的生辰礼物来,“……是一块儿步步高升的和田玉佩,玉质虽然只能算中上,难得的是寓意好,本来初八那日,我是打算亲自登门给二师兄道贺,再送上礼   物的,谁知道初七开始就不得空呢?若待会儿二师兄能与师父一道回来,我就亲自送给他,若不能,就请师母代我转交了啊。”   一面自春分手里接过装玉佩的黑漆匣子,双手奉于孙太太。孙太太接过后,立时打开了,见匣子里的玉佩莹润通透,如同凝脂,可不是许夷光说的‘玉质只能算中上’,忙笑道:“若只是贺你二师兄的生辰,他跟你一样,都还是小孩子,那就太贵重了些,不过,若是   既贺他生辰,又贺他定亲,就不算太贵重了,毕竟他这辈子就定一次亲么,他又只得你一个师妹,那师母就先代他收下了啊。”   “二师兄定亲了?”许夷光又惊又喜,“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竟然不知道,师母,我若是今儿不来,您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哪有您这样的啊,不知道什么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孙太太见许夷光的惊喜半点没有作伪,心里又是释然,又是替儿子难过,但凡敏敏待他有一点男女之情,她当娘的都会尽力替他争取周旋一回,可问题是,敏敏从头至尾只拿他当哥哥,儿子与自家连考虑   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大家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敏敏如今还如终于拭去了表面那层尘土的明珠,开始大放异彩,自家的傻儿子越发配不上了……孙太太因笑道:“就是你师父太医院同僚温太医的女儿,姑娘长得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人也能干,要不是你师父与温太医自来谈得来,你二师兄还未必能高攀上人家姑娘。因初六那日才说定了,还在合   八字,连小定都没下,所以还没来及告诉你,等回头有机会时,你见了温姑娘,就知道她是那种过日子的人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儿图什么呢,甘于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就够了。”   “平淡才是福。”许夷光由衷的替孙行衍高兴,“二师兄将来一定会感激师父师母替他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的。”   至于孙行衍对她的那些朦胧的感情,就让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归于尘埃,消失不见吧。   李氏此时也已暂时收拾好了心情,闻言笑着接道:“可不是吗,多少人终其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能让日子平平淡淡的,什么波折都没有而已,将来二少爷一定会感激姐姐的。”   譬如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一家人能守在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了,只可惜,她这辈子注定与平淡两个字,沾不上什么边儿了。   娘儿们三个正说着,孙太医回来了,孙行衍也跟着回来了,惟独孙少衍因为病人家里实在离不了人,让孙太医给留下了。   许夷光忙上前给孙太医磕头拜年:“祝师父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待孙太医叫了她起来后,又笑嘻嘻的给孙行衍屈膝拜年:“也祝二师兄新春大吉,万事如意,争取明年的这时候,已经把二嫂子娶进了门,能与二师兄一道孝敬师父师母,为师母分忧解劳了。”   孙行衍自看到许夷光第一眼起,眼里便迸射出的惊喜光芒,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瞬间变得暮气沉沉的,沉声说了一句:“多谢师妹。”   又规规矩矩的给李氏见了礼,便借口回房换衣裳,躲了出去,心里简直后悔回来这一趟。   师妹听见他定亲了,竟然半点伤感与沮丧都没有,果然像娘说的,从头至尾都拿他当亲哥哥一般看待,就这样吧,做哥哥同样也能守护她一辈子,已经比连哥哥都没得做,强出太多了……   孙太医看见儿子近乎是落荒而逃,一面暗暗摇头,就这养气功夫,就算是亲儿子,他也得说是配不上人家嘛。   一面与许夷光道:“我的红包你师母已经一并给你了?给了就好。”   说着看向孙太太,“什么时候能开宴?差不多半个时辰?那足够了,你随我来。”后面的‘你随我来’四个字,却是对许夷光说的,许夷光也约莫能猜到孙太医会与她说什么,却也只能认命的跟了去。 第264章 拳拳苦心   果然一进书房,孙太医便冷着脸沉声问道:“你这次是不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就知道,你之前每次来,都跟你师叔关起门说半日的话儿,是有原因的,只可恨我每次都要么是忙   ,压根儿不在家,要么是在家也顾不得管你,所以给了你学习他旁门左道医术的机会!”   许夷光见孙太医明显动了真怒,不敢再妄图凭借嬉皮笑脸就能过关了。忙正色道:“不敢相瞒师父,我的确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也的确是跟师叔学的,可师叔这不是旁门左道啊,只不过是世人对此了解得少,也因为了解得少,所以才会有误解与害   怕而已,并不代表……”话没说完,孙太医已抬手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只问你,你这次是万幸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若是没有呢,你考虑过后果吗?太医和稳婆都会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你根本辩无可辩,你这么久以来累积起来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等待你娘的会是什么,你又想过吗?你虽只是我的徒弟,这么多年下来,我却早已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了,试问哪个做父亲的,眼睁睁看   着自己的女儿以身试险,还是间接因为自己的原因,能不自责与后悔的?”吸一口气,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我也已责骂过你师叔,让他以后不许再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是男子,被病患家属追着喊打喊打无所谓,名声烂大街也无所谓,你却是女孩子,要是哪日被人喊打喊杀,或是名声坏了,将来怎么样呢?所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回去后,就把你师叔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通通都给我忘了,以后有类似的病例时,也找借口不   许再出诊,只接那些有把握,不会立时致命的,稳中求升,记住了吗?”   也是怪他,当初不想着万一……就把师弟的医书给她看,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可现在再后悔也已迟了。   许夷光当然知道孙太医都是为她好。   何况汪思邈也与她说过自己曾因为治病遇上的那些危险,她并不敢奢望,自己在以后的行医过程中,就不遇上那样不理智甚至是疯狂的病患家属了。   可就因为怕遇上那样的病患家属,怕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就迎难而退,见死不救么?   她做不到。   也有悖她学医这么多年来的初衷。   诚然一开始,她只是为了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等同于是自保,再就是为了让娘不再跟前世一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她早真的爱上了行医,爱上了那种治好了病人,知道了自己存在意义,实现了自己存在价值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如今再让她放弃,她万万做不到!许夷光因斟酌着说道:“师父,我知道您疼我,都是为我好,可师叔那些医术,的确能救人,那在我看来,便不是旁门左道,我不但不想忘记,还想慢慢的找机会将其发扬光大,以后救更多的人。我这也不   是痴人说梦,皇后娘娘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需要从长计议,所以师父……”   “敏敏,你听师父说。”孙太医却再次打断了她,语重心长,“你还小,至今也只给那么有限的几个人治过病而已,还都有幸全部治好了,这是你的幸,也是不幸,因为以后的某一日,当你忽然发现,你原来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   厉害,那么无病不能治无人不能医时,你受到的挫折与打击,必将是成倍的。”“同样的,当你发现病人家属,原来并不都是那么理智与教养良好,反而你能为他们的家人治病时,便奉你为上宾,给你下跪磕头都成,你治不了他们的家人时,便对你各种恶言相向,甚至喊打喊杀时,你   心里的悲愤、委屈与后悔,也将是成倍的。师父不想让你在师父曾经碰得头破血流的地方,也碰得头破血流,你明白吗?”   许夷光忙点头:“师父,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就算当初碰得头破血流,师父您也没想过要放弃治病救人,没想过要放弃您苦学多年的医术,不是吗?”孙太医叹气,“我是没想过要放弃,可我是男子,你却是一介小女子,这能一样吗?这个世道,对女人本就比男人苛刻得多,同样的事情,男人做了可能只是小错,甚至没错,换了女人来做,就极有可能是   不可饶恕的大错。何况你想过没有,你这次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以后势必会有越来越多妇人难产时,请你上门的,你难道个个儿都能保证母子俱安吗?”“结果是好的时,自然皆大欢喜,没人计较你是靠那样血腥的手段,才救活了产妇和婴儿的,结果不好时呢?你就是连个囫囵尸首都不给产妇留的杀人凶手,家属的所有悲伤与愤怒都将发泄到你身上,而世   人都是这样,你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前面你做对了九十九件事,他们都会立刻给你抹杀了,只记得你做错的这一件事,到那时,你该如何?”“再者,你名声在外后,因为有官家千金的身份,可能等闲人家都奈何不得你,再不济了,也不敢公然要你的命。可换成王府宗室,甚至是宫里的皇上要你出诊呢?但有意外,你可就真是连命都未必保得住   了。”“还有一点,都知道你能起死回生,保得产妇母子平安后,寻常人家的产妇难产时,也来求你,你救还是不救呢?你不救吧,良心过不去,舆论也会说你嫌贫爱富,你救吧,自己要累死不说,寻常人家的条件可远远及不上什么侯府公府的,自然产妇一尸两命的几率也得增大许多,你到时候又该如何?跟你师叔当初似的,没命的往前跑,因为一停下就会被愤怒的家属们打死吗,可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父   母亲人都在京城,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孙太医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不免有些气喘。   又见许夷光目光晦涩,不发一语,只当她是被自己说服,或者说是吓住了。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敏敏,师父真的都是为你好,所以你就听师父的,回去后便把你师叔教的那些,都忘到脑后去吧,更别想着什么发扬光大了,这用常规的方法,一样能治病救人,何必非要冒险呢?你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是我把你带上这条路,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认识你师叔的,你叫我到时候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又该如何才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第265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许夷光沉默了半晌,终于直直迎上孙太医的双眼,郑重开了口:“师父,您为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自小亲人缘薄,自己的父亲更是那样,可以说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父爱,但我想,若我父亲不是那样,   而是与世间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疼我爱我,他为我考虑的,可能也就跟您一样了,在我心里,您也不是父亲,胜似父亲,我真的很感激您,很敬爱您。”“可这次我不能听您的。我记得我当年刚起意要拜您为师学医时,您一开始并不愿意收我,还对我说,学医是一件需要经年累月坚持的事,枯燥而乏味,十个人里最后能坚持下来,学有所成的,至多两三个,没空陪我玩儿。等我终于能跟着您学医后,我发现,的确就像您说的,枯燥乏味得让人无数次都想打退堂鼓,但我坚持了下来,并且从中发现了真正的乐趣,爱上了学医、行医,如今更是希望,能将您   和师叔的医术发扬光大,救治更多的人,造福更多的人。”“您方才说的,我也都早想过了,风险是肯定有的,甚至极有可能我最后会身败名裂,不得善终,可也有一半的可能结果是好的啊,之前在承恩侯府,刚将他们家的小公子取出来时,我差点儿没忍住流泪,   等之后承恩侯夫人终于睁开眼睛醒来了时,我再次差点儿没忍住流泪,当时心里真是好满足好骄傲,因为我救了两个人,两个本来已经死定了的人……”“以后我还会救更多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不是我自己的失误,而是真的我已无力回天,我相信病患家属总会理解我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始终不能理解我,甚至就算不理解的人不是小部   分,而是大部分,虽千万人,吾往矣,请师父您能理解我,支持我,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理解与支持的!”   孙太医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徒弟聪明,沉稳,打小儿便与同龄人不一样。   但与她像方才这般郑重深入的谈话,师徒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有懊恼,有伤感,有无奈,还有几分欣慰与骄傲。   他的小徒弟,终于长大,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夫了,虽然在他看来,她仍很稚嫩,很天真,只凭着满腔的热血,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哪怕知道会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可他当年,不也是这样天真热血过来的吗?   他当年不也曾有过她方才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种豪气吗,怎么如今到了他徒弟这里,他反倒不支持了,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她就不能青出于蓝了不成?可她的确有青出于蓝的天赋,也有那个决心,那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支持她到底呢,何太医这两日不是一直都旁敲侧击的打听敏敏是不是他的徒弟,言辞间不知道多赞赏她,多羡慕她的师父能有个那么好的   徒弟吗?   他们两个人争了二十年,谁也不服谁,自认自己比之对方什么都不输,连儿子都是一样,那个……一样的没天赋,承继不了他们的衣钵。   可他的徒弟比何太医的徒弟强啊,只这一点,就够他得意与骄傲了,何况这还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他为什么不支持!难道真要因为他的保守与瞻前顾后、杞人忧天,让一个天赋极高,本该有极大成就,也能救治造福更多人的大夫最终泯然于众,让本该被发扬光大,前进一大步的医术却因他的缘故只能止步不前,而他至   死时再来后悔吗?   何况师弟当初被人追着喊打喊杀,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是男的,男女有别,敏敏却是女的,情况应当会好上许多……孙太医想到这里,终于缓缓开了口:“敏敏,你真的长大了,考虑事情也已足够成熟,理智了,师父替你高兴,也为你的勇敢与决心感到骄傲。只是一点,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要遇上的人和事也很多,在师父看来,你的肩膀,还不足以把一切都自己扛起来,且就算你真有那么一日,能彻底的独当一面了,在师父眼里,你依然是个孩子。既是孩子,下次再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记得别只让人立刻请你师叔,还   得连我一并请去,你师父虽位卑言微,要护住你一个小丫头,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便他不能让师徒两个都全身而退了,至少也可以将大部分的责任都担了去,尽可能的保她全身而退,他总不能让她叫他这么多年的‘师父’白叫了。   也就是说,师父不但肯支持她,理解她,还肯竭尽所能的庇护她,尽可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许夷光又惊又喜,忙道:“师父,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也加倍慎重与小心,不给您丢脸,也不让您担心受累的!”   她何其有幸,能遇上师父这么好的长辈、引路人,还能得到他这样近乎无条件的理解与支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的确有父亲等于没有,可她有师父,那便足够了!   一时小丫鬟来回午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师徒两个去用膳。   孙太医与许夷光遂打住话题,出了书房。   不想迎头却遇上了气喘吁吁,才从外面赶回来的汪思邈。   孙太医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当没听见汪思邈明显带着讨好语气的话:“师兄,您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啊。”径自绕过他便往前走去。哼,敏敏年纪小,不知轻重,你汪思邈三十岁的人了,难道也不知道吗,背着我偷偷教她你那些旁门左道也就罢了,我几次问你她是不是用剖腹取子的法子保的承恩侯夫人母子平安,你也不肯说,我不能   ,也舍不得对着孩子撒气,还不能对着你撒气了?我这次不让你看够我的脸色不算完!   汪思邈等孙太医稍稍走远了,立时拉了许夷光低声问道:“师兄骂你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许夷光撇嘴,“您以为您不说,师父就猜不到了?您可别忘了,师父开始学医时,您还没出生呢,何况师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您,所以,师父一问我就承认了,幸好师父不但没怪我,还说会理解我支持我,   师父可真好!”“我可没觉得他好。”汪思邈小声道,“给我几天脸色看了,不然我干嘛一大早就躲出去,还差点儿误了跟你和你娘见面?可真是不公平,明明我这次就只是给压了个阵……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娘这会儿是   在二师嫂屋里吧,我给她打个招呼去。”许夷光“嗯”了一声,一面随他往前走,一面低笑道:“师父可能是觉着我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情有可原,您却一把年纪了,该想得到万一……打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他,所以生您的气?” 第266章 没有勇气   汪思邈挑了挑眉,低声道:“我不瞒着他,他那么保守的,万一不让你学该怎么办,那不是白白浪费你的天赋,我的医术也只能后继无人,徒自兴叹了吗?你是学了剖腹产手术,才知道一点也不难,一点也   不惊世骇俗,更不是什么旁门左道,可没学的人,谁知道呢?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娘好吗?我这身装束没问题吧?”许夷光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点头道:“挺好的,不过我说好没用,得我娘说好才成……别说我没帮您啊,今儿我可是好说歹说,才让我娘答应与我一起来的,我还打算,元宵节让我娘同我一道出门去   灯会赏灯呢。”   “真的?”汪思邈大喜,“果然是师叔的好师侄!你放心,师叔不会忘了你,将来……一定会重重答谢你的!”   许夷光却低声道:“我不要师叔的答谢,只要您能让我娘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汪师叔这般有趣,对娘也算上心,且有越来越上心的架势,只盼他能让娘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吧!   午宴摆了两桌,孙太太与李氏、许夷光并孙大奶奶一桌,孙太医、汪思邈与孙行衍一桌,因都是自己人,便没有竖屏风来隔着。   谁知道席间汪思邈好几次都想找机会与李氏说话儿,不然就是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李氏看,次数一多,别说早就知道他居心的孙太医孙太太了,连李氏都察觉到异样了。   是以待午宴一结束,便向孙太医孙太太提出告辞了,态度还颇为坚决。   弄得许夷光也不好再坚持留下,只得辞了孙太医孙太太,再几不可见的冲汪思邈摇了一下头,随李氏坐车回府去了。   一路上,李氏都低着头,没有说话,许夷光心里不免惴惴的。   娘这是,生气了吗?   都怪汪师叔,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正要说话,不想李氏已先轻声道:“敏敏,你汪师叔,是不是与你说过什么?你也极乐于见到,娘与他……娘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汪思邈的目光太过直接热情,她就是傻子也感觉到了,何况,她还不是傻子,连带之前的某些事,她也忽然间都想明白了。李氏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娘也希望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重新开始并不意味着,我就得再次……嫁人,你明白吗?娘完全可以守着你过,等你将来出阁后,娘也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过。你   汪师叔热情磊落,不拘小节,现下看来的确与你父亲,不是一样的人,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了,敏敏,你能明白娘吗?”这些年来,她在许家和许明孝这个大坑里,实在跌得太重也太痛,以致就算所有人都告诉她,爬出那个坑后,前面便是平坦的康庄大道,再不会让她跌倒,让她只管放心的走,她也没有勇气再踏出那一步   了。   何况,她如今还在坑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去,哪能奢望那些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呢?还是趁早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不要给人任何希望,不要平白耽误了人的好。   许夷光准备的一肚子替汪思邈说项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娘这是被伤害得怕了,以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去井台边的勇气也没有了,这何尝不是她很长时间以来所持的心态?   也就是那个人是傅御,他又为她做了那么多,让她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他的深情,她才最终卸下了心防,肯再赌一次,也给傅御和自己一次机会。可汪师叔对娘的用心,比之傅御,至少如今还差得远,只怕更多是出于移情的作用?至今也只是好感居多,何况娘的情况,与自己当初还不一样,娘至今还是有妇之夫,自己心里道德与廉耻的桎梏那一关   便先过不了,这原也是自己的预料中不是吗?   既然她不出意料的排斥,那就先放下,顺其自然吧,若汪师叔真个用心用情至深,若二人真个有缘,将来自然仍有机会,反之,汪师叔轻易就放弃了,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许夷光因忙道:“娘,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太想当然,只当我这样做是为您好,您也应当会开心,就忘记考虑您的意愿和感受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说到底,您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您放心,除非   您自己愿意,否则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李氏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只与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事,到底不自在,遂揽了许夷光的肩膀,说了一句:“不过敏敏,娘还是很高兴,高兴你真正长大了,看问题的角度高度都与以前不一样,也能跟细致入微的心疼与体贴娘了。”便立时岔开了话题,“那有一件事,娘也不瞒你了。世子妃年前不是去过一次咱们家,你恰巧不在,所以我替你接待的她吗?事实上,她那日本就是为见我而去的,她与我说,十分喜欢看重你的人品才德,   正好她娘家有个幼弟与你年纪相当,还未定亲……”把新安王世子妃幼弟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么好的亲事,娘委实狠不下心来拒绝,就怕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可我又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怕你始终忘不掉……我总不能逼你吧,我也舍不得逼你,所以就与世子妃说,要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她。我本来想的是,先拖一段时间再看,但方才我见你真正长大了,又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瞒着你了,行与不行,都该由你自己拿主意,如此不   管将来你过得好,还是不好,你都不至于后悔,毕竟决定是你自己做的,那不论好坏,都该自己负责与承担。”   许夷光这才知道,李氏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一件绝不能算小的事。   她是觉着娘这些日子有事情瞒着她,却没想到,是有关自己终身的。   立刻又是感激又是庆幸,要是娘也跟别的母亲似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便直接做主替她把亲事给定了,她这会儿可该怎么办,能说她不该这么做,再逼她去把亲事给退了么?   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人新安王世子妃和胡家可都已够有诚意了。再想到自己刚还自以为是为了娘好,便差点儿做了罔顾她意愿和感受的事……还真算是应了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第267章 惊涛骇浪   许夷光想着,抱着李氏的脖子就“吧唧”亲了她一口,道:“娘,您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全天下也再找不出比您更好的娘了!”   李氏假意嫌弃的擦了一下脸,嗔道:“好好说话儿。”许夷光就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那我可说了啊。娘,这门亲事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难怪您犹豫,可亲事再好,不是我想要的,那便不能算好了,所以,您尽快婉拒了世子妃吧,就说您舍不得我远嫁,所以   只能辜负世子妃的一片美意了,想来世子妃不会见怪的。”   李氏闻言,叹道:“我就知道,告诉了你,十有八九会是这样的回答,果不其然,那我回头就给世子妃回话儿……真是好生可惜啊!”   许夷光没有说话。   是挺可惜,可她已经有最好的那个人了,那便拒绝了天皇老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惋惜的。   就是看娘的神情,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要不要告诉娘,自己和傅御,其实已经渐入佳境了呢?耳边忽然响起李氏低低的声音,“敏敏,你是不是,还……还忘不了傅将军啊?哎……娘只希望你能开心,凡事随心而为,所以不逼你,可娘也不想看到你一直这样下去,都怪娘不好,连累了你,不然你这   么好的孩子,不说远了,哪怕只是托生到你大伯母肚子里呢,如今必定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夷光见不得李氏这副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亏欠了她不知道多少的样子。本来还犹豫现在不到告诉李氏她和傅御挺好的最佳时机的,一瞬间也顾不得了,脱口便打断了李氏:“娘,您怎么又来了,要我说多少次,您从来不欠我什么,没连累过我什么,我也从来都以能做您的女儿   为幸?我和傅将军,我们……也一直挺好的,他已说了会尽快登门提亲了,所以娘,您就别再自怨自艾,也别在为我担心了……”   “真的?”话没说完,已让李氏给打断了,声音虽压低了也掩饰不住惊喜,“敏敏,你真和傅将军一直都挺好的?我就说嘛,你后来的样子,明显不像是强颜欢笑,你让我给你一样信物,让你的‘朋友’带去碾伯所见你   舅舅们时,我也在想,你哪来那样的朋友,敢情……难怪当初去灵隐寺上香时,我能为你和傅将军求到那样一直好签,如今签文也果然灵验了,看来冥冥中一切都有天意。”   “咳咳咳……”许夷光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敢情娘早有感觉,所以方才真不是有意在套她的话?   不过能让娘高兴起来,也不错,她和傅御好,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在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难道还不能让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知道,分享自己的喜悦了?   母女两个都心情极好的回了许府。   一早就出门作客吃年酒的大太太母女与三太太母女都还没有回来,许老太太也才刚午睡了起来,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这么快就回来了,笑道:“还以为你们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呢,没想到这会儿就回来了。”   许夷光笑道:“给我师父师母年也拜了,红包也拿了,年酒也吃了,没什么事儿,自然便早些回来了。”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再藏着掖着自己的师父就是孙太医的必要了。   既是她的师父,就跟府里的柳先生一样,公中以后四时八节的,都该备一份厚礼送去,有什么事时,孙家的人也该是许家的座上宾才是,哪怕孙太医孙太太不愿意来呢,许家却不能不请。果然许老太太满脸的惊讶:“你师父师母?夷丫头,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你师父呢,不知是哪位高人,府上又住在何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家可得好生答谢人家一番,以后两家也得常来常往才是。   ”   心里更是惊讶,以前不是怎么也不肯说的吗,今日怎么会忽然主动要说了?   许夷光笑道:“说来祖母也认识我师父,就是太医院的孙副院正,年前九月里才给我看过病,我小时候生病差点儿死掉那次,他老人家也给我看过病的,便是打那次起,我开始跟师父他老人家学医的。”   这丫头的师父,竟然就是孙太医?   她还打……对,她小时候差点儿生病死掉那次,是她六岁时,她竟然打六岁起,就跟着孙太医学医了?   六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啊,何况是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更是打小儿半点苦都没吃过,她当年到底怎么想的,竟然那么小就知道跟着孙太医学医了,并且还坚持了下来,一直到今日。   还有孙太医,当年竟也肯收她一个六岁的小娃儿为徒?   难道是李氏让她学的,就是为的如今女儿一飞冲天了,她也跟着鸡犬升天?可李氏自来清高,惯孩子更是惯得厉害,应该不会是她才是,何况小孩子都是越逼越逆反的,学医又辛苦枯燥,哪个六岁的孩子能不觉得委屈,能不哭闹的,一日两日的还能遮掩过去,时间一长,怎么可   能半点蛛丝马迹都不露出来?偏偏这么多年下来,从许夷光六岁到如今十三岁,就在她和阖府上下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许夷光竟跟着孙太医学了一身的医术与本事,却任何人都没有发现过,——所以只能是她自己想学医,自己愿意   吃下那个苦头的。   问题是,她那时候才六岁啊,怎么就能有这样惊人的意志力与自制力?   不是许老太太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可就凭次子那副德行,真能生出这样一个与他半点不像的女儿来吗?别说他了,连打小儿便头悬梁锥刺股苦读的长子,六岁时也及不上她啊!   难道,是因为她身上还流着一半李家的血的缘故?当年李阁老便是出了名的克己自律……   许老太太心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以为自己已经高估了这个孙女,没想到竟然还是低估了她……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恰到好处惊喜的笑道:“夷丫头,竟然孙太医就是你师父?我可听说,多少人想拜孙太医为师,他都不肯收的,你可真是好造化,那之前你怎么不说呢,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不需要藏着掖着。不过,如今知道了也是一样,等你大伯母晚间回来了,我让她立时备一份厚礼,明儿一早就送到孙太医府上去,整好明儿家里请吃年酒,就是不知道孙太医与孙太太肯不肯赏光了?” 第268章 通房   许夷光当没看见许老太太强笑下快要掩饰不住的僵硬一般,笑道:“祖母说得对,师父肯破格收我,的确是我的造化,不过厚礼应当送上,请吃年酒却是不必了。师父忙得很,师母要照顾师父和一家老小,同样不得闲,这也是之前我一直不肯告诉大家我师父就是孙太医的原因,怕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再累他精力不济,不能更好的为皇上和娘娘调治身体,就是我的罪过了,所以祖母的好意,我替师父师母   心领了。”   都抬出皇上和娘娘们了,许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总归不管明儿孙太医孙太太来不来,所有宾客都会知道他们家二姑娘原来是孙太医的弟子,不怪能名师出高徒,效果也是一样的。   只得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回头单独设了宴,好生款待孙太医和孙太太吧,明儿只送厚礼去也就是了。”   许夷光笑道:“但凭祖母安排。我与娘出门一趟,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就先回去更衣梳洗了,晚些时候再过来服侍祖母。”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那你们快回去吧,我也再躺会儿,省得明儿没精神。”   许夷光便与李氏一道行了礼,退了出去。   李氏待离了松鹤居,方小声问许夷光:“敏敏,你祖母既知道了孙太医是你的师父,便等同于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明儿一过,指不定满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这样不会对你,对孙太医造成什么影响吧?”许夷光笑道:“娘,我那日在承恩侯府,让承恩侯府的人去师父家里接了汪师叔来,原本就再瞒不住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知道了又何妨,我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您就放心吧,如此我以   后出门,也能更方便些了。”   李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孙太医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你既可以时常出门了,可得加倍对孙太医和孙太太尽孝才是,他们委实待你不薄,便是亲生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   “娘放心,我理会得的。”许夷光少不得应了。   母女两个一路说着话儿回到李氏院里,吴妈妈带着人迎了她们进去。再领着人服侍了她们一回,待她们舒舒服服的坐到熏笼前吃茶时,吴妈妈方把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朝郭姨娘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道:“上午太太与姑娘才出了门,那边便打发人请了老爷去   ,一直到现在,老爷都还在,我让人悄悄儿打听了一下,仿佛是那个贱婢,把自己跟前儿的一个丫头,给了老爷……”   吴妈妈越说越是气愤,“她自己都是个奴才了,哪来的资格给老爷抬通房?便要抬,也该太太抬才是,不然放一个她的人时刻在老爷身边,主仆两个一起使坏,岂非对咱们大是不利?”李氏却一脸淡淡的,道:“她如今哪来的本事使坏,应当只是为了与芳姨娘争宠打擂,这些日子芳姨娘不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一直在挑衅她么?且由得她们撕咬去,只要不扰了我们的清净,通不与我们相   干。”吴妈妈忙道:“太太,我明白您的意思,可这个口子不能开,不然回头芳姨娘也学那贱婢,给老爷抬个新人,那些个骨子里便不安分的丫头们也跟着有样学样,我们二房岂非要弄得乌烟瘴气?乌烟瘴气也就   罢了,怕就怕那贱婢和许宓趁机浑水摸鱼,甚至她们一开始就是打的浑水摸鱼的主意……”许夷光不待吴妈妈话音落下,已接道:“娘,吴妈妈说得有道理,癞蛤蟆虽不咬人,却能恶心人。不过郭姨娘抬的通房,可是没过明路的,纵然她肯私下加倍的补贴银子给那丫头,那丫头心里也应当明白,   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过明路的,我们且先按兵不动,只让人盯紧了那边的动静便是。”   等庄子买下后,她们就搬出去了,所以只要这段时间相安无事,以后她们管二房如何乌烟瘴气呢!   吴妈妈闻言,看了一眼李氏,见她没有说话,便知道她是默许了许夷光的话,于是忙忙安排人手去了。   彼时郭姨娘却正与许宓说话儿,许明孝则睡在旁边的厢房里,怀里还搂着郭姨娘新送给他的那个丫头红娇,才被翻红浪,大战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两个人都累了,睡得正香。“……姨娘,再不叫醒父亲,让他赶在大家都没回来之前去见祖母,等大家都回来了,父亲可就找不到机会单独与祖母说话儿了,何况万一父亲不肯帮咱们呢?时间宽裕些,希望总要大些吧。”许宓估摸着时   间过来郭姨娘这里,也有大半个时辰了,许明孝却一直睡着,让她越等越是焦急与不耐烦。   郭姨娘倒还沉得住气,道:“不让他高兴了,他怎么会尽心尽力的帮我们?宓儿你先别急,姨娘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误了大事的。”   不然她干嘛又是花银子又是花心思的?   许宓见郭姨娘纹丝不动的,心下稍安,道:“姨娘,那个红娇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回头不会自觉翅膀应了,就不服您管教,甚至,反咬咱们一口吧?”   郭姨娘勾唇一笑,“若是个老实的,我也不会选中她了,不过她一个外面买来的,在府里半点依靠都没有,翻不出花儿来的,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许宓点点头,“只要姨娘在,无论什么时候,我心里都要安定许多,就怕明儿万一靖南侯府根本不来人呢,那我们纵有千般的心计万般的手段,也施展不出来啊。”郭姨娘却笃定道:“靖南侯府一定会来人的,且极有可能是靖南侯夫人亲自来,谁让许夷光才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连皇后娘娘都赐了谢礼下来呢?那靖南侯夫人纵不肯给咱们家面子,也必定会给皇后娘娘   面子的。”   这话说得许宓却笑不出来,冷哼道:“那我到头来,岂不仍是沾的许夷光的光?我才不要沾她的光,让她知道了,还不定得得意成什么样儿!”“她怎么可能知道?”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她的光你又怎么沾不得了,想成大事,就得能屈能伸,等你回头成了五皇子的侧妃,将来甚至成了娘娘,多少仇报不得?别说只是人人都给赏,单她不给,让她颜   面尽失了,你就是让她匍匐在你的脚下,添你的鞋尖,她敢不照做吗?还要我说多少次,一时的得失荣辱不算什么,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   许宓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人人都送缎子,独她没份儿,竟是连面子情儿都不肯做,许夷光简直欺人太甚!却在郭姨娘的冷眼下,到底把这口气咽下了,恨恨道:“姨娘放心,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都明白,我也一定会笑到最后的!” 第269章 功劳   酉正时分,许夷光与李氏一道去了松鹤居。   大太太与许瑶光许宁母女三个,并三太太与许流光许宛母女三个,都已回来了,正围着许老太太说笑。   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进来,忙都起身彼此厮见。待重新落了座后,大太太便笑向许夷光道:“方才听老太太说起,方知道夷丫头你的师父竟是太医院的孙太医,你这丫头,可真是好造化。就是不知道孙太医孙太太并家里的少爷少奶奶们都有什么喜好?我   也好安排礼物明儿一早打发人送去。”许夷光作势想了想,笑道:“师父闲暇时爱小酌两杯,可师母总是不许,师母自己倒是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好来……大伯母看着送吧,只是到底公中是第一次送礼物去,我私心想着,还是得稍稍贵重些,未   知祖母与大伯母意下如何?”大太太闻言,忙笑道:“岂止稍稍贵重些,得加倍的贵重才是,若非孙太医悉心教导,哪有夷丫头的今日,我们大家也不能跟着受益了,如此算来,孙太医可不止是夷丫头的恩师,更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老   太太觉着呢?”   许老太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个道理,你把礼单拟好后,也让我瞧瞧,我再酌情看要不要自我库里拿出几样来添上。”   又与李氏道:“你们做父母的,也该亲自登门去拜个年道个谢才是。”   李氏忙笑道:“孙太医忙,孙太太又喜静,今儿白日里我与敏敏已经去过了,所以短时间,倒是不好登门再叨扰了,还是过些日子又再说吧。”   让许明孝去孙府做什么,平白污人孙太医和孙太太的眼睛耳朵去么?   许瑶光几个知道了许夷光竟打六岁起,就开始跟着孙太医学医,则是对她惊叹佩服不已。   许瑶光因说道:“怪道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二妹妹这份自律克己的毅力与决心,当真叫人佩服!”许流光也道:“不瞒二姐姐,我之前还曾暗暗羡慕你,觉得你能有如今的声名鹊起,是老天爷的厚爱,如今方知道,哪有什么老天爷的厚爱,都是你多年勤学苦练的结果,我如今也不羡慕你,只佩服你了。   ”   许宁许宛亦是满脸的敬服,心里更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比她们出身好的尚且这般努力了,她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只要她们做好了自己,总会有一个美好未来的!用过晚宴后,许老太太与大太太李氏三太太说起明儿宴客的事来,“……旁的我都不担心,就怕来的宾客超出预期,所以明儿各色菜肴都多备三成,有备无患,反正如今的天气,一两日的坏不了,万一用不   完,后日再接着用便是。桌椅器皿也都得备足了,打赏的金银锞子亦是一样,可不能让人笑话儿。”   又与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个道:“明儿你们姐妹也得帮着招呼客人,今晚便都早些歇了,省得没精神。”   女眷们说话,说的还是这些内宅的事,许明忠与许明礼便都起身,带着子侄们出去了。   惟独许明孝没有走。   等到之后女眷们说完了话,鱼贯告辞时,他仍稳坐着不动,显然是有话与许老太太说。   可李氏与许夷光通不在意他要与许老太太说什么,他只要不惹她们母女,他做什么都不与她们相干。   许老太太瞧得许明孝一直赖着不走,心里也有数了,待其他人一出去,便道:“说吧,有什么事?”   许明孝便忙涎着脸上前,给许老太太揉起肩膀来,“娘果然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儿子的确有一件事与您说,还是好事儿……”   许夷光回去后,便让胡妈妈拿了账册来,在灯下细细看起来。   的确吃的用的都所剩无几了,其他的能变卖的也不多,要凑两千两银子,还真不是很容易,何况,买下庄子后,得到冬天才可能有收益,这将近一年的花销,也得几百两,又该怎么办呢?   真想对她治好了病的那些人家说,别送她各种华而不实的谢礼了,通通都折现吧啊!   不然,找人借?可该找谁呢……   许夷光正犯愁,傅御来了。她不欲他看出自己的窘境,忙把账册收了,笑着问道:“怎么样,画师找好了么?我今儿在我祖母跟前儿过了明路,让她知道孙太医就是我师父,还说以后要时常出门了,所以画师若是找好了,明日不行,   后日我和曦姐姐应该就可以出去见对方,让对方画像了。”   傅御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道:“已经找好了,那就后日上午,约在醉仙楼的雅阁吧。那画师是个惯画人像的,应当半个时辰足够了。”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   睨了他一眼,见他是真的心情极好,笑着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出门捡金子了?”傅御见问,越发连眼角眉梢都染满了喜意,粲然道:“不是捡了金子,是我大姐答应了我,会尽快替我劝母亲,别再弄那些有的没的,尽快亲自登门替我提亲是正经。母亲自来最疼大姐,最听得进去大姐话   的,何况如今大姐还为尊,她既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尽快把事情办好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他固然能罔顾母亲的意愿,请了媒人登门提亲,可到底有那么点儿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母亲的承认与祝福,也太委屈敏敏了。   所以若大姐能替他劝服母亲,自然是皆大欢喜,叫他怎能不高兴?   许夷光闻言,心下也是一松,只要宫里贤妃娘娘肯站在他们一边,要成事自然容易多了。   可傅御的目光太过灼热,她不敢直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直说自己也很高兴?便红着脸低了头,吃茶不语。傅御欢喜的看着她,又道:“说来能让大姐站到我们一边,还是敏敏你的功劳呢,若不是你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大姐只怕还要犹豫,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可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能干的媳妇   儿,过不了多久,满京城的人都得羡慕我了。”   方皇后没有儿子,所以自来对所有皇子都是一碗水端平,既不偏向谁,也不薄待谁,不论是作为一国皇后,还是身为嫡母,都让人挑不出她半点不是来。   可方皇后这个结发妻子在当今皇上的心目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她又一直牢牢掌着凤印和内宫,那她只要略微偏向任意一个皇子,局势便会立时发生微妙的变化。   傅御便是用这一点说服贤妃的,方皇后再是公正无私,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喜恶,对救了自己至今唯一侄子的人,多少也会另眼相看的,不是吗?所以他说是许夷光的功劳。 第270章 年酒   许夷光听得贤妃是因为她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才肯站到傅御和她一边的,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反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若不是她现下看来至少还有点用,贤妃怎么可能成全他们?她可是靖南侯太夫人的女儿,身上流着与靖南侯太夫人一样的血,那她哪一日没有用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再想到整个靖南侯府,除了傅御,便再找不出第二个她喜欢的人了,且一旦嫁了傅御,以后少不得也要被动的卷入夺嫡的漩涡里……许夷光便忍不住又想退缩了。   还是迎上傅御俊逸的眉眼,还有他黑亮幽邃双眸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她方堪堪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嗔道:“谁是你媳妇儿了,别胡说八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傅御却仍坐着不肯走,笑道:“还早呢,再待一会儿。敏敏,你昨儿不是叫了我的字吗,再叫一声,好不好?就一声,嗯?”   最后那个“嗯”字,低沉悠长,就像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的一般。   许夷光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怎么从来没发现过他的声音竟这般动听?人生得好看也就罢了,声音也这般好听,怪道都说美色惑人呢,原来不止是女色,男色竟也一样……   算了,她就是俗人一个,既然已经为色所迷,认定了他,决定再赌一次,那就别想那么多,认准了只管往前冲吧,反正只要他待她的心是纯粹的,他们的感情是纯粹的,就够了。   她白了他一眼,“名字是有需要时才叫的,无事时谁还白叫着玩儿呢?好了,时间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省得明儿起不来。”   傅御见她情绪好了些,心下微松。本来以为敏敏会跟自己一样高兴,所以才迫不及待告诉她的,谁知道,也是,大姐的支持与成全,是有前提条件,是因势导利的结果,并不是发自内心,也并不是认可了她这个人,不怪她听了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他,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却也识趣的没有再说这事儿,总归他以后加倍的疼她爱她,加倍的对她好便是,只是笑道:“我就喜欢听你叫着玩儿。对了,太太答应元宵节与我们一同去灯会赏灯了吗?你之前说的还有一个人,又是谁啊   ?”   总不会是许明孝吧?   许夷光微微蹙眉,“我还没跟娘说,但已经不打算说了,她必定不会去,她既不去,另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想了想,还是没把汪思邈对李氏有心的事告诉傅御,到底是娘的私事,何况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娘也排斥,指不定将来,根本成不了,自然也没有告诉傅御的必要了。   傅御心下一阵欣喜,丈母娘不去了?那敢情好,他虽然急着讨好丈母娘,却更想与敏敏尽可能多的单独相处,让敏敏开心,如今不用舍本逐末了,当然最好。   面上却满是遗憾:“那好吧,等以后有机会时,我们再与太太一起去也是一样。我刚来时,看你好像在看账册,还紧皱着眉头,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吗?”   四千五百两,她应该凑得出来吧?不然让牙行的人告诉孙太太,“卖家”急需用银子,松了口肯再少五百两?要不是怕她瞧出端倪来,怀疑是他在背后弄鬼,或者以为庄子有什么问题,不然干嘛卖那么便宜,索性不买了,他简直想一千两就把那庄子“卖”给她了,——所以还是得尽快定亲成亲啊,等她成了傅四夫   人,他的所有家当便都可以交到她手上,她想不收还不行,想不花也不行了!许夷光笑了笑,仍不欲傅御知道得太多,道:“没事儿,就是觉着算账太琐碎太麻烦了,有那时间,还不如看两页医书,可又不得不看,所以怎能不皱眉?好了,别没话找话了,你真的该走了,别说时间还   早,你还不困,你不困我困,明儿家里要请客,我忙着呢,再不睡明儿该起不来了。”   说完见傅御还是不动,只得上手拉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直往外推。   傅御爱极了她这副爱娇的小模样儿,趁机握了她的手,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又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后,才柔声说了一句:“敏敏,那我明晚再来看你。”依依不舍的出了门,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翌日,许夷光一大早就被胡妈妈叫醒了,一番梳洗妆扮后,她去到李氏屋里,与也已妆扮好了的李氏一道用过早膳,便去了松鹤居。   每年都要请吃年酒的,大太太应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应对老了,一番分派后:“三弟妹专司迎客,二弟妹帮忙招呼客人,来的小姐姑娘们就交给瑶丫头你们几个了,我和老太太总领全局。”   所有人便都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客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的上门了。   不但下了帖子的几乎都来了,没下帖子的,竟也来了不少,除了原以为会来的镇国公府和靖南侯府的人,竟然还有几家勋贵来了的,不到午时,内外院的宾客都已比预计的超出三成以上了。   弄得许老太太与大太太都是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宾客这么多,既是兴旺之兆,自家的圈子又能扩大了,而这应当都是昨日皇后娘娘赐下谢礼与夷丫头之事引来的,大太太自不必说,已经因为女儿有了好亲事,而对许夷光态度大转弯,便是许老   太太,这会儿也觉得许夷光那些个缺点,都是小缺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发愁的则是,这么多宾客,家里地方却这么小,准备的吃的喝的也可能不够,使唤的人手也不够,要是回头招呼不周,怠慢了贵客们,可如何是好?关键时刻,还是大太太当机立断,叫了许诚光进来吩咐,让他和许谨光立时去把离许家最近最好的酒楼太白楼包下来,把今儿来的年轻宾客都请到那儿吃喝玩乐去,外院只留年长的客人,如此便可以至少   腾出几个席面,也可以腾出一部分服侍的人和地方,让外院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至于内院,却是没办法分流的,总不能让人家素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体面夫人太太小姐们,到了他们许家做客,还要去外面吃喝玩乐吧?于是忙又把大太太那边儿的正房花厅辟出来,在那边摆了十来席,再搭了一台小戏,才算是堪堪把所有宾客都妥善安顿了下来。 第271章 留宿   临到开席时,许夷光终于得了空儿与颜曦说体己话儿,“曦姐姐放心,画师已经给你找好了,约在明儿上午,地点是醉仙楼,所以你今儿要不别回去了,明儿咱们也好直接去醉仙楼?”颜曦这几日都为这事儿寝食难安,听得这话,忙道:“那我待会儿就跟我娘说去,你也帮我说项啊,她虽不放心我,对你却是一百个放心的,总说我要是能有一半稳重,她也放心了,你开了口,她一定会同   意的。”   许夷光点头应了,正要再说,就有小丫鬟过来禀道:“老太太请二姑娘过去见过两位夫人。”许夷光心里大是不耐烦,她方才已见过不知道多少位认识不认识的夫人太太,见面礼也收了不知多少了,今儿又不是她的主角,可真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不去,只得与颜曦说了一声:“曦姐姐,   我去去就来啊。”   起身由那小丫鬟带路,去了许老太太那一桌。却是工部尚书史阁老夫人与工部另一位段侍郎的夫人要见许夷光,也不知道这样两尊大佛,是什么时候来的?不怪许老太太一张脸都笑开花儿了,这样的实权人物,若结交好了,说来可在某些方面,比镇   国公府靖南侯府都管用。   见到人后,史夫人拉了许夷光的手便笑向许老太太道:“二姑娘可真是生得好,偏人还那般能干,若非亲眼见到人,我还真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小可人儿,竟能起死回生,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段夫人也笑赞道:“可不是,老太太这福气,可真是羡煞我们了。”   一面也拉了许夷光的手,问她:“好姑娘,听说你今年才十三?小小年纪,生得好也罢了,医术还那般高明,莫不真是天仙下凡?”   赞完二人都给了许夷光厚厚的见面礼。   许夷光少不得笑着应酬几句:“两位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侥幸,也是承恩侯夫人母子福大命大罢了,当不得二位夫人这般夸奖。”   许老太太也笑道:“两位夫人且别夸她了,她年小福薄,再夸她就要折煞她了。”   一桌子其乐融融的,看得旁边一席上的靖南侯夫人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冷意。   许二那贱丫头这会儿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只当阁老夫人侍郎夫人都得捧着她赞着她?可惜再多人捧她赞她,也不过就是想以后自家有人难产时,她能立时去帮着接生,只拿她当个接生婆用而已,真让这些人家聘她回去做媳妇,看有谁愿意,谁家聘儿媳,又是不看出身家世,不看姑娘德容   言功,反而看其会不会医术的?   太医院还能少了医术高明的太医,满京城乃至全天下,还能少了大夫不成,非要娶一个除了半吊子医术,什么都没有的儿媳回去日日抛头露面?有什么可得意!   只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什么苦都肯吃,父母也敢顶撞了,偏侯爷还答应他,只要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千户,就让他如愿。哼,简直就是做梦,即便侯爷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真肯替他娶贱丫头了,她也宁死不会让她进门的,——如今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那不争气的东西,已能迷得他敢顶撞他们做父母的,将来若真让她进了门   ,岂非更要挑唆得儿子骑到他们头上了!更恨那贱丫头新近偏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连带皇后娘娘都对她另眼相看,特地赐了谢礼出来,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然她今日才不会亲自来捧许府的场,至多只打发两个庶弟媳来一趟便是,自然也   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不生这一场气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靖南侯夫人正想什么,她甚至余光都没看她一眼,给史夫人段夫人又行了个礼后,便回了自己那一桌去。   瞧得她回来,颜曦忙拉了她坐下,关切的问道:“见的是哪两位夫人呢,还顺利吧?”   许夷光点头,“是史阁老夫人和工部段侍郎夫人,应当是左夫人替我们家邀请来的吧?”   “左夫人?”颜曦一脸的茫然。   许夷光笑起来:“忘了告诉曦姐姐了,我大姐姐与工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定了亲了。”   颜曦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左夫人将上峰夫人和同僚夫人请来为亲家捧场,也是理所应当。等会儿你可得跟我一起去见我娘,帮我说项啊。”   许夷光自是应了:“放心吧。”   一时宴罢,大太太忙又安排了众宾客看戏的看戏,抹牌的抹牌,待将所有人都安顿好后,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日可真是够累的,好在已经累过一大半了。   不过想到今日的年酒这般热闹风光,亲家夫人还特地请了史夫人段夫人来给自家捧场,又觉得再累都是值得的,偏午宴自己一直不得闲好生敬亲家夫人两杯,晚宴可得补上。颜曦趁机拉了许夷光到镇国公夫人跟前儿,小声撒娇道:“娘,我好些日子没跟夷光好生说话儿了,那日去咱们家,她也是来去匆匆,能不能,我今儿不回去了,留下来与夷光一起住两日,过两日一定回去   ?娘,您就答应了我好不好?”   镇国公府倒是对许夷光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持的平常心态,反正风怎么也刮不到他们家头上来,是以许家的年酒,镇国公夫人一早便决定了要来的。   可来吃年酒是一回事,让女儿留宿又是另一回事,许家的吃住用度哪及得上自家,女儿留下来,不是白受委屈么?镇国公夫人因笑道:“你没见许家的老太太太太和你夷光妹妹姐妹几个,都忙得气儿都快顾不上喘了?你留下不是裹乱吗,还是过些日子,等她们忙过了,你再来玩儿,不然接了你夷光妹妹去咱们家小住几   日,也是一样,如何啊?”   颜曦自是不依,“娘,我虽帮不上许家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忙,却也绝不会裹乱的,您就答应我吧。”   许夷光也笑道:“大夫人放心,我们家地方虽小了些,我的院子却还算清净,定不会委屈了曦姐姐的,您就放心吧。”主人家都这样说了,又见女儿满脸都是讨好与哀求,镇国公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笑向颜曦道:“那好吧,看在你夷光妹妹的份儿上,我便答应你了,只是一点,不许淘气,不许添乱,回头我再让人把你的   箱笼和贴身服侍的人都送来。”   颜曦大喜,忙不迭都应了:“娘就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淘气的。”方欢欢喜喜的拉了许夷光到一旁说话儿去。 第272章 峰回路转   开了戏后,台上“铿铿锵锵”的简直吵得靖南侯夫人头痛,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开戏前她就该告辞,而不是想着既是与镇国公夫人同来的,不好抛下她先离开,就勉强自己留下的。   要不,等这场戏完了,她就借口身体不适,告辞回去?正想着,冷不防就听得后面不远处一位夫人与另一位夫人窃窃低语道,“……倒是没想到,许二姑娘不但医术高明,长得也好气度也好,除了出身差点儿,许二老爷名声也差点儿,还真挑不出其他不好了,   咱们两家自来要好,我也不瞒妹妹,你说,我聘了她回去做媳妇好不好?”另一个低声答道:“自然是好,我也就是没有与她年纪相当的儿子,不然我也想聘她了,旁的不说,只说她那身医术……以后能为家里带来的好处,可是数不尽的。姐姐要真有那个心,动作千万要快,我之   前瞧着,可好些夫人太太都对她颇为喜欢呢,谁知道没有打着一样的主意?”“对对对,妹妹说得对,我待会儿就探许二太太的口风儿……不,我还是探许老太太的口风去,许大老爷是四品,我们家老爷也是四品,许二姑娘还不是许家大房的姑娘,我们家也不辱没她了,想来许老太   太不会不同意。”   “那我待会儿陪姐姐去,帮着姐姐说项,务必不能让人抢了咱们的先去……”   两个人越说越小声,靖南侯夫人既听不见,也懒得再竖耳听了,只觉心里腾地升起了一团火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是难受至极。才还暗暗不屑,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聘那个贱丫头做媳妇,立马就有人上赶着要去了,还是个四品诰命,那些个所谓的书香门第读书人家还真是可笑,一面自诩清高清贵,一面唯利是图,不要起脸来比谁   都更甚,且看起来这样的人家,在场便不止一家两家。   怎么办,她自是宁死也不肯聘那贱丫头做儿媳的,可她也不愿意见她嫁到好人家去,她就算要嫁,也只能嫁到最破落的人家,嫁一个差她儿子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还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孽障,要是知道那贱丫头跟别人定了亲,一定会跟她闹,怪她没有早早替他把人定下的,她倒不是怕他跟她闹,她怕他自此又不肯上进了,侯爷说得对,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还得   儿子自己有一身的本事,能自己挣开一个光明的前程才是。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让那贱丫头现在便定亲,她拖也要拖到她年纪大了,再找不到好点儿的人家,然后或是给儿子尚主,让他拒无可拒,或是趁这段时间,给他找个更好更美的,让他将贱丫头忘到脑后   去。   届时,贱丫头就只能随便找个人家胡乱嫁了,哭一辈子,——如此方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只恨她做不到像婆婆那样,软的不行了,就来硬的,罔顾儿子的意愿,直接着手给儿子相看亲事,据说新近就会定下来了,她若是能有婆婆一半狠心,如今也不必暗暗怄得半死了……   靖南侯夫人想着,正打算起身找许老太太说话儿去,不想许老太太倒先过来寻她了,“今日实没料到会有这么多贵客肯赏光莅临,怠慢了夫人,老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还请夫人千万不要见怪。”   “老太太太客气了。”靖南侯夫人笑起来,“咱们都是自己,您这样说,岂非白生分了,何况我并觉得受了丝毫的怠慢,倒是您到底上了年纪,连日来累坏了吧,不然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陪您歇歇去?”   许老太太过来,可不正是想找靖南侯夫人去安安静静说话儿的吗?闻言正中下怀,忙笑道:“怎么好耽误夫人看戏,老身还是自个儿去吧。”   靖南侯夫人忙道:“不瞒老太太,我连日来也是累得不轻,正觉着被吵得头疼,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缓缓呢,您就当是疼我吧。”说着站起来,扶住了许老太太。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老太太自不会再客气下去,于是与靖南侯夫人一道离了敞厅,去了后面的小花厅里。很快丫头便上了热茶和点心来,许老太太待靖南侯夫人放下茶盅后,方笑道:“不知太夫人这几日可好?听说一连几日五皇子殿下都去了府上吃年酒,只为承欢太夫人膝下,太夫人可真是好福气,有五皇子   这般尊贵还孝顺的外孙。”   靖南侯夫人闻言,笑道:“五殿下的确是个孝顺的。”   “可不是。”许老太太笑着附和,“老身去年在太夫人的寿筵上,有幸见过五殿下一面,真个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千金好福气,能得嫁五殿下这般十全十美的夫君?”   一直跟自己说五皇子,这许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呢?难道还以为自家的女孩儿能做皇子妃不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可笑!靖南侯夫人暗暗冷笑,面上虽不表露出来,却也懒得再与许老太太兜圈子了,直接道:“其实我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与老太太说话儿,是有一件事要与老太太商量。我家那个孽障,对二姑娘……我素来瞧着二姑娘也极好,就是去年在琉园时,我们家四叔曾救过二姑娘,多少有人知道,再者,我们家太夫人,还有四叔……所以我就想着,我先与老太太口头说定了,等再过上一两年的,大家都淡忘了,两家再来正   式议亲,自然便能皆大欢喜了,总归两个孩子年纪都还不大,再等一两年的,也等得起,未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许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靖南侯夫人,这真是在向他们家提亲吗?可真是峰回路转,令人难以置信啊,她原本还以为,自家与靖南侯府结亲,已是彻彻底底没有希望了,毕竟旁的且不说,只凭傅将军与傅二爷叔侄两个都对夷丫头有意,夷丫头便决不可能再嫁进靖南侯府   ,叔叔不行,侄儿也不行了,换了她,也不愿意让这样一个隐患进自家的门,随时都有可能让自家祸起萧墙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如今的例外便是,谁让夷丫头医术那般高明,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才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让皇后娘娘都对她另眼相看呢?那靖南侯夫人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便可以理解了,皇后娘娘可没有儿子,她作为皇子们的嫡母,是不能跟寻常人家的嫡母一样,她愿意把哪个庶子记到自己名下,谁便从此就是嫡子,麻雀变凤凰,但她只要略微偏向哪个皇子一点,情势便会立时不一样,却是肯定的。 第273章 不宜声张   所以应当不只是靖南侯夫人改了主意,而是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他们面临的是成为太后娘家,皇上母家这样巨大的诱惑,为了能最终达到目标,因势导利随机应变适当做一些妥协与退让又算得了什么!至于以后自家会不会祸起萧墙,叔侄反目,那毕竟是以后的事,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呢?说来都是打小儿读圣贤书,受良好教育长大的,一旦名分定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想来傅将军也不会那般冲动,况侯   府那样的人家,里里外外到哪里是能离得了人的,只要上头的人下了死令严防死守,又怎么可能出得了事?   许老太太越想便越觉得,靖南侯府当家做主的都是这么想的,越想便越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形式是真个峰回路转了,心下不免得意称愿万分。   哪里能想到,这是靖南侯夫人因为深恨许夷光,一个人在弄鬼呢?心下大喜,面上还要勉强自持自矜着,笑道:“承蒙夫人看得起我们家夷丫头,二爷更是个万里挑一的,如此好事,我自然是再无不允的,只是,到底口说无凭,夫人若真有意,不妨随便给我一样什么东西   做个信物,事情便就此定下了,未知夫人怎么说?”   许老太太倒还没被惊喜给冲昏头脑,还知道要问靖南侯夫人要信物,以免将来口说无凭,徒生变故。   心里更是明白,自己本意要求靖南侯夫人的事,这会儿已是万万不能说出口了。   原来许老太太方才特特去向靖南侯夫人表达歉意,说自家‘招呼不周’,是有原因的。昨夜许明孝磨蹭到所有人都离开松鹤居后,还把屋里服侍的人都一并屏退了,方与许老太太说了许宓那日在靖南侯府,遇上了五皇子之事,“五皇子殿下不但问了宓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女孩儿,还赞她生得不俗,气度也不俗呢,可见对宓儿颇有好感,五皇子殿下又深得皇上宠爱,将来,可是有极大的可能……若宓儿能进五皇子府,凭她的人品才貌,最终一个侧妃必定是跑不掉的,那我们许家,不就极有   可能与如今的靖南侯府一样,也成为娘娘的母家,皇子的外家了?”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越说越是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本来许老太太一开始不甚感兴趣的,也让他说得慢慢的有些动心了。   瑶丫头已订亲,夷丫头也因为叔侄相争,注定嫁不进靖南侯府了,那自家哪还能与侯府再有进一步的关系?别说进一步了,分明眼看就要越来越远,连一开始都不如了。   既然这条路已经走不通,自然得开辟一条新路出来,若许宓真能进五皇子府,倒也不失为一条新路,而且要是将来赌对了,收益可就不止是翻倍了!   就是如今五皇子府虽已在建了,五皇子到底还没正式入主五皇子府,泰半时间都住在宫里,不好“偶遇”,五皇子妃也还没定下来,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千金,好不好相与?   不过许宓如今年纪也还小,再等个两三年的,也等得起……倒是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搭路子,可该找谁搭,又要怎么搭呢?   许老太太想了大半夜,发现自己除了把主意打到靖南侯夫人身上,别无他法。甚至靖南侯太夫人都不行,靖南侯太夫人做亲外祖母的,十有八九是忍不了自己外孙身边有许宓那样的人服侍的,就像她和大太太,当初给许诚光挑通房时,但凡妖娆娇弱,瞧着有一二分狐媚相的,一律   都不要。   靖南侯太夫人自然也是一样,五皇子年纪还小呢,就算要纳妾纳色,也等再过几年成了亲有了儿子后,再纳不迟。   可靖南侯夫人不一样,是做舅母的,与五皇子可没有血脉关系,要想让五皇子亲近她这个舅母,就只能尽可能的投其所好……   是故方才许老太太与靖南侯夫人说话时,一开口就是五皇子,也三句话不离五皇子,就是想慢慢的委婉的引出自己的请求来,看靖南侯夫人是个什么反应。   若靖南侯夫人觉得可行,当然就最好,反之,她就只能再想法子,其实说到底也等同于只能放弃了。   万万没想到,靖南侯夫人竟会先提出要给傅二爷和夷丫头定亲,那她这个请求还说什么说,说了不是白让靖南侯夫人看轻,没准儿还会坏了两家联姻吗?   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倒不如等两家的亲事定了,让夷丫头想办法送许宓送进五皇子府去,她是与许宓已经水火不相容,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许老太太相信将来自己总能说服许夷光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信物要到手,把亲事初步定下来,有了信物,以后自家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靖南侯夫人听得许老太太开口要信物,却是攥紧了帕子。   事出突然,她哪来的信物给她,别说没有,纵有她也不会给,给了岂非就成牛皮糖,沾上便休想再甩脱了?靖南侯夫人因笑道:“信物自然是要给的,只是我今日出门得急,也没带合适做信物的东西,给旁的东西,又未免太过轻率了,缺乏诚意,所以,我与老太太就先口头定下此事,等回头忙过了这阵子,我再   带了信物登门拜访,如何?老太太总不至于信不过我吧?”   忙过了‘这阵子’,她还要接着忙‘下阵子’,具体什么时候能得空,就只有到时候才知道了。料想就算没有信物,许家也不会再给那贱丫头定亲的,别说那些个四五品的小官儿家了,就算是一二品的人家,与他们靖南侯府比起来,也是不够看的,傻子才会放着他们家不要,反去要那些远不如他们   家的,哪怕只有一分希望呢,她相信他们也绝不会放弃的!   许老太太听得靖南侯夫人没有信物,心下暗暗失望与不悦,既是主动来提亲的,就算有千般的理由,也不能连信物都不带,基本的诚意也没有吧,合着她是在涮人玩儿呢?   可她再不高兴,也不敢对靖南侯夫人摆脸色,再想到这样大的事,堂堂一个超品侯夫人,总不能欺骗自家吧?她既说忙过了这阵子会亲自送信物来,那自家就耐心的等着便是,想来也等不了多久了。   许老太太这般一想,心里方好受不少,笑道:“我怎么可能信不过夫人,那我们全家就恭候夫人的大驾光临了。”   靖南侯夫人笑道:“一定不会让老太太久等的,也请老太太暂时保密,最好连二太太与二姑娘都先别告诉,省得她们一时高兴之下,管不住嘴,可就与我一两年内不宜声张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许老太太听得靖南侯夫人说不会让自己就等,心里越发好受了,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夫人只管放心吧。” 第274章 幸运   晚宴结束送客时,大太太方知道了颜曦要留下小住两日之事,心下虽觉得本就够忙了,又要更忙,面上却满满都是喜悦与欢迎,与镇国公夫人道:“夫人只管放心吧,我们家虽什么都远比不上国公府,却也   一定会尽可能不让四小姐受任何委屈的。”镇国公夫人既答应了女儿,自然不会出尔反尔,笑道:“大太太也忒客气了,曦丫头也不是那种打小儿娇惯到大的孩子,府上姑娘们怎么样,她便跟着二姑娘怎么样就是了,您和老太太二太太可千万别给她   搞什么特殊化,我怕她住不上两日,就乐不思蜀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又与李氏道了扰,再叮嘱了颜曦一通,也答应了颜曦不会再打发人过来服侍她后,方不放心的上车去了。颜曦不待母亲的马车走远,脸上已是笑开了花儿,拉了许夷光的手便小声说道:“夷光,我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要是明儿画了画像后,能顺利找到人,而且……我将来一定给你封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决不食言!”   许夷光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忍不住“嗤”的笑出了声来:“曦姐姐,如今别说八字还没一撇了,连一点都没有,你已经在想给我封红包的事了,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   说得颜曦红了脸:“我这不是太高兴了,而且是跟你说吗,人家拿你当知心人,你倒好,反而嘲笑人家,不理你了……”   跺脚便往前跑去。   急得许夷光忙去追:“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等回到松鹤居时,两个人又已是嘻嘻哈哈,和好如初了。   许老太太听得颜曦要小住两日,倒是很高兴,怕她在二房住得不舒服,还提出让许夷光陪她就住在松鹤居算了。   颜曦自是不肯,她晚上还打算跟夷光说悄悄话儿呢,忙笑着婉拒了:“夷光妹妹的屋子我去过那么多次了,瞧着挺好的,我就跟她一起住吧,省得打扰了老太太的清净。”   许老太太见她坚持,也不勉强,叮嘱了李氏几句:“那二太太就多费点心,千万别委屈了四小姐。”   便把此事丢开,与大太太商量起明儿的年酒来,今日来的客人远超预期,只怕明儿也是一样,就算明儿的宾客应当不会像今日的这般尊贵了,那也丝毫怠慢不得。   颜曦趁机与许夷光到了暖阁里,与许瑶光几个说话儿,因今日方知道许瑶光定了亲,少不得向她道喜,“……等将来大姐姐铺妆时,少不得要来讨一杯喜酒吃。”   许瑶光今日因左夫人和左家两位小姐远超旁人的亲热,已不少人知道她定给左家了,自然少不了道喜打趣的,以致一整日都是脸红红的,到这会儿才终于好了些。   谁知道颜曦又向她道喜来了,不由再次红了脸,笑着小声道:“欢迎之至。”   许夷光见她着实脸都快笑僵了,忙替她解围:“明儿若是来的小姐姑娘们少,我们晚间就别吃席了,让人架了烤架,我们自己烤肉吃好不好?又好吃又好玩儿,就当是为曦姐姐接风了。”   自然所有人都赞成,许流光还道:“光吃烤肉有什么意思,还得配蜜酒吃才好呢,大年下的,祖母和大伯母应当会同意我们吃酒吧?”   “蜜酒祖母与娘应当不会反对……”   姐妹几个说得热火朝天的,许宓在一旁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不发一语。   心里既妒恨颜曦为什么要与许夷光那么要好,她有什么好的;又忐忑不知道许老太太与靖南侯夫人搭上了话儿没有,下午倒是看着二人一起消失了有一会儿时间,想来祖母该说的,都说了吧?   就是不知道,靖南侯夫人肯不肯帮忙了,只要靖南侯夫人肯帮忙,她一定,一定……一时回到二房,李氏先去许夷光屋里看过了,见胡妈妈已与颜曦的贴身丫鬟把床铺好,里面一床新被子,外面才是许夷光的被子,——却是颜曦再四要求,要与许夷光睡一间屋一张床,屋里也布置得干净   素雅,颜曦的两个贴身丫鬟脸上都十分满意的样子,方放了心,又交代了许夷光和胡妈妈几句,这才回了自己院里去。   颜曦立时犹如脱缰的野马,高兴起来,屋里屋外的转了几圈,又由两个贴身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便打发了她们:“跟着春分姐姐睡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有夷光妹妹即可。”   两个贴身丫鬟是最知道她性子的,不敢置噱,屈膝应了“是”,随春分下去歇了。   颜曦这才裹了被子躺到床上,低声与许夷光道:“夷光,你说明儿有了画像后,真能找到人吗?不行,我已快忘记他具体长什么样儿了,我得赶紧想想,赶紧想想……”许夷光能明白她的心情,忙握了她的手安慰她:“若是有缘,自然能找到,若是……找不到,你也别沮丧难过,只能说明你们之间虽有缘,到底还差了那么一点儿,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你生命里一次难忘   的经历了,将来老了你回想起来,至少不会后悔自己当初连试着努力都没努力过。”   颜曦闻言,好一会儿方低低“嗯”了一声,“你放心,如果真找不到,我一定会尽快放下的。”   话虽如此,到底怏怏的,提不起说话儿的兴致了,好在累了一日,倒也没多一会儿,她的呼吸声便悠长均匀起来。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裹紧被子,自己也很快睡着了。   翌日起来,用过早膳后,许夷光便与李氏说,自己与颜曦要出门一趟,一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回来。   李氏自来不多问她出门做什么的,因为知道她出门都是有正事,想也不想便应道:“那我打发人与你大伯母说一声,让她替你们安排车马去。”   如此一盏茶的时间后,许夷光与颜曦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颜曦不由大是羡慕:“夷光,婶婶也太好了吧,你一说出门就答应,连缘由都不问你,也不会派一大堆的人跟着你,你可真是,可真是太幸运了,李婶婶怎么就不是我娘,而是别人家的娘呢!”   许夷光笑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话音未落,忽然想到前夜傅御说了昨夜要来看她的,结果她把颜曦留下了,那他昨晚上不是白跑一趟,今晚上也来不了,甚至明晚上也?呃,还不知道他得怄成什么样儿……于是再笑不出来了。 第275章 什么醋都吃   一时到得醉仙楼,丁卯早已等在那里了,待许夷光与颜曦下了车,便忙迎上前行礼问好,低声与许夷光道:“二姑娘,爷一早便进了宫,不能亲至,所以打发了属下来,楼上一切都安排妥了,属下这便给二   姑娘与颜四小姐带路。”   许夷光笑道:“那就有劳丁大人了。”   拉了颜曦随丁卯上楼去。颜曦却一副好似见了鬼的样子,指了丁卯,又指许夷光,张口结舌:“这不是、不是傅将军那个……你们,你和傅将军?这么说来,你们一直都……好啊,你竟然一直都瞒着我,亏我一直替你们着急遗憾,   深恨自己帮不上你们,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许夷光忙赔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而已,如今你不就知道了?曦姐姐大人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要跟我一般见识啊?行,丁大人,我忽然想起一件急事   ,就不上去了,劳烦您把人即刻送走了,省得白耽误人家的功夫。”   “行行行,我惹不得起你,我认输行了吧。”颜曦立时认怂了,谁让她现下有求于人呢,只能狠狠的瞪着许夷光,以眼神表示她的生气与不满。   许夷光见状,忙又对着她一阵讨好的笑,笑得颜曦也笑了起来,“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了,总归是好事。”   两个人说着,随丁卯上了楼,雅间是早已定好的,还是定的一明一暗的那种套间。   自然许夷光与颜曦便坐到了里间,待会儿画师在外间依据颜曦的口述画像便是。很快画师便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铺开画纸,摆好墨砚后,丁卯咳嗽一声,颜曦便口述起来:“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宽额头高鼻梁,眼睛大大的,眼尾有些上挑,眉毛很浓,嘴巴不大不小,笑   起来很灿烂……”   画师根据她的描述,很快有了初稿,颜曦一看,却只有三分相似都不到,神韵更是半点没有,不由低声懊恼,“早知道我小时候就认真学画了,画师技巧再娴熟,没亲自见过人,也只是画骨画皮难画心!”   许夷光也觉得画师单凭口述,只怕画不出颜曦想要的那种感觉来,想了想,道:“曦姐姐,你记得那个人有什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于常人的特征不?若是记得,那就好办多了。”   颜曦满脸的茫然,“我只记得他很英俊,笑起来很好看很灿烂,连阳光都黯然失色似的……怎么办,夷光,我是不是找不到人了?”   许夷光无声叹气,只凭近乎擦身而过的一面之缘,便想找人,的确难如登天。   她只能道:“曦姐姐,要不我们出去看着画师画吧,你觉得哪里不像时,立刻让他改,指不定能好些。”   颜曦满心都是失望与沮丧,闻言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点头:“好,我们出去看着画师画。”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外间,那画师只闻得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十分好闻的香味儿,头也不敢抬,在颜曦的当面描述下,又小心翼翼画了一副画,总算据颜曦说来,有六七分相似了。   丁卯便忙让人将画师送走了,方与颜曦道:“颜四小姐,这画像您就交给属下吧,我们爷交代了,让属下替您安排人寻人,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颜曦心里已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不过想起傅御的本事,又忍不住升起了几分侥幸,傅将军都办不到的事,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了吧?   到底还是把画像珍而重之的给了丁卯,“那就有劳丁大人,也有劳傅将军了。”画像既已得了,许夷光与颜曦不便在外面多待,遂很快又坐上马车回去了,一路上颜曦的兴致便远没有来时那般高了,之前说的回头再找许夷光算账,也是顾不得了,满心都只剩一个念头,看来,自己和   他,当真是有缘无分啊……   回到许府,今日来吃年酒的宾客已来了不少了,不过总体比昨日要少些,身份也多不如昨日来的宾客那般高,大太太等人连昨日都应对过来了,今日自然更是游刃有余。   许夷光应许老太太要求,给花厅里坐的宾客们团团见过一回礼后,便陪颜曦去了,反正颜曦身份高,与她要好又是众所周知的,她当然不能怠慢了贵客。   如此过了午宴,二人还抽空回房小睡了一会儿。   晚宴也因午后竟下起了雪来,好些宾客都提前告辞家去了,只剩下三成的宾客,小姐姑娘们就更少,于是昨夜姐妹们商议的烤肉心愿得以实现。   大太太念着大年下的,还让人给她们送了蜜酒来,只不过是烫温了的,却也同样吃得姐妹几个都是两颊通红,兴尽而散。许夷光担心颜曦心里不痛快,一回房便让胡妈妈煮醒酒汤去,一面低声与颜曦道:“曦姐姐,方才在席间,我瞧你酒可吃得不少,现在头晕不头晕,难受不难受?等醒酒汤来了,你吃了便早些睡吧,好好睡   一觉什么,自然什么都好了。”颜曦却笑起来:“我没事儿,你不知道,我素日在家里都吃浇酒的,才吃的不过是蜜酒,甜水儿一样……我心里也没之前那么难受了,一开始便是想的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能得陇望蜀呢,得之我幸,不得我   命罢了,难道还不活了不成?你也别为我担心了,我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说得许夷光笑了起来,“曦姐姐要当好汉,只能下辈子,这辈子却是注定只能当好女了。”心里很是欣赏颜曦的豁达与拿得起放得下。   次日一早,镇国公夫人便打发了人来接颜曦回去,许夷光知道不能多留她了,遂与她说好一有消息,便立时打发人告知她去,方送了她去二门上车。   到得晚间,傅御来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跟打翻了醋坛子似也,酸溜溜的,“我还以为,敏敏你要再留颜四小姐两夜,明晚的灯也不去赏了呢!”   可恶的颜曦,他还至今没跟敏敏同床共枕过呢,她倒先拔了头筹去,不想帮她找人了怎么办?   许夷光听得好气又好笑,“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曦姐姐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不成,哪还有半点威名赫赫的傅将军的气度风采?仔细旁人知道了笑话儿你!”   傅御却振振有词,“在外人面前,我当然要端着,在你面前,犯得着吗?当然要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许夷光越发好笑,“是哦,跟孩童一样的真实。”“竟然说我孩子气?那我真孩子气给你看了啊……” 第276章 夜游   两个人耍了一回花枪,傅御方正色道:“敏敏,颜四小姐要找的人,丁卯让人在大相国寺一带问了一下午,却没有任何线索,怕是找到的希望不大,你得让她趁早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许夷光叹道:“我也觉着希望不大,好在曦姐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应该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忘记了。”   傅御点点头,“那便好。明晚上灯市就开市了,后日大后日宫里都有宴席,我怕是两夜都不能得闲,所以索性定在明晚上,敏敏,你瞧着几时来接你好?”   许夷光笑道:“一更天吧,是我一个人去,还是怎么的?大晚上的,要带其他人出去,怕是不方便,不带吧,怕也不方便。”   “不带怎么不方便了,怕没人服侍你?不是还有我么,我亲自服侍你。”傅御笑得粲然,“那就说定了,我一更天来接你。”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御也就离开了,这一次倒是走得干脆,没有跟许夷光讨价还价,说话间又是一炷香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反正明晚上他有的是时间。   第二日起床后,许夷光心情便是大好,上午因去了一趟承恩侯府看承恩侯夫人母子,倒还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待午时回了家,一整个下午都无事可做时,便觉得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慢了,好容易等到天黑后吃了饭,便借口困得很,辞了李氏,忙忙回了自己院里。   春分与谷雨是一早就知道她今晚要随傅御出去赏灯的,替她把人都打发了,又替她换了傅御昨夜带来的细布袄子毛料披风,头发也拆了,只戴三两朵不打眼的赤银珠花便罢。   如此等到交一更,傅御果然来了,也是一身棉布袍子,脸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变得暗黄暗黄的,整个人看起来相貌与气势便不那么出众了。交代过春分谷雨等她回来后,许夷光便随傅御出了门,轻悄悄的走到墙角下,傅御低声说了一句:“敏敏,别怕。”随即便低头裹紧她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卷起来抱在怀里,提气跃上了墙头,再脚尖一点,   上了屋檐。   昨日的那场雪下到今晨才停了,这会儿触目所及的房顶上都还白茫茫的全是雪,许夷光让傅御抱在怀里,纵抱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他依然是身轻如燕,脚尖踩在瓦片上,半点声响都没有。   比之屋里,外面自然是冷的,许夷光看着傅御冷硬坚毅的下颌,隔着厚厚的衣裳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却半点也不觉得冷,反倒有种身在梦里,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打算醒来的感觉。她和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了如今心心相印这一步的,缘分可真是奇妙,让两个这辈子本该素不相识的人,竟然越走越近,直至有了交集,再到走上了同一条路,还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会在那一条路上走下去…   …   感受到许夷光在看自己,傅御忙里偷闲低头问道:“怎么了,敏敏,是不是害怕?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耳边,一开口热气就往她面颊上拂过,低沉好听的声音也直往她耳朵里钻,钻得她是心跳如雷,头脑发热,让猎猎的冷风一吹,方觉得清醒了些,道:“不害怕,只是觉得你好厉害,这种   乘风而飞的感觉也好生奇妙。”   傅御听她赞美自己,心情越发的好,带着她继续往前飞,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落了地。   许夷光刚落地,脚下还有些发软,心下却是一松,四下一看,陌生得紧,忙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傅御已握了她的手在手里,笑道:“这是西城玉带桥一带,住的都是平民,灯会却比正阳大街一带不差什么,我们既能尽兴,也不用担心遇上熟人。”许夷光闻言,点头说了一声:“哦。”,想抽回自己的手,试了两次抽不回来,也就由他去了,——夜色不仅给了她不会被熟人遇上,可以尽情玩乐的安全感,也无形中给了她勇气,既然握着她手的那只大   手温暖又干燥,被其包裹着的感觉是那般的好,那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傅御见她不试着抽手了,一双眼睛就越发明亮了,拉着她走过一条小道,远远瞧着时,只有一点灯火,近了便越发明亮,耳朵里也能听见喧哗的人声了。   等再转过一个弯,更是霎时豁然开朗,跟方才的安静也是两个世界般,道路两旁全是灯,各式各样的灯,左右望去,都是火树银花,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   街上也挨挨挤挤的全是人,卖各色小食的在道路两旁一溜儿排开,煎的炒的炸的蒸的,热腾腾的烟火气熏得看不清摊后的人,却能听见欢笑声和讨价还价声。   许夷光两辈子以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又是新奇又是兴奋,忍不住与傅御说道:“只听说过正阳大街的夜市热闹,没想到这里也这般热闹,对了,几时宵禁啊?”   以傅御的耳力,自然是听清楚了她说什么的,偏装作没听清,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许夷光不疑有他,立时垫脚凑到他耳边,道:“我说这里好热闹,想来与正阳大街的夜市相比,也不差多少了,就是不知道几时宵禁?”   吐气如兰的,弄得傅御的耳朵痒得厉害,心更是痒得厉害,大是后悔不该想让她主动靠自己更近些,就装听不见她的话。   可温香软玉贴在身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推开的,只得吸气忍下了这甜蜜的煎熬,笑道:“平日里是交二更便宵禁,正月里却是整月都不宵禁的,只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正月要加倍辛苦了。”   许夷光立时笑靥如花,“那我们今晚不是可以玩儿到很晚了?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烟火气虽喧阗世俗了些,她却喜欢得紧,难得出来一次,当然要玩儿个够本,唯一可惜的,就是娘没有一起来,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傅御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笑着道:“敏敏,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拉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人多时便张开手臂,将她护在怀里,以免别人碰上挨上,不经意低头一看,见她笑得孩子一样的傻气与满足,心里就更是柔软疼惜得厉害了。上辈子她从来没有这样出来玩儿过,这辈子日子比上辈子好些,却也一样没出来过,于别人来讲,容易得不能再容易的一件事,于她却是这般的难……也越发觉得今晚上带她出来这个决定,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第277章 现学现卖   赏了一回灯,猜了一回灯谜,又见街道两旁有套圈儿的,一个铜钱便可以买十个圈儿,套中什么便可以拿走什么,倒跟平常闺阁里玩儿的投壶差不多。   可投壶许夷光玩儿过,这个却是第一次见,买了十个圈儿,便兴致勃勃的套起来。   奈何手艺不佳,十个圈儿下来,竟是一样东西都没套住,不由皱了脸,满脸的沮丧,明明看起来很容易啊,怎么就能一个也套不住呢?   看得傅御忍俊不禁,再给摊主一个铜板,拿了圈儿便自己套起来,却是套什么中什么,把许夷光高兴得不住的欢呼,也套得摊主的脸都绿了。眼见不大一会儿功夫,自己摊上的东西便少了一半,傅御却还有继续套下去的趋势,摊主简直要疯了,只得赔笑着送神:“大爷,您行行好,小人这是小本生意,一日下来也赚不了几十个铜板,您再套下去   ,小人可就,可就……”   傅御哪瞧得上他那些粗陋的东西,小露身手也不过就是为了博佳人一笑而已,闻言并不理会摊主,只问许夷光:“还想不想我套下去?”   许夷光却是红了脸,“不套了,不套了,再套下去,就是断人生计了。”   傅御方罢手不套了,连刚套中的东西也都还给了摊主不说,又额外赏了摊主一把铜钱,拉着许夷光去了。许夷光回头见那摊主还千恩万谢的,忍不住笑起来,“他哪知道今日会遇上一个神箭手呢?出门前也不看看黄历,不对,可能正是因为特特看过黄历的,才会遇上赫赫有名的傅将军,可惜他不知道你是傅将   军,不然一吆喝连傅将军都来我这儿套过圈儿,不愁不客似云来啊。”傅御见她眼角眉梢俱是欢快,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柔声问道:“饿了没,想不想吃东西?你别看两旁卖的这些吃食都不显眼,在街市上讨生活,日日只做一样吃食,天长日久的,却连御膳房的御厨们,   都未必及得上他们的手艺,我们挑一家赶紧些的,你尝尝好不好?”   许夷光本来不觉得饿的,听他这么一说,再闻得两旁飘来的种种香味儿,倒是觉着有些饿了,点头道:“那就找一家尝尝吧。”   傅御笑着“嗯”了一声。   正好见不远处有家卖馄饨的,夫妻两个看起来都干干净净,一个负责包,一个负责下和招呼客人,白胖胖的馄饨下去后滚个几滚,便捞起来盛在碗里,配些小虾皮葱花儿的,看着便觉着食欲大开。   遂拉着许夷光捡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了,再与老板说:“来两碗馄饨,一碗辣些,一碗不辣,我多给你们十个铜板,这一桌便不坐旁人了。”老板一眼就看出了二人虽穿戴得不显,气度却与四下里众人都不同,忙笑道:“哪能让客官多破费银子,我不让旁的客人坐您二位一桌就是了,孩儿他娘,两碗馄饨,够不够?手上动作可快些,别让客官们   久等了。”   说完忙又去招呼其他客人,虽忙个不停,脸上的笑却未断过,不经意间与老板娘一个对眼,立时默契一笑,分明都老夫老妻了,却还能这般恩爱,委实难得。   许夷光看在眼里,不由叹道:“要不说平淡才是福呢,这家老板和老板娘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哪怕穷点儿苦点儿,至少两个人你爱我我敬你,心是始终在一处的,若当年祖父不是那么的“有情有义”,也没有“雪中送炭”的为父亲立时迎娶了娘过门,也许娘如今也能有这样平淡的幸福吧?   不过,那就极可能没有她了……   傅御低笑道:“这样的福气,的确不是人人都有的,不过,咱们两个肯定是有的。”   一面学着旁边桌子上的妇人,把桌上的竹筷拿了两双去煮馄饨的沸水里烫过了,等热气腾腾的馄饨来了,才递了一双给许夷光,“吃吧。”   旁边那桌的妇人见了,便笑起来,与许夷光道:“小娘子可真是好福气,你家官人竟这般体贴疼人,不像我们家这个,从来只有我伺候他的份儿。”她丈夫闻言,立时瓮声瓮气道:“不该伺候我啊,才给你买了金耳钉,足足花了我六钱银子呢,再说了,以前没伺候过你?也不看看人家小夫妻才多大年纪,我像这位官人这般大时,比他还体贴疼人呢,你   难道都忘了?”   说得妇人不好意思起来,“我就说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我,那金耳钉也不是我挑的,我原挑的是另一对。”   “你挑的那对那么小,既然要买,索性咬牙买对大些的……”   “那你嫌我多花了你银子,我就知道你会嫌的,你再嫌,我退了去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早顾不得理会傅御与许夷光了,妇人一边数落丈夫,一边还不忘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几个给丈夫。   看得许夷光本来红了脸,要反驳傅御不是她官人的,却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道:“他们夫妻可真有意思,整个玉带桥灯市,也都好有意思。”   一面低头小口小口斯文的吃起馄饨来,果然鲜得舌头都恨不能一并吞下去,自家的厨子可做不出来。   只是馄饨再鲜美,许夷光胃口也有限,吃了几个,便吃不下了。   正犹豫着剩下的要怎么办,要不要学一学方才那个妇人,都拨给傅御吃,不想他已先伸手过来,把她的碗端过去,把她吃剩的馄饨都倒进了自己碗里,大口吃起来。   许夷光的脸就更红了,这人可真是,再没见过比他更会现学现卖的了……   吃完了馄饨,身上也暖和了,傅御拉了许夷光的手继续往前走,这回却只赏灯,不买东西不多做停留了。   如此一路走到街尾,回头看去倒是一街的灯火,往前看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星星点点三两点火光。   许夷光不由道:“这是要回去了吗,可我记得才我们来时,好像不是这样方向吧?”   傅御笑起来,“你倒好记性,的确不是这个方向,我们这会儿也不回去,有礼物送给你。”   拉了许夷光便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在一处河边停下了,低声道:“敏敏,闭上眼睛。”许夷光见他神神秘秘的,暗想什么礼物需要这样?可千万别太贵重了,像上次那套银针就极好……想着,到底依言闭上了眼睛。 第278章 愿君长安   “好了,敏敏可以睁开眼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御终于开口了,许夷光忙睁开了眼睛。   就见方才还漆黑一片,只能隐约可见是一条河的水面上,已多了好些莲花灯,且还有人正在旁边的角落里不停的继续点,继续放,不一会儿触目可及的整个河面,便都被莲花灯给笼罩满了。   天公也是作美,方才还不见半颗星星的浩瀚夜空,也忽然变戏法似的,多了好些星星,一时间满湖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斗交相映衬,恰是一副灯花星海图,端的美不胜收。   许夷光惊喜交集,跟着便红了眼圈。   从来没人这般费心的为她准备过礼物,她曾经收到过的那些礼物,或许贵重,或许珍稀,但真没有哪怕一件,似眼前这件礼物这般用心过,让她又是心悸,又是感动。   傅御怎么可以这般好。   他又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招数,既能打动她,自然也能打动其他女子!   许夷光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傅熠之,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看起来你经验很是丰富嘛,说,你用这一招,诱骗过多少个跟我一样的无知女孩儿?”傅御才还满心得意与满足的,立时得意不起来了,忙道:“敏敏,我没有经验很丰富,我也没诱骗过其他女孩儿,一个都没有,除了你……算了,我老实交代吧,这主意是我自我金吾卫手下一个千户那儿得   来的,他说管保全天下就找不到一个女孩儿不喜欢的,谁知道,你就不喜欢,我以后还是自己想办法为你准备礼物吧。”知道送她贵重的东西她十有八九不会要,于是大过年的,又是远道归来,他也什么礼物都没送她,就盼着今夜能出其不意,让她高兴高兴,谁知道,她竟不喜欢,至少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喜欢,以后他还   是自力更生的好。   许夷光见傅御误会了,好笑之余,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嗔道:“我几时说我不喜欢了,我喜欢得紧,不过,你终于承认自己诱骗我了?”傅御方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敏敏很喜欢他的这番布置,笑道:“我几时不承认诱骗你了?我可从来没否认过,反正不管是诱骗的,还是怎样的,人既已是我的,就休想再反悔了。敏敏,你既然喜欢,就亲   自点一盏灯,再把你的愿望写在上面吧,据说很灵。”   虽然他不是很信,不过她高兴就好。   许夷光果然很高兴,接过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纸笔,想了想,背过身郑重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愿君长安,心想事成。”   傅御眼尖,又比许夷光高出一个头,饶她背对着自己,依然一眼看见了“愿君长安”四个字,心里不知道多熨帖。索性也提笔在另一盏灯上写了四个字“与卿同心”,然后与许夷光一道把灯都放进了水里,再握了她的手,与她一起看着两盏灯慢慢的飘远,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行为着实英雄气短,如今却觉得   ,只要是与敏敏在一起,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放完河灯,又看了一回焰火,——自然也是傅御提前安排的,一直到三更鼓响过,他才送了许夷光回去,许夷光再梳洗一番,平复一下心情,真正睡着时,都四更了,晨间自然起晚了。好在都大年十四了,你来我往让人疲于应对,却又不能不打点起精神来应对的年酒差不多都结束了,今日许家众人既不用出门做客,也不用在家请客,许老太太昨日便发了话,大家今日都好生歇一歇,三   餐也都各自吃,只明晚大家一起用元宵晚宴,再一起出元宵猜灯谜就够了。   所以今日许夷光就算睡一整日,也是没关系的。   不过,她向来生活习惯良好,纵然睡得晚,也不过辰正就起来了。   用过早膳,去见过李氏后,许夷光想起左家大公子已在跟许瑶光合八字了,等八字合过之后,便是下小定,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于是与李氏说了一声:“娘,我找大姐姐说话儿去了啊。”带着谷雨,去了大房找许瑶光。不想刚出了李氏的院子,迎头就遇上了许宓,看样子,她应该是才去看了郭姨娘出来,远远见得许夷光,却既不上前上前行礼问好,也不假装没看见人直接躲开,以免彼此都尴尬,反倒拿怨毒的目光狠狠   瞪了许夷光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拂袖去了。   把谷雨给气了个半死,道:“她竟敢对姑娘这样无礼,我这就禀告老太太去!”就算许宓那声“哼”她们离了一定的距离,其实没有真正听见,但只看她当时那个架势,谷雨也想象得到,许宓一定“哼”她家姑娘了,还敢那样瞪她家姑娘,她不禀告了老太太,让老太太重罚她,她还真以   为自家姑娘好欺负呢!许夷光却一脸的无所谓,闲闲道:“老虎会因为狗吠而停下吗?你会管一个手下败将高兴还是不高兴吗?她都已经输得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还不兴人家虚张声势的发泄一下?好了,时辰不早了,再耽误下   去,就得在大姐姐那儿用午膳了,我还打算回来陪娘用午膳呢,走吧。”   谷雨闻言,这才悻悻的不再多说了,服侍着许夷光继续往大房走。   许宓很快便回了自己房里,对方才对许夷光的无礼举动,平心而论还是有几分后悔的,姨娘可再四对她耳提面命过,小不忍乱大谋,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她方才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   但叫她怎能不气?   祖母明明答应父亲答应得好好儿的,会为她搭桥铺路,让她将来进五皇子府的,那日她也以为事情就算还没成,至少八字也有一撇了,毕竟祖母将靖南侯夫人请走,说了那么长时间的体己话儿。谁知道,谁知道事后她让姨娘催请了父亲好几次去问祖母结果如何,才终于催动了父亲,得来的结果却是,祖母那日压根儿没跟靖南侯夫人提她进五皇子之事,还说至少一两年之类,此事都不必提了,因   为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好的、对整个许家都更有利的好事发生,还是父亲再四追问了祖母,祖母才略略吐了口,说那‘好事’与许夷光有关。   可凭什么祖母口里那所谓的‘好事’与许夷光有关,她就得为她让路,就等至少一两年类,别再想进五皇子府的事。   五皇子就那日见了她一面而已,就算当时印象再深刻,一两年后,也早将她忘到脑后去了,他那样的皇子贵胄,天之骄子,身边难道还能少得了美人儿不成?   何况,他还未必对她印象深刻,那就更得打铁趁热了。   偏偏祖母为了许夷光,却再次罔顾她的前程她的感受,难道就只许夷光是她的孙女儿,她就不是吗?再偏心也不带她那样儿的!   姨娘也是,从来就只会让她忍忍忍,她这些年忍得还少了,受的委屈还少了吗?再这样下去,她等不到出人头地那一日,就要先憋屈死了!可她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出人头地,把许夷光和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啊……许宓越想越灰心,越想越绝望,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第279章 有今生没来世   大太太听得许夷光来看许瑶光,十分的高兴。姐妹两个越要好,女儿将来去了夫家日子便越好过,有些东西,至少暂时丈夫和儿子还给不了她,她也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就承了人家的情,却不承认也不感恩,反而觉着那是自己女儿足够优秀,   应得的。忙让闵妈妈带人去迎了许夷光进来,待她进来后,不待她福下去,大太太又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好孩子,大伯母早想好生与你说说话儿,道个谢了,偏连日来都是片刻不得闲,倒弄得你先过来了,那   我也只好倚老卖老一回,就这会儿感谢你了,你可别觉着大伯母嘴上说着道谢,却连谢礼都没有,人也不主动登门,根本没有道谢的诚意啊。”许夷光听得笑起来,“大伯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您是长辈,我哪能承您的谢,何况我什么都没做啊,那都是您教养有方,大姐姐也足够优秀,于我何干?我来也不是为您这声受之有愧的谢,是想来与大姐   姐说说话儿,再就是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   大太太闻言,就更高兴了,觉得这夷丫头原来这么可爱,她早前怎么一直都没发觉呢?   一面打发人再催请许瑶光去,一面笑道:“暂时还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等需要时,大伯母一定不会与你客气的。你午膳就留在大伯母这里用好不好,我让人做你爱吃的清蒸斑鱼和桂花糖藕。”   许夷光笑着婉拒:“多谢大伯母好意了,我还是回去陪我娘吃吧。”   大太太忙不迭道:“那就把你娘也请来,人多更热闹……”正说着,许瑶光来了,给大太太行过礼后,便笑向许夷光道:“我原打算下午去找你说话儿的,没想到这会儿你倒先来了,去我屋里说话儿吧。娘,我带二妹妹去我那儿了啊,午膳啊?您就别管我们了,我   和二妹妹想吃什么了,知道让人去厨房传话儿的,您就安心瞧大嫂子去吧,她这些日子一定闷坏了,大家都热热闹闹的过年,唯独她因天冷身子重,房门都出不得一步,您告诉我,回头我再瞧她去啊。”   许夷光忙也道:“劳大伯母也替我给大嫂子带个好儿,说我回头得了闲再瞧她去。”   一时到得许瑶光屋里,许夷光解了披风,坐到熏笼前。因见旁边放了针线篓子和绣花棚子,不由笑道:“大姐姐方才做什么呢,我猜猜啊,是不是悄悄儿绣嫁妆呢?我虽说是来帮忙的,绣活儿着实不怎么样却是大家都知道的,绣嫁妆是帮不上忙了,不过旁的忙   应当还是能帮上的,大姐姐可别客气,客气了受累的就是你自个儿了啊。”说得许瑶光红了脸,忙让人把针线篓子绣花棚子都收了,方又是咬牙又是笑的道:“一向拿你当好人,谁知道你促狭起来,这张嘴可比别人更甚,真是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不过暂时的确没需要你和姐   妹们帮忙的地方,等有需要了时,放心吧,不会与你客气的,谁让咱们是姐妹呢,有今生没来世的。”   ‘有今生没来世’?   许夷光没有说话,她可不就已体会过一次‘今生来世’了么,也正是因为有幸体会一次,才知道原来感觉其实还不坏……正想着,又听得许瑶光不无感慨的道:“不瞒二妹妹,前些年,我心里还真没觉着与你们几个有多亲近,总觉得彼此之间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是去年下半年起,我才慢慢儿体会到了什么叫血脉相   连,姐妹情深,我相信,你们几个也必定多少有一样的感觉。偏当咱们终于认识到彼此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时,一个个的都已长大,即将面临分别了,可真是……”   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沉默片刻,笑道:“大姐姐怎么会忽然有此感悟,莫不是,想着自己明年及笄后,就要出阁,舍不得我们大家了?那我跟大伯母说,大姐姐不想嫁了,让她回了左夫人去?”   说着作势要起身。让许瑶光给一把拉住了,见她盯着自己拉她的手笑得坏坏的,忙松开她,越发红了脸好气又好笑,“你排行仅次于我,我都定下了,你以为你还远么?连三妹妹我娘都已在暗中给她留意人家了,等你到了那   一日,看我怎么加倍的‘回敬’你,哼!”   许夷光忙配合的告饶:“哎呀,我错了,再不敢打趣大姐姐了,还请大姐姐将来千万口下留情啊。”   虽是告饶,那语气却夸张得欠揍,许瑶光再也忍不住上了手:“呸,你这个样子,哪像有半分真正知错了的,我嘴皮子没你利索,脸皮也没你厚,只好挠你了,一直挠到你不敢再贫嘴贫舌了为止……”   一面说,一面果然压着许夷光挠起来,不一会儿姐妹两个便都笑闹得没了力气。平息了一会儿,又各自整理了一下衣妆,许瑶光方正色道:“二妹妹,我心里是真挺舍不得你们几个妹妹的,好在至少我们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朝夕相伴,相亲相爱,将来……不管是都身在京城,还是天各   一方,我们姐妹的心始终都会在一起的,你说对吗?”   许夷光好半晌才点了头,笑容有些勉强:“对。”心里方才那些不好的、只能靠嬉笑来强行压制的情绪,到这会儿终于再压制不住了,姐妹们自然都是好的,除了许宓,可若将来真查出当年外祖父出事,与许家脱不了干系,她又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姐   妹们呢,早知道就不走这一趟了……   次日是元宵节的正日子,许夷光却也没闲着,起身用过早膳后,便收拾一番,辞了李氏,再辞了许老太太,去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夫人将养了七八日,已经好多了,不让人搀扶,也能自己在屋里走上几圈儿了,只身上的恶露还没排干净,人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药补,所以看起来脸色仍很苍白,气色也不怎么好   就是了。许夷光凝神给她诊了脉,笑道:“夫人身体虽恢复得缓慢,好在一直都在好转,只是还是那句话,月子餐再不中吃,夫人也得强迫自己多吃些才是,毕竟人是铁饭是钢,药补再怎么也及不上食补。王妈妈,您可一定要看着夫人多吃些才是。” 第280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妈妈闻言,一脸的着急,道:“奴婢何尝没劝的,这不是夫人实在吃不下去吗?也不怪夫人,任何吃的除了加红糖,便只能是白味儿,时间一长,甜的越发甜齁了,白味儿的越发寡淡得人看见就倒胃口…   …二姑娘,要不,您再给几个药膳的方子吧,我们夫人吃不下东西,自己也很着急,更别说我们这些服侍的人了。”   承恩侯夫人跟着叹着:“可不是吗,吃不下东西,我自己也很着急,可这跟害喜时还不一样,害喜时就算吃了要吐,好歹吃下去了,如今是根本吃不下去,身上也是越来越没力气,反倒不如前几日了……”   许夷光闻言,实在吃不下去,还能怎么着呢?   只得道:“那王妈妈,您给夫人的药膳里,少洒一点点盐吧,夫人不用亲自哺乳,加点盐倒也不怕影响了小公子,换了我们,一连七八日的不吃盐,也的确受不了。”   据她所知的所有人里,大夫也好,稳婆也好,寻常人也好,都是说的产妇月子里不能吃盐,要哺乳的更不能吃。   可同时所有人又都知道,人长期不吃盐,身体是要生病、出问题的,产妇就算坐月子时异于常人,那也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产妇,坐月子动辄便是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身体哪能吃得消?   何况承恩侯夫人还身娇体贵,生来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得尽快问一下汪师叔,对产妇坐月子期间能不能吃盐是个什么看法才是,汪师叔应当会有不同的看法吧?   王妈妈听得许夷光让她给承恩侯夫人的吃食撒盐,忙道:“二姑娘,这、这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了。”不待许夷光说话,承恩侯夫人已先道,“二姑娘不是说了,换了你们,一连七八日不吃盐,也受不了吗?我信二姑娘,你就按她的吩咐做便是。”   王妈妈便不说什么了,夫人信二姑娘,她就信。   许夷光便又叮嘱了王妈妈几句:“我虽说了能放盐,但只能放很少的一点点,妈妈可记住了,等我后日再来给夫人诊脉时看,若夫人情况明显好转了,那就继续下去,反之,我再想旁的法子。”   方屈膝行礼,辞了承恩侯夫人,去了承恩侯太夫人处,等着承恩侯进来后,给他诊脉。   承恩侯的身体,何太医那样的国手调养了这么多年,尚且就那样,许夷光可不敢狂妄到以为自己的医术比何太医还高明了,所以之前两次给承恩侯诊脉后,她都没开方子,只让按何太医一贯的来。   可到底方皇后发了话,她也不能连样子都不做一下。   承恩侯太夫人瞧得许夷光进来,脸一下子笑开了花儿,“夷光丫头来了,快坐。给姑娘沏滚滚的茶来,这么冷的天儿,还要隔日便顶风冒雪的来咱们家一次,真是难为你了,冻坏了吧?”   许夷光笑着行了礼,坐到承恩侯太夫人下首后,方笑道:“不是在车里便是在屋里,车上也有手炉脚炉,并不觉得冷,太夫人只管放心吧。”   说着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吃了一口,放下茶盅,又笑道:“倒是您老人家,今儿瞧着气色越发好了,定是小公子又长好些了吧?”   承恩侯太夫人说起孙子便眉开眼笑,“都知道月子里的孩子,每一日都不一样,可不是又长好些了,关键胃口好,能吃也能睡……去,把小公子抱来姑娘瞧瞧。”一时小公子来了,许夷光接过一看,比前日瞧着果然又有些不一样了,不由笑道:“当日刚生下来时,还瞧不出小公子像侯爷还是夫人,前两次我瞧着,不瞒太夫人,也是没能瞧出到底像谁,不过今日,我   瞧着小公子倒是有几分像皇后娘娘了,将来必定也是个有大造化的,您老就等着将来享孙子的福吧。”   说得承恩侯太夫人越发的高兴,道:“外甥肖姑,他们娘儿俩是亲姑侄,自然长得像了,可惜皇后娘娘暂时见不到宝哥儿了,不然不知得多高兴多喜欢。”   老少两个正说着,承恩侯进来了。   许夷光忙起身行礼,随即凝神给承恩侯诊了脉,笑道:“侯爷的脉象瞧着,倒是比前次又有所好转了,可见何太医的方子再合适不过了,今日仍是一样,小女就不班门弄斧另开方子了。”   承恩侯笑着点头:“这几日是觉着身上轻松了许多,何太医说,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功劳。”   一面说,一面已伸手抱了儿子在手,动作轻柔,笑容柔和,并不顾忌什么“抱孙不抱子”的祖训,反倒浑身上下都透着“有子万事足”的喜悦与满足。   许夷光见状,不便再留下去了,遂行礼告辞。不想刚出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院子,迎头就遇上了气喘吁吁的何太医:“小丫头,今儿可算是堵着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压低声音,“剖腹取子,还能保住母体平安的吧?只要你肯告诉我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的。”许夷光一见何太医就暗暗叫苦,躲过了初一,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十五啊,怎么就让这么个医痴给盯上了呢……勉强笑道:“不是已经告诉过您老,暂时不能告诉您吗?我家里父母长辈还等着我家去过元宵节   呢,就不陪您老说话儿,先告辞了啊。”   说完屈膝一礼,就要离开。何太医却以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敏捷,两步就挡住了许夷光的去路,笑得一脸的谄媚,“哎呀小丫头,我又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就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你告诉了我,自然耳根就清净了,反之,我就得一直   缠着你,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一来二去的,耽误的时间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许夷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可我现在真不能告诉您……”话没说完,已让何太医打断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又不告诉别人。是不是,你师父不让你说?不过据我所知,孙兆那老家伙,医术虽只比我差那么一丢丢,这样与传统医术完全相悖的方法,他是一   定不会支持的,就更不可能苦心钻研了来教你了,所以,教你那个法子的,应当不是你师父,而是你那个师叔吧?”“不然你那日为什么不接孙兆来,反接了他来,八成是让他给你来压阵的。小丫头,你就告诉我吧,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一身的医术,都可以教给你的,那你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就是京城医术第一人了,你真不动心?” 第281章 不急于一时   何太医的医术,自然是极高明的,许夷光却半点也不动心,她连师父师叔的医术都还没学通学透呢,再贪多嚼不烂,把何太医的也学了,那就不是在治病救人,而是在害人了。因笑道:“您老的医术,还是留着传给您个儿的子侄高徒吧,我却是无福消受,至于您问的问题,我如今真不能告诉您,等我能说的时候,您不问我也会说的,所以,请您老高抬贵脚让一让,我真的要回去   了。”何太医闻言,知道今日仍是问不出个什么结果了,只得道:“好吧,那我不问了,不过我这儿有个病人,据脉象看,是伤寒症,我给开了大承气汤,吃了两剂后,却并没有如预期的利泻,让病人将热邪一同   泻出,小丫头,你觉着是什么原因?”   大冬天的,竟然会热邪入体,得伤寒症?许夷光想了想,道:“大承气汤里的大黄、厚朴和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若真是伤寒症,方子并没有错,照理不该没有效果才是。何太医,那病人是不是全身滚烫,头晕恶心,眼花无力?那他的病,应当是由伤寒症,转为阳明腑实之症了,病人身体不舒服,自觉备受折磨,心情自然舒畅不到哪里去,心情不畅,心胸憋闷,便会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行,那光大承气汤,便起不了作用了,得加一味威灵仙   ,才能发挥药效。”   何太医不待她话音落下,已忍不住要扼腕跺脚了。   本来他还想着,这小丫头虽于医道上的确天赋甚佳,到底年纪还小,基本功也还不扎实,更缺乏历练,这次能保得承恩侯夫人母子平安,应当只是剑走偏锋而已。   谁知道,她连基本功也这般扎实,还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比他的子侄徒弟们,可真是强出不止一点半点了。   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眼见大承气汤起不了作用,便都束手无策,只能来求他了,他们可都比她年长好几岁甚至十几岁,学医的年头也比她长得多,却连她一半儿都及不上。   孙兆那老家伙,到底哪来的福气,能有这么个好徒弟的,越来越想给他抢过来了,怎么办?   还有他那个师弟,以前从没听说过他有师弟啊,没想到他不但有,还是个厉害角色,他总要找机会与之切磋一番的!   许夷光自不知道何太医在想什么,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了,她再一次告辞:“何太医,家里父母长辈真还等着我,我就不奉陪您老了,告辞。”   再次屈膝一礼,往前走去,好在这一次,何太医终于没再拦她了。   许夷光出了承恩侯府,却没有径自回家,而是让车夫取道去了孙府。   孙太医今日当值宫中,不在家,许夷光见过孙太太后,便径自见汪思邈去了。   汪思邈正焦急的等许夷光的消息,不是说了今晚上要一起去灯会赏灯的吗,怎么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传个消息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真是服了这个该死的落后的时代了!   所以瞧得许夷光忽然进来,汪思邈简直大喜过望:“敏敏,你可终于来了,我等来等去等不到你的消息,差点儿都要以为那日你跟我说晚上一起赏灯的话,是我的幻觉了……你娘呢,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许夷光抿了抿唇。决定先不说这事儿,不答反问道:“师叔,我方才去承恩侯府瞧了承恩侯夫人,她几乎完全吃不下东西,说不是甜得齁人,就是寡淡得让她恶心,我便与她的贴身妈妈说,让给她的吃食里,都少量的洒一点   点盐,毕竟我们常人一连七八日不吃盐,都会受得了,可产妇坐月子时不能吃盐,又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我拿不准到底该不该给承恩侯夫人的吃食加盐了,师叔,您怎么看?”汪思邈闻言,只得先把私事放下,正色道:“产妇坐月子期间,当然也该吃盐,因为盐里含着一种人品必须的东西,一旦缺了那种东西,就会头晕眼花,恶心呕吐,没有食欲,还容易疲惫,若是产妇亲自哺乳的,还会影响到孩子。还有一点,产妇产后一般出汗都较多,汗是咸的对吧?那就是在排泄身体里的盐份,根本没有摄入,还一直在往外排,产妇能有食欲才怪了,所以坐月子期间,产妇照样该吃盐,   只不过不宜多吃而已,比着平时的量,三到五成差不多。”   “听师叔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许夷光一脸的如释重负,“后日我还要去瞧承恩侯夫人的,等瞧过之后,再及时把她的现状反馈给师叔啊。”汪思邈一摆手:“没什么好反馈的,她吃了盐,情况必定会好转,她家的奶娘,照理也该少量吃点盐的,不然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生来便凤凰蛋一般的捧着,身体却反不如小户人家的孩子好?不就是因为小户人家请不起奶娘,只能当娘的自己哺乳,而当娘的一般出了月子,就开始吃盐,奶娘却是一直不能吃盐吗,不过要扭转这些传了几千年的老规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咱们还是轻易别做那第一个吃螃   蟹的人了。对了,我们时候接你娘去,她大晚上的要出门,没问题吗?”许夷光见已是避无可避了,只得低下头,歉然道:“师叔,我娘她,她说不去了,对不起啊。她还说,她如今守着我过挺好,将来一个人过,也挺好的……都是我太想当然了,师叔若仍有心,今年内,我娘   应当会与我父亲和离的,届时她应当便能放开一些了,可她到底能不能真正放开,真正接受师叔,我也不敢保证,所以,师叔要不趁早放弃了吧?也省得白白耽误了您,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不想汪思邈却笑了起来,“什么耽误,什么罪过的,敏敏你不知道,没见到你娘之前,我早做好这辈子孤老终生的打算了,反正我要研习医术,也不怕时间难熬,而且我居无定所没有恒产,一人吃饱了全家   不饿多好,娶了亲,就得对人家负责了,于我来说,那不是好事反倒是麻烦。所以你娘将来能放开,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大家做朋友也挺好,耽误不了我,你就放心吧。”短时间内不能抱得美人归了,他当然懊丧,可既是李璇的选择,他尊重她,总归他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且长着呢,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第282章 起死回生   许夷光见汪思邈说这话时,眼里半点勉强恼怒之色都没有,知道他并没有口是心非,暗暗松了一口气,师叔没有生她的气就好,若不是她有意无意的诱导与纵容,事情也到不了这一步。   不过师叔是真的很好,娘将来若真能与他开花结果,一定会很幸福……总归顺其自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许夷光辞了汪思邈后,婉拒了孙太太留她用午膳的好意,坐车回了许府去。   回去后便开始又算起账来,孙太太说小汤山那个庄子的主人想是的确急需银子,所以又松了口,愿意再少三百两银子,但二月初时,必须见到银子,否则就卖给别人了。   许夷光算来算去,都还差一些,也不知道剩下这半个月,能不能凑齐了?   到了晚间,许府上下齐聚一堂,热热闹闹用起元宵晚宴来。   芳姨娘却在吃到一半时,忽然起身,捂着嘴巴跑了出去……如是者三后,连许老太太也惊动了,问话时还满脸不悦的,问过之后,却是换了一副面孔,笑着与许夷光道:“夷丫头,这会儿天色已晚,今儿又是过节,怕是请不来大夫了,要不,你给芳姨娘诊个脉?祖   母知道,让你给一个姨娘诊脉,的确有些委屈你,也不合规矩,可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就……”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笑起来:“祖母言重了,这合不合规矩的,还不是因人而异,我这就给芳姨娘诊脉。”   说完果真上前,给满脸通红,却掩饰不住眼里喜色的芳姨娘诊起脉来,诊完后笑道:“恭喜祖母,芳姨娘是喜脉,您又要添孙子,我也要添弟弟了。”“果真?”许老太太立时满脸的喜色,屏风那边的许明孝也是大喜,亦连李氏,都满脸的笑容,和颜悦色的与芳姨娘道:“有了身孕便好生养着,旁的都别操心了,只安心为我们二房再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少爷   ,届时老爷和我都不会亏待了你的。”   芳姨娘满脸的羞喜,恭声答道:“多谢太太爱护,婢妾一定不会辜负了太太这番厚爱的。”   其他人见李氏这般态度,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大太太与三太太便都向李氏道起喜来:“恭喜二弟妹/二嫂,贺喜二弟妹/二嫂了。”   许瑶光几个也都满脸的善意,屏风那边许谨光更是嚷嚷着要许明孝找日子做东宴请大家,“……这样的喜事,二叔父不请客怎么说得过去?”   “请请请,你们定日子便是。”许明孝笑得爽快,应得也爽快。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许宓的指甲却已快嵌进肉里了。   许夷光那个可恨的,竟说什么‘因人而异’,不是摆明着告诉大家,她当初不给姨娘诊脉保胎,不是因为姨娘是姨娘,只是因为她厌恶姨娘,所以针对她,给谁看病都可以,惟独不肯给她看吗?但现下更可恨的还是芳姨娘那个贱婢,竟然也有身孕了,那姨娘便不再是父亲唯一有孩子的妾室,不再占有独一无二的优势了,她又年轻漂亮,这次若真让她生下儿子来,那以后哪还有他们母子四个的好   日子过?   当真是猛虎未除,又来饿狼啊,不行,她一定得与姨娘一道,尽快想出个法子来,先把芳姨娘给除了,如此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一心对付李氏与许夷光母女!   稍后宴罢回去后,李氏第一件事便是让吴妈妈打发人送些补品药材给芳姨娘去,又与吴妈妈道:“芳姨娘身边也没个老成些的妈妈,明儿得问老太太讨两个去才是。”吴妈妈早就知道芳姨娘约莫有孕了,因为对许明孝早已只剩厌恶与憎恨,如今消息证实了,也不会为此为李氏生气不值,只应道:“太太虑得极是,明儿便讨人去吧,如此她们再怎么狗咬狗,也与咱们不相   干了。”倒是许夷光笑道:“郭姨娘与许宓今晚上必定睡不着吧?娘要不再添一把柴,明儿便放出消息,说若芳姨娘这胎是男孩儿,您有意将其养到您名下……算了,理她们呢,不添这把柴,火也一样烧得旺,咱们   只瞧着便是。”   可一连几日,郭姨娘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相形之下,芳姨娘一会儿要鸡鸭,一会儿要燕窝,一会儿要好料子,一会儿她屋里丫头又与郭姨娘屋里丫头发生了争执的,却是轻狂得快要没了边儿。   许夷光不由暗叹,就芳姨娘这得志便猖狂的德行,若不是郭姨娘如今不得不韬光养晦,夹紧了尾巴过日子,她在她手下只怕一个回合都走不了。   不过这些通不关许夷光的事,她有自己的事要忙,这一日,她便收拾一番,坐车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老夫人打初六起,便再没见过许夷光了,今日见了,自是十分的亲热,不待她福下,已拉了她起来,笑道:“你这丫头,终于舍得来瞧我了?”许夷光忙笑道:“作为孙女儿,这么长时间不来给您老人家请安,的确是我的不是,可作为大夫,您最好一年都别见我一次,您见我见得越少,说明您的身体越康健呀,得亏我当初腆着脸叫了您一声‘祖母’   ,不然岂非一年里也见不到您一次了?”这话镇国公老夫人爱听,眼睛越发笑眯了,道:“几日不见,你这丫头嘴巴又甜了啊,嘴巴甜了还罢了,听说医术又精进了,承恩侯夫人都已没了呼吸,你竟能让她起死回生不说,还保得他们母子俱安,那   日承恩侯府的人来送红蛋时,对你可是没口子的夸,说你莫不是天仙下凡?弄得我老婆子都与有荣焉了。”   起死回生?   呃,虽然的确是事实,可绝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神秘,她也没有那么厉害……许夷光忙笑道:“祖母,您也知道三人成虎,这传来传去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出入?我当时去时,承恩侯夫人只是龟息了,太医们不方便近看细看,稳婆们又只会接生,所以都误以为承恩侯夫人已经去了   ……对了祖母,我反正来也来了,不然给您诊个脉吧?您的几张药膳方子,也该换换了。”   镇国公老夫人笑着伸出了手,“我也正有此意,那几张方子吃了这么久,也有些腻了。”   许夷光便凝神给镇国公老夫人诊起脉来。   刚诊完,颜曦便过来了。   许夷光却先给镇国公老夫人说了脉象,“祖母的脉象比之上次越发平缓有力多了,其实可以不用吃丸药,也不用吃药膳了,我待会儿给您换两张方子,您想吃时便吃,不想吃时便罢了。”方笑着给颜曦行礼打招呼:“曦姐姐。” 第283章 无事献殷勤   “夷光,你来了。”颜曦屈膝给许夷光回了礼,便笑嘻嘻的与镇国公老夫人道,“祖母,您与夷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现在可不可以让我把人带走说悄悄儿话了?我这几日都跟着我娘学管家,闷也闷死了,好容易夷光来了,   先说好啊,午膳我们就不过来用了,就我们俩,在我屋里用,您可不能抢我的人。”说得镇国公老夫人哈哈笑起来,“你的人?夷光丫头几时变成你的人了,你不是才去她家里住了两日吗,再多悄悄儿话也该说完了啊,所以午膳你们两个都在我这儿用,祖母这就让人做你爱吃的玉环虾球和   夷光爱吃的清蒸斑鱼去啊。”   颜曦积了满肚子的话想与许夷光说呢,哪能留下来,留下来在祖母的眼皮子底下,两个人还怎么说悄悄儿话?忙抱了镇国公老夫人的手臂,扭股儿糖似的死缠起来:“祖母,好祖母,我这几日真的闷坏了啦,您也知道我娘,严格起来时,那是真的严格啊……您就疼疼我,把夷光借我一会儿吧,我娘可说了,午膳后   就得又去她那儿,那我岂不是没时间跟夷光说体己话儿了?”   镇国公老夫人“哎哟”两声,“你快放开我,头都快给你摇晕了,什么体己话儿,我听不得啊,你就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颜曦急得跺脚,“您像我这么大时,与小姐妹说体己话儿,也不愿长辈在场啊,不是长辈听不听得,那就是不愿意嘛……好祖母,好祖母,您就答应我吧……”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镇国公老夫人佯装不耐的点了头:“好好好,我答应了,再不答应,骨头都要让你摇散架了。”   颜曦立时欢呼起来:“祖母,您真是太好了,我最爱祖母了!”拉着许夷光胡乱给镇国公老夫人行了个礼,便往外跑去。   不想刚出了门,迎头就遇上了颜三夫人。见颜曦与许夷光手拉手要出去,颜三夫人忙笑道:“曦姐儿这是去哪里呢?夷光什么时候来的?你八妹妹想是昨儿吹了风,今晨起来后便有些咳嗽,我正说要请大嫂打发人请个太医来瞧瞧呢,没想到这么巧   夷光就来了,那我还请什么太医,比太医医术还高明的现成在这里呢,就是不知道夷光你现下有没有空,去瞧瞧你八妹妹?”   颜曦与许夷光已笑着给颜三夫人行起礼来:“三婶/三夫人。”   颜三夫人忙一手一个拉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两个丫头还这般多礼。”一手松开了颜曦,另一只手却未松开许夷光,反而一边摩挲着许夷光的手,一面打量起她来,“这孩子,可真是生得好模样儿,还又乖巧又懂事医术也高,不怪老夫人与大家伙儿都喜欢呢,我也喜欢得恨不   能立时拐回自己家里去了。”颜曦听得这话不像,嘴角一勾,便似笑非笑自颜三夫人手里抽回了许夷光的手,“三婶,八妹妹身上不好吗?我正要去我娘那儿,会替您告诉我娘,立时打发人为八妹妹请太医的,您就放心吧。不过,八妹   妹昨儿不还好好儿的吗,今儿怎么就不好了?病来得这般急,可不是好事啊,且等太医来了瞧过之后再说吧,若果真不好,可就得移到外面去将养了,我和夷光就先走了,不耽误三婶给祖母请安了啊。”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许夷光便出去了。   余下颜三夫人恼怒不已,坏她的事也就罢了,竟还敢咒她女儿,实在目无尊长、可恶至极!   却也知道自己一个庶婶,惹不起颜曦这个嫡长房的嫡女、婆婆最宠爱的孙女儿,何况这还是在镇国公老夫人院里。   只得把恼怒都强自压下,笑着问起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来:“老夫人这会子可得空?与我通传一声去,就说我来给母亲请安了。”   彼时颜曦已拉着许夷光出了镇国公老夫人的正房,走在穿堂里了。   许夷光见四下无人了,方低声问颜曦道:“方才三夫人怎么回事,她打着什么主意呢?”从来不当着镇国公老夫人的面儿时,都是拿鼻孔看她,比镇国公夫人这个真正的国公夫人款还大、架子还拿得足的,却忽然换了个人,又是自称‘三婶’,又是夸赞她个不住的,害她手上的鸡皮疙瘩现在都未   散去,实在让她很难不想到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颜曦闻言,冷哼一声,正要说话,不想颜四夫人又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迎头进来了。同样是一见二人,更确切的说,是一见许夷光,一张素来在她面前,都很寡淡的脸,却立时笑开了花儿:“夷光什么时候来的?四婶这些日子好生惦记你,你九妹妹也是,要不现下去我那儿坐坐?曦姐儿也   一起啊,索性午膳也在我那儿用了。”   许夷光便越发肯定,不止颜三夫人,颜四夫人也同样打着她的暂时未知的主意了,后者素日待她的态度,可比前者好不到哪里去。好在有颜曦在,她根本不用说什么,颜曦便先把问题给她解决了:“四婶,您也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吗,倒是巧,三婶也刚来,你们怎么没约好一起呢?不过三婶才说有什么事要求祖母,想是觉着您在她不好   意思,所以一个人先过来了……”果然颜曦话没说完,颜四夫人脸上的笑已经僵住了,“三嫂已经先过来了?可真是,昨儿不是才说好,要一起过来的吗,既然三嫂已经过来了,我也不好再耽误下去,就先进去了,等回头再请了你们去我那   儿玩儿啊。”   说到最后,连僵笑都维持不住了,抬脚便往里走去,速度快得她的丫头婆子们得小跑才能跟上。   许夷光待她们一群人跑远了,方低声问颜曦:“三夫人与四夫人都打着我什么主意呢?”   颜曦却不说话,拉着许夷光径自到了自己屋里后,才冷笑道:“还能打你什么主意,这不是见你医术那般高明,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让皇后娘娘也对你另眼相看,所以争相想聘了你做儿媳妇吗?”“呸!”说着啐了一口,“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们的儿子配是不配,早前祖母有那个意思,想让你就进咱们家的门,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谅谁也不敢委屈了你时,嫌弃你,只肯给庶子,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如今见你不同往日了,又争着抢着求祖母来了,嫡子也千情万愿,当你是什么,她们又是谁呢?不怪祖母不喜欢她们,下人们也不尊敬她们,她们这个样子,让人喜欢尊敬得起来吗?” 第284章 我的梦靠你了   颜三夫人与颜四夫人早前都是一千个瞧不上许夷光,不过一个医女罢了,谁家聘儿媳妇看医术的,医术只能锦上添花,她们也不会舍本逐末。   所以镇国公老夫人才露了一点意思,她们便不约而同把庶子推了出来,因为知道镇国公老夫人不会同意。   万万没想到,许二姑娘竟能起死回生,还凭一己之力,保住了承恩侯夫人母子,保住了承恩侯府百倾良田上至今唯一一根独苗苗,让皇后娘娘都另眼相看!那此一时彼一时,她便配她们的嫡子也不亏了,他们这样的庶房,如今是老国公爷还在,他们才能顶着国公府夫人、少爷的名头过活,等哪日老国公爷不在了,他们立时便会被扫地出门,届时想再继续维   持如今的体面与风光,光靠儿子们奋力打拼怎么够,还得有儿媳本身及其娘家的助力才成。许二姑娘的确没有娘家的助力,可她本身已足够强,强到没有娘家的助力,也没关系了,何况婆婆与长嫂还都喜欢她,颜曦跟她好得一个人似的,她跟她治过病的病人们,也都多少有几分香火情,——这   样的儿媳,傻子才不要呢!抱着这样的想法,颜三夫人与颜四夫人已轮番缠了镇国公老夫人好些天了,从来都只当三房四房才是一路人,因此好得孟不离焦,秤不离砣的二人,也因为此事,而有了嫌隙,如今都防对方防得什么似的   。   许夷光听得啼笑皆非,“三夫人与四夫人,还真是挺……那个,挺想当然的。”   以为她们是太阳,别人却是向日葵,都得围着她们转么?颜曦冷嗤道:“岂止想当然,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偏脸皮又奇厚,祖母都明确说了绝无可能,让她们趁早打消了念头,她们还跳梁小丑一般,简直不知所谓!夷光,你是与她们相处得少,不了解她们,我却是领教过很多次她们的不知所谓的,我敢说你刚才要是答应了她们,去了三房给晴姐儿看病,或者去了四房玩儿,我五哥与七弟一定会适时来给自己的母亲请安,你也一定会见到他们的……不行,我回头还   得与祖母说,得待她们越发疾言厉色,让她们彻底死了这条心才是。”许夷光见颜曦为了自己气得脸通红,忙笑着宽慰她:“曦姐姐别气,祖母不是已经拒绝过她们了吗,何况就算祖母答应了,那也得我父母同意,也得我本人同意吧,既是注定不可能的事呢,你还有什么可气   的呢,我都没气不是吗?”颜曦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不过仍是没好气,“我是知道不可能,可癞蛤蟆不咬人它恶心人啊……算了,不说她们了,没的白影响心情。不过,崔家七舅母那边,祖母却是很动心,也就这几日七舅母忙着   买宅子买下人,委实不得闲,不然祖母肯定已让我娘带了七舅母,去登门拜访李婶婶了。”   许夷光就不说话了。   镇国公老夫人纯然一片好意,与颜三夫人颜四夫人的前倨后恭有着本质的区别,她要怎么刻薄,怎么拒绝?   正暗自犯愁,不想颜曦忽然笑起来:“看你愁得这个样儿,快感谢我吧,我已替你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见许夷光满脸的愕然,越发得意,“我跟祖母说,你打小儿看着许二老爷的负心薄情长大,要按你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这辈子压根儿就不想嫁人,还说难道许二老爷一开始不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许   家也号称家风清正,任谁都得说这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吗,如今如何?”“所以让祖母别变相的逼你了,这样的行为,与当初傅太夫人的行为,有什么两样?还是别耽误了人崔家表哥的好,祖母听了我的话后,当时没说什么,我也以为没戏了,没想到,第二日祖母却告诉我,她   打算回了崔家七舅母,不然将来你们过得不好了,她帮谁好呢……”   “真的,祖母真这么说?”许夷光等不及颜曦把话说完,已忍不住想抱她个满怀,再亲她一口了,“曦姐姐,你可真是太可爱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才好了!”颜曦笑道:“我这个人,一向品德高洁,施恩不图报,所以,不用你报答我什么了,你只要……只要与傅将军一直好好儿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白头到老,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我这辈子注定实现不了   的梦,也就只能靠你,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妹来替我实现了……”声音越来也小,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沉声问道:“我还是不兜圈子了,是不是,没找到人?算了,别告诉我了,让我一直抱着残存的两分希望做梦吧,就算是自欺欺人呢,好歹,也比连   自欺欺人都欺不下去了,要好上那么一二分。”   许夷光也笑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才艰难的问道:“曦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没找到人的?”颜曦低着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都这么多天了,要是找到了人,你早打发人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了,犯不着亲自跑一趟。就算你偏就喜欢亲自跑一趟,也该见到我的第一眼,哪怕不方便与我说话呢,也会递一个眼色给我,让我知道,人找到了……可你一直没看过我的眼睛,有这么多机会与我说,也一直没开口,不是没找到,还能是什么?想不到我生命中的第一次,且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怦然心动,就以   这样的结果而告终了……”   但终究,她还是没有哭出来。   许夷光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丁卯等人的确没找到人,拿了画像把大相国寺一带,甚至满京城都快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人,也不知是那个人果然不是京城人氏,已经离开了京城,还是压根儿就没有那个人,是颜曦的幻觉?   傅御这几日都忙,晚间也没空看许夷光去了,可知道她惦记着这事儿,在确定的确没有了希望后,便打发丁卯传了信儿给她。   许夷光知道后,暗暗叹息之余,很快便决定了亲自走这一趟,别人都不知道这事儿,颜曦知道后,连想哭都找不到一个可以靠的肩膀,得多可怜?只是没想到,颜曦倒比她以为的要坚强不少,至少没有哭出来。 第285章 借银   许夷光斟酌着要怎么宽慰开解颜曦。   她长到现在,一直都是众星捧月,顺风顺水的,只怕此事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烦恼与难过了,得怎样说,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就给抛到了脑后去呢?   不想颜曦倒先开了口。因她头垂得更低了,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只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发哽,“没事儿夷光,其实没找到人,也不全是坏事,万一那人是个心术不正,作奸犯科的呢,我毕竟只匆匆忙忙见了他一   面,哪能凭那一面,就确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多少人相处了一辈子,尚且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着,声音倒渐渐平静了,不再发哽了,“若找到了人,却发现他远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好,甚至连相貌都不如我以为的那样好,那热情阳光的笑容,也只是我以为的,我得多失望?总归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的   第一次,我下意识里多少会美化了他,或者说是美化了那种感觉,指不定这会儿他真站到我面前了,我反倒会大失所望……就这样吧,留一份念想也挺好的,你也别为我着急难过,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许夷光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颜曦自己想得开就好,这事儿可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想了想,轻轻揽了颜曦的头靠到自己肩上,轻声道:“曦姐姐,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也许明年的这时候你回头再看,便会觉得,当初那个人,真是我吗?我竟然会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来?咱们都得向前   看才是,眼睛长在前面,可不正是为了让我们向前看的吗,不然为什么不长在后面呢?”颜曦轻轻“嗯”了一声,“我明白的,其实夷光,这会儿我已经不是很想得起他到底长什么样儿了,只怕再过一阵子,他就是站到我面前,我也未必还能认出他来了,可能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只是那份感觉   ,而非那个人吧……不管怎么说,夷光,我都发自内心的感激你,也感激傅将军。”   许夷光笑起来,“曦姐姐这么客气,都不符合你一贯的作风了,不过,你的感激我收下了,因为我也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倒是正好可以扯平了。”   “什么事要我帮忙?你说。”颜曦直起了身来,心里再难过,好朋友的忙也是要帮的。许夷光见她精神好了不少,本来还有些后悔不该开这个口的,现下也不后悔了,道:“是这样的,我看中了小汤山的一个温泉庄子,想买下来,如此我娘和我以后便能时常去小住一阵子,对某些人某些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我们母女合起来,手上的银子也不够,卖家说是最迟二月初交钱,否则便把庄子另卖他人,我算来算去,如今都还差一千两银子左右,就想着,若月底时我能凑齐银子,当然就最   好,若实在凑不齐,就只能找曦姐姐借一些了,不知……”话没说完,颜曦已笑起来:“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吓我一跳,没想到只是要银子,一千两是吗?我这就让人取给你,不过一千两够吗,要不再多给你五百两?你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了,咱们姐妹,说借   就太见外了,就当是我入股的,将来你和李婶婶去庄子上小住时,我也去,不然我可不好意思去白吃白住,就这么定了啊!”许夷光本来还想着,颜曦手上自然是宽裕的,可这个宽裕也只是相对于自己来说,她毕竟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镇国公府家底再厚,小姐们的月钱一个月也就六两,加上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明里暗   里的补贴,她可能手上值钱的东西是不少,现银却是不多的,自己开口就是一千两,只怕她也得凑凑,才能凑出来。   谁曾想听她的口气,她手上竟随时有几千现银似的,倒不想自己竟交了个豪富的朋友呢!因忙笑道:“一千两足够了,不用再添了。曦姐姐,你可以啊,竟然是个隐藏的小富婆呢,不过你再富,这银子也只能是借的,只不收我利息就是了,至于你将来要随我和我娘去庄子上小住,随时欢迎……   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不然我不找你借银子,找别人借去了。”颜曦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道:“好吧好吧,就算是借的,等你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再说还的事,我娘和祖母月月都打发人私下给我送银子,我大姐姐虽离得远,也是时常在给我的信里夹   银票,更不必说其他这样那样的赏赐了,所以我手上宽裕得很,你不必怕我缺银子,就急着还我,听到了吗?”   许夷光自然不会拂颜曦的好意,忙点头道:“听到了听到了,一定会等我手上很宽裕了时,再还你的。”   姐妹两个说着话儿,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   镇国公老夫人果然没打发人来请她们去自己屋里用膳,只打发人送了几样菜过来,稍后镇国公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两样菜来。   许夷光与颜曦对坐着吃毕,又吃着茶说了一会儿话,颜曦还得跟着镇国公夫人学管家,许夷光不便再多留,遂与颜曦一道去到镇国公夫人处,给后者请了安,便与颜曦再次作了别,告辞而去了。   等马车出了镇国公府,许夷光方长长舒了一口气,颜曦是个乐观豁达的性子,应当能很快走出来的,自己这阵子多来陪陪她吧。想着,不免又想到了傅御,颜曦能与那个人有一面之缘,已算是难得的缘分了,毕竟全天下这么多人,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偶遇的几率本就不大,何况她和傅御还不但相遇,还相知相许了,就更是难得的缘   分,也是难得的福气了……她一定会好生珍惜这份缘分与福气,君心不移,己心不改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许夷光渐渐觉得有些困了,遂靠到了春分肩上,打算小眯一会儿。   只是刚迷迷糊糊的睡着,就隐约听得春分的声音响起:“……怎么停了?”   许夷光一下惊醒过来,“怎么了?”春分见她醒了,忙道:“吵醒姑娘了?是马车忽然停了,我问阿吉哥怎么了,阿吉哥说,路过一个医馆,好像有个孕妇大夫都说没救了,她丈夫却不放弃,一直在磕头求大夫开方子试试,引得好多人围着看热闹,所以马车走不动了,姑娘放心,我已经给阿吉哥说马上改道了。” 第286章 当街救人   孕妇?   许夷光彻底清醒过来,想了想,道:“既然遇见了,没有道理见死不救,我们下去看看吧。”   “可是姑娘,这可是大街上,人多口杂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春分满脸的犹豫。   可惜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撩起了车帘,春分没办法,只得替她戴了面纱,先下了车,再扶了许夷光下车,由胡阿吉开道,主仆三个很快便抵达了众人围观的中心。   果然地上的一个简易担架上,躺了个面皮青紫,昏迷不醒的孕妇,肚子高高隆起,目测至少也怀孕有六七个月了。旁边的地上则跪了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正捣蒜般的磕头,一边磕一边还哭求着:“周大夫,求您就发发慈悲,给我老婆开个方子试试吧,她明明就还有气儿,肚子里的孩子我昨儿也明明感觉到他还在动,怎   么可能母子都没救了呢?周大夫,求您就发发慈悲吧,求求您了……”   额头都磕破了,血肉模糊成一片,也感觉不到痛一般,仍拼命磕着。   春分方才还满心不支持许夷光下来的,这会儿倒先心软了,低声与许夷光道:“姑娘,他们可真可怜,您一定要救救那妇人啊。”许夷光笑了笑,正要说话,医馆里就出来了个掌柜模样儿的人,语气不善的道:“你这汉子,我们东家都说了,你老婆是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若是发现得早,救治得早,还有望母子俱安,可人都因血液上涌,导致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身体肿胀,在脾胃间也结成了肿块,吃不下东西,昏迷不醒了,你才抬来,哪还有救?还是趁早抬回去,准备后事吧,别在这里纠缠了,我们医馆是开门治病救人的,   让你堵着门,病人进不来,耽误了病情甚至出了人命,你负得起那个责任吗?”   那汉子却仍磕头哀求不住,“可我老婆明明就还活着啊,求周大夫就发发慈悲,开方子试试吧,求求周大夫了……”   掌柜的就越发不耐烦了,“你这汉子,怎么听得进去人话呢?既然你死不听劝,我也犯不着与你客气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弄走?”   “等一下!”   许夷光眼见医馆的几个学徒一拥而上,及时出言阻止了他们。   那几个学徒包括掌柜的,见她面纱遮脸,一身华贵,气度更是不凡,虽只跟了个丫鬟和小厮,也一望便知非富即贵,一时间倒是不敢造次。许夷光方几步走到那孕妇的担架旁,抬起她一只手,凝神给她诊起脉来,雪白的手与孕妇粗糙青紫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竟让她丈夫与所有人围观的人都呆住了,满心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位一看就是   大家小姐的主儿,在干嘛呢?许夷光很快诊完了孕妇的左手,又换了右手,待右手也诊完了,又翻看了孕妇的眼睛,再轻轻按压了她的肚子一回后,方站起身来,与她丈夫道:“你妻子还有救,我这便给你开方子,你拿了方子抓了药后   ,立刻熬了给她服下,她只要能吃下药去,便能解了身体里的热毒,消除脾胃之间的肿块,如此气机一开,她便能正常呼吸,人也可以醒过来了。”   那汉子满脸的难以置信:“真的?我老婆真还有救?可周大夫都说……这位小姐,您小小年纪……”   周大夫说的话虽不中听,态度也不算好,到底是这一带医术最好的大夫,比起眼前这位十来岁的娇小姐,他自然更相信周大夫。   许夷光面对汉子的质疑,倒也不生气,只与胡阿吉道:“你去咱们车上取了纸笔来,我好开方子。”   “是,姑娘。”胡阿吉应声而去,很快便取了纸笔回来。   许夷光遂提笔开起方子来,“桑白皮二两、地骨皮二两、粳米二两、甘草三两、黄芩一两、桔梗一两……”医馆的东家周大夫彼时也已闻讯出来了,远远瞧得许夷光的方子,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这位小姐,您才活了多大年纪,就算生来便开始学医,也不过就才学了十来年而已,真正知道怎么诊脉怎么开方子   吗?人命关天,这里可不是您玩儿的地方,您要玩儿,还请家去玩儿吧!”   全是性寒的药,给一个孕妇吃,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没有这样的。   许夷光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大夫,见他生得干干瘦瘦的,满面都是怒气,又见他的医馆门脸不小,学徒帮工的也不少,应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也不敢铺这么大的场子,不怪有几分傲气。   可他再有本事,难道还能本事得过她师父不成?   她虽至今只学了师父三分衣钵,也不能堕了师父的威名才是,何况还事关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就更不能退缩了。因笑道:“我是不是玩儿,等病人把药吃下去后,自然能见分晓。这位大哥,你快抓药去吧,也不必舍近求远了,就在周大夫这里抓,也在这里熬吧,早一些让你妻子把药吃下,她也好早些醒来,等她醒了   ,我才好再开方子,让她把腹中的死胎给排出来,如此她方可以真正痊愈。”   “死胎?”   周大夫与那汉子同时惊呼起来。只不过周大夫满脸都是质疑:“小姐可真是会信口雌黄,孕妇腹中的胎儿明明就还活着,只是才六个月不到,纵狠心剪开孕妇的肚子,将胎儿活生生取出来,他也活不了而已,可他的确还活着,小姐却说他   已是死胎,可真是,可真是……我再说一遍,小姐要玩儿请家去玩儿,这里是医馆,容不得你开玩笑取乐!”   那汉子却满脸的悲痛,喃喃道:“怎么可能是死胎,怎么可能,我昨儿明明都还感觉到他在动……难道母子两个,真一个也保不住了吗,呜呜呜……”   春分早受不了周大夫的傲慢与无礼了,再也忍不住反驳他道:“我们姑娘是在救人,不是在玩儿,周大夫最好嘴巴客气些,省得回头知道了我们姑娘是谁,你无地自容……”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抬手止住了,看向周大夫道:“周大夫,您诊断这孕妇是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对吗?可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她是因为胎死腹中,导致的壅闭症。”看向那汉子:“你妻子是不是两个月前,就已经不舒服了?除了呕吐,吃不下东西,还有见红的症状,身体也开始肿胀,对不对?其实那时候,胎儿便已经死亡了,因为胎儿死亡,你妻子腹中生了痈肿,形成结塞,所以才会让她上面呕吐,吃不下东西,下面又排不出死胎来,等痈塞越发加重后,自然人就浑身肿胀青紫,昏迷不醒了。” 第287章 声名远播   “小姐怎么知道我老婆是两个月前就开始不舒服的?”那汉子满脸的惊讶,也顾不得哭了,“本来她前面三个多月一直都好好儿的,也不吐,我和我娘还以为,她这胎怀得省心,没想到反倒过了三个月后,她开始吐了,可我娘说,这是正常的,等她开始见红后,我娘也有些慌了,再不敢让她做活儿,只让她每日都躺着……没想到,”没想到却是越躺越严重,抬来周大夫一看,竟说母子都没救了……小姐,您既能连我老婆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都知道,那您一定   能救她,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说着,又对着许夷光不停的磕起头来。   许夷光还真有些不适应这个阵仗,胡阿吉见状,忙道:“你这汉子,我们姑娘不是方子都给你开了吗,你不赶紧抓药熬药去,光在这里磕头有什么用?再耽误下去,你老婆可就真没救了!”   那汉子闻言,方如梦初醒,忙站起来,胡乱抹着泪,往里面抓药去了。   周大夫的掌柜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抓药,因迟疑着请示周大夫,“东家,您看这……”   见周大夫点了头,方带着人忙忙进去给那汉子抓药了。   余下周大夫这才看向许夷光,有些不情不愿的道:“小姐说胎儿早已胎死腹中了,可我明明还能摸出胎儿的脉来,我虽不才,这样的脉还是不会诊错了。”   心里已有些信了许夷光有理有据的诊断,可终究还是不服气。许夷光笑道:“我也诊出了胎儿还有脉象,不怪周大夫不信,何况孕妇的肚子还一看便不少于六七个月,正合她有孕的日子。可一来治病不能光看脉象,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二来孕妇因为病重,脉象早已乱   了,根本做不得准,那就更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来望闻问切了,周大夫想是病人太多,时间有限,偶尔一两次诊不了那么细致,也是有的。”   周大夫被说得满脸通红。   他可不只是给孕妇诊了脉,确定没救后,便让家属把人抬走吗,而他确诊孕妇是膈噎症,也是据的胎儿还活着这一条,压根儿就没往壅闭症上去想……   不过自己行医这么多年,就算闭上眼睛,也不该输给一个黄毛丫头才是,且等孕妇吃了药后再看,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不会认输的!   周大夫想着,与许夷光道:“小姐既说病人吃了药后,自见分晓,那便先把人抬进去,也耽误姑娘一些时间吧。”   许夷光知道周大夫心里不服气,可她哪来那么多的时间等下去。想了想,提笔又写了一张方子,与周大夫道:“等孕妇醒了后,劳烦周大夫让人再按这张方子煎了药给她服下,若她是第一次生产,最好再找个稳婆来帮一下她,让她顺利将死胎产下来,再就是告诉她丈夫   ,只要调养得当,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让他别灰心,好好照顾妻子。”   说完不待周大夫答话,吩咐春分道:“取十两银子交给掌柜的,就当是产妇的诊金和药费了。”周大夫听得冷笑起来,“小姐既对自己的医术和方子这般自信,何以急着离开,何以不敢留下来,看看自己的方子是不是真能凑效?莫不是,小姐果然是在信口雌黄,压根儿不敢留下来等待最后的结果,以   免自己诊错了,既丢不起那个脸,更负不起那个责?那我可不敢按小姐的方子给病人抓药,更不敢把人留下了,省得回头白白替小姐担责担祸!”这话一出,许夷光还没怎样,春分已先气炸了:“周大夫,我家姑娘不是不敢留下,而是没时间留下好吗,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家姑娘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何况只是小小一个壅闭症,管保药   到病除,你别想着我家姑娘年纪小,输给了她不光彩,便百般挑事儿,输给我家姑娘,于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儿,毕竟何太医那样的国手……”“好了春分!”一语未了,已让许夷光打断了,看向周大夫道:“我姓许,行二,家住保大坊,周大夫只要去到保大坊一打听许府,便能找到我了,所以若真有什么问题,我纵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周大夫   只管放心吧。”   说完不待周大夫说话,已带着春分与胡阿吉,自人群自发分开让出的路上,不疾不徐的走到自家的马车前,上了马车。   还不忘让胡阿吉将十两银子送到周大夫手上,毕竟说到却不做到,不是许夷光一贯的作风。   周大夫握着银子,等胡阿吉再次走远了,人群也开始嗡嗡的议论起来:“那位小姐说她姓许行二,莫不是,她就是那个许二姑娘?”   “哪个许二姑娘?没听说过啊……”“哎呀,就是那位医术高明,先前承恩侯夫人都因难产死了,她却把人给救活了,还连孩子也保住了的那位许二姑娘啊,我小姑子男人的姐夫的外甥在承恩侯府当差,之前听他听说这事儿时,我还不信,如   今看来,敢情是真的!”   “对,我也听说了这事儿,我还听说许二姑娘不止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还救过镇国公老夫人、新安王世子妃等好多人呢,想不到她竟然才十来岁,莫不是天仙下凡?不然怎么会这般厉害?”   “是不是真的啊?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些事?那方才那汉子和他老婆,不是行大运了?”   “当然是真的,满京城的大户人家如今可都知道许二姑娘医术高明了,只不过人家是官家小姐,轻易不会给人治病,更不会给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治病,所以你们才没听说过罢了……”   周大夫听着人们的议论,这才忽然醒过了神来,立时觉得手里的银锭给烫手山芋似的,丢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   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位姑娘竟是大名鼎鼎的许二姑娘,不怪他对她发怒、质疑她时,她的丫鬟会气成那样了,敢情他是真个有眼不识泰山!   周大夫在京城行医多年,与其他大夫甚至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多少都是有几分交情的,自然消息渠道要比普通百姓广得多,灵通得多。自然也知道许夷光救活承恩侯夫人母子,可不单单只是外行们一句轻描淡写的“起死回生,好生厉害”就能概括完的,那样的情形下都能保得母子俱安,只有他们内行人,才知道究竟有多难,可许二姑娘却   做到了,她医术得高明到什么地步?   不怪太医院何太医那样的大拿,都对她赞誉推崇有加了,还据说,她的师父是孙太医?只可恨时光不能倒流,不然他方才一定不会那么的浅薄狂妄,真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第288章 流传甚广   春分等马车驶动后,才撇着嘴与许夷光道:“那周大夫什么态度,明明是自己医术不佳,诊断错误,差点儿误了病人的性命,反倒倒打一耙,说姑娘是在信口雌黄,是在玩儿,从头到尾都拿鼻孔看人,真是   !等回头那妇人吃了药,顺利醒来,再产下死胎,不日痊愈后,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在京城行医,方才可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的。”许夷光却是一脸的平静,道:“那周大夫医术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能那般傲气了,恃才傲物嘛,我一个黄毛丫头,他又不认识我,看不起我,受不得我的质疑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可气的。我更没想什么经此一事,让他再没脸行医了,他不行医了,百姓们不是少一个能看病治病的大夫了?他就是医德稍稍有点问题,有那么点不负责任而已,想必今日过后,他这个毛病定能改好了,那我们就更得盼着他继续行   医,造福乡邻百姓了。”   春分闻言,方不再撇嘴了,道:“希望真能如姑娘所说,他能把毛病改了吧。”许夷光笑道:“一定能的,虽然有本事的人大多恃才傲物,却在面对比自己本事更高的人时,也能立时弯腰低头,口服心服。好了,不说这些了,替我研磨,我要把病陈和方子都写下来,待会儿让阿吉哥送   去给师父瞧瞧,指不定师父能开出更好的方子呢?”   春分就不再多说,把纸给许夷光铺好后,轻轻研起墨来。   一时回到许府,许夷光打发胡阿吉立时又去了孙府,方带着春分进了二门,先回自己家里梳洗更衣。   李氏已等侯她多时了,见她终于回来了,舒了一口气,道:“敏敏,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用了午膳便回来吗?”许夷光知道李氏是担心她,忙笑道:“是用过午膳便离开了国公府,可路上遇见了个孕妇重病,所以停下来为她诊治了一番,这才会耽搁到现在回来,娘等着急了吧?都是我的不是,以后再遇上这样的情况   ,一定先打发人回来告知娘一声。”   李氏笑道:“回来了就好,那个孕妇没事了吧?”许夷光点头:“无事了,娘只管放心。对了娘,我今儿不是寻曦姐姐周转银子去吗?没想到曦姐姐竟那般阔,一千两银票立时就让人取了来给我,还问我够不够,不够她再添五百两,又说不是借我的,算她   入的股,以后她也好时常同了我们去小住。可我哪能收她的银子,好说歹说,才让她同意了是借不是送,这下加上我们手上现有的银子,就能买下那个庄子了。”   “真的?”李氏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那就太好了,等买下了庄子,慢慢的便能有固定进项,也能尽快把银子还给曦姐儿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了你师母签契约去?要不要我同了你一块儿去?”许夷光想了想,道:“当然是越快越快,也免得夜长梦多,不过在签约之前,我还是想先去亲眼看看那庄子,也省得回头后悔,毕竟四千二百两不是小数目,那庄子,以后可能也是我和娘的家了。就是这几   日城外正化雪,路怕是不大好走,只能过两日再看了。”   李氏点点头,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已申末酉初了,方收拾一番,去了松鹤居。   待晚间回到自己院里后,谷雨送上了孙太医的回信。   说按病陈和脉案来说,许夷光的方子开得正正好,还夸她大年下的也没有懈怠,反倒医术又有所精进,好样儿的,不过最后仍没忘记让她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毕竟学海无涯。   许夷光得了孙太医的肯定,心里越发有底了,以致一夜好眠。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傅御已好几夜没来瞧她了,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忙?   翌日起来,周大夫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昨儿那孕妇今晨彻底清醒了过来,也已吃下按许夷光开的第二张方子熬的药,稳婆也请好了,只等她产下死胎了。   周大夫一夜都没回家,而是亲自守在医馆里,眼看着那孕妇先是迷迷糊糊的醒来,再到彻底的清醒,心里已是越发的惭愧,对许夷光也越发的佩服。   等再仔细看过许夷光的第二张方子,越看越觉得妙,自己便辨对了症,也一定开不出这样一张大妙来的方子后,他就更羞愧了。以后一定不能再以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病患,务必要每一个病患,都给够足够的耐心与时间,也一定不能再自命不凡,恃才傲物,不思进取了,话说回来,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医术却连许二姑娘一个   十来岁小姑娘的一半儿都及不上,他又有什么可自命不凡的?   于是等孕妇清醒后,能自己吃得下药,而不用靠灌,也能这么长时间以来,吃得下东西却没有想吐后,周大夫立时打发自己的徒弟走了一趟许府。   纵不能见到许二姑娘,好歹也要让许二姑娘知道产妇现下的情况,周大夫相信许二姑娘一定整晚都放心不下那个孕妇。   许夷光接到消息,的确吁了一口长气。   又有一个人因为她,而保住了最宝贵的性命,重获了新生,那种满足感与成就感,简直难以言表。   不过再满足再成就,她也很快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去,她以后还会救更多的人,她现下也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要做,那就是尽快去看一下小汤山那个庄子,然后尽快将其买下来。   ——许夷光自不知道,昨日之事,因为有不少人围观,又因为人群里已有人听说过她的大名了,所以整夜都挂心着昨日那个孕妇的人何止她丈夫、周大夫及周大夫医馆里的人。   事实上,今儿一早,周大夫的医馆还没有开门,门外已聚了一大堆人了,有昨儿就在现场围观的,也有听说了昨日之事后,新加入来看热闹的。   把周大夫的医馆围得是水泄不通,就为了看一看,昨儿那个孕妇是不是真个活了,许二姑娘的医术,是不是真个那般高明。   然后,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奇迹”,那个妇人的确活了,还能勉强坐起来,自己吃药,也吃得下东西了,这可比昨儿那个已与死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周大夫也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亲自照顾那妇人,对待其他病人,也耐心细致了不是一点半点,看来,是被许二姑娘的医术与人品所折服了?于是许二姑娘的大名,继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近乎人尽皆知以后,经此一事,不过两三日功夫,在普通百姓当中,也开始见见流传甚广了…… 第289章 买庄子   许夷光自不知道自己在普通百姓当中也出名了,她这会儿正和颜曦在赶往小汤山的路上。得亏有颜曦给她作掩护,她才能一提今日要随颜曦出城,到镇国公府在小汤山的一个庄子上住一晚后,许老太太便答应了,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来圆话遮掩,在庄子不具备她   和娘搬进去就能住下的条件前,她不想许家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事儿。颜曦本就是个仗义的,这些日子还憋闷坏了,一听得许夷光的要求,立时去找镇国公夫人说了自己要出城帮许夷光一个忙,镇国公夫人对许夷光还是颇为喜欢与赞赏的,听得是许夷光的事,虽觉得女儿学   了这些日子的管家,总算有些样子了,正是不该松懈的时候,到底也没有驳回颜曦的要求。   于是是日一早,二人便坐车出了城,直奔小汤山而去。   连着出了几日太阳,城外的雪虽仍没化多少,好在路面都干干净净的,也不滑,是以刚交了未时,许夷光与颜曦一行便顺利抵达了目的地。牙行随行的两个女管事瞧得二人下了车,忙赔笑上前行了个礼,道:“时辰已不早了,两位小姐要不先吃点儿东西,再看庄子?小的们的东家早已与主人家说好,来看庄子的买家不管最终买不买庄子,都可   以借他的地方用膳歇息。”   一面说,一面时不时的瞄二人一眼。牙行的人成日里与自上而下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像现下这样,两位千金小姐亲自来看庄子买庄子的,还是第一遭,何况二人还都生得天仙一般,所以实在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想看   一眼。   许夷光与颜曦自不会直接与二人对话,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吴妈妈,——却是李氏不放心许夷光,再就是想着吴妈妈到底经过见过的人和事多些,所以让吴妈妈跟着一道来了。   吴妈妈接收到许夷光的眼色,立时看向两个女管事淡笑道:“我们小姐已在路上吃过东西了,就不用耽误时间了,直接看庄子吧。”   既然买家都这样说了,两个女管事自不会坚持,于是笑着应了一句:“那请两位小姐随小的们来吧。”引着许夷光和颜曦一行,步行过一段碎石铺就的小路后,到了一所宅子前,“好叫两位小姐知道,方才这条小路是通往宅子的近道,旁边是有可以通车的大路让马车直接驶进宅子二门里的,只是绕了很大一   段路,要多花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小的们自作主张,带着两个小姐抄了近道。”   许夷光点点头,这回不等吴妈妈说话了,自己发问道:“方才道路两旁的地都空着,是已经收过种在上面的果菜了吗?那是不是在今年冬天来临之前,一直都得这样空着了?”一个女管事忙笑道:“小姐真是观察入微,的确已经收过果菜了。不过宅子和几十户佃农们住的地方,都不算真正的热地,不然夏日里日子可不好过,所以这一半的田地,平日里也是可以种东西的,只有另一半真正的热地,才只能冬日里种东西,汤泉也在那里。前头主人家应当是个会享受的,在汤泉那边还建了一所小宅子,不住人,只用来泡汤泉,小的们瞧着,光建了活泉池子的房间就有七八个,还不连   露天的大汤泉池,所以四千二百两买这个庄子,小姐是真一点也不亏,也就主人家急着用银子,卖得急,又全部要现银,不然……”另一个忙附和:“可不是。小姐再瞧这宅子,四进的院子,去年年初才各处都翻新过的,不止家具,连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庄头和管事也都现成,小姐若是愿意,今晚上便可以住在这里,同等价位当真是   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小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许夷光笑着听着,没有说话,只随二人把四进院子都瞧了一遍,越瞧心里越是疑惑。   这么好的宅子,色色俱全,连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光这些,也能值个一二千两了。   还不说除了宅子,另有差不多两百亩地,并一个温泉宅子……开头的五千两,都算是贱卖了,何以之后又肯少八百两,主人家再急着用银子,也不至于赔本赔到这个地步吧?   颜曦也觉着疑惑。趁吴妈妈与两个女管事说话之际,拉了许夷光到一旁小声道:“单凭这宅子,四千二百两这庄子便一千个一万个买得了,何况还有二百亩地,不管是不是热地,一年不是说再怎么也有几百两进账吗?怎么会   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然,这庄子上出过什么不好的事,就跟城里凶宅一般都卖不出好价钱是一样的道理?”   许夷光“嗯”了一声,“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师母说她让人仔细打听过的,又说这庄子没问题。”颜曦想了想,“既然孙太太说这庄子没问题,那还等什么,待会儿就把契纸签了吧。我这就让我们家跟来的婆子与那两人说话儿去,让她们知道我们是镇国公府的人,若她们敢知情不说,只当哄着我们签了   契纸便高枕无忧了,就是打错了主意,回头查出什么问题来,后果别说她们了,连她们的东家都承担不起,她们自然也就老实了。”   说得许夷光笑了起来:“还是曦姐姐考虑得周全,今儿请了你一起来,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稍后,颜曦果然让镇国公府的两个妈妈去与那两个女管事说了一会儿话,让她们知道了这庄子等同于是镇国公府要买的。   二人嘴上说着“失敬”,“有眼不识泰山”,却一点也没有紧张与心虚的样子,应当是庄子的确没问题。之后许夷光与吴妈妈又坐了车,随二人把整个庄子都大体看了一遍,觉得这庄子果然哪哪儿都不错,尤其冬天住着,连屋外都不怎么冷,想也知道是个将养身体的好所在后,许夷光终于在契纸上,签下了   自己的名字,盖上了手印,也盖上了李氏的印章,只等把银子都交给牙行,再到官府办过手续后,这庄子便彻底属于她们母女了。   两个女管事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也是满脸的笑容,越发殷勤的请问许夷光,“小姐是现下便回城交银子,还是?”   许夷光虽已与许老太太说好了今晚不回去,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想了想,道:“就现下吧,早些把手续都完了,也好了一桩事。”   再者,她也急着回去与李氏分享喜悦。   一抬头,却对上颜曦一脸的凶相,忙笑得一脸的谄媚:“好姐姐,等庄子收拾好了,我一定常年给你留着屋子,任你什么时候想来住了都可以,好不好?”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得颜曦冷哼一声,默许了她的要求,一行人方坐了车,打道回城。 第290章 筹备搬家   等紧赶慢赶的回了城,交了银子,又仗着镇国公府的势,赶在衙门的人下衙前,堪堪把手续都办完了后,已是酉正时分,天都已擦黑了。许夷光见颜曦陪自己奔波了一整日,满脸都是疲色,委实过意不去,遂带她回了自家去,让她今晚上和明日上午好歹能松散一下,管家是不难,却琐碎得很,尤其需要耐心,颜曦本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   ,心里还憋着事儿,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且让她忙里偷闲一回吧。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听得许夷光竟提前回来了,还带了颜曦一道回来,都有些惊疑不定,不是说跟了颜四小姐出城去住一晚上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太太因忙亲自带着人接了出去,方知道不是出了事,而是庄子上太冷了,怕住上一晚给冻病了,二人遂又忙忙赶回了城来。   大太太不由松了一口气,一面打发人先回许老太太去,以免她担心,一面叫人准备席面去。   待许夷光与颜曦随大太太到了松鹤居后,李氏也闻讯赶来了,许夷光怕她担心,忙冲她使眼色,示意没事儿,回头再细说,李氏的心这才定了。一时用过晚宴,大家吃着茶说笑了一回,颜曦便随李氏与许夷光回了二房去,反正她上次已随许夷光住过两夜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自然还是与上次一样,不过许老太太仍叮嘱了李氏与许夷光好一会儿   ,才放了人。一回到李氏的院子,许夷光便心情极好的笑道:“娘,庄子买下了,什么手续都已办好了,喏,这是地契,您给收好了啊,从此我们也是有产业的人了。庄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些,尤其那宅子,我们都不   用添置什么东西,也没有地方需要休憩的,只略微打扫布置一下,便可以入住了,我到这会儿了,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   颜曦在一旁插言道:“想确定是不是真实的还不容易?我掐你一下,你能感觉到痛,自然就是真实的了。”   说得李氏与吴妈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夷光也忙笑着与颜曦道:“好姐姐,我都已经赔过不是了,你大人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原谅了我这一次吧?”   “哼!”颜曦仰起头冷哼一声,一脸的高贵冷艳。   许夷光只好继续哄她,“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彻底原谅我嘛?”   两人玩笑间,吴妈妈与李氏细细描绘起庄子的情况来,“……说是二百亩,瞧着应当不止,可能热地的丈量方式,与寻常田地不一样?”   “一共有三十四户佃农,日子都还算过得,显然庄子的收益不差且很稳定。”   “庄头瞧着倒是个实在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得深入了解一下才能确定敢不敢用。”   “宅子里有十来个下人,规矩勉强尚可,不过还得调教一番,才能服侍太太和姑娘……所以我想着,要不回头我先去庄子上收拾规整一番,待一切都准备好了,太太与姑娘再择吉日搬出去?”   吴妈妈说着,面露难色,“就是太太跟前儿离不得我,我也不放心离开太太太久,且我离开得太久,难免惹人动疑……”   她孤身一人随太太嫁进许家十几年,从来没有任何亲朋往来走动,连借口告假几日走亲戚都不行,要怎么才能不让老太太大太太动疑,赶在太太和姑娘开口说要搬出去之前,就把她们的话给堵死了呢?   李氏闻言,皱了皱眉,道:“我跟前儿长时间离不得妈妈,十日八日的,倒是没什么,可的确难保不会惹人动疑,不然,我直接与老太太说去?”许夷光在一旁闻言,忙道:“娘,不妥,万一老太太不同意,后面我们再想搬出去,就难了,两个姨娘同时有孕的当口,正房太太却避走到了庄子上去,许家又得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祖母绝不会容   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等过几日,我找祖母说去吧。”   想也知道祖母轻易不会同意她们母女搬出去,一旦得知她们新买了庄子,还会变着法儿的一定要把银子补给她们,那庄子还能算是她和娘的吗?   她之前说的以后再不沾染许家额外的银钱财物的话,岂非也成了笑话儿?   所以,这不仅仅只是告知祖母一声,征得她同意她们母女搬出去,更是一场谈判,她得事先想好怎么谈,她能退让的底线又在哪里,务必确保一次便能成功后,才好去找祖母。   李氏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吴妈妈要以什么借口一出府就是十日八日的?不然我们成功搬出府,搬进庄子里后,再现来收拾布置一切?”   吴妈妈忙不停的摇头:“不行不行,那也太委屈太太和姑娘了,何况如今还没出正月,老太太更不会同意……”   颜曦在一旁忽然笑道:“李婶婶,吴妈妈,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我需要借吴妈妈去我那儿十日,问题不就解决了吗?难道老太太还会问我借吴妈妈到底去做什么,又会特意去求证这件事是真是假不成?”这话一出,李氏与吴妈妈都是眼前一亮,吴妈妈更是忍不住道:“四小姐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此番买庄子前后,您更是又出钱又出力,不遗余力的帮我们太太和姑娘,就让奴婢给您磕个头,聊表我们太太   姑娘和奴婢的感激之情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矮下了身去。急得颜曦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站起来便托住了她,“吴妈妈,你这是做什么,我跟夷光什么交情,亲姐妹似的,那李婶婶便也跟我娘差不多了,帮自己的娘和妹妹,说什么谢不谢的,何况我也没帮   上多少忙,你再这样,我可恼了啊。”许夷光却是乐不可支,“哎呀吴妈妈,你就别跟曦姐姐客气了,她这人最是心软心善的,就说方才吧,她表面是在生我的气,心里其实早已原谅我了,是不是曦姐姐?所以她说让你别跪,你就真别跪了,反   正以后她要时常去我们的庄子上小住的,就当是谢礼了,她也一定更喜欢这种实质性的谢礼,是不是啊曦姐姐?”   颜曦瞪她一眼,“看把你聪明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许夷光见时辰已不早了,便带着颜曦辞了李氏,回了自己院里去。 第291章 夜景   白日里折腾了一整日,许夷光的身体早累了,可更衣梳洗完,躺到床上后,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从今往后,她和娘便有一个只属于她们母女的家,她们的新生活,也终于踏出实质性的第一大步了,——   这么一件大喜事摆在眼前,叫她怎么睡得着?   一兴奋,话就多。   拉着颜曦拉拉杂杂说了不知道多久,颜曦都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许夷光还精神焕发,拉着她还要说。   颜曦实在受不了了,迷迷糊糊扔下一句:“得,你要说就只管继续说,我要睡了啊,早知道你今晚上会这般罗嗦,我宁愿回家跟我娘学管家去。”   便睡了个人事不省。   许夷光怎么推都没用,只得悻悻的嘀咕:“还好姐妹呢,连多陪我说会儿话都不肯,只想着睡觉,下次你想与我秉烛夜谈时,看我理不理我!”   嘀咕归嘀咕,手上却也没忘记给颜曦把被角捻好。   又躺了一会儿,许夷光还是睡不着,索性下了床去桌边斟茶吃。   刚放下茶盅,就听得外间的窗户似是被人敲的扣扣响,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凝神一听,果然是有人在敲窗户,心里一动,忙拉紧身上的小袄,去了外间。   试着推开窗户一看,外面站着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许夷光又惊又喜,低声道:“你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天儿又冷,你还来做什么,冻坏了可怎么办?”   傅御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早来了,你和颜四小姐刚回屋我就来了,还想着等她睡下了,就可以跟你见面说话儿了,谁知道……”   谁知道今夜碍事的不是颜四小姐,反而成了她,人都几次说要睡了,她还拉着人说个不住。   偏有颜四小姐在,他也不好绕到内室的窗外去提示她,得亏她没跟颜四小姐一样,不说话了立时便睡着,而是下了床倒茶吃,不然他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甚至今夜压根儿就白来了。   见傅御满眼都是哀怨,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英挺俊逸的脸上,却一点也不违和,他的声音也因压低了,而越发的低沉蛊惑:“敏敏,我手都快冻僵了,真的,不信你摸摸?”许夷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虽没有受他蛊惑,如他所愿的摸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却不自觉越发的温柔了:“我哪知道你今晚要来啊,毕竟你都好多天没来了,你都忙什么呢,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到脑后去   了呢!”   说到最后,不自觉也带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来。傅御大是受用,忙解释:“大姐让我去了一趟大同,办一件极要紧的事,这不一办完,便立刻瞧你来了吗,怎么可能忘记你?你可别打倒一耙啊,真是,对着我还没有对着颜曦时那么多话呢,还让她跟你一   起睡,睡了一次不算,还来第二次……算了,不说这些了,想不想去房顶上待会儿?这样说话到底不方便。”   两个人隔着窗户,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虽然情趣是有了,可他这么多日没见到佳人,心里委实想得厉害,如今好容易见了,光说话怎么够,好歹也要摸摸小手温香软玉的抱一抱,才能稍解相思之苦。许夷光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到他方才酸溜溜的说她还让颜曦跟她一起睡,红着脸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故意唱反调:“可你才不还说你手都冻僵了吗?就这样说吧,虽比不得屋里暖和,至少也要比房   顶上稍稍好些……”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低笑着打断了:“你不愿跟我到房顶上去说话也行,那我进屋了啊,至于会不会吵醒颜四小姐,我可不管。”   一面说,一面再也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她的脸,滑嫩细腻的触感让他霎时不止手越发的蠢蠢欲动,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许夷光心跳如鼓,忙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才“砰”的一声扣下窗户,扔下一句:“等我换衣裳!”   脚步有些不稳的往内室换衣裳系披风去了。等终于换好衣裳,系好披风后,许夷光下意识借着朦胧的灯光,照了一下镜子,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做什么时,不由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才忙忙出了内室,走到外间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   果然傅御已等在门外,一见她出来,眼底立时一片温柔,抬手给她紧了紧披风,才柔声说道:“上面有点冷,我们坐一会儿就下来,别怕。”   说完展臂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裹着她走到院子里,提气一纵,便轻悄悄的往屋檐上掠去。   许夷光已有过一次让他抱着飞檐走壁的经历了,现下身体忽然腾空,怕倒是不怕,更多还是羞涩,不由闭上了眼睛,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实在让人忍不住沉沦。   但很快她便感觉到身体落了地,她下意识一动,脚下便传来“咯噔”一声钝响,她忙睁眼一看,果然踩着的是瓦片。   许夷光心里一定,扶着傅御的手臂站稳,然后四下一望,就见两人正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头顶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繁星,有微风拂过,吹得两人的衣袂都飘飘摆动,四下里一片寂静。   再举目远眺,就见越过重重院墙,零星缀着点点的灯光,在视线的尽头处,与天空相连,让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星星,哪些是灯光了。   许夷光不由轻叹:“上次匆匆忙忙间,只顾着新奇了,倒是没发现,原来这样站着欣赏京城深夜的夜景,也别有一番风情!”   傅御依依不舍送开了她的柳腰,笑道:“你喜欢啊?那我以后经常带你上来看。”   一面说,一面解下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裹,“别冻坏了。”   许夷光只觉肩上一重,他的大氅便已裹住了她,皮子油光水滑的,似是狐裘,披上它,夜风立时被隔绝了个彻底,身上哪还有半分的寒意?   不但没了寒意,还因鼻间全是他独特的干净清爽的气息,身上还微微有些发热起来,忙不着痕迹的吸一口气,道:“你的给我穿了,你怎么办?”   他穿得可不厚,就算他是习武之人,比寻常人更耐寒些,到底这会儿都半夜了,恰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里,最冷的时候。   傅御笑起来,“我不冷,真的,不信你摸摸。”   这次不再只是纸上谈兵,话音落下的同时,大手也已握住了许夷光的手,“没骗你吧?”他的手果然暖洋洋的,许夷光却只是顿了一下,便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然而抽了几回,都不成功,只得白他:“我是想把我的披风接下来我们铺着好坐,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站着吹冷风吧?” 第292章 不曾枉费   “啊?”   傅御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终于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虽然两个人当中,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若再加上前世,他更是比她年长了将近半个甲子,可在她的面前,他却时不时的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傻得自己都不忍直视……   许夷光已利索的解下了里面自己的披风,往屋脊上小心翼翼的铺好,“好了,可以坐了。”   傅御立时坐下,再伸手拉住了她,本来是想拉了她坐到自己腿上的,屋脊寒凉,纵然铺了一层披风,坐久了,于她的身体也不利。   可也就是一瞬间,他便打消了念头,温香软玉在怀,他要控制得住自己一直不起反应,简直就不是男人,还是别吓小丫头了。   只得又站起来,扶着许夷光坐下,用自己的大氅再垫了一层,反正那大氅于她来说足够长,冻不到她,方自己也坐下了,一坐下便立时握住了许夷光的手,打定主意这回怎么也不会松开了。许夷光约莫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也懒得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了,只暗自好笑,这个男人,有时候还真是幼稚、孩子气得可爱,一点也不像个快二十岁了、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不过认真论起来,她的确比他年   长,所以,孩子气就孩子气吧,别人想看还没的看呢!   沉默片刻,见他一直不说话,只得笑着先开口道:“方才你说贤妃娘娘让你去了一趟大同,就是这几日的事吗?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傅御见问,面露迟疑之色,“的确是这几日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就说来话长了。”   许夷光见状,心里一紧,难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打探什么,我只是、只是……”只是见他一直不说话,想着二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干坐着吹风吧,虽然气氛很好,不至于尴尬,却也有些怪怪的,所以只能自己先开口,开口前却偏忘了过脑子,于是,等话都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   说了什么。还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傅御已急声道:“没有敏敏,该说你别误会的人是我才对,我不是觉得你在打探什么,也没觉得你这个问题不该问,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我都绝不会瞒你。只是此事真个说   来话长,我不想把我们好容易才有的单独相处的时间,白白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上罢了,那我现在告诉你啊,大姐让我去大同,是为了……”   “停!”许夷光忙抬手打断了他,“我也不是真个想知道这些,我这不是见你一直不说话,所以没话找话吗?好了,不说这事儿了,我今儿买了庄子了,就是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个小汤山的温泉庄子,四千二百两,宅   子挺好,庄子也挺好,绝对物超所值,所以我立时便与牙行的人签了契纸,又忙忙赶回城里,把银子交了,把手续办了,现在,那庄子便完完全全属于我和我娘,只等我们入住了,你不恭喜我吗?”傅御从善如流,暂时略过这个话题,笑道:“恭喜你了,敏敏,从此以后,你和太太就有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家了,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再是物超所值,要住进去,怕也要收拾规整一番才成   ,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吗?若是有,可千万告诉我,大忙你不让我忙,小忙总不能再与我客气见外了吧,那我就真要伤心了。”许夷光知道他还介意自己不接受他帮忙的事,笑道:“那宅子真个色色都齐全,只略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所以我还真连小忙都不用帮,也不知那主人家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这般齐整的庄子都舍得贱卖,不   过他若不贱卖,我也买不起了,你将来有空了去亲看一回,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傅御怎么会不知道那宅子有多齐整。   若不是怕她动疑,他还得布置的更精巧一些才是,总算她一眼就瞧上了,还这么快便把手续都办完了,不曾枉费他的一番心意。心里高兴,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道:“好吧,既实在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也就罢了。等你哪日打算再出城时,告诉我一声,我与你一道瞧瞧去,顺便再送上给你暖房的贺礼,不许再拒绝我啊,连朋友尚   有通财之义,难道我们连朋友且不如了?”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一定提前告诉你,也一定不会拒收你的贺礼。”   傅御见她兴致极好,越发想讨她欢心,道:“想不想再到更高的地方去看看?站得更高些,又是另一番风光。”   许夷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的便是自家最高的一处芜顶,不由有些心动,站到那上面后,一定能体会到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吧?   对上他跟夜空中星星一般璨亮的眸子后,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高处不胜寒,可别把他给冻病了,“还是别了,万一让我们家的护院给发现了,可就不好了,还是就这样坐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吧。”傅御笑道:“你们家的护院,绝对发现不了我们的,不过就这样斯斯文文的说话儿也挺好。敏敏,我听说,你前几日又救了一个孕妇?你可真是厉害,你不知道我有多以你为荣,偏偏暂时不能让满京城的人   都知道,漂亮又医术高明的许二姑娘,是我傅御的了,其他宵小都得给我速速退散,不然我就更骄傲与自豪了。”   “你就尽管给我戴高帽子吧,也不怕我头重脚轻摔个大马趴。”许夷光笑着嗔道,“何况跟你比起来,我至今不过就救了那么几个人而已,算得了什么?你才是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当中的大英雄呢。”   “哪有,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却是以一己之身救了那么多人。”   “我们一定要这样一直吹捧彼此下去吗?幸好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旁人,不然一定把人家的鸡皮疙瘩都得听出来了。”   “好吧,我们别再彼此吹捧了,说正事儿,其实大姐让我去大同……”   “我不是说了我真个不想听这个吗?”   “不行,你不想听我也得说……”两个人就这样车轱辘般的说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可相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废话也觉得甜蜜,一直到四更天,两道影子都还亲密的依偎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第293章 二月   许夷光只觉自己刚睡着,颜曦已在推她了:“……夷光,快起来了,这都辰正了,你还睡,就算昨夜你比我睡得晚些,你也不至于这么困啊,我都睡醒好一会儿了,难道我睡着后,你没了人说话仍兴奋得睡   不着?快起来了啦,我一个人做什么都好生没劲儿。”   “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许夷光被她呱噪得不行,索性扯被子将自己整个儿都蒙了起来。却只一瞬间,便被颜曦给拉开了,“不行,我可是客人,哪有把客人扔在一旁不管,主人家却蒙头大睡的道理,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哎,你怎么就这么困啊,难道半夜……与傅将军私会去了?对哈,我   半夜好像是摸到你不在床上,被窝也是冷的,还以为是我睡迷糊了呢,难道,竟是真的……”   本来只是胡说八道开许夷光玩笑的。   不想话没说完,她就猛地坐了起来,脸上虽仍满是睡意,眼神却瞬间清明了,道:“曦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有那样的事,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啊!”   到底心虚,也不知颜曦知道了多少,竟能说得这般准,话便说得有那么些理不直气不壮。   也不敢直视颜曦的脸,说完便叫了“春分”,“我有些头晕,让小厨房给我熬一碗姜汤来发发汗。”   过了四更才从屋顶上下来,躺到床上,当时还不觉得冷,躺到床上半日都睡不暖和后,方暗叫糟糕,看来到底还是吹了风受了凉,只能等天亮后再喝姜汤驱寒了。   又担心傅御,他可穿得比她薄多了,受的寒一定更重些,也不知道回去后知不知道喝姜汤驱寒,偏她当时满脑子的浆糊,竟然忘了叮嘱他。   “是,姑娘,我这就去。”等春分应声而去后,许夷光察觉到颜曦的眼睛一直在她脸上打转,忙又躺下,扯被子蒙住了头,免得真被她瞧出了什么端倪来。   可颜曦是何等的古灵精怪,本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的,见许夷光这般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自己无意说中了真相!立时满脸兴奋的又把许夷光的被子给拉开了,“夷光,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你和傅将军昨晚……好啊,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你倒好,什么都瞒着我不说,被我发现了,竟然还不承认,这算哪门子的好姐妹?   我今儿一定要好生收拾你一番,让你记住这次教训才是……”   一面说,一面已伸手挠起许夷光的痒痒来,许夷光的力气哪是她的对手,很快便笑得浑身都软了。   不过她虽力气不及她,却能靠着巧劲儿时不时戳一下她的某些穴位,让她力不从心,于是颜曦很快也笑得浑身都软了,一大早的,屋里满是欢声笑语……   下午送走颜曦后,许夷光美美睡了个午觉,睡醒后想到吴妈妈这会儿怕已快到她们的庄子上了,再花十天八个月的把该添置的都添置齐,她们的家便越发像样了,心情就越发的好了。   没过几日,进了二月,左家选在了二月二龙抬头当日来下小定,除了十二抬的各色小定礼,左夫人还亲自为许瑶光插了一支极品桃花玉的簪子,笑容满面的一看便知对许瑶光这个未来的儿媳极满意。   大太太觉得自家这次真是面子里子都得了,给左家的回礼也是满满当当。   许瑶光则满脸的羞喜之意,还在两家长辈的默许下,由许夷光几个陪着,隔着屏风看了一眼由许诚光许谨光作陪的左大公子左泉。   见其果然英俊斯文,心里就更是称愿了,之后便停了家学的课,开始着手绣起嫁妆来。   这个忙同样不用去家学上课的许夷光却是帮不上了,她的绣活儿真个拿不出手,何况许瑶光如今绣的东西,将来还是全部要带到左家去撑面子的,她就更不好意思献丑了。   便只时常到许瑶光屋里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也就罢了。不过许夷光的时间也有限,因为自前番她在周大夫的医馆前救了那个孕妇,待后者身体慢慢的好起来,她丈夫又送了好些干菜腊肉什么的来做谢礼,并在许府大门外给许夷光磕了几个头后,许夷光的大名   便越发在普通百姓间流传开来,那些百姓们遇到寻常大夫们治不了的病时,也有好些会壮着胆子,来许府跪求许夷光了。   许夷光总不能见死不救,是以几乎每日都要出入门厅几次给病人看病。   弄得许老太太大是不悦,什么人都救,让那些之前被她婉拒了的人家怎么想,合着她们还不如几个最底层的泥腿子了?   且他们许家难道是医馆吗,什么人都可以想进就进?   可再是不高兴,许老太太也只能忍着,就怕惹恼了许夷光,越发与她对着来,惟有暗暗吩咐门房的人,以后有病人来求救时,不许再往里通传。   如此进了二月中旬,吴妈妈回来了,虽人累得瘦了一圈儿,精神却是大好,说是庄子上一切都准备妥善,许夷光与李氏只需要带几身衣裳,便可以安心入住了。   许夷光遂开始思索起,要找一个什么契机与许老太太谈判来。   一边思索,一边已开始在列她和李氏搬出去时,要带的东西的单子了。   许家的东西,自然都是不会带的,好在她和娘新近的衣裳,都是镇国公府等几家送来的谢礼里的缎子做的,算是她自己挣来的,都可以带走,不用去了庄子上再新做。那便只剩一些她们日常用惯了的器物了,倒是并不值钱,罢了,不值钱也别带了,去了庄子上又再慢慢的习惯便是;再就是首饰之类,唔,除了自己挣来的,也都别带了,以后再慢慢的添吧,那是她和娘   两个人的家,再沾染许家的东西算怎么一回事,最好一丝一毫都别再沾了……   列了一上午,因东西不多,又都有对应的账册,所以已是列得差不多了。   许夷光伸了个懒腰,叫了春分与谷雨进来:“用了午膳后,你们就按这个单子,慢慢的开始收拾东西吧,记得动静别弄大了,传到祖母耳朵里可就……”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春分谷雨立夏几个甚至胡妈妈一家,都是许家的奴婢奴才,卖身契也是公中的,只有吴妈妈,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李氏的人,万一老太太不肯同意把这些人转手卖给她   ,她要怎么办,都是服侍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的,忠心与能干都不缺,要再买了人现调教,还不知道得多久,才能调教成这样,何况还有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看来,与老太太谈判时,她怕是得适当再做一些退让与妥协了…… 第294章 神乎其技   许夷光正想得出神,胡妈妈进来了,还在门口便急声说道:“姑娘,才阿吉传了消息进来,说外面来了个难产的产妇,已经痛了两天两夜了,她丈夫实在没办法了,听得人说您曾在同样的情况下,保得承恩侯夫人母子平安,所以壮着胆子将老婆抬了来,只求姑娘能救一救他们母子……可门房的人得了老太太的命令,不许把消息往里传,那男人又不肯走,一直在外面磕头,惹得好多人围着看热闹,姑娘,您看   要不要救那产妇一救?”   虽是用的请示的语气,脸上却满是不忍与期待,显然胡妈妈是希望许夷光能救一救那产妇的,甚至胡阿吉也是这样希望的,不然也不会悄悄儿把消息传进来了。   许夷光已站了起来:“人命关天,还是两条人命,自然要救,春分谷雨,你们快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吧,准备好了,我们立时出去。”   心里对许老太太的冷血无情极是不认同。这两日来求她治病的人几乎没有了,想也知道,是老太太给门房下了死命令,许夷光一是不想门房的人被迁怒,二是据她前几日看的那些病人的情况来看,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稍微有点经验与资历的大   夫便能治,只不过有些可能要多费些银子而已。   那些病人的家属之所以将人抬来求她,只怕更多还是处于好奇心理,再就是想着她一个好心,便不但不收诊金,反倒给他们银子去抓药呢?   既都没有生命危险,许夷光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总不能丝毫也不顾及老太太和全家上下的感受,真把好好儿一座私邸变成医馆,她一个人也治不过来那么多病人,更不能坏了大夫们的生意。可若胡阿吉传进来的消息是真的,那现下便是攸关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她晚一刻钟知道此事,便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何况老太太打的主意,只怕还是一直不让她知道……怕麻烦的心态人人都有,她不怪老太   太,但她再怕麻烦,也要有个度吧!   一刻钟后,许夷光带着春分谷雨胡妈妈并二房的另外两个婆子,抵达了许府大门的门厅。果然远远的就看见外面跪了个男人,正不停的磕头,旁边的简易担架上,则躺了个气若游丝的妇人,肚子隔着被褥,都能看见高高的隆起,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跪坐在一旁,红着眼睛不停的给她擦   额头的汗。让许夷光没想到的是,周大夫竟也在,还一眼便看见了她,立时迎上前急声说道:“许二姑娘,这妇人难产两天两夜了,据稳婆说来,羊水早已流尽,可据她的脉象来看,她腹中怀的是双生子,我实在不忍   心见她一尸三命,所以让她丈夫将人抬了来,只求许二姑娘能救他们母子三人一救,若有周某能帮得上忙地方,我在所不辞,求许二姑娘发发慈悲!”   竟还怀的是双生子?   许夷光心里一紧,先顾不得与周大夫说话,疾步上前给妇人把起脉来,果然周大夫说得没错,妇人怀了的是双生子,且她已是脉息微弱,命悬一线了。   “春分谷雨,让人将产妇抬进最近的厢房里,我立刻为她手……接生!”许夷光当机立断,吩咐起春分谷雨来。   见门房该班的几个男仆小厮都一脸的苦相,喏喏的嗫嚅:“二姑娘,要不,您还是等老太太来了再……”   脸色一沉,扔下一句:“老太太跟前儿,回头我自有话说,不会累你们受罚的!”   便紧随春分谷雨往里去了。很快滚水与烈酒都送到了,针麻、消毒、给产妇口含参片、切开产妇的腹部、撒止血药……因为已有过一次给承恩侯夫人做剖腹产手术的成功经验了,这一次,不论是许夷光,还是春分谷雨,都镇定熟练了   许多,主仆间的配合也越发默契了。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个孩子都被取出来了,竟还是一对儿龙凤胎,春分等两个孩子都哭出来了后,忙把他们递出幔帐,让胡妈妈与另外两个婆子处理后续的事,她自己则折回里面,继续协助许夷光   。   外面周大夫与产妇的丈夫婆婆都是满心的焦急,不知道一大两小三条性命能不能保住,周大夫于焦急紧张以外,还有几分遗憾,可惜他不能亲见许二姑娘是如何妙手回春的,不然一定能受益匪浅。   三人都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婆子出来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一对儿龙凤胎,我们姑娘正救治产妇,很快产妇也能转危为安了。”   产妇的丈夫与婆婆立时满脸的惊喜,“真的是龙凤胎?还母子三人都平安?太好了,太好了,都是菩萨保佑,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男人说着,立时就地跪下,朝西方磕起头来。   让他娘给推了一把,“你这二愣子,谢菩萨做什么,救你老婆孩子的是许二姑娘,我们都该谢许二姑娘才是。”   说完自己也跪下,对着里面,不停的磕起头来:“多谢许二姑娘,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以后我们家一定给您供奉长生排位……”周大夫亦是满脸的惊喜,他就知道许二姑娘一定能行,就算他从头至尾只做了一件事——带产妇一家过来,什么忙都没帮上许二姑娘的,他这会儿也觉着与有荣焉,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没能亲近许二姑娘   的神乎其技……   许府大门外,围观的人们也都还没散,都想留下来亲眼看看许二姑娘是不是真个那么厉害。   等听得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孩子便都平安生下来了时,人群立时“嗡嗡嗡”的沸腾了。   “想不到许二姑娘竟真这般厉害!”   “可不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瞧着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就算打一生下来,便开始学医,照理也不该这般厉害啊?莫不真是天人下凡……”   松鹤居内,许老太太听得产妇顺利生下了双生子后,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得亏没出什么意外,不然人是死在他们许家的,他们许家多少也要被人说嘴诟病几句,指不定后面还会有麻烦,更重要的,还是也忒晦气了,幸好!   可松气之余,许老太太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心里想要臭骂甚至暴打许夷光一顿的冲动,简直压不住。怎么就那么任性,那么不省心呢,不知道什么叫做“物以稀为贵”,什么又叫“越是得来的不容易,才会越是珍惜”吗,是个人都救,久而久之,她医术再高明,旁人也不会当一回事儿,也不会念她多大的恩   情了。那她还怎么为他们许家拓宽人脉与圈子,愣是把一手好牌给打得稀烂,说到底都是李氏惯的,真是气死她了! 第295章 呆若木鸡   许夷光自不知道许老太太正想什么,她现下也顾不得管她想什么。等给产妇缝合完伤口,再把伤口包扎好后,她方松了一口长气,抬头擦起额角的汗来,一面吩咐春分:“产妇至少几日内都不宜移动,看来只能留下来,等人清醒过来,也好转多了,再让他们回家去了,那   这几日你便辛苦些,一日出来几次照看一下吧。”   春分忙应了:“姑娘放心,已经有过上次照看承恩侯夫人的经历了,我都知道该怎么做的。”许夷光点点头,“还得抽空把我是剖腹取子救他们母子三人的事告诉家属,让产妇的婆婆跟你学学家去后要怎么照顾她,也不知道他们家还有没有其他人?产妇的婆婆要照顾产妇,两个孩子光她丈夫一人怎   么照料得过来,我待会儿便去见一趟大伯母,请她再腾一间屋子出来,给这家人住,另外拨两个老成些的婆子来,帮着照料一下吧。”   谷雨听得直叹气,道:“姑娘,这事儿大太太怕是不敢一力做主吧?也的确没有像您这样,已经救活了病人,还要管其一家老小吃住的,当真是又出力又出银子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此事一定会尽快传开,这偌大一个京城,一日里多的没有,三五七个产妇总是有的吧,难产的,只怕也是每日都有,不然也不会都说妇人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您今日救了他们母子三个,明日若再有难产的送来,你救是不救呢?都救的话您忙不过来,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可往里搭的,不救的话,还不知道那些没被救的人,一时悲痛激愤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姑娘您自己心里也   会过意不去……”   春分闻言,忙也点头道:“是啊,姑娘,您今日开了这个头,后边儿怕是……早知道,方才我和谷雨就该劝着您拉着您,不让您出来的……”   可怕就怕,她们两个先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许夷光抿了抿唇,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想到?却也没有见死不救的理,何况不做也已做了,且先把人照料好了,后面的事后面又再说吧,车到山前总有路的。”   心里则在想着,得尽快去与汪师叔商量一下,让他即日着手将自己的医馆给开起来了,如此至少像现下这样的情况,产妇做完了手术,不宜立刻抬回家去,好歹也能有个后续观察照料的地方。   许夷光说完,解下面罩脱下特制的手术服,撩帘去了外面。   胡妈妈三个已经把龙凤胎洗好裹好了,两个小家伙儿哭过之后,想是累了,这会儿都闭着眼睛睡得正熟,近乎一模一样的小脸看得人的心都快化了。   许夷光忍不住伸出手指,温柔的摸了摸兄妹俩的小脸后,方含笑拉开门出去了。等在门廊下的周大夫与产妇的丈夫婆婆见她出来,忙争先恐后引了上来,产妇的婆婆先就说道:“许二姑娘,听说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母子平安?您可真是活菩萨,我们全家的大救星啊,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以后一定早晚三炷香的,求菩萨保佑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说完就跪了下去,自己跪下了还不算,连儿子也拉着一并跪下,给许夷光磕起头来。   弄得许夷光颇是无所适从,劝又劝不住他们,只得结结实实受了他们的礼,周大夫也在一旁帮忙劝他们:“许二姑娘妙手仁心,既说让你们别客气了,你们就快起来吧。”   方让他们停止磕头,自地上爬了起来。周大夫也才得了机会赔笑与许夷光说话儿,“许二姑娘,周某有个不情之请,想知道您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两个孩子平安降生,母子三人都平安的?我们方才在外面,可一定动静都没听到,您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完,见许夷光一脸的讳莫如深,只得忙又补充:“当然,我也知道这必定是您的独家秘法秘方,我这样说,实在太冒昧了,您若实在不方便说,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吧……”   并不知道许夷光正打着他的主意。   这周大夫的医馆足够大,学徒帮工也足够多,关键他如今看起来对她很是尊崇,能不能,把产妇挪到他的医馆去,再把春分派过去,在那里照理产妇呢?如此若有个突发情况,周大夫也能就近立时解决。   不过,前提得周大夫能接受她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才保住了产妇母子三人的这个法子才成,可连她师父那样的大家,尚且不赞同这样的法子,周大夫能赞同并接受吗?许夷光想着,到底还是斟酌着开了口,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这位婆婆和大叔,好叫你们知道,到目前为止,两个孩子是确定平安的,你们很快就可以进去看他们了,不过产妇的情况……不瞒你们,我是用的剖腹取子的方法,如今她的肚子已经被我缝合起来了,但具体什么时候能醒来,之后恢复得又如何,就要看后边儿的治疗与照料了。上个月我救承恩侯夫人母子,也是用的同样的法子,如今承恩   侯夫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后遗症,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   可母子二人怎么可能不担心,肚子生生被切开了,才把孩子取出来的,真是光听着,都觉得凶险万分了,人真还能醒过来吗?   不过,许二姑娘说上个月她救承恩侯夫人母子也是用的这个法子,如今承恩侯夫人已经恢复得差不了了,既有先例,应当……不会有事儿吧?   关键还是她一个千金小姐,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敢把人的肚子生生切开,再把孩子取出来,那样血淋淋的场面,连他们这样的粗人都不敢想,她却直接给做了,她果然不是人……   母子二人都是呆如木鸡,一副青天白日里见了鬼,石化了的样子。   再看周大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是目瞪口呆,许二姑娘竟然是剖腹取子,她、她、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敢……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竟然……许夷光将三人的震惊看在眼里,并不打算多解释,只看向周大夫又道:“周大夫,我给承恩侯夫人做完手术后,她得到的是最好的照料,药材补品也都是最好的,可现下这位产妇家里,显然没有承恩侯夫人   那么好的条件,我也不方便将她留在我家。”“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将人送到您医馆里有偿照料几日,毕竟您那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当然,我会派了人去主要照料,您和您的徒弟们只需要帮她一些忙就可以了,回头若是有万一,责任也全权是我的,与您和您的医馆没有任何相干,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296章 敬佩   周大夫闻言,这才回过了神来,讷讷道:“许二姑娘,先说好啊,我不是怕担责,可您、您到底怎么敢?您又是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剖腹取子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的法子,因为产妇都必死无疑   ,几乎无一例外,您到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承恩侯夫人既至今都活得好好儿的,那便说明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开始便是有十足的底气与把握的,可她才十来岁的年纪,到底哪来的胆子,又是跟谁学的啊?   若是这个法子能得以流传推广开来,能让产妇难产时,不必只能保一个,甚至两个都保不住,那就真是造福百姓,流芳千古了!   许夷光见周大夫的样子,倒不像是觉得剖腹取子有多惊世骇俗,难以接受,而更像是难以置信她是怎么把这么难的事情都做到了。心下稍松,想着到底是同行,纵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道:“周大夫,其实剖腹取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也没有那么凶险,只要用对了方法,事后照顾产妇也得法,是有很大的几率能母子都平安的。只是我现下的确没有时间与您细说,您若同意将产妇送到您医馆去照料几日,您便可以亲眼目睹我的丫鬟都是怎么照顾她的了,等您知道怎么照顾她后,我再告诉您做手术的具体方法,那您也十有八   九能做到了。”周大夫到底是行家里手,听许夷光这么一说,便知道整个过程里,如何照顾术后的产妇,至少要占一半的重要性了,忙道:“我同意了,许二姑娘,我同意将人接到我医馆里去,可您的丫鬟,行吗?这是您   的独家秘法,您又肯让我亲眼目睹吗?”   甭管方法如何血腥,只要能救人,那就是好方法,若是换了旁人,有这样的独家秘法,藏着掖着尚且来不及了,许二姑娘真个这么大方,不怕他学了她的秘法去?许夷光笑起来:“我的丫鬟打小儿便跟着我,之前我照料承恩侯夫人时,她也一直在,所以周大夫可以放心,她什么都做得来,何况我也会时不时去您的医馆。至于您说的‘独家秘法’,我倒是巴不得个个儿   大夫都能学会这个法子,救更多的人,所以,您尽管看,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一席话说得周大夫又是高兴又是羞愧,道:“许二姑娘不但医术高明,还胸怀若谷,周某虚长了几十岁,却连许二姑娘十中之一都不及,实在惭愧,惭愧啊!您放心,我一定会帮着您的丫鬟,将这位产妇照   顾好,让她痊愈的。”   许夷光忙道:“周大夫谬赞了,我愧不敢当,那我这就安排一下去,您要不也先回医馆安排一番去?回头我也好直接把人送过去,连同银子一起,定不会让您……”   话没说完,已让周大夫拱手打断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许二姑娘再说,我就要无地自容了,况您上次给的十两银子,还有剩呢。那我就先回去布置安排,只等您将人送去了。”   许夷光笑着还了礼,“那您好走,我就不送了。”目送周大夫走远了,方与仍满脸呆滞的产妇婆婆与丈夫道:“好了,你们可以进去看孩子了,待会儿我让车夫直接将马车驾到门前来,你们小心将产妇和孩子都弄到车上,送去周大夫的医馆里,后面自有我   的丫鬟和周大夫照顾产妇,你们不用担心,只需要照顾好两个孩子就行了。”   产妇的婆婆与丈夫闻言,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虽仍觉得剖腹取子后,他们的儿媳与老婆还能活着难以置信,到底想看孩子的心占了上风,方推门进去了。   就见两个孩子都已穿好小衣裳,包在了大红色的襁褓里,无论是衣裳还是襁褓,都比他们家事先准备的好多了,衬得两个孩子的小脸说不出的娇嫩。   那丈夫的双眼立刻湿润了,看一眼儿子,又看一眼女儿,却是怎么也不敢伸手抱他们,怕自己的手太粗,让他们不舒服,于是进去看老婆去了。   倒是那婆婆身为过来人,没这么多顾虑,身为底层百姓,成日里劳作,力气也大,索性一只手抱了孙子,一只手抱了孙女,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许夷光透过门缝见了,微微一笑,便要往里面找大太太安排马车去。不想那丈夫却忽然跑出来,跪到了她面前:“许二姑娘,我与我老婆成亲六年,她才怀上了这一胎,若不是您,这会儿我别说儿女双全了,连老婆都肯定没了。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我老婆这一睡,就   ……醒不过来了,我也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便这辈子报答不了您,下辈子也一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   许夷光再次无所适从。   好在胡妈妈跟着出来了,见状忙与他道:“我们姑娘已经知道你的诚心了,且先别跪了,守着你老婆孩子去吧,只要他们都好好儿的,我们姑娘今儿便没有白辛苦,也没有为了你们白惹长辈不高兴。”   说得后者爬起来,再次千恩万谢后,方复进了屋里去。   许夷光这才由胡妈妈扶着,进了二门,找大太太安排马车去。   大太太听得产妇母子俱安,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女儿可才定了亲,大喜的日子,若是……得多晦气?   如今眼看就能把人送走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立时吩咐闵妈妈,“按二姑娘的吩咐去做。”   待闵妈妈应声而去后,又拉了许夷光的手笑道:“夷丫头,你的医术可真是出神入化了,我先前还满担心你大嫂,怕她将来……如今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管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我。”顿了顿,“就是你祖母那里,怕是……也不能怪她老人家,你这样抛头露面的,什么人来求医都给治,也太辛苦了,她也是心疼你,不想你太累。且家里日日什么人都有,破点小财嘈杂一些,还是小事,就   怕时间一长,后患无穷,到底除了你大姐姐,你和你几个妹妹都还没定亲,你弟弟们也还小,所以要我说,今日之事,只此一次,再不能有下次了,好吗?大太太何尝愿意看到许夷光是个人就给治,可连许老太太都得哄着她顺着她,她才“吃人嘴软”,态度就更得好一些了,不然这么高明的医术,不为这个家创造更大的价值与好处,岂非白白浪费了? 第297章 夏虫不可语冰   大太太说完,见许夷光不说话,吃不准她在想什么。只得越发放缓了语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又道:“好孩子,大伯母知道你医者仁心,做不到见死不救,大伯母也是一样,尤其今儿那产妇还怀的是双生子,一个不好,便是三条人命,大伯母同为母亲,你   大嫂也快生了,更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所幸到底母子俱安。”“然而亲疏有别,他们虽可怜,你和你兄弟姐妹们却都是我嫡亲的侄儿侄女,这家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更在意你们,更盼着你们能好,这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可就像我方才说的,人人都来   求医,你得多累,家里也不得清净,委实不是长久之计啊。所以,这个恶人老太太和我,都是再不想做,也只能做了,我们不得不为大局考虑啊,想来,两旁世人也都能体谅我们这番为长之心的。”   一席话,说得许夷光嘴角微勾,哂笑起来。明明就是怕麻烦,更怕她是个人都救,她的医术便显得没那么珍贵,不能为这个家创造更大的价值,带来更多的好处了,经大伯母这么一说,却成了都是为她好,大伯母果然不愧是主持了许家中馈这么多   年的当家太太,这口才可真是一流的!   问题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十全九美了,也还有那么一分不美,哪有只想要九分好处,却连仅剩的一分不好,都不肯要那么便宜的事?   不过罢了,这到底是他们的许家,不是她的,夏虫不可语冰也,他们也不可能明白与支持她的志向她的追求,还是想其他的办法吧。许夷光因淡笑说道:“大伯母的心我都明白,您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来求医的病人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没有的,到底这是家不是医馆,这几日给家里添了麻烦,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在这里,我与大伯母赔不是了。”   说完起身屈膝一礼,起身后继续道:“我现下还要去见祖母,若大伯母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大太太见她一脸的喜怒难辨,猜到她心里定是不高兴了,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却也只能耐下性子继续笑道:“好孩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你这样说没的白生分了。可大伯母是真为了你好,本来这话我不该与你说的,如今也顾不得了,你到底还没说亲呢,就这样日日抛头露面,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就算你医术再高明,就算有镇国公老夫人替你作保,怕也……说不到什么好亲的,我也是作婆婆的,就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个日日抛头露面的儿媳,我是绝不会要的   ,你看我都这样想了,旁人会怎样想,还用说吗?大伯母是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假都没有掺的希望,你明白吗?”   平心而论,大太太的确是怕麻烦,也的确是怕许夷光的医术物不所值,还是大大的不值。   可她也不是对许夷光一点真心都没有,许夷光这些日子对许瑶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不然,她也说不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来了。   许夷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与大太太道:“大伯母的心我都明白,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我就不陪您多说,且见祖母去了。”   说完又是一礼,出了大太太的屋子。   余下大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还真打算做悬壶济世,流芳百世的名医,旁的都不管不顾了?   许夷光很快便抵达了松鹤居。还没进许老太太正房的门,就听得她颇为不善的声音:“……你早前不是口口声声不愿夷丫头抛头露面,只愿她这辈子能嫁个好人家,平平淡淡一辈子,便心满意足吗?如今她岂止是抛头露面,她日日都与   京城最底层的人打交道,还把咱们家的门厅都给变成了医馆,哪家的千金小姐像她这样的,哪个好人家,又肯聘这样一个媳妇的,你当娘的就眼睁睁看着,不劝也不拉不成?”   不用再听下去,也知道她语气不善的对象,必定是李氏了。   许夷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待门口的小丫鬟通传,已径自进去了。   果然就见李氏正肃手站着听训,许老太太则坐在上首,一脸的不豫,对能干的孙女儿她不得不哄着顺着,难道还不能敲打一下儿媳,给儿媳施压了?   瞧得许夷光突然进来,许老太太与李氏都是一怔。待回过神来后,许老太太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不想许夷光已先道:“祖母,这几日给府里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您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来求医的病人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没有   的,我方才与大伯母是这么说的,如今与您也是这么说,那我和我娘可以告退了吗?”   许老太太本就正满肚子的气,许夷光的态度还这般生硬,一看就是在为李氏撑腰,许老太太就更气了,一个个都是祖宗,她连说一句都说不得了?心下生气,嘴上便再控制不住了,怒声道:“夷丫头,你见了我,既不行礼也不问安,还这样与我说话,这是你做孙女的见了自己的祖母,应有的态度吗?你娘素日就是这样教你的?何况我还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们娘儿俩好,谁知道到头来,我的一片好心,全被当做了驴肝肺!”   李氏闻言,忙低声斥责许夷光:“敏敏,老太太说得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该失了应有的礼数才是,还不快给老太太赔不是?”   许夷光抿了抿唇,到底屈膝给许老太太行了礼,“是我失礼了,还请祖母见谅。现在,我和我娘可以告退了吗?”   “你!”许老太太怒上加怒,她这哪像知错了的样子?正待再说,许瑶光笑着进来了:“祖母,这是我新给您做的抹额,一针一线都是我亲自做的,绝对没有假手任何人哦,您快戴上试试,看好不好看,合适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好立刻给您改,改好了您立时   就可以戴了,您前儿不还说头疼吗……咦,二婶婶与二妹妹也在呢?那正好帮祖母看看这抹额好不好看。”   说话间,不着痕迹冲许夷光使了个眼色。   许夷光便知道许瑶光是特地为她们母女解围来的了,心下感激,嘴上却笑道:“我和我娘正说要告退呢,大姐姐倒是来的正合适,我们也不用担心没人陪祖母说话解闷儿了,那祖母,我们就先告退了啊。”许老太太何尝不知道许瑶光是来干什么的,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当着小辈再给李氏没脸了,只得“嗯”了一声,“去吧。” 第298章 瞌睡来有枕头   待出了松鹤居,李氏方低声与许夷光道:“你何苦与你祖母硬顶着来,她说她的,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也仍该做什么,想做什么,都只管做你的便是,委实犯不着与她丁是丁卯是卯的,她到底是长辈。   ”   许夷光闻言,嘀咕道:“我这不是见不得祖母给您气受么?何况哪有她这样的,只想好处,麻烦却一点儿不愿沾,殊不知于她来说,可能只是添一点小小的麻烦,于别人来说,却是人命关天?”   李氏道:“所以我说我们只管听着,该做什么仍做什么呢。”   “那娘,您一点儿都不怪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我不该这样做吗?”许夷光问得迟疑。李氏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怪你?我为我女儿能救死扶伤,为她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骄傲与自豪且来不及了,为什么要怪你!你外祖父曾说过一句话,虽说‘众生平等’只是佛经上的一句偈语,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生来便不平等的,可至少在生与死这两件大事上,所有人都该是平等的,那你能救镇国公老夫人等人,为什么就不能救普通的百姓?他们的命便不是命么?所以别人我管不着,但至少我这个   做娘的,是任何时候都支持你的。”   “娘,您可真好!”许夷光就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李氏的胳膊,至少娘是始终支持她的,哦对了,还有傅御,也是始终支持她的,那她就更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退缩,就放弃她的理想与抱负了。   一时回到自己院里,春分与谷雨都还没有回来,许夷光遂托腮想起要怎样才能帮着汪思邈将他的医馆尽快给开起来。早知道就先不买庄子了,有她的四千两,再加上汪师叔自己的银子,开一个规模中等偏上的医馆应当是绰绰有余了,且她也不可能日日城里城外的跑,那岂不是把本来可以用来给病人看病的时间,都白白   浪费在路上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和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家了……发了不知道多久的呆,谷雨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已经将产妇安全送达周大夫的医馆,周大夫也给安排了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春分的房间就在隔壁,周大夫还特地让自己的大儿媳和女儿暂时住到了医馆,   帮忙照顾产妇和春分的衣食起居,至少现下瞧着,没什么不妥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道:“那药已经抓了给产妇熬上了吗?到底条件差承恩侯夫人当初差远了,如今天气也暖和了不少,可千万别出现术后感染才好。”   谷雨忙笑道:“姑娘放心吧,一定不会的。”   是夜,傅御又一次如约前来看许夷光,一见她便粲然笑道:“敏敏,听说你今儿又救了母子三个?看来不出两日,你的大名便会满京城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越发都知道了。”许夷光却笑不出来,“我正发愁呢,你还笑。满京城都知道了我的大名,都来找我求医,我却连个就医的场所都不能为他们提供,于是不得不听任家里的长辈将他们都拒之门外,若只是普通的病人还罢了,   真正病重,甚至命悬一线的,又该怎么办呢?”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已在自己脑中过了很多遍的那个打算说出了口:“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适合开医馆的地方,不需要地段有多好,但要足够大……先说好啊,亲兄弟明算账,你可别给我一个低得不   能再低的价,实则暗中替我贴银子,我这是替我师叔找的地方,他出银子,我至多也就出点小头,再以医术入个干股而已。”傅御笑着点头:“行,你难得请我帮忙,我当然会色色按你的要求给办好的。不过敏敏,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叔的,就是那位住在孙太医府上的汪大夫吗?听倒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该找个时间,去登门   拜访一下的,尤其是孙太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便等同于也是我的泰山大人了,我就更该择日登门拜会了。”   听说孙家那傻小子已经定亲了,可定亲并不等于死心,他得彻底让他死了心才是。   许夷光不由红了脸,“呸,什么泰山大人,谁是你泰山大人了,你如今可还不是我的谁。”   心里却忍不住想,师父向来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见了傅御,一定会很高兴,笑得脸上的肉都直抖吧?傅御探手抓过了她一缕发丝在手,笑道:“现在的确还不是你的谁,不过快了,大姐说我母亲已经有所松动了,让我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说就算她暂时不能彻底劝转母亲,至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她为我定下别人的,所以敏敏,我们双管齐下,总能如愿以偿的。”   双管齐下么?   许夷光顾不得害羞了,皱眉道:“唐家于家古家都已查过了,没有可疑之处,就只剩外地的王家杨家了,万一,也不是他们两家……”   那可就只剩许家了,不管对这个家上下所有人的感情如何,这个结果,依然不是许夷光愿意看到的。傅御明白她的心情,忙道:“去查王家杨家的人还没回来呢,花的时间已经超了我给的期限,说明这两家定有可疑之处,才会多花时间进一步深查……敏敏,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   。”   “嗯。”许夷光低低应了。   惟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怎么样呢?   翌日用过早膳,许夷光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后,便坐车出了门,直奔孙太医府上。   刚在二门下了车,可巧儿就遇上了汪思邈,一见她便道:“敏敏,你今儿能在二师兄这儿待多久?我得立刻出门一趟,只怕至少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能等我吗,我有正事与你说。”   许夷光忙道:“可是巧了,我也有正事与师叔说,您去哪里,不然我同了您一起去?”   汪思邈道:“我看中了个地方,很是清净阔朗,准备开医馆,约了牙行的人今儿与卖家面谈,看能不能再少些租金……”   这才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呢……许夷光大喜,等不及汪思邈把话说完,已道:“师叔,我要与您说的,也正是这件事,我昨儿又做了一例剖腹产手术,还是一对儿龙凤胎,可我家里……不方便将产妇留下,只得将人送去了周大夫的医馆,周大夫您还记得吗?记得啊,那就好,周大夫那儿还算大,有什么事他要就近照顾也便宜,我还将春分派了去,想来那产妇能度过术后最艰难的这几日,可这终究不是常法儿,所以我就想着,您的医馆要   是已经开起来了,该多好?倒是没想到您已经着手在办这事儿了,真是太好了!”这下也不用给傅御添麻烦了。 第299章 九芝堂   许夷光越说越高兴,索性随汪思邈一道出了孙府,去看他瞧中的那个地方去了。   一时到了一看,果然十分的清净阔朗,要是真开了医馆,前面用来问诊抓药,后面还可以隔出不少的房间来,医馆的人自住也好,病人暂时不宜归家的留住也便宜,不怪汪师叔选中这里。   许夷光看过地方后,便让汪思邈给打发了,与人讨价还价什么的,他可是强项,很不用许夷光留下来白白浪费时间。   许夷光遂趁机去了周大夫的医馆,看昨儿那个产妇。   后者已经醒过一次了,只身体到底还很虚弱,只醒了一会儿,吃了药,知道自己生了一对儿龙凤胎,便又沉沉睡去了。   许夷光给她诊了脉,便低声又问起春分来:“今儿早上起来,有给她按压肚子吗?伤口有没有发热发红的迹象?记得房间要定时通风,只通风时,把她的床帐放下来便是了。”   春分忙低声道:“有给她按压,她的伤口瞧着也还好,不过可能是太疼了,她昏睡着都时不时的在呻吟,想来过两日才能好些,姑娘放心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就好,只可惜扎针只能稍稍减轻一时的痛,麻沸散之类更是弊大于利,要是能研制出师叔说的那些能局部麻醉的药,就好了。”   主仆两个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许夷光便出去了,正好遇上产妇的婆婆,少不得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才进了屋去跟着春分学怎么照顾儿媳。   周大夫在一旁见产妇的婆婆进去了,方几步上前,有些激动的与许夷光说道:“许二姑娘,想不到敖大嫂竟然这么快就醒了,我当时虽不方便进屋,却听见她的声音了,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昨晚上特意留在了医馆里,说到底没有亲眼见到的事,到底还是存了那么一二分怀疑,直到确定产妇醒了,他的怀疑才尽消了,对许夷光也是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夷光笑道:“我昨儿就说过了,等周大夫回头知道剖腹产手术该怎么做了时,便会明白,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了。”   周大夫忙道:“可我怎么能知道这手、手术该怎么做?难道,许二姑娘愿意收我为徒吗?”虽然他的年纪做许二姑娘的祖父都够了,可有志不在年高,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只要能跟着许二姑娘学到与她一样能起死回生,也能保得产妇母子俱安的手术,他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别人想学,还   没有这个机会呢!许夷光见周大夫满脸的认真与狂热,鬓角生汗,忙道:“周大夫您言重了,我何德何能,哪敢现下就开始收徒,还是收您这样的名家?何况这剖腹产手术,我也是跟我师叔学的,您若是有心请教,回头当面   请教于他吧,我师叔一定不会藏着掖着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您请留步。”   说完微微一欠身,转身去了。   余下周大夫满心的遗憾,可惜许二姑娘不肯收自己为徒,不过,她师叔汪大夫,听说就住在孙太医府上,总能找到机会讨教的,且慢慢来吧。   许夷光离了周大夫的医馆,便坐车再次到了孙府。   汪思邈还没回来,她先去内院见了孙太太和孙大奶奶,娘儿们三个说笑了一回,又用了午膳,汪思邈总算回来了。许夷光忙去了外院见他,远远的便听见他正与小厮广白说话:“过几日医馆收拾出来,咱们便可以搬家了,打扰了二师兄二师嫂这么久,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终于可以不用日日听二师   兄的叨唠了,啧,这么多年,二师嫂到底是怎么忍下了他的?”   许夷光便知道地方肯定已经租好了,本就心情大好,再听得汪思邈后面的话,更是笑不可抑,忙加快脚步走到门前,扬声叫道:“师叔,是我夷光,我方便进来吗?”很快汪思邈便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快进来快进来。地方我已经租好了,因为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所以那么大一片,一年的租金不过二百两,怎么样,你师叔我会杀价吧?如今地方有了,接下来收拾布   置一番,再把药材都置办齐,就可以开张了,敏敏,你想过咱们的医馆叫什么名字吗?我想了一个,叫‘九芝堂’,你觉着怎么样?”   “九芝堂?”许夷光想了想,皱眉道:“听起来怪怪的,师叔,有什么典故吗?租金倒是足够便宜,就算要重新粉粉屋子,收拾布置一下什么的,再加上招个掌柜的和几个帮工的,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大头还在置齐各种   各样的药材,您银子足够吗?我才买了庄子,怕是凑不出什么银子替您一解燃眉之急了。”汪思邈摆手笑道:“不用你出银子,我银子应该够,何况二师兄说了,愿意替我作保,去京城几个最大的生药铺子先拿药,下个月结上个月的银子,你呀,就只需要名誉入股和技术入股就够了,我算你三成   干股如何?”   “三成干股?”许夷光一惊,立刻拼命摆起手来:“师叔这也太多了,太多了,我不能要,别说三成了,一成我也不会要的!”她昨晚与傅御说自己会给汪师叔的医馆至多出点小头,再以医术入个干股,不过是想让傅御知道,那不是她的事,让他别出了力还暗地里出银子而已,可事实上,她从未想过要占汪师叔的干股,亲兄弟尚   且得明算账呢,何况汪师叔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她之所以对这个医馆这般上心,主要还是被这几日尤其是昨日的事给刺激的,连给病人看病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给暂时不宜移动的重症病人一个短期休养的空间了,那她还悬的什么壶济的什么世,也别   说什么造福百姓了。汪思邈眉头一挑,“三成多么?我还觉得少了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敢把医馆开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就是冲的你许二姑娘的大名,只要让京城的人知道医馆你也有份儿了,我还用为没有病人发愁么,我敢说再   偏远病人也是肯来的,不然我方才为什么要说‘咱们的医馆’,这便是名誉入股了。”“再说技术入股,你是我师兄的高徒,医术已经比京城好些老大夫都高明了,同等水平的老大夫,我可请不到我的医馆坐馆,人都自己开医馆去了,所以我不趁早把你定下,等将来你自己开医馆,抢我的生   意去么?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名字也定了,就叫九芝堂了,哎,真是怀念从前啊,不过算了,如今也不错……”   许夷光却仍是满脸的犹豫:“可是是您教了我剖腹产手术,我才能声名鹊起啊,之前至多只能算小打小闹……”   “可承恩侯夫人也好,昨儿那产妇也好,她们自己和她们的家属能同意我给她们做手术吗?所以没有可是!”话没说完,已让汪思邈断然打断了,“不然你就是嫌三成少了?嫌少我也不能再给你添了,我还打算将来分两成与二师兄呢,他每个月就拿点死俸禄,其他收入全靠宫里贵人们的赏赐和豪门达官家每次的谢   礼,当真是穷得可怜,我给他二成干股,多少也能补贴一点。至于剩下的五成,我可还没娶妻生子呢,所以你懂的。”汪思邈说完,似是怕许夷光再推辞,直接下了逐客令:“行了,正事说完,你可以走了,回头我也去那什么周大夫的医馆,瞧瞧你昨儿动手术的那个产妇去,等她也恢复了,咱们就可以试着小范围的推广剖   腹产手术了。还不走?”   好吧,主人家都这样说了,许夷光哪还能继续赖着不走,只得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心里则想着,医馆一开始应当是赚不了太多银子的,自然也分不了成,等能分成时,怎么也能年底甚至明年去了,届时又再说吧,实在犯不着现在就与汪师叔较真儿,总归她是绝不会白拿汪师叔银子的! 第300章 反应过激   翌日清晨,许夷光用过早膳,便随李氏去了松鹤居给许老太太请安,打算请完安后,便立刻出门去,一自然是看敖大嫂好些了没,二则是去承恩侯府瞧瞧承恩侯夫人。不想刚进了松鹤居,才给许老太太请了安,正与大太太三太太许瑶光等人请安问好时,就有个婆子小跑着进来了,行礼后面带难色的道:“回老太太,外面又来了个难产的产妇,说是听说了前日二姑娘才保   得一家的母子三人均安,所以特意求救来了……门上的小子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特地来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和大太太是在昨儿又下了严令,以后再来人求医,一律赶走,毕竟许家既不是医馆也不是善堂,二姑娘更不是大夫,她愿意救人是她慈悲,她不愿意救人也是应当,谅谁也不敢有半句二话。   可这会儿来的病人毕竟不是普通病人,而是一个产妇,极有可能便会一尸两命,前日二姑娘不也是辗转听说了后,立刻就赶了出去救人吗,谁知道今日会不会一样?   又有谁知道,二姑娘便现在不知道,事后知道了,产妇却已……二姑娘会不会迁怒门房的人?   他们做下人的,是哪个主子都惹不起,惟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事情尽快禀了老太太,请老太太示下了,如此回头二姑娘纵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了。   如今更好,二姑娘也在老太太屋里,他们更能够两边都不得罪了。   许老太太听得又来了个难产的产妇,脸色立时难看起来,想也不想便与婆子道:“还有什么可示下的,我昨儿的话都当耳旁风么?退下!”   那婆子闻言,不敢多说,忙应了“是”,虾着腰却行往外退。   “慢着!”却才退了几步,便被叫住了,叫住她的不是别个,恰是许夷光。   许老太太见状,脸色就更难看了,沉声道:“夷丫头,你前儿不才说了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以后来求医的人,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没有吗?这才多久呢,你莫非就想出尔反尔了?”许夷光肃色道:“祖母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的,我叫住这婆子,也只是想让她出去告诉那产妇的家人,立刻把人送到城东周大夫的医馆去,我随后就到而已,我说了不会再与府里添麻烦的,自然要说到做   到。”   说完吩咐谷雨,“回去把一应东西都准备好,去二门等着我。大伯母,有劳您打发人替我备一下车,我即刻要出去,多谢大伯母。”大太太闻言,心里暗暗叫苦,正要说话,许老太太已先怒声道:“这便是你说的不再与府里添麻烦?你可别忘了,你始终是许家的二姑娘,只要你一日是许二姑娘,你的一应不当行为,便都会给府里添麻烦   ,我不许你出去,李氏,你立刻带了她回去,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旦她出了大门一步,我只唯你是问!”   这叫哪门子的‘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敢情她只是把治病救人的地方换了别地儿而已,整件事情本身的性质压根儿没有任何变化,这根本就是糊弄她,简直可恶!许夷光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原来在祖母心里,治病救人竟是‘不当行为’?得亏这会儿只有我们自家人在,若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和满京城的大夫们听见了,得多寒心,久而久之,病人生了病,也再无地   求医无人能治,惟有听天由命了!时间紧急,我就不陪祖母多说了,且先告退。”   说完屈膝一礼,又看了一眼李氏,见她冲她微微点头后,便转身疾步去了,很快背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许老太太这才猛地回过了神来,脸都气黄了,怒目看向李氏便恨声道:“她这是什么态度,你素日就是这么教她的吗?”   李氏却一脸的平静,恭声道:“回老太太,人命关天,众生平等,儿媳素日的确是这样教敏敏的,若是老太太认为儿媳教得不对,还请责罚,儿媳绝无半句怨言。”“混账!”许老太太就更生气了,李氏分明就是在讥讽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怪她许夷光敢对我这般不敬,阳奉阴违,敢情是有你这个母亲做榜样,我今儿不狠狠教训你,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奈何不   得你了?来人,请二太太去院子里跪下,什么时候我叫起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阖府上下素来连下人都少有罚跪的,若李氏/二伯母/二婶婶现下真被老太太给罚了跪,岂非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等回头夷丫头/二妹妹/二姐姐回来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大太太因忙赔笑道:“母亲,夷丫头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便是,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我这么愚鲁的,尚且让您教出来了,何况夷丫头还那般聪明,一定会很快便明白您一番苦心的。对了三弟妹,二弟妹不   是才还说头有些晕吗,只能劳烦你走一趟,送她回去歇着了,母亲这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吧。”   说完又吩咐许瑶光,“带了你妹妹们别处玩儿去吧,不然去瞧瞧你们大嫂子也行,她这些日子,当真是闷坏了。”不由分说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即便知道打发了所有人,便只能由自己一个人承受许老太太加倍的怒气了,也惟有顶风而上,因为知道李氏若真被罚了跪,回头许明忠回来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许夷光回来   了,也定不会善罢甘休。等出了许老太太的正院往外走时,三太太方低声与李氏道:“二嫂,您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能不知道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做儿媳的,那真是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   ,便是向来最得她心的大嫂,又能比我们好多少呢?”   李氏“嗯”了一声,“多谢三弟妹关心,我没事儿。”许瑶光姐妹几个走在后面,刚出了房门,就听得许老太太怒不可遏的声音:“旁的地方你一手遮天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我的松鹤居里,也轮到你做主了,我还没死呢!一个个的都来气我,那个死丫头,前几   日府里又是给提供地方,又是给那些病人银子的,还要怎么样?竟敢那样阳奉阴违的糊弄我,等她回来后,我绝不会轻饶她……”   许瑶光听在耳里,又是为大太太担心,又是为许夷光担心,却也知道不能在门外多留,只得带着妹妹们,慢慢的往外走去。   不过心里却是站许夷光一边的,换了她,也一定做不到见死不救的,祖母的反应委实过激了些,难道二妹妹就不能既救镇国公夫人承恩侯夫人之流,也救其他病人吗?只要她愿意。不想许流光也是这样想的,低声嘀咕道:“祖母至于吗,总不能真让二姐姐见死不救吧?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二姐姐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二姐姐明明有那个能力……不过二姐姐真的好厉害,之前去我外祖母家时,我表姐表妹们已经很羡慕我能有二姐姐这样一个姐姐了,如今她们肯定更羡慕我了,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 第301章 再救两命   许夷光想也知道自己离开后,许老太太会何等的生气,可再生气她现下也是顾不得了,比起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许老太太再生气也是微不足道。   她在二门上了车,见谷雨已将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便立时吩咐胡阿吉:“出发!路上尽量快一点!”   早一刻抵达周大夫的医馆,产妇和胎儿便能多一分生机。   胡阿吉大声应了“是”,扬鞭便让马车驶了出去。   所幸其时时间尚早,街上人并不多,胡阿吉赶车的技术也好,是以不到半个时辰,主仆三个便已顺利抵达了周大夫的医馆。   更庆幸的是,周大夫一听得产妇是许二姑娘让送来的,还说她随后就到,立时便猜到许夷光必定是又要做剖腹产手术了,上次他未能亲见她是如何神乎其技的,看来这次有望一尝所愿了?   纵碍于男女有别,不能一偿所愿,至少许二姑娘肯将人送到他这里来,肯在他这里做手术,便是对他与他医馆的信任与肯定,仅这一点,便足够他高兴与骄傲了。   是以许夷光还没到,产妇便已被送进了干净密闭却明亮的房间,热水、烈酒、止血药之类必需的东西,还有需要的帮忙的人,周大夫也在问过春分后,都提前给准备吩咐好了。   让许夷光得以一下车,便可以立时投入到手术当中了。   整场手术进行的时间仍然不长,不过半个时辰后,便有好消息传出来了:产妇平安产下了一名女婴。   产妇的婆婆在外面听得好消息后,如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立时瘫到了地上去。好一会儿方喜极而泣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头子,大柱子,你们听见了吗,你们有孙女儿和女儿,咱们老朱家又有希望了……这都是许二姑娘给咱们家的福分,你们爷儿俩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   佑许二姑娘好人一生平安哪……”跟她一起来的另一个半老妇人也是满脸的感慨:“许二姑娘可真是厉害,若不是她,这会子大柱子媳妇母女两个,可就……不怪都说许二姑娘是仙人下凡。只可惜,是个女孩儿,要是个男孩儿,咱家老朱家   的香火便又能传接下去了,真是可惜了。”   说到最后,满脸的惋惜。“有什么好可惜的!”朱大娘却立刻说道,“女孩儿又怎么了?一样是我老朱家的骨血,一样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当初待她娘一个买来的童养媳,尚且能亲女儿一样,何况如今还是我的亲孙女儿,我一定好   生养大她,将来大不了给她招赘便是,老朱家的香火不就又能传承下去了?所以他大姑,这样的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倒是听得一旁的周大夫由不得对这朱大娘刮目相看起来,插言道:“朱大娘好生明白豁达,周某佩服!也是你们运道好,遇上许二姑娘医术高还慈悲,不然这会儿莫说孙女儿了,连儿媳妇都要……想是正因   为朱大娘明白豁达,上苍来赐下了这运道来?”   对朱大娘大姑子这等得了陇便望蜀,得了好又想更好的人,周大夫自来都是不待见的,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等真正尖酸刻薄的,也就略微一说,便打住了,继续一动不动的看着产房的门来。   里面许夷光已把朱嫂子的伤口都给缝合好了,这才能抬起头来,让谷雨给擦一下额角的汗,一面笑道:“你们瞧朱大嫂这伤口缝合的,是不是比承恩侯夫人与敖大嫂的都好些?”   谷雨看了一眼,笑道:“是越发好了,要不都说熟能生巧呢?剩下的事交给我和春分来做吧,姑娘先歇歇。”许夷光的确累了,点点头:“行,那我坐在一旁看着你们收拾,你们两个也是越发娴熟利索了。谷雨,待会儿你也不必跟我回去了,就留下来,与春分一起照顾敖大嫂和朱大嫂吧,两个产妇,我怕春分一个   人忙不过来,你瞧这才两日功夫呢,她便那么深的黑眼圈了,我可舍不得。”   春分闻言,忙道:“姑娘,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我忙得过来的,晚间也有时间睡觉,是我自己睡不着,才会有黑眼圈的,您还是让谷雨随您回去吧,您跟前儿光胡妈妈一个人怎么够?”许夷光笑道:“哪里只有胡妈妈一个人了,下头画屏彩屏几个不是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也别再说什么太委屈我,你们留在这儿才是真委屈了,好在就几日功夫,你们便可以回去了,等回去后,我再   好生犒劳你们,总不会让你们白白辛苦这几日的。”   春分与谷雨见她坚持,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由她把事情定了下来。   少时,后续工作都做完了,许夷光方随谷雨出了产房。   刚一出门,朱大娘便迎上来,“噗通”一声跪下了:“许二姑娘,您救了老婆子的儿媳和孙女儿,老婆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就让老婆子给您磕几个头,稍微表一下心意吧……”   说完,果真“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谷雨知道自家姑娘最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的,见状忙道:“朱大娘,您先起来,我们姑娘知道您的心意了,您还是快进去看看您孙女儿和儿媳吧。”一面伸手要搀朱大娘起来。后者却又挣扎着给许夷光磕了几个头,方站了起来,抹着眼泪道:“许二姑娘您不知道,我家老头子早早便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偏好容易我儿子长大成人,能养家糊口了,又染上   了痨病,为了给他治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他依然随他爹去了……”“我当时是真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是我儿媳有了身孕,我才觉着生活又有了希望,今日若不是您大慈大悲,这会儿她们母女,必定已是不在了,她们不在了,我必定也活不下去了。所以您救的不止是她   们母女,还有我老婆子和我们老朱家的希望,我不多给您磕几个头,怎么过意得去,除此之外,我也报答不了您什么了……”   许夷光见朱大娘满脸的风霜,明明最多四十出头的人,瞧着却说她六十了都不会有人怀疑。   但她始终腰肢笔挺,目光坚毅,足见是个心性刚强之人。再想到方才在产房里隐隐听见她说的话‘女孩儿一样是她的心肝宝贝儿’,许夷光对朱大娘的印象就越发好了,笑道:“您的孙女儿十分健康,一定能平安长大成人,您和您一家也必定能否极泰来,后福无穷的,所以,您怎么报答不了我什么了,您以后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报答我,何必急于这一时?现在,您还是先进去看一看您的孙女儿和儿媳吧。” 第302章 任重而道远   待朱大娘千恩万谢的进了产房后,周大夫方几步上前,拱手笑向许夷光道:“许二姑娘又救了两条人命,周某真是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替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高兴,以后他们便可以大大减少面临保   大还是保小,明明就是大喜事,却眨眼之间,便喜事变丧事的锥心之痛了。”许夷光忙欠身笑道:“周大夫谬赞了,我还是那句话,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何况我也只是拾我师叔牙慧罢了。至于造福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且还任重而道远呢,别说您了,只怕在我有生之年,都   未必能看得到。”周大夫笑道:“的确任重而道远,可至少种子已经种下,开始生根发芽了,那长成参天大树,不过是迟早的事,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甚至许二姑娘有生之年也看不到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总能看到,不是吗   ?许二姑娘一定累坏了,要不要去后堂歇歇?”   许夷光惦记着李氏,怕自己离开后许老太太不知道会怎么为难她,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歇了,这便回家去,多谢您的好意。也要再次给您添麻烦了,您放心,银子我会尽快让人送到的。”   想也知道不论是敖家还是朱家,都宽裕不到哪里去,周大夫却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让他劳了心劳了力,到头来反要自己贴银子。周大夫却摆手道:“许二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就许您又出力又出银子的,不许我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吗?您可千万别再送银子来,否则您再送产妇过来时,我可不接收了啊,好歹我也行医这么多年了,多   的银子出不起,十两八两的,还是不缺的,您这不是门缝儿里看人吗?”   许夷光见周大夫说得诚恳,便也不再坚持了,只屈膝一礼:“那我便替敖大嫂和朱大嫂谢过周大夫您了。”   然后将谷雨叫到一旁,仔细叮嘱了一番后,坐车回了许府去。   所幸李氏并未受许老太太什么刁难,许夷光一回去便看到她好好儿的坐在自己屋里,正与吴妈妈一起做针线,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对坐着用过午膳后,许夷光有些累了,遂回了自己屋里去歇中觉。   待睡醒起来后,便开始提笔列起单子来,连着做了三场手术,她用来缝合的桑皮线和止血药,还有几样其他必须的东西,都快告罄了。   而照现下的局势看,只怕接下来几日,还会有人找她求救,所以得尽快将单子送去给汪师叔,让他将东西给她补齐了才是。   这些还是小事,真正麻烦的是,随着产妇越来越多后,周大夫的医馆在汪师叔的医馆开起来之前,还能容下几个产妇?   光春分谷雨两个人,又要怎样才能照顾得过来那么多人?   何况她们还要协助自己做手术,时间一长,就是铁人也要撑不住。   看来,还得与汪师叔商量一下培养调教新人的事啊,不需要专业的大夫,只要能培养到春分谷雨的水平,应当就够了。可他们上哪儿找那么多人去,买无疑是最稳妥的,不怕将来有二心,只是十几岁又识文断字的丫鬟,价钱也贵,他们没那么多银子;若是像一般医馆收学徒那样收人的话,同样不好找识文断字的,而连女   子都能识文断字的,必定是小康以上的人家,又何须去当什么学徒……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之前说的要将剖腹产手术推广开来,到底是真那么想的,还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她要是能再见皇后娘娘一面,得她一句准话儿,该多好?   许夷光次日一早又出了门,去周大夫的医馆看过敖大嫂和朱大嫂,见敖大嫂已能下地不让人搀扶,都能勉强走上几步,朱大嫂也已醒过一次后,放下心来,于是又坐了车,去见汪思邈。汪思邈认真听罢她的话后,点头道:“我其实也一直在担心这事儿,若是术后护理不当,手术做得再好,死亡率一样下不去。可短时间内要培养出新人来,也是不容易,能识文断字的女子本来就不好找了,   何况还要像春分谷雨那样,打小儿便跟着你,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点医理药理的,就更难找,偏又不能要男人,能识文断字的男人也未必肯做这样的事,总归光靠我们个人的力量,还是太难了,哎……”   说到最后,向来为任何事都愁不过一瞬间的人,也忍不住叹息起来。许夷光皱眉赞同:“是太难了,不过再难,我们也得做不是?所以我打算就这两日,去求一求承恩侯太夫人,看能不能求动她尽快带我进宫一趟,去求见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肯支持我们,怎么也比我们叔   侄孤军奋战来得强。”汪思邈想了想,“嗯,这个主意我看行,旁的不说,宫里便是普通的宫女,也是各地采选来的,整体素质总要比寻常女子强些,识文断字的肯定也多些,若是皇后娘娘肯给我们一批人,便能一解我们的燃眉   之急了。”   许夷光也是这样想的,“那我明儿就见承恩侯太夫人去。”当下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汪思邈也忙,许夷光便告辞了,如今她出门都是办完事便立刻回去,就怕又有人抬了难产的产妇来求救时,她不在家,人直接被赶走了,那般冷血无情的事   ,许老太太又不是做不出来。好在许夷光紧赶慢赶的回到许府后一问,今日并没有产妇来求救,整个下午也是一样,她心里才松快了些,没人来求救,就是好消息,说明没有产妇难产,没有人有生命危险,她也不用为周大夫的医馆再   增添负担了。   翌日,许夷光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后,便再一次出了门。许老太太这两日对许夷光的不满是越来越盛,本来已暗暗打定主意,要收回成命,不许她再随意出门了,可听得她是要去承恩侯府,纵怀疑她是在挂羊头卖狗肉,也没法儿拦她,承恩侯府他们许家可得罪   不起。   只得再次把气撒到了李氏身上。   偏有大太太与三太太在,她连对李氏撒气也只能嘴上说几句,一旦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大太太与三太太立马就会顶着她的怒气,将李氏给弄走。以致许老太太是越发的生气,对许夷光和李氏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与好处上的好感,也被消磨得差不多,回到了以前的情状。 第303章 出事了   许夷光出了门,便直奔承恩侯府。可惜承恩侯太夫人近日忙着照顾孙子,天气又多变,衣裳穿多了热穿少了冷,一时增一时减的,有些咳嗽,不能进宫去,不然过了病气给宫里的贵人们,这个责任可不小,自然也就不能带许夷光一道进宫   去了。   许夷光无奈,只得给承恩侯太夫人开了药,与她约定好过几日她身体好些后,便立时递牌子进宫,告辞而去了。所幸这一趟也不算完全白跑,至少承恩侯夫人的身体已好多了,看来坐满双月子就可以出门,不用非要等到满百日了,她的身体底子可远没有成日劳作的敖大嫂朱大嫂那般好,她都能恢复得这般好,想来   敖大嫂与朱大嫂只会恢复得更快更好的。   如此过了几日,汪思邈的医馆已经筹备得差不多,就等择吉日开张了。   敖大嫂与朱大嫂也缓过来,先后从周大夫的医馆里搬回了各自家里去。   春分与谷雨方得以回到了许夷光身边。   不过几日的功夫,二人便都瘦了一圈儿,也憔悴了不少,一看便知道这几日是真累坏了,许夷光满心的心疼自不必说,李氏与吴妈妈也是心疼坏了。   不待二人屈膝福下去,李氏已一叠声的道:“快起来,快起来,先不必拘礼了,且回房好生洗个澡,再好生睡一觉,好在你们都年轻,歇息两日也就能缓过来了。”   又吩咐吴妈妈,“让厨房备一桌上好的席面,等她们两个睡醒后,好生犒劳她们一下。”   春分与谷雨忙都谢了李氏的赏,随许夷光回去了。许夷光一面走,一面道:“这两日你们两个都不用当值了,彩屏画屏两个在胡妈妈的带领下,如今也算伺候得法了,何况你们不休息好了,万一什么时候又有手术,我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我后面也还有更   重要的任务要派给你们。”   真有了新人后,她总不可能全部亲自培养,那春分谷雨两个已有过实战经验的,便是最合适的师父,那她更不能累着她们了。二人闻言,忙都谢了许夷光,春分因笑道:“不瞒姑娘,我们这几日的确累得狠了,方才回来的路上,还感叹得亏这几日没有新的产妇需要照顾了,不然再多一个,我们两个指不定都要趴下了,幸好敖大嫂   与朱大嫂都恢复得挺好,我们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我也庆幸这几日没有新的手术需要做。”许夷光道,“所以你们更得趁现在休息好了,对了,敖大嫂和朱大嫂的家人都知道该怎么照顾她们了吧?他们两家条件都不怎么好,我还真有些担心呢。”谷雨忙道:“敖大娘与朱大娘都说让我们放心,周大夫也说了,他会隔日两家都去一趟的,好在两家都离周大夫的医馆不算远,便真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要将人送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姑娘就放心吧。   ”   许夷光这才心下微松,周大夫是个稳妥人,便敖朱两家有错失之处,他也会及时让他们更正的,自然出不了事……是日晚间也连日来,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   又过了几日,承恩侯太夫人打发人送了好消息来。她已递了牌子进宫,方皇后也同意了她次日带许夷光一道进宫去,让许夷光准备一下,还特地让送消息来的贴身嬷嬷之一周嬷嬷,在许家留宿一晚,指导许夷光明儿该怎么穿戴打扮,进了宫后又该怎么行   礼说话儿。“……虽说老太太与太太们也是时常进宫惯了的,二姑娘更是冰雪聪明,必定老太太与太太们一提点就会,断不会出任何岔子,到底奴婢曾服侍过皇后娘娘几年,略比老太太太太们知道皇后娘娘的喜好,所   以奴婢今日少不得要给老太太添麻烦了。”   周嬷嬷才笑着把话说完,许老太太脸上的笑便几乎快要挂不住了。她身上固然还有二品的诰命,四时八节也是要进宫去朝拜的,可因丈夫早已不在,人既走茶自凉,她在一堆二品的诰命里,站位自然便也只能是靠后的,——官场上论资排辈,可从来都不是按年纪来,而   是按官位高低与资历来的,转换到女眷们时,自然也是一样。   何况二品之上,还有一品与超品的命妇们,满京城再不多,也有二三十个,许老太太这个二品里都得排在后面的,就越发不显眼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许老太太都未真正看清楚过方皇后到底长什么样儿,更别提与方皇后说上一句半句话了。   如今许夷光一个小丫头片子,却有了单独面见皇后娘娘的机会,这得多大的福气,满京城也没几个小姑娘能有这样的福气吧?   若是换在之前,许老太太对这份福气,自然是高兴,与有荣焉的,有了皇后娘娘这份近乎独一份儿的另眼相看,别说许夷光了,连带他们家还没婚娶的姑娘少爷们,将来说亲时,都会多一重优势。可如今她高兴不起来了,就现在,许夷光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对她半点孝顺与尊重都没有,连带李氏也越发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再往宫里去转一圈,镀一层金出来,自谓有了皇后娘娘做靠山,   许夷光岂非得越发忤逆不孝了?   然而不高兴归不高兴,许老太太还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至少让承恩侯府的嬷嬷知道,他们许家对此番许夷光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之事,是无比喜幸、重视与受宠若惊的。   是以很快便把满心的情绪都强自压了下去,笑道:“周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太夫人想得这般周到,我感激且来不及了,何来的麻烦之说,就怕照顾不周,委屈了周嬷嬷。”   又吩咐大太太与李氏,“周嬷嬷的一应吃穿用度,都要上好的,万不能委屈了她。”   末了还叮嘱了许夷光一番:“千万跟着周嬷嬷好生学,一辈子都能让你受益无穷的。”方让李氏与许夷光带着周嬷嬷回了二房去。   一时回到二房,李氏少不得又笑着与周嬷嬷客气了一回,方亲自送了她到许夷光院里。   许夷光便跟着周嬷嬷学起规矩来,她前世在靖南侯府那几年,规矩礼仪都是重新学过的,比之许瑶光几个,自然是要高出一截的,可要进宫去面见皇后,就自己也知道不足了,是以学得十分的认真。   待用过午膳后,也没有午休,只吃了一杯酽茶,便继续跟着周嬷嬷学起来。   奈何才只又学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春分便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还满脸掩饰不住的慌乱之色。她跟着许夷光这么多年,早历练出来了,最近更是连剖腹取子那样血腥的场面都见惯不怪了,如今却这般慌乱,连周嬷嬷还在都顾不得,显然是出事,而且是出大事了。 第304章 治死了人   许夷光因忙笑着与周嬷嬷说了一句:“劳烦嬷嬷稍事歇息片刻,我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便出了屋子。   不想谷雨也在外面,一见她出来,二婢便立时迎了上来,顾不得行礼,春分已先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姑娘,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您治死了人,正闹事儿呢……”   治死了人?   许夷光心里一“咯噔”,提起裙摆便往外跑去,跑出几步后,空白一片的脑子才想到了李氏,忙又问跟着她跑的春分与谷雨:“娘知道了吗?千万先瞒着她。”春分白着脸,忙道:“我和谷雨院门都没踏出过一步,都听说了,可见事情已经发生有一会儿,府里也已经传遍了,只怕瞒不住太太……我还听说,老太太很生气,说谁惹的事谁自己善后去,她是绝不会管   的,老爷、老爷也说,他绝不会管这事儿……姑娘,我们要怎么办?”许夷光闻言,冷笑一声,道:“老太太和父亲不管不是正常的吗,他们要是肯管,我反倒觉得奇了怪了。你们先别着急,知道是哪个病人吗?我之前看的那些个病人,就几乎没有重病的,何况这都多少天以   前的事了,就算病人真病情急转直下死了,也不该是我诊治不当才是,八成是讹银子来的,我们出去一看便知了。”   师父前不久还说她行医至今一帆风顺,没遇上过态度过激甚至奇葩的病人家属,既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遇上了,她如今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主仆三个正说着,吴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姑娘,姑娘您等一等……太太听说了后,很是着急,说要出来与您一同面对,可刚起身,便头晕得站不住,姑娘,您要不先回去给太太瞧瞧,有没有大碍,若   是没有,太太和我也好陪您一起去啊。”果然娘已经知道了……念头闪过,许夷光已道:“吴妈妈,娘应该只是犯了头晕的老毛病,没有大碍,你快回去把药给她吃了,再守着她歇歇,外面的事自有我,很不必你们操心,我也问心无愧,所以,一   定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   “可是姑娘……”吴妈妈还待再说。   许夷光已厉声道:“没有可是,这是命令,还不快去!”   喝得吴妈妈不敢再多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后,方吩咐谷雨:“你立刻进屋服侍着周嬷嬷,别让她觉得受怠慢了。”   谷雨满脸的犹豫,她哪放心得下姑娘?   却也知道款待好了周嬷嬷同样重要,只得点了头:“姑娘放心,我都理会得的,倒是姑娘您,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春分你也是,保护好姑娘的同时,记得保护好你自己。”   许夷光与春分都应了,主仆两个方继续往外走去,越走许夷光的心便越发乱作一团,既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心里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担心李氏的身体,怕李氏急出个什么好歹来。   很快主仆两个便出了二门,还没到大门的门厅,远远的便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喧哗声了:“……治死了人以为躲起来,就没事儿了?没那么容易,许二姑娘,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就是,以为是官家小姐,治死了人就不用担责偿命了?休想,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我妹妹决不能白死……你们几个,再不把你们主子叫出来,惹急了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大宅子,大   家都不活了!”   “早知道这许二姑娘只是浪得虚名,我就不该让他们把你送来给她治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除了这些或是凶神恶煞,或是尖细凄厉的怒骂哭喊声,时不时的还伴随着几声刺耳的铁钹声,想也知道定是闹事的人在敲,目的自然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围观,让许夷光百口莫辩。   春分本来苍白的脸立时涨得通红,既是气的,更是急的,失声道:“姑娘,怎么办?他们引了这么多人来,就算回头证明了他们是在血口喷人,为的是讹银子,姑娘您的清誉,也一定会受损的啊……”许夷光事到临头,反倒冷静了下来,与春分道:“如果待会儿见到人后,我们能确定他们是在血口喷头,立刻让人报官去,只要证明了他们是在讹诈,我的名声自然不会受损了,便真会受损,那也由它去吧   ,我不在乎,想来,傅御他也不会在乎。”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将军呢?都给急糊涂了。”春分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瞬间活过来了,“姑娘,我们立时打发人找将军去,只要将军来了,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怕了,这事儿也一定难不倒将军的。”许夷光却摇头,“不能让人去找将军,他以什么身份来呢?我们如今可还……什么都不是,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而且他也忙,总不能事事都指着他,我们且先出去瞧瞧到底怎么一回事吧,指不定我们自己   就给解决了。”   说完便继续往外走去。   春分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终于在转过通往大门必经的月亮门后,许夷光与春分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平常用来供人车进出的角门外,乌压压的全是人头,门房该班的六个人全部拼命挡在门口,以防外面的人闯进来,但同时,外面的人也拼命防着他们进门后把门死死关上,任他们在外面叫破喉咙也不再开   ,所以两方人马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因外面的人一直死死盯着里面的动静,所以许夷光与春分的身影刚出现,外面便有个人看到了,立时嚷嚷道:“出来了,出来了!那就是你们二姑娘是不是?许二姑娘,你治死了我妹妹,如今终于躲不下去   了吧?算你还有几分人性,你既还有人性,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们说了吧?”他的同伴忙附和起他来:“许二姑娘,我表妹年纪轻轻的,就倒霉被你治死了,剩下我姑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剩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我们这些伤心得恨不能跟她去的骨肉亲戚们,你若不赔我们一大笔   银子,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许府门房的人瞧得许夷光出来了,则是差点儿没哭出来,“二姑娘,您可终于出来了,您再不出来,我们就要顶不住了啊……二姑娘,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您示下。” 第305章 猫腻   许夷光没看门房的人,也不理拉着她衣袖,不让她再上前的春分,一把挣脱春分的手后,便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上前,与方才说话的那两个男子当面对上了,“你们说你们的妹妹是被我治死了的,总要让我   先看看尸体,确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给她治过病吧?”   因知道出来后必然免不得被无数的人看去,所以纵然都火烧眉毛了,春分也没忘记给许夷光把面纱戴上,就跟之前她每次出来给人看病治病时一样。也所以,这会儿那两个男子只能看见许夷光的眼睛,照理二人都是大男人,不该怕眼前这个一看个子就还没长全、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反倒该她怕他们的,可不知怎么的,在许夷光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   目光的注视下,二人竟无端的有些心虚与恐慌起来。   这一定是错觉,一定是的……自称死者表哥的那个男子这回先开了口,“既是来讨公道的,我表妹的尸体我们自然一并抬来了,不然被倒打一耙,说我们空口白牙来讹诈的,再找人把我们给抓走了,我们找谁说理去?谁让在你们当官的   眼里,我们这些下等贱民的命都不是命,甚至连你们养的猫儿狗儿的都不如呢?都让开,别挡着许二姑娘看我表妹的尸体!”   围观的人群便自发把方才的小圈子,让成了一个大圈子,许夷光这才看清楚,圈子的当中躺了个人,以白布遮盖着全身,旁边还有个一见她看起来,便立时捶胸顿足大哭的老婆子。   许夷光嘴角一哂,这群人包括这位所谓当娘的,眼里可都没有半分凄色,到底是真为他们的妹妹和女儿讨公道来的,还是为他们自己讨银子来的,不言而喻。   许夷光抬脚便往前走去,才走出两步,就让春分给拉住了,“姑娘,还是我去看吧,万一……”万一死者死状恶心恐怖,岂非白污了姑娘的眼睛?   “不用了,我去。”许夷光却坚持继续往前走,春分于医术只略通皮毛,自然还是她亲自查看最好。   春分无奈,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许夷光,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揭开了死者身上的白布。   下一瞬,她便忍不住失声叫起来:“敖大嫂?怎么会……”   许夷光也满脸的惊愕。   只因简易担架上躺的面色惨白灰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的人,不是别个,竟是前不久才从周大夫的医馆里回了家去,已恢复了至少三成,只等再将养一段时间,便可大愈的熬大嫂,可这怎么可能?   她连最艰难的那几日都熬过去了,怎么会反倒……   而且这群人是谁,真是她的娘家母亲和哥哥们吗,怎么当日她生产和产后那么长的时间,却从来没见这群人出现过?敖大嫂的大哥已开始在叫嚣了:“怎么样,大家都听见许二姑娘的丫鬟叫我妹妹‘敖大嫂’了吧?可见不是我们在说谎,我们更不是讹诈来的,而是许二姑娘真个治死了我妹妹。大家伙儿不知道,我妹妹当日因难产,被我妹夫送来求许二姑娘救命,当时许二姑娘的确保住了我妹妹的命,也保住了我妹妹的一对儿龙凤胎,可她是用的什么方法,大家伙儿知道吗?她竟是活生生把我妹妹的肚子给切开,把两个孩   子给取出来的啊,这样血腥的方法,我妹妹哪还能活?我们这些亲人又怎么忍心不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我们不为她讨回公道,她死都不能瞑目啊!”   说完,便“呜呜呜”的大哭起来,他母亲也跟着新一轮的捶胸顿足,满口都是‘我苦命的妹妹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引得围观的人们纷纷议论开来。   “原来不是讹诈来的,而是许二姑娘真治死了人?”   “啧,你听见方才这汉子说什么了吗,许二姑娘是活生生切开他妹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的……天哪,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敢……”   “那之前她救承恩侯夫人和那天救另一个产妇,也是用的同样的法子了?可承恩侯夫人至今活得好好儿,没听说承恩侯府办丧事啊?”   “太可怕了,竟然活生生的把人的肚子给切开,还说这许二姑娘是仙人下凡呢,哪个仙人会这般残忍的?是夜叉修罗还差不多……”   “这许府的大人也不管管许二姑娘的,就任她这样残忍的切人的肚子不成?话说回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这家人也没个大人出来的?”   “可能是管不了,或者不想管?我听说许二老爷去年才因宠妾灭妻丢了官,可见是不喜欢大老婆和大老婆生的女儿的,当爹的都不喜欢了,其他人还能喜欢到哪里去……”   许夷光对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认真思索着敖大嫂的死因。连最艰难的时候她都熬过去了,如今天气又还不热,照理她出现术后感染的几率不大才是,何况周大夫还隔日会去他们家一趟,至今也没反馈有什么不妙的,可见敖大嫂是猝死,据方才她的目测来看,她   死的时间也的确不长……那她到底怎么死的?   许夷光想到这里,吩咐春分:“叫两个人过来,替我把尸体抬进去,我要仔细检查一下敖大嫂的死因。”   春分正对围观的人群怒目而视,一群只会人云亦云的,等将来你们家里有产妇难产时,看我们姑娘还管不管……听得许夷光的话,方恨恨的收回目光,举步叫人去。   却被敖大嫂的表哥伸手给拦住了,冷笑道:“想把尸体抬进去,毁尸灭迹,死无对证?想得倒是挺美,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傻子,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把春分气了个倒仰,正要说话,许夷光已冷冷道:“毁尸灭迹后,不是更方便你们信口开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你担心什么?还是你们根本就心里有鬼,所以不敢让我检查敖大嫂的死因?”   敖表哥被噎得一滞,片刻方道:“我们心里为什么会有鬼,有鬼的是你才对吧!行,你要查可以,就在这里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看你还要怎么抵赖!”   许夷光冷冷看了对方一眼。   死者为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竟连最后的体面与尊严都不给敖大嫂留,真是她的亲表哥吗?不过若他能想到为敖大嫂留体面与尊严,也不会将人抬到这儿来,做这样的事了。   她又拿眼看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却见二人都看着敖表哥,一副惟他马首是瞻的样子……许夷光不由自嘲的冷笑,她不是已经看出来,这三人当中,敖表哥才是那个拿主意的吗?既然他们做亲人的,都不在乎敖大嫂的死后尊严,她就更要查明她的死因,为她讨回公道了,——人都死了,作为丈夫与婆婆的敖家母子却没来,反而由得敖大嫂的娘家人上蹿下跳,别说这当中没有猫腻! 第306章 寒凉   许夷光于是强忍心里的不适,一一翻看起敖大嫂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双手来,脖子也没有漏掉,等这些都看完,发现没问题后,双手才来到敖大嫂的腹部,掀开她的衣裳,看起她的伤口来。   就见本该已越长越好的伤口四周却又红又肿,伤口正中甚至已经开始有化脓的迹象……   不怪敖大嫂的嘴唇干裂成那样,显然,她是死于术后感染引起的高热,从开始发热到死亡,时间可能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来不及抢救过来也是有的。可她为什么会术后感染,她连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且别人不知道她的伤口不舒服了,她自己却是肯定知道的,周大夫还隔日就会去他们家一趟,她完全可以告诉周大夫,及时让周大夫为她开方子治   疗的,为什么就会走到了这一步!   许夷光深吸一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冷冷问敖表哥:“敖大哥的丈夫和婆婆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们!”   她要当面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照顾敖大嫂的,不是答应了,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吗,他们一家回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敖表哥见许夷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越来越冷静了似的,一点也不像他素来见过或是听过的那些千金小姐们似的,屁大点事儿都会吓得瑟瑟发抖,痛哭流涕,甚至一点不像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不由攥紧了拳头,不怪敢给人开膛破肚,果然是个厉害角色。面上却仍满是悲愤,道:“我表妹夫和亲家都伤心过度,起不来床了,何况既是许二姑娘将我表妹肚子切开,将两个孩子取出来的,就该知道,他们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家里一时一刻也离不得人,所以才   会全权让我们这些娘家人来为我表妹讨公道,许二姑娘有什么话,就与我们说便是。”   伤心过度,起不来床了?许夷光想了想,直接吩咐春分:“立刻打发人去一趟顺天府,把情况说明一下,让他们来几个人,再让他们去两个人,把敖大娘母子请来,大家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我明明救了人,还要   蒙受不白之冤。”春分早等不及这话了,立刻大声应道:“是,姑娘,奴婢这就让人去顺天府报案去,等官府的人来了,到底谁是谁非,自然就有定论了,人命关天,可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也不是自以为仗着一面之   词,引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围观群众跟着人云亦云,就能颠倒黑白的!”   主仆两个这番话,说得敖表哥开始慌了。真把官府的人招来了,后面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又发展到那个地步,可就谁也说不好了,他得到的吩咐,只是帮助敖大嫂的母亲和兄长拿到赔偿,再借此败坏许二姑娘的名声而已,若不是真的问心有愧,   许家干嘛赔死者家属银子?而许家这样的清流人家,又最是要脸面的,便敖大嫂的死真与许二姑娘无关,他们想着息事宁人,只怕也会三言两语就拿出银子来,何况敖大嫂的死还怎么说都与许二姑娘脱不了干系,许家必定就更想息   事宁人,好歹先把事情混过去了。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事越是想遮掩,便越是遮掩不住,如此满京城便都能知道许二姑娘治死了人,还是用的开膛破肚那样残忍的法子,她的名声自然也荡然无存了,但反之,一开始就坦坦荡荡的,人们便   想说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敖表哥想着,也拔高了声音:“谁不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你们是当官的,顺天府的也是当官的,官府真来了人,自然只会向着你们,不会真个为我们这些底层百姓做主,不然我们家死了亲人,这般   伤心与愤怒,却为何没有先报官?还不是怕官府不公,报了官到头来受苦受难的反倒是我们这些苦主吗?大家伙儿替我评评理,换了你们,你们敢报官吗?”   人群里立刻有人应道:“当然不敢,私了没准儿还能多少得点赔偿,报了官却别说赔偿了,指不定连活人都要填进去,傻子才报官呢!”“可不是,汉子,还是私了的好。许二姑娘,你们家家大业大的,又的确是你治死了人家,赔偿人家一点银子怎么了?狗急了还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真惹急了他们,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头   来损失更大的,更后悔的,不还是你自个儿吗?何必呢……”春分听得这些话,再次气黄了脸:“想讹银子就明说,偏要编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你们这些人也是,得了他们什么好处,在这里帮着他们颠倒黑白的胡说?合着我们姑娘当初救人,还救错了,就因为   我们家是官家,家大业大,就该好人没好报,反被良心被狗吃了的人讹诈?那你们所有人最好都祈祷,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全部都平平安安的,绝没有求我们姑娘救命那一日!”   说完朝不远处畏畏缩缩,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顺天府报官的几个小厮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报官?等着姑奶奶请你们呢?”小厮们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开了口:“春分姑娘,这、这真还要去报官吗?到底不、不是什么光彩事,何必还要闹到官府呢?不然,就赔他们几两银子算了,或者,请示一下老太   太、大太太去?”   像春分这样姑娘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都是既漂亮又文雅,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小姐也不差什么的,自然是小厮男仆们私下议论爱慕的对象。   平时别说能与她说话儿了,能让她无意看上一眼,都够小厮男仆们欢喜得意好几日了。   可这会儿众小厮却都不敢正眼看春分,更不敢离她太近。   二姑娘做主子的敢给人开膛破肚,她的丫头纵没有主子那般厉害,有其主必有其仆,必定也是个狠角色,哪是他们这些人招惹得起的?一个不好,也给他们开膛破肚了怎么办?   连春分都怕成这样,自然更怕许夷光了,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到底怎么会胆大到这个地步,心硬手狠到这个地步的!   春分见众小厮竟公然扯起自家姑娘的后腿来,越发怒不可遏。   心里也越发的寒凉,这都这么半日了,竟真一个主子都没有出来给自家姑娘撑腰的,这都是哪门子的亲人?最可恨的还是二老爷,对太太无情就罢了,自家姑娘却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就能对姑娘狠心绝情到这个地步,——不怪姑娘一心想离开这个家,这个家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姑娘留恋的了! 第307章 百感交集   春分吸一口气,正要再骂小厮们,就听得一个威严的熟悉的声音冷冷道:“当然要去报官,立刻去!再带上大老爷的名帖,顺天府陈大人是大老爷的同科,有大老爷的名帖,他一定会打发几个能干可靠的人   来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许夷光与春分忙都循声望去。   就见说话之人果然不是别个,正是大太太,与她一同出来的,还有三太太,妯娌两个被一众膀大腰圆的婆子簇拥着,衣饰华贵,气场强大,着实很有一番大家太太的气度风范。   关键听大太太的意思,明显没打算息事宁人,甚至把责任全推到许夷光一个人身上,而是实实在在为许夷光撑腰来的……春分又惊又喜又愧,眼圈都红了。   许夷光也是心情复杂。她以为许老太太发了话,绝不会管她的死活,许明孝也说了不会管她,这个家里,除了李氏,便绝不会再有人管她了,反正连亲爹与亲祖母都不管了,其他人都更远了一层,不管更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何况还能说是许老太太下了令,他们总不能忤逆不孝,不听自己母亲和祖母的话了吧?   万万没想到,大太太与三太太竟亲自出来为她撑腰来了……   大太太这个当家太太都发了话,几个小厮哪还敢多说,忙齐齐应了一声“是”,便有两个小厮飞奔而去了。打发了小厮,大太太这才居高临下看向台阶下面的敖表哥等人冷冷道:“你们一开始肯定以为我们会为了所谓的名声,所谓的舆论,不会报官,只会私了,把事情混过去吧?如今见我们不中你们的计,便又改变了策略,说什么官官相护,你们身为苦主反倒不敢报官,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若你们真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报官,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是个个儿都帮着你们,指摘我们家二姑娘的不是吗   ?那你们有什么可怕的,官府难道还真敢顶着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颠倒黑白不成?”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不敢报官,我们却敢,因为我们心里没鬼,没什么可怕的,所以我们敢,没道理我们家二姑娘妙手仁心,为了救人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家里的长辈,又是劳心劳力,她和我   们家还出银子出药材的,就因为医者父母心,做不到见死不救,到头来却反被倒打一耙,蒙受不白之冤的,那以后还有人敢行医,大家伙儿生病了,还能找到地方看病吗?都听天由命,等死算了!”“你们也休想再揪着一句‘官官相护’不放,合着我们家的男人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终于鲤鱼跃龙门,让我们许家有了今日,就是为了让你们凭着这么一句明显有失偏颇的意气之语,欺负我们家女眷,   还是明明做了好事,却要蒙受不白之冤的女眷的!”   大太太一口气说完,也不等敖表哥说话,也不管围观众人会怎么想怎么说。直接看向许夷光,用稍稍压低了,却也够近处的人们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二丫头别怕,你祖母虽又气又急晕了过去,你父亲母亲也都病着,下不来床,大伯母与你三婶婶却在,我也已打发人请你大伯父   三叔和哥哥们即刻回来了,有我们在,任何人都休想往你身上泼脏水,欺负了你去!”   三太太也道:“就是,你明明倒贴银子给那么多人治病,还救了那么多条人命,到头来,反倒要蒙受不白之冤,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全家上下,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许夷光心里就越发的百感交集了。   老太太‘又气又急晕了过去’自然是假的,‘你父亲也病着,下不来床’就更是假的了,可大太太与三太太如今切切实实站在她面前,切切实实在为她撑腰却是真的。   就算她们不只是为了她这个人,不用想也知道还有旁的考量与顾虑,这份情,她也记在心里了。   大太太与三太太这会儿出来,的确不全是出于自愿。   连许老太太做祖母的,甚至许明孝做亲爹的,都不管亲生女儿的死活好歹了,她们隔了房的伯母婶婶,自然更有立场不闻不问了。   可一来许瑶光许流光都抱了她们的手臂又是哭又是求的,她们却不过宝贝女儿的哀求。   二来听得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冷血绝情后,二人多少都有些不齿与心寒,不齿的是许明孝,这样一个玩意儿,压根儿不配为人夫为人父,李氏与夷丫头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心寒的对象则是许老太太,这才真是用得上时便当宝,一有了麻烦立时当草呢,那若她们哪日也遇到类似的事了,是不是也只能孤军作战,听天由命?   她们如今袖手旁观,作壁上观,将来是不是她们需要帮助与支持时,也休想指望有人会对她们施以援手?毕竟从来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的,何况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太太还想得更深远一点。若许夷光此番真坏了名声,以后不会再有人请她上门看病,她和自家都前功尽弃,损失巨大不说,家里其他的女孩儿名声也多少会受到牵连,谁让她们都姓许,都是许家的姑娘呢,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   损。   再一点,在自家家门口都让自家的女孩儿被欺负了,他们做长辈的却一直不闻不问,以后满京城岂非人人都可以欺到他们许家头上,欺到她家老爷头上了?他们许家还有什么脸面与尊严可言!   还不说因为有去年铁御史弹劾许明孝“宠妾灭妻”那一出,满京城都已先入为主认为李氏与许夷光在他们许家日子难过了,他们此番若不护着许夷光,谁知道后面又会生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所以大太太犹豫再四,到底还是如了许瑶光的愿,与也却不过许流光哀求的三太太,一道出来了。   出来前还不约而同的因为着急,“忘了”先去请示许老太太的意思,也省得她不同意,把话说死了,她们就真是有心也无力了。   大太太说完,见许夷光眼圈微微发红,也有些触动了心肠。   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沉稳再能干也是孩子,遇上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慌乱,不想亲人能给她撑腰张目?不由越发放柔了声音,道:“夷丫头,你先进去,到门厅里与你姐姐妹妹们一起待着,她们不放心,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只不方便再出来。这里便交给我和你三婶婶了,对了,你娘方才也要出来的,让我和你三婶婶给劝了回去,她还好,你只管放心吧。” 第308章 惊惧交加   许夷光吸了一口气,低低叫了一声“大伯母”,这声大伯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叫完之后,她沉默片刻,方说道:“我还是不进去了……”话才起了个头,下面敖表哥已嚷嚷起来:“许二姑娘你不能进去,是你治死了我表妹的,你进去了我们找谁说理去?算了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表妹已经死了,我们就算再伤心再难过,做得再多说得再多,她也回不来了,可她回不来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下去,你也看见了,我姑妈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我表弟也一年到头都要吃药,根本养不了家,家里全靠表妹时不时的回家帮衬,才能维持下去   ,如今表妹不在了,让我姑妈和表弟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的,要怎么办?不是只能活活都饿死吗?”   一定要赶在官府的人来之前把赔偿的事情定下,一定要……“许二姑娘,你们家家大业大,何况的确是你治死了我表妹的,赔偿姑妈和表弟一些银子怎么了?只要你肯赔他们银子,我们立刻就走,这件事也到底为止,不然,横竖我姑妈与表弟一家迟早都是要饿死的   ,万一他们想着反正都是一个死,何不拉几个垫背的呢,那可就麻烦了,你们也一定不会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吧?”   说完,冲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立时哭天抢地的大哭起来:“女儿/妹妹啊,你死得真冤啊,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干净,黄泉路上,咱们一家人也好有个伴儿……”敖大嫂的母亲一边哭,一边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许夷光所在的方向扑来:“许二姑娘,你既然不肯赔偿我们,安心饿死我们一家老小,那干脆也把我的肚子生生切开,让我随我女儿一起   去吧,正好我们母女在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许二姑娘,你切啊,你把我的肚子也切开啊,你切啊,你不是那么心狠,比最恶的恶鬼还狠吗,你倒是切啊……”   喊到最后,已有些歇斯底里。   不过她终究没能靠近许夷光,大太太与三太太带出来的那群粗使婆子可不是吃素的,上前几个便筑起一堵人墙,将敖大嫂的母亲给堵在了外面,任她怎么哭闹都没用。   可大太太与三太太也自敖大嫂母亲的话里,听出了些名堂来。   大太太因忙问许夷光:“夷丫头,这婆子说你把她女儿的肚子……什么意思啊?难道,那个死者真是因你的缘故,才……”本来还以为这群人只是来讹银子的,夷丫头都十几日没给底层的百姓看过病了,就算死者真是她之前给看过病的,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忽然死了,也不能赖到夷丫头身上才是,所以大太太方才才会那般   底气十足。   但如果人真是因为她而死的,这会儿已经有这么多人围观还罢了,待会儿官府的人还要来……可要怎么收场啊?他们许家岂非很快又要沦为满京城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许夷光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再瞒不住阖府上下了,好在她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遂冲大太太点了一下头:“是的,大伯母,她女儿之前难产,就是那次送到我们家来,最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的那位大嫂,我是用的剖腹取子的办法,让她顺利生下了孩子来的,之前我救承恩侯夫人母子,也是用的一样的方法,除了那位大嫂和承恩侯夫人,我还救了一对母女。我敢肯定自己的方法是没有问题的,承恩侯夫人至今还活得好好的,便是明证,于是方才我检查了一下死者,确定了她是死于术后   感染引发的高热,应当是从医馆回到家里后,她的家人照顾不当,才会让她不幸死亡的,所以,我问心无愧,官府的人来了我也是这么说!”   本来还想说让大太太别怕,剖腹取子没有她想象的那把可怕,那般凶险的。   可见大太太已是遽然色变,不自觉退后好几步,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再看一旁的三太太,也是一样,看许夷光的目光就像看一头怪兽似的,满满都是惊恐与不可思议。   更不必说一众下人了,眼里如今对她只有敬畏与忌惮,目光一与她对上,立时避之不及。   许夷光的嘴角就微微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怪师叔那般豁达不羁的人,都会与她说单凭他们两个人,想要推广剖腹产手术‘太难了’。   可不是难吗,大太太与三太太都识文断字,见多识广,怎么也比普通百姓站得高看得远,可她们照样是这个态度,又如何能指望普通百姓轻易就接受呢?   大太太与三太太的确满心的惊恐与不可思议。   万万没想到,当初夷丫头救承恩侯夫人母子,竟是用的那样血腥残忍的方法,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到底怎么敢的?   她们的女儿与她大小差不多,却长这么大,只怕连杀鸡都没看过。   不,她们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不也没看到杀鸡,甚至连想一想那个血腥残忍的画面,都会觉得恐怖恶心吗,她到底怎么敢的……“……当官人家的千金小姐,就可以这样随便把人的肚子切开,随便要我女儿的命吗?害死了我女儿就算了,竟还半点悔改补偿的意思都没有,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家伙儿替我们评评理啊……女儿啊,我苦   命的女儿啊,娘没用,不能为你讨得一个公道,那娘这就下来陪你,你别走得太快,等一等娘,等一等娘啊!”   敖大嫂的母亲还在哭喊着,想是见一哭二闹都不管用,于是打算三上吊了,忽然自地上爬起来,便往许家大门外台阶下的两只石狮子中的一只撞去。   围观众人立时乱糟糟的惊呼起来:“不好,要出人命了,快拉住她,快——”   还有人嚷嚷:“这许家也是,赔他们几两银子怎么了,这么大的家业,九牛一毛也够养活这一家子了,何必非逼得人家走上绝路呢?”得亏许家的婆子眼疾手快,当然,敖大嫂的母亲也未必就是真个想死,一片混乱之后,人到底还是救了下来,却捶胸顿足的哭得更大声了:“活不给活路,死又不让死,到底要我们怎么办?老天爷哪,你怎   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她哭,敖大哥的哥哥也跟着哭:“老天爷,你开开眼,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小民一条活路吧,不是只有当官的有钱的才是你的子民,我们这些穷人可怜人也是啊……”只有敖表哥虽满脸的悲愤,总算看起来还保留着几分理智:“许二姑娘,你难道真要生生逼死了我姑妈和表弟,才肯甘心吗?” 第309章 局面扭转   许夷光气极反笑,到底是谁在逼谁?   合着她救人还救错了!冷冷吸了一口气,许夷光正要说话,不想大太太已先几步上前,挡在她前面开了口:“到底是谁在逼谁?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敢情我们家二姑娘一心救人,还救错了,这个世道也   崩坏到这个地步,谁弱谁有理了?”   “哼,我今儿把话撩在这里了,我们家二姑娘问心无愧,我们许家也问心无愧,就算官司打到金銮殿皇上面前,我们也是这么说,你们要是不服气,就只管去午门敲登闻鼓告御状便是!”三太太也上前几步,冷冷道:“我们家二姑娘是切开了你家女儿的肚子,可那是为了救人,当初你家女儿被送来时,已经死了大半个,再迟一点,便会一尸三命了,是我们家二姑娘不顾长辈的反对,顶着巨   大的压力救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救了她,一共三条人命,还又是出银子,又是打发贴身丫鬟去医馆照顾她的,大家伙儿若是不信,可以去城东周大夫的医馆去打听,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家二姑娘不求回报的做了这么多好事,前阵子死者从周大夫的医馆回家去时,人也好好儿的,可见我们二姑娘的诊治没有任何问题,死者是因为其他原因死亡的,与我们二姑娘何干?”顿了顿,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死者是因为肚子被切开而死的,她的两个孩子却至今活得好好儿的,三条人命里至少保住了两条,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昧着良心来找我们二姑娘的麻烦,往她身   上泼脏水,你们就不怕老天爷降下报应来给你们,不怕你们的女儿和妹妹在九泉之下,眼见你们这般对待她一双儿女的救命恩人,而死不瞑目吗?”   妯娌两个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得许夷光怔住了。   还以为大伯母与三婶婶只会至此避她如蛇蝎,倒是没想到,还肯这样维护她……春分也满心感激大太太与三太太,忙大声接着三太太的话道:“当时去周大夫医馆照顾这位死者敖大嫂的,就是我,我亲自照顾了她七日,与当初在承恩侯府照顾承恩侯夫人的日子一样多,等从周大夫的医馆回家时,敖大嫂也已恢复了至少一半,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不让人搀扶了。可见我家姑娘从头至尾的诊治方法都没错,敖大嫂之所以会死,全是她回家后,家人照顾不当所致,你们休想再往我家姑娘身   上泼脏水……”   “让让,麻烦让让——”   春分话没说完,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人越众而出,却是周大夫赶了来。听得春分的话,周大夫立刻道:“我就是周大夫,我可以作证,当日敖大嫂从我的医馆离开家去时,人已恢复得差不多,她在我医馆里的一应吃住用和药费诊费,也都是许二姑娘给的银子。许二姑娘这般妙手仁心,高风亮节,谁知道到头来竟要受此不白之冤,你们这几个之前对敖大嫂一直不闻不问,听得她出了事,反倒立时找上门,抬了她的尸体来威胁她救命恩人的所谓亲人,就不怕她半夜三更会回来找   你们吗?”说完手指头一一指过围观的人们:“还有你们,只会跟着人云亦云,之前许二姑娘无偿给你们看病治病,家里困难的,许府还会赠你们银子,这些事你们都忘了吗?剖腹取子又怎么了,只要能保得母子平安   ,那就是好方法,许二姑娘一个千金小姐,尚且不惧恶心艰难了,你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在那儿瞎说,是不是非要等到自家的媳妇姐妹难产了,才来后悔今日不该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围观的人群里还真有许夷光无偿给看过病,也得过许府银子的,且还不是一个人。   被周大夫这么一说,立时都讪讪的,羞愧起来,“可不是吗,许二姑娘真个挺好的,那天给我看病时,半点都不嫌我脏不说,还让人倒茶给我吃。”   “我也是,若不是许二姑娘无偿给我看病,又给了我银子,我如今还不知道……”   “我方才就说嘛,承恩侯夫人一直都活得好好儿的,可见人不是许二姑娘治死的,偏你们没一个肯听我说的。”   “前年我小姑姑就是难产死的,可惜那时候还不知道许二姑娘的大名,不然把我小姑姑送过来,就算到头来大人仍保不住,好歹孩子保住了啊,何况大人也不是都保不住。”   “是呀,试了好歹大人还能有一半的生机,不试却连孩子也保不住……”   “你们一家子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许二姑娘救了你们的外孙,你们却恩将仇报,抬着女儿的尸体来泼许二姑娘的脏水,也不怕你们女儿半夜回来找你们?”周大夫见舆论开始扭转,围观众人转而谴责起敖大嫂的娘家人来,方把声量压到正常声音,皱眉与许夷光道:“许二姑娘,我方才去了一趟敖家,大抵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敖大嫂回家去后,因敖大娘要   照顾两个孩子,敖大又要去码头扛大包赚银子养家,所以不但几乎没人照顾敖大嫂,敖大娘忙不过来时,好多事敖大嫂还得帮忙搭把手……”   可敖大嫂不是普通的产妇,普通的产妇恢复几日,便得主动或是被动的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了,毕竟底层百姓家的媳妇生产了,都是这么过来的,哪能跟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相比?敖大嫂却是肚子上才切了那么长一道口子,必须尽可能多的卧床静养,不得操劳的,才帮着敖大娘做了两三天活儿,加之家里的卫生条件远不能与在医馆时相比,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伤口也开始发痒发   热了。怕婆婆觉着自己娇气,私下里与敖大一说,后者却是不以为意,只说伤口发痒可能是在长?让她别多想,然后便鼾声如雷了,——他为了让老婆月子里吃得好些,好有足够的奶喂给两个孩子,一日扛的大   包已快是以前两日的量,自然劳累也是加倍的。   敖大嫂心疼丈夫,听得丈夫这般说了,也就没有再多想,甚至周大夫去给她请脉时,也没有与周大夫多说,只说她觉着身上又好了许多。   谁知道到了前天晚上,敖大嫂却忽然开始发起热来,一开始热度还不算太高,慢慢便越升越高,浑身都烧得通红,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之后更是整个人都可怕的抽搐起来。   敖大与敖大娘这才慌了,敖大便出了家门,直奔周大夫的医馆,想找周大夫去给老婆看病。偏周大夫因前日白日去过敖家一趟,亲耳听敖大嫂说了自己挺好的,可以不用麻烦他了,便没有留在医馆,而是回了家去,敖大最终没能找到他,去敲了附近几家医馆的门,许是因为他穿着破烂,一看便   知是拿不出诊金来的,也没大夫愿意出诊。敖大没办法,又惦记着敖大嫂,只得先回了家去。 第310章 忘恩负义   敖大回到家时,敖大嫂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天刚蒙蒙亮,人就去了。   一时敖家是大人哭,孩子也哭,哭声震天的把左邻右舍都引了来,瞧得是敖大嫂去了,都有些吃惊,就前两日瞧着不还好好儿的吗,能帮着敖大娘带孩子做家务了,怎么会忽然说去就去了?可人已经去了,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左邻右舍便男人们帮着搭棚子买寿衣请吹唱的,张罗起丧事来,女人们则安慰起敖大娘母子:“不管怎么说,总算留下了一双孩子,你们可不能垮,垮了孩   子怎么办?”,或是帮忙带起孩子来。   如此过了一上午,敖大与敖大娘总算稍稍缓了过来,虽仍悲痛后悔不已,却不再傻傻的坐着,整个人都呆了一样,至少知道招呼感谢街坊邻居们,知道给两个孩子弄吃的了。   可到了下午,敖大嫂的娘家人闻讯找上了门来,张口就是敖家害死了他们的女儿,让敖家赔银子,不然就拆了敖家的房子。   敖大早几年与岳家来往还算密切,可敖大嫂的哥哥好吃懒做,父亲在时,还能稍稍管得住他,父亲一去,便再没人能管住他,不到一年,便把家里能卖的都卖能当的都当了,弄得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   家里既揭不开锅了,自然把主意打到了妹妹妹婿头上,一开始还只是借米借油,渐渐便发展成了要,不但要米要油,还要银子,来敖家一趟,总归不会空手回去便是,手脚还极是不干净。   长此以往,敖大娘与敖大哪还能有好脸色?   敖大嫂没法,只得回娘家哭着求自己娘家妈,好歹管管哥哥,别再祸害她了,她嫁到敖家几年都不开怀,本就抬不起头来,娘家人还如此是拖后腿,是想她被休回娘家不成?   奈何敖大嫂的母亲极是溺爱儿子,听得女儿的话,不但不心疼她,反倒骂起她‘忘本不孝’来,越骂越是生气,最后还动手打了敖大嫂。   敖大嫂的心都凉透了,回去后便与婆婆丈夫说想养几条狗,还说以后再不管娘家的任何人任何事了,谁让他们不管她死活在先的。   等之后她哥哥再来时,果然便再进不了敖家的门,自然也再见不到敖大嫂了,甚至她母亲亲自来,在外面又是哭又是骂的,敖大嫂也当没听见,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出去。   如此五六回之后,知道从妹妹和女儿处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敖大嫂的哥哥与母亲终于不再上门了,连之后敖大嫂终于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到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他们都是不闻不问。“……敖大嫂的哥哥根本就是个泼皮无赖,敖大母子都心力交瘁,哪应付得了他?只说别说自家没有银子赔了,就算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敖大嫂早是他们敖家的人了,是生是死通不与娘家人相关   ,他们也不会赔,让那泼皮走。”周大夫说得口干舌燥,仍继续说着,“那泼皮却不走,嚷嚷着自家好好的妹妹嫁到敖家,怎么会才短短几年,就死了,还说他娘在家里也哭死过去了,让敖家必须赔偿,否则就拆了敖家的房子,或者放一把   火,大家都活不成!敖大没办法,只好求那泼皮好歹宽限几日,把敖大嫂的丧事办了再说。”“那泼皮却仍不同意,混乱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敖大嫂又不是自己死的,听说她当日生孩子,活生生被人切开了肚子,怎么可能熬得住不死?要找也该找当日切开她肚子的人去啊,还说据说切开她肚子的   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拔根汗毛也比他们这些人的腰粗,倒不如两家一起抬了尸体去讨公道,到时候得的银子两家平分,岂非两家日子以后都好过了?”“敖大母子听得这话,直摇头说不可以这么做,许二姑娘您是他们家的恩人,他们宁死也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来。那泼皮便说,他们不做他做,让他们不许拦他,否则就放火烧敖家的房子,还真把火石   拿了出来……”春分听到这里,满脸愤怒的再也忍不住道:“所以,敖大母子就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让那泼皮抬着敖大嫂的尸体,来讹诈我们家姑娘,往我们家姑娘身上泼脏水了?还‘宁死不做忘恩负义的事’,呸,   这还要怎么忘恩负义,早知道,姑娘当日就不该救人,就该任敖大嫂一尸三命,让他们敖家绝后的!”   大太太与三太太也听得满心的愤怒。大太太还趁机教育许夷光:“看吧夷丫头,这便是典型的升米恩斗米仇了,你救了他们家三条人命,说是恩比天高也不为过了,结果到头来,他们反倒倒打一耙,往你身上泼脏水,要不老太太和我们大家伙   儿当日都不赞成你救他们呢,就是防着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世间最复杂的,便是人心与人性,以后可得吃一堑长一智了。”   许夷光心里冰凉冰凉的。   敖大母子为了自保,便将祸水引到了她这里来,就算他们是有苦衷的,他们的选择也足够让她齿冷心寒了,若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再……   许夷光没有放任自己再想下去,转而想起周大夫的话来,‘混乱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她的肚子是生孩子当日被人活生生切开的’。照理她剖腹取子的事,只有当事人及其最亲近的家属才知道,周大夫的医馆保密措施也做得极好,知道的拢共就那么有限的几个人,那个‘不知道谁’又是怎么知道,并且恰巧在那个时候,嚷嚷了出来,挑起   了整场事端的?   还有敖大嫂那个表哥,说话条理清楚,逻辑分明,甚至还能听出他应当读过书,反正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都与敖大嫂的哥哥大相径庭,——他真是敖大嫂的表哥吗?许夷光忙问周大夫:“周大夫,您知道敖大嫂有个表哥吗?喏,就是那个男子,看起来倒是与敖大和敖大嫂的哥哥,都不像是一个档次的人,敖大嫂的母亲与哥哥,看起来也很听他的话,三个人里,明显他   是拿主意的那个,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整件事一样。   周大夫想了想,皱眉道:“倒是没听敖大说敖大嫂还有个这样的表哥,早知道我该打听得细些呢。”   许夷光摇摇头,“打听得再细,怕也作用不大,何况时间也来不及……”话没说完,敖大嫂的母亲在与围观众人吵过一圈后,又开始大哭起来:“什么就算大人没保住,好歹孩子保住了?孩子与我什么相干,那是他们敖家的种,女儿才是我自己的,我宁愿她当日就死去,也不愿   她肚子活生生被切开,血淋淋的去阎罗殿,因为没有个囫囵身子,连胎都投不了……”“我不管,今日许二姑娘不赔偿,不给银子让我回去好生替我女儿超度一番,我就死在你们家大门口了,你们防得了我一次两次,难道还能防得了我十次八次不成?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心却这么狠,赔我们一些银子怎么了……” 第311章 胡搅蛮缠   敖大嫂母亲这番话,说得大太太与三太太对视一眼,都怒极反笑起来。   讹诈就是讹诈,说得再多,哭得再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她们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不会给他们一厘一毫,合着他们家的银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何况真给了银子,那才不是夷丫头和他们家的错,也变成他们的错了,不然他们为什么要赔银子,不正是因为心虚吗?   大太太懒得再自降身份与敖大嫂的母亲对话,看了身旁一个婆子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大声怼起敖大嫂的母亲来:“女儿是你自己的?你要真心疼女儿,就不会让人抬了她来被人这样围观,连死了都不得安生了,何况当谁不知道素日你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   ,连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没上过一次门呢?所以少在这里要死要活了,我们家二姑娘问心无愧,是绝不会给你们哪怕一文钱,助长了你们的嚣张气焰的!”敖大嫂的母亲被怼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又见四周围观的人们都是一脸的鄙视与谴责,越发的又哭又嚎起来:“你管我是不是真疼女儿,反正许二姑娘切开了我女儿的肚子是事实,今日若不赔我银子,   我就带着我女儿的尸体,堵你们家大门口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这话着实胡搅蛮缠,围观的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这婆子压根儿就是个无赖嘛!”   “可不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早知如此,许二姑娘当初就不该救她女儿,就该任她一尸三命!”   “你说好手好脚的,干点儿什么不行,干点儿什么养不活自己,却偏要来讹诈,简直想银子想疯了……”听得敖大嫂的哥哥大怒,他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以为大户人家都要脸面,只要把妹妹的尸体往许家大门前一摆,银子立马就能到手了,谁知道说了这么半天,他嗓子都嚎痛了,却一两银子都没要到,还   被人这样奚落嘲笑……他哪里还忍得住?   嘴里骂着:“孙子,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跳起来便想揍离他最近的那个小伙子去。   让他表哥死命给抱住了:“你干什么?你给我安份儿点,不想好了是不是?”   可那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又对敖大嫂的哥哥鄙视不屑至极,谁知道就这样一个人渣,这会儿人人都恨不得吐两口口水的,竟敢骂自己,还想打自己?简直不能忍!   小伙子便也大骂着:“你个人渣,还有脸骂人,还想打人?你爹妈没教你该怎么做人,今儿小爷我来好好教教你!”扑上来要走敖大嫂的哥哥。   自然他的同伴也要拉他劝他,一时场面乱作一团。   好在顺天府的人终于来了,打头的还是一位佥事,后者带着人到场控制住局面,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方笑着上前拱手给大太太行了礼,问道:“敢问许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太太言简意赅,有所删减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方才因为不知道死者的死因和个中内情,所以才会请了大人来,如今真相既已大白,民众们也都知道了我们家二姑娘的委屈,我们也没什么需要了   ,只盼大人能立时将这群妄图讹诈我们家的人驱逐得远远的,还我们家一个清净即可。”   佥事闻言,忙笑道:“既弄清楚了是来讹诈的,许夫人放心,下官这便将人驱逐得远远的,再不会打扰了贵府的清净。”   说完一抬手,跟他来的衙役们便一拥而上,要将敖大嫂的母兄表哥给赶走。   见官府的人这般凶,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到底只是升斗小民,不免都有些怕了。倒是敖表哥,虽也一副害怕的样子,嘴上却还能说得出话来:“大人怎么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判定了我们讹诈,要赶我们走?明明我们才是苦主,对待我们的态度跟对待他们的态度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   因为他们是当官的,还说不是官官相护,这还要怎样官官相护?姑妈,你也别哭了,就当这辈子没生过表妹这个女儿吧,谁让咱们是穷人,命比蚂蚁还贱呢……”   一面说,一面趁众人都不注意,狠狠瞪了敖大嫂的母亲一眼,目光里满是阴狠与威胁。敖大嫂的母亲如梦初醒,立时又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死的真冤啊,谁让你不会投胎,没有托生到大家太太的肚子里,而是托生到了我们这个穷家,生来便是穷人,命比草贱呢?你放心,娘纵不   能为你讨个公道,也一定会下去陪你的,娘就死在那害死你的人的家门口,每天夜里都去找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敖大哥也跟着哭:“妹妹,哥哥也跟娘一起下去陪你,阳间伸不了的冤,我们阴间去伸,总不能阳间官官相护,阴间也是一样吧?总之咱们全家做鬼都一定不会放过那害死你的人!”   大太太真是快要气死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这家子还要胡搅蛮缠,果然是想银子想疯了,不怪只能一辈子当贱民,祖祖辈辈都当贱民呢,他们家的银子就算是喂狗,也不会给他们!大太太想着,立刻与顺天府的佥事道:“大人,我改变主意了,这家人这样恶意讹诈诅咒我们家二姑娘和我们许家,依律大人应当是可以把他们抓起来的吧?那就请大人立刻把他们都抓起来,关进顺天府的   大牢,要不了几日,他们自然顾不得为一个他们从来没真正放在心上郭的女儿和妹妹喊莫须有的冤了!”佥事却是满脸的难色,“许夫人明鉴,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没对贵府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且、且他们才叫了‘官官相护’那样的话,下官还真不好把他们抓起来,到底他们家才死了人,怎么看都是弱势的那一方……要不,许夫人就随意赔他们几两银子吧,就当是作善事了,他们拿了银子,自然也就离开了,不然,他们一群人里有老婆子有尸体的,我们动手后,那老婆子或是尸体有个什么好歹,事情可就   越发麻烦了……”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把翻滚的怒气压了一些下去,冷然道:“可我们家二姑娘和我们家都问心无愧,凭什么赔他们银子?知道的说我们家果然乐善好施,是出于道义与善心才给了他们银子的,不   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心虚呢,那我们家岂非又得做了好事却没好报了!”心里却已在想赔多少银子为好了,顺天府的衙役们不敢随便动那老婆子和尸体,他们家的下人就更不敢动了,摆明了一动就会被彻底讹上的事,傻子才做。 第312章 何以报德   倒不如给几两银子,将人打发了,息事宁人算了,省得再白白浪费时间,也白白让围观的人们看戏,反正他们许家平常也会舍米舍粥,一年下来做善事所花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今日就当是做善事   便是。只是就算要给,也不能给得太轻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不是因为心虚,才给的银子,以免回头传来传去的,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对他们家不利的话来,再就是得让这家子泼皮无赖,以后再不能登门了   ,永绝后患才是!   顺天府的佥事寻常什么人没见过,略一察言观色,便知道大太太心里已经松动了。忙赔笑着道:“在场这么多人在呢,都知道许二姑娘好人没好报,受委屈了,都义愤填膺得什么似的,谁敢说贵府是心虚?谁若是敢说了,下官第一个不答应,第一个找他说理去,许夫人就放心吧,许二姑   娘和贵府的高风亮节,大家伙儿都已知道了是不是?”   底下围观的人群都应道:“对,我们都知道了,若事后有人说许二姑娘是心虚才赔的银子,我们都可以去作证不是。”   “可不是,我们都愿意作证。”“到底死者为大,许二姑娘就再发发善心,给他们几两银子,好歹让逝者先入土为安吧,于您来说,几两银子可能只是一顿饭的事,于他们来说,却可能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您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   所以,还真是谁弱谁有理,哪怕那个弱的已经十恶不赦了,就因为他穷他可怜,一样有人站到道德制高点上,自以为是的同情他,谴责不幸对他对上的强者?   合着事情没有摊到他们自己头上是不是!   顺天府的佥事能看出大太太动摇了,许夷光何尝看不出?所以她抢在大太太之前,冷冷开了口:“于我来说,几两银子的确可能只是一顿饭的事,可那又怎样?就因为我有,就因为他们穷,他们看起来可怜,我就得白白被他们污蔑讹诈泼脏水,好容易洗清了自己   后,也必须得发善心给他们银子吗?我是人不是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还大度不到这个地步,想来你们能这般大度?那我敬佩你们!”说完看了一眼地上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何况他们还丝毫悔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我就更不会发这个莫名其妙的善心了,我的善心,只会对同样心善心正的人发,其他的人,恕我没有!你们要闹就尽管继   续闹下去,看我的态度从头到尾,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对,善心是对同样心善心正之人发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个必要了!”人群里一个声音忽然说道,然后人群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就见不是别个,却是孙太医与汪思邈一起来了,方才那句话,就是孙太医说的,至于二人忽然出现所为何事,不用说也知道定是为支持维护许夷   光来的。   许夷光心里霎时又酸又暖。   连大太太与三太太忽然出来支持她,为她撑腰时,她都没有觉着想哭的,这会儿却是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差点儿就要忍不住落泪了,“师父,师叔,您们来了。”   大太太与三太太便都知道来者是孙太医及其师弟了,孙太医也是有从五品官位的,二人忙依照年龄判断,欠身给孙太医见礼:“……让您见笑了。”   孙太医欠身还了礼,“两位夫人客气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夷光有事,我做师父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说完转向围观的众人,铿锵有力的说道:“我是太医院的孙副院正,许二姑娘是我的徒弟,她给人治病的手法和方法,都是我教的,我敢说绝对没有问题,但我们做大夫的毕竟只是人不是神,那便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何况,我已了解过敖大嫂之死乃是产后疏于休息调养所致,与我徒弟就更没有关系了,她总不能给人治过一次病,就得对那个人的余生负责到底,不论发生任何意外与不幸,都由她来承担责   任了,那以后还有谁肯做大夫,又还有谁敢做大夫?”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身上:“当然,若你们仍然执迷不悟,非要胡搅蛮缠,以为我们怕麻烦怕丢脸,就会如了你们的愿,我孙某人也愿意奉陪到底,你们只管去我孙某人家门口闹   腾便是,别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是我教的许二姑娘医术,如今出事了,责任自然也都在我。怕就怕,你们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被人卖了反给人数钱!”   孙太医一席话说得许夷光大是感动。   师父一来便把责任都揽到了他身上,半点也不怕麻烦,半点也不怕受她连累……比之她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何止像她真正的父亲一点半点!孙太医说完,不待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有所反应,已看向顺天府的佥事道:“原来郑大人也来了?真是幸会,那我敢问郑大人一句,像这种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忽然病故的,按律尸首该由夫家安葬,还是娘   家安葬?”   郑佥事官阶倒是与孙太医相当,可孙太医却是时常都能出入皇宫大内,皇上都时不时能见到的人。在他面前,郑佥事自然越发的客气,忙笑道:“孙太医太客气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是一句俗话,却大有道理,女儿家嫁人,可不只是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与娘家人的感情渐渐生疏,一夜之间,便变成了客人这么简单,更因为嫁人后,女儿家就得冠上夫姓,户籍册子上,她的名字也要从父亲之后,移到丈夫之后了,所以,您说的这种情况,死者当然该由夫家来安葬,娘家人是无权过问的   。”   “多谢郑大人为我解惑。”孙太医抱拳一笑,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的汪思邈。   汪思邈便扬声喊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都带进来?”   很快,便见敖大娘与敖大母子满脸羞愧的走进了人群围起来的圈子里,后面还跟着满脸气愤与鄙夷的朱大娘。   带他们进来的人则不是别个,竟是丁卯,也不知道是他自发来为她解围的,还是傅御吩咐他来的,照理傅御昨夜当值,得今日未正才能出宫,他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许夷光思忖着,心情越发的好了,她不但有师父师叔,她还有傅御,真好!就听得汪思邈冷冷道:“姓敖的母子两个,你们没听见方才郑大人的话吗,死者当然该由夫家来安葬,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尸首抬回去,尽快入土为安?哼,你们母子虽不至于像这几个医闹这般   可恨,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师侄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救你们的儿媳和老婆,她就该任她一尸三命!”“死者也是瞎了眼,竟会嫁到你们家,明明最艰难的时候她都熬过去了,偏偏死在了你们的疏忽不重视和自己的隐忍上,偏偏死后还不得安宁,因为摊上了更可恶的娘家人,说来她还真是前世不修呢,不然这辈子为什么这么惨?” 第313章 良心被狗吃了   敖大与敖大娘被汪思邈一席话说得越发的羞愧难当,头垂得近乎低到胸口,连抬都不敢抬一下。就怕一抬起来,便会对上围观众人鄙视的目光,更怕对上许二姑娘痛心与后悔的目光,她好心救了他们的老婆和儿媳,让他们家的龙凤胎得以平安来得这个世上,如今都长得白白胖胖的,还为他们又是出   人力又是出银子的,到头来,他们却是这样回报她的……   只能一直低着头,走到敖大嫂的尸首前,想给她抬回去安葬。可母子俩的手还没挨上担架,敖大嫂的表哥已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我表妹死得那么冤,你们不想着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就罢了,我们来为她讨公道,你们还要百般拖我们的后腿,果然儿媳从来就是外人,她死了你们也半点不伤心与心疼是不是?她虽是外人,好歹给你们家生了一对儿龙凤胎,那总是你们家的骨血了吧,你们竟然还是这样的无情,好,你们不心疼,我们心疼,所以我们来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再艰难也会坚持到底!”敖大嫂的哥哥随即也叫道:“就是,你们不心疼我妹妹,我心疼!该说的之前我们都与你们已经说过了,现在我也懒得再多说,只最后告诉你们一句话,要么立刻滚回你们家去,我们怎么为我妹妹讨公道,   通不关你们的事,当然,我们回头得到了什么,也通不与你们相干;要么,我们就去烧了你们家的房子,要不活,大家都不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兄弟两个一搭一唱的,说得敖大母子不敢再去碰担架了,脸上也瞬间爬满了犹豫与迟疑。张家前几年就已破烂得家不成家了,张大更是泼皮无赖得街坊邻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去年他还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给卖了,就为换银子吃酒赌钱,这样的人,真惹火了他,是一定做得出烧他们家房子的   事的。   可他们家还有两个月都没满的孩子呢,若真没了房子,只能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愁下顿,大人还罢了,还能咬牙熬一熬,孩子又该怎么办,只怕,根本活不下去。   总归许二姑娘家家大业大,赔那泼皮几两银子,也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要不,他们母子还是回去吧……   许夷光居高临下将敖大母子的犹豫迟疑看在眼里,心里就更冷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母子会有这样的反应,无可厚非,指不定他们还在想着,反正许家这样的人家,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便赔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几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像他们家,一个不慎,便是家破人亡,所以他们是有苦衷的,他们也根本无从选择。可她明明就是好心救人,敖大嫂的死也明明与她无关,凭什么要她忍下这桶自天而降的脏水,她这次要是忍下了,想也知道,以后定会还有类似的脏水源源不断的泼到她身上,到时她又该怎么办,也忍下   吗?   那她就算再喜欢医术,再以治病救人为毕生最高的理想与追求,总有一日,她也会再坚持不下去的。   她实在不想等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坚持不下去了,再来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走上这一条路!许夷光想着,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不想下面的朱大娘已先开了口:“你们这对忘恩负义的混账母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只想着自己,只想着要怎么保住你们那个家,也不想想,若没有许二姑娘当日好心救下你们的媳妇和两个孩子,你们那个家早就散了!许二姑娘救了你们全家,你们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为了自保,帮着这几个混账东西陷害她,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   应!”说完看向围观众人:“大家伙儿听我说,我儿媳之前难产,也是许二姑娘好心相救,才能母女平安,许二姑娘救我儿媳的日子,只比救这家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家迟两日而已,如今我儿媳活得好好儿的,周   大夫昨儿才去瞧了她,说她恢复得很好,只要再静养一阵子,最多到满两个月,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说明什么?说明许二姑娘根本没有诊治错误,全是这家人照顾儿媳不周,才让她不幸惨死了的。”又看回敖大母子骂道:“你们自己没有照顾好媳妇,等她死了,却推到许二姑娘头上,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她又不是生的女儿,她生的是一对儿龙凤胎,一百家里,也没有一家有   这样的运气,你们对她好点,让她就好好养个双满月怎么了?”“我家男人早死光了,如今就剩我们祖孙三代三个女人,家里经常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我哪怕厚着脸皮借遍所有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我也要让我媳妇儿在月子里吃好喝好,我就算自己再累,也要照顾   好她,至少让她在月子里不吃一点苦,因为我知道,只有先有了人,才会有其他……你们却因照顾不周,让她明明就已经捡回了一条命,到头来还是白白葬送了,你们就不怕她半夜三更回来找你们吗?”“你们又想过,将来等你们家的龙凤胎长大以后,问你们他们的娘是怎么死的,你们要怎么与他们说吗?你们害死了他们的娘,还因为自私自私,帮着外人来陷害救了他们的娘和他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就等   着天打五雷轰吧,什么玩意儿……”   朱大娘一席话,说得围观众人越发明白了许夷光是真在救人,哪怕法子血腥残忍了点,但的确能救人之余,也越发的鄙视敖家母子和敖大嫂的娘家人了。   纷纷议论道:“这种良心被狗吃了的人,许二姑娘若是一早知道,肯定不会救的。”   “可不是,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还是人吗?”   “两家都不是好东西,倒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希望这样的人以后不会再有了,不然许二姑娘哪还敢给人看病治病,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在众人的鄙视与议论声中,敖大母子的脸都是白一阵青一阵的,只恨地上不能忽然裂开一道缝,好叫他们钻进去,再不出来见人了……   许夷光没想到朱大娘会仗义直言,替自己把想说的与没想到的,都说尽了,冰凉一片的心,总算回暖了几分,至少敖家母子那样的人,只是少数……   也有心情小声问一旁汪思邈话了,“师叔,什么叫‘医闹’?您和师父又是怎么知道我这里出了事,及时赶来帮助我,替我撑腰的?”   还与丁卯凑到了一起,是巧合,还是……汪思邈闻言,却不答先问:“你娘这会儿在哪里,她没事儿吧?” 第314章 你的傅将军   许夷光摇头,“没事儿,才听我大伯母说,她要出来,让人给劝住了,没让她出来,师叔别担心,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汪思邈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医闹呢,顾名思义,就是出了医疗纠纷与事故后,要么就是病患的家属,要么就是受病患家属委托,到大夫家或是医馆,以各种不当的方式,扩大事态,给大夫和医馆造成负面影响,并从中牟利的行为。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下面这几个人今儿的行为,简直就是小儿科,不过,到这里来……我是说进京以来,这还是我见到的第一次,人还这般可恶可恨的。不过敏敏你放心,有我   和你师父在,还有你的傅将军在,他们此番绝对讨不了一丝一毫便宜去的!”   ‘你的傅将军’……   也就是说,师父师叔与丁卯凑到一起赶过来,不是巧合,如今师父与师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许夷光一下子红了脸,嗔道:“师叔浑说什么呢,我与傅将军,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有几分交情罢了,不想您想的那样……”汪思邈撇嘴,“不是我想的那样,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了?说得你师叔我没年轻过一样,不对,我现在依然很年轻!我是说,你师叔我心里都明白,若不然,他干嘛一得了消息,纵自己暂时出不了宫,也运   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打发了那丁卯又是去通知你师父和我,又是去找敖家母子与朱大娘过来,还立刻布置了人去查张家那个忽然冒了出来的表哥的?”   许夷光听到这里,虽又是甜蜜又是暖心,还是立时打断了汪思邈,“师叔什么意思?敖大嫂的表哥,难道,果然不是她的亲表哥吗?”汪思邈点头:“嗯,你也看出来了?街坊四邻都没听说过张家有这样一个侄儿的,方才我冷眼看他的谈吐气质,也与张大大不相同,所以这件事一定有人在幕后主使,你的傅将军已经打发人去查了,想来很   快就能揪出那个幕后主使了。”   许夷光再次红了脸,“师叔,不是说了让您别再浑说的吗?”汪思邈笑起来:“我是不是在浑说,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啊?我虽没见过人,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和事迹,听起来倒是个配得上你的,如今看来,他对你也还算可以,只是没见到真人之前,到底还是不放心。你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带了他去你师父和我都掌掌眼吧,我们吃的盐差点儿比你吃的米还多,总比你会看人些,只是一点,在没有正式定亲之前,不许与他见得太多,在没有正式成亲之前,更不许让他占了   你的便宜去,知道吗?”   啧,才上初一初二的年纪呢,就开始谈恋爱了,对方还比她大了六七岁,那个傅御简直就是恋童癖,摧残幼苗嘛,还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呢!   不过算了,在这个十四五岁就该出嫁了的年纪,十三岁也不小了,旁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差不多都在备嫁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趁早把丑话说在前头,让小丫头务必保护好自己了,谁让他也是男人,比谁都清楚男人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呢,那一个还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不成指望敏敏那个渣滓父亲   ?   他连女儿遭遇到这样的危机,都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不出来了,还能指望他其他么,还不知道李璇这会儿心里怎生的恨,怎生的滴血呢……   “师叔您都说些什么呢!”许夷光的脸已红得能滴出血来,“我再也不要听您浑说了……”   心里知道汪思邈都是为了她好,不是真拿她当自己的子侄辈疼,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可面上到底一时下不来,说完便立刻上前两步,作势专心看起台阶下现下的局势来。   就见人们还在纷纷议论着,敖家母子已是羞愧得快要缩成一团了,可依然没有开口认错,或是与张大等人针锋相对。   春分看在这里,终于再忍不住了。越过大太太三太太等人,便几步上前,再下了一级台阶,对着敖家母子冷声说道:“敖大,当日我们姑娘救了你老婆和一双儿女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跪下与我们姑娘说,你与你老婆成亲六年,她才怀上了这一胎,若不是我们姑娘,你这会儿别说儿女双全了,连老婆都肯定没了,就算你老婆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们姑娘的大恩大德,便这辈子报答不了我们姑娘,下辈子也一定会   做牛做马来报答她。”“这话你才说了多久呢?二十日不到吧,言犹在耳,你就忘记我们姑娘的大恩大德,为了自保,公然纵容你不成器的大舅子和岳母来往我们姑娘身上泼脏水,讹诈她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还是这就是你的报答,那我们姑娘可承受不起。何况你老婆不是一睡不醒,而是你们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死了的,你若是不怕报应,就只管继续装鹌鹑下去,看我们姑娘会不会替你当冤大头,赔这家子泼皮无   赖银子,又看你们家能不能自此摆脱这家泼皮,过你们所谓的好日子!”   敖大如何不记得当日他对许夷光说过的话?   可这才几日呢,他就把这番话忘到了脑后去,做起了忘恩负义的事来,他还是个人吗……终于,敖大最后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也被突破,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羞愧的向台阶上的许夷光认起错来:“许二姑娘,都是我们忘恩负义,只想着自家若是没了房子,或者让这家子泼皮无赖赖上,以后   便再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就一时糊涂,让他们把我老婆的尸首给抬走了……您放心,我们这便把她抬回去入土为安,以后也定不会再让这家子泼皮来打扰您的清净。”   说着见敖大娘不停的推他,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你傻呀,让那家子泼皮给缠上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啊……”索性一把将敖大娘也拉来跪下了,道:“娘,就算以后我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我们也不能昧了良心,一错再错,许二姑娘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冬娘也的确是我们照顾不周,才会……若是让她知道,我们不但因为粗心让她明明可以活的,最后还是死了就算了,可我们竟然还忘恩负义,这样对待她和两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她一定会半夜回来找我们,老天爷也一定会降下报应来的,娘,你就别再硬撑了,再硬撑下去,我们还是人吗?” 第315章 赌一包辣条   敖大娘让儿子这么一说,本来就满心的羞愧与后悔,这下哪还硬撑得下去。跪在地上,忍不住哭起来:“许二姑娘,是我们忘恩负义,是我们不是人……明明您就救活了我儿媳,她完全可以活下去的,是我忙着照顾两个孩子,顾不上照顾她,她不但得自己照顾自己,还得替我分担   一些家务,才会、才会……”她自认并不是恶婆婆,不然早年儿媳娘家那么多破事儿,还隔三差五来他们家打秋风,她早让儿子休了她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她进门那么多年,连颗蛋都没为他们敖家下过,休了她任谁也挑不出他们家   半句不是来。可她没有,仍让儿子与她好好过日子,她该享福的了,也仍里里外外的帮着忙碌操持,就为了让家里日子更好过,终于好人有好报,让儿媳怀上了双生子,还靠着许二姑娘妙手回春,本已死定了的母子三   人,最后都活了!   哪里会想来,一家人不过才高兴了半个月,便又陷入了这样的绝境呢?   都怪她,早知道就不让张氏帮着做事带孩子,哪怕日日都要花几个大钱,也该请了隔壁邻居帮忙的,左不过就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问题是她又哪里知道,张氏会这般娇气,就帮着做了几日事,还只是少少一点事,就没了呢,她当年可是生了孩子的次日,就下床自己煮东西吃了……   敖大娘心里如今是酸麻苦辣什么滋味儿都尝遍了。哭完便立刻转向了敖大嫂的母亲和哥哥,恨声说道:“冬娘活着时,你们要不就是死命的想刮她一层肉下来,要不就是想通过她,刮我们敖家的肉,何尝管过她因为你们的行为,心里得多煎熬,又何尝管过   她的死活了?等她不再任你们想刮就刮时,你们更是几年都不曾见过她,连她生孩子,也没说上门看过她一眼,给过她哪怕一颗鸡蛋吃!”“如今她死了,你们倒跳出来,一副母女情深兄妹情深的样子,口口声声要为她讨回公道了,你们这不是想银子想疯了,是什么?现在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冬娘早就是我们敖   家的人,与你们张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这就带了她回去入土为安,你们休想再利用她往许二姑娘身上泼脏水,休想再讹诈许二姑娘!”敖大也恨声道:“我娘说得对,冬娘早与你们张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有,冬娘是因为我和我娘照顾不周,才会不幸死了的,我们母子对不起她,但我们绝没有对不起你们,你们是要烧房子,还是要怎样,   回去后就只管来,看我会不会怕你们,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们家人多,我们家如今只有四个人,怎么算都是我们赚,真以为我们好欺负是不是,别忘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母子两个都是满眼的恨意,那种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再不受他们威胁与恐吓的架势,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们只是在空口放狠话,而是他们真的已经豁出去了,说得出,就做得到!   张家母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有些退缩与胆怯了。   他们家虽穷,经常吃了上顿愁下顿,可他们的的确确还没有活够,哪会真有与敖家同归于尽的想法……   于是忙拿眼看起张表哥来,以眼神询问他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不想张表哥却在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耐与懊恼后,小声说道:“看来敖大是铁了心要把表妹的尸首带回去,入土为安了,一旦人入土为安了,我们总不能把坟给她挖了,再抬了她的棺材来找许二姑娘讨公道吧?所以现在你们先把他们拖住,千万不能让他们带了表妹的尸首走,我呢,立刻去找人来,只要我们人多势众,敖大便抢不走表妹的尸首去,官府与许家的人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你们千万等着我啊   ,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不待张家母子有所反应,已几步走到人群前,伸手分开一条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剩下张家母子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妙,“表哥”不会一去就不回来,原本答应给他们的好处,也都不给了吧?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他明明答应了的……   并不知道“表哥”才出了人群,飞快的绕进最近一条小巷后,便被人给堵了嘴捆住,很快真正的消失不见了。敖家母子对着张家母子放完狠话后,又转回来看向了许夷光,仍是满脸的羞愧:“许二姑娘,都是我们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不是人,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差点儿让您名声受损……我们也不敢求您原谅,   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求您惩罚我们吧,要杀要打,我们都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许夷光对敖家母子这会儿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就这样原谅了他们,她委实做不到,若彼此都是陌生人还罢了,可她分明才救过他们家三个人,大家也见过好多次,算得上很熟悉了,来自熟人的忘恩负义,当然要比来自陌生人的更伤人。   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们这会儿又的确知错了,很多时候,好与坏也只在一念之间。好半晌,许夷光方淡声说道:“我既不会惩罚你们,也不会原谅你们,不过,我并不为当初救敖大嫂母子三人后悔,因为他们是无辜的。我要做的,只是坚持我自己,不因居心叵测心术不正之人恶意的质疑   我的善意与善行,就怀疑甚至后悔我当初为何会走上学医这条路。”说着看向围观的人们,稍稍拔高了声音:“我会这辈子都坚持做一个好人和一个好大夫,只要我坚持做好人和好大夫,就是对那些居心叵测心术不正之人的打击,就是对支持与维护我的人的回报,更是对后   来人的鼓舞。所以,你们走吧,立刻带了敖大嫂回去入土为安吧,她死得冤枉便罢了,你们总不能连她死后的尊严都彻底被人踩到脚下,那她才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说得好!许二姑娘真是说得太好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先爆发了一声喝彩,跟着又鼓起掌来,霎时便引起其他人都跟着鼓起掌来,还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溢美之词:“许二姑娘这般心善,医术还那般高明,必定是仙人下凡!”   “总算好人有好报,没有让他们往许二姑娘身上泼成脏水,不然她得多心寒。”   “可不是,要是京城能多几个许二姑娘这样妙手仁心的大夫,我们大家可都有福了……”汪思邈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低头翻了个白眼儿,那个傅御还真是想得够全面的,他赌一包辣条,刚才那个最先喊‘说得好’,又最先鼓掌的人,一定是他安排的托儿! 第316章 还以为快死了   敖家母子听得许夷光既不会惩罚他们,也不会原谅他们,心里就更难受了,若许二姑娘肯骂他们一顿,甚至打他们一顿,他们心里反而好受些,偏偏……且这么多人围观,肯定有早就认识他们的人,甚至是他们的街坊邻居,事情很快便会传得人尽皆知,以后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谁又肯再与他们这样一户忘恩负义的人家往来,谁又肯再雇敖大做工   ?他们家又没有田地,看来一家老小的生计,很快就要断了……   可再后悔再羞愧,也是他们自找的,如今说什么都已晚了!   敖家母子只能默默给许夷光磕了三个头,再艰难的自地上爬起来,上前几步,抬了敖大嫂的尸首往回走。   中途张家母子自然免不得叫嚣,甚至还动了手想阻止他们。   让敖大黑着脸一瞪一推,自来都欺软怕硬的张家母子便怂了。   敖大又高又壮,常年劳作不断,张大却好吃懒做,又矮又瘦,一看便知真动起手来,绝不会是敖大的对手,此番若非那位“表哥”一力撺掇,又着实穷疯了,他还未必敢去找敖家的麻烦。   于是母子两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敖家母子抬了敖大嫂的尸首离开。除了放些虚张声势的狠话:“你们等着,等我表哥找了人回来,我们一定还会把我妹妹的尸首抢回来,再来找那害死她的人讨回公道的!”什么都做不了,惟有在心里拼命的祈祷,表哥一定要快些带了人回   来,纵不带了人回来,他也得尽快回来啊,他们母子还等着他给拿主意呢!却是一直到围观的人们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自发的渐渐离开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让郑佥事让顺天府的衙役都给驱散了,一度人满为患的许家大门前,已经门可罗雀了,张家母子依然没能等到“表哥”回   来。   母子两个这才真正慌了。   看来“表哥”不会回来了,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   要不,先回家去,指不定“表哥”回头会直接去家里找他们,就像之前他忽然找上门来一样呢?可如果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表哥”回头回了这里来,却没能找到他们,生气了怎么办?母子两个看着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威严石狮子的许府大门,这才真正意识到了许家与他们家的差距,这样的官家大户,他们一定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来惹他们吧……还是快回去吧,省得迟   了,被人打杀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表哥”,他回这里来找不到他们,自然知道家里去找他们的。   丁卯站在暗处,一直到张家母子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方冷哼一声,吩咐身后的人:“看好了他们,他们现在可还死不得,就算要死,好歹也等真相大白了之后再死不迟。”再说大太太见危机已经解除,围观的人群已陆陆续续离开了,松了一口长气,忙笑着邀请起孙太医郑大人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竟已酉时了,若非为了我们家的事,两位大人也不至被耽误到现   在,就请两位大人和这位……原来是汪先生,就请三位赏脸,留下来吃顿便饭可好?”   说完压低声音吩咐身后的婆子:“怎么大老爷与大爷还没回来?三老爷是出城了,一时赶不回来便罢了,大老爷与大爷却是在城里,怎么也耽误到现在,快打发人再催去,万万不能怠慢了三位贵客。”不然一个男丁都没有,可该由谁来陪客,不对,也不是一个男丁都没有,至少许明孝还在家……大太太想着,自己已在心里冷笑起来,还是别指望许明孝了,一个连亲生女儿遇到危机了,都能不管不问的人   ,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人好吗!孙太医并不想留在许家用午膳,可他还有话想单独与许夷光说,也想变相的为自己的徒弟撑一下腰,于是笑道:“既然许夫人诚心相邀,我与师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了郑大人的时间   ?”   郑佥事忙笑道:“不耽误,不耽误,孙太医也太客气了。”“那就好。”孙太医便又与大太太道:“听说二老爷一直病着,床都下不来了?正好我今儿来了,待会儿用了膳,我去替他诊个脉吧,说来二老爷年纪并不大,却一直这样的多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得尽快找   出病根来,一次根治了才好啊,不然拖成了大病,甚至英年早逝了,可就太可惜了!”   这话说得大太太讪讪的,知道孙太医是在变相的表达对许明孝的不满,不由再次在心里把许明孝骂了个狗血喷头。可她更不敢让孙太医真给许明孝诊脉去,谁知道孙太医诊出许明孝是在装病,会说出什么难听话,许明孝因为厌恶夷丫头这个女儿,又会对她的师父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孙太医可是满京城所有大户人家,   都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愿得罪之人。   大太太只得笑道:“多谢孙太医关心,其实二叔他这几日身体已经好不少了,只仍吹不得风,想来再养几日,便有望大愈,今日就不劳烦您了。”话音未落,汪思邈已冷笑道:“原来只是吹不得风啊,我还以为,贵府的二老爷快死了呢,不然怎么会亲生女儿遇到这样大的事,也一直躲在里面不闻也不问,知道的,说是二老爷病了,不知道的,指不定   还以为我们夷光不是二老爷亲生的呢!”   大太太闻言,就越发尴尬了,还有几分恼怒,这个姓汪的以为自己是谁啊,竟敢这样与她说话,孙太医且待她客客气气的呢……却也知道现下不能与汪思邈翻脸,只得拿眼看一旁的许夷光。   许夷光却直接避开了大太太的眼神,师父与师叔都是在为她撑腰,她当然不会傻到拆他们的台,只能委屈大伯母一下了。好在许明忠终于赶了回来,一见大太太的面,便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事情解决了吗?我是不是回来迟了?倪大人有事与我相商,我实在走不开,等一送走倪大人,便立刻赶了回来,没想到,还   是迟了。”   倪大人是他的上峰,大理寺正卿。   大太太忙笑道:“老爷虽回来迟了,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便把事情言简意赅与许明忠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幸亏有郑大人相帮,孙太医与汪先生又及时赶到了,不然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妾身留了孙太医郑大人和汪先生用晚膳,老爷回来得正好,妾身也不用担心会怠慢贵客们了。” 第317章 一日也再不能忍受   许明忠听罢大太太的话,忙笑着与孙太医郑佥事见礼,他官阶比二人都高,孙太医与郑佥事忙避过了,又还了礼,一行人才往里面走去。刚到门厅处,就见李氏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见许夷光果然平安无事,惨白一片的脸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急声道:“敏敏,都是娘不好,刚才竟然没有出去陪着你,都是娘没用,身体这么差,让大家都不放   心我出去陪你……”   李氏觉得头晕得不那么厉害后,便立时想出来陪着许夷光,架不住大太太与三太太都不让。   她只能等她们两个离开后,方扶了吴妈妈继续往外走,必要时候,她端起二太太的架子来,倒也唬得住许府的下人们一时。   可惜到了门厅处,她又被许瑶光许流光姐妹几个给死活拦住了……   许夷光一见李氏的样子,就知道她担心坏了,忙笑道:“娘,您别着急,没事儿了,有大伯母和三婶婶在,我师父师叔与郑大人也及时赶到了,所以现在事情已经完满解决了,您就放心吧。”   李氏闻言,这才发现了与许明忠大太太三太太站在一起的孙太医与汪思邈,至于另一个她不认识的,想来就是郑大人了。   她忙屈膝行礼:“多谢孙太医、汪先生和郑大人了,也多谢大伯大嫂和三弟妹。”   孙太医与郑大人忙都欠身回了礼,并不看李氏。   惟有汪思邈,忍不住看向了李氏。   就见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憔悴单薄得风一吹便能倒下一般……汪思邈的心忽然有些痛,虽不尖锐,却钝钝的,让他很不舒服,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上前安慰李氏的冲动,衣袖下的拳头却握紧了。   他要怎么样,才能帮助李璇和敏敏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家,又要怎样,才能帮助她们离开那个凉薄无情,连个人都算不上了的渣滓呢!很快许明忠便带着孙太医郑大人与汪思邈去了外院,大太太要忙午宴的事,也忙忙去了,三太太这才上前,也宽慰起李氏道:“二嫂,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那个死者的夫家来人将她抬回去了,说是会尽快   入土为安,只要人入土为安了,她的娘家人便再也休想生事了,二嫂只管宽心吧。”   李氏忙点头,感激道:“多谢三弟妹了,今儿要不是你和大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事情也一定不会这般顺利,三弟妹和大嫂的大恩,我和敏敏都记下了。”   在许老太太和许明孝都发了话,不会管这件事的情况下,大太太与三太太却终究还是站了出来,替女儿撑腰张目,不管二人是出于什么心态,她都记下她们这份情了。   三太太闻言,忙笑道:“二嫂也太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嘛,当然要守望相助了。”   妯娌两个说话间,许瑶光许流光几个从门厅里也跑了出来,瞧得许夷光平安无事,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二妹妹/二姐姐没事,真是太好了!”许流光说着,还欲扑上去抱一抱许夷光,扑到一半,想到许夷光接连三次救人据说都是用的剖腹取子的法子,又生生刹住了,苦着脸期期艾艾的问道:“二姐姐,你真个、真个是把承恩侯夫人和另外那两个   产妇的肚子切开,再取出她们肚里的孩子,才保住了她们都母子平安的啊?你不怕吗?我光想想,都觉得瘆得慌了。”   旁边许瑶光许宁许宛三个虽没直接把这话说出来,脸上的表情倒是都与许流光差不多,真是想不到,二妹妹/二姐姐胆子会那么大!   且因许流光这话,方才三太太都快忘了许夷光剖腹取子“壮举”的,现下又想了起来。   一时间娘儿们几个的脸色,都是有志一同的不可言状。许夷光却笑了起来:“不瞒五妹妹,我当然会怕,也会恶心,毕竟我也是人不是神。可再怕再恶心,想到能救人的命,我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可见有多凶险   ,若能靠我个人的力量,让这个遇险的几率,哪怕只少那么一点点,我都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也会一直坚持下去,不管前方有多艰险,绝不退缩!”   “可是、可是……”许流光明显还有话说,但急忙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许瑶光也是一样,眼里有畏惧有不解,却也有敬佩与赞赏。许夷光暗忖,她总得给大家足够的时间来接受与适应才是,于是笑道:“今儿大伯母三婶婶和姐妹们待我的好,我都记下了,回头一定好生答谢大家,现在我就不耽误大家回去用晚膳了,我也肚子饿了,就   先带我娘回去了啊,三婶婶大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回见。”   说完冲三太太屈膝一礼,又冲许瑶光几个团团点了一下头,带着李氏先回了内院去。   李氏一回到自己院里,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到地上去,幸好许夷光与吴妈妈眼疾手快的给扶住了,一直给扶到榻上坐了,许夷光立刻握了李氏的手把脉。   李氏虚弱的笑起来:“我没事儿,敏敏你别担心,就是一时有些脱力罢了。”许夷光却仍坚持给她两只手都把了脉,方道:“看脉象娘的确没什么大碍,看来之前头晕是因为急火攻心了,娘,您就不该着急,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好的,毕竟天佑好人么。对了,周嬷嬷呢,还由谷雨伺候   着吗?”   吴妈妈在一旁黯然摇头道:“已经回去了,还是从平常家里采办们走的小门回去的,谷雨怎么都留不住,看来,明儿承恩侯太夫人也不会打发人来接姑娘一同进宫了。”   真是好生可惜,那样大好的机会啊,指不定靖南侯太夫人见皇后娘娘对姑娘另眼相看,就答应了姑娘与傅将军的婚事呢,谁知道,哎……   许夷光自也觉得可惜,不过她可惜的,与吴妈妈可惜的并不一样,道:“没事儿,这次不行了,下次又再找机会便是。”   李氏忽然道:“敏敏,明儿我们就搬到庄子上去吧,老太太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不是许家的奴婢,没有任何人能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   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今日的不作为,彻底寒透了李氏的心,这样冷血无情的婆婆,还有连老虎都不如的所谓丈夫,这样一个家,她真是一日也再多待不下去,一日也再不能忍受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许夷光忙点头道:“好,娘,我们明儿就搬去庄子上,把该带走的都带走,春分谷雨胡妈妈等人也一并带走,至于她们的身契,回头我再慢慢想法子,买也好,换也好,总会让老太太同意给我们的。”她也一日都再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第318章 无愧于心   许夷光与李氏正说着话儿,外院却来了个婆子,说是孙太医有话与二姑娘说,大老爷请二姑娘即刻出去。   大太太虽在许明忠回来之时,只言简意赅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没说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放了话不会管许夷光死活的事,当着孙太医几个的面儿,这话大太太也的确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许明忠还能不了解自己的亲娘亲弟弟吗,不用大太太说,也能猜到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态度,不然也不会是大太太与三太太在大门外挑大梁,连孙太医都给惊动了。   心里简直把许老太太和许明孝骂了个臭死。   夷丫头再不好,那也是许家的骨血,是他们的亲孙女儿和亲女儿,他们怎么就能狠心绝情到那个地步,他们也不怕旁人吐他们口水,戳他们脊梁骨吗?   何况夷丫头还没有做错,如今眼看着名头又要更大,名声也要更好……许明忠在心里骂着母亲和弟弟的同时,也自觉越发无颜面对孙太医,没有血缘关系的师父对夷丫头尚且那般上心,反倒是他们自家人……所以当孙太医提出要见许夷光,单独与她说几句话时,许明忠简直就   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就应下,再立时打发了人进内院请许夷光去。   也所以,一炷香的时间后,许夷光与孙太医、汪思邈已对坐在外院的一个小花厅里,师徒叔侄在说话儿了。   孙太医因先问许夷光道:“怎么样,冷静了一会儿后,还敢说自己绝不会后悔当初为何要走上学医这条路吗?”许夷光扁了扁嘴,“不瞒师父,我话虽是那样说的,心里怎么可能一丝一毫的后悔都没有?我其实也很想臭骂甚至暴打那敖家母子一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忘恩负义了,我可不会以德报怨,只会以直报怨   。”孙太医闻言,笑了起来:“你有后悔,有生气就对了,因为悔过了气过了,也就丢开了,反倒是一直憋着,时间长了,容易走上极端,为师可不想我这么有天赋,心也正的徒弟,有朝一日却因心灰意冷,不   愿行医救人了。”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虽然让人气愤,但为师心里反倒庆幸居多,之前为师不就与你说过,你行医以来一直都顺顺利利的,不是好事吗?为师因此一直都悬着心,如今眼见你遇上了,还凭一己之力,便   能应付过来,我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许夷光点点头:“我明白师父的心了,以后我一定会更加谨慎,无论何时都无愧于心的。”   想了想,问道:“那师父,您行医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况遇上过吗?您第一次遇上时,是什么感受,有后悔行医吗?师叔您呢,您应该‘经验’比师父更丰富得多吧?”孙太医笑道:“我肯定遇上过啊,不但第一次遇上时很后悔,之后很多次心里都很后悔,早年我没进太医院之前,日日都要给很多病人看病,什么样的病人都有,真是日日都被吵得头疼,烦得头疼。可偏激的病人家属,毕竟是少数人,他们当中心术不正的,又是极少数,更多还是为了他们的家人心疼担心,也算情有可原……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也看开了,我们总不能为了少数偏激的病人,就放弃自己的   理想与热爱吧,因噎废食,可不是划算买卖。”汪思邈则道:“我的经验当然比你师父丰富多了,可我从来没后悔退缩过,正是因为百姓们愚昧,对新生事物的接受难之又难,所以我们更得坚持下去,就算现下没人能明白我们的苦心与坚持,时代在进步   ,将来总会有人明白,并且会铭记住我们的!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只要始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对了敏敏,你娘还好吧?我之前恍惚瞧得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话没说完,就换来孙太医一记警告的眼神,他也装没看见,只看着许夷光等她回话。   许夷光知道汪思邈是关心李氏,道:“我娘还好,方才还与我说,明儿我们就搬去庄子上住,等我们安顿好了,再请了师父师母和师叔去我们家做客啊。”   汪思邈听得大喜,“你们明儿真的要搬出去啊,那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正好还要过几日才有适合开张的吉日,这几日我在不在京城,都没差的。”   只要能与李璇离得近一些,日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他不信她还会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咳咳咳……”孙太医再也忍不住打断了汪思邈,“你在不在京城,怎么没差了,上百种的药材,你不亲自盯着全部装好,再一一对应贴上标签,万一底下的人弄错了弄混了,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敏敏   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的,对不对?”许夷光点点头,迎上汪思邈恳求的目光,道:“师叔,我们的确没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但以后您得空了,我们随时都欢迎您去我们家做客。只是一点,我如果搬去了城外住,肯定不能日日进城来,去医馆   给人看病治病,要不,我三日进城一次?”汪思邈也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想了想,道:“那你就每旬逢三六九进城来吧,这样也挺好,专家号本来就不是日日都有的,就得用饥饿销售法来让病人知道你的可贵才是。本来我之前差点儿就没忍住当着那些吃瓜……围观群众的面儿,给咱们医馆打一下广告的,可比事后靠病人来看过病之后,觉得咱们医馆还不错,口口相传的来得直接高效得多,可我又怕你们家的人知道那医馆你有份儿,回头给你们母   女添麻烦,不过也没关系,酒好不怕巷子深,咱们把医馆做出名气来,再做大做强,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孙太医对汪思邈那些古古怪怪的词汇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用他解释,就约莫能猜到他的意思了,便只是哼笑道:“反正好话歹话都让你给说尽了。”说完怕他又把话题扯回李氏身上,忙转向许夷光问道:“敏敏,那个傅将军……会不会齐大非偶?为师虽私心觉得,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就怕别人不这样觉得,你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带了他去我和你   师母替你掌掌眼吧。”这说辞倒是与之前汪思邈的一样,许夷光不由低下头红了脸,半晌方低声道:“那我回头问问他几时有空。” 第319章 放长线钓大鱼   少时许夷光回到内院,用过晚膳后,李氏便与她道:“敏敏,你今儿累了一整日了,且回房早些歇着去吧,明儿咱们还要出城呢。”方才用膳时,母女两个已经商量好,明儿她们索性以去镇国公府给镇国公老夫人请安的借口出门去,等出了门,要去哪里,就不是车夫和跟车的人能说了算的,她们之后什么时候回府来,也不是别人轻易   说了能算的了。   也省得届时与许老太太多说,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许夷光点头应了:“那娘您也早些歇息,明儿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   她有预感,傅御待会儿要来,是以说完给李氏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屋里去。   果然许夷光前脚才回房,傅御后脚便来了,让她都忍不住要怀疑,他其实早已潜伏在她院里,只等她回来了。   许夷光因问道:“将军,你是不是来很久了?那你岂不是没用晚膳……”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伸手扯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沉声道:“对不起,敏敏,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只能独自去面对那些可恨可恶的人,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我真是太不称职   了!敏敏,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那幕后主使之人揪出来,替你加倍讨回公道,以后也一定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   早知道他就不进金吾卫了,一旦进了宫,宫外发生再紧急的事,除非皇上亲自点头,不到交班的时刻,他都不能提前出宫,实在太被动、太不自由了!   许夷光闻言,心里自来欺软怕硬的委屈便都浮了上来。   当时她内心深处何尝没有盼过他忽然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她面前,替她遮风挡雨,撑起羽翼将她护得密密实实的?但她立时便把那点委屈压了下去,仰头笑道:“你虽没能亲自陪在我身边,却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让丁卯帮着我做了那么多事,最后顺利将闹事的人都给赶走了,还要怎么样?何况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用   ,一点小事都经不住吗,你可别忘了,我连给人开膛破肚都敢,如今不知道多少人对我又敬又怕呢。”   他都已经够自责够难受了,她再把委屈表露出来,他岂非得更自责更难受了?   傅御听得这话,心里却仍沉甸甸的,道:“敏敏,你不知道,我除了恨那幕后主使,恨忘恩负义的敖家母子和张家那对蠢货母子,还有是非不分,人云亦云的那些围观百姓,我更恨、更恨……”   他更恨的还是许老太太和许明孝。   那样的混账祖母混账父亲,敏敏这么好的姑娘,却偏偏让她给摊上了,他真是恨不能一掌拍死他们!许夷光知道傅御‘更恨’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反倒笑着安抚他:“我和我娘都不恨他们了,你就更犯不着恨他们了,不值当。何况我和我娘说好,明儿就会住到庄子上去了,如此我娘和许二老爷虽还没   有和离之名,也算有和离之实了,后面的事,我们再慢慢来便是。”说完见傅御的脸色仍然没有好转,只得又道:“对了,我师父与师叔都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让我带了你去他们给掌掌眼,说是他们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看人怎么也要比我准些,也省得回头齐大非偶,   或者你欺负我。我师叔可说了,他不但会给产妇做剖腹产,他连人的胸膛和头都给切开过,你要是敢对我不好,他绝对对你不客气!”一番威胁的话,反倒说得傅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道:“我明日就有空,可你和太太明日不是要搬去庄子上住吗?不然等我下次轮休时?我们家与孙太医素无往来,只听说过他脾气有些古怪,如今看来   ,他哪里古怪了,明明就德才兼备,是个难得的好人,那位汪师叔也是一样,回头我可得好生敬师父和师叔一杯酒才是。”   只要对敏敏好,肯维护敏敏的人,就是他的朋友与亲人,反之,则通通是他的敌人,他绝不会有半分好脸色,撞到他手上了,他更不会有半分客气!   许夷光想了想,笑道:“那就等你下次轮休时再说吧,总归也不急于这一时。好了,可以放开我,我们去椅子上坐了斯斯文文说话儿了吗?”   她脖子都仰酸了,而且被他带着浓浓侵略与强势的独特气息笼罩着,她心里其实挺慌的,还是赶紧拉开一定距离的好。   傅御却是舍不得松开她,道:“敏敏,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许夷光笑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师叔说了,让我千万不能让你占了便宜去,回头我可得问问他,这算不算占便宜?”   话音刚落,傅御已松开了她,如今他可还没过师父师叔,其实就相当于是岳父那一关呢,可不能因小失大,还是先忍一忍,放长线钓大鱼的好。   二人方对坐了,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儿。   许夷光因皱眉问道:“那个张家的表哥,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查出是谁在幕后指使他了吗?我实在想不到,我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处心积虑的针对我,往我身上泼脏水!”   傅御沉声道:“已经有线索了,顺藤摸瓜查下去,不出两日,总能查出是谁在幕后主使的,这事儿敏敏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办好的,届时包括张家母子在内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跑!”得亏他前阵子几乎夜夜都来看她,对敖家朱家并周大夫等人的情况都算得上了解,才能一得了宫门外传进去的消息,便立时做出安排,及时把孙太医、汪思邈、敖家母子和朱大娘都搬去,不然事情只怕到   这会儿都还完不了。傅御说完,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敏敏,我就这几日便请了媒人登门提亲可好?不等我大姐彻底说服我母亲了。等定了亲后,我们再尽快择吉日成亲好不好?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我不会、不会与你……圆房的,我只是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了,你做为许二姑娘许家的人不肯护着你,那你就不做许二姑娘了,做傅四夫人,让我来护着你,我一定会将你护得妥妥帖帖,任何人想再给你委屈受,   想往你身上泼脏水,都除非先踏过我的尸体!”虽然知道她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他还是在忍了又忍后,没忍住把这话说出来,万一,她就同意了呢? 第320章 来得正好   傅御自打得知许夷光最初是独自带着春分出去,就主仆两个弱女子直面来闹事的张家母子开始,心里便于疼痛愤怒难当之余,只剩这一个念头了。   等之后又得知了大太太与三太太也带了人去大门外,给许夷光撑腰张目后,他的念头不但没有打消,反而更强烈了。   既然最亲的人不肯保护敏敏,那就他来保护,他来为她撑去她头顶的那一片天,让她再不受任何的风吹雨淋,只要她肯答应他,哪怕前路再艰险,哪怕他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可惜许夷光到底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只是红着脸摇头道:“还是别了,太夫人疼你爱你的心,必定与我娘疼我爱我的心是一样的,你就别惹她生气与伤心了,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   彼此的心都不变。何况,我正打算尽快想法子让我娘与许二老爷和离呢,要是你请了媒人来提亲,我祖母势必死也不会同意了,那不是误了我娘后半辈子吗?”说完,见傅御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只得又笑道:“我知道你都是心疼我,为我好,可我真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好歹我还有你,有师父师叔不是吗,何况我大伯母三婶婶还有姐妹们,也都一心为我着   想,我得到的比没有得到的多多了,若我还不知足,还想要更多,只怕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劈一道雷下来劈我了……唔……”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伸手捂了嘴,没好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下次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堵你嘴就不是用手了啊!”   许夷光俏皮的瞪大了眼睛,含糊不清的说:“那、那你用什么啊……”   明知故问的说完,知道傅御心情还不好,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只得壮着胆子,强忍害羞,试探的伸出舌头,轻舔了他的手心一下。   傅御立时如遭电击,整个人都僵住了……次日,虽然猜到承恩侯太夫人多半不会提前打发人来接自己进宫了,许夷光还是四更刚过,便起身装扮一新的等着了,以防万一,万一承恩侯太夫人仍然打发了人来接她呢,她总不能手忙脚乱的胡乱收拾   一通便去吧?   那也太失礼了,何况还是在一国皇后的面前失礼,是问罪都可以的。   只可惜,许夷光一直等到辰正时分,都没能等到承恩侯府来人,显然,她今日是无论如何,都等不到了。好在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自然也无所谓失望,许夷光很快便卸了妆换了衣裳,去到李氏屋里母女两个一道用过早膳后,便开始检查起彼此的行李来,检查完了,再打发人去让大太太替她们备两辆车,   她们就可以去辞过许老太太,出门了。“……我四个箱笼,娘五个,两辆车足够了,就是我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不能一并拔了带走,庄子的地都是热地,我那些花花草草却大多喜阴喜凉,怕移过去了也活不了,真是好生可惜!”许夷光离开樊笼   在即,心情自是大好的,就是舍不得她院子里种的那些草药,好些她都种好几年了。   李氏闻言,笑道:“若实在舍不得,回头再设法连土带株的一并移过去,只不直接种在地里,种在盆子罐子里也就是了,想来能活。”   眼见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李氏的心情也是大好,因为心情好,连带气色都好了不少。   许夷光却仍是摇头:“还是算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还是不强求了……”   话音未落,立夏急匆匆进来了:“老太太请太太姑娘即刻过去一趟,是打发的珍珠姑娘来,奴婢把人留在外面了,她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只怕不是好事,太太姑娘当心一些。”   许夷光就勾唇冷笑起来,看来许老太太这是要就昨日之事,兴师问罪了?真是难为她,竟能忍到现在,还以为她昨晚上就要忍不住了。   正好她和娘也要过去辞行,倒是可以不必跑两趟了。   于是母女两个简单收拾一番,便出了门,出门后一看,等在院子里的珍珠果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二太太与二姑娘好大的架子,老太太传召也敢这样磨磨蹭蹭的。”   话音未落,就见许夷光看了过来,目光冰冷得刀锋一般。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的人可是敢给人开膛破肚都不皱一下眉头的,她真是活够了,才敢以为她彻底失了势,就给她脸色看……忙后退一步住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   许夷光方勾起一边唇角,扶着李氏,不疾不徐的出了李氏的院子,再不疾不徐的往松鹤居走去。   母女两个闲庭信步的样子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是在逛园子散心呢。   看得后面的珍珠眼里都快急出火来了,老太太可还等着呢……却不敢催她们,只能跟着也慢慢的走着。   好在许府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后,李氏与许夷光到底还是抵达了松鹤居,珍珠方松了一口长气,立刻逃也似的绕过母女两个,先进去禀告了。   很快珍珠便又出来了,一脸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道:“老太太请二太太与二姑娘即刻进去!”   哼,老太太与二老爷都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二老爷还口口声声今日就要休了二太太,若老太太不同意,他立刻就去死,可见二太太与二姑娘这次是真惹着二老爷了,看她们还怎么抖得起来!   许夷光却当没看见珍珠的幸灾乐祸一般,只低声与李氏道:“娘,别担心,待会儿万事有我顶着,您就只管不发一语的看着便是,老太太占不了便宜去的!”   李氏“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她怎么可能只让女儿顶着,母女两个当然是同进同退,共同抵抗外敌!   一时进了屋,却见除了许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和许瑶光姐妹几个,许明孝也在,不但许明孝,亦连肚子已经很大了的郭姨娘与许宓都在。   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是满脸的恼怒,大太太三太太是满脸的复杂,许瑶光几个是满脸的担心,郭姨娘与许宓却是满脸与珍珠如出一辙的幸灾乐祸,还有几分志满意得。   火石电光中,许夷光什么都明白了。   敢情许老太太这会儿把她们母女叫过来,不只是为了昨儿的事兴师问罪,更是为了当初许明孝丢官丢功名的事。倒是正好了,指不定待会儿大家彻底撕破脸,连娘与许二老爷和离的事,都可以一并搞定,她们母女便可以彻彻底底脱离许家了! 第321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夷光想着,与李氏一道上前给许老太太行礼。还未福下去,许明孝已自一旁跳起来,扬手就往李氏脸上扇去,嘴里还骂着:“贱人,当初竟敢伙同了外人那样陷害我,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得好死的白眼儿狼,害我丢了官位不说,还连功名一并丢了,也   不想想,当初若不是老子怜悯你,娶了你,你和你们李家全家都早死光光了,老子今儿不打得你半死,再将你休了扔出去,只能沿街乞讨,苟延残喘,老子再不活着……”   可惜巴掌还未挨到李氏,已让许夷光眼疾手快的截住了,冷冷道:“许二老爷既然已经得过教训了,还是惨痛的教训,怎么至今仍学不乖呢?”   甚至不等许老太太兴师问罪,也不等与郭姨娘许宓对质,已变成承认了当初许明孝丢官丢功名的事,的确系她所为,压根儿连遮掩都懒得再遮掩。   看在许明孝眼里,她这就是有恃无恐,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怕过,越发气得眼前发黑,把手猛地抽回来,便又是一掌扇过去,这次扇的便不是李氏,而是许夷光了。   到底许夷光的力气远远比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何况她还没打算躲,于是“啪”的一声脆响后,许夷光趔趄着摔到了地上,除了脸火辣辣的痛,耳朵嗡嗡作响以外,嘴里还尝到了血腥味儿……   “敏敏!”   “二妹妹!”   “二姐姐!”   李氏与许瑶光许流光几个齐齐惊呼起来。   李氏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许夷光,心痛得声音都变了调:“敏敏,你没事儿吧?”说完抬起许夷光的脸一看,见她半边脸都是又红又肿,与另外半边上好美玉一样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就越发心痛了,看向许明孝的目光又狠又厉,杀人一般,“许明孝,我早说过,你敢动   我敏敏一根手指头,我都会与你拼命,看来,你是把我的警告,忘到脑后去了!”   许明孝却是满不在乎,就李氏那个懦弱无能的性子,能把自己怎么样,又敢把自己怎么样?冷笑一声,骂道:“我打她怎么了,我不但要打她,我还要打死她这个忤逆不孝,心狠手毒,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的畜生,反正当爹的打死了当女儿的,死了也白死,我倒要看看,我打死了她后,你   能把我怎么样!来人,拿鞭子来!”许夷光已扶着李氏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满脸冷嘲与轻蔑的看向许明孝道:“你若真敢打死我,我反倒高看你一眼,可惜你骨子里就是个无能没用的,不然你试试,看你这个利益至上的亲娘会不会拦你!你   心里既知道终归做不成的事,就最好别再胡乱嚷嚷了,毕竟我连给人开膛破肚都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的,你最好别与我比狠!”   可不是吗,这个孽女连给人开膛破肚都敢的……许明孝果然被吓住了,色厉内荏的看向许老太太嚷嚷道:“娘,您听见这个孽女的话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丝毫不知悔改,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还有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贱人也   是,到底留着做什么?我不管,您今儿若是不同意我休了她,再将她们赶出去,以后是死是活通不与我们许家相干,我也不活了!”   许老太太打昨儿起,便窝了一肚子的火了。虽然之后事情到底解决了,目测也不会给许家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反倒有可能会给自家带来好的影响,她心里依然怒不可遏,当初她说什么来着,让死丫头别救那些底层的百姓,她偏不听,结果果然惹   出事来了吧?本来她是想趁机给她一个教训,所以昨儿才直接扬言不会管她死活,如此她以后自然也就不敢不听话了,谁知道,事情竟解决了,可就算这次侥幸解决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得给府里再添多少麻烦,又   得让人再看许家多少次热闹?家里其他人成日里也什么都不做,只管给她收拾烂摊子算了!   许老太太因此昨儿便想叫了许夷光和李氏到跟前儿,臭骂一顿,甚至狠狠惩罚母女两个一顿了。   是许明忠与大太太一个硬,一个软的拦住了她。   许明忠是恼她自家的孙女儿都不护着,旁人知道了,谁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话儿来?只想占便宜,却丝毫风险都不愿担,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连带将许明孝也骂了个臭死。   大太太心里自然也是不屑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所为的,只她不能说出来而已。   便只是劝许老太太,承恩侯太夫人不是说今儿要带了许夷光一道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吗,就算昨儿那周嬷嬷中突便先回去了,可万一承恩侯太夫人仍肯带许夷光进宫呢?   那如果她挨了骂受了罚,脸上带出了痕迹来,或者整个人都怏怏的,皇后娘娘见了一生气,岂非整个许家都要跟着遭殃?   夫妻两个好说歹说,才拦住了许老太太没有昨儿就找许夷光和李氏兴师问罪,答应好歹过几日再说。   可今儿刚起来,许明孝便带着郭姨娘与许宓来了松鹤居,说他们已查到当初许明孝被铁御史弹劾宠妾灭妻,以致丢官丢功名的事都是许夷光与李氏所为,还说他们人证物证俱全,请许老太太做主。   这下许老太太哪还忍得住怒气。儿子的官位与功名是何等的重要,若不是因为有此事在先,她何必要百般哄着顺着那个死丫头,就是为了能替儿子把失去的再挣回来,也为了把许家的名声再次变好,让许家再上一个台阶……谁知道到头来   ,竟然就是那个死丫头与李氏那个贱人在背后弄鬼,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许老太太这才会立时打发了珍珠去叫李氏和许夷光过来,也没有让大太太三太太等人回避,若事情是真的,这次她绝不会轻饶了李氏,死丫头想保住自己的娘不被休,也只能以后她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   什么!   倒是没想到,死丫头竟然一进来便承认了事情是她们母女所为,还一点悔改或是求饶的样子都没有,莫不是,她有什么倚仗,吃定了他们最终还是奈何不得她们母女,所以有恃无恐?   难道,她是知道靖南侯夫人私下与她的约定,吃准傅二爷非她不可了?还是,承恩侯太夫人给了她什么承诺?还有镇国公老夫人,那也不是好惹的角色……许老太太想到这里,虽然心里仍气恨得不行,一开口到底还是留了三分余地:“你着什么急,事情都还没彻底弄清楚,就要死要活的,你也是过了而立的人了,还是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夷丫头,你也别   因为你父亲昨儿没为你出头撑腰,就赌气该说的不该说的,做过的没做过的,都乱说一气,气话可最是伤人的,回头把话说死了,你再后悔,可就迟了!”顿了顿,又道:“我呢,也不会只凭郭氏与许宓的一面之词,就信了她们的话,到底真相如何,还有待对质查证,现在,我就先听一听你们母女有何说辞吧。” 第322章 添油加醋   许老太太话音未落,许明孝已愤怒的叫起来:“娘,您什么意思,方才这个孽女都已经承认是她和李氏那个贱人陷害的我,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您还有什么好问的?今儿无论您说什么,无论您考虑得再多,   贱人我都休定了,孽女我也撵定了,您若是不同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袒护她们,我可就不保证自己一时气昏头之下,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您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您!”   什么大局,什么利益,许明孝如今通通顾不得了。只要一想到自己自丢官丢功名以来的颓废日子,只要一想到自己出门时,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和明嘲暗讽,还有午夜梦回时想到前路渺茫,难道自己余生都只能这样过了的空虚与恐惧,他就恨不能立时掐   死了许夷光和李氏才好。   她们恨郭氏母子几个,那就磨搓他们去啊,反正嫡庶有别,他纵知道了,除了说几句重话,还能怎么样?   再不然,她们好好的与他说啊,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她们好好说,他怎么也能听进去几分,有所改变的。   可她们倒好,直接把他往绝路上逼,自己不好过了,便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她们陷害他时,可有想过他是她们的丈夫和亲爹,可曾有半点心慈手软?   既是她们无情在先的,那就别怪他狠心在后!   郭姨娘听得许老太太的话,也是变了脸色。本来她还在暗暗高兴许夷光竟然一开口就承认了事情是她们母女所为,她虽号称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的所谓证据细究起来,只怕未必能给许夷光和李氏定罪,只能说结果如何   ,全凭许老太太和许明孝心里怎么想,怎么看而已。   说来都是郭圃办事不得力,从她那儿都快拿上千的银子去了,却查来查去,只查到了当日找黑老三去他们银楼闹事的人,好似是孙太医的儿子,那孙太医,可不正是许夷光的师父吗?但仅只一点,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做师兄的私心想为师妹出口气,找人去他们的银楼闹事砸场子,也算情有可原,到了这个地步,这事儿也是小得不能再小,难道还能据此给许夷光和李氏定罪,说铁御   史也是她们找去的不成?也不知道郭圃都是怎么办事的,他不是一直都精明能干,凡事都不让她多操心的吗,难道是这大半年以来贫困交加,居无定所的日子,把他的脑子也给过傻了?可他若真傻了,又怎么会一再变着法儿的抠   她的银子?   哼,问他娘身体怎么样,他也只是含糊其辞的打哈哈,想也知道这大半年以来,娘一定被他们夫妇虐待得够呛,等她把李氏与许夷光打垮,扶正成为许二太太后,再一并与他们算总账!   郭姨娘因为证据还不充分,原是打算让郭圃再查一段时间的,她必须一击即中,不然事到临头功亏一篑,以后她便再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只怕这辈子也再扳不倒李氏了。   偏出了昨儿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老太太生了二姑娘好大的气,郭姨娘自然也知道了。立时改了主意,许老太太那个人,她还是很清楚的,最爱利益最怕麻烦,何况她还从来就不喜欢许夷光与李氏,这大半年以来对她们母女的和颜悦色抬举有加,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她心里还不定怎生憋   屈呢,且因为是被逼的,她心里对她们的不喜与厌恶,细究起来,只怕比以前还要更甚。若是这时候,让她知道了当初许明孝丢官丢功名,是被李氏与许夷光陷害的,再加上许明孝在一旁怒火攻心要死要活,不怕她不同意休了李氏,那她扶正不就指日可待了吗,只要李氏被休了,就算许夷光   留下了,她也有把握能尽快收拾了她!   郭姨娘于是让自己之前私自抬的那个通房红娇去请了许明孝来。   主仆两个一齐上阵,陪着许明孝吃喝得都尽了兴,眼见许明孝已十分不耐,虽未明说,神色间却全是她怎么这么不识趣,还不赶紧出去为他和红娇腾地方的意思。郭姨娘方把红娇打发了,与许明孝说起她私下查到的结果来,“……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到了孙太医的儿子,曾去见过那黑老三,听说还给了他不小一笔银子。老爷昨儿也瞧见了,孙太医听得二姑娘惹上了   人命官司,第一时间就赶了来,百般维护二姑娘,便是亲生的父亲,也不过如此了,让自己的儿子帮着二姑娘陷害一下您,又有什么大不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医,满京城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求人办事自然也是一样,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怕是十个人里,九个人都不会拒绝他,那铁御史再是号称铁面无私又如何,人吃五谷杂粮就会生   病,生了病就得看大夫,自然也不会是那个拒绝他的例外。”“所以妾身敢肯定,当日之事,的的确确就是太太与二姑娘幕后操控的,而不是妾身在空口白牙诬陷她们。真是好狠的心,容不下妾身母子几个便罢了,老爷却是结发丈夫亲生父亲,竟也能这般狠心,老爷   这次可千万要狠狠给她们一个教训才是啊,不然明儿谁知道她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指不定,连老爷的命都……”   一席话,说得许明孝是勃然大怒,当场便一脚踢翻了桌子,骂骂咧咧的要找李氏与许夷光算账去。   让郭姨娘给劝住了,“老爷仔细脚疼,您生气伤心妾身知道,妾身又何尝不生气伤心?委实太太与二姑娘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寒心了……可您再寒心,也得爱惜您的身子,也要考虑别气坏了老太太。”“况一来还不知道二姑娘明日会不会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如今看来希望虽不大了,总归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万一您今晚上发落了她,明儿皇后娘娘就要见她……二来,大老爷这会儿在家呢,事情闹大了   ,把大老爷也给惊动了来,只怕到头来,您问罪不成,反会被大老爷臭骂甚至再打一顿,反正事情又不是落到大老爷头上的,他不痛也不痒,为了所谓的名声,当然是能混过去,就会混过去的。”“再者,大老爷虽官运亨通,想再更进一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指不定满心都盼着能借二姑娘的东风,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呢,当然更不会发落她,只会护着她了,老爷还是等明儿大老爷不在家时,再兴师问罪也不迟……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巴不得自己的父亲好,为了父亲连命都可以不要,咱们家却是恰好相反,心狠手毒得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323章 立时写休书   郭姨娘一番明为解劝,实为添油加柴的话,倒是勉强劝住了许明孝,许老太太他不怕,许明忠这个大哥他却是怕的,何况还有皇后娘娘那尊大佛在。   却也让许明孝的怒火越发的高涨,越发的恨不能啖李氏许夷光的肉,喝她们的血了。   好容易忍到天亮,确定许明忠已经去了衙门后,许明孝哪里还忍得住,立时便去了松鹤居见许老太太。   于是方有了后面这些事。却说郭姨娘听得都到这个地步了,许老太太还想袒护许夷光和李氏,不由在心里将许老太太骂了个臭死,合着在你心里,我们母子都不重要,死活好歹都是小事便罢了,竟连亲生儿子遇上这样的事,你首   先想到的依然是利益与好处,而不是同仇敌忾,许明孝真是你亲生的吗?   可郭姨娘也知道,现下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于是看了一眼许宓,示意许宓开口。许宓接收到郭姨娘的脸色,立刻开了口:“是啊祖母,许夷光都亲口承认当初是她和李氏陷害的爹爹的,我们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您还有什么疑问,需要听她们来为您解答的,她们必定只会狡辩,说方才   是说错了,或者是气话,您可千万别被她们蒙蔽了!”   许宓说到最后,眼里已是掩饰不住的狂热与志在必得。   好容易才找到了郭圃,又在惴惴不安中,等来了好消息,她和姨娘这次是怎么也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将许夷光和李氏踩死在脚下的。   哼,你许夷光不是很得意,把我们母女逼得都快没了活路,还得凡事都让我为你让道吗,我看你这次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等你那些大大小小的所谓靠山,都知道了你是个何等心狠不孝的东西,等你有个下堂妇母亲,自己也沦落街头后,我倒要看看,你那些靠山谁会管你的死活,皇后娘娘又会不会再召你进宫去。本来昨儿得知了皇后娘娘今日会召许夷光进宫觐见时,许宓差点儿没当场咬碎了一口牙,老天爷怎么能不公至厮,什么好事都落到许夷光头上,她若真是个好的便罢了,可她分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是   个最可恶最可恨的。   老天爷高高在上,世间所有人是好是坏,照理都该看得一清二楚才是,怎么偏就对许夷光那般偏心呢?   万幸,老天爷到底还是没有偏心到底,上午才给了许夷光一个大馅儿饼,下午立刻又砸了一块大铁饼下来,牙齿都差点儿给许夷光砸掉,——姨娘果然说得对,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许宓的话许老太太可以不管,许明孝的愤怒,她却不能视而不见。   他憋屈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自省,也从来没有想过前路和未来,日日都沉浸在自怨自艾与醉生梦死里,如今好容易找到了那真正陷害他,毁了他一辈子的人,他自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许老太太只得放软了声调哄儿子,“我几时袒护李氏母女了,就算是审家里的下人,且得双方对质,先听过双方都是怎么说的后,才能有所决断,不然仅凭哪一方的一面之词,就给另一方定了罪,还有什么   公平公正可言?何况,郭氏与许宓可是有前科在先的,万一她们因此心里一直怨恨着李氏母女,所以设了局陷害她们呢?那我就更得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了!”   心里对许明孝很是失望,这个儿子,看来这辈子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了,哪个成大事的,会日日都盯着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呢?   好在她还有长子……许明孝仍然怒不可遏,“还要怎样对质,郭氏又哪里是一面之词,明明方才这个孽女就承认了,娘,我真是您亲生的吗?既然您不为我做主,我也懒得与您多说了,来人,取纸笔来,对,就是你,立刻去取   ,敢不听话老爷我立时打死你!等纸笔来了,我立时写休书休了贱人,等休了贱人后,再来收拾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娘您休想再拦我,谁也休想再拦我!”   他一副暴怒的样子,被他远远点中的下人不敢不听话,很快便取了纸笔回来。   许明孝接过,便到桌前铺平了纸,提起了笔来。   一旁许瑶光看在这里,见许夷光与李氏始终不开口,许老太太见她们不开口,也沉着脸抿紧了嘴唇,半点阻止许明孝的意思都没有。再也忍不住开口了,哪怕大太太几度以眼神警告她,“二叔父,您的确不能只凭郭姨娘的一面之词,就给二婶婶和二妹妹定罪,就算公堂断案,也没有您这样的。且不说二妹妹方才必定是说在气话,昨儿才   发生的事,您难道就忘了吗?她怄您的气也是理所应当,换了我爹待我那样无情,我比二妹妹还要激动,就算她不是在说气话,事情的确多少与她和二婶婶有关,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我说句我作侄女不该说的话,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二婶婶性子好,才能忍您至今,换了任何一个旁人,都早不知道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把事情就此揭过去,以后与二婶婶重新开   始,大家好好儿的过日子?二婶婶哪里不好了,除了家道中落,不能为您带来岳家的助力,不能为……”大太太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喝断了许瑶光,“闭嘴!既然知道这话不是你做侄女的该说的,你就不该开口才是,看来是我这些日子太纵着你了,你立刻给我回房,把《女诫》抄一千遍,不抄完不许踏出房   门一步!”   大太太今日之前,对李氏和许夷光的态度都已是大不一样,哪怕昨儿才得知了许夷光是以剖腹取子的法子救的承恩侯夫人几个,她的态度于稍微有些难以形容与接受外,也并发生什么变化。   但现在,大太太的态度变了。   李氏恨许明孝,暗里教训他,她勉强可以接受,所谓“至亲至疏者夫妻”,很多夫妻反了目后,做得更狠更绝的都大有人在,李氏憋屈了这么多年,一旦爆发,自然不可能点到为止。可大太太同时又知道,李氏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决心这样对付许明孝,所以从头到尾筹谋行动的人,都只会是许夷光,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对她再不好再无情,那也是给了她生命的人,她怎   么就能狠到那个地步?   不怪十来岁的年纪,就敢给人开膛破肚,连对亲生父亲都绝不心慈手软了,对不相干的旁人,自然更是一样了!叫大太太如何还肯让女儿为她求情,女儿再与她往来下去,岂非也要变得跟她一样的冷漠左性,心狠手辣了? 第324章 不是休书是和离   大太太话音未落,许明孝已看向许瑶光怒声说道:“瑶丫头,你这些话,是你该与自己的长辈说的,你这个态度,又是与长辈说话时该有的吗?大嫂,您和大哥就是这么教女儿的?那大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   去嘛,一样教不好女儿,那他凭什么教训我?”   说得大太太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却又不屑与许明孝对话,便只是骂许瑶光:“你还愣着做什么,耳朵聋了,没听见我方才的话?还不立刻给我出去!”   许瑶光满脸通红,又是羞又是气又是恼,低着头就是不肯出去,她要出去了,二婶婶与二妹妹就越发没人相助,越发只能任祖母和二叔逼迫宰割了。   她虽然人微言轻,到底聊胜于无。许夷光将许瑶光无声的坚持看在眼里,心下感激之余,终于迎上许老太太淡淡开了口:“事情的确是我做的,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敢当,大姐姐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当日我若不出手,我娘还不定得让许二老爷打成什么样,谁能想象,一个所谓书香门第的官老爷,打小儿读圣贤书长大的,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却一点尊重都没有,想骂就骂,想打即打呢?别人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形,可能只会明里暗里收拾   那迷惑挑唆老爷的人,只当收拾了贱人,自然一切都好了。”说着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却不这样想,贱人之所以敢那般恃宠而骄,一次比一次过分,说到底都是老爷纵的,说到底源头都在老爷身上,我自然要追本溯源,直接绝了源头,让源头与贱人都受到惩罚。   所以,没什么可对质的了,事情就是这样,只是一点,许二老爷要与我娘恩断义绝可以,不过不是休书,而是和离,我也要跟着我娘一起离开许家,从此不再姓许改姓李……”   “孽畜你做梦!”话没说完,已让许明孝近乎歇斯底地的喝断,“贱人那样忘恩负义的陷害我,我不打死她,再休了她,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只能沦为孤魂野鬼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还想和离,给老子做梦!还有你这个小畜   生也是,本来我还想将你赶出去,沿街乞讨的,现在也改主意了,我就要将你留下,变着法儿的折磨你两年,再将你嫁个又穷又丑的老鳏夫,日日三顿打,让你求生不死,求死不能!”   许老太太的脸色没比许明孝好到哪里去。   本来她还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想胳膊折在袖里,把事情就这样混过去的,倒是没想到,死丫头会这般的不识抬举,这般的嚣张!不过她话没说得像许明孝这般难听,“原来事情真是你们母女做的,倒是我小瞧了你们,也忘了这世上知恩图报的人,到底比忘恩负义的人少!只盼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不会知道这些吧,不然他一定会后悔   当初为什么要雪中送炭,在那样的当口,也没有背信弃义,反而提前替儿子迎娶了李家女进门,还一救济李家全家老小就是十几年的,我可不想他死了都不得安生。”冷冷对着面无表情的李氏把这番话说完,许老太太方转向了许夷光,嘴角虽带着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你一个小丫头,心倒是挺硬的,也不知道随了谁?不过不管随了谁,你姓许,是许家的女儿都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你娘只能自己一个人带着休书离开我们许家,从此流落街头了,至于你,既是我们许家的女儿,父母亲长要怎么对待你,便都是我们许家的家务事,便是皇上,都未必好置噱的   ,所以,你打今儿起,可就得自求多福了。”   许明孝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立时一脸的得意,提笔开始写起休书来。   一旁郭姨娘与许宓紧紧盯着他的笔,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了,她们母女热切盼望了这么多年的这一幕啊,终于还是让她们给盼到,她们也终于苦尽甘来了!   许夷光却仍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好像许明孝与许老太太骂的是别人,威胁的也是别人,而不是她们母女一般。她的声音更淡,“皇上好不好置噱许家的家务事,老太太大可一试,话说回来,全天下有什么事是皇上不好管,管不了的?只看皇上肯不肯管,有没有那个心情管而已。可惜不巧,我不但救过皇上的嫡亲舅   母,还才救了皇上的嫡亲舅嫂,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一个做母亲的,一个做妻子的,皇上别人的话或许不会理会,自己母亲与妻子的话,却未必不肯理会,老太太要不要与我打个赌?”   许老太太闻言,本就满肚子的火,怎么压都快要压不住的。这下终于彻底压不住了,厉声道:“你这是在吓唬我吗?真以为你会点儿医术,侥幸救了几个人,便能狂到天上去,谁也奈何不了你了?哼,我倒要看看,等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何等忤逆不孝,心狠手   辣的东西后,还有谁会找你看病的,毕竟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狠手,对别人自然更没有顾忌了,谁敢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死丫头着实可恨至极,什么好处什么利益,如今都不重要了,许老太太满心只剩一个念头,这次她一定要狠狠教训她,让她悔不当初。   没道理她顺心遂意的过了一辈子,到头来反要被自己的孙女儿威胁,反要对着自己的孙女儿低头,何况还是她们母女不仁、忘恩负义在先的,她就更不能咽下这口气了,不然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许夷光淡淡道:“我犯不着吓唬老太太,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当然,我也知道老太太心里不痛快,所以,我可以答应你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提几个条件,老太太可以考虑一下这笔交易划不划算。至于老太太说的,等满京城的人知道了我忤逆不孝,心狠手辣后,还有谁会找我看病,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毕竟命比什么都重要,不论贫富贵贱,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虚的,不是   吗?”顿了顿,继续道:“反正您对我娘不满意,鸡蛋里也要挑骨头,早不是一日两日,许二老爷对我娘更是从无半分夫妻情谊,您何不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呢,趁早让我娘与许二老爷和离了,您趁早给他另娶一位你们都满意的太太,不是皆大欢喜吗?这些年许家接济我外祖父家的银钱财物,您也可以放心,我一定会悉数加倍奉还的。” 第325章 恼羞成怒   悉数加倍奉还?   许老太太肺都要气炸了,怪不得之前死活不肯让公中再送银子财物去碾伯所,非要坚持自掏腰包呢,敢情从那个时候起,就已在打着和离的主意了?   哼,说得倒是轻巧,‘一定会悉数加倍奉还’,自家难道还会缺那几个银子?可于他们李家来说,那却是救命的银子,若不是有自家十数年如一日的接济,李家早全部饿死病死,李氏也别想什么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早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境地了,如今翅膀才刚硬一点,就想反咬自家   一口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银子好算,当中的情谊与恩德又要怎么算,那可都是无价的!许老太太想着,冷笑起来:“加倍奉还?十几年的恩义,十几年的雪中送炭,你们还得起吗,以往只当救了狼,却被狼给吞了的东郭先生,救了蛇,却被蛇给咬死了的农夫都只存在于话本传说当中,如今我   方知道,原来我身边就有比那狼和蛇更忘恩负义,更不堪的东西,我今儿要是如了你们的愿,我也不必活着了!”许夷光淡笑接道:“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嗟来之食,甚至……沽名钓誉,老太太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许宓可只比我小了三个月不到,哪个真正家风清正的人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又有哪个懂规矩的人家,能做出小妾十数年如一日踩在正房太太头上,做夫君的反而助纣为虐,对正房太太非打即骂的事?说到底,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你们赔上的只是几千两银子,我娘赔上的,却是十几年最好的年纪   和青春,大家也算扯平了。”   说着,心里一动,又道:“更何况,当年李家是怎么覆灭的,老太太难道会一丝一毫都不知道?那这十几年所谓的恩义,就更是一场笑话儿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知道什么了?”话没说完,已让许老太太近乎气急败坏的打断,“哼,作了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脸在这里与我狡辩,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   儿,早知今日,当初我就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该同意老太爷的话,即刻迎了贱人进门,更该在你这个小贱人刚生下来时,就将你溺死在血盆子里,也省得今日被你反咬的!”   许老太太满脸的愤怒,但在打断许夷光的话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却飞快闪过了一抹慌乱。虽然转瞬即逝,许夷光仍敏锐的捕捉到了,心里之前那一直有意逃避着,不肯正视的怀疑,便瞬间清晰了起来,她本来只是灵光一闪想试一试的,人在卒不及防情况下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正也只是   一句话的事,试出来了当然最好,试不出来,也没什么。   倒是没想到,她的灵光一闪,竟然真让她试出了东西来!   许老太太心里的确慌了乱了,小贱人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难道,她已查出什么来了吗?   不,十几年前她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事,连李氏都不知道,更别说她了。可她不知道,她可以想办法去查啊,她办法不是多了去吗,连在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拜孙太医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都能瞒得滴水不漏,足见她心里是多么的有成算,手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人脉又有多   广……但她总得先起了疑,才会想着去查证吧,那是谁、什么事让她起了疑的,难道是李氏告诉她的,李氏这些年的懵懂无知,也是装的,皆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心无力,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念头闪过,许老太太已是改了主意。   若李氏真知道什么,死丫头也已查出了东西来,这个妻便休不得了,不但休不得,还得把她们母女分开,用彼此来牵制对方,让对方不能轻举妄动才是……许老太太声音比方才更尖厉了,“我本来还想着,只要你们立刻认错,态度再好一点,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祖孙,多少也有几分情谊,我可以既往不咎,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生气也是于事无补,要   紧的是如何亡羊补牢……谁曾想,明明是你们犯了滔天大错在先,到头来不知悔改便罢了,还反过来威胁起我们来,真当我治不了你们了是不是!来人!”   很快许老太太的贴身妈妈便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进来了。许老太太冷冷吩咐道:“立刻把李氏给我送走,送得远远的,也不必对她客气,反正她自己都不拿自己当许二太太了,你们自然犯不着再敬着她!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休妻到底不好听,不管谁对谁错,都不   好听,所以索性不休了,送去庄子上‘静养’着即可,反正许二太太身体不好,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的。”顿了顿,看向许夷光,“至于李氏的病什么时候会好转,或是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恶化,甚至是病死了,可就没人说得准了,你这个做女儿的,不是众所周知的医术高明吗,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离得远了,鞭   长莫及,你能不能救你娘了!”   许老太太话音刚落,她的贴身妈妈便带着两个婆子上前,把李氏反剪着双手扣住了,要往外拖吗,李氏怎么挣扎都挣不脱。看得许夷光是勃然大怒,拔下发间的簪子,上前便捡两个婆子的穴位刺,也不管会不会刺出什么问题来,直刺得二人吃痛不已,浑身发麻,又惊又怕的缩到一边后,方护着李氏,看向许老太太冷冷道:“看   来老太太是打算与我们母女鱼死网破了?我倒是一点不在乎,只盼老太太回头别后悔!”   许老太太早气昏头了,哪还有半分理智可言?闻言也不理会许夷光,只厉声喝骂婆子们:“都是死人吗,连个自来体弱多病的病秧子都拿不住!这次再拿不住,就都给我滚出许家,流落街头去!把这个死丫头也给我拿了……都怕什么,她敢给人开膛破   肚又如何,如今既没有刀也没有帮手,她那点力气难道你们还敌不过了?老虎是厉害,没牙的老虎却比狗都不如!”喝得粗使婆子们一拥而上,把双拳到底难敌四掌的李氏和许夷光都给拿住了,方得意的冷哼起来:“真当我治不了你们了是不是!哼,死丫头,我不但要打落你的牙,我还要让你被打落了牙也只能和血吞,   日日都出门去给人看病,给府里谋利,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否则,你就等着给你的贱人娘收尸吧!”许夷光满脸的愤怒,因动弹不了,索性懒得再动了,只是冷冷的看着许老太太:“许老太太,我方才就说了,你回头千万别后悔,如今我再说一遍,你最好立刻放了我娘和我,让我娘与许二老爷和离,平平安安走出你们许家的大门,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的,我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第326章 挺身而出   许夷光满眼的冰冷,声音更是一丝一毫的温度都没有。   不但把许老太太唬住了,她竟然会在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的目光下,产生被毒蛇盯上了,那种自己怎么逃都逃不掉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把屋里其他人都唬住了,尤其是许明孝,本来方才被许老太太瞪了几次,让他不许开口,他心里还有那么几分不服气,听得许老太太说不休妻了,更是恼怒得很的,现下却什么不服气,什么恼怒,都消   失不见了。再看一旁的李氏,因为怕自己开口了,会拖女儿的后腿,她之后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但现下她眼里却是与女儿如出一辙的冰冷,整个人也破天荒如一柄利剑般锐利起来,让人毫不怀疑,许夷光能做出鱼   死网破的事来,她做母亲的也是一样,大不了大家便同归于尽便是!   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瑶光忽然开了口:“祖母,您有话只管好好儿与二婶和二妹妹说,她们一定能听进去的,何必要这样动刀动枪的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吗?二婶,二妹妹,你们也是,就不能与祖母认   个错儿,说几句软话,大家有问题慢慢的解决问题吗,这样闹得鱼死网破的,又有什么意义?”   终于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许瑶光说完,见李氏与许夷光都是面无表情,心里其实并不知道到底该站那一边才好,双方都有自己的愤怒自己的委屈,倒真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可单从现下的局面来看,无疑是李氏与许夷光处于劣势的,就算双方要好好儿谈,至少也得她们先人身自由了,大家才能相对平等的继续谈下去吧?因忙又哀求许老太太道:“祖母,能不能先让她们把二婶和二妹妹松开了,大家再慢慢儿的谈?二婶自来好性儿,二妹妹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您老人家自来最是公正慈爱的,难道就不能给她们一次机会   吗?就当瑶儿求您了,求您就宽恕二婶和二妹妹这一次吧,瑶儿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真跪下,深深磕下了头去。心里很是后悔方才大太太喝斥她,让她出去时,她没有从命,不然她就可以立时打发人去请爹爹回来了,只要爹爹回来了,别说二叔父了,便是祖母,也不能不听他的话,真与二婶和二妹妹闹到不死不休   ,无可挽回的局面。   又担心万一自己侥幸劝住了祖母,二婶与二妹妹却仍不肯低头,可该如何是好?二叔父的确可恶,这些年给了二婶和二妹妹不知道多少委屈受,昨儿更是罔顾二妹妹的死活,根本不配为人父,可再不配,那也是二妹妹的亲生父亲,有了父亲,她才有家族,真脱离了许家,回头二婶与   二妹妹孤儿寡母的,连个可以依傍的人都没有,岂非处境比现在还糟糕?   还不如退一步,与祖母好好的谈判,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章程来,毕竟二妹妹如今有筹码了……   许瑶光突如其来的挺身而出,看得一旁大太太脸都绿了,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方才挨骂挨得还不够吗,早知道她就该让人将她给叉出去的!   大太太因忙喝道:“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儿,还不赶紧给我起来,滚出去!”   一面喝骂,一面还上前几步,拽了许瑶光的手臂,想将她给拉出去。   大太太对许夷光的嚣张虽不至于像许老太太那般气得头脑发昏,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哼,明明就是她们母女犯了错,倒先一副受害人的架势,提起条件来,简直快要狂到天上去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丈夫与父亲对她们不好,她们就把人往死里整,连他的前程和功名都给弄掉?这   也太狠了,关键狠完还不认错,搁哪家都容不下这样的妻子和女儿。   真让李氏成功和离了,他们许家就真是窝囊到底,脸也要彻彻底底的丢尽,十年都别想再捡起来了!   恼怒之外,还有几分慌张,许夷光方才提到了当年的事,还说‘这十几年来的恩义,根本就是一场笑话儿’,难道她知道当年的事了,可就连她这个当家太太,也只约莫知道些皮毛罢了,她是怎么知道的?若真让她把当年的事给抖了出去,事关重大,只怕自家就不只是丢脸,更得遭逢大难,甚至是家破人亡了……所以大太太一百个一千个赞成许老太太态度强硬,先将李氏和许夷光分开,让母女两个都成为彼   此的牵制,以后如何以后又再说。   万万没想到,偏是她女儿又跳了出来,要破坏老太太的计划,叫大太太怎能不气急败坏,怎能不想立时将人弄出去?可惜许瑶光却是一把就挣脱了大太太的手,只管抱了许老太太的腿继续哀求:“祖母,您就放了二婶和二妹妹,大家好好的谈嘛,二婶与二妹妹是有错,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实在是二叔父这十多年来,太……换了谁,都会忍无可忍爆发的啊,祖母,您是一位母亲,是咱们家的当家人,可同时,您也是女子,物伤其类,为什么就不能对二婶和二妹妹宽容一点呢?换了二婶是您的女儿,让您的女婿这样对待   了,您能受得了……啊……”   “住嘴!我让你住嘴,给我出去,没听见吗,许瑶光,你是不是连自己娘的话都不听了?”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给了许瑶光一记耳光,打完了看见女儿白皙脸庞的手指印,又忍不住心痛与后悔,再定定看向自己有些颤抖的手,眼圈都红了。   许瑶光被母亲打了,也是又痛又伤心,长这么大,娘可连重话都难得与她说的,更别提动手打她了,明明她就没做错……对,她既然没做错,那她更得坚持到底了。   许瑶光想着,红着眼圈强忍泪水又哀求起许老太太来:“祖母,您就先放了二婶和二妹妹,大家好好儿说好不好,祖母,就当孙女儿求您了……”   看得大太太的心痛与后悔霎时都荡然无存了,这个小倔驴,这次她一定要狠狠教训她,让她以后绝不敢再犯!   却是未及开口,又见许流光许宁许宛几个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与许瑶光跪到一起,哀求起许老太太来:“祖母,求您就先放了二婶/二伯母和二姐姐,大家有话好好说啊……”大姐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们虽人微言轻,也是时候站出来,略尽她们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第327章 全是一场笑话   许老太太到底最疼许瑶光,对她一再违逆自己的意思,为许夷光和李氏求情,还勉强能忍受。   可对着许宁许流光和许宛,她就没有那么好的容忍与耐心了,冷冷剜了一眼旁边脸色大变的三太太,便厉声喝命自己的贴身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了姑娘们出去……”   话音未落,有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太太,老太太……”   话才起了个头,已让许老太太随手抓起手边的茶盅便砸了过去:“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还懂不懂规矩了?这样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给我拉出去,打三十大板,再全家撵出去!”那婆子被砸得额头老大一个包,“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不是奴婢不懂规矩擅闯,是方才来了一位公公,说很快便有圣旨来,让老太太和老爷们即刻准备接旨,这么大的事,奴婢   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这才会……求老太太饶命,求老太太饶命……”   有圣旨到,准备接旨?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许老太太和大太太,婆媳两个虽都有份一年好几次进宫朝拜,却也正是进宫的次数多了,才能知道皇上是轻易不会下圣旨到臣下家里的,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接圣旨就   更是遥远得如在天边了,便是当年许老太爷在时,许家也没接过一次圣旨。   除非,是抄家灭门的……总之,区区一个四品官家里忽然有圣旨到,绝对是坏事的几率,比是好事的几率大多了。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的脸色都变了,哪还顾得上再管许夷光和李氏,许老太太因忙吩咐下人:“快打发人去把大老爷和大爷请回来,你们也都赶紧回去各自换衣裳,我也要立刻按品大妆了,准备接旨!”   大太太忙先应了:“老太太放心,我会立刻让人大开中门准备香案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老爷又知不知道?偏老爷这会儿又不在家,我这心里,心里可真是、可真是……”   说到最后,再怎么强装镇定,也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过不管心里都怎么害怕怎么紧张,该做的事情也得做起来,是以很快大家便都散了。李氏与许夷光也终于暂时得了部分的自由,不再被人剪着手动弹不得了,却也仅此而已,母女两个随即便被许老太太的贴身妈妈让几个粗使婆子推搡着,关到了许老太太后罩房的一间厢房里,根本回不到   二房去收拾东西趁乱走人。   “娘,您还好吧?”许夷光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倒也不着急,扶着李氏到椅子上坐了,轻声问起李氏来。   李氏摇了摇头,“娘没事儿,你别担心,倒是敏敏你……”   说着轻轻抚上许夷光的脸,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很疼吧?都是娘不好,保护不了你不说,还要连累你。”   许夷光的脸的确很痛,方才只顾着与许老太太对峙,还不觉得,这会儿稍一松懈下来,疼痛便立时放大了。   但她堪堪忍住了,只道:“娘,您说什么呢,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您放心,他们困不了我们太久,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去我们自己家里,和离文书也一定会拿到的!”   本来还以为凭自己,就能拿到和离文书,带娘堂堂正正离开许家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麻烦傅御,等他意识到不对,第一时间赶来救她们了。早知道,之前就不该试探许老太太那一句的,若她不试探她,不惹得她恼羞成怒,只要她开的条件足够许老太太动心,动心得她抗拒不了,要成功拿到和离文书,应当还是不难的,在许老太太的世界里,   只怕还没有利益解决不了的事儿!   可如果不试探她,再继续无头苍蝇似的一一排查下去,还不知道要排查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出当年陷害外祖父的人,为外祖父平反……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听李氏道:“和离文书什么时候能拿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年你外祖父忽然获罪之事,如今看来,与许老太爷、与许家必定脱不了干系,方才老太太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心虚了,若不是心里有鬼,她何必要心虚?还有大太太,当时我看她也一副心虚的样子,当年你外祖父出事时,她已经嫁进许家有两年了,又是长媳,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若到头来,真查到事情与许   家……有关,我们李家全家十几口,就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的替人数银子,可真是、真是……”   说到最后,惨然的笑起来,笑里满是苦涩与自嘲。   若真是许家陷害的父亲,她这些年来的委曲求全,岂非全成了一场笑话,他们全家,也都一直在认贼作父,接受自家不共戴天仇人的怜悯与施舍?许夷光没想到李氏也一眼看出了许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心虚,忙握了李氏的手,道:“娘,您别难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的眼睛又不能透过皮肉,直接看到一个人的心里去,会被蒙蔽也是人之常情,要紧   的是,以后我们不再被蒙蔽,我们也不做那恶人便是。也可见‘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道理,只要做了坏事,早早晚晚,都是会败露的。”李氏闻言,想到若不是许夷光忽然想到要为父亲平反,她只怕还得继续糊涂下去,吐了一口气,道:“敏敏,你说得对,要紧的是,我们以后不再被蒙蔽,再就是,一定要尽快找出证据来,为你外祖父申冤   雪恨!”   许夷光点头:“娘,您放心吧,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外祖父和咱们所有亲人,还有您的冤屈,都不会白受的。”李氏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敏敏,我当时有意看了你父亲……许明孝一眼,他的表情,也很不自然,像是也知道什么似的,可我竟然跟自己的仇人,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你外祖父泉下若是有知,一定   恨死我了吧?”“怎么会?”许夷光忙道,“不知者不罪,您什么都不知道,外祖父怎么会怪您,就像大姐姐她们几个,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们与许家……我也不会迁怒她们几个,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方式,   与她们继续相处的。”方才许瑶光的仗义直言和为她们母女求情的行径,实在让许夷光没法不触动,尤其她明明都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让她别再这么做了,她都当没看见般,仍坚持继续为她们求情,——倒是没想到,许老太   太和大太太还能教出这样一个许瑶光来。还有许宁许流光许宛几个,她也记下她们这份难能可贵的姐妹情谊了! 第328章 圣旨到   李氏听得女儿的话,想到许瑶光之前坚持替她们母女辩解求情的举动,也忍不住感慨道:“瑶丫头倒真是个好的,你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也挺好,可惜……”话没说完,门忽然开了,却是已换过一身华贵见客衣妆的三太太走了进来,进来便讪讪的笑道:“二嫂,夷光,宫里来的公公说,圣旨是给夷光的,老太太让我这便带了夷光去收拾一番,即刻去前面接旨呢   。”   许老太太手忙脚乱的按品大妆后,便即刻赶往了前院的正堂,就见自家的中门已经大开,正堂前也已设好香案了。   很快,大太太也按品大妆赶了来,之后是三太太与许明孝,加上许瑶光姐妹几个和许诚光兄弟几个,乌压压站了半院子的人。   再之后,许明忠与许诚光也终于一前一后赶了回来,许老太太与大太太方心下稍定,忙迎上前问许明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许明忠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止不住的慌乱,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以免全家老老小小的见了,更慌乱无序,便只是道:“母亲别担心,若是坏事,锦衣卫该直接来拿人了,不会还要先来公公打招呼   ,让我们预备接旨。”   许老太太闻言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心下稍松,忙道:“那难不成,是好事吗?会不会,是你要擢升了?”   谁规定不是坏事,就得是好事了?许明忠暗暗腹诽着,道:“我一个区区四品,就算要擢升,也只需吏部发个文便罢了,怎么可能皇上下圣旨亲自擢升?何况我才被皇上申斥了多久呢,两三年内,怕是都擢升无望的。母亲还是别妄自揣测圣   意了,好不好,总归待会儿宫里来的公公宣读完了圣旨,自然便清楚了。”   说着发现李氏与许夷光不在人群中,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不见二弟妹和夷光?母亲,不是说好了,昨儿的事夷光并没有做错,就此揭过不提了吗,怎么全家都出来了,偏少了她们母女两个?”   心里对自己母亲的拎不清,顺她者昌逆她者亡,说穿了就是事事都必须以她为尊十分的头痛,又恼大太太不知道规劝许老太太,因面色不豫的看向了大太太。大太太这会儿也顾不得委屈了,忙低声与许明忠解释:“二弟妹本就身体不好,昨儿情绪还好几次大起大落,夷光也是,多少受了点惊吓,也多少有些寒心,所以今儿母女两个身上都有些不好,老爷若是坚   持要她们出来,我这便打发人请她们去便是。”才出了那样的事,大太太如何敢让李氏与许夷光一道出来接旨,万一许夷光那个混不吝的,当着宫里公公的面儿乱说,后果不堪设想,当然还是等接完了旨,回了老爷后,再请老爷与老太太一起定夺的好   。   许明忠这才面色稍缓,道:“既是身体不好,便罢了,回头记得请了孙太医来好生给她们娘儿俩都瞧瞧。”说到最后,不忘狠狠瞪一眼旁边的许明孝,觉得自己为这个家,为这个弟弟,真是操碎了心。不一时,宣旨的大太监终于来了,却是乾清宫皇上跟前儿数得着体面的常公公,许明忠一年里,多少有几次去乾清宫觐见的机会,自然认得后者,忙迎上前行礼笑道:“没想到竟是常公公亲自大驾光临,下   官有失远迎了。”   常公公笑道:“许大人客气了。贵府的人可都已齐了?若是齐了,咱家就先宣旨了。”   许明忠忙笑道:“除了下官的二弟妹与排行第二的侄女,因病没能出来,再就是下官的儿媳因孕没能出来,其他人都到齐了,公公请宣旨吧……”不想话音未落,常公公已笑道:“好叫许大人知道,今日这圣旨,正是下给贵府二姑娘的,怎么能正主儿偏不在呢?莫不是,许二姑娘病得很重,可许二姑娘自己不就医术高明吗?若许二姑娘实在病得出不   来,就请大人与夫人带个路,让咱家去许二姑娘床前宣读圣旨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圣旨竟是给许夷光的?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难道,昨儿发生的事,竟然这么快便上达天听,连皇上都知道了,所以今日特地下了圣旨?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对视一眼,更是除了在彼此眼里看到惊疑以外,还看到了懊恼与悻悻然。   许夷光半边脸可还高高肿着呢,怎么出来接旨?偏时间又紧急,设法遮掩一下都难,关键她都快狂上天,双方也已彻底撕破脸了,她一定不会配合她们。   更糟糕的是,万一她胡说八道,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若不是欺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大太太这会儿都想随便找个丫鬟来装成许夷光接旨,把现下这副局面应付过去了。   她只能拿眼看许老太太,让许老太太来做定夺,也省得她自作了主张,回头许老太太与许明忠都不会饶了她。   许明忠已在笑着回答常公公的话:“圣旨既是给家侄女的,她就是病得再重,抬也得抬了她来接旨才是,何况她还只是身体微恙,请公公稍等片刻,下官这便让人请家侄女去。”   说完看向大太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发人请二弟妹和夷光去?”   大太太笑着应了“是”,却没有动,仍看着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开了口:“让三太太去吧,顺道给夷光瞧瞧衣着打扮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万万不能在常公公面前失礼了,至于二太太,她可不是身体微恙,万一过了病气给常公公,可就   ……让她便不必来了,常公公,我们二太太不来,没关系吧?”   常公公笑道:“只要许二姑娘在,其他人在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来不了的,也没关系。”   许老太太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示意三太太立刻“请”许夷光去,只要李氏在他们手上,许夷光便翻不出花儿来,让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三太太接收到许老太太的命令,却是暗自叫苦不迭,她一点也不想卷入二房的这些破事当中好吗,何况虽然许夷光与李氏暂时看来处于劣势,她心里却是更看好她们,总觉得许老太太回头会输得很难看,   自然更不乐意做许老太太的帮凶,只想看自己的戏了。   可许老太太都开了口,她也不能违逆她的意思,偏她家老爷还不在府里,她连个能帮她挡一挡的人都没有。   只得冲许老太太屈膝应了“是”,“儿媳定会很快带了二姑娘来前面接旨,母亲只管放心。”却行出去,往松鹤居找许夷光和李氏去了。于是方有了这会儿三太太忽然讪笑着进来这一出。 第329章 康宁县主   三太太是个聪明人,只看常公公的脸色,便知道他走这一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甚至他即将宣读的圣旨,极有可能还是封赏许夷光的,她自然要待李氏和许夷光客气一些。   总归她一个庶子媳妇,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想来她们也不至于伸手打她这个笑脸人。   许夷光也的确没有为难三太太的心,做庶子媳妇的,谁遇事时不是明哲保身呢?   何况她不看三太太,还得看许流光。   遂只是道:“圣旨既是给我的,我自然会去接,不过我娘得和我一起去,我们母女两个,一步都不能分开,否则,今儿这圣旨我不接也罢,大不了就等皇上降罪下来便是。”   心里其实方才就隐隐有预感,这道圣旨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不然前面早该乱起来了,倒是没想到,圣旨不但不是坏事,还与她有关,那应该是皇后娘娘替她在背后下了功夫?   那她和娘就更是一步也不能分开了,省得一分开便再也见不着,真成彼此的牵制了。   三太太闻言,面露难色,道:“可老太太说,二嫂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常公公,让夷光你一个人去即可……”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沉声道:“我和我娘一步都不会分开,三太太只要说是我自己坚持的,我发起狠来,你虽是做长辈的,心里也发憷,何况事出紧急,也不敢对我再用强,老太太自然怪不到你头上了。”   三太太心里正是这样想的,不妨竟让许夷光给说了出来,脸上飞快闪过一抹不自然,讪笑道:“夷光,既然你坚持要和二嫂一起,那就一起吧,不过,你们得先回去换身衣裳才是,还有你的脸……”   母女两个都是一身家常妆扮,还钗环不整,衣裳凌乱,许夷光看起来情形更糟,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还破了,也不知道得冷敷多久,才能勉强见人?   必须得赶在常公公等得不耐烦之前,将母女两个都收拾得能见人才成啊。   许夷光却嘴角一哂,淡淡道:“时间紧急,我和我娘就这样去接旨吧,挺好的。”一边说,一边已扶着李氏站起来,抬脚在往外走了。好在哪里了……三太太暗暗叫苦不迭,见许夷光满脸的凛然,知道自己怕是劝不住她的,只得暗暗安慰自己,大不了事后被老太太骂一顿吧,难道她还能让自家老爷把自己也给休了不成?当务之急,还是将   人弄去前面接旨是正经。   于是三人很快出了厢房的门,不疾不徐的往前面走去,——不过不疾不徐的只是许夷光和李氏,三太太见母女两个走得跟闲逛赏花儿似的,却是满心的着急上火,只再着急上火,也只能忍着罢了。   好在一炷香的时间后,三人总算还是抵达了前面的正堂。   许明忠远远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进来,因笑着与旁边的常公公:“家弟妹与家侄女到了,劳烦公公准备宣旨吧……”   话没说完,见越走越近的李氏与许夷光都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许夷光的半边脸还高高肿起,霎时变了脸色,面色不善的看向大太太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太太满脸的不自然,“这个、这个……”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明忠才好,心里对三太太很是不满,让你去请人,你就是这样请的?果然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么,别忘了如今还没分家呢!   一旁常公公已“哟”了一声,笑道:“这便是许二姑娘吗?果然瞧着一副病得不轻的样子,只是这病也是奇怪,竟病在脸上?”   本来对许夷光还有几分好奇与害怕的,现下也顾不得了,脑子里眨眼间已闪过了七八种猜测。这下许明忠也满脸的不自然了,心里已约莫猜到,只怕就今儿自己出门后至今这短短两三个时辰内,家里又已闹过一场了,若不是想着常公公还在,家丑不可外扬,他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许老太太和许明   孝一顿了。   许夷光才不管在座众人是如何的神色各异,上前便落落大方对常公公行了个礼,道:“让常公公久等了,都是小女的不是,请公公这便宣旨吧。”   说完,扶着李氏跪下了。   其他人见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只能跟着都跪下。常公公方敛住心神,展开圣旨,满脸肃穆的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许氏二女,端赖柔嘉,誉重京城,德光杏林,妙手仁心,现特封为县主,赐号‘康宁’,另赐宅邸一座,黄金五百两,钦此   !”   皇后娘娘竟为自己向皇上求了个县主来……许夷光满心的意外与感激,面上却尽量自持着,端肃的应道:“臣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圣旨。常公公立时扶了她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恭喜康宁县主,贺喜康宁县主了,像您这样凭自己本事得封外姓县主的,咱们大周自开国以来,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县主可真是好造化,以后有机会时,可千   万要多多提携老奴啊。”   许夷光忙笑道:“公公实在太客气了,我那点微末本事,何足挂齿,不过是承蒙皇上与皇后娘娘厚爱罢了。对了,敢问公公,我需要进宫谢恩吗?”   常公公笑道:“自然是要的,不过皇上日理万机,怕是抽不出空接见县主,所以县主只需要去皇后娘娘宫里谢恩即可,只是……”   看了一眼许夷光的脸,“不过县主放心,老奴会回去向县主代为陈述,请皇后娘娘择日再宣县主进宫谢恩的,以皇后娘娘对县主的看重,想来一定会同意的。”   许夷光就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如此就多谢公公了。”   说完捋下腕间羊脂玉的镯子塞给常公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公公千万不要见笑。”   心里暗暗庆幸,得亏一早起来想着有可能要进宫,手上戴了好几对儿镯子,之后确定不用进宫了,也没卸完,留了一对儿,不然这会儿可拿什么打点常公公?   一旁许明忠见状,忙笑道:“公公请随下官去厢房里吃杯茶,歇歇脚吧,若公公不弃,肯赏脸留在寒舍用一顿便饭,就更是蓬荜生辉了。”面上在笑,心里却是乱成一团,夷光丫头竟被皇上亲封为了县主,本来这于他们许家来说,是多大的荣耀,可看夷光丫头的样子,分明已是不拿这个家所有人当亲人,恨不能立时与他们划清界限,甚至连打点常公公,都自己出手了……到底他不在家这两三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330章 运道好到逆天   常公公一听许明忠的话,便知道他这是想再单独打点自己一番,要搁平时,他定会欣然前往,毕竟谁也不会嫌银子多不是?   可今日他却不打算如许明忠的意,出宫前皇后娘娘宫里的老雷可与他说了,许家上下都待许二姑娘不怎么样,所以皇后娘娘才会一心为她撑腰,让他可千万对许二姑娘客气一些,亲热一些。谁曾想许家待许二姑娘,哦不,如今是康宁县主了,这般有本事,这般出息的女儿,许家上下却待她岂止‘不怎么样’,那明晃晃的五根手指印,可还挂在康宁县主脸上呢,也不知是谁打的,竟下得去那个手   ,在他来之前,康宁县主母女又受了多大的委屈?   那他就更不能拿许家的银子了,不然回头皇后娘娘知道了不高兴,他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常公公想着,淡笑道:“咱家还赶着回宫复命,就不叨扰许大人了,何况贵府人多事忙,连个服侍康宁县主更衣梳洗的人都没有,咱家留下,岂不是白给贵府添麻烦?还是别了。”说完当没看见许明忠白一阵青一阵的脸,转向许夷光打了个千儿,笑道:“县主,老奴就先告辞了啊,至于御赐府邸的房契和御赐的赏金,还有县主的玉册玉印和礼服,皇上下旨时,行人司已让人去宗人府   和内务府报备了,想来很快就能一一与县主送到,县主只安心等着即可。”   许夷光忙欠身道:“多谢公公,回头我再好生答谢您。”   常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县主太客气了,老奴告辞。”起身带着跟来的几个小太监,径自去了。   许明忠见状,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心里自是瞧不起太监们的,可再瞧不起,也知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因为很多时候,小人或许成不了事,却一定能败事。   因忙叫着:“常公公,您请留步……”   三步并作两步追常公公去了,很快便与常公公一行人的背影一道,消失在了屋里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屋里众人这才相继回过了神来,一时看向许夷光和李氏的目光,都复杂得难以言表。   尤其是许老太太和大太太。   其实方才常公公说圣旨是给许夷光的时,婆媳两个察言观色之后,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了。   可终究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也许圣旨只是口头赞许一下许夷光,再象征性的赏点东西,就跟上次皇后娘娘赏东西给她一样呢?   万万没想到,许夷光竟能那般好命,让皇上下旨给钦封为了县主了,那可是堂堂正二品的县主啊,郡王的女儿才能封的,还不是每个女儿都能封,必须得是嫡长女才能请封,连嫡女都未必能行。   如今许夷光一个罪臣之后,父亲也才成了白身,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的黄毛丫头,竟然眨眼间,就得到了郡王嫡长女才能有的待遇,这运道岂止是好,简直都好得要逆天了!   说到底,都是她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才得来的,县主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的确如天上的月一般,遥不可及,可于皇后娘娘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谁说许夷光要什么没什么的?她只要有那一身过人的医术,便可以要什么有什么,直上青云,这一点,她们不是早就意识到了,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哄着她顺着她吗?   可问题是,她们哄了她顺了她这么久,偏偏今日却破了功,大家已是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了。怎么办,如今的局势,要怎么才能挽回,让她以县主之尊,继续留在府里,为他们许家增光添彩,让整个许家都因她水涨船高?又要怎么才能把今日之事给揭过去,让她以后还肯继续为她们希望她去看病   的病人看病,为自家带来人脉与好处?甚至让她将来高嫁了之后,也让自己的夫君和夫家照拂他们许家?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懊恼。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这便是了。   她活了这么几十年,倒是自问能屈能伸,关键是,她就算肯放下身段,向许夷光和李氏赔不是,甚至求她们,她们就一定肯接受,肯既往不咎吗?正自挣扎揪心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旁一张脸堪称五颜六色,整个人抖得秋风里落叶一般,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的许宓,想到事情都是她和郭姨娘闹出来的,若不然,根本到不了这一步,一瞬间看向许   宓的目光简直能吃人。   将因为身份低微,没有资格出来接旨的郭姨娘,更是恨了个臭死,贱人,每次都是你生事,看我这次饶得了你饶不了你!   许宓却没感觉到许老太太杀人般的目光似的,身上一时如被火烧,一时又如坠冰窟,觉得自己的思绪和意识都已脱离出了身体,漂浮到了半空中去。   怎么会这样?明明眼看父亲的休书都已写好,祖母也恨许夷光与李氏恨得什么似的,她们母女分明就已彻底没有翻身之日了,怎么会忽然就来了圣旨,许夷光忽然就成了县主,这下别说休妻或是其他惩罚了,全家人必   定又得捧着顺着许夷光,甚至跪舔她了,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和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恶意的对待她们啊!   偌大的正厅,因为所有人都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是碍于长辈们没发话,不敢先开口,一时间竟与之前在松鹤居时一样,又落针可闻了。   许夷光将以许老太太为首的几个人的神情各异,和以许瑶光为首的几个人真心为她高兴与松快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一哂,冲许瑶光几个善意的点了一下头。随即扶了李氏便往外走:“娘,御赐的宅邸一定色色都齐全,我们可以先不用急着搬去庄子上,可以直接搬去御赐的宅邸。您方才也听见常公公的话了,很快房契就会送到,等房契送到后,那宅子就彻彻底   底是我们的家,是只属于我和娘的家,以后再没有会说咱们寄人篱下,一草一木都靠人施舍了,娘,您高兴吗?我早说过,一定会让您堂堂正正离开这个牢笼的,今日我终于做到了!”   这话说得许老太太立时攥紧了拳头,差点儿没怄死过去。   却也知道再怄也只能忍着,当务之急,是将人给留下,因忙腆着脸开了口:“夷丫头,你们娘儿俩着什么急呢,我们大家伙儿还没向你道喜呢,大太太,你说是不是啊?”   大太太被点了名,只能忙忙也笑道:“可不是吗,夷光,二弟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一定要摆几桌戏,搭一台戏,好生热闹几日才是。”   许夷光头也不回,只管扶了李氏继续往前走:“和离文书我会尽快打发人来拿,请许二老爷尽快签好了,大家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否则,我不介意对簿公堂,甚至进宫求皇后娘娘做主。”“至于这些年许家花在我们母女和李家上下身上的银子,御赐的五百两黄金,就当是我还给贵府的第一笔银子了,之后我还会分期还贵府四万五千两银子,我娘在许家十七年,就当一年一千两银子,一共是一万七千两,我十三年,一共是一万三千两,再加上这十七年来,你们施舍给我外祖母和舅舅们的每年一千两,剩余的三千两,就当利息了,如此共计五万两,我既说了会加倍偿还,自然就会做到,从此后大家便账债两清,互不相干了!” 第331章 覆水难收   ‘账债两清,互不相干’?   想得美!许老太太好容易才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与憋屈,继续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儿呢,这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一家人自然也是一样,再是血浓于水,亲热要好,同样也有拌嘴闹别扭的时候,可却不能因为偶尔拌了嘴闹了别扭,就否认了大家的血脉骨肉之情不是?祖母知道,方才祖母的态度的确过激了些,祖母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你就看在祖母上了年纪,老糊涂了的份儿上,原   谅祖母这一次好不好?”说完,见许夷光半晌都没有反应,也不肯回头,只得又骂许明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你太太和夷丫头赔不是呢?每次都是这样,听见几句谗言,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闹腾,你也是三十开外的人了,什么时候能别再这么冲动,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呢?都是郭氏那贱人闹的,真以为腹中怀着许家的骨血,我就不能治她了?我们许家缺什么也不会缺孙子孙女,今儿我就把她给远远的送走,让她自生自灭   去,你要是再敢去找她,甚至将她弄回来,我就让你大哥打折你的腿!”   骂得许明孝满脸的呆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给李氏和许夷光道歉?   他做不到,明明就是她们害了他,让他丢了官不说,还连功名一并丢了,那可是他苦读了十几年,才辛辛苦苦得来的,既然她们无情,就休怪他不义。   更何况他们许家还对李家恩重如山,李氏那贱人却如此的恩将仇报,他是绝不可能轻饶她的,还道歉,哼,做梦,她们母女两个,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许明孝同时也知道,今日自己要休妻是万万不可能了,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他,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一个县主女儿,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不言而喻,若自己之前能对她好一点,对李氏也好一点,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他的官位与功名,没准儿都早已回来了吧。   那个死丫头,给自己挣个县主都轻而易举,他又不是要升官,只是想官复原职而已,有什么难的?话说回来,叫他怎能不生气,死丫头明明就有那个能力,就是死活不肯帮他,他可是她老子,给了她生命和一切的人,她倒好,陷害了他就算了,眼睁睁看着他在泥淖里挣扎,也不肯拉他一把,这种忤逆   不孝的东西,还有李氏那个假清高、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贱人,他今日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他还算什么男人!   许老太太见自己说了一大通话,次子却黑着脸什么反应都没有,心里着实不耐烦。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就不能想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说来说去都怪他,他但凡平日待李氏和夷光丫头稍稍好些,不叫李氏对他彻底死了心,事情也不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让她这么大年纪了,仍是操不完的心!   “咳咳咳……”许老太太咳嗽了几声,正要说话。许夷光终于转过了身来,淡声冷哼道:“血浓于水?许老太太,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要把我娘送去庄子上养病,什么时候会好转,或者什么时候病情会恶化,甚至一不小心就病死了,可没人说得准,您也不但要打落我的牙,还要让我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您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然就等着给我娘收尸吗?连我一个黄毛丫头,都知道覆水难收,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   许老太太被问得满脸的尴尬。   这些话的确是她说的,当时她也的确是打算这么做,而不是空口白牙吓唬她们的。   可她哪里能想来,也就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彼此的处境就掉了一个个儿,换许夷光和李氏在天上,他们在地上,只能仰视她们了呢?她只能讪笑道:“那个,祖母这不是一时气糊涂了吗?你父亲这些年,对你们母女关心得是不够,有些时候,更是荒唐得让人牙痒痒,可他再荒唐再不堪,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会本能的偏心于他,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何况你们之前,的确做得过分了一些,哪有一言不合,就拿他前程和功名开玩笑的,他好了,你们才能更好不是?所以我当时就说了,只要你们态度良好,事情总归已经过去,说什   么都是于事无补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可这不是……这不是你的态度太过坚决,让我和你父亲……都一时气昏头了吗……”   “您不是一时气糊涂了。”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淡淡打断,“您是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是我忽然封了县主,这会儿等待我们母女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您别说认错赔不是,斥责许二老爷,说他荒唐不堪了,您心疼他且来不及了!   我也不想与您多说了,该说的,我都已说过了,您还是尽快督促许二老爷把和离书签了吧,如此大家以后见面,还能多少有几分香火情,否则,以后若是贵府有求于我时,就别怪我见死不救了!”   说完转过身,扶了李氏继续往前走。“站住!”冷不防身后却传来许明孝的暴喝,“你这个孽女,以为你封了县主,就了不起了,可以踩到所有人头顶上了?老子告诉你,不可能!你别说只是封了县主,就算是封了天皇老子,我也是你老子,想打你就能打,想杀你就能杀,连皇上都管不了!哼,老子今儿就休了你的贱人娘,让她流落大街,再绑了你,亲自去衙门状告你不孝去,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县主能当几日,一个忤逆不孝,畜生不如的东   西,又还能风光多久!”   却是许夷光的态度在许明孝看来,实在太轻慢太嚣张太看不起人了,让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满腔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   许夷光已扶着李氏走到了门口,闻言松开李氏,再次转过了身来,看着许明孝冷冷说道:“你这是在与本县主说话?”适逢许明忠送完了常公公回来,许夷光便又转向许明忠问道:“许大人,您听见令弟方才都与本县主说什么了吗?您便是没听见,想也应当能想到,那就烦请您告诉他一下,与县主说话,该是什么态度吧,   毕竟任何时候,都是先论国礼,再论家礼的,不是吗?”她真的不愿意上演这种“得志便猖狂”的戏码,可有些人总是要逼她,她也只好如他所愿了,倒是没想到,这种戏码演起来是如此的解气与痛快,不怪人人都爱呢! 第332章 宁拆十座庙   许明忠追上常公公后,好说歹说,都没能说动常公公留下,哪怕吃一杯茶再走。   万幸最后常公公还是收下了他塞过去的荷包,里面有五百两银票,想来他看过之后,应当会满意?不管怎么说,他肯收下荷包,总比死活不肯收的好,惟今也只有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可就算再往好的方面想,许明忠心里的怒气也几度快要压制不住,问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许诚光知道今儿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许诚光也是不知道,他只能负气大步往回走,想着这次一定要狠下心来,将许明   孝远远的送走,给人做师爷也行,做账房也行,总之一定要让他吃够苦头,才许回家!   不想刚回到正堂,还没进屋,就听见了许明孝骂人的声音。再然后,就是许夷光摆出县主的架子问他话……许明忠倒也不生许夷光的气,她半边脸还肿着,母女俩都狼狈不堪,昨儿又才经历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与祖母,竟浑然不管自己死活的事,她心寒心冷,委屈之   下想要发泄一番也是情有可原。   许明忠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方抱拳恭声答道:“回县主,舍弟对县主如此不敬,委实不该,您放心,下官这便教训他,让他给县主认错。”说完,便压低声音喝骂起许明孝来:“你方才是什么态度,你还懂不懂上下尊卑了?县主是你的女儿不假,可她首先却是县主,然后才是你的女儿,就跟皇上之于皇子们来讲,先是君再是父是一样的,你还   不快向县主赔礼,等着我请你呢!”   许夷光冷眼看着许明忠教训许明孝,对许明忠这个大伯父,她一向都是比较敬重的,相较于许老太太,许明忠这个当家人,也的确公正得多。   可此时此刻,许夷光对许明忠再也敬重不起来了,若连大太太都知道当年她外祖父获罪的事,与许家脱不了干系,许明忠知道的,肯定只会更多,甚至,他直接参与了……许明孝被许明忠教训得满心的不服气,梗着脖子怒声道:“大哥,你知道这个孽女做了什么吗?当初就是她和李氏那个贱人,母女两个合起伙来害得我被黄霑那个老匹夫弹劾,丢了官职和功名的,她自己也已亲口承认了!我现下只恨不能打死她,你还让我向她赔礼,到底是我和你亲,还是她和你亲,还是你也跟娘一样,觉得这个孽女是县主了,我们所有人便只能被她踩在脚下了?我告诉你,今儿除非我死   ,否则,我一定会休了李氏这个贱人,也一定会去衙门状告这个孽女不孝的!”   一席话,说得许明忠满脸的惊疑不定,忙看向了大太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的事,竟是夷光和二弟妹幕后操控的?那岂不是让自家太太给说中了……可她们母女哪来的那个能力?   大太太点了点头,低声道:“是今晨二叔忽然带着郭姨娘与许宓,找到老太太,说……”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二叔气急之下,说要休妻,老太太本来想的是若二弟妹与夷光认错态度良好,事情都已过去了,便不再追究的,偏、偏夷光态度很是强硬,说不是休妻,是和离   ,而且她还要跟了二弟妹一起离开,改姓李而不再姓许,惹得老太太也勃然大怒……再然后,就有下人来回圣旨到了……”   大太太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有些地方还索性混了过去,可许明忠依然听明白了。   他的态度倒是某种程度上与许瑶光的差不多,固然觉得许夷光的做法太过偏激,太过心狠,那总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不是许明孝十数年如一日的宠妾灭妻,若不是老娘从来都对郭姨娘母子几个抬举有加,反倒对李氏和许夷光明里暗里多番折辱,她们母女也不会忍无可忍之下,做出那般决绝的   事来。偏偏之后都丢官丢功名了,却无论是弟弟也好,老娘也好,都没真正想过要挽回母女两个的心,平日里这样那样的破事从不断便罢了,昨儿在那样的大事面前,他们也只想着自己,一开始就放了话,绝不   会管她的死活,并且之后真正贯彻到底了……叫人怎能不心冷心寒,再不拿他们当亲人?   许明忠忽然有种今日便分家,分了家后,他便可以再不管二房破事儿,只安心在仕途上拼搏的冲动。可他也知道,至少在许老太太仙去前,分家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纵再不耐烦再暴躁,也只能忍着……因看向许夷光道:“县主,不管是非对错,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了,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我如今且先说   说我的意见,可以吗?”   许夷光点点头:“许大人请讲。”许明忠便说道:“县主如今要的,是二弟妹能和离,然后堂堂正正的离开许家,对吗?可一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到底你母亲与父亲是结发夫妻,死了也要葬到一个墓穴里的,且已夫妻十几载了,   难道,就真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吗?你父亲这么多年来待你,也难道一点好都没有,只有坏吗?不论是夫妻,还是父女,都得修几世的福,才能遇上,我希望你们都不要轻易毁了这份福气。”“二来,县主今日新封了县主,回头便出了你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你父亲固然免不得被人诟病,你母亲与你怕也是一样,何况你父亲这般生气,人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万一他真就去了衙门状告县主呢?他有手有脚的,我们也不可能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那到头来,鱼死网破怕是免不了,毕竟许家也不是什么寒门祚户,古语更是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县主还年轻,   大好的前程与福气在后头,实在犯不着为打老鼠伤玉瓶,您说呢?”说着,觑了一眼许夷光的脸色,继续道:“再一点,今日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激动,都觉着自己委屈,对方可恶可恨,哪里能谈出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来?倒不如过几日,等彼此都冷静了些后,再坐下来心平   气和的谈,或许届时彼此都能满意了,未知县主意下如何?”   一番话软中带硬,说得许夷光勾起了一边唇角。   大伯父果然不愧为上峰赞赏下属敬重,前程大好的“能吏”,就这说话谈判的本事,可甩了许老太太和许明孝一百条街都不止!她正要说话,旁边大太太接收到许明忠的眼色,虽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也只能开口跟着劝起许夷光和李氏来,“那个夷……县主,您大伯父说得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您难道就真愿意二叔与二弟妹从此后再无干系,您也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不成?二弟妹自然是您最亲的人,可二弟难道就不是吗?” 第333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您如今还小,不知道父母的不容易,也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与后悔,不到万不得已,我觉着,还是别走到那一步的好,因为那是一条踏上了,就再不能回头的不归路,您难道就不怕将来自   己后悔,二弟妹也后悔吗?”大太太劝了许夷光一回,越劝就越顺畅,等之后再劝李氏时,就更顺畅了:“二弟妹,你也是,难道就真忍心让夷光……县主家破人散,选了母亲就不能有父亲,选了父亲就得失去母亲不成?你和二弟夫妻   间有再多的不愉快,那也只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县主却是无辜的,怎么能把她卷进你们之间的不愉快当中来呢?”“我与二弟妹妯娌十几年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说虚的,就算最终二弟同意了和离,县主却是我们许家的女儿,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跟了你走,更别说改姓李的,何况二弟还死活不会同意和离,只肯给休书,难道到头来除了个‘下堂妇’的名头,什么都得不到的结果,就是二弟妹想要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这损失二弟妹不觉得忒大了些吗?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相信,以后二弟一定   会改好的,老太太与大老爷也一定会加倍管教约束他的,二弟妹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这就是养了个有出息,还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女儿的底气啊!   大太太一面暗暗叹息着,一面觉着李氏太傻。眼看女儿封了县主,成了这府里地位最高的人,这一次是真个阖府上下都只能捧着她顺着她,连带她这个当娘的,都水涨船高,以后只有她给人脸色看,没人敢再给她脸色看的份儿了,她却非要想什么和   离,看事情永远都是拧巴的非白即黑,从来不去想白和黑之间,还有很多种颜色,很多种可能性,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殊不知,过刚易折,也并不是和离了,以后的日子就一定会比现在好过。   不过,若她真是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以她那清高劲儿,就算真闹得鱼死网破了,只怕她也是在所不惜的……大太太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淡声接道:“大太太问我难道就真愿意以后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不是在说笑吗,我几时有过一个完整的家了?在许二老爷心目中,我和我娘可从来都是多余的,他和郭姨娘母子四个,那才是完整的一家人呢,既然从来都有父亲等同于没有,自然也无所谓失去与后悔。大太太最后那句话就更可笑了,我娘凭什么再给许二老爷机会,先前大姐姐几个替我们母女说情,让许老太太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时,许老太太不也没给吗?虽说我们母女原也不需要。”顿了顿,继续道:“该说的我都已说完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不想再说下去。不过方才许大人说了那么多,除了‘士可杀不可辱’以外,也不是就没有其他的道理了,譬如我大好的前程与福气且在后头,   实在犯不着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就挺有道理的,那我们就转明为暗,明的不行我来暗的便是,总能让许二老爷最终同意签下和离书的,大家就只管走着瞧吧。”   说着扶了李氏,“娘,我们走。”   “站住!”却还未及举步,就听得身后传来许老太太的怒喝声:“你们往哪里走?我让你们走了吗?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的东西!县主又如何,只要你许夷光姓许一日,就是我许家的女儿,没有我的首肯,便只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李氏,你这个忘恩负义,心肠歹毒的,更是休想再指了女儿事事替你出头,你却只管躲在后面,等着享受胜利的果实,真惹急了我,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   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一头碰死在顺天府衙的门口,甚至是碰死在皇宫门口,也要将你女儿的县主给弄没了,再将你给休了,让你流落街头去,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许老太太实在气得忍不住了。   什么玩意儿嘛,他们对她们客气,轮番的苦劝她们,不是怕了她们,只是从大局考虑,想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让事情能圆满的解决,总归都是一家人,何况本来就是她们犯错在先。   可她们倒好,给她们三分颜色,她们就开起染坊来,嚣张得意的没完没了了。   既然好话说尽,态度都快低到尘埃里了,她们还是这副油盐不进,只有别人欠她们,她们一点错都没有的样子,那他们又何需再委屈自己,索性与她们硬碰硬到底,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许夷光对许老太太的怒骂充耳不闻,只管扶了李氏往外走。   都到这个地步了,仍然翻脸比翻书还快,觉得人人都该对她逆来顺受,半点真正的悔改之心都没有。   她有本事,回头就别把这会儿翻过来的脸,再翻回去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变了几次脸了,她当在演川剧的变脸呢,叫人怎么敬重得起来!   只是母女两个到底还是没能走成。   因为忽然有下人战战兢兢的来禀:“承恩侯府打发嬷嬷给二姑娘道喜来了。”   承恩侯府来的人,却是以周嬷嬷打头,下面还有四个嬷嬷,进来后便径自笑容满面的齐齐给许夷光行礼:“恭喜县主,贺喜县主。”   许夷光满心的感激方皇后,对周嬷嬷几个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十分的客气,笑道:“几位嬷嬷快快请起。”   待几人起来后,方与周嬷嬷道:“昨儿事出突然,怠慢了嬷嬷,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嬷嬷忙笑道:“县主太客气了,这不是折煞老奴吗?哟,县主这脸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打您?回头让我们太夫人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   许夷光笑道:“没事儿,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岂敢惊动太夫人与皇后娘娘?”周嬷嬷道:“怎么能没事儿呢,县主脸都肿了,太夫人见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就说昨儿吧,老奴回去与太夫人一说,您都被人欺负到门上了,竟连一个护着您的人都没有,让您一个小姑娘,独自去面对那些个泼皮无赖,可把太夫人给心疼坏了,说别人不护着您,她护着,立时便让人服侍她老人家按品大妆了,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去了,皇后娘娘听了后,也是又生气又心疼,这不,立时就去求见了皇上,   说您救了我们家夫人和小少爷,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皇上做姐夫和姑父的,难道不该表示一下吗?”   昨儿周嬷嬷见许夷光一去不回,少不得要动疑,她又是人精中的人精,谷雨还满心的慌乱,哪是她的对手,不过三言两语间,便让她套到了想套的话。立时便决定要回去禀了承恩侯太夫人,请她定夺,看要不要帮许夷光一帮。 第334章 前因   周嬷嬷婉拒了谷雨的再四挽留,经许府的后门出了许府后,却没有立时回承恩侯府去。   而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绕到许家的大门前,混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热闹,大概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等到孙太医几个赶到,确定许夷光不会吃亏后,方回了承恩侯府去。   承恩侯太夫人瞧得她忽然回来,吃了一惊。等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惊便变成了怒,冷笑道:“且不说什么骨肉亲情了,只说皇后娘娘和我另眼相看的人,许家竟也敢这般不放在眼里,就已够可恨了!那些个泼皮无赖更是可笑,夷光救了他们的妹妹和外甥,他们却转过头来就恩将仇报,若一个个的都这样,夷光寒了心,以后不肯再出手救人了,吃亏的还不是那些个无辜的产妇和胎儿们?我们家才经历了那种上天入地、求神拜佛通不管用的绝望,   太明白绝处逢生时的惊喜与庆幸了,推己及人,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体会我当时的惊喜与庆幸,不行,这事儿我不能袖手旁观!”   承恩侯太夫人年轻时,可是个出了名雷厉风行的,不然也教不出方皇后那样出色得能母仪天下的女儿了。   也就之后被家里人丁单薄,多年来求孙无望的现实给磨平了心性与脾气,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得过且过也挺好,所以才让人渐渐忘了她的雷厉风行,只当她是个慈祥好说话的老太太。   但她骨子里,却仍是那个她,看不得不平事。   何况许夷光还救了她儿媳和孙子,给他们整个方家都带来了希望与未来,那她就更得替她撑这个腰了!   于是立时让人服侍自己按品大妆了,也不等递牌子,或是提前打发人去宫门通禀了,坐了车便直奔皇宫而去。   等到了宫门前,自然也没人敢拦承恩侯太夫人。   皇上虽后宫佳丽三千,正牌的岳母却只得承恩侯太夫人一个,与其他妃嫔的母亲,当然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半个时辰后,承恩侯太夫人已坐在方皇后的寝殿里,在与女儿说自己的来意了,“……于私来说,夷光那丫头才救了娘娘的弟妹与小侄儿,她又是个懂事知分寸的,我可看不得别人欺负她,连她家里的   人欺负她都看不得,这次定要让她扬眉吐气,也要让许家上下以后谁也不敢再薄待她们母女才是。”“于公来说,明明就是能造福万千产妇和胎儿的大善事,娘娘甚至是皇上,本就该嘉奖她,让人人知道,连皇上和娘娘都是支持她的,如此今日之事,自然不会再发生,剖腹取子的手法,也能慢慢的推广开   来了……只要能推广开来,娘娘的贤名不但生前,后世也定将为世人所铭记,那就算将来……多了圣母皇太后,也休想灭过娘娘母后皇太后的次序去了。”   承恩侯太夫人能想到这些,方皇后自然更能想到,她如今对哪个皇子都不偏不倚,那将来不管谁上位,至少她和她的娘家都不会被其所记恨,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可也正是因为她如今不偏不倚,将来不管哪个皇子上位,她与对方的感情都只会平平,自然也别想分享对方任何胜利的果实,反而只能仰仗对方和其母妃的鼻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纵不会不得善终,也只   能憋屈至死了。   那么,她若能让世人都知道她这个母后皇太后的贤名,让世人都自发的对她歌功颂德,将来的新帝便不得不处处敬着她这个嫡母,新帝的生母也不得不处处敬着她这个正宫了……   方皇后因点头说道:“母亲考虑得极是,那本宫这便求见皇上去,本来本宫之前也想过要给那丫头弄个乡君县主什么的当当的,只没找到合适的契机,今儿倒是正好了。”   于是方皇后又妆扮一番,去了乾清宫求见皇上。   方皇后在皇上面前,自来都是于恭敬之余,不乏寻常老夫老妻那种亲切与随意的。   她一向将这个度把握得极好,皇上也吃她这一套,不然她一个无子的皇后,也不能这么多年来,都稳坐后位不倒了。这一次,方皇后也没有例外,行过了礼后,便笑着与皇上道:“皇上还记得之前臣妾的弟媳难产,是一位姓许的小姑娘救了她,最终保得他们母子俱安吗?那小姑娘先前还救过镇国公老夫人一命,臣妾也见   过她一面,当真又漂亮又懂事,所以臣妾的母亲喜欢得什么似的,不止一次与臣妾说,想认她作个孙女儿,这不,今儿小丫头摊上事儿了……”把事情删删减减与皇上学了一遍,末了道:“皇上也知道,臣妾这个侄儿得来的艰难,臣妾心里是真个感激那许二姑娘,可都这么长的时间了,臣妾也没想到,到底要怎么感激她才好,轻了吧,臣妾自己心   里过不去,重了吧,又怕她心里过不去,不然,皇上就代臣妾赏个恩典与她,看随便封她个乡君或是县主什么的得了,也是您做姐夫与姑父的一片心不是?便是母后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再者,不瞒皇上,许二姑娘救臣妾弟媳,用的是……剖腹取子的法子,虽听起来有些残忍,但事实摆在眼前,她真把母子两个都保住了,臣妾便想着,也许可以试着将她的法子,慢慢的推广开来?臣妾之前着人问过户部的人了,光京城和京畿,每年死于难产的产妇,便有好几百个,咱们大周这般辽阔,全国一年下来,不是至少也得有上万的产妇死于难产,且绝大多数都只能是一尸两命,大人孩子里能保   住一人的都极少吗?”“若许二姑娘的法子能得以推广开来,得造福多少百姓后人,此消彼长,咱们大周一年也能多出至少两万人口了,长此以往,大周是想不越发的人烟阜盛,繁荣富强,都难了,所以咱们更得嘉奖许二姑娘,   让百姓们都知道,连皇上和臣妾都支持她,如此此番之事,自然便可以杜绝,她也可以安心的救死扶伤,再无后顾之忧了。”   方皇后一番话说得皇上明显动了心。   皇上自十几年前登基起,便一心励精图治,想让大周在自己手上越发的繁荣富强,八方来朝,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圣君。   可光皇上自己有励精图治的心如何够,甚至上下的官员都清正廉洁,一心忠君爱民,也是不够的,关键还得有人口,有大批年富力强,连绵后继的人口,才能有一切!而如今,每年稳定增加人口的办法摆在眼前了,皇上当然要试一试,听起来残忍血腥些怕什么,只要能救人,再残忍血腥都没关系,何况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之后,自然也就不会觉得残忍血腥,难以接受了。 第335章 君恩不可不受   皇上于是与方皇后道:“若这个法子真能推广开来,实实在在的造福百姓,那许二姑娘便是功在社稷,光封她一个乡君怎么够?还是封个县主吧,宝哥儿可是皇后嫡亲的外甥,那便是朕嫡亲的外甥,他的救   命恩人,朕作姑父的替他赏个县主也是理所应当,唔,她一心救死扶伤,就赐号‘康宁’吧。”   方皇后听得大喜,忙代许夷光先谢了恩,又请皇上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出宫宣旨去。想着承恩侯太夫人说的,李氏与许夷光好生可怜,在许家受了委屈,小妾一个接一个的有孕,家里乌烟瘴气的,却连个可以小住几日静一静的地方也没有,谁让李氏没有嫁妆,许夷光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更是什么私产都没有,也连个可以投奔几日的亲朋都没有呢?   索性送佛送到西,又请皇上赐了许夷光一座宅邸,并五百两黄金,“……皇上总不能就封人一个空头县主,旁的什么赏赐都没有吧?那臣妾可要笑话儿皇上小气了啊。”还把将许夷光剖腹取子方法推广开来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很是乐意为皇上分忧,只是这个过程,可能稍微有点长,请皇上千万不要见怪,——待得了皇上的同意,方皇后   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行礼告退,回了自己宫里去,告诉承恩侯太夫人好消息。   之后,方有了常公公一早来许家宣旨之事。周嬷嬷说完,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僵着一张脸的许老太太,继续道:“昨儿的情势虽瞧着凶险,好歹县主一直都安然无恙,连跟头发丝儿都没少,就这样,太夫人已经心疼得什么似的,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县主今儿竟被人打了,脸肿得任是谁见了都要心疼,怎么可能不更心疼?好在皇上御赐给县主的宅邸就在我们家旁边,这也是我们太夫人特地回了皇后娘娘,为县主挑中的,以后有我们太夫人看顾着,谅   谁也不敢再欺负您,就是不知道,县主打算什么时候乔迁新居,要老奴说,君恩如天,不受,便是不敬,县主很该尽快搬过去的,我们夫人还说,等过几日她出了月子,要登门道贺呢。”   也不知道许家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昨儿的事既已解决了,顺势揭过去了便是,何况不是县主更该生气伤心吗?   偏到头来,本该生气的人反倒受了委屈,半边脸肿成那样,还不定常公公来宣旨之前,县主与她娘受了多大的委屈呢,所幸圣旨来得正正好,如今一个个的且等着后悔去吧!许夷光听得周嬷嬷的话,笑道:“不瞒嬷嬷,我也想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不受,所以打算就今儿便与我娘搬进去呢,这不,正与老太太商量这事儿呢,就是老太太,好似有些舍不得我们母女搬出去   。”   从一早闹到现在,她实在是烦了也累了,只怕娘更是身心俱疲,既然短时间内,是拿不到和离文书了,那就先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之后,再来想法子拿和离文书吧。   万幸皇后娘娘想得周到,连宅子都替她考虑到了,御赐的宅邸,谁也轻易不敢去撒野,护院都可以省下至少一半儿呢……许夷光烦中作乐的想着。   周嬷嬷闻言,立时笑向许老太太道:“老太太,县主说得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不让县主领受君恩不是?”   许老太太牙齿都快咬碎了。   一旦今日放李氏与许夷光搬出去了,再想她们搬回来,可就几乎不可能了,就她们母女两个别府而居,别人也一定一眼就能瞧出来,她们母女与本家关系不好,那她的县主封来于他们许家,还有什么用?   旁人以后要求医求药,也只会直接去县主府相求,从头到尾,都不会经过他们许家,与他们许家扯不上任何干系了。   当然最糟糕的,还是许夷光与李氏若真知道了当年的事,再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早晚会全部查出来的,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哪有将人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来得稳妥?   可周嬷嬷这话许老太太也反驳不得,不领君恩就是不敬,这顶大帽子她可不敢戴。   她甚至连对周嬷嬷摆脸色都不能,人昨儿可就说了,她是伺候过皇后娘娘的,她岂能打狗不看主人?许老太太只得强笑道:“不知道周嬷嬷听说过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没有?就她们娘儿搬出去,冷冷清清的,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当然还是留在家里,大家热热闹闹的好啊。不过周嬷嬷的话也对,不能拦着不让县主领受君恩,不然这样吧县主,我和你老子同了你们一起搬出去,不过我不会住多久的,到底还没分家,待你们安顿好了,我便回来,以后你们也隔日回来一次,好在两家离得不远,如此也与不   搬出去,没什么两样了。”   还要不要脸了,那宅邸可是皇上赐给县主的,让她这么一说,竟成了赐给许家二房的,许家二房的人都能住进去了?昨儿周嬷嬷让谷雨送出了二门后,虽从二门到后门,只得短短一段距离,她依然能打听到的,都打听到了,她套话的技巧,连谷雨都抵挡不了,何况二门外引路的婆子们?关键除了技巧,还有金锞子银锞   子精巧的荷包首饰什么的,就更没人能抵挡了。所以对李氏与许夷光在许府的真正处境,周嬷嬷如今可谓是知之甚深,因为感激许夷光,——周嬷嬷虽只是一介下人,因为打小儿便服侍方皇后姐弟两个,说句僭越的话,对姐弟两个那是比自己的亲生儿   女还亲,如今承恩侯终于有儿子了,她的喜悦与庆幸,与承恩侯太夫人相比,可以说是不相上下的,自然对许家的其他人,都不可能再有好感了。周嬷嬷暗自啐了一口,笑道:“老太太也说了,两家离得又不远,什么时候想见了都极便宜的,又何必劳动您也搬出去,与县主和二太太住到一起呢?况且还有我们太夫人和夫人就近照顾县主和二太太呢,   老太太难道信不过我们太夫人和夫人不成?”   许老太太笑道:“周嬷嬷言重了,我怎么会信不过太夫人和夫人,不过是一片慈爱之心罢了,太夫人一定能体谅我的,对不对?那县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   想跟她斗,死丫头还嫩了点儿,如今她连休书都不会给李氏那个贱人,更别提和离文书了。再退一步说,就算她给了那贱人休书,她许夷光却永远都是他们许家的女儿,那她的宅邸,她做祖母的,次子做父亲的,便随时都住得,还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否则便是她不孝,以为她可以借承恩侯府   和皇后娘娘的势来压他们,他们就不可以反过来以孝道压她了?哼,还真当她治不了她了是不是! 第336章 终于离开   许夷光迎上许老太太的笑脸,脸上也满是笑意。只是笑意却未抵达眼底,上前几步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与许老太太道:“您如果不怕什么时候会人不知神不绝的病倒,甚至是……一命呜呼,还谁也查不出来您的死因,您死了也只能是白死,您就只管   带了您儿子去便是。”   “你!”   许老太太不意她竟会这般直白的威胁自己,立时黑了脸,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难道还想弑父弑祖母不成,她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因周嬷嬷几人来了,不方便留下一起接见她们,所以暂时避去了偏厅的许明忠出来了,“母亲,县主与二弟妹只是去那边的宅子小住几日而已,又有承恩侯府的照顾,您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大不了,多让县主与二弟妹带些人过去服侍也就是了,您跟去算怎么一回事,又置我们兄弟三个于何地,我们兄弟都还好好儿的呢,倒要您住到了孙女儿的宅子里去,知道的,说是县主孝顺,您   和县主祖孙情深,不知道的,还不定当我们兄弟三个怎生不孝呢,指不定御史还会参我一本,那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许明忠见自己亲自上阵,劝了许夷光那么一大通话,她仍是油盐不进,心里也升起了几分火气来。   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知道宗族之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以为她如今封了县主,便可以嚣张得亲人宗族都不要了?哼,总有她后悔那一日!   可他也知道,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都会给许家的名声带来极大的损害。去年宠妾灭妻的丑闻,已经让他们家名动京城了,再来一出休妻或是和离的丑闻,——休妻会越发坐实了去年宠妾灭妻的事实,届时只怕满京城的人都会指责他们家无情无义,同情李氏所嫁非人,何况李   氏还有娘家等于没娘家,又是给公爹守过三年孝的,“三不去”里就满足了两条,舆论更会向着她。   和离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三不去”了,可和离等同于休夫,他们家若是同意了,只会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关键因为有宠妾灭妻的丑闻在先,舆论同样会向着李氏,猜测她是不是终于忍无可忍了,而许家竟能同意和离,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得不同意?   那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与他们许家结亲,他也别再奢望什么宣麻拜相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许夷光改了主意,哪怕以后她们母女别府而居,再不回许家来呢,只要名分上她们还是许家的二太太与二姑娘,许家的名声便能得以保全,他也还能想一想以后。   只是,要怎么才能让她们改变主意呢?软的也不吃,硬的也不吃,可真是……不然,让她们母女开条件?哪怕她们漫天要价,惟今也只能忍了……许明忠在偏厅烦躁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痛一下便瞪一旁的许明孝一眼,混账东西,若不是他连自己后宅的事都处理不好,若不是他这些年一直薄待李氏母女,让她们母女对他彻底死了心,又怎么会闹   出这么多事来?   对老婆刻薄无情便罢了,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竟也一样,害他连劝夷光那丫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说不出口,也没脸指责她不孝,父都不慈了,还如何能指望女儿孝顺?   真是打死了他都不能解恨,还有郭姨娘与许宓那两个祸害,这次他绝不会再心慈手软!许明孝被许明忠瞪得满心的不服气,心里更是将李氏和许夷光恨了个臭死,惹急了他,他就杀了她们,大家都别活了……却也知道现下最好别惹自家大哥,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必定还是自己,于是一直低垂着   头,一语不发。   也因兄弟两个都一语不发,偏厅安静得很,旁边每个人说了什么,他们在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听得许夷光说,今日她和李氏就打算搬到御赐宅邸那边去时,许明忠终于觉得太阳穴不那么痛了。只要今日不再口口声声的坚持和离,不弄出个结果来决不罢休就好,人去了那边,冷静几日后,这边自家人也都冷静几日,想好万全的说辞后,再去请人回来,便最终不能将人请回来,态度也要放到足够   低,没准儿事情便能就此揭过去了。   李氏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能真不在乎女儿的名声了,今日不过是一时激愤而已,等激愤过了,心里知道后悔时,自然也就会就坡下驴了。   许明忠正想得好,谁知道又听得外面老娘说,要带着许明孝跟了许夷光和李氏一起搬出去住,才觉得不跳了的太阳穴,又开始跳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这个家里夷光与李氏最恨的人,一定非老娘和二弟莫属,原因无他,他们两个都是她们最亲的人,可恰是这两个最亲的人,给了她们最多伤害,最让她们寒心,他们如今识相的,就该远远   避着她们,彼此都眼不见心不烦才是。   可老娘倒好,竟还要赖到人家门上去,以为能凭孝道压得她们母女两个最终屈服?真是自以为是得可笑!   许明忠这下也顾不得周嬷嬷等人还在了,站起身来,便到了外面,驳回许老太太的话。许明忠驳完许老太太后,不待她有所反应,已径自看向许夷光道:“县主,君恩不可不受,那您和二弟妹今日就先搬进御赐的宅邸里去吧,等那边安顿好了,我们再登门道贺,给您暖房。至于服侍的人,您看除了您和二弟妹身边日常服侍的,还要带哪些过去,只管列个名单出来,我让你大伯母立刻给你安排,一应吃穿用度也是一样,都从公中支取,只是是每日支取,还是一旬,或是一月支取一次,还请县   主决定。”许夷光淡淡一笑:“除了我和我娘贴身服侍的十来个人,我们没有谁要再带走了,一应吃穿用度,就更不必府里操心了,我们会自理的。至于我们带走的十来个人的身契,我希望大太太能按市价转卖于我,   高于市价一些也无妨,希望大太太能通融,再就是,希望大太太能替我们安排几辆马车。”   大太太闻言,看了一眼许明忠,笑道:“都是一家人,县主还说什么卖不卖的,也忒生分了,回头我便打发人把身契都送到县主手上,马车也会尽快给县主安排好的。”   许夷光应了一声:“多谢大太太。告辞。”心里却想着,银子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也省得再与许家有牵扯。说完扶着李氏,又招呼上周嬷嬷等人,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第337章 姐妹情谊   一个时辰后,许夷光与李氏抵达了许府的二门,准备上车。因周嬷嬷几个已先回承恩侯府去,禀告承恩侯太夫人许夷光这边的情况,所以这会儿二门外不过李氏与许夷光母女两个,并吴妈妈、胡妈妈一家四口、春分谷雨立夏并李氏屋里另一个二等丫鬟白露,连主   带仆十一人而已。却是许夷光特地将两个院子服侍的人都召齐后,言明了要随她们过去,就必须得是一家人都过去,以后也不得再与许府这边的任何人有任何牵扯,像画屏彩屏立冬等原本服侍母女两个的人,便都犹豫了,   她们都是家生子,父母亲人都在许府,哪能轻易割舍得下如今的差使和亲朋们?   到底主仆一场,许夷光也不为难她们,每人都赏了二十两银子,心里则不无庆幸,幸好当年挑中春分几个时,看重的便是她们都是外面买来的,在许府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不然这会儿她得为难死。   “娘,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车吧。”   许夷光对许府几无留恋,如今要离开了,自然也没有多少不舍,连回头往里看一眼都没有,便扶了李氏要上车。   冷不防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婶婶,二妹妹……县主,等一下。”   许夷光下意识偏头一看,果然就见是许瑶光跑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是许宁许流光与许宛三个,姐妹几个都是跑得两颊通红,气喘吁吁。   很快,姐妹四个便跑到了李氏与许夷光面前来,许瑶光顾不得喘气,先就说道:“我们是来送二婶婶和县主的,还以为赶不上了,幸好,还是让我们赶上了。”   许夷光想到之前自己和李氏刚出了房门,身后就隐隐传来许老太太砸东西的声音。   再之后,她们收拾东西清散下人时,也无论是大太太三太太,还是许瑶光几个,都没出现过,想也知道定是许老太太不许她们瞧她们去,还当今儿不会有人为她们母女送行了。倒是没想到,许瑶光几个终究还是赶了来,要说许夷光如今对许府仅剩的留恋,便是许瑶光几个了,她们不能来送她,与她道别,她虽不至于伤感难过,终究会觉得有小小的遗憾,总算现下最后的遗憾也   圆满了。   许夷光因笑道:“什么县主,我还是更喜欢大姐姐叫我‘二妹妹’,也更喜欢你们几个叫我‘二姐姐’,难道,你们是要与我生分了,再不拿我当姐妹了不成?”   话音未落,许流光已急道:“我们怎么会不拿二姐姐当姐妹了,不拿你当姐妹了,我们巴巴的赶来做什么?这不是、不是……”   不是见她对许老太太和许明孝许明忠都一点不客气,让他们必须尊称她‘县主’,摆出县主的架子来时,气势逼人,让人不敢直视,所以她们不敢再轻易造次吗?许夷光不必许流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也明白她的意思,抿了抿唇,道:“我先前之所以那般强硬,也是事出无奈,就好比两军对阵,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何况,我和我娘还一度处于绝对的弱势,   等有了扭败为胜的契机,我自然不能错过……但我绝对没想过要那样对你们,事实上,除了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我并不想对任何人嚣张无礼的,我更珍惜与你们几个的姐妹情谊,希望你们能明白。”   说完看了一眼许瑶光,“尤其是大姐姐。”   许瑶光明白许夷光为何要特地希望她明白,许老太太在孙子孙女辈里,最看重的虽是她大哥,最宠爱的却绝对是她,站在她的立场,许老太太绝对是一个好祖母。   可之于她来说绝对的好祖母,之于二妹妹和二婶来说,却凉薄无情得让人……齿冷心寒,她当然不能双重标准的要求二妹妹与二婶跟她一样的敬重爱戴祖母。沉默片刻,许瑶光拉过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二妹妹,我都明白的,虽然我不是很认同你何以要采取这般决绝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要是换了我,我可能不会那么锋芒毕露,不会那么非黑即白,或者说,   我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你和二婶婶的以后还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有家族的庇护,好歹也比你们只能孤军面对的好。”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虽不认同你的方式,到底我不是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来,二叔的凉薄无情和冷漠偏心,究竟给了你和二婶怎样锥心刺骨的伤害,还有祖母对你们的那些个好多连我都看不下去的轻蔑   与羞辱,又在你们心里,刻下了怎样的伤痕,这种事情,原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以,我可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不关己,当然不痛也不痒。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理解并且支持你的决定,如果你不嫌弃,无论你以后是姓许,还是……姓李,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大姐姐!”   一席话,说得许夷光笑了起来,如雨后初霁般,发自内心的笑。   她回握住了许瑶光的手,道:“我怎么会嫌弃,我不知道多开心发生了这么多事后,现下还能听到大姐姐这句话,你们三个呢,就没类似的甜言蜜语要与我说的么?”   说得许宁许流光许宛三个也笑了起来。本来这会儿拼着事后被许老太太和各自的母亲惩罚,她们也要来送许夷光,固然不舍是居多的,可害怕与忌惮,觉得许夷光的心到底狠了些,与她们不是一路人,如此彼此地位又天差地别了,想要自此就   敬而远之的心,也不是丝毫就没有。   然而现下,这些情绪连同不舍都烟消云散了,爱憎分明有什么不好的,二叔/二伯与祖母的确太不堪太过分,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呢?许流光因先笑道:“我们可没大姐姐这般会说话,不过,大姐姐说的,至少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我没大姐姐会表达罢了,所以,我就借花献佛,现套用一下大姐姐的话吧,二姐姐,你这辈子都是我   的二姐姐!”   说完伸手覆到许夷光与许瑶光握着的手上。   许宁与许宛忙也笑道:“二姐姐,我们也是这句话,你这辈子都是我们的二姐姐!”也将手覆到了许流光手上。   姐妹五个不由都相视笑起来。   李氏在一旁看着,本来冰冷一片的心,也涌过一阵暖流,嘴角不自觉带出了欣慰的笑来。当下姐妹几个又说了几句话,约定等许夷光那边安顿好,便下帖子请了许瑶光几个上门作客后,许夷光与李氏母女主仆一行方上了车,在许瑶光几个的目送中,离开了许家。 第338章 新家   待出了许府的大门,又出来许府所在的巷子口后,许夷光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手撩了车窗帘的一角,一手握了李氏的手,道:“娘,我终于带你离开那个牢笼,即刻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虽然如今您不得不仍顶着许二太太的身份过活,但您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久了,我一   定会尽快让许二老爷同意签下和离文书,还您一个真正的身心自由的!”   昨儿便闹了一场,今儿又是一场好闹,李氏难免精神不济。却也打点起精神来,反握了女儿的手道:“敏敏,不着急的,那么长的日子都熬了过来,如今已比先前好出百倍了,而且眼睛已经能够看到曙光,知道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再等等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就算   等待,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充满希望的。就是苦了你了,为娘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还连家族都没有了……”许夷光忙道:“娘又来了,不是说了再不说这样的话吗?再说那样的亲人,那样的家族要来干嘛,有好处了立刻扑上来,一见情况不妙了,却躲得比谁都快,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甚至,他们还极有可能害了   人,却一直理直气壮的活着,半点心虚与愧疚都没有,我到底要来干嘛,冰冻三尺,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而是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我对他们早就彻底死了心!”   李氏叹道:“话虽如此,到底……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也不算彻底与家族脱离了关系,至少你大姐姐几个仍待你一如从前,将来,你也不算没有娘家人。”“我怎么没有娘家人了?”许夷光道:“娘难道不是吗?等外祖父平了反,外祖母和舅舅们都回京后,不也是我的娘家人?许老太太与许家一定会有求于我的,只要他们有求于我,就不得不同意签和离书,大伯父……大老爷态度再坚决,到底这是二房的家务事,只要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坚持,他也没辙。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咬死了牙不肯求我,等我们查到当年的事,与许家脱不了干系,等我们有了真凭实   据时,可就无论如何由不得他们不签了!”   李氏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揽了许夷光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敏敏,娘之前眼见局势僵住了时,真的很想喊一句,我不要和离文书了,只要能离开许家,与许家和许明孝再没有任何干系,哪怕是休书,我也认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年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极有可能正是许家给予的,偏他们还一直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嘴脸,让人受了他们的嗟来之食,还要感恩戴德,逆来顺受,我心里就针扎一   般……”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如果是休书,我就不能带了你一起离开,更不能如现下这般,时时都能见到你,知道你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人给你委屈受……我又觉得,我绝不能松口,我一定要与许明孝和离   ,而不是只要能与他断绝关系,休书也无妨。敏敏,你不会觉得娘意志不坚定,只想着自己,却不顾你吧?你为了娘,那么勇敢那么坚定,我却差点儿就拖了你的后腿,我真是……”许夷光能想来李氏当时的挣扎,忙道:“娘,我怎么会那样想,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再说,您不是终究没有喊出来,现在也把您当时的所思所想坦白告诉了我吗,您其实可以不说的,您不说我怎么会   知道?可见在您心目中,我还是最重要的,让您连小小的欺瞒我一下都做不到,所以,您就别觉得有愧于我了。”“也亏得您没有喊出来,不然谁知道如今会是个什么情形?不过也说不准,本来我若不忽然想着试探许老太太一下,她没准儿想着和离与休书只是说法不一样,其实本质上意义差别并不大,我又肯答应她的   狮子大开口,她就同意了呢?”“偏我又试了她,惹得她心虚之下,恼羞变成了怒,妄图暴力分开我们,谁知道,她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圣旨又到了,我竟封了县主,她无论来软的还是硬的,通不管用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   ,谁也说不准事情到底会发展出个什么结果来,您喊了也未必就是坏事,当然,没喊就更好了……”“总之,您什么都别多想了,当务之急,是想一想到了咱们的新家后,要怎么布置屋子,咱们就带了这点子人过去,必定人手远远不足,也得尽快添补,还有与师父家、镇国公府、承恩侯府这几家的人际往   来,您也得尽快操持起来,我可于这些俗务上一窍不通,全得您自个儿劳心劳力。”   一席话,说得李氏心里好受了不少,道:“这些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旁的忙我帮不上你的,要让你事事替我挡在前面,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能做好的,你就只管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即可。”她在其他方面立不起来,懦弱麻木得久了,好似连心气儿都一并散了,当娘的反倒要女儿处处张开自己稚嫩的羽翼保护她,也惟有在生活上多下功夫,至少将女儿照顾得妥妥帖帖,给她更多的关心与疼爱   了。   许夷光便搬着李氏的脖子笑起来:“是娘自己说的啊,那我可就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管,只管等着当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啊,怪不得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呢!”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便抵达了她们的新宅子。   新宅子并不算大,不过五间三进罢了,却闹中取静,草木成林,绿树成荫,有着上了年头有底蕴的老宅子特有的幽静与深远,比之许家的宅子,可谓强出了不止一点半点。   吴妈妈看得满脸都是笑,禁不住赞道:“果然不愧是御赐的宅邸,方才门口那两棵大槐树,怕得有上百年光景了吧?奴婢们也跟着姑娘和太太沾光享福了。”   且不说这么好的宅子,单论其本身和所处的地段,没有上万两已经拿不下来了,何况还加上了“御赐”两个字,就更是有价无市,与众不同了。   方才在巷子口接了李氏与许夷光,一路引了母女两个进来的周嬷嬷闻言笑道:“老奴方才已粗粗把宅子里外都看过一遍了,最好的还是后花园,又雅致又清净,回头县主和太太看了,一定会很喜欢的。”许夷光忙笑道:“多亏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厚爱,还有太夫人她老人家的厚爱,只是今儿灰头土脸,家里也乱糟糟的,我们母女得明儿才能去拜访叩谢太夫人了,还请嬷嬷回去后,代我向太夫人告个罪,请   她老人家千万见谅一二。”周嬷嬷笑道:“县主太客气了,我们太夫人拿您当亲孙女儿一般看待,怎么会见怪?老奴还带了好些人过来,已将正院清扫过了,老奴带县主与太太先瞧瞧去?” 第339章 归属感   许夷光与李氏就两个人,当然是母女两个一起住正院了,于是欣然听从周嬷嬷的话,先去了正院。吴妈妈则留下,先将许府的车夫和跟车的人都散了赏钱打发了,方吩咐胡阿吉:“去看看承恩侯府具体来了多少人帮忙,估算一下需要几个席面,然后去就近的酒楼叫来,再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请姑娘太太   和周嬷嬷用,今儿可是姑娘太太乔迁的大喜日子,多花些银子也没什么,难得高兴嘛,况午膳大家都没吃好。”   待胡阿吉领命而去后,方也跟着撵去了正院。   李氏与许夷光已把正院都看过了,五间的正房还带东西各三间厢房,十分的阔朗,家具也算齐全,只需要简单布置一番,便可以住人了。许夷光便与李氏道:“娘,这边光有个檀香木的长案,也太单调了些,在上面挂一副画可好?再摆个花瓠,插几支时鲜的鲜花儿,这边呢就摆一溜黑漆太师椅,然后挂绿官色幔帐,您用来待客……东间暖和   ,您就用来做卧室,耳房用来做净房,西间您就用来做起居室和书房,在那边儿临窗的地方摆个榻,你白日里困了时,好将就着歪歪……”   她一边说,春分和立夏就在一边不住的点头,暗暗记下。   李氏却迟疑道:“敏敏,这宅子是皇上御赐给你的,娘住正房算怎么一回事,还是,你住正房,我住厢房吧,不拘东西厢房都可以的。”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嗔道:“我住正房,让娘住厢房才真是算怎么一回事呢,您就别多想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周嬷嬷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太太,县主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别多想了。”   李氏方不再言语了。吴妈妈等人便开始按许夷光的吩咐,布置起屋子来,得亏先前镇国公府几家送给许夷光的东西是真不少,便吃用变卖了一部分,仍剩不少,如今泰半东西都是现成的,只消对着账册挑好了,便取出来布置   起来,倒也挺快,才过了申正,正房便已收拾得焕然一新,很能住人了。   如此又忙了半个时辰,席面到了。许夷光与李氏硬拉了说什么也不肯与她们一桌的周嬷嬷坐下,三人坐了一桌,吴妈妈带着春分等人坐了一桌,外面承恩侯府来帮忙的婆子们由胡妈妈做东,坐了一桌,男仆们则由胡阿吉做东,又坐了一桌   。大家热热闹闹的用过了晚膳,周嬷嬷眼见已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除了正院的其他屋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把东西添置齐了,布置妥帖的,得主人家自己慢慢儿的查漏补缺,要不何以都说要兴一个   家,不是容易的事呢?   便留下四个男仆,晚间帮着照看一下门户,然后带着其他人先回了承恩侯府去。   李氏待周嬷嬷等人离开后,看着满眼仍很陌生,因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正房,心里的喜悦方真正全部的溢出到了脸上来。拉了许夷光的手感慨道:“敏敏,娘这会儿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本来该娘给你一个家的,谁知道到头来,却是你给了娘一   个家,娘真是又感激,又觉得愧为人母……”   虽然今日才第一次踏进这座宅邸,虽然踏进来后才短短几个时辰,连整座府邸的一半都没看完走完,李氏却对这里,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那是她在许府住了十七年,都没有产生过的。   她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自己真的迎来了新生,原来任何事只要不放弃,只要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最终就真能成功!   许夷光何尝不是一样。她甚至觉得新家的空气都比许家的要清新得多,让她连呼吸都更舒畅了,笑道:“有娘在,我才有家,娘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所以,就算要感激,也该我感激娘才是。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屋,商量一下明儿去拜访承恩侯太夫人,该带些什么礼物吧,再就是师父处和镇国公府,也得打发人去告知一声,我们搬到了这里来,随时欢迎他们登门做客才是。如今我封县主的消息,满京城应该该知道   的,都知道了,可具体我们是个什么情形,师父师母与曦姐姐等人却不知道,自然也不便贸然登门,总得尽快让他们都放心才是。”   还有傅御,也不知道知不知道她们母女已经搬出来了,他今晚倒是不当值。   可今晚她的西厢房还没布置出来,只能与娘一起住,可不方便见他……不然,她不住西厢房了,还是单独住一个院子的好?李氏忙点头:“好,先办正事要紧。太夫人她老人家宅心仁厚,礼物什么的倒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我们的一片心,我虽不爱出门,明儿也要与你一道上门,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聊表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才是。   ”许夷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之前也不会与周嬷嬷说,明儿我们母女一起去拜访了,见过了太夫人,也好定下什么时候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谢恩,若不是皇后娘娘,我们这会儿可来不了这里,接下来也   没有那么足的底气,继续与许老太太许二老爷和许家抗衡。”   而且她还有正事求皇后娘娘,她也隐隐有预感,皇后娘娘怕是有用她之意。   不然光凭她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皇后娘娘又已赏过了,不会一出手又是一个县主一座宅邸才是。李氏道:“你是得尽快进宫好生给皇后娘娘磕几个头才是,可能封县主赐宅邸于皇后娘娘来说,易如反掌,于我们来说,却几乎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可惜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缺,我们能呈上聊表感激的,也惟   有我们的一片心了。”许夷光“嗯”了一声,又道:“如今家里就这几个人,还得尽快把人添足了才是,厨房至少得添一个大厨两个帮手,门房得添至少四个人,好轮班,咱们孤儿寡母的,也得添几个可靠的护院才成……除了正院,至少也得布置一个客院几间厢房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后花园我们还没看过,回头看过了,再定添几个人日常洒扫维护吧……啧,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要用银子的地方,竟这么多?好在汪师   叔的医馆即日就要开张了,我日日都去坐馆半日,倒也不必担心坐吃山空。”不过就算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得捉襟见肘,寅吃卯粮,至少得一年半载的时间,才能慢慢的宽裕起来,许夷光心里依然满是喜悦与希望。 第340章 新生活开始了   这一夜,母女两个一直兴奋的说到三更都过了,才意犹未尽的睡下。却在躺到床上后,又忍不住说了半晌的话,——主要都是李氏在说,许夷光在听,她难得有这么高兴这么话多的时候,许夷光当然要凑趣,到最后都迷迷糊糊了,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李   氏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觉得才睡着,便被吴妈妈给叫醒了,满脸笑容的提醒她们:“马上就交辰时了,太太和姑娘今儿不是要去承恩侯府给承恩侯太夫人请安吗,再不起来,可就迟了。”   许夷光闻言,虽很快坐了起来,却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困……”   李氏却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笑道:“今晚上你早些睡,娘再不拉着你说话儿了,等忙过了这几日,你更是想睡多迟都没问题,咱们自己家里,当然在怎么舒坦怎么自在,怎么来。”   说话间,仔细看了一回许夷光的脸,见经过昨日几次冷敷后,如今已好了许多,几乎看不出痕迹来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问吴妈妈,“昨夜你们都是怎么睡的?”   除了正房和东西厢房有家具和床以外,其他的房间都是没有的,所以李氏有此一问。   吴妈妈忙道:“在东厢房打的通铺,大家的铺盖被褥都是现成齐全的,随便铺铺就能睡了,太太放心吧。”李氏蹙了蹙眉,“这个天儿睡地上怎么能行,那今儿妈妈便不必随我们去承恩侯府了,留在家里,看着大家收拾屋子,缺床缺桌椅就即刻去斟酌着买回来,总得先让大家都住舒服了。再就是厨房也得清扫出   来,尽快开始咱们自家开伙,老是去外面叫席面,一来未必干净,二来也不合算。”   吴妈妈闻言笑道:“太太放心,胡妈妈一早就起来,带着阿吉把厨房先清扫过一遍,只等回头咱们再仔细清洗一番,就可以开火了,不过杯盘碗碟锅瓢盆盏的都没有,咱们得尽快采买回来才是。”   李氏忙道:“那待会儿就让阿吉去采买吧……算了,还是妈妈你亲自去,阿吉买的,怕是不合用,咱们如今处处都要用银子,得用最少的银子,办最多的事才是。”在银子的事上,她是真帮不上敏敏的忙,虽说敏敏昨夜说了,让她不必吝惜银子,该花的就要花,银子的事自有她想办法,可她怎么能真把担子都压到敏敏肩上呢,当然是能省就要省,等实在撑不下去了   ,能当的也得偷偷当出去才是。   吴妈妈笑着点头:“太太等着瞧吧,等您和姑娘从承恩侯府回来时,我必定已把厨房所需的东西,都采买齐了。”   主仆两个说话间,许夷光总算彻底清醒了。见有阳光透过窗纱射进来,照得整间屋子都明亮温馨,再配上李氏与吴妈妈前所未有过的轻松愉悦的笑脸,她本就大好的心情,霎时更是好得不能再好,她和娘美好而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自此刻起,正式   开始了!   一时梳洗妆扮完毕,用过胡妈妈去外面买回来的早膳后,许夷光与李氏又清点了一番礼物,便打算出门了。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们没有马车,也没有轿子,就算承恩侯府离得并不远,那也是两家人,得出了自家的门,绕过大半条街后,才能抵达承恩侯府的大门,总不能,母女两个步行着去吧?   许夷光想了想,吩咐春分:“让阿吉哥即刻去外面叫两顶轿子来,先把今日应付进去,回头再说置办马车的事。”   心里则想着,置办马车可没有几百两下不来,偏马车又是必不可少的,难道,真把御赐的那五百两黄金先留着,将来再一并还给许家?可昨儿她话都已经撂下了,难道自打嘴巴不成?春分答应着很快去了,却更快的折了回来,喘着气满脸喜色的与许夷光低声道:“姑娘,您快出去瞧瞧吧,那位丁大人带人送了好几车东西来,阿吉哥让马车直接拉到了二门外,正说要找人进来禀告您呢,   可巧儿就见我出去了,所以我就立刻折了回来,将军可真是太体贴姑娘,对姑娘太好了!”许夷光没想到傅御会一大早的就打发丁卯送东西来,看来他不但知道她们母女昨儿搬了出来,还连她们正缺什么,只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脸颊不由微微发起烫来,这人可真是,不是说好了,不会再安排   人盯着她吗?   不过,他也是一片好心,这次要不,也别跟他计较了?许夷光想着,与一旁的李氏道:“娘,我去一趟二门外,很快就回来啊……算了,您和吴妈妈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有……朋友,送了好些东西来,吴妈妈去看看是不是都是我们正需要的,估算一下银子,回   头我好补给我那位朋友,总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   傅御的心她都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更不能白让他替她花银子。   李氏见女儿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脸还难得红了,如何还想不到她口中那位‘朋友’是谁?不由又是惊又是喜,与许夷光道:“那我们快点出去吧,看过之后还要去给承恩侯太夫人请安呢,可别耽搁了。”   又赞许道,“敏敏,把银子补给你那位朋友,是对的,咱们现下银子是不趁手,可再不趁手,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人都是必须先自尊自爱了,别人才会加倍尊重你的。”   许夷光点点头:“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母女两个说着话,很快便抵达了二门外,果见门外已多了好几辆马车,每辆马车前,都有几个人在有条不紊的卸车上的东西,丁卯则与胡阿吉站在一旁说话儿。丁卯眼尖,远远的就看见许夷光与李氏出来了,忙上前抱拳行礼:“太太,县主,属下奉将军之命,给太太和县主送东西来了,这是清单,请太太和县主过目,将军说了,银子他一文都不会少收县主的,只   人工是免费的,让县主千万别与再他客气了。”   许夷光听得展颜笑起来,傅御能明白并尊重她就好。   一面展开清单从头瞧起来,就见从床桌柜椅到杯盘碗碟,甚至连盆栽摆件再到鸡毛掸子,清单上都给列明了,也不知是傅御自己列的,还是让底下的人给列的?便是她自己,一时间且想不到这么周全。   许夷光心里就更甜,脸也再次发起烫来,问丁卯:“这么多东西,真个只花了五百两银子?你可别骗我。”丁卯笑道:“这些东西的价格都是市面上一问便知的,属下如何敢欺瞒县主,又如何瞒得过县主?不瞒县主,其实还差点儿零头才到五百两呢,是属下自作主张让添成了整数的,县主若是还嫌便宜了,属下再添些便是。” 第341章 却之不恭   许夷光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回,清单上的家俱杯碗都只是中等,显是知道她和李氏有现成的,不会用外面买来的,所以特地都没挑好的,那的确值不了太多银子,按她的预算,也差不多是个数。   因笑着与丁卯道:“再添我也不会认。那是我现下便给你银票,还是回头……”   丁卯忙道:“自然是回头您当面给我们爷了,这些事儿可不是属下该经手的。”   顿了顿,笑着看向一旁的李氏,恭声问道:“太太,我们爷还让属下代为请示一下,说他想尽快登门拜访请安,未知太太方不方便接见他?”   李氏不妨丁卯会忽然有此一问,要她说,当然是随时都方便接见傅御的,傅御既提出想正式拜见她了,自然离二人的好事定下,也不远了。   可这事儿既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当然还是得看她的意思,李氏遂看向了许夷光,以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回答丁卯?   许夷光知道傅御的想法,前夜他便说要即日请了媒人登门提亲,然后尽快成亲,让他好名正言顺的护着她了,何况又出了昨儿的事,他心里的念头只会更强烈,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登门拜访李氏。   问题是,她忽然封了县主,已经让许老太太死活不肯娘与许二老爷和离,一心只想着挽回她们,好想让继续为许家增光添彩,带来好处了。若在这个当口,傅御再登门提亲,她在继成为县主之后,还会成为靖南侯府未来的四夫人,许老太太见了,更是会如蚂蟥一样,一吸住她的腿便再甩不掉,不吸饱了血,绝不会轻易松口,——那娘岂不是   余生都得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头过活,根本别想再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许夷光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便只是冲李氏轻轻摇了摇头,又与丁卯道:“现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劳丁大人回去转告一下将军,过些日子再说吧。”   等傅御听过丁卯代为转达的回话后,一定会尽快星夜来见她,届时她再细细的与他解释,好生宽慰于他吧。   丁卯闻言,心下稍稍有些替自家爷失望与不值,又有些好笑,可怜他家爷挑了一晚上的衣裳与礼物,谁知道到头来……   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只是道:“属下回去后一定会一字不漏转达给我们爷的,请县主放心。”说完往旁边一看,见一辆马车已经清空了,又说道:“县主,我们爷知道您和太太昨儿才乔迁过来,马车必定也来不及购置,所以让属下留下一辆马车,给太太和县主暂用,还请太太和县主千万不要嫌弃。   我们爷还说,太太和县主孤儿寡母的,家里人又少,到底不安全,所以回头打算给介绍几个可靠的护院来,当然,只是介绍,银子他不会越俎代庖的,未知太太和县主意下如何?”   许夷光笑道:“将军想得这般周到,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劳丁大人回去再转告他,等回头有机会亲见时,我再当面向他致谢。”   若连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忙都不肯让某人帮,某人一定会怄死的,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会觉得自己是假清高,矫枉过正,连相爱的人之间最基本的小情趣都没有了。   就好比她辛辛苦苦给他做了个扇坠荷包什么的,并不贵重,只是她一点小小的心意,他却死活不肯收下,她得怄成什么样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在付出,他在变着法儿的送她东西,讨她开心,她却什么都没送给他,想想可真是够让人汗颜的,要不,回头亲手给他做点小东西?   丁卯见许夷光不再一味的想着与自家爷撇得清清楚楚了,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道:“属下回去后立刻转告我们爷,县主就放心吧。”   当下许夷光又与丁卯说了几句话,见时辰委实不早了,方与李氏上了马车,去了承恩侯府,留下吴妈妈与胡妈妈在家里坐镇。   很快马车便出了大门,驶上了街道,却并不像许府那样,出门不远便可见人来人往,各种热闹了,而是一整条街都清净得很,几乎看不见人烟。   却是因承恩侯府乃开国功勋,当初封爵时所赐的宅邸十分的宽阔,直接覆盖了两条街道,久而久之,这两条街道便自然成为了承恩侯府无名却有实的私街,旁人轻易不会也不敢踏足了。许夷光已经来过承恩侯府好多次了,便时不时的与李氏指点解说几句,“承恩侯府离皇宫极近,旁边往东两条街外就是东昌侯府,往西两条街外,则是镇国公府,以后曦姐姐要来我们家串门儿,或是我要去   镇国公府串门儿,倒是比早前方便多了,且附近全是勋贵人家,离皇宫又近,照理不会有宵小之辈赶造次才是,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护院还是要的……”   李氏含笑听着女儿的话,并不打算告诉她,其实她曾经来过承恩侯府,她方才说的那些个勋贵人家,她也曾经都去过的。若是换了以往,李氏哪能这样平静的回想过去,又哪里会有勇气,往外看一眼,可现下她却觉得,有那么多美好回忆的过去,她怎么就不敢回头去想了,又怎么就不敢往外看了,一味的逃避,根本就是在   作茧自缚,何苦来哉?但更让李氏高兴的,无疑还是傅御对许夷光的那份无微不至,珍而重之的用心,就算女儿并不肯告诉她多的,只从她眼角眉梢遮掩不住流淌出来的幸福与甜蜜,也足够她知道,傅将军与许明孝绝对不是一   样的人,不然女儿绝不会卸下心防,那般认同他,她也绝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了!   说话间,承恩侯府便到了。   早有周嬷嬷领着人等在门内了,瞧得许夷光与李氏是坐马车来的,驾车的还是胡阿吉,也不知马车是暂时赁来,还是现去买来的?   不由心下暗暗惭愧,昨儿在县主府待了差不多一整日,明明就知道她们才新搬过去,什么都来不及置办,回来后却忘记回太夫人,该一早便打发马车去接她们母女了。   等今晨起来终于想到了时,又怕没有事先说好,便现打发人去,偏那边又已有安排了,彼此都尴尬,只得将错就错,在府里干等着。   好在总算人顺顺利利的抵达了。“县主和太太可来了,我们太夫人已经念叨好几次了呢。”周嬷嬷因忙笑着上前行了礼,引着母女两个的马车直驶到了侯府的二门外,又让人带了胡阿吉去吃茶,方亲自搀了李氏和许夷光下车,一路引着往承恩侯太夫人屋里去。 第342章 无以为报   承恩侯太夫人正逗孙子,小家伙儿两个月了,生得白白胖胖的,醒着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多,承恩侯太夫人一逗他,他便“咿咿呀呀”的与太夫人“说”个不住,弄得满屋子欢声笑语不绝。   听得丫头在外面禀告:“康宁县主与许二太太到了。”   太夫人忙将孙子递给了一旁的奶娘,道:“快请。”一面整了整衣裳,坐直了身子。   很快便见许夷光与李氏进来了,许夷光承恩侯太夫人已是见惯了的,李氏她却是就算曾经见过,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忘了,何况李氏的变化还极大。是以待母女两个一进来便欲跪下给自己行大礼,她忙让人搀起来后,便笑道:“我之前便想着,夷光丫头生得这般好,气度也这般好,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也不知道她母亲是何等的风姿气度?今日一见   ,方知道果然就得一个你这样的母亲,才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我呢,早拿夷光当我的亲孙女儿一般看待了,你也别与我客气,坐。”李氏却没有坐,只笑道:“太夫人实在谬赞了,妾身连您说的十中之一的好都没有,小女能有今日,也多赖她自己勤奋好学,却也没有您说的那般好,不过是您喜欢她,拿她当孙女儿一般看待,由来孩子都   是自家的最好罢了。”顿了顿,又笑道:“您虽慈爱,不让我们行大礼,我们却不能因为您老慈爱,就连应尽的礼数都不尽到了。若不是您老人家,小女也不可能得封县主,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不会赐下那么好的宅子来给小女,妾   身与小女都是无以为报,便抬了金山银山来,您也不稀罕,何况我们也没有金山银山,惟有的也就是一片心了,您要是不让我们给您磕个头,我们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说完拉着许夷光一道跪下,到底还是恭恭敬敬给承恩侯太夫人磕了头。   又自春分手里接过礼物——两根五十年的野山参,还有其他一些虎骨蛇胆川贝之类的药材,并其他几样东西奉上,才让周嬷嬷并另一个嬷嬷一人一个搀起来,依承恩侯太夫人所言落了座,吃起茶来。承恩侯太夫人待李氏放下茶盅后,方笑道:“夷光能得封县主,都是她自己的功劳,与我老婆子何干,我最多也就是帮着搭一下桥,牵一下线罢了,关键还得是她自己有本事,何况你看我这孙子,长得好吧   ?都是托的夷光丫头的福,以前我们家上上下下也有百来口子人,可也不知是家里太大了,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冷清得让人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三伏天里,身上都凉浸浸的。”“可如今不一样了,说来就添了个小家伙儿而已,如今还除了吃喝拉撒睡,还有哭,什么都不会,家里却一下子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似的,我往年这时候还戴昭君套呢,今年早戴不住了,连我们侯爷,这阵   子身体都好了不少,这些可都是夷光丫头的功劳,所以啊,你们娘儿俩就甭与我客气了,自家人,也实在犯不着来这些虚的。”   说完见李氏正就着奶娘的手看宝哥儿,便又笑着与许夷光道:“之前就想着,你这丫头这般会说话儿,莫不是天生的?如今方知道,原来是青出于蓝。”许夷光听得笑道:“要不我娘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呢,您老人家拿我当亲孙女儿一般看待,当然觉得我哪哪儿都好了,长得好,医术好,话也说得好,啧,我以后一定得经常来给您老请安才是,那就可以经   常被夸奖了,您尽管夸,我脸皮厚着呢,一定不会脸红的。”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李氏也笑,一面笑一面嗔许夷光:“时常在我面前贫嘴贫舌的便罢了,怎么在太夫人面前,你也这般贫嘴贫舌?太夫人,您可别与她一般见识。”承恩侯太夫人笑道:“我喜欢她且来不及了,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这样爱说爱笑,心胸宽广,刚柔并济,又意志坚定有主见才好呢,你这是养了个好闺女儿啊,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旁的乱七八糟的,眼   不见心不烦,理它呢!”   李氏忙笑道:“那妾身就承您老吉言了,哥儿生得这般好,您老含饴弄孙,四世同堂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许夷光在一旁见二人相谈甚欢,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李氏真安了心要与人交际应酬时,原来还是能做得很好的。哪怕她还是能从她一些细微的动作和神态里,瞧出她心里的紧张与拘谨,可这到底是这么多年来,李氏除了孙府,第一次去别人家作客,对方还是承恩侯太夫人这般尊贵的老夫人,她能有这样的表现,已   经算是尽善尽美了。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场时,娘还能不能保持住现下的状态?   只怕她会很紧张吧……不过,再紧张也得踏出第一步,以后娘的日子还长得很,总要慢慢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子来才是。   许夷光想着,因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我好几日没来看夫人了,正好今儿来了,要不您和我娘先说着话儿,我瞧瞧夫人去?”“那敢情好。”承恩侯太夫人笑道,“我瞧着她身体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可这种事到底还得你们专业人士说了算,何况她肚子上的线,你上次不是说很快就能拆了吗?正好今儿瞧瞧具   体什么时候能拆,拆了后也好将祛疤痕的药用起来了。”   她还盼着再抱一次甚至更多次嫡孙与嫡孙女儿呢,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可万一就跟宝哥儿的到来一样,又一次希望成真了呢?   许夷光道:“等我忙过了这几日,便来给夫人拆线。”   又与李氏道:“娘,您与太夫人先聊着啊,我很快回来。”一面冲李氏肯定的点了点头,待李氏眼里虽有紧张划过,却也轻轻冲她点了一下头后,方放心的去了。   承恩侯夫人将养了两个月,早不复以前的虚弱憔悴了,而是面色红润,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儿,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怀宝哥儿之前反倒还要好了几分似的。   瞧得许夷光进来,她立时笑道:“知道夷光你封了县主,我正说要打发王妈妈去母亲那边,送贺礼给你呢,可巧儿你就来了。”   王妈妈等人则纷纷笑着给许夷光行礼道喜:“恭喜县主,贺喜县主。”许夷光少不得应酬了众人一回,又在承恩侯夫人问起前日的事时,简单与她说了一下,得了她义愤填膺的一番话:“那起子烂了心肝儿,想要讹诈的人是可恶,不过更可恶的还是那家子忘恩负义的,哼,真一尸三命了,看他们往哪儿哭去!但最可恨的,还是那些个围观的人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儿人云亦云胡说八道,偏我当时不知道,不然一定给他们现身说法去,好在如今连皇上都封赏你了,以后谅   也不至于再发生同样的事!”然后给她把了脉,看了伤口,约定五日后来给她拆线后,方带着她给的贺礼——一套薄胎瓷的茶具和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满载而归的回了承恩侯太夫人屋里。 第343章 福运好   就见李氏与承恩侯太夫人都满脸的轻松,显然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李氏与承恩侯太夫人仍是相谈甚欢。   许夷光不由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娘比她想象的还要勇敢,也要强大,以前只是或被动或逃避似的压制着自己而已,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变回从前那个她的!承恩侯太夫人则在看到春分手里捧的两个盒子时,打趣起许夷光来:“怪道要去看宝哥儿他娘呢,原来是讨贺礼去的?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送你两大盒贺礼是应当的,我可就没那么大方了,只有个小小的   荷包,你可别嫌弃啊。”   说着看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便笑着上前,真奉给了许夷光一个精巧的荷包。   许夷光却是面露迟疑,不敢接过来。   她敢说,里面一定装的是银票,面额肯定还不小,收了承恩侯夫人的茶具她以后还能回她差不多价值的东西,收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银票,她可该怎么还呢?   李氏也瞬间就猜到了荷包里必定是银票,暗暗发愁,这恩情太多太重了,她们要怎么还?正欲说话,承恩侯太夫人已先笑道:“怎么了丫头,真嫌弃啊?我先不是说了吗,别与我见外,你们要把那么大一座宅子都装满,还要养活主仆几十口子人,没有银子怎么成?先别急,我没放多的,就一千两而已,之所以没放多的,就是怕你们不肯收,谁知道就这样还是不肯收……不然,当我是借你们的成了吧?皇上是赏了五百两黄金,可你们的情况,我听周嬷嬷说了说,多少还是知道的,好钢当然要用在   刀刃上,如今金价也不比先前,五百两黄金只好兑四千五百两银子撑死了,何不等价起来了再兑?”许夷光闻言,心里就越发的感激承恩侯太夫人了,抿嘴道:“太夫人的一番好意,我们母女原不该辞的,可我们手上还有一些银子,也不是坐吃山空,所以,现下还能应付得过来,等明儿应付不过来了,我   们一定会厚颜向您老人家开口的。”话音未落,承恩侯太夫人已嗔道:“胡说,你们手上能有多少银子,又怎么不是坐吃山空了?哦对,你如今是县主,每个月有一百一十两的俸银,一百一十斗的禄米了,可这不是还没领到,而且是每月一领   ,得慢慢的累积,远水解不了近渴吗?我都说了当是借你们的,贺礼我再让人另备,你这丫头要是再不收下,我可就生气了啊!”   她老人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夷光还怎么能继续拒绝得下去?   只得自周嬷嬷手里接过了荷包,笑道:“那我就不与太夫人客气了,只是一点,我要先说好啊,您是老封君老财神,我可不会还您利息的。”   承恩侯太夫人与她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颇为了解她了,她这样说了,这一千两就必定是要还的,笑嗔道:“知道了,不会算你利息的。”   对李氏也越发的有好感,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当娘的品行还用说吗,说来当年李家的家教,在京城的上流圈子,可是出了名的好,只可惜……   许夷光坐实了这一千两的确是借的后,心下一松,脑中已在飞快的计算家里的银子了。   傅御那儿得还五百两,只怕还得添一些东西,对了,还要买人,胡妈妈春分等人的身价银子,也得尽快打发人送去许府才是……难道多了一千两,还是免不了要动用那五百两黄金吗?   还有欠颜曦的那一千两,总不能一直欠下去,早知道会有御赐的宅邸,当初小汤山的庄子就不该买了,可上哪儿买后悔药去?   不然,转手再给卖了?万幸她从今以后,每月都有一百一十两的俸银并十斛(约500千克)禄米了,一年下来,也能有小两千两的收入,光一家子上下吃穿用度并礼尚往来,应当足够了,——她竟然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得亏   承恩侯太夫人提醒了她。许夷光忙及时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收好荷包后,笑着征求起承恩侯太夫人她什么时候进宫给皇后娘娘谢恩方便的事来,这可是重中之重,“……我从来没进过宫,最怕的就是一个不慎,便会冲撞了哪位   贵人还不自知,若是您老方便,不知道可否请您带了我一道进宫去?”承恩侯老夫人闻言,笑道:“你便不说,我也打算跟你一起去的,只这几日你怕是都不得空,且等下月初一吧,也没几日了,届时宝哥儿他娘也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带了宝哥儿进宫给娘娘瞧瞧去,有   你和我们一路,我们也能放心些。”   “那我就先谢过您老人家了。”许夷光屈膝给承恩侯太夫人道了谢,眼见时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辞,“昨儿常公公说了,宅邸的房契与御赐赏银,还有我的玉册玉印并礼服,宗人府和内务府都已在准备了,很快就会送到,所以家里不敢长   时间离了人,且家里乱糟糟的,也得回去安排规置,只能忙过了这几日,再登门好生陪您老人家说话解闷儿了。”承恩侯太夫人听得满脸的遗憾,“本来还想着留你们用午膳呢,不过到底正事要紧,饭以后随时都能吃的,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周嬷嬷,你替我好生送了太太和县主出去,哦对了,夷光丫头,听说你们要买   人?我们家常用的一个人牙章婆子,手下调教的人都还不错,人也公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这便打发人传话给她,让她下午去你们家听命。”   许夷光忙笑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您老人家的,正发愁上哪儿找可靠的人牙子呢,您老人家就把难题给我们解决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老人家才好了。”   承恩侯太夫人假意不耐烦,“真感激我,什么时候你们娘儿俩就到我们家来住上几日,好生陪我说几日话儿,光口头上的感激,有什么用?好了,快走吧快走吧,省得再说下去,我改主意不放人了。”   许夷光与李氏于是笑着给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由周嬷嬷引着出了承恩侯太夫人的屋子,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回了自家去。   路上李氏不由感叹道:“太夫人可真是个好性之人,也是咱们福气好运道好,有往来的几位老夫人太夫人都是宽厚随和的。”   只除了靖南侯太夫人,不过如今敏敏封了县主,她应当不会再嫌弃敏敏身份卑微,配不上傅将军了吧?   许夷光却是另有感叹:“要不是太夫人提醒,我压根儿没想到我以后每月都有俸银禄米了,原来这封县主不止是名声好听,还有这样实质性的好处,当真是名利双收了!”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家,不想家中也来了客人,却是孙太太婆媳与颜曦不约而同都来了。 第344章 宾主尽欢   孙太太婆媳与颜曦一瞧得李氏与许夷光回来,便笑着起身齐齐迎了上来,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孙太太婆媳又停了下来,然后,冲许夷光福了下去:“见过县主。”   倒弄得许夷光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一个搀了孙太太和孙大太太起来,笑着嗔道:“师母与大嫂这是做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你们还来这些虚的,不是折煞我吗?”   孙太太讪讪的,“这不是想着县主今非昔比了吗……”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道:“再今非昔比了那也是师父和您的徒弟,哥哥嫂子们的妹妹,这会儿若有外人在还罢了,可又没有外人在,你们再这样,我可就恼了啊。”颜曦适时在一旁笑着插言道:“看吧孙太太,方才我怎么说来着,夷光就算成了天王老子,在您面前,她也始终是那个她,绝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让您别拘礼,如今怎么样?您看我,就不管那些,她成了县   主怎么着,成了县主也得乖乖的叫我曦姐姐,是不是?”   说得许夷光笑起来:“是是是,成了天王老子,你也永远是我的曦姐姐。”   李氏也与孙太太道:“姐姐与敏敏客气什么,若没有太医和您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与无微不至的关心,又怎么可能有敏敏的今日?她受谁的礼,也不可能受太医和您的啊,要是她受了,我第一个得骂她。”孙太太原便不是拘谨的性子,听得三人都这么说,也就恢复了素日的爽利,笑道:“你们当我愿意给敏敏行礼呢,自己的女儿,从来就该她拜我的,如今倒要我拜起她来,什么道理?既是如此,如今除非有   外人在,不然我可不会再弄这些虚的了啊。”   许夷光笑道:“师母方才就该这样想才是呢。”一面请大家重新落了座,又让谷雨换茶来。因见孙大奶奶虽挨着孙太太落了座,却仍满脸的拘谨,知道一时半会儿间的,她怕是放不开,到底比孙太太差了那么多年的阅历,心性自然也差得远,便也不为难她,只与孙太太和颜曦说话儿,让她安安   静静的坐着即可。孙大奶奶乐得清闲,整个人倒是无形中放松了几分,余光瞧得许夷光与颜曦侃侃而谈,二人都是一样的花容月貌,顾盼神飞,不由暗忖,颜四小姐是因为天生贵胄,宫里太后娘娘并其他娘娘都是常见的,   所以才能养出这般的气度来,也半点不在乎许师妹的县主身份,以前怎样,如今仍怎样。许师妹处境却是比颜四小姐差远了,说句不好听的,她甚至觉得她某些方面连自己且不如,倒是没想到,与颜四小姐相比,竟也能毫不逊色,还凭着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挣了个县主来,——将来她若是有   了女儿,也一定要教得跟许师妹一样的坚强自立,胸襟广阔才是。   许夷光自不知道孙大奶奶在想什么,她正笑着问孙太太,“师母说昨儿就知道我封县主了,是怎么知道的?曦姐姐家消息灵通便罢了,师父虽也日日都进宫,到底太医院的消息要滞后一些。”孙太太笑道:“宫里的公公出来传旨时,一路又是打伞又是鸣锣的,动静可不小,何况前儿又才出了事,你师父师叔都放心不下,特意派了人在许家附近看着,自然就知道了,只不好贸然登门罢了,好在今   儿一早就收到你的消息了,所以才带着你大嫂赶了来,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颜曦也笑道:“我昨儿本来一早就想去看你的,前儿的事可把我气了个够呛,谁知道还没出门呢,就听说了你封县主的事,想着你昨儿要接旨,只怕有的忙,便临时又折了回去。倒是没想到,你和李婶婶直   接搬了出来,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咱们要彼此串门,就方便多了,你和李婶婶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只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了。”   许夷光点点头,“我们正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才会即刻搬了出来,就是家里如今乱得很,人手也不够,最快也得三五日后,怕是才能收拾得勉强能见人,倒是让师母大嫂和曦姐姐见笑了。”   孙太太笑道:“见笑什么,才不是你自己说都是自己人吗?”   颜曦附和:“就是,说嘴打嘴了吧?”   大家说说笑笑的,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虽有傅御雪中送炭的让丁卯送了那几车东西来,如今厨房已布置得很像样,吴妈妈等人的房间也都收拾得能住人,如今府里已比昨儿添了不少人气与生气,到底厨房的人手还没就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也   还不齐,急忙之间,可置办不出一桌像样的饭菜来。   是以午膳仍是吴妈妈打发胡阿吉去外面酒楼叫的席面。大家愉悦的用了午膳,孙太太方趁颜曦与李氏说话儿时,拉了许夷光到一旁,小声问道:“敏敏,你们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然,我留下来帮你们打理几日?你师父也是这么说的,正好你大嫂也进   门几年了,却没独当一面过,我也好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家里的中馈放心交给她。”   一面说,一面自袖里取了个荷包出来,不由分说塞给许夷光:“你们如今处处要用银子,偏又才买了庄子,怕是周转不过来,这些先拿着应应急。”   许夷光在孙太太面前,也没有扭捏的必要,立时打开了荷包。就见里面是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她忙道:“师母,我们暂时还有银子,我以后也有月俸了,每月一百一十两还有十斛禄米呢,比师父领的还要多,且方才去承恩侯府,太夫人她老人家死活要借我们一千两,   我推辞不过,只得收了,所以,师母这银子便收回去吧,二师兄就快成亲了,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您也忙得很,就不必留下帮忙了,我和娘应付得过来。”   孙太太却不肯收回银票,只道:“这五百两里我和你师父只有三百两,还有二百两是你师叔的,长者赐不可辞,你能收承恩侯太夫人的,为什么不能收我们的?不然就是嫌少?”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怎么着,只得笑道:“既是师父师母与师叔的一片好意,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师母。”   就当是师父师母与师叔暂且把银子存在了她这里吧,等将来二师兄成亲时,她折成贺礼送回去,汪师叔那儿,她也至少半年不收他的工钱便是。孙太太方笑起来,道:“这才乖。对了,你和你娘怎么顺利搬出来的,你新封了县主,你那个祖母不是该说什么也要将你留下,好生的捧着你顺着你吗?莫不是前日的事虽了了,你那个祖母与父亲不但当时不肯为你出头,事后还不依不饶的要罚你,大家先就闹了不愉快,弄得她没脸留你?” 第345章 时间会证明你的可贵   许夷光闻言,低声道:“师母神机妙算,猜得虽不中,却也不远矣。其实许老太太虽为前日之事恼了我,到底事情顺利解决了,我的名声眼看反而将有更大的趋势,她为了长远计,原本想的可能只是晾我几   日,便照样得捧着我顺着我,可我和我娘彻底寒了心,本就决定昨日要搬出去了,谁知道……”   把昨儿郭姨娘与许宓向许明孝和许老太太告发她们母女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索性趁机提出休妻不可能,只能是和离,我还得跟了我娘一起离开许家,以后也改姓李,弄得许老太太勃然大怒,让人对我们母女动了手,还说了很多难听话,要将我们母女分开,让我们成为彼此的牵制……总之,当时闹得很不堪,偏就在那个当口,圣旨到了,许老太太便又变了脸,可我和我娘还是坚持搬了出来,至于和离的事,且再想法子吧,多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点时间了   。”孙太太听得眉头紧锁,冷笑道:“我活了四十年,不要脸的人也算是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果真是人越老,脸皮便越厚么?还好意思标榜自家是书香门第呢,不过你娘可已彻底想清楚了,先   前不是一直念着许老太爷和许家的恩情,也念着你的前程,宁肯委屈自己吗?要我说,她早该想开了,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而已,她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说来汪师弟虽有时候不靠谱了些,人品却是极好的,他那个跳脱、不拘小节的性子,与李氏安静的性子,倒是正好互补了,他与敏敏爷儿俩也处得好。   就是不知道,二人到底有没有那个缘分了?许夷光不便与孙太太说当年李家覆灭的事八成与许家有关,便只是点头:“这次我娘是彻底想开了,再不想与许二老爷、许家扯上任何的干系,所以我们这次出来,许家的一针一线都没有带。不过,我告诉师母这些,倒不是为旁的,只是想让知道师母知道,当初的事,郭姨娘等人已查到二师兄头上,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让他们给二师兄,给师父和您添任何麻烦,不会让他们给你们造   成任何伤害的。”   说得孙太太瞪了眼:“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那怕麻烦的人吗,我们当初既敢做,如今自然就敢当,他们有本事只管放马过来便是,你可别想着要把我们撇清,就凡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许夷光笑起来,正要再说,一旁颜曦已嚷嚷道:“夷光,你和孙太太哪来的那么多悄悄话儿,这都好半日了,还没说完呢?不然,你说来我们也听听?”她只得就此打住,笑道:“你也知道是悄悄话儿呢,那当然不能说给你听了,就好像我和你之间的悄悄话儿,也不能说给别人听一样。好了,师母,大嫂,时辰不早了,我和娘就不留你们了啊,等过几日家   里收拾好了,我也忙完了,再请了师父师叔和大家伙儿一起上门,大家好生热闹一日。”   孙太太道:“真不要我留下来帮忙?那好吧,那我和你大嫂就先回去了,回头你需要时,再打发人上门请我们便是。”   于是许夷光与李氏一起将孙太太婆媳送了出去,看着她们上了车,走远后,方折回了厅里,继续与颜曦说话儿,主要是许夷光与颜曦说,李氏则与吴妈妈在一旁商量庶务。   颜曦因小声说道:“夷光,虽说区区一个县主,不算什么,不过也算是一桩好事了,先前靖南侯太夫人是嫌你身份低微,才会一直不肯松口……如今她总不会再反对了吧?我可真为你高兴。”又道:“到底还是皇后娘娘大手笔,不过情况不一样,你当初救祖母,只是救的太后娘娘的嫂子,救承恩侯夫人母子,却是两条命,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希望与未来,所以这人哪,有什么都不如自己有本事好   ,只要自己有本事,什么又挣不来呢?我如今跟着你学医,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许夷光忍俊不禁,道:“你连绣花针都拿不好,更别说银针了,还是别当那误人的庸医了……不过,你知道我是用的剖腹取子的法子救的承恩侯夫人母子,你就一点儿不怕我,不觉得我残忍心硬吗?”   孙太太婆媳不怕她,还情有可原,到底孙家以医学传家,家里连小丫鬟小厮们都能随口背出十几味药来,她们耳濡目染之下,接受适应能力比常人强,不会遇事就大惊小怪的,也是理所应当。   可颜曦到底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真正金尊玉贵长大的,难道心里竟也一点儿不怕她,没想过要自此对她敬而远之吗?不想颜曦却“嘁”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可怕的,是忽然间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你不还是那个你吗,再说了,那是在救人,只要能救人,我管法子血腥不血腥,残忍不残忍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产妇一尸两命,就不血腥不残忍了?祖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娘与嫂子她们,有那么一丁点儿怕你哈,可你和她们又不经常见面,更没有深交,她们爱怕就怕去吧,等将来她们遇上同样的情况,等着你救   命时,她们就知道你的可贵与可敬了。”   许夷光心下大是感动,再想不到颜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吸了一口气,笑道:“国公夫人怕是遇不上同样的情况了,而且你在背后这样说自己的娘,真的好吗?”   颜曦吐了吐舌头,“我娘是遇不上了,可我嫂子们肯定还会遇上,我的姐妹们和我……其他人也肯定会遇上,时间定会替你向世人证明你的可贵可敬的!”   许夷光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颜曦的手,除了亲人和爱人,她还有这样一个知己好友,这辈子真是值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胡阿吉传了话进来:“宗人府和内务府的大人们来了。”   许夷光一听,便知道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应当是送玉册玉印和房契赐银来了,忙与颜曦说了让她稍坐片刻,与李氏一道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果然捧了玉册玉印和房契回来,前者是象征她如今身份的,有了它们,她“康宁县主”的名头,才算是彻彻底底坐实了。   至于礼服,内务府的人说了,还得过两日才能送到。   吴妈妈等人立时围着玉册玉印“啧啧”的看起来,李氏也是笑中带泪,满脸的与有荣焉。   只有颜曦,十分的淡定,她可连太后娘娘的金宝金印都是见过的,自然不会觉得玉册玉印有什么稀奇。不过在看到放在黑漆描金匣子里的房契后,她还是惊喜了,“夷光,皇上把房契一并赐给了你?便是阁老们,御赐的宅子也不过就是给他们住而已,什么时候致仕了,什么时候就得搬出去,这可真是难得的殊荣了,你明儿进宫谢恩时,可得好生给皇后娘娘磕几个头,也得好生给承恩侯太夫人磕几个头才是。” 第346章 买人   许夷光笑道:“我也没想到皇上会连房契一并赐给我,不然我住在这里可不踏实,所以才会一早就去给承恩侯太夫人她老人家磕头道谢呢,就是皇后娘娘处,太夫人说了,得等到下月初一,才带我进宫去谢   恩,我只能先在心里感激皇后娘娘几日了。”   颜曦笑道:“皇后娘娘心胸宽广,定不会在乎早几日晚几日的。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啊,你这里乱糟糟的,我就不留下裹乱了,等你收拾好了,我再来住上几日也不迟。”   许夷光要忙的事的确还很多,便也不留她,待她辞了李氏后,送了她出去。   路上方低声与她道:“曦姐姐,虽说皇上御赐了我五百两黄金,可我暂时有别的用途,所以,得过些日子才能还你那一千两了,你可千万别见怪……”话没说完,已被颜曦语带嗔怪的打断了:“见什么怪,谁又让你还银子了?你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夷光,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客气,把什么都分得太清,所以我今儿过来,就算知道你和李婶婶手上可能不趁手,也不敢带银票呢,可你对别人这样就算了,我又不是别人,你老是这么客气见外,我以后有什么心事,哪还敢再像你倾诉,请你帮忙啊……总之,我以后再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了啊!”   许夷光没想到颜曦反应这么大,不由暗暗反思,自己在这段友情里,会不会的确太理智了些?   心下却是一片温暖,笑道:“好,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便是了。”   送走颜曦后,承恩侯太夫人说的那个章婆子来了。   五十来岁的年纪,穿戴得干净整洁,十分会来事儿,却又时刻注意着分寸,不像是牙婆,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   不怪承恩侯太夫人会特地推荐她。许夷光细细与她说了自家的要求:“两个全灶的厨娘,两个能帮上忙的小丫头,再买四个粗使婆子四个十来岁的丫头,另外四个男仆一个赶车,若有合乎条件的,一家子也可以……旁的还罢了,可以慢慢寻   访合适的人选,厨娘却是要快,最好明儿一早就能送到,若是办好了,自然少不了妈妈的好处。”   本来她是想的如今家里就她和娘两个主子,伺候的人少些就少些吧,反正也没多少事儿。   如今既知道自己以后每月都有俸银禄米了,那当然犯不着再委屈自己,尤其是委屈娘,她憋屈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能自己当家做主了,自不能再凡事能将就的都将就过去。   章婆子在心里默记了两遍许夷光的要求,笑道:“县主放心吧,小的一定会尽快把人都给县主送到,保管县主满意的,小的可还盼着县主以后继续照顾小的的生意呢。”   许夷光点点头:“若这次挑的人都好,以后自然少不了继续照顾你生意。”说完示意春分赏她一个荷包,端了茶。   章婆子便立时接了荷包,道了谢,恭敬的行礼告退了。   李氏这才皱眉与许夷光道:“敏敏,买的人会不会多了些?就咱们娘儿俩,哪用得了这么多人服侍,还是酌情减几个吧?”   敏敏一开口就添了十几二十来口子人,加上如今家里的人,上下一日就得三十口子人吃喝穿用,一个月没有百儿八十两的,怎么下得来,还不连其他花销,可不是长久之计。许夷光却笑道:“娘,我都算过了,厨房四个人已经够少了,除了咱们上下人等的一日三餐,总得防着有客人来。粗使婆子四个的话,要洒扫院子、打理花园、洗衣服、搬东西,也只是堪堪够用,四个小丫头您屋里两个我屋里两个,如此我屋里连上春分谷雨,您屋里连上立夏白露,便大情小事都能应付过来,可以把吴妈妈和胡妈妈都空出来,做内管家了。至于外院,我打算让阿吉哥做总管,四个男仆就用   来轮班看门,至于护院,等丁大人将人送来了,晚上就让他们轮班巡逻,白日里就让他们跑跑腿儿帮忙买买东西什么的,这样算来,买的人可一个都少不得。”   李氏到底主持了二房的中馈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要维持一个家的体面,女儿提的人手,的确已是精简得不能再精简?尤其女儿如今还是县主了,就更不能失去应有的体面。   可维持体面,是要银子的啊,她实在不想让女儿太辛苦……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不想许夷光已又笑道:“娘,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就放心吧,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足够的底气,真的,您相信我。”   李氏只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叹道:“我昨儿还说只管让你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呢,结果到头来,还是得凡事都你亲自操心。”她真是太没用了!   “我就嘴上这么一说而已,”许夷光忙道,“而且还是平日耳濡目染跟娘学的一鳞半爪,到底具体怎么安排怎么运转,我可做不来,所以娘,您还是能者多劳吧啊。”说完想到还没打发人去许府送胡妈妈春分等人的身价银子,忙叫春分去外面叫了胡阿吉进来,给了他三百两银票,“你立时把这银票送回去给大太太,省得拖得久了,他们还以为我只是嘴上喊的响亮,实则   根本就没打算做。至于那五百两黄金,你告诉大太太,明后日之内,一定会给他们送去,绝不会拖欠的。”   “是,姑娘。”胡阿吉忙接过银票,却行退了出去。一旁吴妈妈见母女两个终于忙完了,这才让人掌了灯,摆了晚膳,——胡妈妈下午带着白露和女儿小芍,去街上把米面油柴什么的都采买好了,让人送货到家,还买了鸡鱼和几样时令蔬菜,所以晚膳府里   终于可以自家开伙,不用再到酒楼叫席面了。   掌勺的却是小芍,十来岁的小姑娘,竟然煎炒烹炸样样能来。乃是这么多年来,娘和哥哥都要忙着当差,家里父亲又行动不便下不来床,她不但得照顾自己,还得照顾父亲,于是自学成才,倒比胡妈妈当娘的于做饭炒菜上,还要娴熟几分,眼见胡妈妈火也生不好,   菜也切的乱七八糟,她索性自己上手,没想到技惊四座。   当然,这个“技惊四座”只是相对的,到底许夷光此番带出来的人,日常都是贴身服侍主子的,哪用得着她们做饭切菜,久而久之,于厨事上都不精通,自是必然。   所以晚膳虽摆了满桌子的菜,却除了鸡汤,道道都卖相一般,与专业厨娘们做的,远不在一个档次上。   好在李氏与许夷光尝过之后,味道倒都还不错,吴妈妈的脸色方好看了些,不再瞪胡妈妈了,要是早知道晚膳是这个水平,她怎么可能同意摆上来?胡妈妈的脸也烧得不那么厉害了。 第347章 到访   许夷光略尝了两筷子菜后,想到这是她们搬到新家后真正的第一餐,于是吩咐吴妈妈胡妈妈等人:“你们也都坐下吧,家里有桂花酒吗?旁的酒也行,有的话就取一壶来,今儿可是咱们乔迁后真正的第一餐   ,大家都喝一杯,再热热闹闹的吃一顿饭,祝我们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越过越好!”   这话说得吴妈妈胡妈妈等人都激动起来,却也没有就此忘了上下尊卑。吴妈妈因说道:“酒倒是有,不过不是桂花酒,是浇酒,后劲有些大,不过一人就喝一小杯,想来没什么事儿,白露,你去取来。我们也不能仗着太太和姑娘好性儿,就忘了本分,不然就再摆一桌吧,本来   就留了菜的,中午的席面又还剩了不少,再摆一桌完全没问题。”   许夷光与李氏都是知道吴妈妈的,那是真正把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只得依了她,“那你们就再摆一桌吧。”于是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又摆了一桌,吴妈妈胡妈妈与春分谷雨立夏白露还有小芍,都落了座,再每个人都端起手里的酒杯,齐声喊道:“恭喜太太,恭喜姑娘,祝太太和姑娘以后都称心如意,祝我们这个   家红红火火,日子越过越好!”   这样热闹喜庆的场面,以往自然是有过的,可今日又不一样,这是在她们自己的家里,只是她们母女两个的家里。   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等不到这一日了,没想到竟能这么快就……李氏略一仰头,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浇酒辛辣刺激,让她的喉咙很不适应,可她心里却热乎乎的。   许夷光心里也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浇酒的后劲,还是眼前热烈的气氛使然?   一顿饭直吃了大半个时辰,方尽兴而撤。胡阿吉也回来了,给李氏和许夷光行了礼后,恭声禀道:“大太太原本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银票,还说明儿要打发人给太太姑娘送吃穿用度来,见我坚持,方收了二百两,说八个人,我爹和妹妹还是没领差事的,本就值不了几个身价银子,所以二百两绰绰有余了。我想着事实的确如此,能收回一两,也是咱们家自己的,何况还是一百两,都够咱们家上下过活至少一个月,那就更不能便宜他们了,请姑娘点收   。”   一面将银票递给一旁的春分。   许夷光与李氏都已笑了起来。   胡阿吉向来都是个只做事不说话的,难得今儿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还一口一个“咱们家”的,可见虽才搬到新家这边来两日,却所有人都跟她们一样,已对这里产生了浓浓的归属感,拿这儿当真正的家了。   许夷光因笑道:“阿吉哥做得不错,那大太太说明儿要送吃穿用度来时,你怎么回的?”   胡阿吉道:“回姑娘,我说已是两家人了,就不劳府上破费了,大太太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然后打发了我。”   “嗯,你回答的挺好。”许夷光点点头,“下去歇着吧,明儿还有的忙呢。”管大太太怎么想的呢,她一点儿不在乎。   胡阿吉却没有就走,而是道:“还有一件事,傅将军说……说要求见太太,我想着虽天已黑了,万一就让有心人看了去呢?所以将傅将军请进了大门,如今在二门外候着,不知道太太见是不见……”“你怎么不早说!”话没说完,李氏已破天荒失声叫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就该一进来就先禀了才是,怎么反倒莫名其妙的事说了一大通,反把最重要的事给放到了最后?你一向稳妥,今日怎么犯起这样   的错来!”   胡阿吉被骂得唯唯诺诺的,“我这不是听说白日里丁大人说傅将军说要来拜访太太,姑娘却说还不到时候吗……那太太,现下是将人请进来,还是?”   李氏喝道:“当然是请进来,还不快去!平日里瞧着倒是挺伶俐,关键时刻却犯起傻来,胡妈妈,你回头可得好生说说他!”   胡妈妈也被儿子的傻气气得没了脾气,一面应着李氏:“太太,我这就让他请傅将军去,回头也一定会好生说他的!”,一面拧着儿子的耳朵拉着他出去了。   李氏这才吐了一口气,随即那口气又悬了起来,叫吴妈妈:“快服侍我更衣,这个样子,怎么好见傅将军?早知道不吃酒了。”说完见许夷光还一副呆呆的样子,忙又道:“敏敏,你也快换一身衣裳去,傅将军马上就进来了,总不好失礼……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我就让你见他,会不会,让他觉得太、太随便,太容易   了些?不然,您先回屋去?”许夷光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娘,我还是留下吧,正好有正事与他……与傅将军说,衣裳也不用换,我不用换,您也不用换,反正是那个……自己人,再说了,谁让他招呼都不事先打一声,就玩儿   突袭的?”   心里仍在咆哮,还以为某人已经打消了念头,谁知道他只是推迟了几个时辰,把白日改成了晚间而已,这是变相的在向自己抗议么?   可她是有苦衷的啊,再说了,又不是晚上也不让他来,他一样可以来见她的,干嘛非要这般固执。   然咆哮归咆哮,心里却一直咕噜噜的冒着泡……   很快胡妈妈便满脸是笑的引着傅御进来了,他着一袭宝蓝色祥云纹的长袍,身材高大修长,面容英俊朗逸,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进来便让整间屋子都明亮了几分似的。   许夷光甚至能听见谷雨立夏几个细微的抽气声,虽然知道她们只是看到了美好事物之下的本能反应,心里依然有些不舒坦,某人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的做什么!   傅御已在给李氏行礼了:“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太太,真是失礼了,但我私心想着,若还不登门拜访太太,才更失礼,只是白日不方便,便改为了晚上来,还请太太千万见谅,不要觉得我唐突才好。”   一面递上自己的礼物,“是两支百年的野山参和一些血燕,听敏敏说太太自来体弱,用来补身体倒是极好的。”   傅御的大名虽然满京城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氏知道他与自己女儿两情相悦,也早不是一日两日,可今日却实打实是第一次见他。见他不但长得好,——不是那种唇红齿白,一看就知是生来贵胄的豪门贵公子那种好,而是既英俊又挺拔,既刚毅又沉稳,让人无端就觉得很可靠那种好,人还这般谦逊有礼,关键他进来后,眼睛立刻就   看往了敏敏所在的方向,好像这屋里就只敏敏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了,便有,他也看不见一般,可见从来眼里心里都只有敏敏一个人。   但他又没有忘记还在长辈在场,看一眼便有分寸的收回了目光,并不会让长辈觉得他唐突轻浮不尊重。李氏立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对傅御本就大好的印象,又好了十二分去。 第348章 丈母娘看女婿   李氏越看傅御就越满意,忙笑道:“傅将军太客气了,大晚上的还特意来拜访,人来也就罢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真是破费了。快请坐,快请坐。”   又命立夏,“快给将军上茶和点心来。对了,将军用过晚膳了没?听敏敏说……听说将军公务繁忙,隔日就要进宫值夜,不耽误将军的正事吧?”   傅御依言坐了,却是坐着也腰背笔挺,自有一番气势,笑道:“多谢太太关心,我用了晚膳才来的,今夜也恰好不用进宫当值,所以才冒昧的来了,不然就得等后日晚间去了,未免不够诚意。”   李氏笑道:“诚意不诚意的,也不在嘴上,要紧的心诚。将军请喝茶,也不知道将军爱喝什么茶,才乔迁过来,家里乱得很,这样也缺那样也不齐的,倒是让将军见笑了,且勉强喝喝吧。”傅御忙笑道:“我对茶自来没什么讲究,行军打仗时,实在渴不过了连脏水臭水都喝过,自那以后,便只要是有干净的水喝,便觉得挺好了。太太与敏……与县主新近乔迁,正是忙碌的时候,若有什么我能   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吩咐我便是,我旁的不会,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李氏听得他说连脏水臭水都喝过,立时心疼得什么似的:“想也知道行军打仗时苦,却没想到苦到这个地步,真是难为将军了,都看着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谁又曾想过这战功与威名都是血汗与苦堆积   出来的?你以后可千万要好生爱惜自己才是啊,毕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母亲与亲人们,还有……”后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又道:“至于家里,虽这几日难免忙乱些,倒还应付得过来,将军是做大事的人,怎好让将军大材小用?何况将军白日里才让丁大人送了那么几车东西来,都是我们正需要的,   已经替我们解决了大问题了,如何好再麻烦将军。”傅御见丈母娘这么快便开始心疼自己了,眼里隐含得意的飞快觑了许夷光一眼,继续笑道:“多谢太太关心,我会好好爱惜自己,不让家母和亲人们,尤其是我爱重的人为我担心的。只不知道太太与县主此   番乔迁,可要请了亲朋好友们上门来,热闹一番不?若是要,届时一定与家母一道,来讨一杯喜酒吃。”   这么说来,靖南侯太夫人已是同意了傅将军和敏敏的事,打算近日便登门正式相看,商议亲事了?   李氏大喜过望,总算敏敏苦尽甘来了,正要说话,不想许夷光已先道:“娘,您方才不是说累了吗?且回房先歇着吧,我有正事与傅将军说。”   “可是……”这么紧要的关头,李氏如何肯就这样回屋去,奈何话才起了个头,就见许夷光满脸的严肃,又沉声吩咐吴妈妈:“吴妈妈,你服侍娘回屋去。”   李氏是知道女儿说一不二性子的,只得一面安慰自己,敏敏应当是有旁的打算,她便不能为她分忧解劳,也不能拖她的后腿,一面冲傅御道:“我的确有些累了,就先失陪了,还请傅将军不要见怪。”   然后让吴妈妈扶着,回了内室去。许夷光这才将春分等人也都打发了,瞪向傅御道:“你干嘛呢,不是说好了现下还不到时候,且等我娘与许二老爷和离了再说吗?我娘憋屈了十几年,我可不想眼见已能看到胜利的曙光,却因我的缘故,她   只能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头至死,生生白活这辈子。”傅御语带委屈,“还不是怪敏敏你自己,你说要过些日子再让媒人登门提亲,我虽失望,想着你有你的用意,我尊重你的决定便是,可你不能连我登门拜访太太都不允许啊,丑女婿总要见岳母的,我就那么   见不得人么?以前人多口杂的,不便登门拜访也就罢了,如今家里就你和太太两个人,我也不登门拜访,万一太太觉得我傲慢不知礼,不够诚意了,可该如何是好?”   可怜他想着今日要第一次正式拜见岳母,虽知道李氏是个温和的性子,昨晚上依然比面圣时还要紧张,以致一夜没睡好,衣裳也是挑了又挑,就怕给未来岳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知道到头来,敏敏压根儿就不给他登门拜见的机会,两世以来,他还真是第一次被嫌弃得这般彻底!   许夷光本就有几分心虚歉疚,听得傅御的话,瞧得他委屈的神色,就越发心虚与歉疚了。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我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满京城大家闺秀都想嫁的乘龙快婿,怎么会见不得人?我巴不得立刻把你打上我的烙印,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已是有主儿的人了,让那些个偷偷爱慕你   ,做梦都想嫁给你的女子都趁早死了心好吗!”   这话傅御爱听,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再做不下去委屈的样子,“敏敏,你既巴不得把我打上你的烙印,那就打啊,我求之不得。”眼睛则一直定定盯着许夷光,见她脸红得像莲瓣,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喝了酒,酒的后劲大闹的,一双眸子却乌黑润泽,漂亮的像被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让人看一眼就不愿意离开,心里喜欢得简直恨   不得立时抱着她亲一口才好。   好歹没忘记这是李氏的正房,不能造次,方堪堪忍住了。继续听许夷光说话儿,“可你不知道昨儿的事,郭氏与许宓终于查到黑老三和我二师兄头上了,所以昨儿许二老爷一大早就开始闹腾,嚷嚷着要休妻,我自然不肯,就说只能是和离,而且我还要跟了我娘一   起离开,如果许老太太同意,我可以答应她几个力所能及的条件。”“本来许老太太应当会答应的,偏我忽然灵光一闪,试了她一下,说当年李家出事,别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难道还能不知道吗?谁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让许老太太慌了神,许大太太与许二老   爷也是一副心虚的样子……所以如今我们可以不用笨办法,一个一个的排查了,直接查许家即可,只要他们真的做过,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他们真个都一副心虚慌乱的样子?”傅御眯了眯眼,严肃起来,“那应当是心里的确有鬼,我知道了,这事儿交给我去查,挖地三尺,我也一定会查明白的!”许夷光点点头,“所以我才不愿你今日登门拜访呢,昨儿许老太太被我试探了之后,恼羞成怒,当场便嚷嚷着要将我娘远远送走,让我们成为彼此的牵制,若我不肯听话,就让我娘生病,甚至病死……总之   当时闹得很不堪,可圣旨来了后,她立时变了一副嘴脸,好说歹说要让我们改变主意,见我们执意要搬出来,又开始威胁我们,最后还是许大老爷喝住了她,她才没有再胡搅蛮缠下去。”“你说若是这时候,再让她知道了你登门拜访的事,她本就不肯同意我娘和许二老爷和离的,岂不是要更不同意了?我娘如今已视他们为仇人,就算不为将来打算,只让她不得不顶着仇人家眷的名头过活,于她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我怎么忍心让她受煎熬?所以熠之,你就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 第349章 幕后主使   傅御只知道许夷光与李氏搬出来了,却不知道搬出来之前,她们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与威胁,眼底一瞬间冷若冰霜,探手抚上许夷光的脸道:“那你这脸是谁打的,许老太太,还是许二老爷?”   他是觉着敏敏的半边脸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看来,根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昨儿不但受了委屈与威胁,还挨了打,——真是好大的胆子!   许夷光没想到他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她昨儿冷敷了几次,今儿也敷过两次,还有意抹了一层淡淡的粉,所以一整日下来,无论是承恩侯太夫人,还是孙太太婆媳与颜曦,都没有发现她脸有问题。   倒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瞒过傅御的眼睛。   她下意识侧了一下脸,避开了傅御的手后,方笑道:“没有谁打我啊,你怎么会这样以为?都知道我敢给人开膛破肚,谁敢打我,至多也就是拉扯推搡一下而已……”话没说完,傅御已冷声重复道:“到底是许老太太,还是许二老爷?敏敏,我可是军中出了名的神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第一要紧的就是练习目力,何况军中受伤挨打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所以,你瞒不   过我的。”他都这样说了,许夷光如何还遮掩得下去,只得道:“是许二老爷,不过,他就只打了我这一巴掌,之后便再没敢动过手了。你也别生气,一个五品官加一个举人的功名换一个巴掌,怎么算亏的都不会是我   。”“怎么亏的不是你了?”傅御没好气,“他就算只动你一根头发丝儿,我都觉得亏死了,心疼死了好吗?之前我说要把姓郭的那一家子远远送走,你偏不让,若一早送走了,此番你和太太就不会受委屈被威胁   了!”许夷光却道:“我倒觉得借这个契机,彻底撕破了脸挺好的,不然我还得或多或少的维持面子情儿,便找借口搬出来了,也不能常住,还得回去,哪有如今这样一劳永逸,再不用搬回去了的好?若是能让许二老爷尽快签下和离文书,就更完美了。所以熠之,你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他们必定会连你一起防着,岂不是打草惊蛇,不定要多花多少时间和人力物力,才能找到他   们的破绽,抓住他们的马脚了?”   傅御仍是余怒未消,道:“要许二老爷签和离文书还不容易,软的不行,来硬的便是,我就不信他会不惜命……”   那个混账东西,若不是想着他好歹是敏敏的亲生父亲,他早让他死一百次了!许夷光只得拉了他的衣袖,一摇一摇的撒娇,“熠之,好熠之,你就别生气了,我如今是县主了,还有一身的本领,以后只有他们求我,绝不会有我求他们的时候,只要他们有求于我,签下和离文书,不过   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你就别操心这事儿了,我能自己解决的事,你就让我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你再出手帮我也不迟啊。”   傅御被她一摇,心已经软了,何况她还一声声叫着他的字,前面还加了个‘好’字儿,这可是等闲想不来的待遇,心更是软成了一滩水。知道她向来有主见,能不给自己添麻烦的,便等闲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只得点着她的额头,道:“好吧,那我暂时不管这事儿,让你和太太先自己处理,等你们处理不了时,我再帮忙,届时你可别再一味的   拒绝我,不然我就真恼了。”   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这么独立有主见,让我很挫败啊?”   “本来就蓬头垢面的,你别把我头发弄得更乱啦……”许夷光避开他的手,“这样不好吗,就像筷子,就得两根一样长,才好用,也才能用得长久,一根长一根短的,老要长的那根去迁就短的那根,帮助短的那根,久而久之,长的会越来越累,短的也会越来越   依靠长的,离了长的,就会觉得天塌了,我可不想有那么一日,你难道就想吗?还是两个人一直齐头并进更好。”傅御还能说什么,惟有无奈的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曾经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都惧内,以前我还以为那算命的是在信口开河,如今方知道,原来他算得还挺准。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先别提还我银子的事,好吗?等过些日子,你手上宽裕了再还也不迟,不然,你就把你那个庄子抵押给我?总之,你再一味的与我见外,我就真要受伤了。”“行行行,我先不还你便是。”许夷光笑着点头,“不过,应当也拖不了多久,我如今可是有俸银禄米的人了,一年下来,小两千两呢,话说傅将军,你的俸银禄米一年下来,有小两千两么?哈哈,我就知道   没有,皇后娘娘可真是太好了,我初一进宫谢恩时,一定得好生给她磕几个头。”   傅御笑道:“我也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这般大手笔,我才三品呢,你倒二品了,看来你是真投了承恩侯太夫人和皇后娘娘的缘。”   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正色道:“已经查到当日张家与敖家去你们家、许家闹事,背后是谁主使的了。颜二夫人一直因女儿被镇国公老夫人下令送回西北老家的事,对你怀恨在心……”   尤其是在颜二夫人看中的几个女婿人选都先后定了亲后,她就更恨许夷光了,只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   但她一直都有安排人秘密注意着许夷光的动静,自然便知道了她先后救了敖大嫂与朱大嫂两个产妇,保得了他们母子都平安之事。   其时许夷光是用剖腹产子法子救下敖朱二人并她们孩子的这件事,至少在周大夫的医馆内,已不算是顶级的秘密,店里的学徒伙计们多少都知道了一点,有心人要打听情况,自然也能打听到了。   颜二夫人知道后,本能的觉得自己苦苦等待的报仇机会可能来了,于是在敖大嫂和朱大嫂离开了周大夫的医馆后,依然安排了人秘密盯着她们。   然后,便出了敖大嫂不治身亡之事。颜二夫人是个谨慎的性子,更知道自家婆婆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然不会傻到亲自出手,去对付许夷光,而是转手便把消息送到了新安王妃跟前儿去,颜昕只是镇国公府内上下知道她惹了老夫人不高   兴,让送回西北老家去了,对外的说法却是她是回去祈福养病的,将来还是能说到一门好亲事的。   舞阳县主就不一样了,她骄横暴戾的名声已是满京城人尽皆知了,哪个好点的人家还肯要她?偏因新安王这么久以来,一直恼着新安王妃,新安王府如今又是新安王世子妃当家,新安王妃等闲连新安王的面都见不到,于是至今舞阳县主仍在庄子上,没能回王府去,更没人替她说情张罗,于是连远嫁、下嫁都短时间内看来没有希望。 第350章 借刀杀人   舞阳县主已经整整十五岁,开了年就十六了,新安王妃就她一个女儿,岂能有不着急不恼怒的,再拖两年,女儿的年纪越发大了,就更别想嫁什么好人家,这辈子也就真是毁了!   可新安王她不敢恨,新安王世子妃她恨也白恨,短时间内根本奈何不了她,也抓不到她的破绽,心里那口恶气便只能一直憋着。   所以收到了颜二夫人辗转递来的消息时,新安王妃虽不知道给她递消息的人就是颜二夫人,也约莫猜得到这怕是有人想借刀杀人,故意递给自己的消息,她也顾不得了。   若不是许二那个小贱人,她女儿怎么会名声尽毁,又怎么会被先是关进宗人府,再被王爷下令给送到庄子上去,至今她们母女都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女儿的名声是小贱人给毁了的,那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让小贱人名声尽毁,替自己母女出了这口恶气吧!   新安王妃遂叫了自己的心腹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后者便领命去了,然后,方有了那日敖大嫂的母兄忽然登门闹事那一出。   傅御说完,冷声道:“那日那个假称敖张氏表哥的人,便是新安王妃手下一个二等管事,与他接头的,正是新安王妃的贴身嬷嬷,如今人还在我手上,回头我就提了他找新安王讨说法去!”“至于颜二夫人,她倒是没有蠢到直接派自己的贴身嬷嬷出马,而是辗转了好几个人,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还是抓到她的把柄了,我也懒得找颜二老爷了,直接找老镇国公去,就算不休了她,也要将她   一并送回西北,与她的宝贝女儿一辈子都留在那里,再别想踏进京城一步!”   许夷光听得先是意外,但随即便又觉得果然就该如此了。除了颜二夫人和新安王妃,她的确没有其他仇人了(许家情况特殊,另当别论),——虽然她不觉得与她们有仇,但很显然,她们不是这样以为的,而那样阴微的妇人招数,也只有她们这样长年在后宅明   争暗斗的人,才使得出来,要让她们明刀明枪的来,她们反而不敢。可明明就是她们的女儿居心不良在先,犯错在先的,既犯了错,为自己犯的错付出应有的代价也是理所应当,她们凭什么把账都算到她头上来,是她把她们的女儿教成那样的吗,不怪颜昕与舞阳县主都那   个德行,敢情都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许夷光想了想,与傅御道:“你别出面了,暂时没有立场,所以新安王府不用你出面,镇国公府也不用。你把人和证据交给我,我打发人分头送去给新安王世子妃和镇国公老夫人,世子妃受过我的恩惠,一   定会把事情办得比咱们直接去找新安王更漂亮的,不然就算讨到了说法,却惹得新安王恼羞成怒,记恨上了咱们,就不好了。”“至于颜二夫人,她是不对,可镇国公老夫人和曦姐姐对我却是真好,我就看在她们的份儿上,再给她一次机会,还是让老夫人私下发落她吧,老夫人向来公正,想来会让她记得这次教训,以后绝不敢再犯   了。”傅御听得眉头微蹙,主要是为许夷光‘没有立场’那四个字,“你同意我打发媒人登门提亲,我就有立场了……好好好,不说这个,可你确定这次你放了她们一马,她们就能真正改过自新,以后不会再变着法儿   的陷害你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还一针,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她们这可都是第二次了!”许夷光笑起来:“怎么斩草除根啊,都是大户人家,体面第一,难道新安王还能休妻不成?杀妻就更不可能了,两人到底生了两个孩子,何况新安王妃此番也罪不至死。颜二夫人同样如是,休不得杀不得,当日的事结果到底是好的,我如今名声更响更好了,还因祸得福,让承恩侯太夫人特地进宫向皇后娘娘为我求了个县主来,若得了这么多好处,还不依不饶,不想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舆论对我可   就要不利了,过段时间,我娘又要与许二老爷和离,届时必定又要让人议论,我如今只想让我娘过几日清净的日子,实在不想今年一整年,都是京城上下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傅御也笑起来,“好吧,反正我什么时候都说不过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就是觉得,太便宜她们,也太委屈你了!”许夷光笑道:“我没有觉得太委屈,只是一点点委屈而已,何况已经过了,再说你以为这样处理,真是在便宜她们?我可没那么好性儿,所以你们男人什么都不懂呢,后宅里要难为一个人,要让一个人打落   了牙齿和血吞,方法多了去了,那才是真正的煎熬,直接手起刀落,长痛不如短痛,反倒是解脱。”   傅御约莫有些明白了,揶揄道:“敏敏,怎么听起来,你很懂这些的样子,难道是身经百战?”   许夷光顺势开玩笑道:“对啊,就是身经百战得来的,所以你以后小心了,若是敢左一个右一个的添人,我一定会让她们好生领教一番,也会让你好生领教一番,让你后悔不来的。”   傅御虽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也忙正色保证:“你放心,我以后只会有你一个,你那些经验,这辈子注定是没有机会施展了。”   他求了两辈子,才终于求到了如今与她坐在这里,谈笑风生,两情相悦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加倍珍惜,两辈子以来都是连梦里都是她的容颜,又怎么可能再看得见别的女人?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眼见时辰不早,许夷光便催傅御离开了。   傅御倒是想再待一会儿的,想到今日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见,可不能给李氏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好起身告辞,却又小声请求许夷光能亲自送他出去。   许夷光见他满眼的祈求,狭长的凤眼就像小鹿的眼睛一般清澈无辜,说真的,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他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气度硬朗锐利的大男人脸上,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可难以置信之余,又一点也不觉得违和与奇怪,反而让她觉得,若是拒绝了他,也太狠心了。   所以很快,许夷光便系好斗篷,在送傅御出去的路上了。眼见后面奉命代自己出来送客的吴妈妈让春分给拖住了,傅御简直忍不住想赞春分一声“好丫头”,一面趁机握住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敏敏,你还是别跟太太一起住正院了,重新挑一个院子布置了单独   住吧?我以后想来看你时,多不方便啊。”方才一直顾忌着太太还在内室,指不定还时不时在暗中偷偷的看他有没有造次,他连手都不敢牵敏敏的,话也不敢随意的说,一次两次便罢了,时间长了,得多难熬! 第351章 也没落着好下场   许夷光心里也觉着不方便,但她不会傻到说出来,让某人更得意,于是故意道:“怎么不方便了,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过我娘,算了过了明路了吗,以后想见我时,像今日一样,大大方方的登门拜访便是,不   过得注意别让人瞧见了啊。”   话音未落,傅御已急道:“那怎么能一样,我总不能日日或者隔日就来登门拜访吧?太太还不定会怎样看我呢,如今名分未定,我可不敢给太太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许夷光撇嘴道:“我先前瞧我娘,对你印象好得什么似的,若不是我忽然出声阻止她,她就要将我给卖了,让我差点儿都要怀疑,你才是她亲生的了,她这么可能对你印象不好?”   傅御道:“我今日才第一次来,太太当然和颜悦色,等我日日都来时,太太还笑得出来,那我就真是亲生的了,不然,我们打个赌?”   许夷光嗔道:“有什么好赌的,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快回去吧,记得明儿把护院送来啊,也省得还要再借承恩侯府的,总归不方便。”   傅御忙应了:“放心,明儿一准送来。”   给她和太太挑的护院,自然要方方面面都最好的,若不是怕她回头知道了,怪他干涉太多,也怕大材小用,他都想直接派几个自己的亲卫来了,如今只好在那些个已退伍的旧部下里挑了。   目送傅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后,许夷光方折回了正院去,脸上不自觉一直都挂着明媚的笑,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一般。李氏瞧得这样的女儿,再想着方才她与傅御坐在一起时,恰如一对璧人,心下自是替女儿高兴,嘴上却道:“敏敏,方才你与傅将军都说了些什么呢,说了那么久,下次傅将军再来拜访时,可不能这样了,   没的白让人笑话儿我们不懂规矩。”   许夷光一脸的镇定自若,道:“说了银子的事,查当年旧事的事,护院的事,还有那日到底是谁挑唆了敖大嫂的母兄上门闹事之事……娘放心,我知道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的,将军他,也是君子。”   李氏笑着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也信得过将军的,不过白说一句而已。”   心里却在说,当她没看见先前傅将军抚她的脸,揉她的头发呢?不过算了,两情相悦的小儿女,谁不是这样的呢,只要不逾矩就好。   许夷光点点头,“那娘,时辰不早了,我们都早些歇了吧?明儿还有的忙呢。”李氏应了,本来还想问许夷光之前为什么要阻止她,不让靖南侯太夫人登门的,不想许夷光已先道:“娘,我和将军的事,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自然会登门提亲的,您千万别多想   ,只管把心放下吧。”   李氏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她如今最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了,不过女儿既敢这么说,必定有足够的底气,那她姑且把心都放回肚子里,等忙过了这阵子,便可以开始着手帮女儿准备嫁妆了。   许夷光待李氏睡下后,方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房间很大,一明两暗的格局,布置得也很合许夷光的意,唯一的缺点,就是离李氏的正房真的太近了,这边咳嗽一声,只怕那边都能听见。   不行,明儿还是得找借口单独住一个院子才是,不然傅御时不时的就要来找她商量正事,实在太不方便了……   许夷光胡思乱想着,因为这两日是真的挺累,很快便睡着了。翌日起来,又是忙碌的一日,且因众宗室勋贵都知道新封的康宁县主搬进御赐的宅邸,如今也算是一户人家了,就算在他们看来,自家犯不着巴结康宁县主这个新贵,再是新贵,也不过就是个二品县主而   已,可结一个善缘,总是好的,何况康宁县主还有一身过人的医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求到人家名下不是?   于是自镇国公府起,什么安国公府、武定侯府、忠勇侯府、平西伯府……等京城大大小小的勋贵人家,并新安王府、燕王府等几家王府宗室,都陆陆续续打发人送了拜帖和礼物来。   许夷光又要忙着收礼回礼,又要忙着安排打赏,简直比昨儿还累。   好在只忙了一上午,下午便没人再来送礼了,她方有了时间接见傅御送来的四个护院,随后又接见了章婆子带来的丫头婆子男仆们。   傅御送来的护院自不必说,个个都沉稳内敛,一看就十分可靠的样子,许夷光让胡阿吉带了他们下去安置。   章婆子带来的人竟也个个儿都进退有度,应当都是学过规矩受过训练的,许夷光十分的满意,大手一挥,都留下了,让李氏和吴妈妈安排。这些事自然难不倒李氏和吴妈妈,一一问过新来的下人们的名字后,便分配开来,厨房的四个人每日职责是什么,四个粗使婆子则安置到了后花园的后罩房里,四个小丫头也各自让春分立夏带了下去调教   ,男仆们则都住到门房去,每日两班倒,让胡阿吉给排一下班。   如此只过了两日,新来的下人们便都职守分明,家里也井井有条,渐渐有了些气象。   许瑶光却忽然到访。   许夷光听得禀报后,带着春分亲自去二门迎她,却在见到她时,唬了一跳,“大姐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儿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瑶光无力的摆了摆手,“是发生了好些事,我们且屋里说去吧,我也好歇歇。”许夷光闻言,忙带了她进去,待见过李氏,吃过茶,觉得缓过了几分来后,许瑶光方道:“家里这几日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先是我父亲下令,立刻将郭姨娘和许宓送走,郭姨娘不肯,动了胎气,血流得半幅   裙子都染红了,许宓也不知从哪里摸了把剪刀出来,说要剪破自己的喉咙不活了……”   许明忠那日委实动了真怒,因为一个郭姨娘,前前后后闹出了多少事来?固然许明孝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尊重李氏,一开始就是俯眼看人低,可若不是郭姨娘太会作妖,许宓也被教歪了,母女两个联合起来又绝地重生,连在庄子上都能怀孕回府来,也不会有此番之事,要让许明   孝改过自新,就得将郭姨娘和许宓都送走,彻底绝了她们再回来的希望,让许明孝身边没了进谗言的人,他才有望慢慢的改好。于是许明忠一声令下,便有粗使婆子去内院将郭姨娘拖了出来,要与许宓一道给拖到二门外去上车。 第352章 垂死挣扎   当日许老太太等人慌慌忙忙的赶了出去接旨后,郭姨娘却并没有就回自己院里去,她还等着许老太太和许明孝回来,亲眼看着他们继续处置李氏和许夷光,让她们再也不得翻身,而她也将以最终胜利者高   高在上的姿态,俯看她们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悔不当初,如此方能一出她心里那口已经累压了十几年的恶气!   却没想到,不多一会儿三太太便亲自进来,将许夷光和李氏自暂时关押她们的厢房里,给请了出去,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她恍惚听得好像是让许夷光出去接旨?   当时郭姨娘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来,不会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贱人与小贱人还能绝地复活吧?那老天爷也不长眼,太不公平了!   然后,不详的预感便变成了真的,有小丫头子跑了进来,一路跑一路嚷嚷着:“皇上封二姑娘做县主了,妈妈们都说那是王爷的嫡女才能封的,二姑娘可真是好造化……”郭姨娘自有了不好的预感起,便一直硬撑着的那口气立时散了,如被瞬间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瘫在了圈椅上,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顾着腹中的孩子,在往下瘫时,扶住了圈椅的把手,她   只怕就要瘫到地上去了。心里更是无比清楚的知道,大势已去,自己母女这辈子都奈何不得李氏与许夷光了不说,此番她们母女翻了个这么漂亮的身,一跃成为了府里地位最高的人,连老太太和大老爷且要靠后,便她们不会或是   不屑于与自己母女算账,将自己母女彻底踩死在脚下,老太太为了向她们讨好卖乖,也势必不会放过自己母女。何况此番事情闹得这般不堪,夫妻婆媳祖孙之间,岂止已是彻底撕破脸,简直就已是仇人了,要把这个局面大面上混过去,他们以后又好你好我好一家亲,总得有替罪羊出气筒,而自己母女,不正是现成   的替罪羊出气筒吗?   可凭什么她们母女就要作这个替罪羊出气筒啊,明明就是贱人母女算计她们在先的。   她当初被算计得那般狠,母子分离,带病被扔去庄子上,九死一生才熬了过来,娘家也是凋落到了尘埃里,还不知道如今母亲被磋磨成了什么样儿,难道就许她们算计她,不许她反击不成?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也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信奉的从来便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问题是,老天爷总是这么不开眼,这么不公平,每每都在贱人母女已经身陷囹圄之时,又拉她们一把,让她们绝地翻身,若只是凭各自的心计与手段,贱人母女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她也自信自己哪里都   强过李氏百倍,——为什么老天爷已经偏心了十几年,就不能偶尔偏心她一次呢?   可见老天爷也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她不服,死也不服!   只是她就算再怎么不服,现下也没办法人力胜天,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们母女的会是什么?是再次被送去庄子上,还是其他别的惩罚?不,她腹中还怀着孩子,这次也分明不是她们母女的错,情况怎么也要比上次好得多,所以,她应当不会被送走的,她也绝不能被送走,她还要留下保护自己的孩子们,还要等待下次合适的时机,彻底将   贱人母女打倒,让她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郭姨娘一时不平一时恐慌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肚子也是隐隐作痛,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让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毫不客气的在往外拖了,根本不管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她又恨又怒又怕,立时骂道:“狗奴才,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对我腹中的小少爷,待会儿让二老爷知道了,绝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若是识相的,就立时放了我,否则,就等着被打死吧!”两个粗使婆子却没有被她的狠话吓到,反而嗤之以鼻,“二老爷?哈,二老爷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大老爷可说了,若不是二老爷糊涂,听了小妾庶女的挑唆,又怎么会与二太太和二姑娘……哦不对,如今该叫县主了,又怎么会与二太太和县主夫妻父女之间,闹成今日这副样子。要让二老爷慢慢的改好,再求得二太太和县主回心转意,心甘情愿从御赐的宅邸搬回来,就得先把你们这两颗毒瘤从二老爷身边清   除了,他再亲自管教二老爷,帮助二老爷改过自新,所以,你还是省省力气,想想被送去庄子上后,你们要怎么活下去吧!”   郭姨娘听得大惊,连大老爷都开始拜高踩低,不顾规矩管起弟弟房里的事来了吗?   大老爷的心性可比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坚硬清明得多,他做的决定,也向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难道这次真是天要亡她们母女了吗?可要让郭姨娘就此认命,却也是不可能,眼见自己被拖着到了正堂外,满脸苍白呆滞的许宓也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显然这次连宓儿也半点留下的希望都没有了,她立时凄厉的大叫起来:“老爷,救救我,   救救宓儿吧,我腹中还怀着您的骨肉,宓儿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我们还是为了给您讨回一个公道,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的,您可千万要救救我们,不能不管我们啊,老爷……”   叫了半天,不见里面许明孝有任何动静,只能在心里将许明恨了个臭死。转而又求起许老太太道:“老太太,做了错事的并不是我们啊,我们只是心疼老爷,想为老爷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您不能因为那真正做了错事的人,如今封了县主,就颠倒黑白,反要受害者继续含冤受苦啊……我知道我是卑贱,可我腹中到底还怀着老爷的骨肉,四姑娘她也是您的亲孙女儿,求您就帮我们替大老爷说一句情,放过我们这一次,我们以后就算受了再大的冤屈,心里再难过再不平,也绝不敢再说   一个字了,求大老爷就饶了我们这一次……”   许老太太被许夷光与李氏的决绝和嚣张气了个半死,哪怕许明忠与大太太已好说歹说的劝了她快一个时辰,依然不能让他消气半分。   再听得郭姨娘的话,如郭姨娘所料的那样,立时把气都撒到了她身上。若不是这贱人无事找事,一大早的就闹得那般不堪,这会儿自己便是县主的祖母,家里也已在喜气洋洋的准备庆祝之事了,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到手的好处沾不着了不说,还徒惹了一肚子的气,她可一   辈子都没方才那般窝囊憋屈过!于是直接喝命自己的贴身嬷嬷:“立时把她们给我堵了嘴拖出去,若不是她们,府里怎么会成日都乌烟瘴气的,平添了多少事端与晦气!” 第353章 自戕   许老太太一声令下,粗使婆子们便越发不会客气了,堵了郭姨娘的嘴就要继续往外拖。   郭姨娘自是不肯,拼了命的挣扎,然后,便满脸痛苦的叫起肚子痛来,一开始粗使婆子们还不信,只当她是装的,等看见她的裙子都让血给染红了,这才开始怕了。许老太太听了禀告后,却冷冷道:“孩子保不住了就保不住吧,反正我孙子孙女儿都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真以为仗着你肚子里怀着许家的骨肉,便可以上蹿下跳的作妖,谁也奈何不得你了?也是我糊涂   ,竟听信了你们的一面之词,就那样去怀疑二太太和县主,惹得她们伤心而去,等处置了你们,我再亲自去请了她们回来,一家人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说着,想到李氏与许夷光最恨的,必定是郭姨娘与许宓,等处置了她们,她们知道后必定能消气几分,届时她再亲自登门去赔礼道歉,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就不信不能求得她们回心转意,   ——本来只是灵光一闪想到的主意,倒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了。   郭姨娘被许老太太冷酷无情的话气得肚子越发的痛,那种坠胀剥离的感觉也越发的强烈了。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心里知道自己怕是要早产了,可孩子还不到七个月,就算是能顺利生下来,也必定养不活……心下越是恐慌,身下的血便流得越快,很快便染红了她半幅裙子,地上也流得越来越大滩。   饶粗使婆子们得了许老太太的话,孩子保不住就保不住吧,瞧得此情此景,也不敢上前动她了。倒是许明孝,终于顶着许明忠一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目光,也不顾许老太太的怒喝:“你干什么,你给我站住!就是因为你宠妾灭妻,才生出了这么多事来,如今你的太太和嫡女更是直接搬出府去住   ,再不回来了,你还要护着贱人,是嫌家里还不够乱,损失还不够大是不是?”   从里面跑了出来,要抱郭姨娘先回屋去,嘴里还嚷嚷着:“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啊……再不去,人就要死了,快——”许明孝对郭姨娘,就算到了今时今日,也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二分真情在的,到底曾经恩爱过十几年,又知道了当初他丢官丢功名的事,乃是李氏与许夷光所为,她也是被陷害的,何况郭姨娘还怀着他们的   孩子,他就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了。   可惜许明忠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怒,想着就算许夷光与李氏那边挽不回了,也不能再让郭姨娘祸害许明孝下去了,不然谁知道以后他还得为二房收多少烂摊子?   遂也从厅里几步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喝命粗使婆子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二老爷拉开,把人给我拖下去?还不动?好,那就都给我滚,我再换人来便是,来人!”   粗使婆子们听得这话,哪还敢再犹豫,一窝蜂的上前,便把许明孝与郭姨娘分开了,架了已半昏迷的郭姨娘就继续往外走,地上因此拖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来。   唬得许瑶光几个白了脸之余,都有些不忍起来。   正要说话,不想就见许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挣脱了架着她的那两个粗使婆子的手,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尖声说道:“既然老太太与大老爷,还有你们所有人都拜高踩低,明明是李氏与许夷光那对贱人母女忘恩负义,犯下了滔天大错,心狠手毒的只差弑夫弑父,事发后还半点不知悔改,结果到头来,就因为她封了县主,你们便又立刻变了态度,等不及跪舔她们了,就恨不得立时治死了我们母女,好让我们母女来当替罪羊,让你们拿了我们的尸体,去对着她们讨好卖乖,那我就成全了你们,这就死在你们面前   便是。”   “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了,今日是你们所有人逼死了我们母女的,我们活着时奈何不得你们便罢了,等死了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夜夜都回来缠着你们,让你们全部不得好死的!”   许宓方才意识抽离般的拿自己当观众,冷眼看了半日的戏,终于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的真面目,当真是自上而下个个儿都拜高踩低,冷酷无情啊。   什么祖母,什么父亲,什么伯父伯母婶婶的,说来哪一个都是她的至亲,可他们哪一个对她们母女有半分的宽容与情谊?   都不拿她们当人看!   还有许瑶光几个,不是心善得很,许夷光才挨了个耳光,便立时上前又是替她求情,又是替她辩解的,惟恐她真个吃亏受苦吗,为什么对她那么心善,对她们母女却这般的冷酷心狠呢?   既然都恨不得她们母女死,那她索性死给他们看,反正她也活够了。   不过活着时只能憋屈卑微的活着,死了后她却一定要化作厉鬼,一个曾薄待过、对不起过她们母女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被许宓的举动和话语唬了一大跳,她难道一直都在身上藏着剪刀不成?   大太太立时喝骂起方才架着她的两个婆子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连个小姑娘都制不住,她身上的剪刀又是从哪里来的?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许明孝则强忍怒气劝起许宓来:“宓儿你别冲动,万事都有爹爹在,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姨娘和弟弟有事,也一定会保得你平安无事的。你说得对,明明犯错的就是那对贱人母女,到头来,她们倒全身而退,过她们的好日子去了,反弄得我家破人亡,母兄震怒,家里一团乱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不去衙门告得她身败名裂,我再不活着,就算衙门治不了她,我还可以亲自动手结果了她,反正做父亲的杀了   女儿也是白杀,至多也就只能判我个流放而已……”   他心里那口气,便没有现下郭姨娘随时有可能一尸两命和许宓持剪自戕两件事的刺激,短时间内也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大哥倒是说得轻巧,反正被陷害得丢官丢功名的人也不是他,他当然可以不痛不痒,口口声声为大局考虑,为许家的体面和名声考虑。何况如今他的爱妾幼子和爱女还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关键贱人和孽女压根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们已迫不及待想处置了郭姨娘和许宓来讨好她们了,若处置了郭姨娘和许宓,她们还不满意,他们是不是   打算连他也一并处置了?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第354章 痛苦茫然   “……二叔话还没说完,已让我爹给喝断了,说郭姨娘‘成日里只会狐媚作乱、无事生非’,放在谁家都是即刻打死了,也无人能指摘的主儿,许宓更是让郭姨娘给彻底教歪了,遇事便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长辈不说,如今竟还敢诅咒起长辈和亲人们,这样恶毒不孝的东西,养来何用?别说她不敢真的扎下去,只是在白吓唬人了,就算她真敢扎,他也绝不会为她所迫,收回成命,让许宓只管扎,扎了   府里定会替她风光大葬,还会请了高僧,好生为她超度,不让她变成恶鬼,而是能够尽快转世投胎的。”“骂完了许宓,我爹又骂了二叔一顿,说他愚蠢糊涂到家,这辈子就毁在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身上了,简直可笑又可悲,问他午夜梦回时,就不会觉得自己虚度此生,不会觉得羞愧后悔,不怕以后没脸见祖   父去吗?还说,他若再敢犯糊涂,就把他和郭姨娘许宓一起远远的送走,这辈子都休想再踏进京城一步,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唬得二叔再不敢嚷嚷。”“许宓见二叔不敢再护着她和郭姨娘了,因为我爹从来没那么生气过,便是连祖母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何况其他人,许是骑虎难下,亦或是是一时激愤难当,竟真把那剪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当场便血   流如注……”   许瑶光一面说,一面摇头,许是当日的回忆实在不好,这会儿说起来,她都还脸色发白,声音带颤,说完忙又端起茶杯接连喝了几口热茶,方缓了过来。   再看许夷光与李氏,则都听得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当日她们离开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是吴妈妈追问许瑶光的声音响起:“大姑娘,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那贱婢母女两个,不会都……死了吧?那就真是活该了,不过我总觉着,她们没那么容易就死掉呢,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祸害遗千   年’了。”   母女两个才相继回过神来,许夷光因忙也问许瑶光道:“是啊,大姐姐,后来怎么样了?”许瑶光道:“后来许宓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郭姨娘也是人事不省,我爹再是恼她们,也做不出都这样了,还坚持要将她们送走的事,适逢三弟五弟闻讯赶了来,对着我爹把头都磕破了,只求能暂时留下她们,再请个大夫来给她们瞧瞧,好歹等她们好些了,再送她们走也不迟,所以最后,郭姨娘与许宓都留下了,郭姨娘的孩子没能保住,如今人还没醒,许宓因为力气小,也没伤到要害,不过也失血过   多,如今听说醒倒是醒了,却仍很虚弱,根本下不来床……”   “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她们且死不了,果然如此。”吴妈妈不待许瑶光把话说完,已“嘁”了一声,“不过孩子没了,也算是报应了,谁让她们成日里就知道作妖的,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行吗?”   李氏没说话,许夷光也没说话。   还以为许老太太只是对她们冷酷无情,原来,除了自己最在乎的那几个人,她对谁都没有差别。   也是,郭姨娘与许宓于她、于许府来说,以前或许还有点用,如今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了,既没有用了,自然该死了。   许明孝也是,上次便已对郭姨娘够薄情了,倒是没想到,这次也没好到哪里去,依然没能护住她,护着他们的孩子,他若真全力相护,其实未必就护不住他们,说到底,他还是更爱自己罢了……   许瑶光见李氏与许夷光听了郭姨娘母女如今的惨状,脸上却一点解气与痛快的表情都没有,也没有幸灾乐祸,便知道自己今日来见她们,是来对了。苦笑一声,低低道:“二婶婶与二妹妹都不是外人,我这会儿心里的感受,也不瞒你们了,除了你们,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了……我没有想到,祖母会那样的凉薄狠心,那样的见风使舵,唯利是图,好像在她心里,家里所有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或者是听话的和不听话的,可大家不都是一家人吗,她不喜欢这个,总该喜欢那个吧,对这个残忍,对那个总该仁慈了吧?而且不是都说血浓于水吗,儿   媳都是外人,姨娘更是半个奴才,她冷酷便罢了,孙子孙女儿却是她自己的,身上流着一部分与她相同的血,她怎么……她眼里心里就只有好处和利益!”“她如今陌生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不,不应该说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没变过,只不过以往我太傻,太想当然了,只看见了她慈爱和善的一面,从来没想过要去看她的另一面而已。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有朝   一日,我也让她觉得没用了,或者踩着我,能让她、能让府里可能得到所谓的好处与利益,她会不会也连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便立时将我踩到脚下,丝毫情谊都不念!”   “二婶婶,二妹妹,如果可以,我如今都不想回那个家了,这几日,我每日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家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是大气不敢出,真的是好压抑……”   许夷光见许瑶光说到最后,满眼都是痛苦与茫然,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许瑶光如今会觉得痛苦与茫然,都是因为她对许老太太、对那个家,有着极深厚的感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看透了许老太太的真面目,看透了那个家脉脉温情面纱下其实是多么的冷酷与无情,她的痛苦与难以接受,自然也是加倍的。   如今看来,她和娘从来没感受到过那个家的温暖,从来没对那个家产生过归属感,倒是好事了,不然她们得多艰难,才能将自己自那个家里剥离出来,受到了来自所谓亲人们那么多的伤害,又得多痛苦?   许夷光想了想,轻声与许瑶光道:“大姐姐,你如果暂时不想回去,就留下来便是,横竖我们这边宅子足够大,却只得我和娘两个人,你如果能留下,我们也能热闹些,是不是啊娘?”   李氏跟着点头,“可不是吗,瑶丫头,你如果愿意,就留下来小住几日再回去吧,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了,我和敏敏也都随时欢迎你。”   瑶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可知她与他们,果然不是一样的人,这样的人,她当然喜欢,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被她反咬一口。许瑶光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二婶婶和二妹妹的好意了,可惜我不能留下,家里祖母病着,三叔……病着,三婶和五妹妹六妹妹都要侍疾,二叔也病着,还不连郭姨娘与许宓两个死了一半的,如今家里人人都忙得半死,祖母跟前儿只有我娘和三妹妹侍疾,我娘还要主持中馈,照顾大嫂,我若再不回去,家里就真是要乱套了。” 第355章 意外还是人为?   所以许瑶光觉得压抑,还有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病倒了的缘故?   许夷光因问道:“三老爷怎么会病了的,他不是去城外的庄子还没回来吗?莫不是在外面时,出了什么事?”许瑶光沉默了片刻,方道:“当日不得不留下郭姨娘与许宓后,我爹十分生气,便与祖母说,都是她当年留下了郭姨娘这个祸害,这十几年来,又一直抬举她,还没有好生管教过二叔,才会引出了这么多事来的,还说若不是祖母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寒了二婶婶和二妹妹的心,你们也不会这般决绝……祖母本来心里也有气,见我爹话说得不客气,便与我爹吵了起来,大骂我爹‘不孝不悌’,还说,要一头碰死   在祖父牌位前去,反正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女,都敢给她气受,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娘和三婶婶见状,自然要去劝祖母,祖母便又大骂起我娘和三婶婶来,越骂越生气,适逢三叔从城外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祖母便把气又撒到了三叔身上,嫌他回来得太迟,是不是故意的?三叔不过才   自辩了两句,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祖母便抓起茶盅向三叔砸去,把三叔的头都砸破了,鲜血直流……”   这下三太太不干了,哭着跪下便问起老太太来,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二伯,到头来挨打的反成了三老爷?   三老爷为这个家还不够尽心尽力吗,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们,是亲自过问庄子铺子上稼樯生意之事的?   只有许家,三老爷凡事都亲力亲为,这才会庄子铺子的收益都比别人家的好,一家子上下也才能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过。谁知道到头来,老太太不念他的功劳便罢了,甚至连苦劳都不念,拼了命的从外面赶回来,换来的就是一进门便头破血流,果真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老太太便一点都不心疼,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吗,好歹   也叫了她三十年“母亲”啊,怎么就能这般狠心?   若真安了心要三老爷死,那便连三房上下都给打死了吧,好歹黄泉路上,一家人还能有个伴儿。   把许老太太问了个哑口无言,越发的气恨难当,抓起另一个茶盅,又要砸三太太。   还是许明忠给死活夺下,让三太太先服侍许明礼回去了,又将许老太太给弄回了松鹤居去,一场闹剧,方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当天夜里,许老太太屋里的灯一直亮到半夜,才熄灭了,许明忠与大太太,也半夜才回了大房胡乱睡下,也不知道许明忠都与许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次日起来,许老太太身体便有些个支撑不住了。“……老太太只是急火攻心,瞧着虽险,倒也不妨事,还一个劲儿的催了我和三妹妹一起过来,希望能劝得二婶婶和二妹妹回心转意,可我们哪里好意思?我娘也让我们过来,说不提旁的,只说老太太病得   很重,希望二妹妹能回去给她瞧瞧,仍被我给拒了。”   许瑶光一直低着头,“前日老太太的病情忽然又加重了,却是听得二妹妹这边客似云来,好些宗室勋贵人家都打发人给二妹妹送了贺礼来……”   如果许夷光与李氏没有与许家彻底撕破脸,没有搬出许家,那那些宗室勋贵人家的贺礼,不是就该送到许府,以后彼此的礼尚往来,也不是他们与康宁县主的,而是与康宁县主的本家许家了吗?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懊恼,越想越是痛不欲生,偏当天夜里,许明孝喝过酒后明明都睡死了,半夜时却不知道怎么就起来了,摇摇晃晃的径自出了屋,也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总之等人发现时,他已四仰八叉的摔在台阶下,摔得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不说,等终于让人给发现了,抬回屋里,请了大夫来将人救醒后,方发现他的左腿还断了。“……当时那个大夫给二叔仔细检查过后,说旁的伤还罢了,都是皮外伤,养养也就能大好了,麻烦的是腿,骨头都跌碎了,纵能勉强接好养好,以后八成也只能是个跛子了。祖母心疼得什么似的,一叠声的说那个大夫是庸医,让人再请大夫去,可又请了三个大夫,仍是差不多的说辞,祖母便又逼着我爹想法请太医去,我爹却说,太医哪是那么好请的,祖母跟前儿的邓嬷嬷便说,可以请了二妹妹回去给二   叔治病,就算父女间才闹了不愉快,可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且人命关天,想来二妹妹一定不会拒绝的,我违抗不了祖母的命令,所以只能走了这一趟。”许瑶光说了这么半日,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不过二妹妹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你的,就二叔那个德行,我说句不好听的,跌断了腿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所以来的路上,我都已经想好说辞了,二妹妹只是精于妇人生产和妇人病,腿伤了却是骨科,便请了二妹妹回去,也没有用啊,倒不如就听大夫们的,趁早给二叔接骨是正经,不然迟了,怕就不只是走路一跛一跛的,而是根本不能走   路了。”   许夷光听到这里,这才知道原来许明孝竟是真病了。   方才听得许瑶光说他病了时,她还以为他又是为了躲羞,也为了万事不管,好让别人替自己解决善后装的。   没办法,谁让许明孝从来就是那样一个没有担当,无能又可恨的人!她沉默了片刻,方道:“不瞒大姐姐,接骨我的确不擅长,甚至至今一个跌打损伤类的病人都没看过,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所以我帮不了许二老爷。不过,我可以打发人去请我师父走一趟许府,看能   不能让结果好一点,如此大姐姐也不至于回去后没法儿交代了。”   许家也不至于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她敢打赌,许瑶光这一趟无功而返后,下一个来的,便极有可能是大太太,甚至是许老太太本人了,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总之不让她同意回去一趟,绝不会罢休。   所以,她还是直接断了他们念想的好,孙太医可是她的师父,她的授业恩师,自然医术比她高明得多,若孙太医都治不了许明孝的腿了,她就算去了,也是徒劳,自然任何人都休想以此诟病她了。   就是许明孝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哪怕吃了酒,又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识不清,也不该摔一跤就把腿给摔断了吧?许家也没有那么高的台阶,照理摔不了那么重才是,难道……   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若孙太医能亲自去一趟,当然就再好不过了。”许瑶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许夷光的思绪,“真是太感谢二妹妹了,如此我也能对祖母有个交代,二妹妹这边,应当也不至于再有后续的麻烦了。”二妹妹能未雨绸缪,简直再好不过了,若不是父亲拦着,祖母身体又不好,她可前两日就想过来,请二妹妹与二婶婶回去了,如今又有了现成的理由,便是父亲,也不好再拦她,她岂能放过的? 第356章 自告奋勇   许瑶光终于说完了正事,便提出告辞了,“我回去好歹还能替我娘分担一点,只有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与几位妹妹再登门给二婶婶请安,陪二妹妹好生松快几日了。”   想着许明孝既断了腿,三房又在与许老太太怄气,许府这会儿的确无人可用,李氏与许夷光便也不留许瑶光了。   李氏只道:“那就等忙过了这阵子,瑶丫头你们几个再过来玩儿吧,二婶与你二妹妹随时都欢迎你们的。”   许夷光则道:“那大姐姐先回去,我这便打发人与我师父说明情况,请他立刻到许府去,应当不会比大姐姐到家迟太多时间的。”   许瑶光应了,与她道了谢,又与李氏行了礼,便转身出去了。却是刚出了门,又折了回来,低声与许夷光道:“二妹妹,我前儿去看大嫂,大嫂很担心,她下个月就该分娩了,之前你在府里时,她一直都很心安,觉得只要有你在,她就没什么好怕的,可如今,你搬出   来了,她说自己心里很慌,怕到时候……她若是情况不妙时,你不肯施以援手……二妹妹,你不会那样做吧?”许夷光还当她又折回来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只是这件事,忙点头道:“自然不会,我说过,除了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我并不想对府里任何人嚣张无礼不友善的,何况事情从头至尾便不与大嫂和她腹中的孩子相干,我连陌生人都能救,自然不会不救他们母子,大姐姐回去让大嫂只管安心待产吧。只是一点,最后这个月,孩子在腹中是长得最快的,你让大嫂尽量少吃一些,吃得清淡一些,以免将来生产时   吃苦头。”   许瑶光这才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二妹妹的话我都记下了,一定会回去一字不漏如实转达大嫂的,那我就不打扰你和二婶婶,先回去了啊。”   说完屈膝又是一礼,这次真的走了。许夷光这才让人去叫了胡阿吉进来,吩咐他:“你即刻去一趟孙府,看师父在不在家,若是在家,就说许二老爷摔断了腿,请他帮忙去看一看,若是不在,就把情况与师母说明一下,请师母即刻打发人递消   息给师父去。”   “是,姑娘。”胡阿吉忙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与李氏道:“娘,倒是没想到,我们才搬出来几日,许府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幸得我们搬了出来,不然现下得多糟心?”   李氏“嗯”了一声,“我今儿算是明白那句老话‘娶妻不贤祸三代’的真谛了,若不是许老太太,许府还真未必能乱成现下这副样子,早前许老太爷在时,一直压着她,她还不至于太牛心左性,如今却是……”   说到最后,摇起头来。   许夷光早觉得许老太太正是许家,或者更具体点说,是许家二房之乱的根源了,不过如今再乱,都不与她们母女相干了。   眼见时辰不早,许夷光因笑道:“娘,别人家的事,我们还是别管那么多了,且先摆饭吧,吃了饭再美美的睡个午觉,把日子过得给个神仙也不换。”   李氏也笑起来:“好,我们先吃饭,吃了便睡,睡醒了又吃,快活赛神仙。”   母女两个遂叫人摆了饭,对坐着大快朵颐起来,吃完饭消过食后,再一起歪在李氏书房的榻上,闲闲的没说几句话,便先后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待醒来时,已交申时,胡阿吉也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孙太医今日当值宫中,要明日午时才能交班出宫,可巧儿汪大夫在,听说了情况后,便说他接骨正骨可比孙太医还厉害,自告奋勇要代孙太医去给许   二老爷治病,孙太太想着时间拖得越久,许二老爷便越痛苦,能治好腿的希望也越渺茫,便同意了汪大夫代孙太医去许府,还让我给汪大夫带路,所以我拖到现在才回来。”   许夷光面上不动声色,“那我汪师叔已经给许二老爷看过腿了吗?知道是什么情况不?”   心里却在想着,汪师叔可是个狂放不羁的,只怕没有多少医者父母心,便对别人有,对许二老爷也是一定没有的,也不知道借治病的契机,给了许二老爷多少苦头吃?胡阿吉道:“汪大夫已经给许二老爷看过了,倒是没有像许府之前请的那几个大夫话说得那般死,而是说只要治疗得当,以后许二老爷只要不快走,应当不会让人看出来他腿脚不方便,就是治疗过程中,有   些痛苦,让许二老爷千万忍忍,说完,把大家都请了出去,他单独给许二老爷治疗。”   然后,许明孝的惨叫便只差响彻了整个许府上空,听得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许老太太则是心疼得慌,好几次都想推门闯进去,嘴里还骂着许夷光,“……好歹也是她亲老子,就算她不肯回来给自己的老子看病,也不该随便推个人来啊,我看这根本就不是治病,而是变着法儿的在折   磨她老子,真是好狠的心!”是许瑶光死活拉着了她,低声劝她:“这位汪大夫可是二妹妹的师叔,医术自然比二妹妹更高明,何况其他大夫都说二叔以后怕是要跛了,只有汪大夫说还有治愈的希望,可见他有真本事,祖母可别因为一   时的不忍,就惹恼了汪大夫,害了二叔一辈子。”   许老太太方拼命忍住了,没有闯进去。   之后的事实也果然证明,汪思邈的医术不是吹的,他不但给许明孝正好接好了骨头,包扎得妥妥帖帖的,还让他在过了最初的痛苦后,好受了许多。   许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好生送了汪思邈出来,只是很快,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儿子的腿都能治了,还是那个死丫头的师叔给治的,她还有什么借口登县主府的门呢?   许夷光听得汪思邈到底还是给许明孝接好了腿,便与胡阿吉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等一下,回来,汪师叔的医馆择的开张的吉日好像就是明日?那他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没有?”   胡阿吉笑道:“汪大夫还真有话带给姑娘,说是他已经改为下个月初二再开张了,想来到时候姑娘已经忙完,可以去捧场了。”   许夷光也笑起来,“我初一要进宫,把这件正事办完,近期内便没什么可忙可操心的了,汪师叔倒是会挑日子。行了,下去吧。”李氏待胡阿吉走远了,方在犹豫再四后,低声与许夷光道:“敏敏,你汪师叔他,不会对许明孝的腿,趁机做什么手脚吗?他是大夫,他的手是该用来救死扶伤的,实在犯不着,为那样一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第357章 心理战   许夷光没想到李氏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一茬儿,笑道:“娘方才没听阿吉哥说汪师叔说了,只要治疗得当,许二老爷慢走便看不出脚跛吗,可见汪师叔心里有分寸,不会乱了大节的,至于小节嘛,谁腿断了能   不疼的,谁又想要病好,能不吃一点苦头的?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李氏这才面色稍缓,道:“敏敏,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治腿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治好的,你下次见了你汪师叔时,好歹与他提一提,让他真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脏自己的受,不值当。”许夷光点头应了,“娘放心吧,我会与汪师叔提的。对了娘,我打算明儿就让阿吉哥带了那四个护院,把那五百两黄金给许府送去,之前是觉得阿吉哥一个人带那么多黄金出门,不安全,且家里也实在忙,   如今忙过了,也有人护送阿吉哥了,再不送去,可就有有意拖延之嫌了。”   李氏沉默片刻,方叹道:“敏敏,照理这五百两黄金是皇上御赐给你,你该留着傍身的,如今却因为我,你不但不能留下这些黄金,还背上了巨额的账债,娘心里真是觉得好生亏欠你,好生过意不去!”一旁吴妈妈闻言,忙插嘴道:“其实姑娘,您当日不该按一年一千两银子的算法,来算这些年你呢太太花销的,您和太太一年合起来,满打满算还花不到一千两银子呢,便是连上送去碾伯所的一应财物,撑   死了也就一千五百两,您倒好,直接按一年三千两来算,末了还抛了三千两的利息,我真是越想越是心疼得慌。”许夷光笑起来:“有什么可心疼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有人,还怕赚不来银子吗?何况五万两便能换得娘和我的自由,换得一劳永逸,我觉得很划算啊,届时便是许老太太想诟病我们母女什么,只要   我们把这个事实摆出来,她也诟病不着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啊,吴妈妈,晚膳吃什么啊?”   “你还当真打算吃了睡,睡了吃啊?”李氏皱起了眉头,笑嗔道:“仔细不几日就胖一圈儿,傅将军嫌弃……不是,到时候可就不漂亮,不好看了。”   许夷光眉头一挑,“不漂亮就不漂亮吧,只要娘不嫌我就好。”心里却在想着,某人若是真敢嫌她胖,就等着瞧吧,话说回来,她还没嫌他老呢,他凭什么嫌她胖?   到得晚间,傅御来了,瞧得许夷光已单独住了一个院子,十分的满意,一伸手就将她抱了个满怀,感慨道:“现在可方便多了!”   许夷光似笑非笑,“方便什么,方便你动手动脚么?还不放开我呢,仔细吴妈妈不定什么时候,便奉我娘的命进来了。”   傅御听得神色一变,忙松开了她,“太太不会真的随时有可能打发吴妈妈过来吧?太太也不知道我来呀。”   别说太太了,就是那四个护院,他敢说也一个都察觉不到他来了,何况被他们察觉到了他也没什么可怕的,好歹是他的人,岂能有不向着他的?   许夷光走到椅子上坐下了,方白了他一眼,嗔道:“才布置好了我娘那边儿的西厢房,我却说要换个院子住,你当我娘猜不到吗?”   傅御走到她对面坐了,咝声道:“那太太说什么了没有?要不要,我找太太说说去,向她下个保?”   保证在成亲以前,他不会乱来,一定会发乎情止乎礼,至多只偶尔讨点小甜头就是?许夷光扁嘴,“我娘就是什么都没说,我本来想她若是问我为什么,我就向她解释保证一下的,谁知道她偏问都不问一声,弄得我反倒开不了口。然后,这两晚上,吴妈妈都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过来一趟,等   我睡下了还过来,一晚上总要过来三四趟的,才算完,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啊,不然我肯定自身难保,更别说救你了。”   傅御的俊脸就越发的苦了,“太太这是打算与我们玩儿心理战呢?你还说那日太太当我亲生的,就是这样亲生的?”   许夷光笑起来:“不是亲生的,你以为你这会儿能在这里,早拿大笤帚亲自守在门口,让你根本进不来了好吗?好了,不贫嘴了,说正事儿,许二老爷半夜起来摔断了腿,应当不是意外吧?”   傅御本就没打算瞒她,闻言大大方方便承认了,“他打了你,还给了你和太太那么多委屈受,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   若不是想着那个渣滓再不堪,好歹也是敏敏的亲生父亲,他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他手里,他绝不会只让他跌断一条腿那么简单!   说完见许夷光不说话,心里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敏敏是在怪他?早知道,他就一口咬死不承认了。许夷光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都是心疼我,替我和我娘不值,可为那样一个人,就脏自己的手,实在犯不着,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他总会得到自己应得下场的,这次已经这样了,便罢了,不过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就跟娘认为汪师叔的手是救死扶伤的,不想他为了许二老爷弄脏手一样,傅御的手也是挥斥方遒救国救民的,她同样不想让他为一个宵小,污了自己大英雄的美名。   傅御见许夷光满脸的认真,本想说为了她,他一点也不介意弄脏手的,到底还是忍住了,点头道:“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大不了下一次,他做得更自然更逼真一些,让敏敏毫不怀疑是一场意外便是,总之,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白白欺负了她去!   许夷光这才笑起来:“好了,正事说完,你该走了,吴妈妈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过来了,你不会不知道要放长线,才能钓起大鱼的道理吧?”   傅御满脸的不舍,“我再坐一会儿,吴妈妈一来,我立刻跳窗子便是……真是,我好歹也是一大将军,怎么就被未来的丈母娘,给嫌弃防备成这样儿了?”许夷光忍俊不禁,“我娘不该防备你么,换了谁家当娘的,都要防好吗?至于嫌弃,她嫌弃的可不是你,而是我,我今儿午睡起来,才问一句吴妈妈晚膳吃什么,立时招来她的嫌弃‘吃了睡睡了吃的,仔细不   几日就胖一圈儿’,还差点儿就说漏嘴,说成了‘仔细傅将军嫌弃你’,哎,你会嫌弃我吗?”   傅御忙笑道:“敏敏,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嫌弃你,再胖也不嫌弃,何况你如今充其量就一般胖而已……”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抄起桌上的点心给堵了嘴,“傅熠之,你竟敢说我胖?”外面春分与谷雨听得许夷光的叫声,忍不住相视一笑,姑娘也就只有在傅将军面前,才会有这般活泼、孩子气的一面了,还是太太心疼姑娘。 第358章 进宫   眨眼到了四月初一,许夷光四更天便起身,开始按品大妆起来,她的县主礼服内务府已经送过来了,以后但凡进宫朝拜,或是重要些的日子与场合,她便不用提前操心穿什么戴什么了。   按大周制,县主礼服是真红色通袖衫,外罩深青色金线绣孔雀云霞图案褙子,头上则戴赤金翟冠,两侧各插四支花钗并一只口衔珠串的瑞鸟。   许夷光在春分与谷雨的服侍下,历时大半个时辰将整套礼服翟冠都穿戴好后,立时觉得自己浑身重了五斤不止,整个人瞧着也成熟了好几岁似的。   不由笑着与春分谷雨抱怨道:“怪道形容富贵时,都爱加一个词‘沉甸甸’在前面呢,我这会儿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了,也亏得如今才四月,天气不冷也不热,不然这样穿戴一整日下来,我必定累个半死。”适逢李氏带着吴妈妈过来,听得这话,笑着嗔道:“什么死啊活的,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忌讳忌讳,都收拾好了吧?收拾好了就来吃包子吧,粥就别喝了,待会儿在路上也千万记得能别喝水,就别喝,不然   进了宫想更衣了,可就麻烦了。”   吴妈妈则笑道:“姑娘嫌这礼服翟冠重,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您就好生珍惜您这份沉甸甸的富贵吧。”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许夷光也一边笑,一边坐到桌前,吃起包子来,因一大早的便起来,包子又干,着实没胃口,勉强吃了一个,便漱了口不再吃了,安心等待起承恩侯太夫人婆媳的马车经过时,接了她一道进宫去。   如此等了快半个时辰,承恩侯府的马车到了,许夷光在大门处辞了李氏,由春分谷雨服侍着上了承恩侯太夫人的车,直奔皇宫而去。   路上,承恩侯太夫人透过车窗外射进来的微弱光芒,见许夷光一直都是正襟危坐,不由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别紧张,有我在呢,再说你上次不是已经见过皇后娘娘了么?”   许夷光的确有几分紧张,闻言吸了一口气,笑道:“皇后娘娘与您老人家一样,都是再宽厚随和不过的,可我毕竟是第一次进宫,再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紧张啊。”   承恩侯太夫人哈哈笑道:“这时候看起来,终于有个十来岁小姑娘应有的样子了,平日里都太老成了,让人心疼。”   老少两个说着话儿,承恩侯府离皇宫本来也不远,只觉眨眼间的功夫,马车已经停下,车下也已传来周嬷嬷的声音了:“太夫人,县主,西华门到了,老奴服侍太夫人和县主下车吧。”   一时下了车,后面承恩侯夫人与抱着宝哥儿的奶娘也被簇拥着走了进来,承恩侯太夫人便吩咐周嬷嬷:“好生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们应当很快就能出来。”   周嬷嬷忙欠身应了,正要再说,就见雷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小跑着迎了出来:“太夫人、夫人,您二位终于来了,皇后娘娘已经念叨好几次了。”   又忙给许夷光打千儿见礼,“老奴见过康宁县主,还没恭喜县主呢。”   许夷光笑着还了半礼,“雷公公太客气了,都是托的皇后娘娘和太夫人的福。”大家寒暄几句,雷公公便让人抬了两副肩辇来,请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上辇,“皇后娘娘昨儿特意回了太后娘娘,说太夫人年老体弱,夫人也刚出月子,实在不宜多走动,所以想赐肩辇在宫内行走,太后娘娘   也是同意了的,太夫人与夫人只管放心上辇吧。”   又与许夷光致歉,“县主年轻,便不能有此殊荣了,还请千万见谅。”   许夷光忙笑道:“公公言重了,皇后娘娘已经给了我无上的殊荣了,不敢再得陇望蜀。”   承恩侯太夫人则轻轻拍了拍她,“好孩子,你能明白就对了,若这会儿让你与我们婆媳一起坐了肩辇,于你反倒是坏事。”   许夷光点头:“太夫人放心,我都明白的。”   承恩侯太夫人便不再说话了,由雷公公带着,一行人直奔方皇后的凤仪宫而去。   方皇后还在接受后宫众妃嫔的晨昏定省,因今儿是初一,后宫排得上号的妃嫔都来了,用的时间自然较之平时,也要久一下。   雷公公便请了祖孙三代去偏殿里坐着等待。   却是刚坐下,方皇后跟前儿的女官便来请了:“各宫的娘娘小主都已经散了,皇后娘娘宣承恩侯太夫人、夫人和康宁县主觐见。”   三人忙起身略整了整衣襟,随那女官去了正殿觐见。   一番行礼叩拜后,方皇后叫了起:“这里也没有外人了,都起来吧,赐座。”   又向奶娘道,“快把宝哥儿抱来本宫瞧瞧。”   奶娘忙应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襁褓里的宝哥儿递给了方皇后的女官,再经后者之手,递给了方皇后手里。方皇后见小侄儿长得白白胖胖的,与刚出生那会儿大不一样了,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儿,道:“刚出生那会儿,是真丑,本宫当时心里还曾怀疑,本宫的弟弟弟妹都生得那般好,怎么生个孩子来这么丑?莫不   是抱错了?如今长开了,就漂亮多了,终于能看出长得与弟弟弟妹都挺像,本宫也总算能放心了。”   说得承恩侯太夫人笑起来,嗔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那样的,娘娘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不然也不会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了,还抱错呢,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怎么可能抱错,又往哪儿抱错去……”   话没说完,方皇后已惊喜的叫起来:“他对本宫笑呢,他还抓本宫的手指头,真可爱!”承恩侯太夫人笑道:“娘娘不知道,方才来的路上,便一直没哭过,平日里可不这样,平日里脾气坏得很,若不是自己睡醒了,而是被人弄醒的,定要哭得嗓子都哑了,才肯停下来,所以家里上下在他睡觉   时,都得安安静静的,话不敢高声说,连走路都不敢大声了。倒是没想到,今儿被弄醒了,却一直没哭过,这会儿还与娘娘玩得这般高兴,可见知道娘娘是自己的亲姑妈,打心眼儿里亲近呢。”方皇后闻言,就越发的高兴了,又逗了宝哥儿一会儿,亲自给他戴好了自己给准备的长命锁后,便让奶娘抱了他去偏殿歇息,“让他吃了奶好生睡一觉,可怜见的,那么早就起来了,大人撑得住,这么小的   孩子可撑不住。”待奶娘应声抱着宝哥儿退下后,方问起承恩侯太夫人的身体来:“母亲这些日子身上可好?本宫这会子瞧着,您气色倒是比先时好了不少,不怪何太医说您‘有孙万事足呢。’又问承恩侯夫人,“弟妹呢?养了这两个多月,可大好了?气色瞧着倒是极好,此番为我们方家添丁进口,当真是辛苦你了,你放心,母亲和侯爷会记住你的好,本宫也会记住的。” 第359章 没有看错   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忙谢了方皇后的关心,一个说:“多谢娘娘关心,日日被宝哥儿这个小魔星闹着,身子骨倒真是康健了许多。”   一个则说:“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的身体也已大好了,都是托的娘娘与康宁县主的福,至于为家族添丁进口,原便是臣妾的本分,当不得娘娘这‘辛苦’二字。”   方皇后又仔细看了一回承恩侯夫人,见她非但气色极佳,行动也是十分的自如,竟是半分后遗症都没留的样子,心下越发有了计较。   这才看向了许夷光,笑道:“本宫方才只顾着与母亲弟妹说话儿,倒是冷落康宁你了。”许夷光忙起身恭声道:“娘娘言重了,娘娘与太夫人夫人难得一叙天伦之情,臣女在一旁看着,只会替娘娘和太夫人夫人觉得高兴,并不会觉得受了冷落。何况若不是娘娘厚爱与抬举,臣女这会儿也不能站   在这里与娘娘说话儿,家母今晨还与臣女说,等见了娘娘,一定要好生给娘娘磕几个头,聊表臣女的感激之情才是。”   说完便就地跪下,恭恭敬敬给方皇后磕起头来:“臣女叩谢皇后娘娘大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皇后笑起来:“也是你自己有本事知进退,本宫才抬举得起来,换了旁人,可就未必了。起来吧,坐下说话儿。”   许夷光忙道了谢,方自地上起来,复又半身坐好,恭声道:“娘娘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方皇后与她说话时,虽然也一直在笑,可那笑与方才对着宝哥儿和承恩侯太夫人婆媳时,却是大不一样,前者都是她的至亲,宝哥儿又是她盼了多年,才盼来的侄儿,她再是七情不上面,面对自己的至亲   ,也有忍不住与不想忍的时候。   不像对着自己,说穿了就是对着一个臣下而已,若自己太过把自己当一回事儿,只怕以后便没有这样觐见的机会了,——许夷光时刻不忘自凛自省,自然不会有半点造次。果然方皇后眼里的满意之色就更甚了,笑着与承恩侯太夫人道:“这孩子,倒真是个极好的,不怪母亲赞不绝口。康宁,本宫先前与皇上说了你是以什么法子救下了本宫的弟妹与侄儿的,皇上听了觉得你的法子虽听起来血腥残忍了些,可只要能救人,那就是好法子,所以皇上的意思,由本宫和你牵头,争取慢慢的把这个法子推广开来,如此每年便能有不少的产妇与婴儿得救了,这可是不世出的功德。就是   不知道,你可否舍得割爱,将你的独家秘法传授于他人了?”   许夷光又惊又喜。她是猜到了皇后娘娘可能要用她,却没想到,皇后娘娘是打算这样用她,毕竟上下尊卑有别,就算皇后娘娘是要让她做其他的事,她纵不愿意,也拒绝不了,所以一早就打算好了,无论皇后娘娘说什么,   都先应下。   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要用她做的事,与她要求皇后娘娘的事,竟是同一件事,这可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许夷光忙恭声说道:“皇后娘娘,剖腹取子的法子,是臣女的师叔传授给臣女的,臣女事后已经问过他,他说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将此方法推广开来,救更多的产妇和婴儿,臣女的师叔都同意了,臣女   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但凭皇后娘娘吩咐,臣女一定倾尽所学,绝不藏着掖着。”   方皇后听得更满意了,这个县主果然没白给,点头道:“本宫果然没看错你,那具体要怎么推广,你心里可已有主意了?到底你才是内行,本宫至多也就只能给你提供人力财力上的帮助罢了。”许夷光忙道:“回娘娘,当务之急就是要培养能熟悉做剖腹产子手术的大夫与产后护理产妇的人手,不然臣女一个人,再连上自己的两个婢女,纵有三头六臂,一月下来也救不了几个产妇和婴儿,还要防着似那日那个敖张氏产后失去调养,结果不治身亡的可能性。所以臣女第一件事就是想请问娘娘,宫里可有识字又快到年纪放出去了的宫女?若是有,能否先给臣女一批?让她们跟着臣女的两个婢女看一段   时间,学一段时间后,若有愿意继续深入学习的,臣女还可以再亲授她们剖腹取子的手术,如此便可以由一到多,星星之火,终能燎原了。”   方皇后见许夷光竟真是认真想过的,可见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藏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份胸襟与气度,可比太医院那些个所谓的国手们强出太多了,那些个太医们,谁有个独门绝学,不是拼了命的藏着掖着,惟恐别人学了去,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断了自己后路的   ?   何况还是这样神乎其技的绝学。不由越发高看了许夷光一眼,道:“本宫回头便让人统计合乎条件的宫女去,等统计出来,再征求过她们的意愿后,便把人都给你送去,只是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住,一月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   吧,先由本宫的私库出,等有了一定成效后,再看这笔银子是由户部直接拨给,还是通过太医院拨给。再就是住的话,你那宅子未免太小了些,离得远了又不方便。”   忽然看向承恩侯夫人,“母亲,咱们家自来人少,房子一直空着的就多,您看能否辟几个院子出来,暂时给康宁用一段时间?若过了这段时间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另行安排吧。”   这样不用“千里买马骨”,就能为皇后娘娘和自家赚来大好名声与威望的事,就算承恩侯府没有多余的地方,承恩侯太夫人尚且要想法设法儿给变出多余的地方来,不然她当初也不会给方皇后提建议了。   何况承恩侯府还的确有的是地方,承恩侯太夫人立时便应道:“娘娘放心,家里空院子多的是,我回去后便让人辟几个出来,一边与府里隔开,一边再开一扇对外的门,如此便能互不干涉了。”   方皇后十分的满意,问许夷光:“你还有什么主意或是建议没有?一并说出来,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宫能办到的,立时就与你办了,暂时办不到的,回头又再想法子便是。”许夷光心下也很喜欢方皇后的雷厉风行,这才是真正想要做事的人应有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回娘娘,臣女还得打一些器具,这就需要内造司的配合了……” 第360章 贤妃有请   许夷光与方皇后这一谈,便直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一应她暂时能想到,或是方皇后暂时能想到的细节都谈完了,整件事情,也算是有了个大体的章程与方向。方皇后十分的满意,因与承恩侯太夫人道:“本来本宫想着弟妹新出月子,不宜操劳,不打算留你们用午膳的,可本宫与康宁实在谈得投机,时辰也不早了,所以母亲与弟妹还是留下用了午膳再出宫去吧,   也好让康宁尝尝御膳房,还有本宫小厨房的手艺。”   君臣有别,方皇后开了口,承恩侯太夫人自没有不应的理,何况她心里也想多跟女儿亲近亲近,忙笑道:“那今儿我们可就叨扰娘娘了。”   许夷光也忙屈膝谢了方皇后。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儿,隐约听得偏殿里响起了宝哥儿的哭声,承恩侯夫人放心不下儿子,与方皇后告了罪,便去了偏殿里。   剩下方皇后虽每月总能见承恩侯太夫人两次,可高处不胜寒,她成日里要烦恼的不足为外人的事,真个是不知凡几,也就对着自己的亲娘,能说上一说,甚至哭上一哭的。   遂吩咐自己的女官琴台:“康宁县主第一次进宫,你好生带了她去御花园里逛逛,也算是不白进宫一趟,逛上半个时辰,便好回来用膳了。”许夷光一听这话,便知道方皇后是有体己话儿要与承恩侯太夫人说了,忙起身笑着应道:“臣女早听说御花园美轮美奂,心中十分的向往,只苦于一直没福得见罢了,今儿总算有机会了,多谢娘娘厚爱,那   臣女就先告退了,待会儿再回来陪娘娘与太夫人说话儿。”   说罢与方皇后和承恩侯太夫人都行了礼,随琴台姑姑却行往外退去。   却才退了两步,便有小太监在殿门外禀道:“启禀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宫里的沉香姑姑在外求见。”   方皇后闻言,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道:“贤妃不是才从本宫宫里回去吗,莫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传沉香进来吧。”   “是,娘娘。”小太监忙应声而去。   不一时便引了个二十出头,面容姣好,满脸是笑,与琴台姑姑一般打扮的大宫女进来,想来就是那沉香了。沉香进来先给方皇后行了礼,又给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方赔笑恭声与方皇后道:“回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听说康宁县主进了宫来,久闻康宁县主医术高明,妙手仁心,我们娘娘这一年多以来,身体一直有恙,只都是小恙,且有些个不好宣之于口,所以一直忍着罢了,连时常去给我们娘娘请脉的杨太医都不知道,可巧儿今儿康宁县主进宫来了,我们娘娘就想着,能否向皇后娘娘借县主半个时辰,给自己诊   个脉?”说着觑了觑方皇后的脸色,见她没有不高兴,方继续道:“本来我们娘娘该亲自过来的,想着承恩侯太夫人难得进宫一趟,更难得的是侯夫人和小公子今儿也进了宫来,正是一家人和乐融融之时,我们娘娘   若是过来,不是打扰了皇后娘娘与太夫人夫人共享天伦之乐的雅兴吗?所以才没有亲自过来,只打发了奴婢来,还请皇后娘娘千万恕罪。”方皇后待沉香说完有一会儿功夫了,方笑道:“你们娘娘莫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前脚康宁县主才进了宫,后脚便与本宫抢人来了?你说她也是,身体有恙,就该照实与太医说,让太医好生给调治着才是,万一小病拖成了大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康宁,你便随沉香去一趟贤妃宫里吧,别怕,贤妃是个极好性之人,本宫自来与她谈得来,见了你也一定会与本宫一样喜欢的,至于御花园,就等你下次进宫时,   本宫再让人带了你去逛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我们娘娘,回头我们娘娘再亲自来谢恩。”沉香忙笑着谢了方皇后,又给许夷光见礼,“奴婢见过康宁县主。”   许夷光笑着点了点头:“姑姑不必客气。”   一副气定神闲,从容无畏的样子,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却攥紧了。   若贤妃只是贤妃,她当然没什么好怕的,皇后她都不怕了不是吗,只要恭敬有礼,不卑不亢的,应该便出了什么问题。问题是,贤妃她不只是贤妃,更是傅御的姐姐,她忽剌剌的提出要见自己,许夷光敢打赌,她绝不是为了什么治病,而极有可能,就是单纯的想见见她而已,——可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啊,傅御怎么也不事   先与她说一声呢?   再不然,傅御也不知道这事儿,贤妃根本就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贤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有其母必有其女,与靖南侯太夫人一样?   不过据傅御说来,贤妃与他姐弟感情自来极好,又一意支持他们,还说要帮他们解劝靖南侯太夫人,应当不会有意的刁难她,或是变着法儿的,让她知难而退吧……   许夷光心下百转千回,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辞了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又是怎么出了凤仪宫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随沉香姑姑走在两边俱是一眼望不到的红墙黄瓦之间的长街上了。沉香姑姑十分的客气,一面走,一面赔笑着与许夷光道:“县主走累了吧?我们娘娘的寝宫是西六宫的永福宫,的确离凤仪宫有一段距离,但马上穿过御花园的一角后,便可以到了,还请县主再坚持一下。   ”   许夷光笑道:“姑姑太客气了,我不累,倒是贤妃娘娘凤体没什么大碍吧?我就怕我医术浅薄,不能为娘娘分忧解痛。”   沉香姑姑笑道:“谁不知道县主您医术高明,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赞的?何况我们娘娘只是小恙,县主只管放心吧。”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转过一个弯,行经了御花园。   虽只是御花园的一角,一眼望去,也已是花团锦簇,令人惊叹,自非镇国公府承恩侯府这些臣公家的园子能比的。   许夷光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再不复方才的紧张与压抑,连心里的紧张都散了几分。   却也只四下溜了一圈,便收回了目光,皇宫这样的地方,她且是第一次进宫,还是一眼别多看,一字别多说的好。反倒沉香姑姑许是想着许夷光乃第一次进宫,笑着给她指点介绍起来:“县主,这边是御花园的西北角,前边儿往左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往右是西六宫,我们娘娘的永福宫离御花园最近,离乾清宫也近……从这边起,到北边一带,都是御花园,若想一次把整个御花园都逛完,没有两三日功夫,应当是下不来的,不过等上太池上的假山,便能将整个御花园的景色,都尽收眼底了……” 第361章 绰绰有余   许夷光表面一副专心聆听沉香姑姑介绍的样子,实则却仍有些心不在焉。   待会儿见了贤妃,她该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贤妃呢?照理她该把姿态放低一些的,毕竟礼多人不怪,可若是放得太低了,贤妃又看轻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毕竟人必自辱之,而后人辱之……   许夷光想着,余光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心之所想看错了,不想定睛一看,远处带着一群金吾卫昂然走过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就见傅御穿了藏青色的官服,冷肃挺拔,气势凛然,脸倒是许夷光素日熟悉的那张,人也是许夷光素日熟悉的那个,整个人却跟换了一个似的,陌生得让许夷光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也同样让她心悸,让她一时之间收不回自己的目光来。沉香还在说着:“太池旁边,便是畅音阁了,宫里自皇后娘娘以下,各宫的娘娘小主都爱看戏听戏,所以畅音阁,是御花园最热闹的一个地方了……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们也都爱看戏听戏,不过却都受不得   吵,所以大多是将伶人们召到寿康宫里唱戏去……”   许夷光虚虚应着:“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们年纪大了,怕吵一些也是有的。”   注意力仍放在远处傅御的身上,可巧儿就看见傅御忽然抬起脚来,一脚踹翻了一个金吾卫,也不知道对方犯了什么错,惹得他那般的冷酷严厉,不留情面?   许夷光心里一紧。明明隔了好一段距离,她却似是能感受到傅御此刻逼人的气势一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暗暗同情起那个才被他踹了的金吾卫和旁边那些个金吾卫们来,这会儿管保个个儿都是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吧?   一面感叹,怪道人们说起傅将军来,都是既赞叹且敬畏呢,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果然是真正的将军,是最有气势最有能力的人。   而他平时在她面前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讨她欢心逗她开心,故意给本身的狼的自己,披上的一层羊皮而已……   远处傅御似是有所察觉般,忽然就抬起头来,朝许夷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两个人的视线就是空中对上了。   傅御整个人立时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连带周边的空气,都为之一松般,几乎想也不想,便抬脚朝许夷光走去。他是知道敏敏今日会进宫,却没奢望过,两人能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也能来个偶遇,或是见一面什么的,好在二人几乎隔夜就能见一次,多见一次少见一次,也没什么差别……倒是没想到,他与她竟真在御   花园也遇上了!只是傅御才走出一步,便立时收回了脚,这可是御花园,照理他和手下们遇上哪个女眷,都该回避的,若是让人知道他和敏敏在御花园说了话,有心人再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什么的,于敏敏的名声,可是大   大的不利,指不定还会牵连大姐和五皇子,——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再小心再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傅御只得隔空冲许夷光点了一下头,以眼神告诉她,他现在不能上前和她见面说话,让她别多想。   余光却看见,许夷光身边站的人,竟好似是大姐宫里的沉香?难道,敏敏这会儿竟是被请去见大姐的?   他是说无缘无故的,敏敏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御花园,照理觐见完皇后娘娘,她就该出宫去了,原来竟是大姐派人去皇后娘娘宫里请的她吗?   大姐可真是,事先怎么也不说与自己打个招呼,好让自己和敏敏心里都有个底呢,现在怎么办,敏敏心里一定很紧张吧,偏自己现下正当值,又帮不了她,只盼大姐千万别为难她……   许夷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傅御的意思,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许是确定了他就在不远处,心里竟一下子安定了下来,也微微冲他点了一下头,让他放心。   沉香姑姑对二人之间的互动一直一无所觉似的,待与许夷光大略介绍完了御花园后,方自失一笑,道:“瞧奴婢,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还请县主千万别见怪才是。”   许夷光笑道:“姑姑客气了,您也是一番好意,我感激且来不及了,怎么会见怪。”   沉香姑姑笑道:“县主不见怪,奴婢就放心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省得娘娘久等了。”   许夷光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傅御,随沉香姑姑去了。   果然穿过御花园后,永福宫便近在眼前了。早有另一个女官模样的大宫女,带着几个小宫女迎在宫门外了,一见沉香姑姑引着许夷光过来,立时上前行礼笑道:“这位便是康宁县主了吧?奴婢是贤妃娘娘跟前儿的檀香,我们娘娘已等候县主多时了,   还请县主随奴婢来。”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叫了一声:“檀香姑姑。”随后者进了永福宫的宫门。   然后绕回廊过穿堂的,又过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许夷光终于得见了贤妃的真容。   贤妃算来今年应该三十好几了,看起来却二十五六的样子,五官精致柔美,肌肤白皙细腻,身段苗条纤细,关键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与傅御生得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她穿一袭蜜合色镂金百蝶的宫装,头发梳成望月髻,一侧插三枚镶南珠的金钗,一侧则是金凤衔珠步摇,步摇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一动一动的,既简单大方,又不失华美贵气。   相较于方皇后的雍容大气和凤仪天成,是浑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许夷光不动声色的看了贤妃一眼,立时拜了下去:“臣女康宁,叩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话音未落,贤妃已笑道:“县主太客气了,本宫又不是旁人,何必行此大礼,檀香沉香,还不快搀县主起来?”   待许夷光道了谢,起身后,方正大光明的打量起她来,目光比之之前沉香和檀香乍见许夷光时,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量,可就要光明正大得多了。   不过许夷光也能感觉到贤妃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说来任何人第一次见了陌生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是傅御的姐姐,只冲她那双与傅御一模一样的眼睛,许夷光便觉得,让贤妃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以只装作没感觉到贤妃的目光一般,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   贤妃上下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五官玲珑精致,身量虽还未长足,以她阅美无数的眼光来看,一眼便已可知再过两年,她会是何等的令人惊艳了。   不由暗暗点头,怪道四弟那般上心呢,换了她是男人,也很难对着这样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不上心。何况这美人儿还医术高明,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如今更是凭自己的本事,挣了个县主来当,做他们靖南侯府的四夫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第362章 贤妃所思   贤妃想着,笑着招呼起许夷光来:“县主快坐,到了本宫宫里,就千万别与本宫客气见外,沉香,上茶点和果子来。”   她指的是自己坐的美人榻的对面,这便是拿许夷光当自己人亲近的意思了。许夷光却没有顺杆而爬,真个坐到贤妃对面,而是先道了谢,半身坐到了贤妃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方笑道:“贤妃娘娘这般随和可亲,臣女真是受宠若惊,方才听沉香姑姑说,娘娘身体微恙,臣女瞧着   ,娘娘倒是气色极好的样子,若娘娘不嫌弃,就让臣女给娘娘请个脉吧?”   早些把脉给贤妃请了,她也好早些回凤仪宫去,总不能让方皇后和承恩侯太夫人等她用膳。   至于贤妃,如今彼此既只是皇妃与臣女的关系,话也没有挑明了说,自然还是应有的礼数尽到了即可,旁的且先别多想,也别多做的好,省得做得越多,到头来反倒错得越多。   贤妃闻言,见许夷光虽一脸的淡定,也进退有度,颇知分寸,放在腿上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手背还青筋迸起,心知她心里没有面上看起来这般镇定自若,终归还是紧张的,所以才想尽快离开。   脸上的笑便越发温和了,道:“本宫近来的确老是有些个心神不宁的,晚上也睡不实,县主的医术既是太医们都自愧不如的,就与本宫好生瞧瞧吧。”   说完把手轻轻放到了榻上的小几上。   许夷光便起身上前几步,屈身凝神给贤妃诊起脉来。诊脉的结果自然是贤妃什么病都没有,嘴上却不能这般说,便只笑道:“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有些个气虚,想是思虑过多的缘故,臣女给娘娘开两张补气宁神的药膳方子吧,娘娘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也   就罢了。”贤妃笑着收回手,道:“县主小小年纪,医术已然这般高明,定是打小儿便天赋异禀,又勤奋好学,所以才能如今便取得这般高的成就吧?倒是让本宫自愧不如,本宫像你这般大时,可只知道要漂亮衣裳和   首饰。可惜本宫无福,至今未能为皇上添一位公主,偏本宫又最是喜欢女孩儿,难得今日与县主投缘,以后县主再进宫时,可要记得多来本宫宫里坐坐才是。”   许夷光忙笑道:“娘娘实在过奖了,臣女不过是运道略比常人好些罢了。承蒙娘娘不弃,以后如臣女有幸再进宫,一定来叨扰娘娘,只盼娘娘届时别嫌弃臣女呱噪才好。”   贤妃点头笑道:“那本宫可就等着县主了。”   叫了檀香,“把本宫前儿新得的那对海棠并蒂花的步摇取来,给县主拿回去戴,你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打扮得娇娇嫩嫩的才好呢,可不许推辞,不然本宫可是要恼的。”   许夷光只得笑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娘娘赏赐了。”   贤妃笑道:“这就对了,本宫方才就说了,与本宫不必客气见外。好了,时辰不早了,本宫便不留你了,省得皇后娘娘久等了,沉香,还是你送县主回去凤仪宫吧。”   许夷光欠身应道:“臣女告退。”   说完屈膝行了礼,随沉香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贤妃待她走远了,方单手托腮,皱起了眉头,这么个再合适不过的儿媳人选,母亲怎么就是不肯同意呢?   贤妃今日本来没有打发人往凤仪宫请人意思的,搞突然袭击什么的,万一弄巧成拙,或者横生枝节了,如何是好?   所以傅御之前在御花园乍然瞧见沉香,才会那般意外。是在听得许夷光已经进了凤仪宫后,想到今日不趁机见一见她,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且总要亲自见过了人,有了自己的主观印象和评价后,才能更好对症下药的劝服母亲……贤妃方改   了主意。   于是方有了沉香去凤仪宫请许夷光那一出。等见了人,贤妃便越发觉得,自己的母亲委实不可理喻了,许二人又漂亮又坚强有主见,再历练个几年,绝对比大嫂还拿得起放得下,对内无疑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对外也能依靠一身的医术,为自家   拓展人脉,广结善缘,这不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皇后娘娘还特地为她弄了个县主当吗?   可见是真个感激她,喜欢她,以后有了这层关系,不愁皇后娘娘会不多多少少偏向他们几分。偏她好话歹话说尽了,母亲仍是不肯松口,以前好歹还有个正当的理由,嫌人家身份家世低微,配不上他们靖南侯府,于四弟来说,虽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好歹还能接受并体谅她的一片慈母之心,这   做母亲的,谁不是巴不得给自己孩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如今人家都是县主了,比四弟品秩还高两级呢,不知道多少人家正明里暗里等着这块香饽饽,只等合适的时机下手。母亲倒好,仍是一口一个‘我绝不会同意’,自己说没有理由了,她还强词夺理的说什么‘怎么没有理由了,她那般凶悍残忍,连给人开膛破肚都敢的,别人家婆媳斗法时,了不起就拌个嘴,再私下你来我往一   番也就是了,再过分的事情却是不敢的,可她不一样,万一惹恼了她,也给我开膛破肚怎么办?这样的悍妇,我可不敢要!’这叫什么破理由,不觉得牵强吗?要知道连皇上都赞许二‘妙手仁心’了,她还听说,皇上都说了,只要能救人,管它法子血腥不血腥了,据说皇后娘娘还打算慢慢的将那剖腹取子的法子推广开来,让更多的产妇和胎儿受益,——母亲这是觉   着,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不对吗?   届时四弟一定会恼上母亲的,母子之间的感情也必将大打折扣,本来养了这么多年,已经养得跟自己亲生的没有任何分别了,偏要这般变着法儿的作,到底怎么想的。   当年父亲那一句‘两情相悦’,就真对她打击那般大,以致这都快二十年了,她还是不能释怀,还是把这句话当她心里谁也不能碰触的逆鳞?   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想,把自己仇人的儿子养得只知道自己这个娘,压根儿不知道他还有个亲娘,已经是加倍的报仇雪恨了吗!贤妃越想越是烦躁,她可是答应了四弟,一定会替他尽快说服母亲,让他如愿以偿的,这些日子她也拿‘母亲已经有所松动了’的说辞,一直稳着他,若是让他知道,其实母亲从头至尾都丝毫松动不曾有过,   他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怨上母亲之余,连她一并怨上?不行,四弟可万万不能与府里、与他们母子离了心,许二也万万不能花落别家,让四弟伤心,让别家获益,——看来她得尽快传母亲进宫一趟,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好生劝她一回,务必要劝得她松口了! 第363章 偶遇   许夷光自不知道自己走后,贤妃想了这么多。   事实上,她自己心里都乱糟糟的,哪还顾得上去想旁的?也不知道贤妃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观,这次见面的印象又好是不好?照理应该是好的吧,从头至尾贤妃都那般的温和,还又是赐步摇,又是邀她以后再来的,她都做到从一品的贤妃了,这么多年下来盛宠不衰不说,儿子在皇上跟前儿也自来有体面,若真不喜欢一个人,其   实压根儿没有勉强自己,非要做出一副十分喜欢对方的样子来的必要,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县主而已,又不是公主。   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绝不是白说说而已,何况都坐到贤妃这个位子了,遇上任何情况,都七情不上面,不是最基本的吗?   所以贤妃到底怎么看她的?   许夷光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还是沉香的声音忽然响起:“见过五殿下,五殿下吉祥。”才让许夷光应声回过了神来,就见沉香已经矮身福了下去,而她的对面,则站着几个人,当中一个着浅黄色绣银龙衣袍,生得面若冠玉,气度斐然,关键一双凤眼与傅御和贤妃都生得极像,看来,五皇子   这是生得更像傅家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间,许夷光也福了下去:“见过五殿下,五殿下吉祥。”   五皇子已笑道:“都起来吧。沉香姑姑,你这是往哪里去呢,母妃这会儿忙不,我可是特地来陪她用午膳的。这是谁家的小姐啊,好似从来没见过?”沉香忙笑道:“回殿下,娘娘这会儿不忙,若是知道您特地来陪她用午膳,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至于这位,却是皇上新封的康宁县主,今儿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来的,娘娘听说县主进了宫,想着近来   身体微恙,便特地让奴婢去皇后娘娘宫里请了县主过来,给娘娘诊一下脉,如今脉诊完了,奴婢自然要将县主再送回凤仪宫去。”   五皇子听得贤妃身体微恙,脸色都变了,“母妃是什么时候身体抱恙的,怎么我前儿来请安,母妃都不告诉我呢?沉香姑姑你和檀香姑姑也是,母妃不告诉你,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   沉香如何好与五皇子解释各种因由,只得赔笑道:“娘娘并没有大碍,殿下只管放心吧,不信您问康宁县主,县主的医术可是连太医们都自愧不如的。”   五皇子便又看向了许夷光,“康宁县主,我母妃真个没有大碍?”   许夷光点头笑道:“娘娘的确没有大碍,只是近来休息得有些个不好罢了,五殿下只管放心。”   “真的?”五皇子这才松了一口长气,也有心情打量许夷光了,“原来你就是父皇新封的康宁县主?可是一点都不像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漂亮柔弱得风吹即倒一般,真敢把产妇的肚子生生剖开,把里面的孩子取出来吗?她就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恶心不成?他一个大男人,光想想那样的场面,尚且觉得瘆得慌的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敢?   莫不是哪里弄错了?   许夷光一听就明白五皇子的意思了。说来倒是多亏了皇上那道圣旨,如今知道了她是谁后,便立时一副害怕胆怯样子的人,倒是越来越少,当然也有可能并没有减少,只是敢表露出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好   现象。   不过让许夷光没想到的是,连五皇子都听说了这事儿,看来,如今真是满京城大大小小的角度,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大名了?   许夷光因笑道:“回五殿下,承蒙皇上与皇后娘娘厚爱,臣女正是皇上新封的康宁县主,至于五殿下说的一点都不像,五殿下师从大儒,自当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五皇子笑起来,“的确是本殿下以貌取人了,不过县主这般天姿国色,换了谁乍见之下,都会以貌取人的,本殿下自也不能例外。只是本殿下实在好奇,你就真个一点都不怕吗?”   “一开始自然是怕的。”许夷光正色道,“不过想着能救人,便没什么可怕的了,不止是臣女,换了殿下,或者其他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想来都会做出与臣女一样选择的。”   五皇子的笑容就更深了。这个康宁县主,真的与他见过的那些个大家闺秀,都好不一样,不,应该说与他毕生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那时刻都挺拔如松的腰肢,应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弯折,她脸上的自信与从容,也   应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吧?   他还待再说:“县主妙手仁心还高义,本殿下着实佩服,不怪父皇……”   一旁沉香已赔笑打断了他:“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县主回去用午膳呢,着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娘娘也一定知道殿下来了,正等着殿下,要不殿下还是先去见过娘娘的好?”殿下可还真没对哪个女子这般感兴趣过,偏康宁县主又生得着实美貌,那股子与寻常大户人家小姐姑娘们大不相同的气度,又让她如鹤立鸡群般,与旁人立时区分了开来……殿下可别真有什么想头才好,不   然娘娘葫芦还没按下去,又起了瓢来,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五皇子闻言,这才有些遗憾的打住了,与沉香道:“既然母后还等着县主,那本殿下就不耽误你们了,姑姑你且带了县主去凤仪宫吧。”说完又冲许夷光点了点头,方带着人大步去了。   沉香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儿只是意外,以后只要殿下再见不到人了,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忘到脑后了,当然,没准儿极有可能根本就是她多心了,所以还是别告诉娘娘,徒惹娘娘烦心了。   许夷光倒是没将偶遇五皇子的事放在心上,反正她和五皇子以后绝不会有交集的。她一路目不斜视的随沉香回了凤仪宫,再次见过了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后,方皇后问了她几句话:“贤妃身体怎么样,没有大碍吧?没有大碍就好,本宫也可以放心了,还想着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莫不是   贤妃情况不好,原来不是。”   得了回答后,因时辰委实不早了,便让人传了膳来。   皇后赐宴,自然非同一般,除了主菜龙戏珠,还有四围碟、八凉菜、八热菜、四果点等,琳琅满目的,将酸枝梨木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许夷光却时刻不忘规矩,不敢放开了吃,不过只挟了几筷子自己面前的几道菜,看着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婆媳先后放了筷子,便也放了筷子。 第364章 留着作嫁妆   用完膳,漱过口再吃过茶后,承恩侯太夫人便起身提出告辞了。   宫规使然,方皇后也不好再多留她们,于是大手一挥,给祖孙三代四人各赐了一堆东西,让雷公公好生送了她们出去。   一直到出了西华门,上了马车后,许夷光才无声的舒了一口长气,总算把今儿这关给过了,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推广剖腹产手术的愿望,也算是八字有一撇了,总算不枉此行。   唯一的不确定,就是贤妃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印象?只盼是好的吧,不然,她和傅御又得多绕一些弯路了……思忖间,耳边传来承恩侯太夫人的声音:“夷光丫头,贤妃娘娘忽剌剌的传你去永福宫,真没为难你吧?方才在宫里有些话你不敢说便罢了,如今已经出了宫,只有咱们娘儿俩了,若是她为难了你,你只管   告诉我,我回头告诉皇后娘娘去,早早晚晚,总要为你出了这口气,不会叫你白受委屈的。”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忙笑道:“多谢太夫人关心,贤妃娘娘真没有为难我,我不过就给她请了个脉,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而已,想来贤妃娘娘是出于好奇,才想见我的?您又不是没瞧见,所有宫人   见了我,都是一副好奇中带着畏惧,或是难以置信的样子,之所以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却是一路步行过去又步行回来,耽搁了时间罢了。”承恩侯太夫人闻言,想起宫里的娘娘小主们说来富贵风光,实则长天白日的都只能对着那一方小天地那几个人,怎能不寂寞?好奇心重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贤妃位份高,敢做别人只敢想,却不敢   做的事而已。   遂释然了,道:“她没为难你便罢了,只可惜你今日没能逛成御花园,不过没关系,下次我进宫时再带了你一起,让你慢慢儿的逛个够。”   许夷光笑道:“多谢您老人家好意,以后再说吧。”   她可不想逛御花园了,省得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或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知道得越多,死得可就越快。   老少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家,许夷光下车后,目送承恩侯府的马车都走远了,方进了自家的家门。   李氏早等急了,好容易见女儿回来了,如获至宝,忙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不到午时,一准儿回来吗?可着急死我了。”当初她的父亲,就是早上进了一趟宫,迟迟都没有回家,然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的……李氏心里怎么可能没有阴影,就算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女儿是跟承恩侯太夫人一起进的宫,皇后娘娘也对她青眼有加   ,不然不会特意封她作县主,此行女儿只是去谢恩,一定不会出任何事,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往后推移,直至远远超过了预期,李氏依然控制不住的着急与不安。   好在现下人总算回来了。   许夷光见李氏脸色很不好看,忙道:“皇后娘娘赐了午宴,所以才回来迟了,偏宫里传信儿出来也不方便,让娘白白担心了。娘用过午膳了么?”   后面一句话,却是问的吴妈妈。   见吴妈妈摇头,笑道:“正好我在皇后娘娘宫里也没吃饱,让厨房做几个清淡爽口些的菜来,我陪娘用一些吧。”   李氏的脸色已好看多了,闻言笑道:“听说宫里赐宴,能吃饱的从来便没几个,敏敏你若是吃饱了,才真是奇了怪了,吴妈妈,让厨房立时传膳吧。”母女两个一道用了一顿比往常迟很多的午膳,许夷光方说起今日进宫的见闻来,“宫里各处看起来都十分的富贵,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更是巍峨大气,宫人们也都规矩森严,与满京城的大户人家通不一样……   御花园亦设计布置得巧夺天工,都说镇国公府的琉园好,比起御花园,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说了半日,最后到底还是没说贤妃召见自己的事,没的白让李氏也跟着自己一起忐忑烦心。李氏只要女儿能平安无事,旁的都是次要的,见许夷光说话间,已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等她说完了,忙道:“敏敏,你早晨起得那么早,一定困了,且先回房睡一觉吧,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我们   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许夷光的确困了,便依言回了自己房里,脱了礼服拆了头发,简单梳洗一番后,倒头即睡了个人事不知。   等醒来时,天已擦黑了,肚子却是一点不饿,便陪着李氏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了筷子,与李氏一道清看起方皇后赏赐的东西来。   除了各色锦缎各四匹一共二十匹以外,还有几样首饰,并金玉玩器和摆件,李氏一面看一面笑道:“都是好东西,皇后娘娘着实大方,都留着将来与你做嫁妆。”   也省得靖南侯府上下看轻了敏敏。自家母女,许夷光也犯不着害羞,只道:“我哪用得了这么多,娘还是挑几匹来您自个儿做衣裳吧,皇后娘娘要用我呢,以后这样的赏赐定会还有,您就别想着能省则省了,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您自   己也觉着赏心悦目不是?”李氏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成日里只想着打扮,成何体统,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正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这对步摇可真漂亮,是如今宫里最新的式样吧?敏敏,你明儿就戴起来吧,这几   样首饰也戴起来,谁家的姑娘小姐不是满满当当几匣子的首饰,专管首饰就得一个丫头?你如今的首饰却少得可怜,真是委屈你了!”话音未落,许夷光已道:“我哪里委屈了,我如今首饰虽不多,却样样都是精品,何况首饰戴多了,得多累赘,就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好了,娘,您把这些东西替我造了册就早些歇下吧,我得回房看会儿   医书去,明儿汪师叔的医馆开张大吉,我可一早就说好了,要去捧场的。”   李氏点点头:“这是正事,耽误不得,那你且先回房去吧,旁的都交给我。”   “嗯。”许夷光应了,叮嘱了吴妈妈一回不可让李氏熬得太晚后,回了自己屋里去,虽知道今夜傅御该当值,这会儿人必然在宫里出不来,还是忍不住心存期盼。   只可惜一直等到快三更,傅御也果然没来,许夷光只得草草收拾一番,睡下了。   翌日起来,天气大好。   许夷光的心情也在见到天气大好后,变得大好起来,梳洗后精心妆扮了,便在陪着李氏用过早膳后,坐车直奔汪思邈的医馆。一时到得医馆所在的街道,远远的就能见医馆外已有不少的人了,熙熙攘攘,说说笑笑的,把原本堪称冷清的一整条街,都带动得多了几分人气。 第365章 开张大吉   却是汪思邈一早就让人放了几大筐的烟花爆竹,大清早的,各处都安安静静,烟花爆竹的声音是想不远远的传开都难,自然吸引了附近不少的人来看热闹。   何况汪思邈还事先让人到处发了传单,特意言明了自己乃许二姑娘的师叔,他的医馆许二姑娘也有份儿参股,以后还会定期来医馆坐诊,造福乡邻百姓们。   如今满京城内外许夷光的大名已是真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只碍于她已是御封的高高在上的县主,没人敢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找到许府门上去求医罢了。听得许二姑娘以后竟会定期来这家新开的名唤“九芝堂”的医馆坐诊,百姓们岂有不高兴的,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今日九芝堂开张,自然多的是慕名而来的人,当然,也不乏好奇许夷光到底长什么样儿,想   来一堵她芳容的人就是了。   以致下车后,春分谷雨与胡阿吉几乎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护着许夷光穿过人群,顺利进入了九芝堂的后堂。很快汪思邈便闻讯从前面来了后堂,一见许夷光便笑道:“我才还在想,敏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甚至不来了?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好待会儿跟我一起剪彩,也好让大家伙儿都瞧瞧,许二姑娘真   个是咱们九芝堂的股东之一,以后还会定期来坐诊,我可不是在信口开河,沽名钓誉。”   许夷光忙给汪思邈行了礼,笑道:“剪彩是什么?师叔总是有那么多新奇古怪的词儿,不过外面这会儿可比我预期的热闹多了,都是师叔前期筹备得充分,日子也选得好。”汪思邈笑道:“关键还是借的你的名人效应,待会儿剪彩后,我还安排了一个时辰的义诊,你只给女病人看病,男病人就交给我了,我们也只收药材的本钱,旁的一文钱不会多收,可就要辛苦你了啊。至于   剪彩嘛,就是取的一个好彩头罢了,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许夷光点头笑道:“我也就只是占了个名头而已,师叔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对了师叔,我昨儿进宫见过皇后娘娘了,她十分支持我们推广剖腹产手术,要人便给人,要银子便给银子,昨儿我们已经把细节   大体都商量过了,回头忙完了,我再与您细说啊。”   “真的?”汪思邈大喜,有了官方的支持,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那待会儿你可得与我细细说道说道。”说完带了许夷光各处去参观,“喏,后面这一排屋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住院部了,一次收留三四十个病人住下,应当还是没问题的,关键就是得有人护理他们……那边是消毒室,一应病人和我们治病时需要的东西,都得在里面全部洗过煮过,再用酒浸泡过,才能投入使用,只要消毒做好了,病人的痊愈率与生还率,至少也能增加两成以上……挨着消毒室的是手术室,以后手术都在里面做,既高效又安全……   ”   把后堂都参观完了,汪思邈又带许夷光去了前面。就见原本很是阔朗的大堂,如今已摆满了药柜,每一个小抽屉前都写得密密麻麻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十分好闻的中草药味儿,掌柜与学徒帮工们则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倒是没想到,这   么快九芝堂就已有了气象。   很快人们便发现了许夷光,都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那便是许二姑娘吗?许二姑娘竟真来了,我还以为,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骗人,没听见掌柜的说他们的东家汪大夫是许二姑娘的师叔吗?与那些个瞎充字号的可不一样!”   “没想到许二姑娘这般的温柔,虽然带了面纱,也能看出来很漂亮,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了。”   “许二姑娘可是大家闺秀,如今又是县主了,当然漂亮温柔,关键这样一个尊贵人儿,还肯给我们这些人看病治病,我们以后可都有福了,也不用再担心家里老婆难产了……”人群议论得那叫一个情绪高涨,之后的剪彩仪式自然也是掌声不断,热闹不已,且因为剪彩这个仪式人们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目测应该又会引来围观人群新一轮的一传十十传百,至少短时间内,九芝   堂是不会缺生意了,至于时间长了,就得看汪思邈与许夷光的真本事与口碑了。   剪彩仪式结束后,许夷光和汪思邈开始义诊了。   早有学徒帮工们将男女病人都分成了两列,许夷光与汪思邈的诊台则分设在医馆的东西两角,许夷光这边还以屏风隔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用汪思邈的话来说,这样能尽可能的保护病人的私隐。掌柜的是个妙人儿,看着围观的人群里不像有病的人,也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加入了排队,便笑着高声说道:“大家可千万别想着既是义诊,不看白不看,就加入排队啊,这没什么也别没银子,   有什么也别有病不是?不然累坏了我们东家和县主,回头受累的还不是你们自个儿或者你们的亲朋好友啊?那多划不来!”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也趁机退出了队列当中。   如此坐了一个时辰的诊,各自看了几十个病人后,许夷光与汪思邈都有些累了,便宣布今日的义诊到此结束,以后每月的二号,还都会有义诊,让大家届时请早。   没排到的人们便也心满意足,纷纷散去了。   汪思邈这才吁了一口长气,走到许夷光面前道:“怎么样,敏敏,累坏了吧?先去后堂歇歇,等着用膳吧,我叫了席面,中午所有人一起庆祝开张大吉。”   许夷光笑道:“有春分谷雨协助,我还好,倒是师叔,就广白一个人协助,必定比我更累。”   汪思邈摆手道:“这算什么,我以前在急诊科……我以前接诊量可比方才大多了,还不是一日,而是日日如此,我不也过来了?别说,还真挺怀念以前的……好了,去后堂歇会儿吧,我很快就进来。”   许夷光点点头,带着春分谷雨去了后堂。   不一时,汪思邈也进来了,许夷光忙亲自奉了茶给他,笑道:“师叔方才那般的严肃认真,倒真是有一个大夫与医馆东家的样子了,师父与师母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汪思邈喝了一口茶,方道:“他们倒是欣慰了,想到以后我就得日日都被绑在医馆里了,我可欣慰不起来,不过算了,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对了,你们的新家住着还合意吧?你娘,   还好吧?”依照他的本意,早想登门去看一看,瞧一瞧,与李氏说说话儿了,偏孙太医与孙太太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只说‘瓜田李下’的,回头让有心人瞧了去,还不定传出什么难听话儿来,于是他只能一直忍着。 第366章 一点小手脚   “自己的家,大情小事都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谁也不能再给我们母女气受,怎么可能不合意?”许夷光笑答道:“我娘也挺好的,这些日子瞧着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师叔只管放心吧。   汪思邈点点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我还想着,她心情多少也会受到几分影响……不是我说,许家那个大火坑,许明孝那个破烂玩意儿,你娘当初嫁他,真真是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若不是想着他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真想连他另一条腿也给他弄废了!”   许夷光愕然,“师叔把他的伤腿给弄废了?不是说以后他如果不快走,看不出什么差别来吗,我还当师叔只是在治疗的过程中,给了他一些苦头吃呢。”   汪思邈摸了摸鼻子:“我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以后他不快走,的确看不出差别来,可他只要一动,腿便立时会痛得针扎一样,所以……”   也跟废了没多大差别了,“那个,敏敏,你不会怪我吧?”   到底还是亲疏有别啊,可惜他没能一早就遇见李璇,不然如今这么大这么能干聪明的女儿,不就是他的了?   许夷光却勾唇道:“我怎么会怪师叔,换了我自己,八成也会这样做,只是我娘说,师叔的手是救死扶伤的,为了那样一个人,就给弄脏了,得多不值……”   “真的,你娘真这么说的?”汪思邈迫不及待打断了她,“那她也没有怪我了?”   许夷光笑起来:“当然没有,我娘都要与许二老爷和离了,怎么可能为了他来怪师叔?只是在我娘还没正式和离之前,却是不好邀请师叔登门做客,只能再等一段时间了。”   汪思邈忙道:“我这段时间也忙,再等一段时间正好。”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李璇了,也不枉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想要安定下来,并且已经开始在付诸于行动了。   许夷光点点头,“对了,师叔,之前我不是说十分支持我们推广剖腹产手术吗,不但支持,皇上也是支持的,不然县主这个大馅饼儿,可没这般容易就能砸到我头上。说了,回头就让人统计到了年纪放出宫又识字,还愿意跟着我们学习的宫女,等人都统计好后,便一并送到承恩侯府上,先跟着春分谷雨学,当然,我也要抽空教她们一些东西,等她们有了一定的基础后,便可以替春分谷雨分担责任了,还说了,一应花销都先从她的私库出,等将来有了一定的成效后,再看要不要由户部拨款,内造司也会听凭我们的差遣。”   汪思邈听得满脸是笑:“只要有人有银子,一切都不是问题,不过培养新人的进度必须得快,最近这段时间得亏没有新的难产产妇送到,不然又得跟上次一样,把春分谷雨累得半死了。说来还真奇怪,这么大个京城,竟然这么多天都没有难产的产妇?难道是还不知道你的大名?或是想着你如今是县主了,身份尊贵,不敢上门了?”   许夷光微蹙眉头道:“若是最后一个原因,县主这个名头,反倒成为桎梏了,这才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   汪思邈忙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上午义诊时,那些病人们也没有因为你县主的名头,就不敢上前让你看病啊,多半是这几日京城的确没有难产到危及母子性命的产妇,换一种角度想,这反倒是好事,不是吗?”   到底古代生产力低下,新生儿增长率也低,当然不能与他以前世界的情况相提并论,不然皇帝与皇后也不会这般重视此事了,显是看中了剖腹产手术若真能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全国一年至少也能新增上万的人口,上万的人口在他的世界简直不值一提,在如今这个世界,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毕竟得先有人,才能有其他。   许夷光闻言,脸色稍松,道:“希望真如师叔所说吧。”   汪思邈还待再说,掌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东家,席面送到了。”   汪思邈只得暂且打住,笑道:“敏敏,先用了午膳再说,五更天就起来了,一直忙到现在,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怕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许夷光笑着点头:“是的师叔,我也早就饿了。”   于是大家一起动手,安设桌椅,调放碗箸,很快便热热闹闹的摆了两桌,汪思邈许夷光与春分谷雨在后堂的正厅里一桌,掌柜的与几个学徒帮工还有胡阿吉在外面一桌。   春分与谷雨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与汪思邈许夷光同桌用膳,只说:“汪先生与姑娘好性儿,我们却不能乱了规矩,忘了自己的本分,我们还是另外摆一桌,或是服侍汪先生与姑娘用完膳后,我们再用吧。”   架不住汪思邈从来就是个不拘小节,视上下尊卑如无物的,许夷光也早不拿她二人当奴婢了,所以一通软硬兼施后,便变成了汪思邈与许夷光坐主位,春分与谷雨打横陪坐。   等敬过开场酒,简单致了开场词,正式开了席后,汪思邈可没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一面吃着菜,一面趁咀嚼完吞咽后的空档,与许夷光小声说话儿:“怎么会对推广剖腹产手术这般上心的,应该不止是因为敏敏你救了她的弟媳和侄儿,所以她才由己及人吧?”   许夷光瞪了汪思邈一眼,道:“母仪天下,泽被苍生,当然希望能为百姓们做点实事了,师叔可别乱说,仔细祸从口出。”   她早察觉到方皇后的目的不那么单纯了,可不管她的目的单纯不单纯,她的这一举动的确为他们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也的确能造福百姓后代却是事实,那她便愿意全力的配合,至于旁的,既不关她的事,她也的确管不着,当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出了岔子再来后悔,可就悔之晚矣。   偏汪师叔是个口无遮拦的,如今看来,他那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也好,也不好啊。   汪思邈见许夷光满脸的严肃,这才想起这个时代,可不是他那个言论自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时代,忙连连摆手:“以后不说了,以后不说了。”   一时宴毕,许夷光吃了茶,便打算回去了,下午应该不会有多少病人,汪思邈一个人便能应付过来了,她得回去依据自己的经验,把剖腹产手术的术前准备工作、术中注意事项和术后护理细节都细细列好,再让书局多多的印出来,等宫女们出来后,人手一份发下去才是。   只是正打算辞别汪思邈,就听得外面响起掌柜的声音:“客官是看病,还是抓药呢?”   然后,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找康宁县主。” 第367章 值得尊敬的长辈   “我找康宁县主。”   熟悉的声音低沉清越,不是傅御的,还是谁的?   许夷光霎时又惊又喜,大脑还来不及发出指令,双脚已自有主张般的朝外走去。   果然就见一身鸦青常服的傅御正长身玉立的站在医馆门口,嘴角带笑,眼眸深邃却又平静如水,那份气度任是谁见了,都知道这绝不会是一般人。   许夷光脸上的笑就越发的明媚了,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傅御的笑瞬间直达眼底,柔声道:“来接你回家。”   回家……许夷光两颊一下子烫起来,虽然知道傅御可能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的来接她一趟,再送她回家,依然被‘回家’两个字,说得心里都快甜出蜜来了。   片刻方小声道:“你下值了?先回了一趟府里,还是……直接过来的?用过午膳了没?”本还想问他怎么知道她这会儿在医馆的,想想根本就是多次一问,遂咽了回去。   傅御笑道:“在宫里用了膳才出来的,还没回府,送你回家后,再回府也不迟。”   许夷光点点头,正要再说,就听得汪思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哟,这位是?”说话间,汪思邈已走近了,毫不遮掩的上下打量起傅御来,见他面若冠玉,气度过人,毫不夸张的说,别说这一世,纵然加上前世,他也没见过比他更夺人眼球的人,心里已猜到傅御是谁了,看向傅御的   目光,便越发的挑剔了。   他家敏敏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同样万中无一,他当然要细细的替她把关,以免他家,不是,以免李璇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好白菜,生生被猪给拱了去!可纵然是以最挑剔的目光来看傅御,汪思邈竟也暂时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只得悻悻的收回目光,与许夷光道:“敏敏,这位客官是谁啊,你认识的吗?再是认识,到底男女有别,你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   才是。”   许夷光斜了汪思邈一眼,师叔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何况他一个向来最不拘小节的,竟与他说起男女大防来?   念头闪过,已听得傅御道:“在下傅御,见过汪师叔。”一面抱拳给汪思邈行了个礼。汪思邈忙道:“我可不是你师叔,我也当不起堂堂傅将军这一声师叔。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敏敏可是有娘家人的人,你以后若是胆敢对不起她,胆敢学那些个纨绔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的往屋里拉   ,我虽打不过你,要弄死弄残你却多的是法子,所以,你最好,不是,你必须一辈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一辈子都只有她一个,记住了吗?”   这叫什么话,他们之间还早着呢……许夷光满脸通红,虽知道其他人都离得远,听不到,依然跺起脚来,低声道:“师叔,您胡说八道什么呢。”   傅御却正色道:“师叔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这辈子只会有敏敏一个,不然不用您动手,我自己先就容不下自己!”   从语气到态度,都十分的郑重。比之许夷光的羞恼,傅御却因汪思邈这番话,对汪思邈印象更好了,若不是真拿敏敏当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看待,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更犯不着为了敏敏白白惹他不高兴,他的身份和名头,之于这世上绝   大多数的人,还是很有威慑力,也很有吸引力的,与他交好,怎么也比一见面就惹他不高兴来得强得多。   可汪思邈没有这么做,他半点也没有惮于他的身份,就忘了自己身为一个真正关心爱护晚辈的长辈应尽的责任,只冲这一点,傅御这声‘师叔’,便叫得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汪思邈的脸色这才好看多了,道:“你记住了就好,不过,我这关你虽然过了,敏敏师父那一关,你还没过,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自求多福吧。”   就这么三言两语间,师叔就认同了傅御,把自己给卖了?许夷光顾不得脸红了,抬头一副无语的样子看向汪思邈,还以为他转性了呢,原来还是那个不拘小节的他。汪思邈接收到许夷光的目光,先是耸肩再是摊手,到底要他怎么样,他替她出头撂狠话吧,说他‘胡说八道’,他痛快放她的心上人通关了,她又嫌他卖她卖得太快,可真是不好伺候,关键他反对了就有用吗   ?   怪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呢!   傅御在一旁将叔侄两个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起来,道:“师叔放心,我一定会以自己的诚心打动师父,让他老人家把敏敏放心交给我的。”汪思邈冷哼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好了,你们快走吧快走吧,说话间指不定就该有病人上门了,你们一直杵在这里,病人来了,光顾着看你们还是好的,要是引了一大波看热闹的人来,可就麻烦了。   ”   男的俊女的美,还都是偶像实力派明星,啧,可惜他不是开饭店的,巴不得客人多多益善,不然只让他们两个隔三差五过来溜溜,他便不愁不能客似云来,赚个钵满盆满了。   许夷光也知道医馆需要的是安静,遂不多说,只道:“那师叔,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啊。”   傅御也抱拳道:“师叔,我们就先告辞了。”   许夷光便又与傅御道:“我的马车在后堂,你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先出去等我一下吧。”说完往里面走去。   “我坐你的车。”傅御却长腿一伸,跟着她往后走,见汪思邈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忙补充了一句:“我有正事与你说。”   “等一下!”奈何还是被汪思邈给叫住了。   万幸竟不是叫的他,只瞪了他一眼,便招手将许夷光叫到了一边,“敏敏过来,师叔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   许夷光有些莫名,去到一边后,低声道:“师叔,什么事?”不会是要叮嘱她,别让某人占了便宜去吧?   不想汪思邈却神神叨叨的道:“敏敏,许明孝那个破烂玩意儿摔断腿,不是意外,而是他干的吧?别想瞒我啊,我可是大夫,一眼就能看出来那货的伤口光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摔不成那样。”   之前还只是隐隐绰绰觉得事情多半与傅御脱不了干系的,如今见了人,倒是莫名的笃定了,这小子,以后一定是个护妻狂魔,他喜欢!许夷光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师叔,对,的确是他干的,我已经说过他了,他的双手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就跟师叔你的双手是救死扶伤的一样,怎么能为那样一个人就生生给弄脏了?” 第368章 为什么要介意   汪思邈心里很是不以为然。   弄脏了手又如何,连自己心爱的人受了委屈,都不能为她出气,为她讨回一个公道,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一双手再是能救死扶伤或是保家卫国,又有什么用?   反正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他是绝不会介意双手都染满污泥的,哪怕甚至会触及自己的底线!汪思邈一瞬间看傅御又顺眼了不少,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敏敏的师父最喜欢喝酒,喝酒时最喜欢就城东五芳斋的卤鸡脚和鸭胗,只不过他轻易不喝酒,怕误了差事,所以知道的人很少,记住了   吗?”傅御人精一个,如何不明白汪思邈这是在提点自己,同时也敏锐的察觉到,汪师叔待自己又认同亲近了几分似的,虽现下还不知道原因,却也不会傻到与自己的好运气做对,忙笑道:“多谢师叔提点,我都   记下了,一定尽快登门拜访师父,好生敬师父一杯酒,再好生敬师叔一杯酒。”   汪思邈点点头,蓦地想起自己也不能太好说话了,男人都是一样,得来的太容易便不会珍惜,忙又肃了脸:“记住了就好,走吧。”   傅御忙又给汪思邈行了个礼,方随许夷光去了后院上车。   至于春分谷雨,却是在前面上了傅御的马车,他知道许夷光一心低调,所以他的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更没有靖南侯府的徽印。   许夷光透过车窗看见了,方无声的松了一口气,与傅御道:“昨儿那个侍卫做错什么事了,你那样凶的对他?”说话间,一直没敢看他,以往见面,大多都是在晚上,仗着光线昏暗,心理上总要觉得放松些,且虽也只有他们两人,空间却怎么也不可能像现下这般逼仄,以致整个马车里无处不在都是他的气息,她也   整个被他的气息给包围起来了一般。   让许夷光实在禁不住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觉得不自然。当然,她也不能否认,傅御方才与汪思邈的那番话,纵她早听过不止一次了,依然在她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让她只能先找话说,以免他怕她不信,再重复一遍什么的,她是想听,却又实在怕听,不   好意思听……傅御见她一直低着头,两颊红得苹果一般,让人实在很想咬上一口……他深吸一口气,方堪堪忍住了,道:“犯了军纪,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见大姐时紧张害怕不?我事后已说过大姐,让她以后不许再   搞这样的突然袭击了,所以敏敏你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许夷光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道:“一开始自是紧张的,比见皇后娘娘时,尚且要紧张几分,后来见贤妃娘娘是个随和的人,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不过也得亏我只与贤妃娘娘相处了短短一会儿时间,若是再长   一些,我只怕就要端不住了。那贤妃娘娘对我印象如何?”   她自己倒是不在乎贤妃喜不喜欢她,可若傅家一个喜欢她的人都没有,难过难做的只会是傅御,她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傅御笑起来:“大姐是个性子极好的人,打小儿便最疼我,只冲爱屋及乌这一条,也会喜欢你的,何况你还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她就更喜欢了。敏敏你不知道,昨儿我去见她时,她对我评价你‘进退有度,   不卑不亢’,她可从没这样夸过人的,还说我配你明显是高攀了,让我以后一定要好生待你呢,你说她对你印象好不好?”   贤妃竟对她评价这般高?   许夷光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贤妃娘娘真个这么说?”   可她怎么觉着有些不真实呢?傅御笑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大姐真个亲口与我这么说的,偏你不许我即日登门提亲,不然……算了,不说这个了,皇后娘娘昨儿与你谈什么了,我听说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还赐了午宴,这可是外命   妇们都求不来的殊荣。”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贤妃对她印象真好就好,至少傅御不用孤军作战,左右为难了。她展颜笑道:“就谈了一下推广剖腹产手术的事,皇后娘娘由己及人,希望能让更多的产妇与胎儿像承恩侯夫人母子似的,能绝处逢生,说一来利国利民,二来,也能为她自己、为方家积福,看方家以后能   不能人丁兴旺些。至于赐宴,我不过是沾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的光罢了。”傅御点头道:“若皇后娘娘肯牵头,自然能事半功倍,不过你也别太累了,凡事都慢慢来,一口可吃不成胖子,一日也办不完所有事,好在我虽帮不上你什么忙,汪师叔与春分谷雨却都可以帮你,我也可以   稍稍放心些。”   许夷光道:“如今是人手不足,皇后娘娘已答应我,会给我一批快到年纪放出宫,又识字的宫女了,等这批人上了手后,慢慢的就能好起来了。”   傅御颔首,“那就好。对了敏敏,方才汪师叔叫住你,与你说了什么呢?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对我态度又好了不少,是不是你帮我说好话儿了?”   说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许夷光挣了两下,知道挣不脱,也就由他去了,道:“没有啊,师叔就是问我,许二老爷的伤,是不是你弄的,我承认了,然后他就……”   傅御明白了。原来汪思邈是因为他为敏敏出气的行为,对他多了认同的,不由笑道:“敏敏,汪师叔对你真挺好的,想来师父对你更好,可见这人与人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真的一点不重要,师父师叔与你虽没有父女之   名,却早有父女之实,你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许夷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如今我与汪师叔是没有父女之实,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什么意思?傅御怔了一下,明白过来,有些惊讶:“敏敏你的意思是,汪师叔对太太……那挺好的,汪师叔一看就是个爱说爱笑,不拘小节的,太太是个安静的性子,就得这样一个人来调和一下才是。那汪师叔去给许   二老爷治腿,治得他惨叫连连,也不只是在为你出气,还有为太太出气的原因了?”   “嗯。”许夷光点头,“你不介意我娘以后极有可能会再嫁,再嫁的还是师叔这样一个在寻常人看来,极不般配的人?”   有那样一个岳母,于他来说,可绝不会是好事。   傅御已笑道:“我为什么要介意?只要你不介意,我有什么可介意的?至于旁人的眼光,日子是咱们自己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呢。”许夷光如释重负,虽然心里之前也多少有几分把握,傅御不是那样的人,若他真是,他们之间便极有可能没有以后的,但没有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如今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第369章 娘家人   一时回到县主府,依照傅御的本意,自然是要顺道进去给李氏问个安的,来都来了,他不进去也太失礼。许夷光却道:“我娘这会儿必定正歇午觉,知道你来了,又得更衣梳妆的好一通忙碌,上次因为我说你也不是外人,让她不必换衣裳了,事后被她念叨了好几次呢,所以今儿你就别进去了吧?再说我师父今   儿不当值,难得你也轮休,机会难得,你还是尽快去一趟五芳斋,把鸡翅和鸭胗都买了,上门陪他喝酒去吧……你这么好,师父见了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他和师母放心了,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说到最后,微微有些汗颜,她这心态,怎么跟那些个得了件新衣裳新首饰,便迫不及待想要冲人显摆的浅薄之人,差不多呢?   可这么好的人,不让自己最亲的人确切的知道他到底有多好,不能让他们尽快分享自己的喜悦与幸福,她总觉得跟锦衣夜行一样,难免美中不足,所以浅薄就浅薄吧。   傅御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夷光的心情,就跟他也想让自己的亲人们都知道许夷光到底有多好,自己能与她两情相悦就是多么的幸福与满足,是一样的道理。   何况他是真的尊敬孙太医,若不是孙太医,就没有如今的敏敏,曾经那个她,他自然是深深喜欢的,却及不上如今这个她除了深深喜欢,还有欣赏与佩服的她。   遂点头笑道:“那我就不进去了,这便买了礼物拜访师父师母去,敏敏,你替我给太太问个好吧。”   许夷光点点头:“放心,我会的,你快走吧,我看着你走了,我再进去。那个,晚上你也别来了啊,早些回家休息。”   傅御却道:“还是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   两个人你要我先进去,我要你先走的说了几个来回,一旁春分与谷雨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许夷光方红着脸,跺脚娇嗔道:“让你先走你就走嘛,真是!”   傅御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先走了。   少不得又引来春分谷雨一阵笑,见许夷光杏眼圆睁的瞪了过来,方忍笑簇拥着她进去了。   李氏果然正歇午觉,却睡得不实,许夷光与吴妈妈说话的声音已压得够低了,她依然听见了,在里面道:“是敏敏回来了吗?进来吧,我已经醒了。”   许夷光只得笑着进了李氏的内室,道:“娘,您是不是惦记着我没回来,睡不踏实啊?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我好好的,不会有任何事,让你在家里只管放心,该吃吃,该睡睡吗?”   李氏顺了顺头发,笑道:“我很放心,只是今儿睡得早些,所以醒得也早些罢了。医馆开张还顺利吧?我还以为你得申正以后才回来呢。”   许夷光点点头:“很顺利,来了很多人捧场,因为上午有一场义诊,病人也很多,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一定很快就能走上正轨,开始盈利的。”   “那就好。”李氏笑道,“累了吧?回房歇一会儿去吧,我让蒋妈妈炖了乌鸡虫草汤,你好生睡一觉起来,就能有鸡汤喝了。”   许夷光笑着应了:“那娘我先回房去了啊。”   另一边,傅御与许夷光分别后,便直奔五芳斋,买了五芳斋招牌的卤鸡翅和鸭胗,又用最快的速度置齐了十二色礼盒,然后直奔孙太医府上。孙太医果然在家,难得轮休,近来太医院事情也少,宫里主子们和京城达官贵人们也都健健康康的,传请太医的次数比之前阵子少了一半,料到应当不会再出现休沐日也被急三火四请进宫或是出诊的情况   ,所以大下午的,孙太医自然在歇午觉。——倒不是他不肯去给汪思邈的医馆开张大吉捧场,实在是他不方便公然的出现,不然别人且不说,至少他太医院那些个同僚下属们,多半都会以为医馆他有份儿,再以此来大做文章,正所谓“有人的地方   就有江湖”,太医院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孙太医只打算利用自己的人脉,幕后支持一下汪思邈就好了。   孙太医睡得正香,小厮陈皮小心翼翼叫醒了他:“老爷,傅将军在外面求见。”“哪个副将军?”孙太医睡眼惺忪,但立刻便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了此傅非彼副,也约莫猜到了傅御的来意,忙道:“快请到花厅里奉茶,好生伺候着,说我马上就到,再禀了太太去,让太太出来与我一块儿   待客!”   一面说,一面还以与自己体型极不相符的灵活,自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穿起衣裳来。   陈皮正想反问自家老爷这京城还有第二个傅将军吗?   就见他家老爷已边说边动起来,因为又说又动的,很快便气喘吁吁了,样子颇是滑稽,不由暗暗好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应了一声“是”,便往外走去。   “回来!”却才走到门口,已让孙太医给叫住了:“请到花厅里奉茶,说我暂时没空,让他等着。”   陈皮愕然,“老爷,这不好吧,那可是傅将军,傅将军啊!而且万一傅将军来拜访,是有什么急事呢,万一延误了,指不定就人命关天……”   话没说完,已让孙太医不耐烦的打断了:“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呢,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陈皮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往外面请人去了。孙太医见他走远了,方小声嘀咕起来:“臭小子知道什么,得来的越容易,便越不会珍惜,我这不是想让那姓傅的知道,我们敏敏是有娘家人的,娘家人还一点不在乎他的家世权势,所以他休想拿乔,以后   也休想欺负我们敏敏吗?”   倒是与汪思邈的说辞如出一辙。   傅御自不知道孙太医正想什么,陈皮让他在花厅里等着,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等了半个时辰后,还不见孙太医出来,他心里约莫有点儿数了。   看来孙太医与汪师叔一样,都是怕他得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敏敏了,也是,汪师叔都那个态度了,孙太医与敏敏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想也知道只会更疼敏敏的。傅御这般一想,对孙太医的感观就越发的好了,他自是巴不得这世上无条件对敏敏好的人越多越好的……人也坐得越发的端正笔挺,脸上则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务必要随时都保持最好的状态,如此无论孙   太医什么时候突然出来,都不至于对他第一印象不好了。好在又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孙太医终于出来了,傅御忙起身行礼:“师父,我是傅御,冒昧前来府上,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第370章 动容   孙太医不像汪思邈,从来对傅御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都在宫中当值,孙太医还是远远见过几次傅御的。   以前倒是觉得这傅将军果然乃人中龙凤,撇开家世出身不谈,单那身过硬的本事和那份过人的气度,已是万中无一了,不怪京中的大户人家都视他为乘龙快婿。   他要是有女儿,也会打心眼儿盼着女儿能嫁这样一个乘龙快婿的。   可这会儿真以看女婿的心态来看傅御后,孙太医却觉得,傅御真是哪哪儿都不符合他的要求了。   一个大男人,长那么俊做什么,不像个武将,倒像个文臣了,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生得斯文俊秀,平常也衣冠楚楚,实则却是个伪君子、衣冠禽兽的许家二老爷,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家世也是,那般的显赫,家里长辈也不满意敏敏,纵然将来敏敏顺利嫁进去了,因为在旁人看来是低嫁,还不定得受多少委屈呢,别人不知道大户人家光鲜亮丽外表下的糟污不堪,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让敏敏去过那样黄连镀金的日子,他可舍不得。   而且既是武将,将来总少不了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敏敏岂不是年轻轻的就只能……   孙太医真是越想越觉得傅御配不上许夷光,敏敏那么好的姑娘,配天王老子都配得,干嘛要委屈自己?   自然待傅御的态度,便有些个不冷不热,“傅将军叫下官‘孙太医’吧,大家非亲非故的,您这声‘师父’我可当不起。”傅御忙笑道:“当得起,当得起。不瞒师父,我与敏敏已经谈婚论嫁了,若非敏敏说暂时还不到时机,我早请媒人登门提亲了,她既说不到时机,我自然尊重她的选择,但我却觉着,尽快正式登门拜见一下   师父师母,是十分必要的,毕竟若没有师父您,就没有如今的敏敏,她也跟我说过,在她心里,您和师母便是她亲生父母一般的存在,既是敏敏的亲生父母,自然便是我未来的岳父岳母。”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来了,还请师父千万原谅我的冒昧,也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照顾敏敏一辈子,我一定会疼她、爱她、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这辈子我也会只有她一个人,之前我对   着师叔是这么说的,如今对着您,也是这么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您肯相信我,当然就最好,如果您不肯信我,时间也会为我证明一切的。”   知道孙太医多半与汪思邈一样,担心的是他以后会跟别的大家子弟一样,通房小妾一屋子,所以他先就把话说在前头,等孙太医态度缓和些了,后面的事情自然也就能顺利多了。   果然孙太医的脸色不自觉好看了许多,道:“你见过你师……敏敏的师叔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个不靠谱的,没混说什么不该说的,也没有三言两语就昏了头,把敏敏给卖了吧?   傅御听见孙太医差点儿就脱口说出了‘你师叔’三个字,知道孙太医心里其实是认可他的,暗暗欢喜,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就是今日午后的事,我去师叔的医馆接敏敏,所以有幸见过了师叔。”孙太医想了想,肃色道:“敏敏的师叔是个不拘小节惯了的,他说了什么,傅将军都别放在心上,也别当真,倒是傅将军出身显贵,战功赫赫,前途无量,真能保证这辈子待我们敏敏都始终如一吗?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到大,承受了太多不该她一个孩子承受的,我做师父的,对她未来的夫婿,其实家世门第高官厚禄这些,通不在意,只要对方人品好,肯上进,家里人口简单,家风也好,便再无其他要   求了,平平淡淡才是福,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再说凭我们敏敏的本事,要高官厚禄有什么难的?她自己便可以挣来。所以,我说句傅将军不爱听的,你的家世权势,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我做太医的,豪门密辛见过经过得还少了么?如果你只是一时情热,许下了诺言,将来却做不到,或是以为许下了诺言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如何,我们这些人压根儿管不住你,那你就是打错了主意,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有我师弟做师叔的,是绝   不会在乎鱼死网破的!”一席话,说得傅御也严肃起来,抱拳前所未有郑重与诚挚的道:“师父,您和师叔能这般心疼敏敏,我很高兴,就像您说的,她从小到大便承受了太多不该她承受的,不止您心疼,我也心疼,我除了心疼她,更盼着除了我以外,还有更多能无条件疼爱她的人。至于您说的我只是一时情热,所以许下了诺言,我以一个军人的名义起誓,我这辈子将始终如一的疼敏敏,爱敏敏,以我毕生的时间,以我全部的忠   诚,若有违此誓,叫我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傅御轻易不起誓的,这些话,他也至今连对着许夷光,都没有说过,他从来都更信奉,实际行动胜过嘴上千言万语。   但此刻对着孙太医,对着一位真心关心爱护女儿,真心为女儿未来打算的父亲,他这些话却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只盼孙太医能感受到他的诚意,由衷的认同他,接纳他。   固然孙太医其实决定不了敏敏的婚事,但只要是敏敏敬重的人,他便愿意一样的敬重,只要能让敏敏开心的事,再小他都愿意去做!   孙太医终于动容了。他从傅御坚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决心与诚心,这一刻,他也明白了敏敏为何会选中傅御,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家世,不是因为他的本事前途,只是因为他有一颗疼她爱她的心,一颗让她看得到满   满希望与未来的心!   孙太医欣慰的看了傅御好半晌,才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再度开了口:“傅将军,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我不会再反对你,只是一点……”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忽然出来的孙太太给笑着打断了:“只是什么啊,傅将军都已经这般有诚意了,你还要怎么着,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过犹不及?傅将军,你师父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般唠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快坐,快坐,八角丁香,还不快换热茶,上点心果子来,我们家老爷向来粗枝大叶的,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傅将军千万不要见怪啊。” 第371章 响鼓不用重锤   孙太太方才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傅御。见他生得修眉俊目,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高贵优雅,她活了四十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风仪也这般浑然天成的男子,——而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潜意识都要宽容   一些,心里已是满意一半了。   等再听完傅御与孙太医的对话,她心里就更是十分的满意了。   傅将军既敢许那样的诺言,可见心里真个已是爱敏敏逾过一切,将来如何,说真的谁也说不准,这世上也多的是背信弃义之人,但这一刻,孙太太打心眼儿愿意相信傅御,也打心眼儿里接受了他。所以孙太太才适时出来打断了孙太医,响鼓不用重锤,再任他叨唠下去,没准儿就要起到反效果了,傅将军是因为对敏敏爱屋及乌,才会这般敬重他们的,人既先敬他们一尺,那他们不说还人一丈,至少   也该还人一尺才是。傅御已抱拳微笑着在给孙太太行礼了:“师母,我是傅御,都是自己人,您千万别客气,拿我当自家的子侄辈看待即可,敏敏常说您待她无微不至,是她的另一个母亲,那便也是我的另一个母亲,您若再待   我客气,就真是折煞我了,敏敏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这孩子,可真是会说话儿,快坐啊,坐了咱们慢慢儿说话。”孙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近看之下,只觉傅御越发哪哪儿都顺眼了,怪道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呢,她今儿可算也体会到这   样的感觉了。   倒是孙太医,暗暗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   说好的冷峻将军,不苟言笑呢,这般的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不怕其他人知道,跌破下巴吗?孙太太已坐下在笑着问傅御的话儿了:“傅将军,听说你今年十八还是十九了?可真是年少有为,不过比我们敏敏,大得稍微有点儿多啊,好在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一点,如   今令堂应当不会再觉着我们敏敏高攀贵府了吧?其实我也是做婆婆的,真心觉着,只要人好,小夫妻两个能有商有量,你敬我我敬你的好好儿过日子,旁的都是次要的。”   才说孙太医不知道过犹不及,响鼓不用重锤,轮到她自己了,何尝又不是一样?   这便是典型的关心则乱了。傅御心里暖暖的,笑道:“师父师母叫我‘熠之’即可,我七月里便周岁十九了,是比敏敏年长好几岁,但我和她,年龄从来不是问题,我会始终如一待她的。至于我母亲,她并没有坏心,只是之前不知道敏   敏到底有多好,想把她认为最好的都给我而已,如今她已看到敏敏的好了,以后定会好生待她,但我知道,问题的关键始终取决于我,所以师父师母尽可放心。”   倒说得孙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还说自家老爷呢,自己貌似也没好到哪里去,倒是难为了傅将军,始终都这般的温和有礼,果然是大家风范。孙太太因忙笑道:“熠之,那我就倚老卖老,真这样叫你了啊。时辰也不早了,熠之你要不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再回去?师母旁的菜不拿手,清蒸鱼与葱烧海参倒还算拿得出手,你若是愿意留下,师母这便   准备去。”傅御忙笑道:“便师母不留饭,我也要厚着脸皮留下的,正好我带了五芳斋的卤鸡翅和鸭胗,还有一小坛金华酒来,待会儿一定要好生敬师父师母一杯,再好生品尝一下师母的手艺才是,敏敏告诉过我,师   母的手艺媲美大厨,我今儿可真是有口福了。”   说得孙太太十分的高兴,起身道:“那你和你师父聊着啊,我去厨房了。”孙太医心下则半是熨帖,半是纠结,竟然还知道带卤鸡翅鸭胗和金华酒来讨他欢心,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是敏敏还是师弟那个不靠谱的?这么会说话办事,又那么会打仗,必定是熟读兵书,三十六计全   部烂熟于心的,敏敏以后能是他的对手吗?   傅御将孙太医的表情尽收眼底,虽不能全部猜中他的心思,却也多少能明白几分,想来他以后有了女儿,也是这样的心理吧?却也不再多说此事,转而与孙太医说起旁的来:“早前在江德府时,有位姓刘的老军医,每每提起师父来,都十分的敬服,还说早年间曾与师父喝过好几次酒,可惜如今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的,也不知道此生   还有没有机会再在一起喝酒?”   果然将孙太医的注意力给转移了:“那位军医是不是叫刘光,有个绰号叫‘刘三声’,因为他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会先感叹三声?倒是没想到,他竟去江德府做了军医……”   之后傅御便将话题围绕着刘军医展开,再说到当初自己在江德府打仗的事,越说越远,与孙太医也是越说越投机。   等到孙太太亲自来请二人去开席时,师徒二人已是相谈甚欢,孙太医更是相见恨晚了。   一时开了席,孙少衍与孙行衍先后回来了。傅御少不得又与兄弟二人一番行礼厮见,一口一个‘大师兄、二师兄’的,叫得孙少衍满脸的激动与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人人都敬仰的傅将军,这会儿竟会与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还尊称自己‘师兄   ’,让他那些个朋友同僚知道了,还不定得羡慕成什么样儿!   孙行衍却是激动不起来,惟有满心的苦涩。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师妹,她将来定会嫁一个比将自己强一百倍的男子,自己如今还定了亲,更是连在心里空想一下都不应该,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没法儿不难过与心痛。   然而对方偏是傅将军这样真正的人中之龙,满京城九成九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他又连妒忌都妒忌都起来。   一个是龙,一个是虫,齐齐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选龙好吗,怪只怪自己太平庸,太没本事,也太懦弱,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也只盼傅将军能待师妹始终如一,二人能白头偕老吧!   傅御将孙行衍的低落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不厚道,还是忍不住暗暗自得,这下这位二师兄应当会彻底打消心中的非分之想了吧?   对待情敌,他可绝不会客气!孙太太也看到了儿子掩饰不住的低落,暗暗叹气,这回该彻底死心了吧?死心了就好,便可以安心等着迎娶新妇,等新妇进门后,也可以安心与人家过日子了。 第372章 有因才有果   翌日许夷光起床后,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便辞了李氏,直奔九芝堂而去。   汪师叔是说了让她不必日日都去医馆,可医馆刚开张,正是忙碌的时候,她当然要去略尽绵薄之力,再者,她昨儿编写的剖腹产手术纲要,也得让汪师叔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当或是需要添减的地方才是。   一时到得医馆,就见医馆已是门庭若市了,汪思邈正忙着给病人望闻问切,掌柜的与学徒帮工们也是个个都满脸带笑的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医馆都一派忙碌却生气勃勃的样子。   许夷光与汪思邈打过招呼后,便也投入到了忙碌当中,与昨儿一样,她主要还是负责给女病人们看病诊治。这可就比早前孙太医送了病陈来,让她依照病陈判定病人是什么病,要怎么开方子医治难多了,因为望闻问切都成了她自己的事,她也必须注意力高度集中,以免出现任何的岔子,之前都是纸上谈兵,方   子开错了也就开错了,至多让孙太医骂一顿便罢了,如今却是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人命观天,自是丝毫也马虎不得。   注意力一高度集中,自然时间也觉着过得快,等许夷光终于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时,竟已是午正了。   她忍不住借着屏风的遮掩,伸了个懒腰,然后方起身去到屏风外,与汪思邈说话儿:“师叔,今儿怎么还是这么多病人,我还以为,连昨儿一半都不会有呢。”汪思邈笑道:“要不都爱请明星做代言人呢,看中的不正是名人效应么?你如今就是我们九芝堂的代言人,只冲着你,便不愁不能客似云来,得亏你封了县主,业内人士也好些都知道我与二师兄的关系,不   然咱们抢了其他医馆这么多生意,迟早会惹来人上门砸场子的。”许夷光也笑起来:“师叔别危言耸听了,京城这么多人,医馆却有限,就算多了咱们九芝堂,至多附近一带的医馆少一部分的病人,其他医馆却是绝不会少了病人的,所以您别想着有人来砸场子,您就可以   趁机轻松几日了。”   汪思邈白了她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好了,吃饭,吃完了就赶紧回去,下午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许夷光笑着应了“是”。今儿便不是再从酒楼叫的席面,而是医馆请的厨娘自己做的了,因汪思邈与广白就住在医馆里,也要防着以后有病人住院时,总得有人帮着做做饭打打杂什么的,所以当初招学徒帮工们时,还招了一个厨   娘,约好了今日开始上工。   用过午膳后,许夷光把自己编写的纲要拿出来,让汪思邈细看了一回,提了几点意见后,也就告辞回家去了,她知道自己不在家,娘心里总不踏实,所以能早些回去,当然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不想回家一看,颜曦竟来了,还不是刚来,而是许夷光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来了,也亏得有她陪着,不然李氏午膳又得一个人用了。   许夷光忙向颜曦致歉:“对不住啊曦姐姐,我不知道你今儿要来,不然我就不出门了。”   又嗔李氏,“娘,您也是,曦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说打发人去叫我回来呢?”   颜曦忙笑道:“李婶婶何尝没打发人请你去的,是我给拦了,都知道你的医馆昨儿才开张大吉,你正是忙碌的时候,我怎么能耽误了你的正事?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嘛。”   许夷光却仍是满脸的歉意,直至颜曦说:“你再叨叨个没完,我就走了,以后也不来了啊,真是,又不是外人,不过临时起意来串个门罢了,夷光你至于吗?”   她方笑道:“好好好,我嘴里不道歉,心里也不觉得歉意了,这总行了吗?祖母这几日好吗,我忙得什么似的,离得近了,反而越发抽不出空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她没有怪我吧?”   颜曦道:“怎么会,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你忙,本来我今儿也不欲来打扰你的,但那件事,祖母和我们家总该给你一个交代,所以我来了……”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笑着给打断了,“我觉着有些累了,曦姐姐累不累,要不要去我房里,我们躺着说话儿?”有些事,能不让李氏知道的,她都不欲她知道,也免得她白白担心。   颜曦会过意来,笑道:“我也觉着有些累了,那我们去你房里歇会儿吧。”   两个人遂一道辞了李氏,去了许夷光院子。待许夷光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后,颜曦方道:“祖母知道了二婶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后,十分生气,已经定了即日将二婶婶也送回西北去,说是这次她和三姐姐不彻底的反省与改过,便不必回京来,以后都留   在西北了,反正西北老家也一样什么都有,委屈不了她们母女的。”   镇国公老夫人哪里能想来,颜二夫人竟会糊涂至厮,记仇至厮呢?   她当初坚持送颜昕回西北老家,固然是为了给许夷光一个公道,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为了颜昕好。   为着一丁点小事儿,就不平不忿,百般生事,将来去了夫家日子要怎么过?   不趁如今在娘家时,将她争强好胜,不让人不容人的性子给磨平了,等着将来去了夫家,再在血和泪的教训中后悔与成长,甚至连后悔与成长的机会都没有吗?   万万没想到,颜昕送走了,颜二夫人又暗地里兴风作浪起来,就因为咽不下那口气。   可她也不想想,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若不是颜昕小心眼儿、心术不正在先,又怎么会招来自己被送回西北老家去这个果?   把女儿给教歪了,不知道反省,不明白她的苦心也就罢了,竟还变本加厉,自己又开始心术不正的想害人,——当年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给儿子娶了这么个既蠢且恶的老婆回来!镇国公老夫人越想越是生气,破口大骂了颜二夫人一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惟恐昕丫头从西北回来后,好亲事都成别人家的了,昕丫头只能退而求其次,你脑子是被门给挤过吗?她就算犯了错,那   也是我的孙女儿,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得不好?再说她年纪也还不算大,等一年期满了回来,说亲正合适……”“你也是做婆婆的,难道喜欢那样争强好胜,挑拨离间的儿媳不成?你不现在把她教好了,等将来去了婆家,让她婆婆来教吗?我说曦丫头她们怎么都不像昕丫头,敢情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真后悔当初没把她养在我跟前儿,不然又怎么会有如今这一连串的破事儿!” 第373章 母女交心   镇国公老夫人骂完颜二夫人,压根儿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便让婆子们直接堵了嘴,关到了自己后罩房的厢房里去。   若颜二夫人只是蠢,或者只是恶,她老人家还未必有现下这般生气,能有配得上自己恶毒的心计与手段,那也是本事,问题是,颜二夫人要命的把两点都占齐活儿了,叫人怎能不生气?之后,无论颜二老爷与两个儿子怎么求情,镇国公老夫人都绝不松口,只说:“得亏夷光丫头厚道,只把事情悄悄儿告知了我,由我来发落,替她全了脸面,否则,她连‘连夜赶回西北老家去照顾生病的女儿’这个借口都没的用,那才真是府内府外什么脸面都丢尽了,不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谁知道她会不会继续钻牛角尖,把自己的错也算道夷光丫头头上,越发恨上她,将来再做出更可恶更可笑   的事来?届时别说夷光丫头,换了谁,只怕也再忍不下去,姑息不下去了!”   颜二老爷父子三人没办法,只得让颜二奶奶替颜二夫人打点起行装来。颜曦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方继续道:“据说二婶已经后悔了,痛哭流涕的要求见祖母,祖母却说什么也不肯见她,只让下人传话,说反正二嫂也进门好几年了,阖府的中馈有我娘和大嫂在,不用她操心,她只要主持好二房的中馈即可,想来定不会饿着冻着二叔和二哥三哥的,让二婶只管放心的回西北去。夷光,祖母还说,本该她亲自与你致歉的,可她若贸然前来,未免兴师动众,偏你又忙,暂时没空   去我们家,所以只能打发我来,代她与你赔个不是了。”   说完,起身便屈膝福了下去:“夷光,对不起,我们家又给你带来危险,又差点儿害了你,真是对不起,我代表我们全家……”“曦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一把给搀了起来,“关你什么事儿,又关祖母和府里其他人什么事儿,不过是二夫人一时糊涂罢了,想来经过这次教训,她以后不会再犯了,再说,我不也   因祸得福,封了县主吗?所以,你回去告诉祖母,这件事已经翻篇儿了,让她老人家千万别再多想,你也是,千万不要多想,更不能因为此事,就和我生分了,好吗?”   希望镇国公老夫人不会因此对她生了芥蒂吧,到底她的行为,有变相逼迫她的嫌疑,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让她忍下这口气,她也做不到。况那日的事情若没能圆满解决,她推广剖腹产手术的计划,少不得只能无限期的延后,她和娘的处境,之后也会陷入恶性循环,而不是如今的良性循环,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她就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   生过了。   好在颜曦是个爽利赤忱,黑白分明的,想来应当不会自此就与她生分了。果然颜曦立时站直了身子,道:“夷光,你就是我亲妹妹,我怎么可能和你生分!祖母也不会多想的,她老人家这两日心情是有些不好,不过都是因为对二婶和三姐姐恨铁不成钢,可不是因为你,不信过几   日你忙过了去我们家看,看她是不是待你一如之前。”   许夷光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一定登门给祖母请安去。”   镇国公老夫人的公正无私还算在她的预料之中,就是不知道,新安王能不能做到与镇国公老夫人一样大义灭亲了?有新安王世子妃在,想来新安王妃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一时送走颜曦后,见李氏满脸的欲言又止,许夷光想到之前她给颜曦使眼色,让她去她屋里歇会儿时,李氏多半是看到了的,想了想,到底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她,“……我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   给娘徒增烦恼了,谁知道反倒让娘担心了,都是我不好,娘放心,以后我什么都告诉您,再不让您白白担心了。”   李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下总算可以放心了。”说完忽然面色一正,肃声道:“敏敏,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再瞒着娘了,好吗?我可能的确帮不上你什么忙,也替你出不了什么主意,但多个人分担,你总能轻松那么一分一毫吧?再者,我也不能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下,我不能张开翅膀替你遮风挡雨便罢了,还要事事都躲在你身后,我这当的是什么娘?凡事都是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三的,你不让我从现在就学起来,我便只能一直都这样没用,可   我不想这样没用了,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你明白吗?”   许夷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重重点了头,道:“娘,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什么事都跟您商量着来办,再不自以为是为您好的瞒着您了。”   她从来不愿意当弱者,也从来没想过要跟温室里的娇花儿一般活着。   娘是生她养她的人,她身上流着娘的血,自然娘骨子里也是这样的人,那她如今自以为是的瞒着她,便不是在对她好,而是在变相的否认她,看不起她了,不怪娘心里不好受,会觉得自己没用了。李氏还以为要很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女儿,她当然知道女儿都是为她好,可女儿疼她,她也一样的疼女儿,一样的想替她分担啊,尤其如今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就更想替女儿分担一切,哪怕她极有可   能只能分担很少的一点点了。   不想女儿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不由笑了起来:“敏敏,你真的同意了?太好了,我总算找到一点自己的存在价值和意义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娘怎么找不到存在价值和意义了,若不是您,家里能这么快便井井有条,我能随时回来都有热菜热茶吃,随时都有人服侍得我妥妥帖帖吗?您还一直都是我努力和奋斗的全部动力,所以,您以后再不能这   样妄自菲薄了啊。”许夷光笑着说道,心里却是涩涩的。   娘心里一直都很寂寞吧?   她得加紧想办法,争取尽快拿到和离文书了,那样娘便可以出去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不必再身心都被囿于这一方小天地里了……   母女两个正难得的交心,春分焦急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娘,汪大夫打发人来说有难产的产妇送到了九芝堂,请您立刻去一趟。”   许夷光一听,也顾不得与李氏交心了,起身便往外走去:“娘,那我先出去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别等我用晚膳了,困了也早些睡下,我有人保护,不会出事儿的,您只管放心吧。”话还没说完,人已消失在了门后,声音也是越来越远。 第374章 以她为傲   许夷光一路紧赶慢赶的赶到九芝堂,天已快黑了。   产妇也已被送进了手术室里,许夷光刚在医馆的后院下了车,汪思邈已迎了出来:“快,敏敏,产妇已经因为筋疲力尽晕倒过几次了,如今正用参片吊着,再不做手术,我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许夷光点点头,“师叔放心,我马上就能做,术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得了汪思邈的肯定回答后,她立时带着春分谷雨进了手术室。就见虽已快天黑了,手术室却因为汪思邈设计得极巧妙,除了窗户外的其他墙面上,都贴满了镜子,点上儿臂粗的大蜡烛后,交叉反光之下,竟然亮如白昼,不怪昨儿带她参观时,汪师叔会一脸肉痛的感   叹,光这间手术室,就花了他三百多两银子,果然是物有所值。   许夷光飞快的看了一眼手术室,便立时穿上手术服,带领春分谷雨投入到了忙碌当中,“烈酒……针……手术刀……止血药粉……”   并不知道外面等待的,除了汪思邈广白主仆和产妇的家人以外,很快又多了个傅御。   傅御今晚与人换了班,因为孙太医孙太太都接受了他,他心里高兴,想早一点告诉许夷光,于是好容易等到天擦黑了,便直奔县主府,打算天一黑透即跳墙见许夷光去。   不想到了县主府,才知道许夷光带着春分谷雨赶去了九芝堂,他只得忙忙也赶了过来。   可惜许夷光已进了手术室去,他仍没能见到人,只能在见过汪思邈后,与汪思邈一起等在手术室外。   也因此,隐隐听到了许夷光时不时就要发出的一声声简短的命令:镊子、钳子、手术刀、针、桑皮线……每一样都是他所不熟悉,甚至闻所未闻的,他也看不到她在里面正怎样专注认真的救人,但他可以想象得到,一定跟自己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时,是一样的自信从容,游刃有余,因为那是她的战场,她   正做着她喜欢的、认为有意义的事。   只可惜男女有别,他看不到她最光芒耀眼的时刻,委实遗憾!汪思邈明显带着揶揄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样,大将军,没有被我们敏敏又是刀又是钳子镊子的给吓住吧?这世上敢给人开膛破肚的女子可不多,不,不是不多,应该说除了我们敏敏,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你这会儿不是在故作镇定吧,毕竟以后你极有可能夜夜都要与她同床共枕,你就不怕哪日惹恼了她,她也给你肚皮上来一刀?”让傅御回过了神来,挑眉笑道:“师叔,首先,敏敏不是‘您们’的,其次,我遗憾不能看到她此时此刻是多么的自信从容,光芒耀眼且来不及,为她骄傲与自豪也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被吓住。难道师叔以   为我的军功都是天上掉下来,而不是我从一个又一个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后,挣来的吗?”汪思邈笑起来:“忘了你也是个凶残角色了。光凭想象,便能想到敏敏此刻是多么的耀眼,若能见到她动手术时的样子,你岂不是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要不都说认真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最好看呢   ,可惜我如今最好看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啊!”傅御想到世人都重男女大防,点头道:“谁让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生孩子呢,师叔的一身本事,只能束之高阁了,不过,敏敏以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最好看的机会,替您那份儿也一起好看了的,您多少也可以   安慰些了。”   汪思邈拍了拍傅御的肩膀:“你能遇上敏敏这么好的姑娘,是你的福气,敏敏能遇上这般无条件包容她、支持她的你,也是她的福气,好好珍惜彼此吧!”   这绝对是汪师叔对他最好的肯定了……傅御粲然一笑,正要说话,手术室里已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哭声:“哇……”   产妇的家人立时狂喜起来,这个喊着:“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那个喊着:“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许二姑娘真的好厉害,我们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还有人已经对着西方跪下,在念佛不绝了。   广白与帮工的顾大嫂也是满脸的喜悦。   不过有数的几个人,竟瞬间把九芝堂的后堂,快要变成一个欢乐的海洋了。   傅御看在眼里,就越发的敬服许夷光,也越发的以她为傲了。   不过短短一息的功夫,就救了两条人命,让一家人的心情一下子从谷底飞到了天上去,这样的善行善心,这样的神乎其技,——就该让母亲来瞧瞧,她的儿子到底捡到什么样的宝了的!   又过了一会儿,许夷光终于出来了,产妇的家人立时围上前七嘴八舌起来:“许二姑娘,我儿媳生了个丫头还是小子啊?”   “现在孩子和大人都好吧?”   “许二姑娘,您可真是救苦救难的仙女儿,我闺女之前还担心您如今是县主了,不会再救她,更害怕肚子被生生切开一道口子,疼的半死了也不敢来,幸好我死活劝她来了!”   许夷光少不得应酬了他们一回:“是个女孩儿,大人和孩子现在都好,只要手术过程中不出意外,术后也看护得好,产妇存活率是可以达到至少七成以上的……你们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产妇和孩子了……”   才出了他们的包围圈,立时就看到了与汪思邈站在一起的傅御,不由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说着想到自己这会儿就算不至于太狼狈,也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忙侧过身子,“师叔,我先去梳洗一下,等会儿再来与你们说话啊。”   傅御却几步走到了她面前,低声笑道:“敏敏,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不用梳洗,也不用遮了,我也很为你骄傲和自豪!”   他也得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才是,不然面对这么好、这么耀眼的敏敏,他会自惭形秽的。   许夷光被傅御夸得满心的受用。冷不防想起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正面问过傅御对于她给人剖腹取子之举是什么感受,因问道:“那个……你真为我骄傲与自豪,而不会觉着我凶残,不怕我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也给开膛破肚了吗   ?”“方才师叔便问我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么快你也问了。”傅御笑起来,“你这算什么凶残,我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砍人如切瓜的时候,那才叫凶残好吗,你切的那点伤口算什么,何况你还是救人的,至于我怕不怕你以后……你什么时候见过大老虎怕小白兔的,再说了,兔子不是急了才咬人吗,我一直顺毛捋,不就不用担心你咬我了?” 第375章 修了八辈子的福   “你才是兔子呢!”许夷光笑靥如花,虽然心里一早就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傅御都会无条件的支持,无条件的信任,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没想过要与他解释什么,潜意识里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但现下真听他表了态,觉得她的举动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还以她为傲,她发现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美得直冒泡,她何德何能,才能遇上了这么支持她、包容她、懂她的他!   傅御笑道:“你见过我这么高这么壮的兔子吗?反倒是你,再添上两个长耳朵,就真是一只兔子了,不过就算是兔子,你也是最漂亮最能干的那一只。”   决定了,以后打猎时他什么都不猎,就只猎兔子了,等猎够了以后,便做一身兔毛衣裳给敏敏,以后……让她穿了给他看,一定毛茸茸的不知道多可爱!   许夷光听得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正要再说,一旁汪思邈已凉凉插嘴道:“诶诶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要说体己话儿,不知道换个清净地方?”   当真是哪里都没有他这只单身狗的容身之地了,不行,他也要脱单,今年就脱单!   说得许夷光红了脸,傅御倒还持得住,问她道:“敏敏忙完了吗,现在可以回家了不?若是可以,我这便送你回去,也省得我们再待下去,师叔还不知道会眼红成什么样儿。”   虽然才第二次与汪思邈相处,傅御却已知道他是个能开玩笑的,所以敢这样打趣他,换了孙太医,他就万万不敢了。   果然汪思邈脸上并不见恼意,虽然话说得不是很中听,“本来还想留你们吃了饭再走的,现在不留了,让你们有情饮水饱去吧,哼!走走走,赶紧走,九芝堂暂时不欢迎你们了!”   说完凑到傅御耳边,声音压低得只够彼此听得见,还语带威胁,“至多只能牵牵小手啊,要是回头让我知道,你还得陇望蜀,占了别的便宜去,可就别怪我,哼哼……”   傅御十分上道,忙保证:“师叔放心,我绝不会越雷池半步的!”心里越发觉得汪思邈可爱可敬了,知道他和敏敏难得有独处的时候,特意为他们提供机会,又像所有真正关心爱护自己女儿的父亲一般,殷殷叮嘱告诫他……若汪师叔能变成敏敏名正言顺的父亲,就真是太   好了!   很快傅御与许夷光便一道上了车,春分留下护理产妇,有汪思邈日夜都在医馆里,许夷光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马车驶上大街后,傅御方问许夷光,“敏敏,肚子饿了吧?要不要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后再回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夷光才发现自己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了想,点头道:“好,也省得回去后劳师动众的,弄得娘和大家都不得安宁。”   于是一声令下后,胡阿吉便调转车头,直奔夜市而去。   较之元宵灯节时夜市的热闹喧阗,摩肩接踵,今晚的夜市就要显得冷清多了,街上不过稀稀拉拉的人罢了,道路两旁的摊贩也少了至少一半以上。   许夷光却喜欢这份恰到好处的热闹与烟火气,与傅御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摊坐下,叫了两大两小四份牛肉面线。   等待的间隙,谷雨见一旁还有小摊卖豆花儿的,忙叫了几碗豆花儿大家先填肚子,一口下去,嫩滑得人整个身心都舒畅了。吃完豆花,牛肉面线也来了,因为才吃了豆花,许夷光已经不那么饿了,便只是小口小口的吃着面线,吃一口面线,再低头喝一口汤,因为汤熬得又鲜又浓,眉眼间全是享受与满足,就好像她吃的是什么   山珍海味一般。   傅御看在眼里,霎时心软心悸得一塌糊涂,若不是春分与胡阿吉还在,连身处大街之上他都不会管,一定要立时抱着她,吻她个天昏地暗。   这么聪明心善,自信从容,胸怀大爱的敏敏,却又这么容易满足的她,他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换来这一世与她的相遇与相许!   吃完牛肉面线,又逛了一回夜市,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小西,眼见时辰委实不早了,傅御方送了许夷光回家。   许夷光因为心情大好,是夜睡得也是极好,一梦醒来便已天大亮了。用早膳时,她惦记着昨儿的产妇,便与李氏道:“娘,我用完早膳就要出门,没时间陪您,您要是觉着无聊了,就坐了车去师父家串个门儿,师母一定很高兴您去的,整好我去了医馆后,还要去一趟内造司   ,午膳也不能回来用了,您就在师父家用了吧。”   李氏笑道:“你就别管我了,忙你的去吧,家里事情多得很,我怎么会无聊?再说还有吴妈妈胡妈妈陪着我呢,还是等家里都收拾好了,请了你师父师母登门做客后,我再去回访他们吧。”   许夷光知道李氏的性子,凡事其实都希望能尽善尽美的,想了想,也不勉强她,只笑道:“那您也别太累了,等医馆的事都上了正轨,我就能多陪您了。”   李氏嗔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哪用得着你陪?你就放心吧。”   话没说完,胡妈妈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屈膝行礼后道:“太太,姑娘,许老太太与大姑娘三姑娘来了。”   许夷光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道:“她不是病着吗,这么快就好了?真想把人直接拒之门外啊!”   李氏则道:“请到花厅里奉茶吧,就说我随后便到。”然后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只管忙你的去,家里的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娘已不是以前的娘,应付得了许老太太的。”可许夷光如何能放心离开,到底李氏与许明孝还没真正和离,那许老太太便至今仍是李氏名义的婆婆,而许老太太那个人,说句不好听的,又是个必要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主儿,她怎么可能让娘一   个人孤军作战去?偏偏她又知道,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且许瑶光与许宁一起来了,她也做不到将她们拒之门外,只得咬牙道:“娘,我还是与你一起去见许老太太吧,她摆明了冲着我来的,我要是今儿不见她,她明儿一准   儿还来,还是一次把话说清楚了,绝了后患的好。”“昨儿不是才说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吗……”李氏还待再说,就见许夷光已径自往外走去,她只能叹一口气,自己也跟了出去。 第376章 恕不奉陪   一时到得花厅里,果然就见许老太太已坐在里面了,许瑶光与许宁则一左一右侍立在她身后,脸上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焦灼与无奈。   不过十来日的功夫,许老太太便瘦了一圈儿,头发也花白了,乍看之下老了五岁都不止,看来这阵子日子很不好过。许夷光与李氏进了花厅,先双双屈膝福了一福,待起来后,许夷光方淡笑道:“不知许老太太忽然前来寒舍,所为何事,还请直言,若我能办到,我会酌情考虑帮忙的,若我实在办不到,就请许老太太打道   回府,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许老太太一看许夷光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火大。   忘恩负义的东西,若没有许家,连李氏这会儿都还在碾伯所苦苦挣扎,甚至指不定早死了,更别说有她许夷光,有她的今日了,当初真该直接把她摁死在血盆子里的!   可再火大,她也只能忍着,谁让形式比人强,如今该自家求着她呢?她只能吸气吸气再吸气,好容易方堪堪压下了满腔的怒火,笑道:“你这孩子,不过才几日的功夫,怎么就与祖母生分至此了?祖母今儿来呢,是特地接你和你娘回去的,一家人怎么能分住在两个地方呢,   偶尔出来小住几日散散心是可以的,长住可就不行了,我和大家伙儿也不能放心啊,还是回家去吧,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许老太太早在得知满京城的豪门勋贵,甚至还有宗室都送了贺礼来给许夷光的当日,就想来请李氏与许夷光回去了。她想的是哪怕那日是闹得很不堪,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可也只是“几乎”,只要李氏一日是许家的媳妇,一日是许二太太,便仍有挽回的余地,不管是死缠烂打,还是以死相逼,只要有用,就是好办法   不是?   是许明忠与大太太都劝她,总归一时半会儿间,和离是绝不可能的,等李氏与许夷光再冷静些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再上门也不迟。   所以一直拖到今日,许老太太才来了,——不然李氏与许夷光还不能有这阵子的清净日子过。   可她却不知道,就是她这副没事人一样的态度,反倒越发让许夷光生气与恶心。   她有本事一直硬气到底啊,那她反倒高看她一眼,老是这样的翻脸如翻书,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只会让她越发的不齿,越发的憎恶,越发的以自己身上竟流着一部分许明孝和她的血为耻!许夷光因冷声说道:“许老太太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才短短十来日,便忘记我们母女与您、与许家早不是一家人这个事实了,那就我再提醒您一遍,我和我娘,与许家已没有任何关系,您既没有其他事   ,那就恕不奉陪了,来人,送客!”   说完朝许瑶光和许宁点了点头,再与李氏说了句:“娘,我们走!”   拉了李氏便往外走。   许老太太却忽然站起来,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挡住了母女两个的去路。强忍怒气涎着脸道:“夷丫头,你还怄祖母的气呢?我知道那日都是我不好,我已经后悔了,你就真不能原谅祖母这一次吗,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不是?你放心,以后祖母绝不会再犯   了,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的,你们就随我回去,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好不好?”见许夷光一脸的冷然,只得又软声与李氏道:“二太太,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婆媳这么多年,我这个人你难道还不了解么,嘴上是挺罗嗦,是挺轻易不饶人,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都这样,我的心却是   好的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委屈你了。你老爷也是,定不会再委屈你了,否则不用你发话,我第一个先饶不了他!”“如今郭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所以暂时没有送走她,等她缓过来了,你放心,我立时让人送走了她,以后她再怄不着你了,芳姨娘也是,等她生下孩子后,要走要留,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老爷如今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边又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每日都冷冷清清,二房也乱糟糟的,他心里早后悔得什么似的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我来之前他还再四与我说,只   要你肯回去,后半辈子他一定只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一定加倍的对你好,把以前对不住你,委屈你的地方,全部都补回来,你就看在过去的夫妻情分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啊?”   自谓自己这番话说得已是够低声下气,情真意切,多少总能打动许夷光与李氏几分了。   奈何不论是许夷光,还是李氏,都是一脸的冷漠,显然半点也没被她的话打动。许夷光甚至还勾唇讽笑道:“许老太太,您不累吗,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车轱辘话,半句新鲜的说辞都没有,您说的人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您又是何必呢?您心里这会儿到底正想什么,在场谁不知道,我   说了,我和我娘都与许家再没有半分关系了,请您立刻离开我们的家,否则,休怪本县主不客气!”   “你!”许老太太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竟敢这样对自己的祖母说话,真是反了天了,以为她是县主她就会怕她吗?   还是她的贴身丫鬟见势不妙,忙叫了一声:“老太太,您是不是又头疼了?奴婢扶您坐下先缓缓吧,也好让大姑娘三姑娘见过二太太,与二姑娘姐妹三个亲香亲香。”她才醒过了神来,眼下可万万发作不得,说什么也发作不得……于是顺势让贴身丫鬟扶了,坐回椅子上后,方揉着太阳穴,“虚弱”的与许瑶光许宁道:“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快见过你们二婶与二妹妹,路上   不是说很惦记你们二婶,也有很多话与你们二妹妹说吗,怎么现下见了人,反倒闷葫芦似的,一个字都没有了?”   许瑶光与许宁闻言,只得上前给李氏和许夷光见礼:“二婶、二妹妹/二姐姐。”   见完礼,却一个字也没再多说,只有眼里满是歉意,她们压根儿就不想来这一趟,至少不是与祖母一起来,还强人所难的,想让二婶与二妹妹再回去。   许老太太见许瑶光与许宁就跟青蛙似的,戳一下才跳一下,不戳便不跳,又是一阵火大。好容易才忍住了,道:“瑶丫头,你不是与你二妹妹最好的吗,你也劝一劝她啊,你二叔如今可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满心盼着她和你二婶能回去,一家人自此好好儿过日子,你爹和你娘也盼着她们回去,家和万事兴呢。” 第377章 不能失之交臂   那日许夷光与李氏离开许家后,许家又乱了一阵子,才在入夜后,至少表面上平静了下来。   许老太太也终于有了机会,与许明忠说许夷光与李氏许是已知道了当年李家覆灭之事的真相,便不是全部知道,至少也已在怀疑事情与许家脱不了关系了,问许明忠要怎么办才好?   许明忠听得大是意外。   当年的事,他还以为早随着时间的流逝,此生都不会有重见天日那一天了,万万没想到……足见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做错的事,也终究是永远无法抹杀掉的!   可具体要怎么办,许明忠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许夷光与李氏已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还会不会继续查下去。   若这十几年来以来,母亲与弟弟一直都待她们母女疼爱敬重有加,纵然她们知道了些什么,想来也问题不大,——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了吗?   偏偏无论是母亲,还是弟弟,都待她们母女连“好”字的边儿都不沾,叫她们还怎么可能因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有些事能混过去的就混过去,能不计较的,就不计较了?越性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多年来她们母女受的种种委屈与不公平,说穿了根源都在李家早早就覆灭了,她们不但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和外家,还得从牙缝里挤出银子来,接济她们的娘家和外家,为此她们又   受到越发多的屈辱上,好容易知道了李阁老当年竟是冤枉的,她们岂能又不往死里恨罪魁祸首的?   所以因果报应果然是上天一早就注定好的,差别只不过在来的时间的早晚问题上而已呢!   许明忠苦笑着,想得头都痛了,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得与许老太太说,让她暂时千万别打扰许夷光和李氏去,让她们先冷静冷静,等她们冷静些了,再以温情慢慢的打动她们去,纵然她们仍不肯搬回家去,只要不再坚持和离,慢慢的关系总能缓和下来的   。   尤其是许夷光,毕竟谁也改变不了她是许家的女儿,身上流着许家的血这个事实,就不信她真能绝情到为了从未见过面的外祖母与舅舅们,就陷自己所有亲人于囹圄的地步!   至于许明忠自己,则有自己的事要做。   到底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该不在的人也早不在了,真要深入的查下去,查出真凭实据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便什么用都不顶。   许老太太因为长子再四的耳提面命,到底还是忍住了一直都没上门找许夷光和李氏,当然,许明孝忽然摔断了腿,也分了她大半的心神去。可最新收到的消息刺激了她,傅将军竟然在短短几日内,便两次送了死丫头回家,据说当日她们刚搬过来,家里什么都没有时,也是傅将军及时送了几大车的东西来,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她是说就   凭她们母女两个一穷二白的,御赐的五百两黄金也一开始就假清高的说了要先还给府里,哪来的银子和底气义无反顾的搬出来,敢情都是因为傍上了大靠山!   许老太太这下再坐不住了,当初靖南侯夫人与她只是许了口头婚约,信物都没有的,谁知道到头来能不能作数,她能赌的,也不过就是靖南侯太夫人的诚信而已。   如今的事实也证明了,靖南侯夫人明显是没有诚意的,不然死丫头都封县主了,她早该立时赶着来交换信物,把亲事正式定下来才是,显然她是真个不喜欢死丫头做自己的儿媳,是真个不喜欢这个人!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靖南侯夫人愿意履行约定了,她说的话,死丫头也不会听啊,以前便极有可能不会听,如今只会更不听了。   那她将来嫁进靖南侯府,做了傅四夫人后,不是连带傅将军和靖南侯府,都不会拿他们许家当真正的亲家看待,都不会将许家放在眼里吗?   虽然自那个死丫头封了县主起,便知道她以后的前程差不了,一定会嫁入豪门了,却没想到,她竟兜兜转转的,还是攀上了傅将军这根高枝儿。豪门的确让人向往,不是那么好进的,但既要是豪门,又得本人有一身的本事,不靠着家族,只靠自己,便能前途无量,再挣出一个豪门的,却是满京城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恰好无论怎么数,傅将   军都不会被数漏。   这样的女婿,许家怎么能错过,这样的亲家,许家又怎能与其失之交臂?所以许老太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今儿来了县主府,好在这一次,许明忠也没有拦她了,只让她无论如何把话说缓些,若李氏与许夷光不愿回去,也别勉强她们,只嘘寒问暖,见好就收便是,总归来日   方长,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滴水穿石。   大太太更了解许老太太的脾气,还特地让她带了许瑶光与许宁来,一来许老太太激动时,她们可以替她圆一圆,二来也可以帮着劝一劝许夷光和李氏。   至于大太太自己,她有自己的傲气,脸皮也还没厚到许老太太那个地步,所以她自己当然是不会来的。反正她有现成的理由,林氏已经怀胎九月,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动了,她得随时都留在家里照看着,以免林氏忽然发动了,家里连个坐镇指挥的人都没有,让许夷光与李氏回心转意,回归本家的确重要,   家里添长子长孙,却也一样重要!许瑶光听罢许老太太的话,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二婶,二妹妹,我说过,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和决定,所以,我和三妹妹今儿来,不为旁的,只是为了看看你们,再就是,与你们送吃穿用度,不管怎么   说,你们如今还是许家的人,那许家养你们,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当然,你们若是不愿意收下,我同样尊重你们的选择。”   说到最后,迎上许夷光浅浅笑了一下,还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一个字也没有反驳许老太太,或是逆着她的意思来,却将自己不赞同许老太太言行的态度明明白白表达了出来。   许夷光看在眼里,心里一暖,也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许老太太却是快要气炸了,死丫头到底给瑶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弄得向来最是乖巧懂事的她,如今也开始阳奉阴违,忤逆起长辈来,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要不是如今情况特殊,她一准儿禁止她   再跟死丫头往来!   不过许老太太还是自许瑶光的话里,反省过来自己好像一激动一上火,便忘记长子的叮嘱,又操之过急了,她本来就没指望就来一次两次的,便能将李氏母女给哄回去不是?都是死丫头太可恨给闹的! 第378章 请你立刻离开   许老太太指甲都嵌进肉里,只差拼命了,才算是压住了满腔的愤怒与恼恨。再警告的看了许瑶光一眼,方看向许夷光与李氏笑道:“二太太,夷丫头,瑶丫头说得对,就算你们暂时还恼着我和你们老爷与父亲,还想在这里住一阵子再回家去,你们始终都是许家的人,那许家养你们   ,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我今儿吃的穿的用的都给你们带来了,就在二门外呢,——吴妈妈,你带人去把东西都下了车,搬进来吧。”吩咐完吴妈妈,不待吴妈妈有所反应,已又看回了许夷光和李氏,“庄子上昨儿送了野鸡来,难得的是还有几根黄泥拱,因为量少,我便都带了来,两样搭配起来吃,再鲜美不过了,你们两个,今儿午膳可   算是跟着你们二婶和二妹妹沾光了。”   自顾自的说了半天,却无论是吴妈妈,还是许夷光与李氏,都当作没听见一般,既没有按吩咐带人下东西去,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许老太太面上不由有些下不来,吸了一口气,方勉强维持住了笑容,问许夷光与李氏,“二太太,夷丫头,你们怎么不说话儿,莫不是不欢迎我和瑶丫头宁丫头留下来用午膳?”   只当许夷光与李氏就算如今再恼自己,到底自己是长辈,午膳她们还是肯定要留的。不想许夷光却立时点头道:“许老太太说对了,我们的确不欢迎您留下来用午膳,所以还请您带了您的东西,立刻离开,也免得再纠缠下去,您是唯我独尊惯了的,稍有不顺您意的地方,您便立时怒火万丈   ,万一您气出了个什么好歹来,我和我娘可不担这个责!”   说完又与许瑶光许宁道:“大姐姐三妹妹,我还有个病人立等着我,就不陪你们了,等过些日子我忙过了,再请了你们和五妹妹六妹妹来我们家,我们姐妹几个单独乐一日。吴妈妈,送客。”   “是,县主。”吴妈妈忙大声应了,笑容满面的对许老太太做了个“请”的手势,“许老太太,您请吧。”   这么多年来,吴妈妈再没有哪一刻,像现下这刻这般痛快过。   许老太太却是要气疯了,只恨不能一掌拍死了吴妈妈,狗仗人势的东西,她治不了死丫头,治不了贱妇,还治不了她一个狗奴才了?然而她终究还在一面默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面忍住了,嗔许夷光道:“你这丫头,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当真是自小到大从没变过。既然你还有病人等着,那就快去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横竖你娘在家呢,只是一点,你父亲的腿虽让你那位汪师叔给接好了,这两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肿得厉害,也痛得厉害,偏你汪师叔说,肿和痛都是正常的,我就想着,要不你抽空回去   一趟,给你父亲瞧瞧,看有没有法子多少缓解一点他的痛苦?你父亲是不对,但再不对也是你的父亲,你连素不相识的病人都肯给治了,总不能反倒连自己的父亲,不肯给治了吧?”只要人肯回去一次,就能有二次、三次,次数多了,就算她们母女仍不肯搬回去,也没有谁会再怀疑康宁县主母女与家族和夫家关系不好,所以才会别府而居,而只会说康宁县主是因为‘圣恩不可违’,所以   才会一直住在县主府了。   许夷光听得勾起了一边唇角,道:“许老太太说得对,我连素不相识的病人都肯给治了,许二老爷自然也没问题,就是许老太太确信许二老爷肯让我给他治病,敢让我给他治病吗?”   许明孝怕她,担心她借治病的契机整治他,甚至直接就弄死了他,只怕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肯让她给他治病?   果然许老太太哑口无言了。   许明孝自然是不肯让许夷光给他治病,将自己的好坏甚至是生死,掌握在许夷光手里的。别说治病了,他如今都恨死许夷光,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以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和李氏,连与她们母女同一个屋檐都不肯了,要是她这边巴巴的将人给请了回去,他那边却死命拆台,甚至恶言相向,   两边的关系岂非只能比如今还要糟糕一百倍?许老太太只得干笑道:“你这孩子,你父亲怎么可能不肯让你给他治病?不过我方才想了想,他今晨起来,已经觉着比昨儿好些了,看来汪大夫的手法和方子都是没问题的,那就再过两日再看吧,指不定这   两日,他就恢复得越发好了呢?你不是说有病人立等着你吗,那你快去吧,别为我们耽搁时间了,我们又不是外人,知道……”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打断了,“许老太太,我再说一遍,我和家母已与许家没有任何关系,请您立刻离开。也请以后都不要再来,因为您来得再多,结果都是一样,绝不会有丝毫改变,甚至极有可能下次   再来,您连我的面都见不着,连我家的门都进不了了,届时丢脸难堪,被人说嘴的绝不会是我,您不信就只管一试!吴妈妈,送客!”   许老太太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次换许瑶光打断了她,因为知道许夷光是绝不会让李氏单独面对许老太太的,她们不走,就只能一直耽误她的正事下去:“祖母,既然二妹妹与二婶婶都不得空,我们就先回去吧,二叔三叔都病着,爹衙   门公务繁多,大嫂又快生了,家里可离不开您。”   说完压低声音,“祖母,大嫂可就快生了,万一……不顺利,可离不开二妹妹的帮助,所以如今万万不能惹她不高兴,不然……您总不能只心疼二叔,就不心疼大哥大嫂,还有您没出事的曾孙子了吧?”   许老太太闻言,终于不说话了。大太太看重这么久才盼来了的长孙,她何尝不是一样,可谁都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林氏又瘦,万一明儿难产了,满京城除了许夷光,还有谁能救他们母子?若许夷光不肯救,别人见   他们舍近求远,最后还可能没得到好结果,又会怎么想?   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于是许老太太终于悻悻的带着许瑶光与许宁离开了,许夷光与李氏的耳根,也终于恢复清净了。李氏这才嗔许夷光道:“敏敏,说了我能应付的,偏你怎么也不相信,又替我挡在了头里,人家家里都是当娘的百般心疼宠爱女儿,咱们家掉了个个儿,换成你百般心疼宠爱我了,也不知道你前世欠了我什   么,所以这辈子特地还债来了?”   许夷光笑道:“这样不好吗,娘难道不喜欢我心疼宠爱您?不过您放心,下次我一定不这样了,一定让您独自去面对,这样行了吧?”   心里却在想着,前世娘给了她两次生命,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怨着她,这辈子可不是还债来的吗?还要感谢老天爷多给了她这次机会。   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许夷光急着出门,便辞别李氏出去了。剩下李氏这才与吴妈妈感慨道:“妈妈方才听见许老太太的话没,郭姨娘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也不知道她这辈子图的什么?事到如今,我倒是越发可怜她了,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不过话说回来   ,得亏我有敏敏这么好的女儿,不然如今只怕就该别人同情我,说我可怜了。”吴妈妈道:“可不是,得亏有姑娘,所以太太如今什么都别想了,只管好好儿与姑娘过日子便是,您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 第379章 最现实的问题   许夷光在二门上了马车后,便吩咐车夫直奔九芝堂而去。   昨儿的产妇还没醒,但据汪思邈说来,脉象平稳,体征正常,“……你就只管放心吧。”   说完一脸八卦的压低了声音:“昨晚你和傅御去哪里约会了?什么时辰回去的?他除了牵牵小手,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了吧?若是有,看我手不给他打折了!”   许夷光被问得满脸通红,没好气的扔下一句:“师叔,我就没见过您这么罗嗦长舌的男人!”   往后堂看昨儿那产妇去了。   诊了脉后,果然后者脉象平稳,春分也有按时给她按压肚子,就是春分熬了一夜,眼睛有些红。   许夷光遂让谷雨留下接替春分,这才出了病房。汪思邈又凑了上来,好在这次没再八卦,而是说起了正事:“敏敏,我昨儿待你走后,问了产妇的家属,除了他们家,就他们家的街坊四邻,近来便有好几个妇人生产的,因为都不是头胎,倒还多生得顺利   ,只有一个是因为孩子太大,弄得产后血崩,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的妇人,可见近来满京城并不是没有难产的产妇,但为什么这么多日,竟一家抬了人来向你求救的人都没有呢?”“我如今弄明白了,一来怕是忌惮你县主的身份,怕你不肯轻易再施以援手,二来呢,则是产妇都害怕生生被切开肚子,本来妇人生产,尤其是生头胎时,就已够痛够怕了,再听得肚子要被生生切开,哪怕已有成功的例子,其他人也免不得害怕,所以才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人来求救。但经过昨日这一例后,想来接下来来求救的人,会慢慢的多起来,直至越来越多,那你培养助手的事,就越发的迫在眉睫了   ,不然长此以往,春分谷雨必定吃不消,你更会吃不消,皇后不是说要先给你一批人呢,到底什么时候人能到位?”许夷光闻言,微蹙眉头道:“我昨儿也想到这两个原因了,但只要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那师叔所说的,的确迫在眉睫。我现下要去内造司,等办完事后,我   便先不回家了,径自去承恩侯府,问一下承恩侯太夫人,到底人手什么时候能就位。”   “嗯,这个可以有。”汪思邈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昨儿这个产妇,我们怎么收诊金?我之前大略在心里算了一下,且按七日的初步恢复期来算,你的手术费、我的诊治费、药费再加上春分谷雨的护工费,还不连我们给产妇家属提供的饭食,至少也得七八两银子了,只是一个两个还罢了,我们就当做好事了,可一年下来,只怕少说也得有几十上百个产妇,那我们可就做不起这个好事了,我们毕竟是医馆,不是善堂,还   有医馆里十来号人要吃饭,一年可亏损不起上千两的银子。”顿了顿,烦躁的爬了一把头发,继续道:“问题是七八两银子,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哪家都不是小数目,只怕全家人辛苦劳作两三年,也存不了这么多银子,七八两都好在城外买一亩好地了。我晨间才试探着与产妇的家属提了一句这事儿,她丈夫还罢了,没说什么,婆婆却立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还在呢,就开始嘀咕什么‘生个儿子还不敢这样花银子,也花不起这个银子呢,何况还是女儿,   果然是赔钱货’,恨得我差点儿就要骂丫你难道不是女人吗?敏敏,你说这事儿,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许夷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方皇后说宫女们出了宫后,一应开销可以从她的私库出,可总不能所有产妇的诊金,也由她的私库出吧,如今是人少,范围也只局限在京城内,等人越来越多,范围也慢慢的延至全大周以后,方皇后再是   皇后,私库怕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了吧?   她又不能厚此薄彼,只拿京城的子民当自己的子民,却不理会其他地方子民的死活……许夷光吁了一口气,道:“师叔,七八两银子,已经是最低的费用了吗?我的诊金可以不用算的,我每月本来就有俸银禄米,春分谷雨我也自会补贴她们,这样一减,费用能压到五两以下吗?若是能,想来   于泰半人家来说,还是不难的,我待会儿见了承恩侯太夫人,再与她提提这事儿,看皇后娘娘怎么说吧,若能做一个剖腹产手术,户部或是太医院便贴补我们几两银子,问题就能立时解决了。”汪思邈道:“且慢慢来吧,谁也一口吃不成胖子的,不过最好朝廷还是能贴补我们一些,不然知道要花这么多银子,好些人家就算产妇难产了,也想着保不住大的,好歹还能保住小的,不将人送来救治了怎   么办?”   想不到到了这里,同样也要面对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可他只是一个大夫,不是救世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无愧于心了。春分忽然插言道:“姑娘,汪大夫说得对,就怕知道了诊金后,产妇的家属压根儿不再送她们来了,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更别提救人了。那个陈大娘,之前还与我抱怨,说陈大嫂没用,孩子才六斤不到,那么小都生不下来,早知道是女孩儿,就让她自己再挣挣了,没的大晚上弄得全家鸡犬不宁的,姑娘听听这叫什么话儿,陈大嫂生得下来不想生么?也不想想,若是昨儿……人没了,她再给儿子娶一个,是   七八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吗?我瞧着等陈大嫂能回家后,也别指望她能悉心的照料,那指不定便又是下一个敖……”   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但已足够许夷光与汪思邈都明白了。许夷光想了想,道:“总归陈大嫂要回家,还得好几日,且先别急,等我见过了承恩侯太夫人,把问题都与她老人家说了,看她是让人递给话儿给皇后娘娘,还是带了我再进宫一趟,亲自禀告过了皇后娘娘   之后,又再说吧。”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汪思邈道,“敏敏,你不是要去内造司吗,快去吧,早点儿把事情办好了,也好早点儿安心。”许夷光应了,行礼辞别他,方去后堂上车去了。 第380章 何乐而不为   很快许夷光便抵达了内造司。   内造司的人显是早已得了上边儿的吩咐,恭敬的见过许夷光后,便对她大开了方便之门,对她所有要求都是一口应下,半点质疑或是不配合都没有。等许夷光说完了,当中打头的那位罗大工还笑道:“敢问县主,这些刀子剪子镊子什么的,都是您做那个……手术时,所用的吗?县主放心,我等一定会做得与您的样品分毫不差,也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和手,绝不会让这些东西,流传哪怕一样到市面上去的。”许夷光闻言,却是笑起来:“这些的确是我做手术时用的,不过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纵真让人看了去学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指不定还能因此救更多的人也未可知,所以你们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做得分   毫不差却是必须的,都是用来救命的东西,差之毫厘,便极有可能谬之千里,半点也马虎不得。”罗大工忙道:“县主放心,这些东西虽精巧,却都有现成的样品,若我等比着样品都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也没脸再在内造司待下去了。倒是县主,我等听说您不日还要将您的绝学神技无偿传授给更多   的人,以造福更多的百姓,当真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着实让我等佩服,佩服啊!”   本来对许夷光更多只是恭敬与畏惧的,这会儿却于恭敬与畏惧之外,又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许夷光摆手笑道:“我不过是慷我师叔之慨罢了,这些东西,还有我那所谓的‘绝学神技’,都是我师叔传授于我的,愿意无偿将自己的绝学广为传授,以造福更多百姓的人,也是我师叔,罗大工与大家伙儿   要佩服,也该是佩服我师叔才是,我却是受之有愧的。”   可惜明明是师叔的绝学,到头来名利双收的人,却成了她,那她更得尽可能的替师叔正名,尽可能的让更多的人知道师叔的广阔胸襟与高风亮节了。   离开内造司时,已快午正了。   许夷光只得先回了家,待用过午膳,留了春分在家歇息后,方又坐车去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太夫人正与承恩侯夫妇商量给宝哥儿做百日的事,“……咱们家好容易才得来的金孙,满月与双满月都没做便罢了,如今宝哥儿长得这般好,宝哥儿他娘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百日宴可万万不能再委屈   他了,定要好生热闹热闹才是,说来咱们家也好多年没办过喜事了,正好借此机会,把与亲朋间该恢复的礼尚往来,都给恢复了。”以前承恩侯府上下全部的精力都在求子上,旁的人和事是通顾不得管,也提不起精神去管,以致满京城都快忘记还有承恩侯府这样一户人家了,如今总算后继有人,当然得尽快重回圈子里自家该在的位子   上才是。   承恩侯夫妇也舍不得委屈来之不易的宝贝儿子,亦不愿扫承恩侯太夫人的兴,因笑道:“咱们家的确好久没大宴过宾客了,这次一定要请了戏班子,好生热闹几日才是。”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丫鬟禀告:“回太夫人,康宁县主来了。”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忙道:“快请进来。”   一面与承恩侯夫人道,“届时咱们一定要请了夷光丫头坐上席才是,若不是她,可没有咱们如今的好日子过。”   承恩侯则避了出去。   很快许夷光便进来了,给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都见了礼,方笑道:“怎么不见宝哥儿?”   承恩侯夫人笑道:“奶娘带着睡午觉呢,待会儿醒了再让他来见姐姐。夷光,才我和娘还正说你呢,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承恩侯太夫人笑着接道:“夷光,我们打算过阵子给宝哥儿办个百日宴,好生热闹热闹,正好如今不冷也不热,届时你和你娘可都要来给我们捧场才是。”   许夷光忙笑道:“便您老人家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来讨一杯喜酒吃的。”老少三个说笑了一回,许夷光便说起正事来,“昨儿我又做了一例手术,据那产妇的家人说来,他们怕我如今是县主了,不肯轻易再动手救人,且产妇也害怕……所以这应该是连日来,都没有人再来向我求   救的原因,但既有人开了先例,想来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来求救了,届时我和春分谷雨必定忙不过来,是以想请太夫人帮忙问一问皇后娘娘,娘娘答应的人手,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位?”承恩侯太夫人见问,道:“我们家倒是把院子都已布置出来了,娘娘那里,我这便打发人递话儿进宫去,回头有了答复,立刻告诉你。到年纪放出宫的宫女倒是每年都不少,可既要识字,又要自愿留下不回   家乡去与亲人团聚的,却是不好找,自然也要多费一些时间。”许夷光不好意思的笑道:“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心里还是免不得着急。太夫人,还有一件事,我初步算了一下,救治一个产妇,从头至尾至少也得七八两银子,于一些人家来说,这只是一笔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钱儿,可于更多的人家来说,这却是一笔巨款,好些人家全家从年头忙到年尾,只怕也攒不下七八两银子的一半儿,要他们用来给媳妇儿生孩子,只怕好些人家都不会愿意……所以,您什么时候要再进宫   去,能不能再带我进宫见一次皇后娘娘,当面陈情,请娘娘示下?”   承恩侯太夫人明白许夷光的意思了。   一个产妇七八两,一百个产妇,一年就得七八百两上千两,让她新开的医馆贴,必定是贴不起的,何况医馆她还只占小头……承恩侯太夫人因沉吟道:“如今推广才刚开头,以后如何,还谁也说不准,现在就让户部拨银子,显是不现实的,皇后娘娘每月月钱倒是有三千两,可宫里开销大……这样吧,第一年就由我们家贴补你们的   医馆一千两,若有多的,就当是医馆上下众人的辛苦费,若是不够,咱们又再另说,你意下如何?”   顿了顿,继续道:“等以后你们做出了成绩,救了更多的人后,让户部拨银子,就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得多了。”   许夷光闻言,就越发明白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为何那般支持她推广剖腹产手术了。   一个无子的皇后,自是名声越好,地位越稳固,将来……也越有保障的,而承恩侯府作为老牌的勋贵世家,自也是希望不说家族越发繁荣昌盛,至少也要维持现状,屹立不倒的。不过一年一千两,之于承恩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能用少量的银子,就买来大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第381章 咎由自取   许夷光却也没有就这样应下承恩侯太夫人,只笑道:“太夫人高风亮节,我就先替产妇们谢过您老人家了。只是一年一千两却是万万用不了的,谁家生孩子能一两银子都不花的?七八两舍不得,二三两想来   绝大多数人家还是舍得且拿得出来的,所以您就先按一个产妇五两银子贴补我们医馆吧,多出的部分,就让产妇自家出,如此一年五百两,应当就尽够了……”话没说完,已被承恩侯太夫人抬手打断,“多五百两少五百两,于我们家来说,差别并不大,就当是我为宝哥儿积福吧,横竖每年我们家往各大寺庙里添的香油钱,都不止这个数,以后不往寺里添香油钱了   便是,想来菩萨也不会怪罪的,夷光丫头,你就别再推辞了。”   许夷光推辞不过,只得先应下了承恩侯太夫人。心里却想着,产妇自家还是要出小头的,不然那些个原本有条件自己生孩子的,也因为知道了到九芝堂生孩子可以不用花银子,便将人也送到医馆,她与春分谷雨乃至所有人的工作量,不是都得成倍递加   ,甚至反倒极有可能救不了真正需要做手术的人吗?   至多她先让掌柜的把账都做好,年底再计算出多出的那一部分银子,按数退还给承恩侯太夫人便是。   当然,产妇们既受了承恩侯府的恩惠,也得让她们及她们的家属都知道,再一传十十传百的交口称颂才是,想来方皇后与承恩侯府上下对这样的结果,都是极乐于见到的。   申时二刻,许夷光回到了家中。   刚坐下吃了茶,正与李氏说话儿,新安王世子妃跟前儿的如柳便来了。给许夷光和李氏行过礼后,如柳笑道:“回县主、太太,我们世子妃原是打算今儿亲自登门拜访的,不想刚上了马车,便晕倒了,请了太医来瞧,却是我们世子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我们世子爷高兴   得什么似的,不许世子妃再出门,所以只能奴婢代劳走这一趟了。”许夷光听得新安王世子妃有了身孕,也禁不住笑容满面,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怪世子爷高兴,不过怎么世子妃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自己竟也没察觉,你们贴身服侍的人也没察觉?幸好是刚上了   马车便发现了,要是出了门,颠簸了一路才发觉,可就……”如柳忙道:“回县主,我们世子妃这次跟怀姐儿那次一点儿都不一样,不但没恶心呕吐,犯困乏力,连、连月事都是按时来了的,只时间要比以往短一些,量也比以往少一些……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没察觉。   一个太医诊了脉后,我们世子妃不放心,又请了另一位太医去,也一样诊出是喜脉,这才让人去禀了我们世子爷的。”“原来是这样。”许夷光点点头,“刚有孕时月事仍会按时来,也是正常的,不怪世子妃和你们都没察觉。不过以后得注意了,到底世子妃早前亏空过身子,如今虽已养得差不多了,不然孩子也不会来,依然   不能掉以轻心,千万得放松心情,切忌多思多虑才是。”如柳笑道:“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可比之太医,我们世子妃到底更信得过县主的医术,所以奴婢现下过来,除了报喜,就是想请问一下县主什么时候有空,能去我们府上给我们世子妃诊个脉?您放心,如今   我们府里已没人能给我们世子妃添堵,让她多思多虑,自然也没人敢再对县主不敬,惹县主生气了。”   许夷光闻弦歌而知雅,笑道:“所以你们世子妃原本是打算过来,与我说你们府上某些人如今的下场的?”   如柳点头,笑道:“县主英明,我们世子妃本意的确如此,再就是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这也是我们王爷的意思……”   新安王世子妃接到许夷光派人送去的证据后,又惊又怒又恨,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这般兴风作浪,看来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她那个继婆婆,也太仁慈了。   于是立时换了见客衣裳,去了王府的正殿求见新安王。其时许夷光已经因祸得福,封了县主,一个外姓县主,新安王还不看在眼里,问题是,这个县主极得皇后娘娘的欢心,也在皇上面前挂上号了,那她就不再只是区区一个县主,而比某些郡主公主的分量都   要重了。新安王勃然大怒,既恨新安王妃不知悔改,看不清楚形式,更恨新安王妃太蠢,没准儿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当下也懒得叫新安王妃来对质了,直接便给她定了罪,下令将她送到城外的铜杵庵带发清修   去,对外只说她病了,需要常年卧床,所以以后既不能出门也不能见客了。   新安王府的三爷,亦即新安王妃的亲生儿子闻讯赶了来,苦苦为母亲求情也不管用。新安王妃得知自己即日就要被送去铜杵庵了,更是又怒又怕,谁不知道铜杵庵说是庵堂,实则却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的刑堂,但凡进去的人,无论是谁,以后都得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做粗活儿,却吃   不饱穿不暖,压根儿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更担心自己进去以后,没人护着一双儿女了,女儿怕是只能一辈子都被关在那个小庄子上,儿子也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下场……越想便越恨许夷光,也越恨新安王世子夫妇。   可无论她再怎么恨再怎么怕,新安王既亲口下了命令,新安王世子夫妇自然要立刻一丝不苟的照办。   所以如今“卧床不起”的新安王妃实则已经在铜杵庵里了,新安王世子妃还特意让贴身嬷嬷给铜杵庵多多的添了香油钱,让她们务必要好生“照顾”新安王妃。   如柳说完,笑道:“我们世子妃还让奴婢转告县主,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请县主只管放心。”   说到最后,不乏得意之色,“县主不知道,如今我们家大少夫人可好说话了,我们世子妃说什么便是什么,府里的琐事也有二小姐帮着打理,所以我们世子妃如今只需要安心的养胎即可。”   许夷光点头:“世子妃能安心养胎就好,到底如今孩子最重要,我看明后两日有空时,一定去府上给世子妃诊脉。”   说完端了茶。   如柳便识相的行礼告辞了。许夷光这才勾起了唇角,无论是颜二夫人,还是新安王妃,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她们咎由自取,可怨不得任何人! 第382章 第一批宫人   翌日,许夷光刚要出门去九芝堂,承恩侯府便打发人来请她了。   却是方皇后打发人将第一批符合条件的宫女,一早便送到了承恩侯府,共计十四人,承恩侯太夫人请她立刻过去看看这些人是否都堪用。   许夷光大喜,没想到方皇后的效率这么高,昨儿她倒是白着急了。   因忙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先去了承恩侯府。   果然人已送到了,年纪都在二十四五之间,穿着统一的鸦青比甲,个个儿都十分的稳重守规矩不说,因为识字,还个个儿一开口都条理分明,言之有物,除了宫里,其他地方还真难找这样的人选。   许夷光心下十分的满意。不过丑话仍要说在前头,因看着众人淡声道:“众位姑姑在宫里多年,又是这样的人品才貌,想来都是多少有几分体面,手上也多少有一些积蓄,便回了家乡,日子应该也不会不好过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   么愿意到我这儿来。但既然来了,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一吃苦耐劳,二勤学苦练,三不得半途而废,若有自问做不到的,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顿了顿,“但如果你们能坚持到底,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们也一定不会后悔当初选了这条路的。”这话一出,十四个宫女里隐隐打头的那个名唤细叶的,先就笑道:“不瞒县主,我们姐妹十几个在宫里熬到今日,的确都算是有几分体面,也多少都有些积蓄了,回乡后不管是立女户招赘,还是依傍父母兄   嫂过活,或是嫁人,总不至于活不下去。可活得下去与活得好,活得有意义之间,差别就大了去了。”   “譬如我,家里父母亲人前些年遭了灾,早就死绝了,回乡后纵能立女户招赘,肯入赘的男人,得差劲成什么样,我年纪还不小了,就更是我挑别人,别人也挑我,我何必要委屈自己,作践自己呢?”指了指旁边一个圆脸的宫女,“再譬如瑞香,当年父母眼里便只有两个弟弟,没有她,等两个弟弟长大了,要开始说亲时,更是把她给卖给了镇上的富户,让她代替自己的女儿……如今瑞香的父母早不在了   ,两个弟弟听说日子也不好过,她那点积蓄,回去后够两个弟弟和他们的老婆搜刮多久的?指不定搜刮完了她的积蓄,再卖她一次都未可知。”细叶话音未落,一旁一个高个子的宫女已接道:“县主,还有我,我六岁便被卖作童养媳了,从小被婆婆打骂着长大,好容易夫君中了秀才,婆婆又嫌弃我配不上他了,要卖了我,可他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替我说过一句话……等进了宫后,更是什么世态炎凉都看尽了,让我再嫁人,我还不如直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如今有不用作姑子便能庇护自己,又能学到本事,活得更有意义和价值的机会摆在眼前,除非   县主拿大棒撵我走,否则我是绝不会打退堂鼓的。”   其他人闻言,忙都附和道:“是啊县主,我们什么苦都能吃,也绝不会打退堂鼓的,求县主就留下我们,让我们做一个像县主一样有本事,受人尊敬的人,也让世人都知道,我们女人并不比男人差吧。”细叶待众人都说完了,方继续与许夷光道:“县主,我们姐妹都是十三四岁便进了宫,且不说进宫前都各有各的不幸,县主可能不知道,选宫女与选秀女,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但凡疼爱女儿,又有点法子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的女儿进宫……只说进了宫后,我们谁不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熬到今日的呢?所以县主尽可放心,我们比谁都更能吃苦耐劳,也比谁都更想学到一技之长,如此便任何时候都不用委   屈自己,也不用担心老无所依了,还请县主留下我们吧。”   说完,十几个人齐齐拜了下去。   本来在来的路上,还有那么一二分犹豫与畏惧,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是对是错的,如今也都尽消了。   康宁县主一个小小年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都能做、敢做的事,她们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纵她们愚鲁些,学得慢些,只要能学到康宁县主一二分的皮毛,也能受用一辈子了!   许夷光这回便没有再遮掩自己的满意之色了,抬手叫了众人起来,道:“你们能有这个决心就好,那便都留下,打明儿起,就开始习学起来吧,相信我,你们将来一定不会后悔今日做了这个决定的。”   竟然还有人能说出‘让我们做一个像县主一样有本事,受人尊敬的人,也让世人都知道,我们女人并不比男人差’这样的话,可见其胸襟与主见,着实让她意外与惊喜。一面吩咐春分,“把前儿印的纲要一人分发一份给姑姑们,今儿收拾屋子之余,都看一看,背一背,明儿我再给大家细细的讲解,有不认得的,就相互问一问,若都不认得,便记下来,明儿我教大家认识。   ”   心知众宫女说是都识字,真实水平却只怕都高不到哪里去,所以有此一说,不过纵然如此,她依然对她们都很满意就是了。   离开众宫女的院子后,许夷光又回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院子,再次向承恩侯太夫人道了谢,又托她代她向方皇后道谢后,方告辞出了承恩侯府,去了九芝堂。   她得立刻去把两个好消息都告诉汪师叔,让他也高兴高兴。   一时到得九芝堂,汪思邈正给病人诊治,后面还排了四五个病人,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许夷光遂先去了后面住院部看陈大嫂。   陈大嫂已经醒了,她娘家的母亲正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水,瞧着倒是个疼女儿的。   许夷光心下稍松,纵然陈大嫂的婆婆在她家去后,未必会好生照顾她,好歹还有她娘家母亲在,应当会照顾好她,不会再出现敖大嫂类似的悲剧吧?   很快汪思邈便送走了病人们,许夷光遂言简意赅把两个好消息都告诉了他,“……如此很快推广剖腹产手术之事,就能走上正轨,并且看到成效了,真是可喜可贺。”   汪思邈笑着点头:“都是敏敏你的功劳,历史一定会浓墨重彩的镌刻下这一笔,让后世的人都知道你的努力与坚持的。”   许夷光忙摆手:“我可不敢奢望青史留名,再说纵要留名,也不该是我,而该是师叔才是。”终有一日,她会让世人都知道师叔的高义与无私,让他得到他应得的荣光与声誉! 第383章 真的感激   许夷光在九芝堂用过午膳后,稍事歇息了片刻,便又坐车去了新安王府。   虽然她这是第一次来新安王府,可只要一报出康宁县主的大名,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况如今新安王府是新安王世子妃当家,门上的人听得是康宁县主来了,便越发不敢怠慢了。   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后,许夷光已经由新安王府的二小姐急匆匆领着人出来,迎进了内院去。   半年多不见,新安王府的二小姐看起来长高了一些,五官也越发长开了,着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但比起以往那个怯生生的她,如今的她明显自信从容了不少。   这才是她变化最大的地方。她还主动向许夷光致了歉,“当初助纣为虐以来,竟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县主致歉,也没能找到机会向县主道谢,总算今日有机会了,还请县主千万原谅我的胆小懦弱,也多谢县主给我机会,让我能成为   如今的我,还有一个看得见的美好未来。虽然我的道歉与道谢,都来得太迟,但我的确是发自内心的,还请县主受我一拜。”   新安王二小姐是真个感激许夷光。   若不是当日许夷光救了新安王世子妃,引出后面一系列的事来,让新安王世子妃愿意庇护她,她如今的下场,只怕就不止是被送去庄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可如今,她不但有了一门好亲事,还帮着二嫂管家,既有了体面又学到了东西,连带她姨娘日子都比早前好过了许多,纵然二嫂不是发自内心的疼她,只是钦佩康宁县主不落井下石的为人,她因此受益了   却的确是事实,那她就该有恩报恩,有谢道谢,有错认错。   许夷光自不能受新安王二小姐这一礼,虽然于情于礼,她都受得起。   忙一把搀了后者起来,笑道:“二小姐太客气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早忘记了,二小姐也尽快忘了吧。”   “可是……”新安王二小姐还待再说,许夷光已笑着岔开了话题,“世子妃还好吧?听说如今都是二小姐帮着世子妃打理家事,如今二小姐可要越发受累了。”新安王二小姐心里就越发的感佩许夷光了,忙笑道:“县主若是不嫌弃,就叫我榛榛吧,您这声‘二小姐’我委实当不起,二嫂挺好的,就是一直都盼着县主能来,至于我,不过帮着二嫂跑跑腿儿罢了,更当   不得县主这个‘累’字儿。”   “那我就不客气,叫你榛榛了。”无伤大雅的事,许夷光乐得遂人心愿,又道:“世子妃好我就放心了。”   周榛榛脸上的笑就越发的明媚了,继续引路:“县主这边请,二哥二嫂的院子很快就到了。”   果然新安王世子妃的院子很快到了,堂堂郡王世子的院子,自然别有一番富丽景象,但更惹人注目的,还是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都一副脚步轻快,喜气洋洋的样子,让整座院子都变得生气勃勃的。   一时进了屋里,就见新安王世子妃着一袭肉桂色的宽松衣裳,头上勒着抹额,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当真的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见许夷光要给她行礼,忙吩咐如柳:“还不快扶县主起来?夷光,你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自己,你再这般客气,我就只能亲自来搀你了啊。”   许夷光只得起身,坐到了她对面,笑道:“我先给世子妃诊脉吧。”   说完凝神给新安王世子妃诊起脉来,果然是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胎像还算稳固。   许夷光一面收手,一面笑道:“世子妃胎像稳固,看来身体是真养好了,心绪也较之早前开阔舒朗不少,如今更得保持才是。”   新安王世子妃笑起来:“以前我是身心俱疲,连个安稳觉都没的睡,身体怎么养得好,心绪又怎么舒朗得起来?如今却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所以许大夫,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接过一旁如柳奉上的茶吃了一口,方笑道:“我可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才听榛榛说,世子爷很是不放心,一上午已经打发人回来问世子妃好多次了,这话世子妃该与世子爷说去才是。”如柳笑着接道:“世子妃何尝没说的,也要世子爷听得进去啊,昨儿夜里世子妃不过说了一句有些头疼,世子爷便让我们找了抹额出来,亲自给世子妃戴上,还严令我们,一刻也不许世子妃摘下来,否则就   惟我们是问呢。”   说得新安王世子妃红了脸,嗔道:“就你多嘴,还不快去带了姐儿来,见过县主?”   “奴婢这不是为世子妃高兴吗?”如柳笑嘻嘻的退下了。   少时便带了个粉雕玉琢,与新安王世子妃生得极为相似的小女孩儿回来,不用说自是她的女儿了。   新安王世子妃已在吩咐女儿:“阿霁,你不是早就嚷嚷着想见一见当初救了娘亲,如今还让娘亲有了弟弟的姑姑吗,如今人已在你面前了,你还站着做什么?”   阿霁闻言,歪着头看了许夷光一回,忽然就上前几步跪下了:“阿霁多谢夷光姑姑的救命大恩,以后我一定会代替我娘,好生报答姑姑的大恩大德。”   小小的人儿,偏要做大人的举动,偏还一脸的认真,也不知道是别人教她的,还是她自己想出来这样做的?许夷光心都要被她给可爱的化了,忙上前要扶她起来:“阿霁是吗,我可以叫你阿霁吗?可以啊,那你快起来吧,姑姑只是给你娘治过病而已,还远不到救命大恩的地步,自然也当不起你这一跪,你这般郑   重其事的,姑姑都要不好意思了。”新安王世子妃却道:“夷光,你怎么当不起了,若不是你,可没有我如今的好日子过,若不是我如今身体不方便,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受我的礼,我都要亲自给你跪下了,所以,你就好生受了阿霁这一跪吧,   不然我怎么也不能心安。”若不是夷光,她如今指不定还拖着病体艰难的熬日子,周边都是敌人,连枕边人也对她不满呢,她不但治好了她的病,还让她终于有了真正当家做主的机会,让她心情一日比一日放松,一日比一日觉得有   盼头。   这不心情一好,孩子也跟着来了吗?孩子来了还罢了,连丈夫这些日子都待她体贴多了,昨夜明知她有身孕了,也坚持不肯歇去通房屋里,反而抚着她的肚子柔声与她说‘若这一胎是男孩儿,以后便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这可是两人新婚时   ,他也不曾对她说过的话,他的无微不至,也是二人最蜜里调油时,也不曾有过的。这么以往做梦才梦到过的好日子,她真是一辈子都不愿意醒来了,——若不让女儿代替自己给夷光磕一个头,聊表她的感激之情,她真怕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第384章 香饽饽   许夷光到底还是没能却过新安王世子妃的意,受了阿霁的磕头。   待扶起她后,赏了阿霁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玉牌做见面礼,得亏她一早就想着新安王世子妃一多半儿会让女儿出来见她,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不然可就要闹笑话儿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许夷光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每日都是打早起来,用过早膳便先去承恩侯府,教授十四个宫女基本的医学知识和剖腹产手术前后及过程中的一应注意事项,说难倒也不难,只要肯学肯背,说不难呢,一个个的连难些的字都未必认识,   医学知识与中药名字还都晦涩拗口,比学旁的任何事,都是事倍功半。   好在就像当日细叶瑞香保证的那样,十四个人都是能吃苦耐劳,肯勤学苦练的,白日没学完学好,晚上便再点了灯继续学,竟是十来日的功夫,便都有了看得见的大进步。   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便可以拉到九芝堂,跟着春分谷雨现场习学历练了。许夷光打早去过承恩侯府后,再坐了车赶往九芝堂,有手术时便做手术,——果然有了陈大嫂的先例后,又陆陆续续开始有家属抬了难产的产妇来向许夷光求救了,以致春分谷雨不得不一日里十二个时辰   ,都留在九芝堂,不然产妇们便护理不过来,所以让细叶瑞香等人尽快能帮上她们的忙,便越发的迫在眉睫了。   没有手术时,许夷光便帮着汪思邈给客人诊脉看病,再不然就是请教汪思邈医术上的一些疑问,一直要在九芝堂待到酉时才回去,每日都觉得时间过得真可快,但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只是充实归充实,人也着实累得不轻,每日都是用了晚膳,便觉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把李氏和傅御都心疼坏了。傅御于心疼之外,还有几分酸溜溜的,敏敏如今眼里只看得到病人,都看不见他了,更别提像以前那样,晚上只要他来找她,都会陪他说好久的话儿,如今她是一见他便问:“有什么事吗?没事啊,那你快   回去吧,我好困,要睡了,不然明儿可就起不来了。”   弄得傅御大是郁闷。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么上进这么拼做什么,关键如今是九芝堂规模还小,以后若是扩大规模,病人也更多了,她岂非越发顾不上他,将来他们成亲后,也会顾不上他们的小家吗?不过若敏敏不这么上进这般拼,她也就不是她,不是那个光芒四射,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她了……罢了,慢慢的磨合克服吧,她顾不上他,那就他多去顾她,将来他也多顾着家里一些便是,一切总能慢慢   都和谐起来的。   在这样的忙碌中,承恩侯府为宝哥儿举办百日宴的日子到了。因为承恩侯太夫人是一早便与许夷光说过,到了日子请她务必要带了李氏一并出席的,许夷光心里也由衷的感激承恩侯太夫人与方皇后,——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九芝堂因为她们受益,百姓们因为她   们收益,剖腹产手术能得以顺利的推广开来,的确都是因为她们。   是以许夷光提前便把这一日空了出来,是日一早,即与李氏都盛装打扮好,坐车去了承恩侯府。   就见承恩侯府里外都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承恩侯太夫人与承恩侯夫人也是穿戴一新,一见许夷光与李氏进来,承恩侯夫人便笑着迎了上来,道:“夷光,二太太,娘才还在说明明你们离得最近,若是反倒比其他宾客来得迟,休怪她不客气,可巧儿   你们就来了。”   许夷光与李氏笑着给她见了礼,又齐齐上前给承恩侯太夫人见礼道喜,“您老人家今儿气色可真好,要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一身绀紫色团花纹,红光满面的承恩侯太夫人闻言,呵呵笑道:“都是托你们娘儿俩的福。太太便罢了,难得来我们家,今儿可得一直陪着我,好生与我说说话儿才是,至于夷光丫头你,日日都来我们家的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早已是我们家半个主人了,所以今儿你就别想清闲了啊,得帮着宝哥儿他娘招呼款待宾客才是。”这便是明晃晃的抬举李氏,也抬举许夷光了,纵然李氏没有诰命,娘家早落魄得不值一提,与夫家也已闹得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指不定哪日,连许二太太的名头都没有了,可只要她在当今皇后的母亲面   前,有一个席位,便任何人都不敢看轻了她去。   许夷光这个县主也一样,有皇后及其母家的支持与看重,她便与宗室那些个县主们,也不差什么,甚至比她们更强了!   许夷光心下十分的感激承恩侯太夫人,笑道:“便太夫人不说,我也愿意为夫人分忧解劳的,只是我愚鲁,好些事都不懂,夫人可别嫌弃才是。”   承恩侯夫人笑道:“你都愚鲁了,满京城也找不到聪明人了,放心吧,没有那么难的,你就跟着我学便是。”   于是李氏便留在了大厅里陪承恩侯太夫人,许夷光则在丫鬟来禀:“忠勇侯夫人携小姐们到了。”后,随承恩侯夫人去了二门迎客。   忠勇侯夫人许夷光之前已在靖南侯府与琉园见过两次了,他们家的五、六、九三位小姐,她也早见过了。   以往她们对着她时,虽不至于鼻孔朝天,却也从未正眼看过她,便是之后她入了镇国公老夫人的眼,她们看她时,眼里的轻蔑与不屑,也是遮掩不住的。   可今儿不一样了,不止忠勇侯夫人意外许夷光今日竟是承恩侯府的半个主人之余,对她热情有加,赞不绝口,好几次都想拉她的手。五、六、九三位小姐,待许夷光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口一个‘县主’的,叫得不知道多亲热,又让许夷光直接叫她们的名字即可,千万别与她们客气,还说以往与许夷光虽有见面,却一直没机会   好生说话儿,今儿好生说过话儿后,才发现她们与许夷光是如此的投缘,以后一定要常来常往的之类。   弄得许夷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忠勇侯府也算是京城的老牌勋贵世家了,就算如今已经没落得大不如前了,区区一个县主,应当还不至于唬住她们,那她们为什么待自己大不一样了,难道,她们家近期有人要生产?忠勇侯夫人母女婆媳之后,武定侯府、肃国公府、昌宁伯府……等人家的夫人太太奶奶小姐们也相继到了,除了感叹承恩侯夫人的身体瞧着倒恢复得比怀孕前还更好了些,还只当是坊间夸大其词了,如今亲   眼见了,才知道竟是真的以外,无一例外待许夷光也都是热情赞誉有加。弄得许夷光越发的感慨,也越发的疑惑,照理都该多少对她有几分畏惧,然后敬而远之才对啊,一个个儿的养气功夫倒是到家……还是待进了花厅,瞧得李氏只差众星拱月的架势,又隐约听了一句:“县主   这样的人品才貌,也不知道谁家能有福气得了去?”她才约莫明白了,敢情如今自己真成香饽饽,香到她所谓的血腥残忍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第385章 糟心不已   不一时,靖南侯府也来人了,却是靖南侯太夫人婆媳与傅姝姐妹几个。   许夷光照例跟着承恩侯夫人一起,在二门迎了她们祖孙三代。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却并没有向方才其他人家的夫人太太那样,与承恩侯夫人寒暄过后,便是逮着她一堆猛夸猛赞,脸上只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直不紧不慢的在与承恩侯夫人说话儿,并没有   与许夷光多说。   却反倒让许夷光松了一口气。   若靖南侯太夫人也跟其他人似的忽然就变了一个人,她才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很快进了花厅里,早到的其他人见靖南侯太夫人婆媳进来了,忙都笑着纷纷起身行礼打招呼。   靖南侯太夫人婆媳少不得含笑与众人应酬了一回,又与上首的承恩侯太夫人道过喜,彼此说笑了一回后,才各自落了座。许夷光便忙招呼丫鬟上起茶果点心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承恩侯太夫人满意不已,与周边众人夸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儿不论是人品才貌,还是德行本领,都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若不是我   们家宝哥儿晚生了十几年,我可就要肥水不落外人田了。”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有产妇到九芝堂做剖腹产手术,许夷光都不会忘记事先与其家属说,承恩侯太夫人慈悲为怀,为给宫里皇后娘娘和新得的孙子祈福,已与她说好,以后每个做手术的产妇,都由承恩侯   府贴补五两银子给九芝堂,用作产妇的诊金药费,如此产妇自家就只需要出至多三四两银子,便可以母子俱安,顺利回家了。   自然产妇家属都是感恩戴德,只要不用他们出大头,小头他们还是出得起也愿意出的,待回去后,少不得也都要与亲朋乡里们说道说道。   但承恩侯太夫人知道此事,却是因为有受了承恩侯府恩惠的人提着自家产的新鲜瓜菜,送到了侯府的门上,一层层的报进去,她才知道了。立时知道定是许夷光在医馆替自家扬了名,这固然是承恩侯太夫人甚至是方皇后的最终目的,但母女两个都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所以在她们的预   期中,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她们才能慢慢的得到回报。   倒是没想到,许夷光已经在替她们办这件事了,以一种一点也不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同样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可真是个聪明周到的,叫人怎能不喜欢?   只可惜自家人丁单薄,不能将这么好的姑娘,变成自家的人,那便替她保一门好亲事,让她余生无忧吧。   所以承恩侯太夫人才会又是让许夷光帮着招呼客人,又是抬举李氏,方才索性还变相公然的说起她的亲事来的,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承恩侯府也算是康宁县主的娘家了。   众人闻言,忙都笑着附和:“县主的品貌才能,的确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不怪您老人家舍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幸好咱们与您老可都不是外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   看得靖南侯太夫人却是糟心不已。   尤其是见到李氏也母凭女贵,让一群人给围着不着痕迹的奉承巴结之后。   小贱人为什么要那么优秀,优秀得皇后娘娘都另眼相看,她又为什么要这般抢手,让她不敢再打持久战下去?却说那日贤妃在自己宫里接见过许夷光以后,不日便召了靖南侯太夫人进宫,再次苦口婆心的劝她:“母亲,那许二到底哪里不好了,您为什么就要一直钻牛角尖呢?关键四弟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您一味   的钻牛角尖除了让您自己更难过以外,什么都改变不了,您又是何必?”“如今皇后娘娘摆明了对她另眼相看,听说承恩侯府她更是日日如同出入自己家里,她还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正大力的推广她那什么剖腹产手术,假以时日,她的名声与威望只会越发更上一层楼,皇后娘娘   又没有儿子……若因为许二的缘故,让皇后娘娘站到了我们一边来,将来您有多少仇报不得,多少气出不得,为什么就非要急在这一时呢?”还说自己已亲眼见过许夷光了,以最挑剔的目光,都挑不出她多少不好来,她若再执迷不悟下去,让许夷光被别家捷足先登,甚至因此恨上了他们家,再让四弟因此与家里、与他们母子离了心,坏了他们   的大业,就休怪她这个女儿以后不认她这个娘了。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只差没咬碎了一口牙。她当然知道许二很好,以前还能挑一挑她的家世出身,如今连这一点唯一的不足,也弥补了,至于她们母女搬离本家,与本家闹得只差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扯破了,只要那层遮羞布还在,便算不得什么,   谁家还没有点龃龉阴私事了,区别只是闹没闹开而已。   可正是因为她太好,傅御与她太相爱,她才怎么也咽不下那一口气,那口哽了她二十年,让她痛苦煎熬了二十年的气!   但就是这样,靖南侯太夫人依然没松口,甚至还与贤妃闹得不欢而散。   就算女儿已经是太后了,她也是她娘,那她便必须敬着她,何况她如今离太后且还差得远,想威胁她,简直就是做梦!   是后来贤妃又传了消息出宫,说方皇后这些日子时常召了七皇子八皇子去凤仪宫,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靖南侯太夫人才开始真正慌了。   七皇子与八皇子今年都只得七八岁,八皇子还罢了,其母谨贵嫔一直都在,也颇得圣宠,若方皇后忽然对他好起来了,还不算太糟糕。   糟糕的是七皇子,他生母只是一介宫女,纵有幸得了圣宠,也不过就封了个最低等的采女而已,还在生七皇子时,因为难产一命呜呼了,属于既不得圣宠,又没有母家可以依靠的。   若靖南侯太夫人一直没有嫡子,有朝一日忽然想在庶子里挑一个来养到自己膝下了,她也势必会挑一个七皇子这样的。   所以,向来都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对所有皇子公主妃嫔都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的皇后娘娘,这是打算将来做唯一的皇太后了吗?   毕竟母后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说来前者更尊贵,可任谁都知道,真正尊贵的,从来都是后者。   而方皇后以前能无欲无求,不过是因为方家一直无子,连香火传承都成问题了,她就算再尊贵又有什么意义?   她拼死拼活挣来的富贵与荣耀,到头来就是为了便宜与自家隔了几代的外人,就是为了让一个过继来的外人坐享其成的吗!如今却不一样了,方皇后有嫡亲的侄儿了,她岂有不想为了侄儿博一回的,她本来离皇太后的位子就最近,本来就有那个能力一博,区别只是她想与不想而已,不是吗? 第386章 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个认知让靖南侯太夫人全身发冷,知道自己再不想妥协,也只能妥协了。   镇国公府的荣耀与无所畏惧,她早在心里羡慕过无数次了,可早前镇国公府哪有他们靖南侯府显赫,便是如今,论起子孙后人的才德本事来,她也自信自己的儿孙们绝对比镇国公府的爷儿们强。   然而那又怎么样,满朝第一勋贵人家仍是镇国公府,颜家的儿郎们在皇上面前,也比他们傅家的更得脸,就因为颜家出了个太后,皇上与颜家众人的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所幸自家并不是没有机会成为与镇国公府一样,甚至是取代镇国公府的人家,只要五殿下将来能……那如今镇国公府有的,他们靖南侯府都会有,甚至镇国公府没有的,他们靖南侯府同样会有,只要五殿下   能坐上那个位子。   反之,若因为她的缘故,让明明有很大机会的五殿下与那个位子失之交臂了,她相信无论是女儿,还是长子,都会怨恨她一辈子的,毕竟在那样的大业面前,她的那点儿执念与痛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说来说去,都怪许二自命不凡多管闲事,若她当初没有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如今的皇后娘娘,不仍还是那个一碗水端平,什么都不掺和,或是懒得掺和的她了?   不过长子的话也有道理,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他们一意与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交好,让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愿意跳上他们家的船,他们的胜算,立时会成倍增加。   可远比皇后娘娘去扶持孤立无援的七皇子,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大家一通混战,末了还不知道是谁坐收了渔翁之利,上位来得强多了,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会算这笔账?   靖南侯太夫人想到这里,又想到了临出发前,长子对自己的再四叮嘱:“一定要对康宁县主释放善意,让她知道您已经不反对她和四弟的亲事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长子是对的,她如今就算再挣扎,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倒不如不挣扎了,可她的心情仍是糟透了……   很快又有丫鬟来禀:“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奶奶小姐们到了。”   承恩侯夫人忙与承恩侯太夫人说了一声,又团团欠身告了个罪,带着许夷光再次接了出去。   许夷光一出门便舒了一口长气,她当然知道承恩侯太夫人是好意,可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尤其那群人还动机不纯,分明看中的只是她县主的身份和她能为他们家带去的利益与好处,认真说来,与许老太太并无任何分别,而非只是看中了她这个人,看中了她的人品德行,那感觉就更是糟糕了。   所幸镇国公府的人终于来了,她也可以与颜曦抱怨几句,吐槽几句,不用什么都憋在心里了。   一时到了垂花门外,却见镇国公府几乎是阖府出动,不但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还有颜曦以下的颜五、颜六、颜七、颜九小姐并颜大奶奶颜二奶奶都来了,颜三夫人颜四夫人也来了。   看得许夷光大是吃惊,镇国公府这也太给承恩侯府面子了吧?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上前便亲亲热热的给镇国公老夫人见起礼来:“祖母,没想到您老人家会亲自过来,我原还想着,让曦姐姐把给您做的丸药带回去呢,如今您既亲自来了,倒是不用麻烦曦姐姐了。”   镇国公老夫人嗔道:“你怎么不说亲自给我送去?坏丫头,果真是做了县主就忘了祖母,我不请你,你就不会主动去给我请安,陪我说话儿了?”   许夷光忙叫屈,“祖母,我哪有啊,实在是这些日子又是搬家,又是医馆开张的,忙得脚打后脑勺,可我人虽没能亲去给您请安,心却是始终惦记着您的,不信我发誓?”   说得镇国公老夫人笑起来,道:“知道你忙,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发什么誓,也不怕菩萨计较你的童言无忌。不过你再忙,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我瞧着你比上次瘦了不少呢。”   许夷光笑道:“没有瘦,是长高了,身体也好得很,祖母就放心吧。”   一面给镇国公夫人等人见礼,还趁大家都不注意,给颜曦眨了下眼睛。不想刚收回视线,就感觉双手被一左一右的握住了,抬头一看,却是颜三夫人与颜四夫人一人握住了她一边手,一见她抬头,颜三夫人先就笑道:“不过才几日不见,县主便越发出挑了,真是让人怎么看都   看不够,巴不得能拐回自个儿家里,看一辈子呢。”颜四夫人不甘示弱,不待颜三夫人话音落下,已笑着接道:“县主这些日子忙坏了吧,都是自己人,怎么也不说打发个人与咱们家说一声呢?大嫂与三嫂虽忙,我却是个闲人,旁的忙帮不上,帮县主跑跑腿   儿打打杂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许夷光只觉双手都滑腻腻的,极不舒服,试着抽着两次,竟然都没能抽回来。   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扫颜三夫人颜四夫人的脸,只得强忍着,笑道:“三夫人过奖了,四夫人也客气了,我还应付得过来。”   正想给颜曦使眼色,让她快解救自己,就先听得镇国公老夫人开了口:“老三媳妇老四媳妇,你们一直握着夷光丫头的手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进去后再说,一直杵在这里,也不怕方夫人笑话儿你们?”说话间,脸上虽在笑,眼里却饱含警告之意,就知道她们会丢脸丢到承恩侯府来,也不想想,之前她就不同意她们的非分之想了,如今夷光丫头封了县主,她自然更不会同意,何况夷光丫头自己也一定不   会同意,——活该,谁让她们当初对人家避之不及的,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让她们高攀不起了!承恩侯夫人已笑道:“我怎么会笑话儿三夫人四夫人,我也喜欢夷光喜欢得什么似的,恨不能有这样一个女儿才好呢。不过我们太夫人听得您老人家来了,十分高兴,正等着您呢,靖南侯太夫人和其他几位   老夫人太夫人也都到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后,再慢慢儿的说话吧。”   颜三夫人与颜四夫人接收到镇国公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只得先后松开了许夷光。心里的后悔与懊恼简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已经因为许二看得见的大好前程而悔青肠子了,谁知道许二的造化竟还能大到那个地步,眨眼间就成了御封的县主,早知道,早知道……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第387章 突然的善意   眼见与走在前面的长辈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颜曦方压低声音,与许夷光说起话儿来:“夷光,你今儿帮着承恩侯府待客吗?那你肯定累惨了吧,承恩侯府可就只有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两个女主子,旁支   亲戚好像也没什么人。”许夷光学着她也压低了声音,“只是帮着待客还好,侯府的管事妈妈们都挺能干的,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好,最难熬的,是那些个宾客虎视眈眈的目光,若目光能穿透人的身体,我这会儿一定全身都是窟   窿了……唔,就跟三夫人四夫人一样,热情虚假得让人无所适从,便是傻子都知道,她们看重的,只是我县主的身份,偏她们还要自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她们自己才是聪明人。”颜曦点点头,冷笑道:“我明白了,她们都跟我三婶四婶一样,想聘了你回去做儿媳。可她们也不照照镜子,就她们那副前倨后恭,见风使舵的丑态,配是不配做你的婆婆,她们那软蛋儿子,又配是不配做   你的丈夫。”   “软……蛋?”许夷光有些说不出口这两个字,但更多还是疑惑。颜曦就吐了吐舌头,“我无意听我爹和大哥说话时,曾说过一次这个词儿,就给记住了,虽然我知道女孩子不该说这样的词,可除了这个词,我再找不到能形容我三哥与五哥的了。我听说我三婶四婶得知你是用剖腹产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后,曾一度打消了念头,可在听得你封了县主后,她们又开始上蹿下跳了,只是她们的上蹿下跳别说祖母不待见了,她们自家的儿子也不配合,都说你太凶残   了,再漂亮再尊贵他们也不敢与你同床共枕……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了。我想着我三哥五哥能这样说,自然其他人家的爷们儿也能这样说,不过是他们的娘在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所以才这么说。”   许夷光这下明白了。   心里对那些个对她赞不绝口的夫人太太们,便越发的不待见了,只要能将康宁县主娶进她们的家门,就算她与她们的儿子成一对怨偶,她们也丝毫不在乎是吗?   再不然,她们打的主意就是娶她回去做个摆设?   现学颜曦的话,就是她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家的儿子配不配与傅御提鞋,她又不是瞎了,才会放着珍珠不要,反去屈就鱼眼珠子!正想着,耳边响起颜曦的声音:“夷光,你和傅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定亲啊?你们做皇帝的不急,我做太监的都快急死了,只恨不能立时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傅将军那样的大将军大英雄,只有你这样的奇女   子才配得上,同样的,你这样的奇女子,也只有傅将军那样的大英雄才配得上,也好让那些个心术不正的,趁早都打消了他们心里龌龊的念头!”   许夷光回过神来,脸也微微发起烫来,道:“暂时还说不准,方才靖南侯太夫人可一直都待我淡淡的,只怕……”   颜曦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靖南侯太夫人这是为什么呢,以前还可以说嫌弃你的出身家世,如今你都是县主了,她还有什么可嫌的?”   许夷光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她是觉得傅将军那么优秀的人,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共度此生?”就像她娘,不也从来都觉得,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吗?   想来靖南侯太夫人也是太爱傅御吧。   “你还不够优秀么,你都不优秀了,满京城也再难找更优秀的女子了好吗?关键傅将军觉得你最好,也是他要与你共度此生啊……”   两个人小声嘀咕着,很快便抵达了大厅里。   瞧得镇国公老夫人进来,厅里众宾客少不得又是一番行礼寒暄,热闹过后,才各自落了座,一边吃茶说笑,一边等待开席。   承恩侯太夫人趁这个空档,让奶娘抱了宝哥儿出来给大家瞧。   宝哥儿已有三个多月了,生得白白胖胖,年画娃娃一般可爱便罢了,关键他一点都不怯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不哭不闹,反而一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个不停。   惹得众宾客都称赞不已不说,连镇国公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自问见多识广的,都看得稀罕起来,就着奶娘的手看了宝哥儿半日,才让奶娘抱了去给其他宾客看。承恩侯太夫人趁机在一旁笑道:“我这小孙子能这般健康可爱,他娘能恢复得这般好,我们家能有今日,都是康宁的功劳,也多亏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那般神乎其技,妙手仁心,不然……总归以   后满京城的人,都有福了,就像皇上说的,管它什么法子呢,只要能救人,那就是好法子,大家伙儿说是也不是?”众人闻言,虽然面上都丝毫没表露出来对许夷光有畏惧与忌惮,心里又怎么可能真一丝一毫的畏惧与忌惮都没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那般的凶残……还是听了承恩侯太夫人的话,才意识到眼前的人   ,纵然最终做不成自家的媳妇儿,将来也极有可能能救自家女媳和孙子孙女的命。   于是看许夷光的目光,终于于过分的热情以外,多了几分真诚。   很快便到了开席时间,许夷光少不得又帮着承恩侯夫人安排了一回宾客们落座,待都安排停妥,穿红着绿的丫鬟们也把菜都上齐后,方坐到了颜曦给自己留的空位上,用起午宴来。一时宴罢,吃过茶后,爱热闹的人都去了园子里看戏,剩下镇国公老夫人靖南侯太夫人等十来位老夫人、夫人们上了年纪或是生性喜静的人怕吵,承恩侯夫人便忙让婆子支了桌子,安排老夫人们抹起牌来   。   许夷光早累了也困了,只想趁此机会,找个僻静的角落,稍事歇息片刻。可承恩侯夫人要在园子里照应,承恩侯太夫人又正陪着镇国公老夫人和靖南侯太夫人打牌,她必须留在花厅里照应着,只得强忍疲倦,不时看一看众老夫人、夫人们的茶盅,有喝完了的,便立时以眼神示   意丫鬟们添上,或是再换新的来。如此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许夷光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之时,冷不防却见靖南侯太夫人冲她招手:“好孩子,你过来替我看看牌,你看她们身边都埋伏了人,只有我,孤军作战,能不输吗?我也得请外援   了,你们就等着我大显神威吧。”   后一句话,是对同桌的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和另一位中山侯府的太夫人说的,她们身边也的确都坐了人。镇国公老夫人身边是颜曦,承恩侯太夫人身边是方家一位旁支小姐,中山侯太夫人身边则是自己的次孙媳。 第388章 做得漂亮一点   许夷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靖南侯太夫人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以致并没有立即上前去,万一是她产生幻觉弄错了,那就真是自取其辱了。   还是颜曦满脸掩饰不住喜色的叫了她一声:“夷光,你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太夫人让你来帮她老人家看牌呢?莫不是打早儿忙到现在,忙昏头了?”许夷光方意识到原来不是自己看错听错了,可为什么靖南侯太夫人忽然就……念头闪过,人已几步上前,半身坐在了靖南侯太夫人身边,笑道:“我不是很会打牌,怕是不但不能替太夫人助威,反倒要拖太   夫人的后腿了。”   她是真个不在乎靖南侯太夫人喜不喜欢她,但总是傅御的亲娘,她更不想傅御难做,如今既靖南侯太夫人先向她伸出了友善之手,她自然也会诚心待她,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不会打也没关系,你打小儿就苦心钻研医术,不像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打牌做什么呢,你就坐在这里,替我压阵助威也是好的,咱们手气牌技比不过她们,气势不能输了不是?”   说完,还轻轻拍了拍许夷光的手,示意她安心。   既然已经知道情势不可逆转,下定了决心,自然要尽可能将事情做得漂亮一些,靖南侯太夫人做了多年的侯夫人,又做了多年的老封君,这点城府与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许夷光心里就更吃惊了,之前靖南侯太夫人可一直都对她采取的是无视的态度,莫不是方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难道是傅御?   嘴上却笑道:“有太夫人这句话,那我可就安心当我压阵助威的了。”   靖南侯太夫人点点头,摸了一张牌起来,只一眼就笑了:“我早该让你来给我压阵了,这不好牌就来了,下个月我大孙子成亲大喜,届时你继续给我压阵助威可好,就是不知道你得空不得空?”   许夷光笑着应了:“只要太夫人不嫌弃,我随时都得空的。”   对面镇国公老夫人听了笑道:“这场牌还打着呢,已把下场牌压阵助威的都给请好了,我下场牌可不跟你打了,省得今儿就只赢了粒芝麻而已,下场牌却输了个西瓜去。”心里已约莫明白靖南侯太夫人这是妥协了,愿意接受许夷光做自己的儿媳了,虽多少有那么一二分不屑于靖南侯太夫人的见风使舵,人还是同一个人,就因为多了个县主的身份,态度立时不一样了,想着   终归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摘的,也就把不屑压下,替许夷光高兴起来。   颜曦已笑着接道:“祖母别怕,太夫人有夷光助阵,您不也有我呢吗?您就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您输……至少不会让您输太惨的,是吧,夷光?”说完冲许夷光眨了下眼睛,心里比正主儿还要高兴几分,总算靖南侯太夫人不再阻拦夷光和傅将军在一起了,那二人定亲的日子,应当也不远了吧?她可等不及要看自家三婶四婶,还有三哥五哥懊恼的、   悻悻然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嘴脸了!   承恩侯太夫人与中山侯太夫人都是人老成精的,见靖南侯太夫人并不是拿许夷光当孙辈看,再想到之前偶然听过的一句半句传言,心里也是约莫明白了。   承恩侯太夫人因笑道:“下个月大少爷就要大喜了?我还以为要等到下半年呢,届时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吃才是。”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原是打算下半年办的,这不我们家老四那个榆木疙瘩,总算也开了窍,愿意成亲了。我就想着一年里又是收小麦又是收大麦的,时间太紧,怕家里忙不过来,所以与焕哥儿他爹娘商量   后,决定上半年先把焕哥儿的事给办了,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也好安心筹备老四的事了,争取明年年底,再请大家伙儿吃一次喜酒,届时大家可一定要拨冗光临啊,我回去后便扫榻以待。”   “傅将军也要成亲了?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有这个福气,能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有您这样一个好婆婆?”承恩侯太夫人笑着接道。她们这一桌,可都是京城最有头有脸的太夫人老夫人们,只要当着她们的面儿,靖南侯太夫人表了态,哪怕不是指名道谢的公然表态,事情也算是定下,再不能更改了,她既真喜欢许夷光,盼着她好,自   然要助她一臂之力才是,——还想着要给夷光说一门好亲事呢,殊不知最好的亲事已摆在眼前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借衣袖的遮掩攥了一下拳头,方笑道:“哪是人家姑娘的福气,是我们家老四和我的福气才是。”   说完又拍了拍许夷光的手,“那位姑娘就跟县主一样,既漂亮懂事,又能干体贴,你们说是不是我们家老四和我的福气?”   这已等于是把话说明了,许夷光再是自持,也免不得因为终于得到了未来婆婆的肯定而惊喜,红着脸笑道:“太夫人谬赞了,我实在当不起您这般夸奖。”镇国公老夫人则笑道:“若那姑娘真是跟我这孙女儿一样的人品才德,倒的确与傅将军是天作之合,届时我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吃,再沾沾喜气才是……三万,胡了!您是家里喜事多多,我便是赌场得意   ,曦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祖母收银子呢?”   “怎么又胡了?您今儿这手气可真是忒好了!”   “那是,我昨晚做梦梦见自己打牌输了一匣子银子,今早上起来便知道今儿打牌必定会赢,不然我干嘛不拉别人,偏拉你们几个财主一起打牌?这不都因为知道梦是相反的吗?”   一时间满桌子都是欢声笑话,再夹杂着洗牌砌牌的声音,热闹得不得了。   靖南侯夫人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进了厅里来的。   瞧得许夷光竟坐在靖南侯太夫人身边,自家婆婆还一副言笑晏晏,对许夷光前有未有和善的样子,不由攥紧手里的帕子,又退了出去。   看来,婆婆在最后的挣扎之后,终归还是妥协了!也不知道侯爷与宫里娘娘到底都怎么想的,那许二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可再今非昔比,京城比她更尊贵的闺秀也多了去了,为什么就一定要遂了四叔的心意,非她不可呢,自己的亲娘亲姐姐亲兄长亲外甥   ,难道加起来分量还敌不过一个外人了?   就算四叔一时间会伤心难过,料想也不至于因为难过消沉,就不做自己该做的事,影响大局了,就因为他坚持,做父母亲长的便只能妥协,长此以往,还有人伦纲常可言吗?偏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至今还一心惦记着那小狐媚子,要是让他知道她不日就要成他的四婶了,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且以后既同住一个屋檐下了,自然也免不得会时常见面,要是最终弄出了什么丑事来……靖南侯夫人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也越发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傅烨去许家了。 第389章 太好了   又打了几圈牌,有管事婆子进来低声请示许夷光:“县主,甜品已经都做好了,是现在送上来,还是待会儿再送上来?”   许夷光低声问道:“园子里都送去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道:“那就现在送上来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   待管事婆子应声而去后,许夷光方又低声与靖南侯太夫人打了招呼:“太夫人,我先少陪片刻。”   不止这边厅堂摆了牌桌,旁边偏厅里也有几桌,她既受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之托,当然要有始有终的把所有宾客都照应好才是。   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后,所有打牌的宾客都暂时停止了打牌,吃起酒酿小圆子来。   许夷光也终于得了空,去旁边的厢房里坐下暂时歇歇,填一填肚子,她午宴时真个称得上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何况心里还有事,几乎什么都没吃。只是刚吃了几颗小圆子,颜曦便进来了,一坐下便喜笑颜开的道:“夷光,没想到方才靖南侯太夫人竟然那样说,可见已经认可你接受你了,如今最大的障碍都不存在了,那傅将军登门提亲的日子还会远吗   ?我可真是替你高兴,太替你高兴了!”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我就说嘛,你这么好这么优秀,靖南侯太夫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这不她终于发现你的好了,我可得好生想想给你准备什么礼物添妆了……”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哭笑不得的打断了:“这才哪跟哪儿呢,你就在想添妆的事了,果真是银子太多,惟恐花不出去是不是?”颜曦道:“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当然要尽全力给你最好的才是,这可是你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事。不过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将来加倍给我还礼便是,我可不会与你客气……决定了,为了你双倍的添   妆礼,我也一定要在你之后定亲、成亲,我回去就与我娘说。”   许夷光见她前面还在笑,说到后面,笑容却一下子淡了,情绪也低落了下来,知道她的心事,因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问道:“是不是,祖母与大夫人已经为你选定人家了?”   颜曦见问,沉默了片刻,方低低“嗯”了一声,“选定了,宣府总兵定远侯梁圻的次子,两家已商量好,下个月便让那梁二公子进京来相看了,若是相看的结果彼此都满意,便交换庚帖下小定……”   许夷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那个人根本找不到,总不能连人都找不到,依然傻傻的等下去吧?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虽疼颜曦,在婚姻大事上,却绝不会如李氏那般绝对以她的意愿为要。倒是颜曦低落了片刻,又笑起来:“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万一那梁二公子就是我找的人,或者比那个人还要阳光还要好看,我一见到他,立时就把那个人给忘到脑后去了呢?没有发生的事,谁说得准,就像你,今儿不也没预料到,靖南侯太夫人会忽然就转变态度,接受你了吗?不过,就算她接受你了,你也千万别掉以轻心啊,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以后你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且还长着   呢……”   许夷光笑着应了:“你放心,我知道的。”   还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先以真心去换取靖南侯太夫人的真心便是,若能换来,当然皆大欢喜,反之,她也不会像娘当初那样,事事都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晚间用过晚宴,帮着承恩侯夫人将宾客都送走后,许夷光今日的任务方算是彻底完成了。   遂辞了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与李氏一道回了家去,承恩侯太夫人知道她今日累坏了,也不虚留母女两个,只说好过几日单独设了宴款待母女两个后,让周嬷嬷好生送了她们出去。   一上马车,许夷光便靠在了立夏身上,有气无力的道:“真是累死我了。”李氏听得大是心疼,忙道:“别说你跟着侯夫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趟,还要帮着各处支应,我一直陪着太夫人坐着,再偶尔说说话儿,尚且觉得累得不轻,脸更是快要笑僵了,何况你。我们这便回家,敏   敏你好生洗个澡,睡一觉,明儿也别早起了,好歹等缓过来了再说,你这些日子本就够累了。”   许夷光闻言,却坐直了身子,道:“娘,您今儿一直都好吧,有没有人为难你,或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儿?”   好几次她都想忙里偷闲去问一问李氏的,到底还是忍住了,有些路,娘终归只能自己走。   李氏笑道:“我如今可是母凭女贵了,何况太夫人一直在,便下午看戏时,侯夫人也给我安排的是一位性子极好的夫人同桌,所以谁能为难我,谁敢为难我?你就放心吧。”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一直都有人找我说话儿,探我的口风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害我没能好生看戏……别说她们的儿子势必及不上傅将军了,便及得上,她们也根本不是出于真心,不是因为真个看重你这个人,还当我瞧不出来,我也不会同意啊。可惜瞧靖南侯太夫人那个态度,只怕……不过我相信傅将军,就当好事多磨吧,总有一日,我能骄傲的与人说,傅将军是我的女婿,我女儿值得起这世上最好、   最真心的男子,那些个动机不纯的人,都给我靠边儿站!”   许夷光见李氏的样子,应当是一整日虽不至于都游刃有余,却至少勉强应付得过来。松了一口气,道:“娘,其实下午靖南侯太夫人打牌时,让我坐到了她身边,帮她看牌,还对同桌的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还有中山侯太夫人说,她已有儿媳的人选了,跟我一样漂亮聪明,能干体贴   ,是傅将军和她的福气……所以,你能骄傲的与人说傅将军是您的女婿那一日,应当已经不远了……”   “真的?”李氏大喜,等不及女儿把话说完,已迫不及待打断了她,“靖南侯太夫人真个这样说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已认可你,接受你了?敏敏,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儿这么好,谁能不喜欢!”   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都是因为她,敏敏才会被靖南侯太夫人嫌弃的,总算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许夷光见李氏这般高兴,也禁不住满脸的笑。心里却在犯愁,好容易靖南侯太夫人才认可她接受她了,若是让她知道她现在其实不想定亲,还一心想让李氏与许二老爷和离,只怕不会高兴吧? 第390章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许夷光与李氏前脚回到家中,许府后脚便打发闵妈妈来请她了,“二姑娘,大奶奶发动了,老太太与大太太请您立刻回去一趟。”   算算时间,林氏也的确到日子分娩了……许夷光忖度着,问道:“大奶奶什么时候发动的?请大夫和稳婆了?”闵妈妈忙赔笑回道:“是酉时三刻开始发动的,已经请了稳婆和大夫到家中了,只是都知道二姑娘医术高明,有您在,必能母子平安,所以老太太和大太太才急着打发奴婢来请二姑娘回去坐镇的。大奶奶也   说,有您在,她才能安心,还请二姑娘这便收拾一下,随奴婢回去一趟吧。”许夷光却道:“既然大夫和稳婆都请好了,我就不去了,我虽救了不少的产妇,却并不会接生,接生的活儿,还得稳婆来做更专业。所以先让稳婆试试吧,若大奶奶能平安产下胎儿,当然皆大欢喜,若实在   不能了,再将人送去九芝堂,届时我再给她动手术也不迟。”   人命关天,二姑娘竟也不肯回去?闵妈妈傻了眼,忙又道:“不是二姑娘,谁都知道您医术高明,稳婆哪里及得上您啊?而且您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肯救,大奶奶可是您的亲堂嫂,您难道就忍心……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您就发发慈悲,随   奴婢回去一趟吧,大奶奶可还等着您呢。”   说完便就地跪下,给许夷光磕起头来。   要是请不到二姑娘回去,老太太与大太太必定都饶不了她,她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说句僭越的话儿,大爷在她心里,可与自家的亲儿子没什么两样,要是大奶奶和她腹中的小少爷有个什么好歹……   想到这里,闵妈妈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怨气来,这二姑娘的心可真是有够狠的,对她们母女不好的是老太太与二老爷,又不是大太太大奶奶,至于做得这般绝吗?   枉费大姑娘待她那般好,为了她连惹老太太生气都再所不惜,大太太当初在她有难时,也是毫不犹豫就出去替她撑腰张目,全部都白瞎了!   也是,连自己亲生父亲腿断了,都不肯回去替其诊治,更别说回去探望侍疾什么的。   这可不再只是用一句‘气头上说的话如何能当真?’就能糊弄得过去的,心能不狠吗,不怪老太太经常说她们母女是‘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可不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吗!许夷光才懒得理会闵妈妈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只淡淡道:“我说了我不会接生,只会为难产的产妇做剖腹产手术,可剖腹产对产妇的损伤极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建议做手术,而是尽可能努力尝试产   妇自然分娩的,那样于大人和孩子都好。所以闵妈妈你先回去吧,等大奶奶实在生不下来时,立刻送去九芝堂,再打发个人来告知我一声,我好立刻也赶过去。小寒,送客。”   闵妈妈没想到许夷光的态度竟这般坚决,还待再说:“可是二姑娘……”   许夷光却已扶着李氏进去了,闵妈妈又气又急又无奈,只得自地上爬起来,满心怨恨与焦灼的离开了。   里面李氏确定闵妈妈已离开了,方皱眉与许夷光道:“敏敏,到底人命关天,你大嫂子与腹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你要不,还是回去一趟吧?现在让人叫住闵妈妈,还来得及。”许夷光摇头道:“娘,我真不会接生,除非大嫂真难产了,否则我回去也是干站着,什么忙都帮不上,倒不如趁这个空档,先休息一下,养好精神,万一真需要做手术时,也不至于提不起精神来,出什么篓   子。”   李氏仍锁着眉头:“可你大伯母与大嫂子不会这样想啊,才闵妈妈不是说,你大嫂子自己都说,有你在,她才能安心吗?还有你大姐姐,对你是真好,要不……”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道:“娘,这不是安心不安心的问题,而是我站在一个大夫的立场上,最理智的考量,至于大太太等人会怎么想,我就管不着了,总之我问心无愧。”   李氏闻言,想着女儿说的也有理,到底闭口不言了。   再说闵妈妈,才出了县主府,一张脸便阴得能滴出水来。好容易回到许府,见到了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立时便告起许夷光与李氏的状来,“……奴婢都不停的给二姑娘磕头了,她仍是那句话,她又不会接生,来做什么?还是等大奶奶难产了时,再送去九芝堂吧。老太太与太太听听这叫什么话儿,连陌生人都肯救的,轮到自己的亲堂嫂,反倒不肯救了,还红口白牙的咒大奶奶难产,这心可真是……二太太也是袖手旁观,一个字也不肯说,若不是上下尊卑有别,奴婢   当时可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一席话,说得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的脸色霎时都是黑如锅底。尤其是大太太,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道:“二姑娘真个这么说?也是,人如今都是县主了,想大晚上的请堂堂县主来出诊,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又岂是区区一个下人去请,就能请   来的?都怪我不识相,没有自知之明,就算要请要求,也该是我自个儿去请去求啊!”越说越压制不住怒火,“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算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娘,对家里其他人都只有恨与怨,诚哥儿媳妇与她腹中的孩子却是无辜的,她至于这样吗,还妙手仁心,她哪门子的妙手仁心了,分明   就是沽名钓誉,我倒要看看,等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连自己的堂嫂和侄儿都不救时,还有没有人再赞她妙手仁心!”   许老太太听罢大太太的话,脸就越发的黑了。本来就因为承恩侯府今日大宴宾客,竟然没有给许家下帖子,经此一事,以后只怕所有人家都会有样学样,直接把帖子下到县主府,根本再没许家什么事儿,而生了一整日闷气,堪称糟糕透顶,连曾孙很   快就要出来了,也挽救不了多少的心情,也越发的糟糕了。冷着脸正要开口说话,一旁许瑶光已先蹙眉开了口:“娘,二妹妹说的也是实情,她本来就不会给人接生,横竖稳婆与大夫都来了,何不先试一试,实在不行了,又再说呢?我可听说,自然分娩只是痛分娩的过程,做那个手术,却是术后半个月里,都痛得人受不了,之后更是得将养几个月,她这也是为大嫂好啊……” 第391章 回来了   许瑶光话没说完,大太太已冷冷打断了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懂什么?你大嫂是初次生产,本来就又痛又怕,这时候若有人能给她一些鼓励与保证,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她也会勇气倍增,指不定很快   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反之,她可能就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是……她可一直都笃定许夷光一定会来,有她在,她们母子一定都会平安无事,所以方才进产房前,一直没有真正害怕过的,这时候如果让她知道许夷光不肯来了,   她的失望与害怕,你说会不会加倍,她和你侄儿面临的危险,会不会也加倍?”“许夷光是大夫,也救过那么多产妇了,她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她照样不肯来,这不是心狠是什么,所谓的‘医者父母心’,也只是一个笑话儿,你还巴巴的为她说话,为她辩解,说她是为了你大嫂好,   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般向着她,都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了?你大嫂可还在惨叫呢,你听不见吗?”   似是为了印证这番话,大太太话音刚落,产房里便忽然传出了一声乍然拔高了许多的尖利惨叫声:“啊,好痛,真的好痛……”   林氏的奶娘也随即慌慌张张的出来了:“大太太,二姑娘还没回来吗?大奶奶都快痛得受不了了,可稳婆却说,还早得很……二姑娘到底几时能到啊?”   大太太烦躁至极。很想说既然稳婆说早得很,那就让林氏先忍着点,尽可能的保存体力,又想骂奶娘,林氏是初次生产,她却是过来人,难道不知道生产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明儿早上能生下来,都算快的,好歹劝着她   一些哄着她一些吗?   以前没有许夷光,没有剖腹产手术时,她们这些人就不生孩子了,满京城的女人都不生孩子了吗?照样大多数最后都能母子平安,既然大多数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林氏怎么就做不到了!然而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不看儿媳,还要看孙子呢……与林氏的奶娘道:“二姑娘很快就要到了,让你们大奶奶再忍忍,也多听稳婆的话,稳婆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这生头胎,谁不是这样呢   ?你们大奶奶年纪小没经过见过,你却是过来人,也该多劝劝她哄哄她才是。”   奶娘听大太太这话分明不高兴了,不敢多说,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又进了产房里去。大太太这才咬着牙吩咐闵妈妈:“让人备车,我亲自请她去,亲自求她去,她离开时不就放了狠话,总有我们求她那一日吗,倒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我岂能不如她的意,岂敢不如她的意?瑶丫   头,你同我一起去,亲自见过她的狠绝后,我看你还要怎么继续向着她!”“是,太太。”闵妈妈应倒是应了,却没有立刻就出去让人备车,而是迟疑道:“可是太太,万一您和大姑娘亲自去了,二姑娘仍是、仍是不肯来呢?她如今最想要的东西,您可给不了她,她若偏以此为条件   ……”   许夷光如今最想要什么?   自然是李氏的和离文书。   可这事儿哪是大太太能做主的,只得看向了许老太太,看许老太太怎么说。   许老太太却始终抿着唇,不发一语。   若真给了李氏和离文书,以后自家可就再没有能约束李氏,尤其是约束许夷光的东西,也真再别想沾许夷光丝毫的光了。   同时自家还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前后几十年的脸都要丢尽了……长子长孙当然很重要,可如今林氏也不是就生不下来了,再不济了,不还有保大还是保小的选择吗?   大太太见许老太太不说话,约莫能猜到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终归曾孙子与她又隔了一层,气得不行。却不能公然说她,只得又说许瑶光:“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准备一下跟我走?你倒是拿她当亲姐妹,事事处处向着她,护着她,可她呢,她就算真不会接生,过来一趟怎么了,若菩萨保佑,让你大嫂平安诞下麟儿,当然最好,若万一不幸,让她……人都已经那般难受,生死命悬一线了,难道还要车马颠簸的,将她送去那什么九芝堂不成?自然就在家里立时做手术最好啊,法理且不外乎人情,我们也没有想   着都是一家人,要什么特权,更不会不给诊金,她却只将我们当普通的素不相识的病人,施以援手也不肯,我真是后悔,后悔……”   ‘后悔’什么,却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许瑶光忽然开口道:“娘,您别去了,就我一个人去吧,我不相信二妹妹是那样的人,她必定有她的理由,我们也不能只听闵妈妈的一面之词,我现在就去见她,一定会将她带回来的,您放心。”   她了解二妹妹的人品,她也相信她的人品,她绝不是闵妈妈和母亲所说那样的人!大太太还待再说,“她还能有什么理由?万一你一个人去,还是带不回她来,我仍得走这一趟,这样一来一回的,不是白白耽误时间呢?你大嫂本就瘦,肚子还大,本来她还事先答应了的,结果却出尔反尔   了,比一开始就不答应还糟糕,我实在担心……”   就有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禀老太太、大太太,二姑娘回来了……”   许夷光立时又惊又喜,“娘,您看吧,我就知道二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您偏不信,现在总信了吧?我这就迎她去,您进去告诉大嫂二妹妹来了,顺便再宽慰一下大嫂吧。”   大太太也是又惊又喜,惊喜之余,还有几分讪讪然,“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好在总算人来了,你快去接进来,我也马上进去宽慰你大嫂去。”   说完,瞪了闵妈妈一眼,回头再与她算账;见许老太太在榻上也是满脸的笑,只怕更多还是高兴许夷光终于肯回来了,则是在心里冷哼一声,老不死的,将来总有你落到我手里那一日的……方进了产房去。   许瑶光在大太太进了产房后,便往外迎许夷光去了。   心里对许老太太也是失望心寒至极,在祖母心里,权势利益就真那么重要,重要到媳妇孙女儿都是外人,可以不管她们死活,儿孙总是自己嫡亲的,竟也能不管他们死活的地步吗?许瑶光还没走到二门处,已与许夷光碰上了,见她满脸的疲色根本遮掩不住,心里攸地升起一抹歉疚来,上前握了许夷光的手便道:“大晚上的还要让二妹妹赶回来,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二妹妹没事儿吧?我瞧你气色不大好。” 第392章 没名没分   许夷光回握了许瑶光的手,摇头道:“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罢了,大姐姐不必过意不去,大奶奶怎么样了?稳婆怎么说?”   许瑶光道:“大嫂一直都在喊痛,可稳婆说还早得很,我娘也说明日早晨能生下来,都算是顺利了……二妹妹,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可你到底还是来了,我真的很感激。”许夷光偏头掩口打了个哈欠,方道:“我原的确不打算来的,因为我是真不会接生,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是大奶奶不幸……难产了,也只能立时送去九芝堂,我再赶过去,因为那边儿什么都是现成的,   做起手术来能事半功倍,春分谷雨也才能腾出手来帮我的忙,术后也才能在同时护理其他产妇的同时,护理照顾好大奶奶。”“九芝堂如今还有四个产妇,我培养的新人暂时连辅助春分谷雨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医馆那边一刻也离不了她们,不然那四个产妇,可能就会伤情恶化,乃至……所以大姐姐,我现下与你把话先说在前头,若回头大奶奶难产了,还请你帮着劝一劝老太太与大太太,别让她们认为我是在拿乔,也别想着什么大奶奶与那些个产妇身份天差地别,说什么也要坚持让我在府里为大奶奶动手术,我是个大夫,从来信   奉的都是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所以,还望大姐姐能体谅并支持我。”   许瑶光一听这话,便明白闵妈妈之前那番添油加醋的话,是因何而来的。   其实闵妈妈也算不得添油加醋,只不过她稍微变换了一下说话的顺序和语气,结果表达出来的意思,便大相径庭了。幸好她始终没有信闵妈妈的一面之词……许瑶光忙道:“二妹妹放心,我能体谅理解你,回头若大嫂子真……我也定会帮着劝祖母和我娘的,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希望大嫂子能母子平安,只要结果是   好的,过程如何,我认为并不重要。倒是这大晚上的,二妹妹是一个人过来的吗,二婶一个人在家,也没问题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避重就轻的道:“只要大姐姐能理解体谅我就好,我娘也并不是一个人在家啊,还有吴妈妈和那么多下人呢,不会有事的。”   她之所以忽然又改了决定,还是走这一趟,说到底都是为了许瑶光,难得有这样一个姐妹与朋友,她不想许瑶光误会她。   何况林氏是头胎,有她守着,她没有后顾之忧,勇气指不定也能倍增,顺利产下孩子的几率自然亦能增大了,春分谷雨照顾四个产妇已经够累了,再多一个,两个人只怕越发连吃饭小睡的空档都没有了。   至于她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当然不是,除了胡阿吉与一个护院,还有傅御一路上陪着她。   却是闵妈妈离开后,许夷光回到自己院里,刚洗过澡,傅御便来了。一见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敏敏,你白日里是不是与我母亲说话儿了?刚我护送她回府时,还在路上她就与我说,你很好,既聪明懂事,又能干体贴,以往都是因为她带了偏见,钻了牛角尖,才会看不到你的好,好在如今看到了也不迟,还说等下个月办完阿焕的婚事后,便打算请媒人登门提亲,争取最迟明年年底后年年初,就把我们的事也给办了,以后只要我们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敏敏,我就   说我母亲一定会看到你的好,一定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吧,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可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忽然接受她,是真出于心甘情愿,还是别有考量,傅御做儿子的,在这方面看问题的角度,与她自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不愿扫他的兴,便只是笑道:“我也没想到太夫人忽然就接受了我,想是贤妃娘娘劝了太夫人?不过提亲的事,我倒是觉得可以再缓缓,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我娘余生……”话没说完,傅御已道:“回头我跟我母亲说吧,阿焕是下个月下旬成亲,距今还有一个月呢,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也许届时你已经心想事成,帮太太拿到和离文书了呢?若届时没拿到,我再   与我母亲说缓缓也不迟啊,敏敏,我是真再不想没名没分的等下去了,你明白我的心吗?”   没名没分?   许夷光忍不住笑起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在乎名分,向来在乎名分的,不都该是女人吗?”   傅御冷哼,“这不是听说白日里找你和太太套近乎的夫人太太数都数不过来,产生了危机感吗?”   一个个都是唯利是图,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也好意思去找敏敏和太太讨近乎,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他不尽快让所有人都知道,敏敏这般美好的女子,只要他才配得上,简直难消他心头之气。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许夷光想着林氏这会儿不定正痛成什么样儿,指不定待会儿许瑶光还会再来一趟,到底还是改了主意,决定去一趟许府。傅御少不得要问原因,等知道是林氏发动了以后,很是不想许夷光大晚上还跑一趟的,她这些日子本就够累了,连他都因为心疼她,晚上来见她时,都是小坐片刻即走,省得耽误她睡觉,去了许府那个上   下都把什么过分事当作天经地义的地方,又是生孩子这样的事,她岂不是要熬通宵了?   可许夷光坚持,他也只能尊重她,然后提出送她去许府。   所以半个时辰的车程,因为有傅御在,许夷光真觉得好似眨眼间就到了,下车时她还有些遗憾,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让许瑶光知道了。   姐妹两个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林氏的院子。刚进了院门,就听见了林氏断断续续的,隐忍的惨叫声与哭声,还夹杂着大太太的声音:“你就安心去书房和你爹一块儿等着吧,产房这样污秽的地方,哪是你该来的?凡事都有老太太和我在呢,你二妹妹   也来了,你不放心稳婆,总该放心她了吧?”   然后是许诚光的声音:“娘,我又不进去,只是在外面守着而已……不守着我不能放心啊……”   许瑶光心里一紧,当娘的对女儿和儿媳真的好不一样,将来她是不是……   但她立刻便把这些念头给甩开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拉着许夷光进了屋里,“祖母,娘,二妹妹来了。”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立时都满脸的笑,大太太因说道:“夷光,你总算来了,你大嫂见不到你,一直都不能安心,你要不先进去瞧瞧她吧?” 第393章 刮目相看   大太太话音未落,许老太太已笑着接道:“夷丫头,你一个人回来的吗?那你娘一个人在那边宅子里,岂不是不安全,要不我这便打发人,去把你娘也接回来吧,外面再好,也及不上家里啊,你父亲也一直   都盼着你们回来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许夷光淡声打断了许老太太,“我和我娘在我们自己家里住得挺好,也挺安全的,就不劳许老太太费心了,烦请大太太带我先进去瞧瞧大奶奶吧。”   大太太忙应了:“好的夷光,你随我来。”心里对许老太太越发的不满了,事有轻重缓急,她有什么话,不能等夷光先进去看过林氏了再说吗?   很快大太太便引着许夷光进了产房,“诚哥儿媳妇,你二妹妹来了,这次娘真没骗你了,不信你看?”林氏正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汗水把头发全打湿了,说不出的狼狈,瞧得许夷光这次是真的来了,她惊喜之余,立时有了力气,一面向许夷光伸手,一面哭道:“二妹妹,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   为你不会回来了……”早在许夷光带着李氏决绝的离了许家时,林氏便已经开始在焦灼与害怕了,惟恐许夷光因为与家里闹崩,迁怒于她,回头不管她和她腹中孩子的死活,哪怕之后得了许瑶光的保证,她也不能安心,谁不知   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凶险事啊,她娘家隔房的堂姑姑,还有一位表姐,便是难产而亡的……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她发动后大太太打发了闵妈妈去请许夷光,满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竟然没能把人请来,说明什么,说明二妹妹是真已恨上了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以致连陌生病人都肯救的她   ,到头来反倒不愿救她这个嫡亲堂嫂了!   林氏本就又痛又怕,——早就做好了准备生孩子会很痛很痛,可当疼痛真正来袭时,她才知道,原来根本远远超过她的预期。因为许夷光不肯来,她的疼痛与害怕立时又翻倍了,偏稳婆还说她产道才开了一指,还早得很,让她别叫也别哭,趁现在能吃点儿东西,就吃点儿,能睡会儿觉就睡会儿,好保存体力,那一脸司空见惯的   冷淡与漠然,简直让人生气,也让人绝望。   所幸,她终于还是把二妹妹给等来了……许夷光上前几步握住了林氏的手,柔声道:“我怎么可能不来,便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我也一定会来的,何况还是大……嫂子,你就听稳婆的,安心生产吧,我于接生上是外行,反倒不如稳婆们经验丰   富,但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的,若情况不妙了,我立时进来接手,一定会让大嫂子母子平安的。”顿了顿,又道:“大嫂子可能不知道,剖腹产手术虽然我至今已做了十来例,还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这个手术对母体损伤是真挺大,产后要痛苦得多,将养的时间也要长得多便罢了,关键得三年后,才能再次有孕,是故这个手术是在万不得已了的情况下,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选择。所以大嫂千万要先听稳婆的,能自己生产,还是自己生产的好,反正还有我在呢,最坏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你就只管放轻   松,没有后顾之忧的生产,好吗?”   林氏听得连连点头,“我听二妹妹的,二妹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安心了。”刚开始说话时,还有些慌张,也有些结巴,说到后面,便好了许多,眼神也坚定起来,不管怎么说,她和她的孩子都不会有事了……还在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后,与她的奶娘说:“妈妈,我想吃东西了,给我   弄些来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坚持到最后。”   她的奶娘忙一叠声的应道:“哎哎哎,我这就给奶奶准备吃的去,奶奶是不是这会儿没那么疼了?”   林氏吸一口气,道:“还是很疼,不过好像可以忍受了,妈妈快去吧。”   她的奶娘便忙大步去了,两个稳婆这才笑道:“只要大奶奶肯吃东西就好,等大奶奶吃完了,我们再扶了大奶奶在屋里走动一会儿吧?那样应该能快些。”   刚才产妇一直都不肯配合,明明才刚开头,疼痛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却一副疼得随时都快死过去了的样子,真是急死个人了,总算现下好了。   两人想着,忍不住都觑眼往许夷光看去。就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康宁县主近看之下,更显年幼与漂亮了,娇嫩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敢将人开膛破肚的,说来她们做这一行久了,因为见过了太多的新生与死别,其实早已麻木了,可很多时候,瞧得一尸   两命,或是大小只能保一个之后,她们心里多少还是会难过的,——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问题竟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以一种残忍血腥,却有效的法子给解决了。   真好,她们今儿竟能有幸见到康宁县主,指不定回头还能亲见她是怎么救人的,可以想见回头得有多少同行羡慕她们了。   许夷光见林氏情绪稳定了许多,也肯吃东西了,松了一口气。   再看大太太,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不管怎么说,肯吃东西,肯配合稳婆了总是好事。   很快奶娘便端了一碗糖水荷包蛋回来,林氏饭量从来不大的,现下也忍痛将四个荷包蛋都吃下了肚子,又让稳婆扶着,在屋里慢慢的走动起来。   大太太方在征得林氏的同意后,带着许夷光暂时出去了。   许诚光与许瑶光瞧得二人出来,忙迎了上来:“娘,芮娘她是不是疼得好些了,方才一直没听见她的声音,听林妈妈说,她还主动提出要吃东西?”   许瑶光则道:“娘,生产过程中,竟还能吃东西呢?”   大太太先白了许瑶光一眼,“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知道的么?”   才看向许诚光道,“看到你二妹妹,听你二妹妹说了一定会让她母子平安的,她就心安了,本来之前更多也是心理作用,这下你可以安心去书房等着了吧?”   许诚光却没有就走,而是弯身冲许夷光作了一个揖,说了一句:“多谢二妹妹。”   方退到了最末尾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以实际行动向大太太表明,他不会再去书房了,一定要留下来,等待林氏平安生下孩子为止。   大太太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儿子可是明年就要下场的人,且哪有他这样宠老婆的,也不知道林氏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许瑶光却觉得大哥留下才是应当的,没道理大嫂在里面拼死拼活的给他生孩子,他却连大嫂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都不知道。   便是许夷光,也对许诚光刮目相看起来,向来只觉得这个大堂兄是个刻板方直的,倒是没想到,还是个疼老婆的,不是好像说句话叫“疼老婆的男人心地都不会太差”吗?大太太倒是好福气,能养出这样一双出淤泥而不染的儿女来! 第394章 我要回家了   许是知道许夷光一直在外面守着,无论如何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有事,有了底气,也许是知道丈夫为了自己母子,竟破天荒当面违背婆婆的话,一直坚持在外面守着,有了盼头与力量。   林氏挣扎了一夜后,于次日辰正,终于平安生下了她和许诚光的长子,也是许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和至今唯一一个孩子,一个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屋里屋外立时一片欢呼。   熬了一夜,早累得不行的大太太听得果然是个孙子,倒是应了许夷光当初的话,也是高兴得不行,精神瞬间大好的让闵嬷嬷扶着她进去看孩子去了。余下满脸傻笑的许诚光也想进去,让许瑶光给拉住了,“大哥,你就别进去了吧,这会儿里面必定各种忙乱,你进去不是添乱吗,还是等里面收拾好了,你再进去看嫂子和小侄儿吧,不然你趁这个空档,想   想该给小侄儿起什么名字好?你一直守在这里,娘本来就不高兴了,要是你这会儿再进去了……”   大太太自然舍不得骂儿子怪儿子,可儿媳妇就没任何顾虑了,哪怕是才生了嫡长孙的儿媳妇也一样。许诚光一下子明白了妹妹的未尽之意,沉默片刻,点头道:“那我就待会儿再进去吧,至于名字,自然是由父亲来起,我至多和你嫂嫂想想小名儿便罢了。对了,祖母与二叔三叔处必定还记挂着咱们这边的   情况,妹妹你立时打发几个人,各处去报个喜吧,也好让大家都安心。”向来都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如今亲耳听了一夜,总算知道究竟不容易到什么地步了,他这还是听呢,已觉得瘆人煎熬得不行了,芮娘却是从头痛到尾,从头挣扎到尾,痛苦与煎熬只有比他更甚百倍的…   …子不言母过,他不好说自己母亲的不好,只有以后加倍的对她好了。   许瑶光见大哥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神色一松,已吩咐起丫鬟们来:“你们几个,分头去祖母和二叔三叔院里,还有书房我爹那儿,都报个喜吧,回头等我娘忙完了,所有人都有赏。”   “是,大姑娘。”丫鬟们忙都应声而去了。   许瑶光方看向许夷光,关切的道:“二妹妹,你昨儿本就累了一日,又一夜没睡,要不这会儿去我屋里小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再家去也不迟,你若怕二婶不放心,我这便打发人与二婶送个信儿便是。”   许夷光的确累得不行了,怕林氏得知她中途离开了,又开始害怕与慌张,出什么变故,她是真干熬了一晚上,不比大太太与许瑶光许诚光,中途好歹都轮换着去厢房里打过一会儿盹。闻言因道:“我还是回家去睡吧,横竖如今大嫂子也平安生产了,我留不留下,都无关紧要了。大姐姐,我就先告辞了,等家去睡醒了,我还得去一趟承恩侯府,两家离得近,也能省不少事儿,不然我在这   边睡了回去,还得沐浴更衣的,岂非白白耽误时间?”   许瑶光知道她忙,便也不虚留她了,点头道:“那我这便送你出去,等过阵子彼此都忙过了,我们姐妹再好生聚一聚,至于祖母和我娘那儿,回头我会替你与她们说的,就不用当面再与她们告辞了。”   省得她娘与祖母,尤其是祖母又变着法儿的留人,最后弄得彼此都不痛快。   许夷光十分感激许瑶光,再找不到比她更体贴的人了……于是与许诚光作了别,又听了他一番感激的话后,方与许瑶光一道往外走去。却是刚出了院门,便遇上了许老太太,一见姐妹两个,就笑道:“听说你们大嫂生了个小子,足足六斤八两?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夷丫头你也真是铁口直断,判得再准确也没有了。就是没想到林氏看着瘦   瘦小小的,孩子却长得这般好,看来平时吃的喝的养分,都让孩子给吸收了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许瑶光忙道:“我瞧着二妹妹熬了一晚上,累得不轻,所以打算带她去我屋里休息一会儿。”   “去你屋里做什么?”许老太太却是皱眉道,“你二妹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屋子。”说完看向许夷光笑道,“夷丫头,你和你娘的院子我日日都有吩咐人打扫,里面所有东西与摆设也都保持着原样,你只管回去歇息便是,至于你娘,我自会打发人去接她回来的,你就别担心了啊。你父亲待   会儿见到你,还不定怎生高兴呢,今儿咱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又才添了丁,当真是双喜临门,可得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难得人终于肯回来了,那便无论如何,今儿都得把人留下了才是。许夷光听得无声的冷笑了一下,方淡淡道:“许老太太确定许二老爷待会儿见了我,能高兴得起来?我早说了,我和我娘在我们自己家里住得挺好,就不劳许老太太费心了,如今我还是这话,所以现在,我   要回家了,告辞。”   对许老太太自说自话的功夫与厚得堪比城墙的脸皮,已是彻底无语了。   许夷光说完,便略微一欠身,大步往前走去。   许瑶光见状,忙扔下一句:“祖母,我送二妹妹去啊。”追了上去。剩下许老太太看着姐妹两个的背影越走越远,片刻方悻悻的冷哼了一声,骂起许瑶光来,“真不知道那死丫头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既然两个人这么好,怎么死丫头去承恩侯府赴宴时,没说打发人来请了她   和大家一起去呢?”   终究还是对昨儿承恩侯府大摆筵席,许家却没收到请帖之事耿耿于怀,更忧心以后京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拿县主府当独立的一户人家了,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自不会管许老太太怎么想,又是什么感受,她在许家的二门外与许瑶光作了别,便上了马车,直奔自家而去。   李氏一直等着她,见她终于回来了,忙迎上前道:“敏敏,大奶奶生了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母子俱安吧?”   许夷光笑道:“是个男孩儿,足足六斤八两,是大奶奶自己生下来的,母子都平安,娘就放心吧。”   李氏闻言,方松了一口长气,道:“母子平安就好。倒是你,看这气色,便知道一定熬了一整夜,我让厨房时刻给你备着水,且先回房洗个澡,好生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也不迟。”许夷光“嗯”了一声,又与李氏说了句:“娘,看您的气色,必定也是一晚没睡好,您也睡会儿吧。”方回了自己院里去。 第395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许夷光一觉醒来,已是未时了,好生睡了一觉后,总算觉得人缓过来了。   忙梳洗妆扮好,草草用过已经迟了的午膳,便辞别李氏,去了九芝堂,两天没去看那四个还不到时间与条件回家去的产妇了,她委实放心不下。   好在四人情况都挺好,就是春分与谷雨接连熬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些个快熬不住了。   许夷光只得安慰二人,“至多再过十来日,我便可以让细叶瑞香她们轮流到医馆来跟着你们现场学习帮忙了,等她们都上了手后,你们便可以好生休息了。”   至于汪思邈,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既经验丰富又体力过人,一日里再多病人,也应付得过来。   许夷光遂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了教授那十四个宫女上,总算在十来日后,将里面学得最好的细叶瑞香与另两个名唤丁香与丹竹的,带到医馆,开始跟着春分谷雨现场学习帮忙了。   等四人现场学习了几日护理产妇后,她又开始让四人轮换着进手术室,现场观看学习她是怎样动手术,春分谷雨又是怎样协助她的。   一开始四人都是唬得面无人色,颤抖不止,出了手术室后,根本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原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谁知道做的心理准备在亲眼见到的血淋淋的场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呢?自然也越发的敬佩许夷光,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小人儿,不仅仅是要亲眼目睹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她的手上还沾满了鲜血,她还要把产妇的子宫给小心翼翼的扯出来,再把孩子取出来,过程中,她甚至还能   看到产妇的五脏六腑……可她却从头至尾都面不改色的沉着冷静,一手把生的希望带给产妇和胎儿,便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敬佩之余,心里又渐渐生出了好强与豪气来,康宁县主与她两个丫鬟能做到的事,她们比她们主仆年纪都大,自然也做得到。于是再进手术室时,便拼命的克制住心里的恐惧与恶心,看得无比的仔细与认真,总算在几次过后,都相继有了极大的改观与进步,多少都可以帮上春分谷雨的忙,想来再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独立给许夷   光打下手,也可以独立护理产妇们了。许夷光方暂时松了一口气,现在就算日日都有产妇送来做手术,她也不用太担心了,等剩下的十个宫女也都渐渐能独当一面后,形式就更好了……就是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十四个宫女个个儿都不像是   能进一步培养来拿刀做手术的,可九芝堂总不能一直只有她一个人能做手术,连个替补的人都没有吗?   汪师叔倒是随时可以动手术,可产妇们与家属们都不会同意啊,不然,索性培养春分与谷雨得了?许夷光这日忙完了,从九芝堂回家的路上,便与今日不当班的春分提了这事儿,“……你和谷雨愿意跟我学习动手术吗?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要紧的只是熟能生巧,沉着冷静而已,若你们愿意,我明   儿就开始教你们。”春分是个爽利人,闻言立刻笑道:“我和谷雨早想跟姑娘学了,旁的不说,至少我们学会了,多少能让姑娘少受累些,只是我们两个都是奴婢,姑娘已经对我们恩重如山了,却是没脸再开这个口,不然就真   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嗔道:“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几时拿你们当过奴婢了,又上哪儿找你们这般能干、不可或缺的奴婢去?既然你愿意,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回头我再亲口问问谷雨,你们两个天分都   不错,又跟着我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说真的,我一时间还真找不到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就是一点,你们太能干了,将来寻常人只怕不敢高攀,万一耽误了你们的终身大事……你们可得考虑清楚了。”春分想也不想便笑嘻嘻的接道:“寻常人是不敢高攀,可总有不寻常的人吧,远的不说,将军手下难道还能少了不寻常的人不成?所为强将手下无弱兵嘛。再不济了,我们就一辈子跟着姑娘便是,难道姑娘   还能少了我们一碗饭时,将来让我们老无所依,暴尸荒野不成……”   “你可真是个口无遮拦的!”许夷光忙打断了她,“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没个忌讳的。罢了,那这事儿就暂时定了,总归你们两个年纪都还不大,几年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实在不行了,傅御手下丁卯辛寅几个都不错,她少不得只能以权谋私,近水楼台一回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回到了家中,才进了二门,便隐约闻见了一股好闻的粽香味儿。   许夷光吸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后日就是端午节了,因笑道:“不知不觉,我们就搬出来一个多月了,时间可过得真快。”   春分也笑道:“姑娘每日忙成那样,时间能过得不快吗?”   关键搬出来后的日子,可比以前在府里时,自由畅快多了,能不觉得时光如梭吗?很快主仆两个便进了厅堂,就见李氏正吩咐吴妈妈与胡妈妈:“……承恩侯府、镇国公府、靖南侯府、新安王府还有孙太医府上的礼盒,都由吴妈妈你亲自送去,告诉三位老夫人,粽子都是咱们自家做的,虽比不上外面买的精巧,至少干净,还加了山楂在里面,便是老人家与小孩子吃了,都不怕克化不动,让她们好歹别嫌弃。至于世子妃,她不能吃山楂,可以尝尝红枣的,红枣的我都没加山楂,请她只管   放心。”“下剩旁的人家,就由胡妈妈你去送,都与咱们家没太深的交情,想来各家的夫人太太们都不会亲见你,送起来应当很快,只是还是得与各家都说明,这粽子是自家做的,哪些是加了山楂,哪些是咸的,哪   些又是甜的……算了,我每家的礼盒里都写一张花笺放进去吧,省得说不清楚,回头横生枝节。”李氏正说着,一抬头就看见许夷光回来了,忙笑道:“敏敏,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用过午膳了吗?我正与吴妈妈胡妈妈商量往各家送端午节礼的事,你看看清单,看有没有漏下的人家,再就是有没有   需要添减的。”   关键是靖南侯府的,就算如今靖南侯太夫人已接受敏敏了,到底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所以当真是轻不得也重不得。许夷光给李氏行了礼,方笑道:“娘,您是咱们家的当家主母,这些事当然您全权做主就好,我相信您定能安排得尽善尽美的,我就不画蛇添足给您添乱了。” 第396章 越来越像家   这些日子以来,李氏除了一开始总是会忍不住自责自己帮不上女儿多少忙,渐渐也找了打发时间与排遣寂寞的法子,那就是在打理好女儿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之余,带着吴妈妈胡妈妈等人将整个宅子都重新   布置规整了一番,缺的东西能就地取材的,就就地取材,不能的,又再另想法子,务必要以最少的银子,做最多的事。   当年李家本就是再清贵不过的人家,她又是李阁老与李夫人唯一的小女儿,李阁老百忙之余,也要亲自教导她琴棋书画的,所以她的审美水平,那真不是吹的。   不过一根不起眼的竹筒或是一块木槽,经她巧手加工,或是指挥婆子们重新雕刻一番,再种上花草吊在檐下,立时便成了一道古朴独特的风景,比什么粉彩斗彩的花瓶花瓠瞧着都更有一番意趣。再让吴妈妈带着胡阿吉去街上淘一些精巧的竹器竹床来,如今许夷光院子旁边那个院子里,便全摆的是竹制的家具摆设,院子里还种满了竹子,院名索性也取做了“竹韵雅舍”,因另一边还临水,已与许夷   光说好,等过些日子天热了,娘儿俩便都搬到竹韵雅舍住去。   园子里也不一样了,扎了秋千,新种了许多的花草不说,还特地给许夷光辟了一块空地出来,让她种她那些个草药的。   总之如今整个家已是越来越像一个家,越来越让人放松与留恋了,而这些,都是李氏的功劳,她帮不上女儿其他忙,至少要让她吃得好住得好,给她一个能让她一回来便整个身心都放松的家。   许夷光这些日子不但见证了她们的家是怎样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好的,也见证了李氏是怎样一天比一天更开朗更自信,更有当家做主的气势的,她自然要越发的肯定她,支持她才是。   所以不管是平日的中馈,还是如今的端午节节礼,乃至以后家里的大小事情,她都不打算过问,且全部让娘操心去吧,她操心牵挂的越多,放心不下的越多,日子才能过得更充实,更舒畅。   李氏不待许夷光话音落下,已笑起来:“懒丫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分明是自己想偷懒,偏要先把高帽给我戴上,让我骑虎难下,只好自己受累了。”   许夷光闻言,吐吐舌头:“娘,您心里知道我懒就算了,干嘛非要说出来,多扫我的面子啊?”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接过李氏手里的清单,大略看了一回,方正色道:“娘安排的都挺好的,就这么办吧。”李氏见她的确是认真看过了,点点头:“行,吴妈妈与胡妈妈各自回房收拾一下,这便开始出门送礼吧,后日可就是正节了,总不能明日下午才给人家送到吧?家里你们不用担心,有立夏与白露在,便有人   家来送礼,她们也能帮上我的忙。”   吴妈妈与胡妈妈便应声而去了。李氏方又语带迟疑的问许夷光,“敏敏,端午节的节礼,要给……许家送吗?我的意思是,到底如今还没拿到和离文书,退一万步说,纵然拿到了,你与许家的血缘关系,也是抹杀不掉的,所以旁的可以没   有,四时八节的节礼,还是要有的,这既是最基本的礼貌与风度,也是为了防悠悠之口,就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许夷光见问,皱眉沉默了片刻,道:“娘说的有理,您看着安排吧,只是一点,不可过厚了,与送去什么忠勇侯府啊武定伯府啊这些与咱们家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的人家一样,也省得许老太太又给三分颜色   就开起染坊来。”李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节礼当送,却要一眼就分出亲疏远近来。你也别担心许老太太会又借此机会上门这样那样的,我前几日能单独应付得了她第一次,如今自然就能应付她第二次第三次,你只   管安心办你的事去,家里就交给我便是。”   林氏新生的孩子嵩哥儿的洗三礼后,许老太太便带着许瑶光和许宁,又来了一次县主府,打的旗号是感谢许夷光,还带了半车谢礼来。   其时许夷光刚好不在家,是李氏接见的她们,并且最终将人给送走了,那半车谢礼,也让许老太太给带走了。   许夷光傍晚回家得知了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李氏一定受委屈了,所以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从二门到了李氏正院的。李氏却正与吴妈妈一面说笑着,一面与她缝衣裳,瞧着并没有半分不高兴或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之后李氏也大略与她说了一下白日的情形,向她保证她没有受任何委屈,她也真没有   她想象的那么脆弱。   所以现下李氏有此一说。许夷光想了想,笑着应了:“娘这么能干,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那后日咱们家怎么过节啊,娘给我做五毒荷包了吗?咱们到时候要不要做些艾蒿窝头和五毒饼来吃,再喝些雄黄酒?听说那日护城河还有赛   龙舟的呢,娘,要不我们约了师母和大师嫂一起去观赏?”李氏笑道:“荷包已经给你做好了,连阿御的也一并做好了,你回头见了他带给他吧,艾蒿窝头与五毒饼今儿蒸的都要送出去,只能明儿再蒸咱们自家吃的了。至于赛龙舟,这几日都怪热的,我就不去了,   你若是想去,届时就稍稍乔装一番,与阿御一起去吧,你这些日子这么累,早该松散松散了。”   许夷光见李氏果然一口就回绝了自己,也不着急。   反正后日才是端午节,届时她起床后,什么都不做,就磨娘,不信不能磨得她点头答应与自己一起观赏赛龙舟去,只要娘答应了她,旁的事不用她说,傅御也一定会全权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翌日起来,许夷光照例一早便出了门,到了九芝堂一看,汪思邈却破天荒的不在,问了掌柜的,方知道他是上街给孙太医一家置办端午节礼去了。这原是汪思邈做师弟应该的,许夷光还当他不羁惯了,想不到这些,倒是没想到,他该周到的时候也不含糊,于是笑着说了声:“知道了。”又与掌柜的说好若有病人来看病,就打发人去后堂叫她后,便去   了后面看产妇们。   如此忙到巳正,汪思邈都还没回来,却有难产的产妇新送到了。   许夷光只得让掌柜的挂出牌子“暂停接诊”,带着春分与细叶丹竹进了手术室,全神贯注的忙碌起来。自然也就不知道,彼时自己家里正乱着。 第397章 瓜田李下   却是汪思邈一早去置办了一堆端午节礼送到孙府后,正遇上孙太太打发人送回礼去县主府,若只是回礼还罢了,随便打发哪个下人去,她都知道李氏与许夷光必定都不会见怪的。   可除了回礼,孙太太还打算请了李氏与许夷光明儿到自家来一起过节,大节下的,家家户户都是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县主府却只得她们母女两个,得多冷清?   那只打发下人去,便明显不够分量,也显得不怎么有诚意了,尤其孙太太还多少了解李氏的性子,是最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只怕非她亲自去请,她断不肯来。偏孙太太要忙着与自家有往来的人家送礼回礼,孙大奶奶前些日子又诊出有了身孕,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人整日也昏昏沉沉,别说帮她的忙了,连孩子都带不了,还得她抽空给照料着,她哪腾得出   时间去县主府送礼请客去?   适逢汪思邈送礼回来,听得这事儿,立时自告奋勇的与孙太太说他可以代她走一趟啊,让她只管放心。   孙太太一开始无论如何不同意,自家师弟心里打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就是他去,她才更不放心好吗?   架不住汪思邈舌灿莲花的再四保证,孙太太一时又的确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只得让汪思邈带着她给准备的回礼,去了县主府,见到了李氏。   李氏听得汪思邈来访,还说要见她,倒是没多想,这位汪大夫虽跳脱不羁了些,心地与人品却都是大好的,何况又是女儿的师叔,人都来了,她当然要亲自接见,好歹款待人家一杯清茶,方为待客之道。   于是李氏让人将汪思邈请到了正厅里,为怕瓜田李下的,惹人闲话,还让立夏与白露一直侍立在身边。   汪思邈好些日子没见李氏了,这会儿见她比之早前,不但气色,连精神面貌都大不一样了。   再想到方才自己一路进来所见到的各处虽细小,却别有情趣的景致,不用说也知道一定都是李氏布置的,她如今是真开始在享受生活了,不由由衷的替她高兴。因笑着把来意说了,末了还道:“整好明儿护城河有赛龙舟,我们用过午宴后,可以一道去观赏赛龙舟,李璇……不是,太太……也不是,我就直呼‘你’了啊,你一定好久没看过赛龙舟了吧?我也没见过京城   的,不过听九芝堂的掌柜和几个学徒说,可热闹了,不去看一次,简直遗憾终生,所以你千万别说不去啊,敏敏必定也很希望你能一起去的。”   汪思邈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通,李氏却是始终没有同意去看赛龙舟。亦连明日去孙府与孙太医孙太太一家一起过节都没答应,只笑道:“这个端午节,是我和敏敏在我们自己家里的第一个节日,意义不同,所以我们就不去打扰太医一家了,不过赛龙舟敏敏倒是可以随大家一   起去看的,彼此也好有个照应,等晚间她回来了,我一定与她说。”   说到底,李氏终归还是不适应人多的场面,也不爱多与人打交道,而要克服这些,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汪思邈自然不死心。   还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吴妈妈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许老太太,我们太太现下有客人,您不能进去,还请去那边的花厅里少坐片刻,等我们太太送走了客人,我再带您去见我们太太也不迟。”   然后是许老太太的声音:“我和瑶丫头宁丫头又不是外人,什么客人我们见不得的?便是不认识,二太太给我们彼此介绍一下,不就认识了……你敢再拦我,可别怪我打狗不看主人,对你不客气了!”   还有许瑶光隐忍的声音:“祖母,二婶既有客人,您就稍等片刻又何妨,又何必这样呢……”   可显然无论是吴妈妈的阻拦,还是许瑶光的劝说,都没有用,片刻之后,许老太太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厅堂的门口。   李氏与汪思邈已经站了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吴妈妈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李氏身边,低声说道:“太太,门上的人不知就里,直接把人放了进来,我知道时,已经进了二门了,我又不敢狠拦,所以……”   到底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自来不要脸惯了的,万一她或是家里其他人挨了她一下,她就赖上了姑娘和太太,姑娘和太太可找谁说理去?   偏门上的人都是新买来的,并不知道两边早已是势同水火了,也不敢真拦人,或是待往里通禀过后,再将人请进门,——回头可一定要严令吩咐下去,再不许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李氏抬手打断了吴妈妈,“我知道不是妈妈的错,也不是门房的错。妈妈且先送汪大夫出去吧,没的白让汪大夫看笑话儿。”   汪思邈对许老太太的不请自进那叫一个厌恶,再想到这些年李氏不知道受了她多少气,就更是对她深恶痛绝了,却也知道眼下自己不好留下,他倒不是怕旁的,就怕李氏难堪。   于是了解的冲李氏一拱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却是还没走到门口,已让许老太太给伸手拦住了,冷笑道:“想就这样走了?没那么容易!”说完看向李氏,笑得越发的刻毒,“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搬出来,为什么要和离,连自己丈夫摔断了腿,动都不能动,也不肯回去看他一眼,更别提照顾他了,敢情是已经找好下家,只见新人笑,不   见旧人哭了!”“可惜你就算搬了出来,只要我儿子一日没赏休书给你,你就一日是我儿子的老婆,是许家的媳妇儿,那你就休想跟你这个小白脸儿双宿双飞……不,你们想要双宿双飞,也不是就没有办法了,等我将你这   个贱人浸了猪笼,再将你的小白脸也沉了塘,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不就可以如愿以偿,在阴间里做一对儿野鸳鸯了?”   许老太太简直快气疯了。   谁曾想青天白日的,李氏就敢私会奸夫呢?   当着她的面儿,尚且站得那般近,两个人的茶盅也摆得那么近,还眉来眼去的,方才她没来之前,两个人得不堪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怪道死活要出来住,死活要和离,死活要与他们许家撇清干系,方才瞧得她进来,吴妈妈那个老狗也慌张成那样呢,敢情是怕自己撞破了奸夫淫妇的奸情。   也不知道那个死丫头知不知道狗男女的奸情?   只怕是知道并且支持的吧,她对自己的老子,可从来没有半分尊敬与爱重,反而时时事事都向着她那个贱人娘的,尤其奸夫还是她的师叔,她接受起来自然更容易了。简直不可原谅,她还好心亲自给她们送粽子来,还打算请了她们回去大家一起过节呢,早知道她的粽子给狗吃,也不给她们吃! 第398章 分明来结仇的   许老太太前几日就想好了,平日里去请李氏与许夷光请不回来,端午节去请总能请得回来了吧。   她也不说别的,只说端午当日请她们回去过节,一家人好生聚一聚,等大家同桌吃了饭,再抹一场牌,晚宴再劝着喝点儿酒后,自然也就没法再走,只能留宿一夜了。她还与许明孝说好了,等她这次接了母女两个回去后,让他一句难听的话也不许再说,一个难看的脸色也不许再摆,好歹先哄得她们母女回心转意,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的,如今是他们要求着死丫头,   指不定过几年就换成死丫头要求着他们了呢?   等收到李氏打发胡妈妈送回去的端午节礼后,许老太太本来还有几分担心,李氏与许夷光不肯回去过节的,霎时也那几分担心也荡然无存了。   她们心里还是拿自家当亲人的,既是亲人,过节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还不是应当的吗?   再说她们母女两个单独过节的话,冷冷清清的,又有什么意趣,就不信她们能不爱热闹。   于是许老太太把原定在明日才来现请李氏与许夷光的计划,改在了今日,还特地叫了许瑶光与许宁与自己一起来。   若李氏与许夷光仍不愿意,她们也好帮着劝劝,她早看出来,李氏与许夷光对家里几个女孩儿的感官与感情,哪怕到了今时今日,都还不错了。   万万没想到,竟会让她撞上李氏与奸夫会面,这可是青天白日的,李氏也是有夫之妇,却这般的放浪不检,不知廉耻,简直就该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还有那个可恶的奸夫也是,怪道之前给她儿子治腿时,让她儿子痛苦成那样呢,敢情都是在为李氏报仇出气,那儿子的腿,岂不是有可能早让他做了手脚,暂时虽看不出来有问题,将来也一定好不了了?   真是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许老太太又惊又怒,恨恨的骂完李氏与汪思邈,立时又喘着粗气喝命起跟来的丫头婆子们来:“一个个的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这对狗男女捆了,立时浸猪笼沉塘去!”   众丫头婆子闻言,却都唯唯诺诺的不敢上前真捆李氏与汪思邈去。   谁不知道二姑娘,不,如今该叫县主了,谁不知道县主最护二太太的,回头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们竟敢冒犯二太太,必定会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何况二太太与眼前的男子根本离得很远,立夏与白露也服侍在一旁,事情只怕根本不是老太太想的那样,那她们就不能盲目的听老太太的命令了……许老太太见自家的丫头婆子竟也敢不听自己的话,越发怒上加怒,冷冷说道:“我使唤不动你们这些贱婢了是不是?既然使唤不动,那我也懒得使唤了,等把狗男女浸了猪笼沉了塘,我立时把你们全部卖到   煤窑子里去……”   “死老太婆,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别再满嘴喷粪,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汪思邈本不愿意与许老太太正面对上的,他倒不是怕她,也不是怕许家,他怕的,还是李氏难堪。   可许老太太越说越过分,越说越不堪,再看李氏,早已是煞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了,他哪里还忍得下去?   是个人都要忍不下去了!   许老太太不防汪思邈还敢骂自己,还敢威胁自己,他一个勾搭了有夫之妇的奸夫,被她当场捉了奸,他还有理了?立时冷笑一声,尖声道:“你个不要脸的小白脸儿,你骂谁呢,还敢威胁我要对我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敢对我怎么不客气,你一个下九流的大夫,草芥子一样的东西,我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   到哪里去,你还敢威胁我!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光将你沉塘怎么够,我得将你送进顺天府,让你当着满京城人的面儿,被处以凌迟之刑,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汪思邈听得怒极反笑。忽然上前几步,逼得许老太太不自觉退后了两步后,方冷声说道:“我刚才与你这死老太婆,可算是近在咫尺了,难道我与你也有奸情,也是奸夫淫妇?可惜你这样可恶刻毒的死老太婆,别说如今年老色衰   ,面目可憎了,就算你再年轻三十岁,这世上也只剩你一个女人了,我也绝不会委屈自己,跟你有奸情的,没的白恶心坏了我自己!”顿了顿,不待许老太太说话,又道:“你还说要捏死我,比捏死一直蚂蚁难不到哪里去,那你来捏啊,捏不死我不是人!呸,真当这京城这天下都是你的,是你们许家的,顺天府也是你们许家开的是不是,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回头我一定会让我师兄去找了铁御史,好生说道说道此事的,我倒要看看,到头来不得好死的人会是谁!”   “你、你、你……”许老太太快要气疯了。   可气急之下,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汪思邈,汪思邈可比她更能说更敢说多了,竟还敢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要是再与他说下去,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更过分更不堪的话来?光脚的可从来都是不怕穿鞋的。汪思邈见许老太太说不出话来了,心里的火方稍稍退了些,看向李氏道:“太太,我就先告辞了,今日本只是代师兄师嫂送端午回礼来,不防却被人这般恶毒的污蔑,我一个粗人,被污蔑了也就罢了,连累   太太清誉受损,却是我的不是,只有回头再登门给太太赔礼致歉了,告辞。”   说完,又故意以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上赶着要给自己儿子戴绿颜色帽子的,还一副惟恐不能闹得人尽皆知的架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方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你不许走!”却再次被许老太太给拦住了,近乎气急败坏的说道,“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不许走!”   一旁一直红着脸,恨不能化身空气,却又避无可避的许瑶光与许宁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事情还要怎样清楚,明明就是祖母误会了二婶婶与汪大夫,他们一看就是光明正大的,以二妹妹/二姐姐与汪大夫的师徒关系,两家便是比通家之好还要要好的人家,自然也不用太在意男女大防了,何况还   门窗都大开着,还有两个丫鬟一直侍奉在一旁。祖母却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依不饶,她今日真是来接二婶婶与二妹妹/二姐姐回去过节的吗,她分明就是来结仇的! 第399章 仁者见仁淫者见淫   许瑶光与许宁对视一眼,再也忍不住开了口:“祖母,您今儿出门是不是又忘记吃药,所以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都怪我不好,竟忘记提醒您了,您既犯了病,那我们就先回去吧,省得待会儿病情再加重了,   那回头爹爹知道了,必定饶不了我和三妹妹。”说完这番可谓大不敬的话后,不待许老太太有所反应,已看向李氏,勉强笑道:“二婶婶,祖母她是病糊涂了,您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我与三妹妹这便带了她回去好生将养,定不会轻易再来叨扰您和二妹   妹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话间,因见李氏虽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似是笼罩在一层灰色的气氛当中,却皮肤白皙,五官秀美,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与上面见面时,又有些不一样,与之前在府里时,就更是判若两人。   再看汪思邈,虽只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却高大挺拔,英俊不羁,尤其一双眼睛更是明亮有神,简直轻易就甩了常年只知道沉溺于酒色与怨天尤人的二叔一百条街都不止。   许瑶光攸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来,换了她是二婶,也一定会选汪大夫,而不会再委屈自己,继续将余生浪费在二叔身上的。   当然她不是二婶,但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也得说二婶与汪大夫站在一起,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许瑶光忙甩了一下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出了脑海去。   然后招呼许宁上前,一左一右扶了许老太太,便要往外走,再不把人弄走,后果真要不堪设想了,至于回去后会被祖母如何重罚,现下她们却是顾不得了。   许老太太自然不肯任她们摆布。   一面挣扎,一面骂起姐妹两个来:“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看着你们的祖母被人欺负了,不帮忙便罢了,竟还敢对我如此不敬,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又骂李氏与汪思邈:“你们这对狗男女,奸夫淫妇,我也定不会饶了你们!尤其是你这个贱人,以为有你女儿给你撑腰,我就奈何不得你了,我告诉你,我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会让你们母女身败   名裂,不得好死!”   若贱人找的奸夫是个方方面面都强过她儿子的,那还罢了,可偏偏却是个样样都不如她儿子的下九流大夫,简直就是对她儿子的侮辱,对他们许家的侮辱,那就更不能忍了!   吴妈妈在李氏身后早已气得不行了,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说道:“你个头上长疮,嘴里生疔的死老太婆,你再污蔑我们家姑奶奶和县主,我就跟你拼命!”   话音未落,李氏已喝住了她:“妈妈住口,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待吴妈妈恨恨的不再说话后,方看向许老太太,冷冷开了口:“许老太太,‘仁者见仁,淫者见淫’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今儿总算体会到了,心地干净纯善的人,看什么都是干净美好的,心地肮脏龌龊之人,则看什么都是脏脏龌龊的!你这般肮脏龌龊,请恕我们家再也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以后也不要再登门,否则,我一定做得出将你拒之门外之事,若你自觉舆论会向着你,说我们母女不孝或是   怎么样,那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把你对我的污蔑公诸于众,对付你这般不要脸之人,我除了比你更不要脸,还能怎么样?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说完再次看向吴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送客?立夏白露,你们两个也是,还不快让人拿了帕子来擦地!”   吴妈妈与立夏白露忙应了,吴妈妈惟恐许老太太还赖着不走,又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来,再加上许瑶光与许宁的配合,总算是将许老太太给弄走了。   花厅里也才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清净。   李氏的心情却早已是糟透了,在汪思邈面前,也自觉所有的尊严与人格,都已是荡然无存。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待客之道,礼貌不礼貌了,扔下一句:“汪大夫请自便,我就不多留你了。”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花厅里,再在花厅里待下去,她就要无地自容了。   余下汪思邈看着她单薄凄惶的背影,想着她方才的愤怒与隐忍,心里难受至极。   那样一个恶心不堪的丈夫,这样一个恶毒刻薄的婆婆,她这些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又是怎么熬过来了的?这个世道,怎么对女人就那么不公平呢,他要怎样才能帮她和离?等她和离后,只要她愿意,他立刻风风光光的迎娶她,以后只会百般宠着她捧着她,再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说,还要把她前面十几   年受的委屈都给加倍的补回来!   许夷光出了手术室,已是午正了。   汪思邈却还没回来,她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于是决定不等汪思邈,自己先吃饭,等吃完饭若他还没回来,她就得打发人找他去了,下午她还得与春分谷雨授课,可抽不出时间替他坐诊。   不想刚净了手,端起饭碗,胡阿吉便找了来,脸色有些难看的附耳与春分说了几句话后,春分的脸色便也难看起来。   上前附耳与许夷光道:“许老太太又去了家里,正好汪大夫代孙太医和孙太太送回礼去咱们家,在厅堂说话儿时让许老太太给撞见了,立时不分青红皂白的说了很多难听话,还不许汪大夫走……”   虽只短短几句话,却足以许夷光把该明白的都明白,甚至连许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难听话,也大概能猜到了。   这下哪还有胃口吃饭,气都气饱了,站起身来便吩咐春分:“我们立刻回家!”   一面往外跑,一面在心里把许老太太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恶的人,偏老天爷也是不开眼,竟还让她一直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怎么就不能让她瘫在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呢?   身为一个大夫,许夷光从来都只会盼着病人们好,好人们更好,最好一辈子都能不生病的,可此时此刻,她却为许老太太破了例,第一次诅咒起人来,许老太太倒真是好本事!赶路赶到一半,迎头遇上了傅御的马车,傅御远远看见胡阿吉将马鞭甩得飞快,忙让车夫催马上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后,这才问胡阿吉:“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赶车赶得这般急?你们姑娘呢,这会儿在   哪里?”   胡阿吉见是傅御,忙勒停了马,拱手给傅御行礼:“见过傅将军,家里出了一点急事,所以……”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撩起了车帘,“我在车上,将军也上来吧。” 第400章 可恶至极   傅御见许夷光脸色很是不好看,直接便自自己的马车跃到了她的马车上,弯身进了车里后,立时关切的问道:“敏敏,发生什么事了?”   许夷光并没有打算隐瞒傅御,且不说一多半是瞒不住的,便瞒得住,她也不想瞒,她相信他不会因为所谓亲人们的龌龊与不堪,便看轻了她,也看轻了李氏。   于是吩咐了胡阿吉继续赶路后,直言道:“才阿吉哥来告诉我,许老太太又去了我家里,正好撞上汪师叔代师父师母给我们家送端午回礼去,然后,闹得很是不堪……”   傅御一下子明白了。   想也知道,就许老太太那什么嘴里,必定是吐不出象牙来的,太太自来不是个话多的,还不定被挤兑侮辱成了什么样儿,不怪敏敏急成这样。   傅御忙道:“敏敏你别着急,许老太太至多也就敢一逞口舌之快,真把太太怎么样,她还是不敢的,等我们到了后,立时让她向太太赔礼道歉,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许夷光攥着拳头,沉声道:“她是不敢真把我娘怎么样,可很多时候,恶言更胜利剑,甚至比利剑还要伤人,我娘这些日子好容易才开怀了些,我实在不想她气伤了身子。”   还有一点,娘本来就拒汪师叔于千里之外了,经此一事,只怕更不会给汪师叔,也给自己机会了,不然岂非就证明了许老太太的污言秽语竟不是无的放矢?   可娘明明就还那么年轻,明明眼看着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许夷光想着,声音越发的冷,“我从不愿诅咒人的,尤其当了大夫后,就更不愿意了,那有违我的医德和医心,可今日我是真个忍不住想诅咒许老太太,让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再不能白白的恶心人!”   傅御闻言,微眯了下眼睛,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也让那为老不尊的老货摔断一条腿便是,自然她就不能再时不时的上门恶心敏敏和太太了。   不过,要怎样才能瞒过敏敏,让她相信只是一场意外呢?大夫就是这点不好。可他虽没说话,许夷光却仍一眼就猜到了他正想什么,忙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可别又想着为我出气,就脏自己的手去,真的不值当,记住了吗?你可千万记住了,不然回头真出了什么事,看我   还理不理你……她不是最看重富贵权势吗,等查到当年许家陷害我外祖父的证据后,许家如今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于她来说,便是最好的惩罚了,区别只是时间早几日与晚几日而已。”   傅御见许夷光满脸的认真,只得点头答应了她:“好,我不为她脏手,我加紧找证据便是。”   只要找到了切切实实的证据,就能一次为敏敏和太太彻彻底底的把气都出了!   许夷光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了,事实上,她压根儿不想再说话,可不说话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更慢,家也离得更远,半日都到不了似的。   她只得问起傅御怎么会忽然巧遇上了他们来,“大中午的,你不在家待着,出门是要办什么事吗?”傅御道:“本是打算去九芝堂找你的,你昨儿不是说想去看赛龙舟,可太太却不愿意去吗?我就想着,趁今日亲自登门去劝一劝太太,想来太太多少会给我一二人薄面,明日我母亲也要去看赛龙舟,我们家   搭了一顶很大的凉棚,我母亲的意思,若太太也要去,大家正好坐在一起观赏。”他原是打算见过了李氏,便进宫当值的,为此连官服都带在了马车上,明儿他再提前一个时辰出宫,接了太太和敏敏,便直接去护城河边与家人回合……可如今看来,无论是太太还是敏敏,只怕明日都不会   去看赛龙舟了。   果然许夷光皱眉道:“娘之前便说不去的,如今只怕更不会去了,我也得留下陪着她才是,不然她一个人,得多冷清,要是再胡思乱想,就更糟糕了,若太夫人问起,你就替我向太夫人告个罪吧。”   傅御也不好再劝她,只得点头:“我理会得的,你就安心留在家里与太太一起过节吧,我争取晚上过来,陪你和太太一起吃粽子喝雄黄酒。”   许夷光忙道:“还是别了,大节下的,你就留着家里好生陪太夫人吧,平日里你陪她老人家的时间也不多,至于我和我娘,总归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个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家。   许夷光在二门下了车,便不顾形象的提起裙子,往里跑起来。   急得傅御忙在后面叫道:“敏敏,你慢一点,仔细摔着了。”拔腿也追了上去。   所幸跑出没多远,便迎头遇上了吴妈妈,许夷光忙停下来,喘着气问她道:“吴妈妈,现在什么情况,许老太太是不是还在撒泼呢?娘和汪师叔呢?”吴妈妈的脸色仍有些不好看,给她和傅御都行了礼,方摇头道:“许老太太已让大姑娘和三姑娘给弄回去了,当时太太下令让我送客,我见送不走她,还叫了几个帮手来,汪大夫也把许老太太那些个难听话都狠狠的给怼了回去,所以她其实并没讨到什么便宜去,姑娘且不必担心。就是太太只怕气得不轻,汪大夫离开后,她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我怎么叫都叫不开门,午膳也没用,幸好姑娘回来了,想来姑   娘叫门,太太必定肯开。”许夷光不防该走的不该走的都已走了,满腔的怒气与斗志一下子都泄了,看向傅御道:“既然人都已经走了,将军也先离开吧,我要瞧我娘去,一时也顾不上与你说话儿,你若有什么话儿,回头我们再说也   不迟。”   傅御点点头,因为知道自己留下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让李氏难堪,“那我就先走了,需要我帮忙的,记得第一时间打发人告诉我去。”许夷光应了,目送他挺拔昂藏的背影大步流星的走远了,方转身继续往里走,一面走一面问吴妈妈,“之前许老太太到底都说了什么难听话儿?汪师叔去过许府那么多次,她没道理不认识才是,却仍不分青   红皂白的往娘身上泼脏水,简直可恶至极!”   吴妈妈见问,恨声道:“可不是吗,又不是不认识汪大夫,不知道两家的交情,何况当时立夏和白露还一直在,当真是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老少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抵达了李氏的卧室。   里面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若是平日,倒还没什么,换了今日,就有些让人心里发虚了。所幸许夷光才叫了几声,李氏便把门拉开了。 第401章 端午   李氏的表情也很平静,见了许夷光,甚至还笑了一下:“敏敏,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是说因为明儿九芝堂休业一日,今日要把明日的事情,都给提前办好吗?”   许夷光拉着她的手到桌边坐了,方关切的问道:“娘,您还好吧?”李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是胡阿吉去请你回来的吗?娘挺好的,你别担心,那些侮辱与轻慢,娘早已麻木了,或者说,因为早不在乎她,所以她说什么我都不放在心上了。何况她并没有讨到便宜去,我反击了她的,我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们家不欢迎她,让她以后不许再来,否则,她不要脸,我可以比她更不要脸,让她若是不信,尽管一试,我还当着她的面儿,让立夏白露拿帕子来擦地……所以,我心里   便是这会儿想起来,都还有几分痛快。”   原来比起一味的隐忍退让委曲求全,果然还是直言反击再不相让更痛快!   “真的?”许夷光有些不信。   那娘干嘛将自己关在屋里,无论吴妈妈怎么叫门都不开?李氏却道:“当然是真的,娘难道还骗你不成?至于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其实是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一想,历朝历代那些个和离的,都是什么情况,本朝的律例又有哪一条,是能用一用,让我能趁早   与许明孝和离的,总不能一日没找到证据,一日没给你外祖父平反,我就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头过一日吧?我可不想再委屈自己下去了,经过了今日之事后,更是一日都委屈不下去了!”   许夷光听得眼睛发起亮来,“娘真这样想的?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帮您的,我们也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明儿她就借了《大周律法》回来一条一条的仔细研读,就不信找不到一条律例可以利用的,她还可以让傅御找个熟知刑名的老师爷帮忙问问,娘与许二老爷这种情况,要怎样才能和离……不然,让娘直接写   “放夫书”?   可没有许二老爷的签字画押,娘就算写了放夫书也不管用,何况以妻休夫,与以妻告夫只怕是一样的,都要杖责一百,下狱三月……说到底,还是找到证据才最稳妥最管用。   李氏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几乎是找不到旁的法子和离的,可她不找点事做,不找个寄托,不给自己一点希望,气都要气死,怄都要怄死了,这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   她可不想再郁结于心,常年病弱了,她的敏敏才找到了如意郎君,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她以后还要带外孙外孙女的,自然得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是以她反而宽慰起许夷光来:“我虽说的是一日都再委屈不下去了,却也知道别说一日了,十日八日都是和离不成的,不过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等来那一日的。就是你汪师叔,为   我所累,被凭空泼了那么大一盆脏水下去,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你明儿见了他,替我好生赔个不是吧。”   许夷光听李氏先提到了汪思邈,想了想,有意试探道:“娘,其实汪师叔真挺好的,您要不……不是,我是说,您最好还是当面与他道歉吧,我代您道歉,又算什么呢?”反正明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一样被人污蔑泼脏水,那索性如了许老太太的意,真有什么算了,看她届时还有什么话说,——那些难听的话,也亏得她自诩书香门第的老太太,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还   当着两个孙女儿和那么多下人的面儿,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与那市井上的老泼妇们,又有什么区别!   李氏却摇头道:“男女有别,我如何好当面向他道歉?有了今日之事,我以后更是都不会再见他了,省得又横生事端,所以,还是你替我道了这个歉吧。”   说到‘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时,心里有些钝钝的,涩涩的。   之前许老太太乍然冲进来时,他看她的眼神,便有同情,有理解,也有……怜惜,等到之后许老太太被弄走后,他看她的眼神,就更是除了怜惜,还有心疼了。   那样的目光,李氏这辈子只在自己的父母兄长与女儿身上看到过,便是当初与许明孝新婚时,在他眼里都从未见过,也足见她的这段婚姻,是多么的失败!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外男眼里看到,要说丝毫不触动,绝对是假的,不然她也不会听得汪思邈来访,在心里权衡又再权衡之后,到底还是打着各种各种的借口,亲自见了他   了。只可惜如今就算给自己找再多的借口,也不能再见他了,他那么好,那么干净、纯粹、热情的一个人,不能因为她一个罪臣之女、婚姻失败的妇人,就被人平白泼脏水溅污泥才是,他明明值得更好的女子   。   所以这次的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她对自己又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翌日,便是端午正节,家里虽只得许夷光与李氏两个主子,吴妈妈与胡妈妈依然一早起来,指挥众人又是簪艾草菖蒲,又是各处洒雄黄酒,又是让厨房煎炒烹炸准备午宴的,弄得家里很是有一番过节的气   息。   还熬了草药水,服侍李氏与许夷光都洗了一回,说是这样身上一年都可以不生疮。   许夷光与李氏都由得她折腾,许夷光怕李氏只是面上平静,实则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还特地将丫头婆子们都召齐了,让大家玩儿击鼓传花赢彩头,一时间正院里满是欢声与笑语,十分的热闹。   到了下午,许瑶光打发人送了一封书信来。   却是为昨日之事向李氏和许夷光致歉的,还说不止是她的歉意,还有许明忠与大太太的,请李氏与许夷光千万别跟许老太太一般见识。   之后,才大略说了昨儿她们离开后的事。   许老太太因许瑶光与许宁竟敢说她有病,还敢对她用强之事十分生气,可更生气的,还是李氏竟敢几乎是让她滚出去的态度,还当着她的面儿,就让人擦地,她还没嫌她一个水性杨花的淫妇脏呢!   待回去后,便大发雷霆,说要以“淫乱”、“忤逆”两罪休了李氏,看许夷光有个因为“淫乱”而被休的母亲,还能有什么颜面招摇过市,风光无限。同样等李氏成了弃妇,许夷光自然也只能搬回本家去住,不然她照样儿去衙门告她,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真以为她治不了她是不是,以前不过是不想而已,只要她想了,下定决心了,有什么事是   她办不成的?而这一次,她彻底下定决心了! 第402章 越来越糊涂   许老太太愤怒成那样儿,大太太虽一早就料到结果可能不会如她所愿,依然有些意外,更不想过问这些破事儿,可作为儿媳,再不想过问,她也不能由着许老太太发怒而不管不问,只得赶到了松鹤居,想   着好歹问问出了什么事。许瑶光却抢在大太太之前开了口,“我们去时,刚好遇上二妹妹的师叔,那位给二叔治腿的汪大夫代孙太医和孙太太给二婶和二妹妹送端午回礼去,因当时二妹妹不在家,所以是二婶接见的那位汪大夫,祖   母却因此误会了,什么也没问二婶,先就说了一大通难听的话……二婶因此很是生气与委屈,便也对祖母,有些个不客气,所以……”现在想起祖母那些难听话来,她都还觉得不可思议,祖母可是堂堂二品诰命夫人,他们许家更是书香门第,她却说出那样只怕市井泼妇都说不出口的话儿来,真是、真是……她别说羞于启齿了,连想都羞于   去想。   大太太见女儿满脸通红,羞不可当,略一思忖,也就能想来许老太太到底对李氏和汪思邈说了什么难听话,定然免不了‘狗男女’、‘奸夫淫妇’之类的词句。   立时也涨红了脸,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当着孙女儿的面,就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简直为老不尊!   许老太太见许瑶光竟敢抢在自己之前开口,越发恼怒,冷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些事也不是你该听该管的,还不退下?”许瑶光闻言,却没有依言退下,而是红着脸又道:“祖母,我也不想听更不想管这些事,可我被迫从头到尾看了全场,已经不是我不想听不想管,就能不听不管的了,好吗?祖母,我和三妹妹看得分明,您真是误会二婶婶了,汪大夫是二妹妹的师叔,与孙太医一样的人,以二妹妹与汪大夫的师徒关系,两家便是比通家之好还要要好的人家,自然也不用太在意男女大防了,何况门窗还都大开着,还有两个丫   鬟一直侍奉在一旁……您不能因为对二婶婶有偏见,便无论什么事,都认定是她不好呀,您让二妹妹以后还怎么见汪大夫和孙太医?”   她不把话先说清楚了,任祖母一个人自说自话,弄得娘和爹也误会了二婶该如何是好?   攸关二婶的清誉,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许老太太心里其实已知道自己八成是误会李氏了,谁家那个……偷情,还弄得那般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据她所知,汪思邈也几乎从没登过母女两个的门,今儿应当是第一次。   可就算他们不是奸夫淫妇,在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也不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才是,丫头婆子们哪里能算人了,还不是李氏让她们怎么样,她们就怎么样?且凡事都是有了一次,才有二次三次的,李氏与姓汪的当着她的面儿尚且眉来眼去的也是事实,她不趁早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阶段,防微杜渐,回头真让李氏弄出什么丑事来,他们许家的脸岂不是要丢尽   了?许老太太因怒声说道:“误会不误会的,我心里有数,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还学会跟自己的祖母顶嘴了,闵氏,你都是怎么教女儿的?现在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她敢顶撞长辈也就罢了,自家人谁还真跟   她计较,可将来去了婆家,就别想婆家的人,也跟自家人一样包容她了!”   说得许瑶光眼圈都红了,祖母以前几时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果然她早已不是她原来的祖母了?   想着横竖自己也把事情说清楚了,到底谁是谁非,娘和爹自会评判,自己多留无益,于是屈膝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娘,那我就先回屋里去了。”便怏怏的退了出去。   许老太太这才与大太太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发人去请你老爷回来,拿了那对狗男女沉塘去?哼,真以为我治不了她了是不是!”大太太闻言,强忍怒气道:“到底是给一纸休书,还是沉塘,老太太还是给个准话儿吧,只是一点,无论是休书还是沉塘,只怕夷光都不会善罢甘休,那位汪大夫也不会因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就任您宰割,他   虽只是一介白丁,身后却站着孙太医,老太太最好三思而后行。”   大太太自然更相信女儿的话。   何况她虽不喜欢李氏,却知道她的性格为人,那样清高孤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伤风败俗的事来?   别说她如今好歹还顶着许二太太的身份了,便是将来她不是许二太太了,只怕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下可好,再别想指望两边的关系三五年内能缓和了。   许老太太见大太太也不顺着自己,简直气疯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没有权威,所有人都敢不听她的话,所有人都敢顶撞她的?   孙女个个儿都敢不听话,敢顶撞她也就罢了,如今儿媳也一个接一个的有样学样,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看她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接连喘了几口气,许老太太正要说话,大太太已先说道:“方才儿媳过来前,跃哥儿哭得厉害,儿媳就暂时告退了,晚间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说完不待许老太太有所反应,已屈膝一礼,顾自退了出去,出去后还不忘吩咐守门的婆子,若老太太只是大发雷霆,便由得她,若她要打发去请大老爷回来,或是再找二太太与二姑娘的麻烦去,则立时禀   告她去,等她来处理。   余下许老太太果然大发雷霆,把屋里打砸了个乱七八糟,累得浑身都没劲了,才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到了晚间,许明忠回来了,大太太忙把白日的事告诉了他,“……那样的脏水,往谁身上泼也受不了,母亲却不问青红皂白的泼了二弟妹和那位汪大夫一身,到底怎么想的,是去化解彼此间的误会,缓解关   系,还是去结仇的呢?这下可好,二弟妹那般绵软的一个人,也说出再不许母亲登门的话了,夷光那丫头又最是护着二弟妹的,只怕这辈子都不肯再踏进家门一步了。”还不说孙太医与汪大夫那样医术高明的人,正常人家都是交好且来不及的,毕竟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求到大夫名下,自家婆婆可好,上赶着往死里的得罪,当真是越来越不着调   ,越老越糊涂!   许明忠听得是满肚子的火,他每日公事都要忙死了累死了,家里的破事儿,能不能不要再烦他?可再火大再烦,也是自己的老娘,他不为她收拾烂摊子,还能指望谁为她收? 第403章 果然不是亲生的   许明忠只得强忍怒气,跑到松鹤居,对着许老太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了一大通话,最后态度强硬的告诉她,以后不许她再去县主府了,再去一次,他就立时谋外放去,更高一级与同级的官位仓促之间   可能谋不到,比如今品秩低的,却是一定没问题的。   届时他要么带了许老太太及妻儿们一道去任上,要么就任许老太太留在京里,妻儿们都带走,总之以后再不会管二房所有人,尤其是许明孝的死活,让许老太太看着办。   反正她不是最喜欢管许明孝这个儿子,最喜欢管二房的事么,那就继续管下去吧,看她管得越多,到头来结果是不是真个越坏!   知母莫若子,许明忠根本不用听大太太转述许瑶光的话,只看许老太太在松鹤居大发了一顿脾气后,便什么都没再做,即知道她心里其实已是知道自己错了,可就是嘴硬的死不肯承认自己错了而已。   她既不肯承认,他也不要她承认了,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即可。许明忠是真的很担心,有朝一日万一许夷光查到当年之事的证据了,自家不定会落到什么下场,本来还想着趁她没找到证据之前,多少修补一下两边的关系,将来便真不幸让她查到了,她念着亲情,没准   儿还能放他们一马。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夷光丫头心里最后的一点耐心与亲情,只怕也被白日之事消磨殆尽了,——连瑶丫头与宁丫头都能一眼看明白的事,老娘都活了五十几年快六十年了,怎么反倒看不明白呢?   早知道就该一开始,便不许她登县主府的门的,也怪他,心里一直抱着侥幸的希望,再就是想着老娘好歹是长辈,李氏与夷丫头都不好做得太绝。   只盼如今再开始禁老娘的足,也还不算晚吧。   许老太太一听得长子说要谋外放,再不管次子的死活,满肚子的火立时不敢再发出来了,更不敢再说什么‘休书’、‘沉塘’之类的话。   长子是个心性冷硬的,向来都说得出即做得到,他若真不管次子了,只怕要不了几年,次子一房的日子就要过不下去,等到哪日自己再没了,只怕更是要沦落到要饭去。   她只能咬牙应了许明忠的话,说以后再不会登县主府的门,然后便没好气的将许明忠给赶走了,心里很是委屈,她这都是为了谁啊,只是为了老二吗,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许明忠得了许老太太的保证后,想着这会儿不定李氏与许夷光都气成什么样儿,自家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们消气,同意把今日之事揭过去,心情仍是糟糕透顶。   想来想去,现下再登门只怕更会适得其反,倒不如过几日再让女儿去串门,细水长流的修补关系,为今也只有这样了。   不过,得先让母女两个知道,犯糊涂的只是许老太太,家里其他人都是很相信李氏人品,对此番之事,也感到抱歉的才是。   于是,才会有了许瑶光这封信,便许明忠不吩咐她,她也要给许夷光写的,许明忠既吩咐了她,那就更好了。   许夷光见许老太太终于短时间内不会再登门了,嘴角一哂,看来许大老爷与大太太并不是管不住许老太太,只不过之前不想管,或者说,其实是默许了许老太太的一应行径的。   谁知道默许的结果会是向来武断、唯我独尊,年纪越大便越容易暴躁的许老太太,竟把事情弄得更糟了呢?   这会儿他们夫妇两个心里,应当都很后悔,也很懊恼吧?   不过通不关她的事,只要许老太太真个不再登门,她便谢天谢地。   许夷光看完信,想了想,没有给许瑶光回信,便继续与李氏一起玩乐起来,总得让许明忠与大太太切切实实知道她的愤怒才是。   到了晚间,傅御来了,正好赶上晚宴。   李氏又惊又喜,忙一叠声的让人请进来,一面又让人摆碗筷。   等傅御进来后,不待他行礼,已笑着问道:“将军用过晚膳了吗?快坐,快坐。”   傅御忙笑道:“太太叫我熠之吧,您也叫我将军,我可受不起。我特地空着肚子来的,就是想大节下的陪太太和敏敏用一顿团圆饭。”说完一撩玄色暗纹的衣摆,坐到了李氏对面。李氏就更高兴了,不但亲自给傅御斟酒,还不停的给他夹菜,弄得许夷光半真半假的发起酸来:“我上次就隐隐觉得,傅御才是娘亲生的,我不是了,这次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果然不是娘亲生的,不然   娘怎么只给他夹菜,根本不管我?”说得李氏好气又好笑,嗔道:“你怎么能直呼熠之的名字,要叫将军,真是没大没小的,还胡说八道,熠之难得来家里吃顿饭,你却是日日都在的,我当然要多照顾他一些才是。熠之啊,敏敏年纪小,又打   小儿被我宠坏了,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尝尝这个黑鱼火腿香菇汤,打上午就开始炖着了,鲜而不腻,正适合这个时节吃。”   傅御笑道:“太太放心,我一定会多让着她的。”   喝了一口汤,赞了一句:“好汤,果然鲜而不腻。”后,借着衣袖的遮掩,在桌底下握住了许夷光的手,十分喜欢她在李氏跟前儿的爱娇小女儿情态,这可是在他面前看不到的。   许夷光不防他这般胆大,在李氏的眼皮子底下就敢作乱,微红着脸挣了两次,没能挣脱,也只能由他去了,想着有桌子的遮掩,李氏应当发现不了异样。   浑然忘了李氏也是打她和傅御这个年纪过来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异样?   不过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心里其实明镜一般,也满心的高兴与欣慰,暗忖着若女儿能一辈子都与傅将军这般要好,她就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一时宴毕,移到了花厅里吃茶。   傅御方让人将自己的礼物——一个篮子送呈了进来,双手奉至李氏面前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太太别嫌弃。”   李氏忙笑道:“熠之你人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怎么能再让你破费呢?快收回去,快收回去,以后再来时,也不兴带东西了啊,又不是外人。”   傅御摆手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太太要不先打开看看,看过之后若不喜欢了,再让我收回来也不迟啊。”   说完看了一眼许夷光,示意她帮着劝劝李氏。   许夷光便也笑着劝起李氏来:“是啊娘,您先打开看看嘛,又不是打开看过后,就一定得收下,不能退了,若真是贵重东西,便您肯收,我还不肯让您收呢。”   李氏闻言,这才不再推辞了,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篮子盖。就见里面竟窝着两只小猫儿,盖子一被揭开,便立时长一声短一声、此起彼伏的“喵”了起来。 第404章 投桃报李   “竟然是两只小猫儿?”李氏又惊又喜,“难怪方才我是隐隐听得篮子里面有动静,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没想到……”傅御已笑道:“是我一个下属的女儿养的,因为繁殖得太快,吵得家里老太太太太都是烦不胜烦,所以决定将其中几只送人。我想着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可以用来解闷儿,所以特地要了两只来送与太太   养着玩儿,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留下它们了?”李氏忙道:“当然愿意,当然愿意了,这么可爱的小猫儿,我怎么会不愿意?它们多大了?不到三个月?我是说瞧着怎么这么小……小乖乖,你们都饿了吧?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弄吃的去啊,吴妈妈,你去问   问厨娘,三个月大的小猫儿吃什么比较好,能直接吃鱼吗?我以前只养过八哥,从没养过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养它们呢。”   等吴妈妈满面是笑的应声而去后,方笑向傅御道:“熠之,我太喜欢它们了,真是难为你怎么想来送我这样一份礼物。”   一面说,一面轻轻抚着两只小猫儿的背,两个小家伙儿许是知道这便是它们的新主人了,也许是被她抚得太舒服,“喵喵喵”的叫得越发的软,也越发的酥了,李氏的眉眼间便也越发的柔和了。   本来就对傅御这个女婿十分满意的,现下更是因为他的体贴与周到,对他十二分满意了。   傅御笑道:“太太喜欢就好,我这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落地了。对了太太,它们还没有名字,您给它们各起一个吧?”李氏闻言,沉吟片刻,先指着那只通体黑色,只有额头上有一绰白毛的道:“这只就叫‘额间雪’吧,至于这只,唔,这只与额间雪刚好相反,通体都是白色,索性就叫‘一捧雪’得了,两个的名字里都有个雪字   ,旁人一听便知道是一家人。”   傅御忙笑着捧场:“这么清雅的名字,也就太太能想出来了,你们两个听见了吗,以后你就叫额间雪,你呢,就叫一捧雪了,还不快谢过太太为你们起了这么好的名字?”   丈母娘起的名字,便是“小黑”、“小白”这样“通俗易懂”的,他尚且只有夸赞的份儿,何况这两个名字还委实不赖,就更得捧场了。   刚说完抬起头来,就对上一旁许夷光满脸的谑笑,见他看过来,还伸手刮了刮脸颊,脸上的笑也越发的粲然了。   很快吴妈妈回来了,笑道:“太太,厨娘说三个月大的猫,已经可以自己吃鱼了,不过只能是小鱼,以免鱼刺卡住它们的喉咙。厨娘还说,正好这会儿厨房还有剩下的黑鱼汤,要不拌了饭给它们吃?”李氏忙道:“那快去弄些来吧,我瞧它们分明都饿了,刚才一捧雪还舔我手呢。如今天气倒是不冷了,不过要防着下雨,淋坏了它们,晚上就让它们睡在我屋里吧,立夏,你尽快找旧衣裳旧被子给它们做个   窝……养在你们屋里做什么,当然还是养在我屋里好,我才好就近照顾它们啊。”   立夏便也笑着应声而去了。   许夷光方酸溜溜的道:“娘,您怎么不说就近照顾照顾我啊?比不过人便罢了,如今连这两个小东西也比不过了……”   说着瞪了傅御一眼,“都怪你,弄了这两个小东西来与我争宠,如今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话虽如此,眼见李氏眉眼间是几乎前所未见的轻松与高兴,心里只有比李氏更高兴的,自然嗔傅御的话也是假的,她都没想到的事,他却先想到了,他待她的一片爱护之心,爱屋及乌待李氏的一片孝敬之   心,还说用吗?说得李氏与傅御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李氏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酸坛子,谁的醋都要吃,莫不是前世是个酿醋的?好了,我这里忙着呢,没空与你多说,也没空招呼熠之了,你且带了熠之园子里去   逛逛吧,只是一点,别逛得太晚啊,熠之可与你不一样,忙得很,千万不能误了他明日的正事。”   傅御一听,便知道这是丈母娘投桃报李,在给他机会与敏敏单独相处了,忙笑道:“太太放心,我不会待得太晚,耽误了敏敏休息的。”   称愿的同时,也知道李氏明着叮嘱的是许夷光,实则却是在敲打他,当然要立刻表态了。   许夷光自然也知道娘这是在给她和傅御制造机会,这可与以往傅御偷偷来见她都不一样,忙两颊微微发烫的应了一声“是”,“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去,不打扰您跟您的两个小乖乖亲香了。”   与傅御一道给李氏行过礼,一前一后出去了。   其时天已黑尽了,檐下与廊下都点了灯笼,照得整个院子别有一番迥异于白日的朦胧之美。   傅御借着夜色的遮掩,很快便握住了许夷光的手,低笑道:“敏敏,怎么不说话,醋坛子还翻着呢?”   许夷光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我感激你且来不及了,真的,我压根儿没想过的事,你却不但想到了,还直接做了,娘都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的?”傅御道:“在宫里带了人巡逻时,偶尔会远远的看见宫里的娘娘小主们抱了自己的卷毛猫巴儿狗逛御花园,打发时间,我二嫂也养了两只兔子,三嫂养了一只狗……我就想着,若是太太也养上一两只猫啊狗的,应当就不会像现下这般寂寞了,家里就这几口子人,礼尚往来也不是日日都有的,能有多少事?你又经常不在家,我也不能常来,总得给太太找点儿事做,找个寄托不是?所以我前几日就已在让人替   我留意了,原是打算过几日寻到更好的了,再给太太送来的,谁知道昨儿会发生那样的事,于是提前送来了,幸好方才看来,太太很是喜欢,我也可以安心了。”   许夷光闻言,本来就满心感动的,霎时越发感动了,道:“谢谢你,熠之,真的很感谢你,感谢到觉得任何言语,都很苍白的地步了。”   他以前说过他以后会跟她一起孝顺娘,她自然不怀疑他的话,可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然而此时此刻,她确信以后的事,她也说得准了!傅御见许夷光眼圈都红了,眼里也是泪光闪烁,忙道:“哎,我是想让你高兴,可不是想让你哭的啊……你不是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才好吗,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在熠之后面,再加上‘哥哥’两个字,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第405章 人不如猫   许夷光听得破涕为笑起来,“呸,哥哥,你年纪差点儿当我叔叔都够了好吗?”傅御立时假意板了脸,“我就比你大了六岁而已,哪里够当你叔叔了?快叫熠之哥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啊。”以前她叫他一声‘四叔’,能让他痛不欲生,如今人既已快是他的,谁也别想将她自他身边抢走了   ,“叔叔”这个称呼,就别有一番意趣了。怎么不够当叔叔了,傅焕可只比他小了一岁而已,前世她也的确一直都唤的他‘四叔’,倒是没想到,还能有此时此刻的岁月静好……许夷光想着,咯咯笑道:“我就不叫呢,我倒要看看你会对我怎么不客气。   ”   说完便往前跑去。   自然没能跑掉,让傅御一把就给扯了回来,借着夜色两个人很是厮缠了一回,傅御也如愿听到了许夷光叫他“熠之哥哥”,两个人才坐到了临水边的亭子里说话儿。   许夷光先喝了几口茶,觉得脸没那么烫了,方侧着脸,不好意思直视他的问道:“大节下的,你们府里今晚必定是要齐聚一堂的,你就这样跑了出来,太夫人与侯爷不说什么的?不然还是早些回去吧。”傅御看着她娇美的侧颜,还有娇艳欲滴的双唇,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笑道:“是有家宴,不过中午就已经吃过一回了,晚上出不出席,也没太大关系了,而且我与阿焕说好了,让他帮我遮掩一下,所以敏敏   你就别担心了。”   她怎么能不担心,靖南侯太夫人那般精明的人,如何会想不到傅御不出席家里的晚宴,是去了哪里?换了那个做婆婆的,只怕都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事。   不过罢了,难得娘今晚这般高兴,靖南侯太夫人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大不了她以后加倍的孝敬她,就当是回报傅御对娘的孝敬便是。   念头闪过,许夷光也就不再自寻烦恼了,笑道:“大公子倒是个好的,明儿他大婚时,你这个做叔叔的,可得好生送他一份贺礼才是。”   傅御笑道:“我作叔叔的,自然少不了他的大礼,不过你作婶婶的,又打算送他什么大礼呢?”   “谁是他婶婶呢,就知道胡说八道!”说得许夷光红了脸。   傅御却是笑得越发灿烂了:“你不是他婶婶吗?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只要找别人去了……”   “你敢!”   “你又不当他婶婶,又不许我找别人当,哪有这种道理?”   “我就是不许了,怎么着吧?”两个人又耍了一回花枪,傅御方握了许夷光的说,正色道:“敏敏,皇上下个月月初可能就要去承德避暑山庄了,去年便没去,今年是必定要去了,届时我必定也是要随驾护卫的,所以只能等我回来后,再   登门提亲了,好不好?”“不然二十二号阿焕成亲,之后又是认亲又是新妇回门的,只怕要忙好几日才能勉强忙完,再为我们定亲,时间也太仓促了一下,一辈子就一次的定亲,我可不想仓促了事,更不想委屈了你,正好我还可以   猎一对活大雁回来,让满京城的人都羡慕你,我与我母亲也是这般说的,她已经同意了。”   许夷光闻言,忍不住又是一番触动,他又替她把什么都做在前头了,皇上率众去避暑山庄,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回京,两三个月的时间,万一就找到证据了呢?   那她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靖南侯太夫人也不至因为她的不识抬举,好容易她接受她了,她倒又拿起乔来,不肯定亲了……而对她有不好的看法了。   他怎么就能这般体贴周到,细致入微呢?许夷光好半晌方低低“嗯”了一声,道:“那就等你回来吧,不过不用你猎一对活大雁回来,我已足以让满京城的人都羡慕我了,所以,你能猎到大雁便猎,猎不到就算了,要紧的是当好你的差事,更要紧的   是,保护好自己,一根头发丝儿都别少的回来。”   傅御向靖南侯太夫人说要推迟定亲,的确都是为了许夷光,要按他的意思,巴不得明日定亲才好呢,可既是她的意愿,他当然要尊重并尽可能的满足她。   他做这个决定,也并不是就盼着许夷光知道后要怎样怎样的感激他,他甚至没打算让她知道他是为了她,才推迟定亲的。可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并且感动于他的心意,他还是很高兴,因笑道:“猎两只活大雁算什么,若不是怕吓着你,我连两只活老虎都能给你猎回来,还保护好自己呢,这话简直就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   许夷光也笑了起来,配合他的故作轻松,他不想她有任何的心理负担,那她便如他所愿,“好吧,我就是在质疑你的能力,所以,猎两只活老虎回来吧,看我怕不怕。”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吴妈妈便来催了:“太太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就不留将军了,让老奴送将军出去,至于姑娘,也该回房歇息了。”   许夷光不由小声嘀咕道:“还以为娘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那两个小乖乖,早忘记还有我这个女儿了呢,敢情还没忘呢?”   说得傅御忍俊不禁,当着吴妈妈的面儿,也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方笑着与她作了别,随吴妈妈出去了。   余下许夷光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后,才抿嘴笑着,回了自己院里去。   翌日起来,许夷光梳洗妆扮后,便照例去到李氏屋里,准备与她一起用早膳。   不想与往日同样的时间,李氏却早已用过了,“额间雪与一捧雪饿了,我就带着它们先一起吃了,让厨房给你留着的,你让她们送上来你一个人吃吧。”许夷光目瞪口呆:“娘,因为它们两个饿了,您就不等我了,它们饿了与您等我,并不冲突吧?它们来咱们家可才一夜呢,要是时间再长点,岂不是它们吃剩下的,才有我的了,娘,不带您这样偏心的啊!   ”   李氏正坐在榻上给额间雪和一捧雪揉肚子,两个小家伙瘫着肚子舒服得直哼哼,闻言头也不抬的道:“你放心,它们吃的跟你吃的又不一样,所以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的。”   那如果一样,她岂不是真得吃猫的剩饭剩菜了?   许夷光的心拔凉拔凉的,在满屋子丫头婆子的窃笑中草草用过早膳后,便去九芝堂了,这个家里明显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她还是识趣的赶紧走吧。可惜自认为自己已是凄惨得不得了了,嘴角的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就这样一路笑着抵达了九芝堂。 第406章 酸溜溜   汪思邈早已在焦急的等着许夷光了,好容易瞧得她来了,忙迎上前急声问道:“敏敏,你娘她还好吧?都怪我,非要自告奋勇替师嫂跑那一趟,早知道我就不去了啊!”当日许老太太的态度那般可恨,他一时气不过,嘴上倒是痛快了,回去后与师兄师嫂一说,二人都是脸色大变,师兄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让他趁早打消念头,便打不消,也好歹等到将来李氏与许明孝和   离了再说,如今他做什么,都是在害李氏好吗?   孙太太则是后悔不已,说早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抽空亲自去一趟的,如今可好,害李氏受了那样的冤枉与屈辱,她本来就是个凡事都憋在心里的,这次还不定得把自己憋成什么样儿。   而且也不知道许家会据此事做什么文章,好容易母女两个才过上了如今的清净日子,可千万别因此事,而毁了这来之不易的清净。   说得汪思邈满心的后悔与懊恼,当场就要再去县主府,让孙太医给喝住了:“你已经给敏敏的娘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了,还想给她添更大的麻烦是不是?”   本来就已经让人误会了,这么快便又再去见李氏,岂不是彻底坐实了李氏与他的确有……那个不正当的关系?   亦连孙太医与孙太太,都不好再打发人去县主府了,一是怕惹人的眼,二是想着好歹给李氏和许夷光一点时间,让她们冷静一下,有什么话儿,回头大家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自然,再请李氏与许夷光到自家做客,大家一起过节,也是不可能了。   所以汪思邈这两日有多着急,可想而知,总算如今见到许夷光,可以知道李氏的现状了。许夷光见汪思邈胡子拉渣的,不知道多憔悴,心里一暖,嘴上却嫌弃道:“师叔,您这两日一直泡在咸菜缸里吗?看您这副邋遢狼狈的样子……好好好,您别着急,我马上说,我娘挺好的,压根儿不在乎的人说的话再难听,想要真正伤到人也有限,所以我娘当时气过了也就不拉,何况傅御昨夜还与我娘送了两只小猫儿来,我娘喜欢得什么似的,与它们又是同吃又是同睡的,我如今在家里的地位可谓是一落   千丈,所以师叔只管放心吧。”   “真的?”汪思邈闻言,方才许夷光下车时,瞧得她的神色,其实已经知道情况应当远没有他猜测的那般糟糕了,可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如今听许夷光亲口说了李氏挺好,他方可以彻底放心了。   放心之后,又忍不住酸溜溜起来,道:“那小子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竟也能想到这些小事?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当了狗头军师?”   偏偏自己个蠢货,竟从没想到过这一茬儿,不然让李璇高兴与喜欢,日日都陪着李璇的小萌宠,不就是他送的了?这话许夷光不爱听了,瞪眼道:“师叔,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你以为打仗光四肢发达就行啊,要智取,智取知道吗?换了您,别说不到二十就打过数不清的胜仗了,三十也未必能打一场胜仗好吗,不然   您以为他那些军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说得汪思邈讪讪的,摸着鼻子道:“我这不是心里懊恼,为什么不是我先想到了送你娘两只小猫儿吗?都怪我太粗心了……你娘她如今,只怕越发不会考虑我了吧?”   许夷光叹道:“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偏想要和离,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和离了,自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可就算李璇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他,甚至将来也不会考虑他了,他也一定要助她彻底与许明孝那个人渣,彻底与许家划清界限……汪思邈想着,忽然道:“敏敏,你说我要是能给皇上或是太后治好病,然后趁机求他们下旨让你娘和那个人渣……和离,他和许家不就只能接受,其他人也断不敢有半句二话了?不过得先弄清楚皇上与太后   有没有病,那个病是不是又非我不能治才是啊。”   看来君权至上在某些时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许夷光听得一脸的无语,“师叔,您可真是会异想天开,且不说皇上与太后一直都好好儿的,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不适,便他们有不适,也自有太医院的人,哪能轮到您给他们治病去?况别说是皇上和太后了,连宫里稍微有点体面的妃嫔,病情都是有所隐瞒,看脉案都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就更轮不到您了,您也别想着去问师父啊,师父未必知道不说,便知道,也一定不会告诉您,所以,还是趁早死了这   条心的好。”   汪思邈就不说话了,连他那个时代,国家领导人的健康状况都是机密,何况如今……他只得怏怏的道:“那算了,再想法子吧,就不信活人还能……”   意识到失言,后面的话忙咽了回去。许夷光“嗯”了一声:“且慢慢来吧,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一日比一日好的。好了,师叔,我要看病人去了啊,您也忙您的去吧,昨儿歇业一日,今儿病人肯定更多,有什么话,回头得了闲我们再慢慢的说   也不迟。”   汪思邈点头应了,与许夷光分头忙自己的去了。   到下午病人少起来后,许夷光又开始教授起春分谷雨怎么做手术来,一忙起来时间便过极快,不觉便已是傍晚了。   因忙收拾一番,坐车回了家去,就怕李氏在家憋坏了,虽然如今有额间雪和一捧雪陪她了,到底两个小东西不是人,纵能替李氏解颐也有限。不想回到家中,才刚进了李氏的院门,就听见一阵阵的欢声与笑语,进屋后一看,却是额间雪与一捧雪在追一个线团,两个小家伙都是越着急,偏越追不上,追得急了扑得急了,还会在半空中撞上彼此的   头,然后就双双一副在原地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样子,憨态可掬得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笑。   也就不怪满屋子的热闹了,整个院子亦平添了几分生气似的。   许夷光放下心来,果然娘有了事做,有了寄托,立时不一样了……也因此越发感激傅御的体贴与周到。   这样清净安乐的过了半个月,——许明忠也果然说到做到,不但许老太太再没登门打扰过许夷光与李氏,连许家时不时要打发人来送一回的所谓吃穿用度,也没再打发人来了。傅焕成亲的日子到了,作为靖南侯府的世子,傅焕成亲自然与府里其他爷儿们成亲都不一样,靖南侯府因此广发请帖,大宴宾客。 第407章 好福气   许夷光与李氏也收到了请帖,许夷光自是非去不可的,傅御能对她爱屋及乌,她自然也要同等相报。   李氏却很是犹豫,既怕自己去了,会给许夷光惹来非议,丢她的脸,又怕自己不去,会让靖南侯太夫人觉得自己不给面子,之前承恩侯府她都去了,没道理能去承恩侯府,就不能去靖南侯府吧?   最后还是许夷光替她拍了板:“靖南侯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娘怎么就去不得了,您就跟我一起去吧。”   李氏方犹犹豫豫的答应了。   可到了二十二号,母女两个都已妆扮好,打算出门了,李氏却忽然说自己头晕,不想去了,让许夷光一个人去。许夷光一看李氏的样子,便知道她头晕是假,不想去靖南侯府给自己丢脸才是真,虽然她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架不住李氏实在不肯去,她只能叮嘱了吴妈妈好生照顾李氏后,自己坐车去了靖南侯   府。   就见靖南侯府所在的一整条街,都已是排满了马车,马车的空隙间则站满了人,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今日侯府内会热闹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以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许夷光才终于在靖南侯府的二门外下了车,又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今日靖南侯府用来宴客的敞厅。   瞧得许夷光进来,立时有人笑着站起身来,给她行礼打招呼:“见过康宁县主,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县主,真是荣幸。”   之后忠勇侯府的几位小姐也笑着凑了上来:“县主,又见面了,之前打发人给县主送帖子赏花儿,可惜县主不得空,我们姐妹因此好生遗憾,倒是没想到,今儿能在靖南侯府把这个遗憾给圆了。”   事实上,过去一段时间里,不但忠勇侯府的几位小姐给许夷光下过帖子,还有好几家勋贵人家也是一样,只不过都被许夷光以‘太忙’为由,给推了而已。现下许夷光也丝毫没有与她们走近一些的打算,礼貌的笑着与她们应酬了几句,又与一众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简单应酬过后,便道了一句“还要去给主人家道声恭贺,就先少陪了”,去到里面与靖南侯   太夫人行礼道贺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今日穿了身绀紫色的团纹通袖衫,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嫡长孙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喜事,自然该她高兴。   瞧得许夷光,她就更高兴了,不待许夷光福下,已迭声命人搀了起来,笑道:“才还在念叨你怎么还没来呢,倒是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娘呢,没随你一起来吗?”   许夷光却仍坚持全了礼,方笑道:“我娘原是要来的,临出门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怕来了后有个什么不适,扫了大家的兴,所以只能留在家里了,还请太夫人千万不要见怪才好。”靖南侯太夫人笑道:“你娘身体自来不好我是知道的,这几日天又热,就更容易身体不适了,又不是外人,我怎么会见怪。对了,你祖母大伯母们都还没来,镇国公府与承恩侯府的人也都还没到,你就先陪   着我坐会儿,说说话儿,等你姐妹们来了,再随她们说体己话儿去吧。”   立刻有丫鬟端了锦杌来请许夷光坐。许夷光心里是不大愿意挨着靖南侯太夫人坐的,何况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能拂了靖南侯太夫人的意,只得半身在锦杌上坐了,笑道:“我嘴笨,自来不大会说话儿,还是太夫人您老人家说,我听您说   吧。”   “你都嘴笨了,可上哪儿找伶俐人去?”靖南侯太夫人笑道,适逢有其他宾客到了,来与她行礼道贺,她与对方应酬过后,又与许夷光道:“这是XXX夫人,你见个礼吧。”先只有一个两个宾客,她让许夷光见礼时,许夷光还没觉出异样来,等见过的宾客多了以后,她终于意识到,靖南侯太夫人此举,算是变相在表明她的身份,也变相在为她介绍靖南侯府的交际圈子,以便   她将来能更好的融入进去了。   心里一时间很是惊喜,倒不是惊喜旁的,主要是惊喜看来靖南侯太夫人是真心接受她了?只要她是真心,她自然也会还以真心,还是加倍的。   许夷光能察觉到异样,厅里其他人自然也能察觉到。靖南侯太夫人竟对康宁县主这般和善,还给她介绍自家的亲朋,说来靖南侯府的二爷与康宁县主倒是年纪相当,如今后者又是县主了,配傅二爷,倒是配得了……可也不对啊,若是为傅二爷选中的,就该靖   南侯夫人将人带在身边才是,而且听方才靖南侯太夫人让康宁县主叫人时,辈分根本就不对。   难道,靖南侯太夫人竟是打算让康宁县主做儿媳妇?那康宁县主,岂不是要与傅将军……?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打着许夷光主意的人家想的是,若对手是傅将军,自家的子侄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好吗,便是瞎子,也知道选傅将军,何况康宁县主可不瞎,看来自家是没有任何希望了。打着傅御主意的则想的是,若康宁县主没有封县主,还是以前那个纵有一身医术,却出身卑微的她,自家的女儿当然不惧,可如今人已是县主了,还得了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的青眼,又是镇国公老夫人与   新安王世子妃的救命恩人,背后有着一个强大的人脉关系网,——换了她们自己是靖南侯太夫人,这会儿也不会再选她们的女儿好吗?而且傅将军都这么大年纪了,一直不肯说亲,据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弄得靖南侯太夫人当娘的也是无可奈何,如今靖南侯太夫人却公然这般做了,说明什么,说明傅将军也是中意康宁县主的啊,那其他人   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一时间大多数的宾客都是神情复杂,心思各异。   许府的人到了。   许老太太却没来,也不知是自己不想来,还是不被允许来?   三太太也没来,只大太太领着许瑶光许宁许流光来了。   见许夷光竟坐在靖南侯太夫人身侧,大太太先是一惊,随即便淡定了,本就是预料中的事,有什么可惊讶的?如今是靖南侯府上下都为世子的大婚而忙碌,等世子大婚后,想来傅将军就该登门提亲了吧?   许夷光倒真是好福气,能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李氏也真是好福气,能有一个傅将军这么好的女婿,能与靖南侯太夫人做亲家!那自家可就更不能与她们母女彻底闹崩,更不能让她们彻底脱离许家,自立门户了…… 第408章 什么破事儿   大太太带着女儿和侄女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道了贺:“恭喜太夫人,贺喜太夫人,今日迎娶佳妇,明年的今日便四世同堂,瓜瓞绵绵。”因靖南侯太夫人问起许老太太怎么没来,又笑着回了话,“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老人家贪凉,昨儿吃了半块井水湃过的西瓜,下半夜身体便撑不住,起来了好几次……不然这样大喜的日子,她岂有不来沾一   沾您老人家喜气的?”   方看向许夷光笑道:“夷光,你来得这么早啊,你娘呢,没与你一起来吗?”   许夷光起身给大太太行了礼,笑道:“多谢大伯母关心,我娘身体也有些不好,所以也没来。”靖南侯太夫人便与许夷光道:“方才陪了我老婆子这么久,必定早已闷坏了,且随你姐妹们说说体己话儿去吧,午宴也与她们一起用得了,还有颜家的四丫头,我知道你们两个自来最好,只要凑到了一起,便说不完的话儿的,等她来了,我让她即刻寻你去。不过先说好了啊,午宴不与我一起用便罢了,下午打牌时,可得跟上次一样,给我看牌吧,我可还想着把上次输给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和中山   侯太夫人的银子给赢回来呢。”   许夷光少不得笑着应了,“只要您老不嫌弃我笨,我一定替您从头看到尾。”   然后与许瑶光许宁许流光一道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   却是刚走出几步,便迎头遇上了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遍地金褙子,头戴全套蓝宝石头面,满面春风的靖南侯夫人,忙都停下来屈膝给靖南侯夫人行礼道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靖南侯夫人本来心情极好的,长子今日娶了亲,若一切顺利,明年她便可以含饴弄孙了……一见到许夷光,霎时不好了。   这个狐媚子,迷得四叔晕头转向便罢了,连婆婆也忽然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起来。   难道婆婆竟不只是因为拗不过四叔,所以妥协了,而是真个喜欢上了那个狐媚子不成?听说方才还一直在介绍自家的亲朋给她认识,弄得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狐媚子是不是要做靖南侯府的四夫人了?   这叫什么破事儿?关键她这些日子日日都忙得半死,且次子回来的时候极少,便是此番他大哥成亲这样的大事,他也是昨日才回来,让她既找不到机会,也开不了口与他说许夷光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与傅御定亲,成他的   四婶了。次子可从来都是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如今在西山大营倒是人人都夸,可只有她当娘的才知道,他的动力都是来自于哪里,一旦让他知道他的美梦眼看就要落空了,他立时颓下去只怕还是轻的,更   糟糕的是,谁也说不准他一时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来!偏侯爷明明已经知道了儿子心事的,竟也不怕将来弄出什么丑事来,一力的赞成支持此事,简直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他作为一家之主,不是该直接灭了那勾引了侄儿又勾引叔叔的狐媚子,把一切可能会   引得叔侄失和,家宅不宁的因素,都扼杀在萌芽状态吗?   靖南侯夫人越想衣袖下的拳头就握得越紧,还是想着今日可是长子大喜的日子,万不能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给影响了心情,方堪堪把满心的恼怒都压了下去。   笑着与许夷光姐妹几个说了一句:“几位姑娘都快免礼,去旁边的偏厅里与姝丫头她们玩儿吧。”然后越过她们,上前屈膝一礼,与靖南侯太夫人说起话儿来:“母亲,客人就快来齐了,半个时辰后开宴可好?虽说出发去迎亲的吉时是申时,可出发前还要祭祖,叩拜长辈,还是将时间预留得充足些比较   稳妥……”   后面的话,许夷光姐妹几个已经走远,便再听不到了。   不过现下也没人顾得上去听了,一出了大厅,许流光便立刻压低声音问起许夷光来:“二姐姐,方才你一直坐在靖南侯太夫人身边吗?是不是,你和傅将军的好事已经近了?”   满眼都是兴奋。   许瑶光忙低斥她:“五妹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浑说什么呢,仔细隔墙有耳。”   如今就算靖南侯太夫人表现出了对二妹妹的另眼相看,到底还没正式定亲,那便仍有发生变数的可能,万一发生变数了,五妹妹这话又被有心人给听了去,二妹妹以后还要怎么说好人家?   许流光就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替二姐姐高兴吗?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姐妹几个说着话儿,到了偏厅里,团团应酬了一圈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后,许瑶光方也低声问起许夷光来:“二妹妹,方才五妹妹问的问题,其实也是我想问的,你和傅将军,是不是快定亲了?你放   心,我们绝不会多嘴多舌的,就是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   许夷光微红着脸,摇头道:“暂时还不是,若真到了那一日,一定会提前告诉你们,让你们替我高兴的。”   还是等真到了定亲那一日,再告诉她们吧,她们是由衷的替她高兴她毫不怀疑,可许府其他人她却是不能不多留个心眼儿。   饶是如此,许瑶光几个依然自她的表情,瞧出了一些端倪来,都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们且等着二妹妹/二姐姐的好消息了。”许瑶光稍后又趁许宁与许流光小声说笑时,也低声与许夷光说起悄悄话儿来:“二妹妹,上次……都怪我来不及拦住祖母,二婶是不是还生气呢?我一直都想登门亲自给二婶陪个不是的,又委实没那个脸,   也没脸去见你,原本今儿亦没脸来的……”“与大姐姐什么相干?”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给低声打断了,“事出突然,大姐姐如何能未卜先知,何况那种场面,根本不是你该待的,我还得谢你和三妹妹及时将人给弄走了呢,不然谁知道后面会闹成什   么样?况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过去了,大姐姐就别烦心了。”   许瑶光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她怎么可能不烦心?家里这些日子气压低得很,父亲母亲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三叔三婶则一心独善其身,偏祖母还日日在松鹤居里发脾气,弄得大嫂坐月子都满心的忐忑,疑心太婆婆与婆婆是不是因她生产那日,丈夫坚   持守在产房外的事真个恼上了她,不然她明明才生了嫡长孙,为什么她们却一点不高兴呢?不过这些,就没告诉二妹妹的必要了,没的白让她也跟着闹心,何况她也未必想听。 第409章 姻缘天定   一时有丫鬟来禀许夷光:“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到了,都等着见县主呢。”   许夷光只得暂时离了许瑶光三人,随那丫鬟又进了正厅里。果然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都来了,正与靖南侯太夫人说话,一见她过来,都笑道:“我们人还没来呢,埋伏就已设好了,关键关系与旁人不同,自有默契,我们就更不是对手了,不过不是对手就不   是对手吧,这般大喜的日子,打牌有什么意思,还是热热闹闹的看戏更有意思。”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哈哈笑道:“怕了就直说,偏又要找理由,不是我说,您二位可是公认的财主,上次又赢了我的彩头去,难得今儿是我的主场,让我多少赢一点回来怎么了,至于直接不打牌了吗?”   承恩侯太夫人笑道:“当然至于,您不知道有句话叫‘越有越抠’吗?”   许夷光趁三人说笑的空档,屈膝给镇国公老夫人和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又陪着说笑了几句,方与颜曦姐妹几个一道,退下去了偏厅里。   不用说又惹得众宾客一阵艳羡,这康宁县主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满京城最尊贵的三位老夫人都这般喜欢,难道就因为她医术高明吗?可现在再让自家女儿开始学医,也来不及了啊……许夷光与颜曦姐妹刚到了偏厅里,颜五小姐几个还正与人行礼问好呢,颜曦已顾不得旁的,迫不及待就拉了许夷光到一边儿,附耳说道:“夷光,夷光,宣府梁总兵的次子,就是我当初遇见的那个人,我没   想到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我还与他说话了,没想到他也还记得我……夷光,你说这不是老天爷开眼了?”   “真的?”许夷光听的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颜曦拼命点头,双眼亮晶晶的,“真的真的,我当时也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没想到!”   当时因为心里没有任何期待,颜曦既没有盛装打扮,也从头至尾都兴致缺缺,弄得镇国公夫人都想立刻打发人请许夷光去一趟了,想着女儿自来喜欢许夷光,也许见了她,她就有兴致了呢?   又忍不住怀疑,难道女儿这是还没开窍?说来她从小就是个假小子,比旁的女孩儿迟钝也是情理之中……   颜曦却不让人请许夷光去。   她自己的心事自己知道,若是心存期待,她自己早就请好许夷光了,请了她来,两人一起相顾无言,意兴阑珊么?   万万没想到,让几个妹妹给裹着半推半就的到了地方,隔着屏风一看,立时呆住了,一面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一面已听见了心底的喟叹声,什么叫“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以前只觉得这些文字能酸倒人的牙,倒是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有真体会到这种感觉的这一日!   姐妹几个还带着各自的丫鬟躲在屏风后,人一多了,怎么可能不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那梁二公子又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一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对着屏风漾起了一个笑容,热情灿烂得恰与颜曦记忆里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颜曦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可那一刻,她忽然就害羞了,也听见自己的心跳瞬间快了许多。可心跳再快,也挡不住她心里那个念头,若他想要娶的人只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根本就不是她,甚至他早已忘了曾经那一面之缘……于是当机立断,自屏风后绕了出去,耳朵里还能听见妹妹们吃惊的抽气   声。   她却没想过要退回去,也没有理会大哥颜昭的斥责:“你这丫头,没见大哥正会客呢?要来寻大哥说话儿,也该先问清楚了大哥得闲不得闲才是,还不快退下?”   直接开了口:“梁二公子是吗,我行四,当初在大相国寺……”   话没说完,梁二公子咳嗽一声,笑得如冬日暖阳一般的温声打断了她:“我还记得,我也正是因为一直记得,所以才来的。”   许夷光听到这里,越发的惊喜交加,“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对曦姐姐一见钟情,并且知道你是谁,所以才特地求亲来了?那你们可就真是姻缘天定了!”   不怪方才在正厅里时,颜曦满脸的喜意根本遮掩不住呢,她当时还在想着,发生什么好事了,让她这般的喜形于色,敢情是夙愿得偿了,也合该她喜不自禁。颜曦难得红了脸,道:“当时当着大哥的面儿,我不好多说,后来才知道,上次他是进京来办事的,那日去大相国寺,是为了给他母亲带大相国寺外的血肠,买好了就走,谁知道遇上了我……我虽不认得他   ,我们家的马车却是很多人都认识的,他事后再一打听,虽没打听出我行几,却记住了我的长相……”   回去求了父母亲提亲时,也是说的要求镇国公府那位‘英气明媚’的小姐,而镇国公府这一辈子的小姐里,能称得上‘英气’的,除了颜曦,还能有谁?   可巧儿两家还门第相当,纵认真说来,梁家差颜家还有一定的距离,却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了,不然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也不能答应,——整桩婚事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颜曦说完,又道:“夷光,你不知道这几日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样,好怕自己一梦醒来,就……不过我每日都掐自己,那么的疼,疼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眼前的一切也没有消失,可见我不是在做梦,   这下好了,我如愿以偿,你和傅将军也是好事将近,我们两个都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许夷光见她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也由衷的替她高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我喜欢着你的同时,原来你也牵挂着我了。   关键那日梁二公子去大相国寺买血肠的时机选得那么好,当真是早一刻或是晚一刻都不可能让他们相遇得正正好了,看来两人最该感谢的人,还是梁夫人啊。   许夷光想着,笑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听起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曦姐姐你怎么没打发人告诉我一声,让我提前替你高兴呢?别不是直接忘了我吧。”   颜曦忙道:“怎么可能忘了你,是我想当面与你分享我的喜悦啦,让人去给你送口信儿,或是写了信送去给你,都干巴巴的,哪有当面与你说来得惊喜?我的惊喜可就只有你最明白,也最能感同身受的。”“这倒是。”许夷光点点头,“那你和梁二公子岂不是很快就要定亲了?我回去后得好生合计合计给你送什么礼物了。” 第410章 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颜曦的脸红得越发好看了,“祖母和我娘的意思,最好下个月就定亲,说是省得时间长了,他知道了我的本性,万一反悔了呢……夷光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儿,有她们这样损自己女儿和孙女儿的吗?”   许夷光忍笑道:“看来祖母与大夫人都对梁二公子十分满意,所以才会有此担心的,别说她们了,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呢。”话音未落,颜曦已娇羞变凶悍,“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吗?哼,本来我还想着,咱俩谁跟谁啊,礼物什么的,直接免了算了,心意到了就成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你就等着我回去合计好了,狮子大开口   吧!”   许夷光忙认怂,“好姐姐,我说笑呢,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真狮子大开口,我穷着呢……”   “知道自己穷还敢嘴坏?好吧,看你认错态度还算良好,这次就饶了你,要是再有下次,哼哼!”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就到开席时间了。   单只内院,靖南侯府今日便是席开四十桌,筵席的规格也是极高,十碟十碗,压轴的主菜是佛跳墙,里面海参鲍肚都齐活儿了,足见此番靖南侯府上下都对傅焕娶亲有多看重。   一时宴毕,开始响起鞭炮声和礼乐声了,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都去了前面,等着新郎官儿给她们磕头,然后好出发去迎亲。   剩下傅二夫人傅三夫人与傅姝姐妹几个,笑着安排了客人们打牌的打牌,看戏的看戏,倒也是忙而不乱。   许夷光渐渐有些困了,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缓缓去,若是在镇国公府,她还可以让颜曦帮自己安排,可这是在靖南侯府,又有上次让傅烨堵了个正着的前车之鉴,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忍忍算了。   不想念头才刚闪过,就有个丫鬟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后低声道:“康宁县主,我们家四老爷有急事寻您。”   许夷光瞬间睡意尽消。   傅御寻自己?怎么可能,两人最近是见面见得少些,可又不是没见,他至于在自家上下都忙得一团乱的今日,还要抽空与她一见吗,去她家不知道多方便多清净。   许夷光想着,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那丫鬟,见后者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对上她的目光也是不躲不闪,心里又忍不住动摇了,难道,真是傅御有急事寻自己?说来开席前在偏厅时,她好像听傅姝姐妹不无得意的提过一句,今日自家大哥的八个娶亲老爷个个儿都是满京城顶尖的青年才俊,其中就包括傅烨,那这会儿傅烨应该准备好,要随新郎官儿出门迎亲了才   是……所以,就算这丫鬟不是傅御打发来的,也应该不会是傅烨打发来的才是。   只要不是傅烨打发来的,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许夷光遂低声与旁边的颜曦和许瑶光几个说了句:“我去去就来啊。”起身随那丫鬟离开了看戏的水榭。   然后在一阵左拐右拐后,停在了靖南侯府西北角的一堵冬青树墙后。   那丫鬟随即屈膝一礼,快步离开了:“康宁县主,四老爷让奴婢将您带到后便离开,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啊。”   弄得随行的春分皱起了眉头,“姑娘,我心里毛毛的,难道,真不是将军寻您?”   许夷光想了想,心里也没底了,正要带了春分离开,就见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近了后一看,竟然真不是傅御,而是傅烨!   “怎么是你?”许夷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可笑她竟然被同一个人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给骗了两次,可真是蠢到没边儿了!   几个月不见,傅烨看起来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乍眼看去,不但外表与以前那个唇红齿白,一看即知是凤凰蛋一般捧大的公子哥儿几乎快要判若两人了,连气质也硬朗锐利了不少,像个军人了。   然就算他外表与气质再怎么变化,许夷光对他固有的印象,也是改变不了了,确定了来人果然是他后,转身便走,她与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也注定这辈子都无话可说了!傅烨好容易才见到了许夷光,为此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临开午宴前偷偷吃了巴豆,弄得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去了五六次净房,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情况不大好,也不惜扫自己大哥的兴,说自己不能随他一   道去迎亲了,这可是自家大哥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事,最后到底让四叔给顶了上去。   他还连许夷光想着前车之鉴,不会来见自己都预先想着了,为此不惜假借四叔的名义去请她……这样艰难,也让他难过心痛不已,才终于见到了的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离开?   因忙几步上前,挡住了许夷光的去路,沉声说道:“那你以为是谁,真以为是我四叔吗?可惜他随我大哥迎亲去了,今日是绝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忽然出现为你解围了。”   饶是极力克制自己,心里的醋坛子依然打翻了,四叔在她心里,就真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四叔一请她就肯来的地步?那这几个月里,他不在京城期间,他们之间,岂不是又有了进展?   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手下也暂时无人可用,差四叔更是差得太远,想要尽快缩小与他之间的差距,就得在西山大营不停的努力,不停的逼迫自己,比旁人付出加倍的血与汗。   许夷光听傅烨话里竟还隐含质问之意,怒极反笑,“傅二爷管我以为是谁呢,总之绝不会是你就对了,春分,我们走!”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质问她,又凭什么管她和傅御的事。   “不许走!”傅烨却再次长腿一伸,挡住了主仆两个,“我有话与你说……好歹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再走,好不好?”   对上许夷光的冷眼,话里的硬气不自觉便都收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卑微的祈求。说完唯恐许夷光仍是不肯留下听他说话,立刻又急又快的说起来:“我已经是总旗了,上次我们营的练兵大赛,我还得了第二,我上峰说,只要我继续努力,年底就算不能做到百户,副百户却是跑不了的…   …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哪怕你从来都对我冷眼相待,我还是喜欢你,你说这是不是犯贱?可只要对象是你,我就算犯贱一辈子又何妨?”“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回头就回了我父母,登门求亲,让你风光大嫁,成亲后也不会拘着你,你想怎么着都可以,我这辈子也一定只守着你一个人过,再不会有别人,真的很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今日选择的!就当我求你了,求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第411章 强扭的瓜不甜   傅烨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这么卑微的一日。   只要那个人是许夷光,只要她愿意嫁给他,他退让到什么地步都可以,他也什么妥协都能做,他都变得完全不是他了,——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吗?   傅烨心里苦笑着,眼睛却一直不错一下的盯着许夷光,盯了许久,久到他都觉得她可能不会再开口了。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说你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除了皮相,我想不到你还会喜欢我什么了,毕竟我们根本就不熟悉,话都没怎么说过,而且每次都是不欢而散,难道你就喜欢别人对你不假辞色不成   ?可惜我从来不喜欢你,所以,难听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只希望,同样的事,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大家好歹都保留住最后一丝的体面与尊严吧。”   上辈子求也求不来的话,这辈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果然是得来的太容易的,都不会珍惜,反而是越难得到的,越觉得是宝吗?   老天爷也是会开玩笑。   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傅烨眼睛都红了,“你说你从来不喜欢我,我四叔就有那么好吗?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我自问再给我几年的时间,等我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我一定不会比他差的,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我为了你,在西山大营是真的什么苦都吃尽了,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四叔却至今连登门提亲都做不到,可见对你的心远不能跟我比,你却什么都看不见,就因为你一开始   便对我有偏见,一开始便直接否定了我,你不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吗,我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啊!”他这大半年在西山大营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因为他心里始终有一个目标,可如今,那个目标却说,从来不喜欢他,也从来不肯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那他吃的那些苦,流的那些血和   泪,都算什么啊?   岂不是通通都成了笑话吗!   许夷光不说话了。   她的确对傅烨一开始就有偏见,一开始便否定了他,把前世的那些怨恨与绝望都加诸到了他身上,照理说的确对他不公平,他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就算是死了,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可他不知道,她却一直都记着,那些怨恨与绝望,也都是她切切实实全部经历过的,让她不因此对他有偏见,不因此否定他,而是公平公正的对待她,请恕她的心胸还宽广不到那个地步!好一会儿,许夷光方淡淡道:“公平不公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与不喜欢一个人,都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所以,请你让开吧,如此至少我以后想起来,对你印象便不会改观,至少也不会只   剩下厌烦与憎恶……啊,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啊!”   傅烨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拉,便让许夷光撞进了他怀里,整好鼻子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立时疼得许夷光眼泪都出来了。   然比起鼻间的疼痛,最让许夷光愤怒与慌张的,还是现下她与傅烨的这个姿势。   他这是想干什么,难道……竟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不成?   傅烨抓住许夷光的手,本来只是一时怒极痛极之下无意识的反应,然等温香软玉入怀后,他却忽然灵光一闪,把生米煮成熟饭,人不就只能是他的,再没四叔什么事儿了吗?   念头闪过,傅烨将许夷光箍得更紧了,冷笑道:“你叫啊,最好把所有人都叫来,那你这辈子便只能嫁给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   许夷光简直快要气疯了,以前便知道傅烨贪图享乐,没有上进心与责任心,可至少,他的人品还是差强人意的,更做不出勉强女人这样没品的事来。   可如今,他连勉强女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了,她与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也是奇怪,同样的事傅御做来,她虽也恼怒,却是恼羞成的怒,如今换了个人,她却只剩下恶心与不齿了。   许夷光挣扎间,春分也已回过神来,忙上前帮着许夷光拉扯起傅烨来:“傅二爷,你最好立刻放开我家县主,我们可以不与计较你醉后的失礼,否则,就休怪我对您不客气了!”   可傅烨在西山大营待了大半年,已今非昔比了,春分哪是他的对手?手上不过略一使力,春分已让他给推出了老远,摔倒在地上,挣扎半日都再爬不起了。傅烨这才看向怀里的许夷光,喘着气道:“我不想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可你始终对我这般冷酷无情,我就算是铁打的心,也要受伤的,现在我最后问你,到底肯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你肯,我说了一定会让你风光大嫁,什么都给你,这辈子也只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就一定会做到,毕生都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选择。反之,我就算再舍不得,今日也只能伤害你了,但你放心,我方才说的依然算数,对今日   的伤害,以后也一定会加倍的补偿你……到底是皆大欢喜,还是豪取硬夺,你自己选吧,我都能配合。”   许夷光早已闻见了傅烨身上淡淡的酒味,方才离得远,没闻见,如今离得近了,立时就闻得很清楚了,她也因为离得近,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反应……身子拼命与他拉开距离的同时,大是恶心与恐慌。   怎么办,现下实在不适宜再激怒他了,喝了酒的人本就容易激动,真惹得他兽性大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不然,先虚与委蛇答应了他,先脱了困再说?可答应了给他机会,谁知道他后面还会据此为由,做出什么事来?让傅御知道了,也必定饶不了他,届时叔侄两个因此失和甚至大打出手,靖南侯太夫人可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她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更不想让傅御难做……只恨她为什么要随那丫鬟出来,她不出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许夷光思忖间,傅烨一直低头看着她,自然也能看见她脸上的厌恶、恐慌与挣扎。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喜欢她,说不出缘由的喜欢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与四叔双宿双飞,还是宁愿让她哪怕哭,也只能是在自己怀里……他吸了一口气,又追问了一遍:“想好了吗,到底是选皆大欢   喜,还是选豪取硬夺?”许夷光攥紧拳头,淡淡开了口:“傅二爷,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知道这个道理么?而且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你确定你豪取硬夺之后,我就只剩下嫁给你这个给我身心都带来了巨大伤害与摧残的人这一条路吗,再不济了,我还有死这一条路可以选不是?所以,你是宁愿我死,也一定要得到我吗?那你的喜欢,可真是有够可怕的!” 第412章 挺有意思的   傅烨不说话了。   若许夷光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他,他再一味的强求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若他喜欢的只是一幅画,一匹马,当然可以不顾画和马的意愿,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何况画和马也是没有意愿的。   人就不一样了,会哭会笑会闹会痛,他强折了她的羽翼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久而久之,她还是她,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她吗?   可生平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心尖都痛了,要他就这样放弃,他如何肯甘心,他也怕放弃了之后,他会后悔一辈子……   念头闪过,身下忽然一痛,傅烨几乎是本能的立刻松开许夷光,捂住了自己的下面。   这才在尖锐的疼痛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许夷光趁他不备,踢了他的……那里,本来就是男人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偏偏刚才,他的那里还处于兴奋的状态,自然痛苦也是翻倍的。   临进内院之前,为了壮胆,喝的味道淡,却后劲绵长的那半壶金华酒,这会儿也全都醒了。   傅烨不由苦笑起来,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种阴损招数的,可真是、真是……不过她是大夫,知道得多些也是人之常情。   关键都被她这般狠心的对待了,他还是很喜欢她,甚至因为她的特别与独一无二,更喜欢了,怎么办?   难道她真是他这辈子都避不过去的那个劫吗!   许夷光退开后,先去将春分扶了起来,又确定傅烨暂时没有力气来捉她们主仆了,方远远的停下,看向傅烨冷冷道:“念你是初犯,这次我便脚下留情,再有下次,你就等着这辈子再也当不成男人吧!”   说完便扶着春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余下傅烨又是痛苦又是懊悔,自己方才怎么会昏了头,竟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来,原本他便几乎没有希望的,这下更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吧?   可他明明只是想与她好好说说话儿,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和诚意,以期能慢慢的打动她啊,事情怎么就会发展成了这样,该死的!   许夷光扶着春分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方舒了一口长气,与春分道:“你自己站一会儿,我手脚都软得很,再撑不住了。”   春分忙站直了,反倒扶住了她,道:“姑娘,您还好吧?方才真是、真是吓死人了,幸好……”谁能想来向来风仪出众,让人如沐春风的傅二爷,会忽然发那样的疯呢,得亏姑娘到底还是自救成功了,不然真任事情发展下去……姑娘与傅将军,可就真个再没有可能了,且以姑娘的性子,当真做得出宁   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后果不堪设想,真是万幸!   许夷光已不想再回想刚才的糟糕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后悔与后怕,半晌方与春分道:“方才的事,不许告诉将军,知道吗?整件事到此为止。”   春分如何不明白她的心,忙道:“姑娘放心,我都理会得的,一定不会乱说一个字。”将军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傅二爷,回头若是打得狠了,再惊动了靖南侯太夫人,可就糟糕透顶了,她可好容易才接受了自家姑娘,自家姑娘与将军也终于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万不能在这个当口   节外生枝。何况方才傅二爷的言行虽都欠妥,尤其差点儿受害的人还是她家姑娘,她也被他推了个大马趴,这会儿浑身都还疼,实在让人没法不生气与厌恶,可旁观者清,她也得公平公正的说,看傅二爷的眼神,对   自家姑娘应当是真心喜欢的,那姑娘怎么也不喜欢他,便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实在犯不着再把事情告诉将军,让他更惨了。   许夷光见春分应了,点头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快回去吧,省得曦姐姐和大姐姐她们担心。”   她果然跟靖南侯府犯冲,每次来作客都要出点事儿,看来至少在……之前,她是不适应再来靖南侯府了。   主仆两个遂继续往前走,却是刚走出没多远,迎面又遇上了一个熟人——五皇子。   “见过五皇子殿下。”许夷光立时含笑福了下去。   心情越发的烦躁,怎么又遇上五皇子了呢,也不知道刚才的事,他看见听见没有,若是看见听见了,又看了多少听了多少去?可惜时光不能次次都倒流,不能纵打死了她,她也一定会留在大厅里的。   五皇子笑得一脸的温文尔雅,道:“原来是康宁县主?真是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县主,县主免礼吧。”许夷光道了谢,直起身来,继续道:“因为觉得厅里有些闷,所以带着丫鬟出来透透气,倒是没想到,会这么瞧遇上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也是来恭贺世子爷新婚大喜的吗?那臣女就不打扰殿下,且先告   退了。”   说完再次屈膝一礼,带着春分离开了。余下五皇子看着她主仆二人走远了,方笑着与一旁的贴身太监小顺子道:“这康宁县主可真是有够淡定的,才踢了人,对上苦主的表哥时,就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怪敢给人开膛破肚呢,当真是应了那   句话‘越好看的女人,心就越狠’啊,关键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使出那种招数来的?有点儿意思啊!”“顺子,母妃不是一直张罗着给本殿下选妃吗,照本殿下看来,母妃挑中的那些个闺秀,个个儿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漂亮倒是漂亮了,却个个儿都假人似的,哪有康宁县主这般鲜活有意思,她人还那   么能干,连母后都喜欢,要不,本殿下就与母妃说,娶她做本殿下的皇子妃得了?”   说着,不免又想到了方才远远看见的许夷光一脚踹在傅烨身下那一幕……啧,隔得那么远,他都替二表弟疼,也不知道他作为苦主,是怎么忍下了没惨叫出声的?而且不会影响了他以后某方面的能力吧?   小顺子闻言,也想到了方才那一幕,他虽然根本没有,也觉得下面一凉,有种再次伸手给捂一捂的冲动。   好容易才给忍住了,赔笑道:“娘娘人都已快给殿下定下了,殿下忽然说要换人,娘娘怕是不会同意,而且康宁县主这般、这般厉害,做儿媳娘娘怕是未必会喜欢,殿下要不再好生考虑考虑?”五皇子哈哈笑起来:“本殿下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告诉母妃做什么,而且本殿下怎么可能做挖自己表弟墙角这么没品的事?不过二表弟明显不但没有讨得佳人芳心,反而惹了佳人的厌啊,不然也不会下那么狠的手……脚了,怎么回事,二表弟虽然晒黑了,也还是很好看啊……走了,省得待会儿有人来找……不过康宁县主真挺特别,挺有意思的,谁以后娶了她,都不会寂寞无聊了。” 第413章 不会那么倒霉吧   小顺子跟在五皇子身侧,见他一直哈哈笑着,自己也陪着笑了一路。心里却在想着,这事儿回头还是得禀告娘娘一声才是,殿下可从来没对哪个女子这般有兴趣过,关键康宁县主还明显与傅二爷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一个不慎,可就要弄得表兄弟失和了,若真到了那时   候娘娘再追究起来,他却知情不报,可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还是提前禀了娘娘,防患于未然的好……   许夷光自不知道五皇子主仆在她们主仆离开后,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她转过身便笑不出来了,方才的事,从五皇子过来的方向来看,他应该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吧?   可凡事都有万一,谁知道五皇子方才到底藏在哪里,万一就让他看了去听了去呢?那便极有可能传到别人,尤其是傅御耳朵里去……早知道方才那一脚该踢得再重一些的!春分倒是没想那么多,正沉浸在自己竟然见到了五皇子的震惊中,“姑娘,方才那真、真是五皇子吗?也生得好好看,而且跟将军和傅二爷……不是,反正跟侯府的主子们都生得好像,是因为五皇子生得更   像贤妃娘娘,不像皇上吗?”许夷光对自己脑回路总是与常人不一样的婢女很是无语,咳嗽一声,凉凉道:“此时此刻,我觉得我们关注的重点,应该是方才的情形,到底有没有被五皇子给瞧了去,而不是五皇子生得像贤妃娘娘还是皇   上,你说呢?”   春分瞬间醒过神来。   可不是吗,要是方才的事被五皇子给瞧了去,可该如何是好,忙苦着脸道:“姑娘,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许夷光皮笑肉不笑,现在她可不敢再抱任何侥幸的心理了。主仆两个纠结着回了大厅里,颜曦见许夷光终于回来了,忙道:“不是说去去就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差点儿忍不住要去找你了……今儿这戏可真够难看的,凭什么那王五娘苦守寒窗十八载,等来   的只是一个平妻?关键大家都被感动得什么似的,纷纷说什么王五娘有福气,一找到丈夫就有诰命,那什么千金小姐好生贤良大度,我都听得烦死了。”   许夷光蹙眉道:“这出戏演了这么久呢?我还以为早演完了,我也是不爱看,才躲出去的,听说近来还红得很,也不知道怎么红了的?”   颜曦找到了知音,拊掌道:“可不是,简直莫名其妙嘛!”因为声音忽然拔高,惹得对面夫人太太席上的镇国公夫人警告的看了过来,忙压低了,与许夷光道:“对了夷光,下个月皇上就要带领文武百官和宫眷们去承德避暑山庄避暑了,你想不想去?我大前年去过   一次,承德行宫与沿途的风景都挺好的,要不这次你也去吧?咱们年纪都不小了,错过了这一次,可不知道得几年后才有下一次机会了,你如果要去,我就回去与我娘说。”她们两个都是三二年内,就得嫁人的人了,再是嫁得称心如意,做人媳妇与做姑娘时,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新媳妇过门之初,更是凡事都得加倍小心谨慎,别说出远门去游玩了,最好连二门都不要踏出一   步,娘家也不要轻易回去。   许夷光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这样难得的机会,尤其、尤其还不用与傅御分开,而是应当日日都能见面,她当然很动心。   可九芝堂离不了她,李氏也离不了她,若是三五日的,还能勉强应付一下,能推后的事情,也尽量推后一下,可两三个月要怎么应付怎么推?   于是只能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九芝堂离不得我,人命关天,我也放心不下,曦姐姐你玩儿得开心一点吧。”   “可是……”颜曦还想再劝许夷光,见她一脸的坚定,到底没有再劝,“好吧,我到时候多给你寄信回来,也多给你寄沿途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回来便是。”   又看了一会儿戏,外面忽然响起了爆竹声,然后是锣鼓声。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宾客们立时都没了看戏的兴致,说说笑笑的去了前面看热闹,虽然之前已经都去看过一回新娘子的嫁妆了。   许夷光想到前世甘氏对自己的友善与照顾,暗暗在心里替她祝祷起来,希望她这一世,能比前世过得更好吧!   之后的热闹,就与大多数的宾客们关系不大了,能去拜堂的正堂和新房观礼的,都是靖南侯府的近亲们,其他宾客用过晚宴后,也就纷纷告辞了。   许夷光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李氏忙迎上前来关切的问道:“敏敏,今儿一切都顺利吧,太夫人她,没有因为我不去,而对你有什么看法吧?”   许夷光秉承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原则,笑道:“一切都很顺利,太夫人还让我坐在她身边,给我介绍了好些夫人太太认识,所以娘就放心吧。”李氏闻言,方松了一口长气,也有心情管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绊手绊脚的额间雪与一捧雪了,一手一个抱了起来,笑道:“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听说今儿侯府办得很是热闹,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   铜钱也洒得满街都是,而且熠之也跟着当娶亲老爷去了?那人们还顾得上去看新郎官儿么,都看他去了。”   许夷光笑道:“怎么会,娘这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最好的,可别人不会这么看啊,再说靖南侯世子也是个美男子……娘,你晚饭吃的什么?我没吃好,你让人给我做个杏仁露来喝吧。”   李氏忙关切的道:“怎么会没吃好,不合胃口吗?你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给你做杏仁露去啊,吴妈妈——”   一时吃毕杏仁露,李氏见许夷光一直没什么精神,当她是累坏了,忙让她回房歇下去。   许夷光心中有事,也就不再多陪李氏,回了自己屋里去。   却是一夜不得好眠,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还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靖南侯府的二奶奶之时,一度竟分不清到底过去是梦,还是如今是梦了……五更天惊醒后,便再睡不着,也不敢睡了。就怕睡下后,又梦到过去,甚至,就真回到了过去,再回不到现在,现在的一切反倒成了梦,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傅御,心里方好受了些。 第414章 这世上就你没资格!   傅御也是一夜没睡好,因为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   前日傅烨一回府来,他便在防着他了,就怕他又趁机骚扰许夷光去,在别的地方他不容易成事,在侯府自家的地盘上,他成功的几率无疑要大上许多。他又不能索性让敏敏别来侯府了,好容易母亲才接受了她,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他能护着她让母亲当着他的面儿不能给她委屈受,可背地里呢?何况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当然还是希望母亲与敏敏都   能对彼此真心以待的。   然后,傅烨果然生事儿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儿的,临要开午宴,宴罢即要出发去迎亲了,他作为娶亲老爷之一,却开始肚子痛,狂跑起净房来,难道侯府的吃的喝的还及不上军营里的干净了?   在军营里从来没吃坏肚子的人,回家来好菜好饭的养着,反倒吃坏了肚子,谁信!可偏偏靖南侯与傅焕都信了,既担心傅烨的身体,也怕他娶亲途中身体再不适,闹出笑话儿来,于是一起请求傅御代傅烨走这一趟,虽说傅御高了一辈,但与傅焕年纪相差不大,不过一岁罢了,替侄子锦   上添花,也是一桩美谈。   傅御满心的不想去,他心里已非常清楚傅烨在打什么主意了,如何肯明知他想干什么,还放任他调虎离山?   然傅焕一辈子就一次的大喜事,他也不能扫了大哥的兴,不能让傅焕徒留遗憾,只得对丁卯叮嘱了再叮嘱,让他务必看好了傅烨,绝不给他任何以骚扰许夷光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傅烨依然找到了机会骚扰敏敏,还对敏敏动手动脚的,据丁卯说来,当时他离得太远,没能听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能说什么,还用想吗?   傅御听到这里,简直快要气疯了,哪怕之后又听丁卯神情复杂的说了许夷光踹了傅烨……那里,不用他出手,便自己给自己解了困局之事,他心里的愤怒也不能减少分毫。   混账东西早干什么去了,人是你的时你百般不珍惜,甚至还害得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如今人不是你的,对你也不假辞色了,你又来百般纠缠,死皮赖脸,不是犯贱是什么?   还是想着府里正办喜事,人多口杂,且丁卯回禀他时,已是新郎官儿入了洞房,已近三更了,不好立时去找傅烨算账,傅御方堪堪把那口气忍下了,想着天亮后再去找傅烨算账也不迟。   可惜好容易忍到了天亮,新人又得敬茶认亲,傅御还是只能暂且把气压着,但看向傅烨的目光,一直都刀子一般,弄得靖南侯太夫人都发现了。   趁新人还没进来之时,笑着问傅御:“御儿你怎么一直盯着烨儿看,是他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傅御见问,咬了咬后槽牙,笑道:“觉得阿烨今日气色有些不大好,所以多看了他几眼。”惹得本来满面春风的靖南侯夫人也看向了傅烨,见儿子气色果然不好,忙关切的问道:“烨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昨儿我便恍惚听说你有些吃坏了肚子,还没好么?那待会儿可得请   个太医来好生瞧瞧才是,不行这次便先不回营里了,且在家将养一段时日再去也不迟。”   若能再不去了,当然就最好,也是怪她,一直忙着长子的婚事,便忽略了次子,如今长子大事已了,也可以专心照管次子了。   傅烨心里的滋味一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虚虚应了母亲一句:“娘,我已经没事儿了,只昨晚有些个走困罢了,您别担心。”   索性不再躲闪,抬头直直迎上了傅御看过来的不善目光,四叔光会瞪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立时登门提亲去啊,再不然,就打死他啊,反正他也觉着活着没有意义了!   傅御见傅烨还敢回瞪自己,牙根便越发痒痒得厉害了,拳头也是攥得死紧,混账东西,他这次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以后再不敢肖想敏敏,他再不活着!   叔侄两个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着火似的对峙了半晌,心里已达成了无声的默契,爱情的战场上没有叔侄,只有对手,就让他们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   于是认亲宴后,趁众人都兴致高昂不注意时,叔侄两个悄悄儿去了侯府的演武场。   傅御是知道傅烨实力的,直接冷声道:“我让你一手一脚,也省得你回头输了,说我以大欺小。”傅烨却是不领情,冷笑道:“四叔挖我墙角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是在以大欺小,要让我?哼,抢了我的西瓜去,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还一颗芝麻,以为我会领你的情?不可能!四叔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便是   ,废什么话!”   说得傅御是怒极反笑:“我挖你墙角?我爱了她多少年,你知道吗,我对她的爱有多深,你又知道吗?就你这德行,还用得着我挖你的墙角吗,何况那墙角从来不是你的!”傅烨满眼悲愤,再度冷笑,“明明就是我先认识她的,四叔手下能人无数,手眼通天,会不知道么?可你明明知道,还是要跟我抢,跟我抢就算了,抢了去又不知道珍惜,至今没想过登门提亲,连我一个一无是处的,为了心爱的人,尚且敢与父母抗争,四叔为她抗争过吗?祖母态度再强硬,只要四叔坚持,她也只有妥协的,四叔还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在祖母和我父亲面前说话就更有分量了,可见四叔根   本就是嘴上说得好听……”“我不知道珍惜?心爱的人?”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一拳打在了脸上,“你没资格说这些话,这世上谁有资格这么说,你也没资格!至于我有没有为她抗争过,又什么时候会登门提亲,就更不关你的事了,你   就等着叫她‘四婶’吧!我也警告她,不许再觊觎她,更不许再骚扰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傅御这一拳怒极之下用了八分的力,傅烨立时眼冒金星起来。   耳朵却将他的话听了个分明,尤其那句‘你就等着叫她四婶’更是听得清楚,身心俱痛之余,也是怒不可遏,挥拳便反击起傅御来,早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只可惜叔侄两个力量悬殊终究太过巨大,饶傅御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让了傅烨一手一脚,他依然远不是他的对手,最终只能浑身钝痛,动弹不得,心如死灰的看着傅御扬长而去了…… 第415章 这辈子注定得防着   许夷光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弄得汪思邈关切的问了她好几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提前回家去歇着,“……还是昨儿去傅家参加喜筵,你未来婆婆给你脸色瞧了?等见了傅御,看我怎么说他,处理不   好婆媳关系的男人,在其他方面再优秀,也是个失败者,何况你这还没过门呢,他就任他娘一再的给你脸色瞧了,真当你娘家没人了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弄得许夷光是哭笑不得,道:“师叔想什么呢,我就昨晚上做了个有些不好的梦,没睡好罢了。”   “真的?”汪思邈这才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太多了,“原来是没睡好,得亏今儿没手术,不然就你这精神状态,可做不了手术。”   许夷光笑道:“我做不了,可以在一旁看着春分谷雨做啊,上次她俩就配合得挺好的,再要不了几次,便可以独挑大梁,不用我在一旁看着了。”   汪思邈也笑起来:“她们两个倒是挺有天赋,得亏你想到了让她们试试,不然岂非埋没人才了?”   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许夷光也实在精神不济,便与汪思邈说了一声,先回去了。   却是刚出了九芝堂的后门,迎头就遇上了傅御,许夷光烦躁虚空了一整日的心霎时一定,人也瞬间有了精神,招呼他上了马车后,方笑着问道:“今儿不是该新妇认亲吗,你怎么有空出来?”   傅御握了她的手,笑道:“上午就认过了,下午客人虽还有好些没走的,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来接你了,昨儿还好吧?”许夷光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了昨日之事的,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挺好的,太夫人对我也和善,还介绍我见过了你们家好些亲朋,是你事先与太夫人说了什么吗?弄得当时宾客们看我眼神都不一样了   ,怕是已猜到什么了,你可不能辜负我了啊,不然回头我可就要嫁不不出去了。”傅御闻言,虽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也忙正色道:“敏敏,我一辈子疼你宠你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辜负你?你千万别乱想。昨儿我事先是我与母亲略提了提,希望她能对你更和善些,也好让那些个别有居心   的,再不能打你的主意……总归亲耳听你说了好,我就放心了。”   本来还想问一问许夷光昨儿傅烨骚扰她之事的,见她有意无意的避过了不谈,约莫能猜到她心里的顾虑。   说到底还是在乎他的感受,不想他难做,原也不是非问她不可的,省得让她又想起那糟糕的记忆来,她既不愿说,也就罢了,反正他也已狠狠教训过那个混账东西了。   想到傅烨,牙根忍不住又是一阵痒痒,都被揍成那样了,还梗着脖子既不求饶,也不认错,看来要他自此便彻底放弃敏敏,仍是不大可能,果真是前世的冤孽么?   那自己这辈子注定都得防着他了。   不过去西山大营这么久,如今看来倒也不是白去的,至少比以往有了几分真功夫,也硬气了许多。宁可流血流汗也不求饶不说,事后面对母亲与大嫂的惊怒和心痛时,还知道把责任把他自己身上揽,说是他以为自己已经进步了许多,主动找他比试,想看看自己与他差距还有多大,他一开始有意手下留   情时,也是他自己坚持让他不用留情,不然根本不是为他好,而是在害他,所以才被打得那么狠的,而不是趁机狠狠告他一状,让母亲罚他,——总算有那么一二分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傅御说完,又叹道:“真想明日就能登门提亲了啊!”   也好把她傅四夫人的名分定下,让某人以后都不得不叫她一声“四婶”,进一步死心!许夷光笑起来:“等你从承德行宫回来,应该就快了。对了,曦姐姐昨儿告诉我,家里长辈替她挑中的夫婿人选,宣府总兵定远侯的次子,竟然就是当初她让你帮忙找过的那个人,而且那个人也因那一面之   缘,就记住了他,特地千里迢迢求她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定的缘分?弄得我都有些羡慕他们了呢,这样幸运的事也能遇上。”傅御见她脸上满是羡慕之色,有些不是滋味儿,那样简单直接的喜悦与幸福,是所有女人都向往的吧,偏他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给不了她,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反倒比不上颜曦与那梁二公子进   展快。   好一会儿,他方笑道:“敏敏,宣府离京城可不到千里,所以,不叫千里迢迢求她而来,而且我们之间,比他们更加姻缘天定。”   不然老天爷怎么会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能得以弥补前世的心痛与遗憾,还有后悔?   许夷光闻言,抿嘴而笑,并没说话,心里却在想着,他们之间的确比颜曦与梁二公子更加姻缘天定,不然怎么能前世错过了,这一世还能相识相知相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却自有温馨与默契的回到了家中。   李氏不防傅御会来,又惊又喜,得知他还会留下用晚膳后,就更惊喜了,忙亲自去了厨房安排晚膳。   许夷光方低声与傅御道:“你不回去用晚膳也无妨吗,其他时候不见你人影,还能遮掩一下,晚宴都不见人,太夫人怕是要生气。”傅御笑道:“午宴是认亲正宴,尚且男女分了地方开席的,晚宴还有那么多女眷在,想来也是一样,我母亲不会知道我不在的,你就别担心了,就让我留下安安静静的吃顿饭吧,这些日子家里顿顿都大鱼大   肉的,我都快吃伤了。”   这会儿回去,母亲还不得翻来覆去的叨唠死他,殊不知他始终留了一半力气的,他除非傻了才不留下来呢。   说着看向榻上正你咬我我咬你玩儿得欢的额间雪与一捧雪,“两个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这才几日功夫呢,太太都给它们吃什么了?”   许夷光也看向榻上圆滚滚的两个小东西,忍笑道:“一日五顿的吃,还外带点心和宵夜,能不长成这样吗?我都要感谢它们解救了我,不然指不定过不了多久,圆了一圈的就该是我了。”   傅御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方笑道:“当初是谁怪我送了这两个小东西来争你宠的?如今知道感谢我了吧?不过你放心,你再圆两圈我也一样喜欢。”“你才圆两圈呢!”许夷光娇嗔的拍开了他的手,还想说他,余光瞧见李氏回来了,忙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第416章 奉旨随驾   转眼进了六月,天气也越发的热起来。   颜曦与梁二公子定亲的日子到了。   两家合过八字后,不出意外是天作之合,两家的父母也对这门亲事满意,于是梁夫人昼夜兼程赶回了京城,住进了自家在京城的宅子,全方位筹备起儿子的婚事来。   又因皇上定了出发去承德行宫避暑的日子——六月六号,届时颜曦与梁二公子都要去承德,所以赶在出发之前,两家把小定定了。这样重要的日子,许夷光自然少不得去镇国公府列席捧场,见颜曦一袭大红色百蝶穿花的衣裙,脸上满是得偿所愿后掩饰不住的喜悦,又有几分患得患失的娇羞,瞧着整个人都与平日不一样了,不由会心   一笑,向来大大咧咧的人,今日也知道害羞了。   梁夫人看起来对颜曦比预期的还要满意,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的说了半日的话,最后亲自给她簪了一支凤凰展翅的红宝金钗。   梁夫人还言行爽利,明朗大方,一看就与京城绝大多数的贵妇们不一样,不怪会喜欢颜曦了,婆媳两个,应当是一个性子的人。镇国公老夫人在一旁看得满脸的欣慰,笑着低声与许夷光道:“先前我还担心,你曦姐姐这么个跳脱的性子,哪个做婆婆的能真正喜欢,便是低嫁,明面儿上的气婆婆不敢给,暗地里的谁能说得准?如今见   梁夫人这般喜欢她,娘儿俩倒更像是亲母女,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闻言笑道:“曦姐姐心思恪纯,只要略微相处过后,便少有人能不真正喜欢她的,祖母您就放心吧。”   而且梁家是武将世家,规矩远不如京城的人家那般繁琐冗杂,颜曦又是梁二公子自己喜欢的,她以后的日子,想也知道差不了,叫人怎能不替她高兴。   镇国公老夫人笑道:“如今她的事定下来了,我也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剩下一半心,就等着你与傅老四定下来之后,也可以彻底放下了,等傅老四从承德回来,好事就近了吧?”   许夷光被问得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镇国公老夫人才好。   镇国公老夫人也不勉强,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总归祖母等着喝喜酒就对了,是不是?”   余光忽然瞥见一旁颜三夫人正看她们祖孙,立刻不客气的看了回去。颜三夫人被堵了个正着,立时讪讪的,忙找借口退了出去,心里大是懊恼,曾经明明大有机会得个县主儿媳的,是她目光短浅不知珍惜,如今可好,县主儿媳眼前就要成靖南侯府的了,为此还惹得本就待   他们一房只有面子情儿的嫡婆婆越发不待见他们一房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一时用过午宴,梁夫人告辞回去了,许夷光总算得了空儿与颜曦说体己话儿,“这姑娘是谁呢?这么漂亮,这么乖巧,分明不是我的曦姐姐,说,你把我曦姐姐藏哪儿去了?”   颜曦笑不可抑,扑上来要挠她:“我几时不漂亮不乖巧了?你再装,我真挠你了啊。”   许夷光也再绷不住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看梁夫人的样子,未来姐夫应当也生得很好才是,也是,生得不好,也不能入你的青眼了,什么时候,曦姐姐安排我见一见未来姐夫,替你把最后一道关啊?”   颜曦白了她一眼,道:“让你去承德行宫你不去,你若是要去,随时都可以看。”御驾去承德行宫避暑,自不只是避暑那么简单,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出于政事的需要,自然随行者也是甚巨,除了文武百官皇子妃嫔们,满朝排得上号的勋贵人家,也都有份儿随驾,这既是皇上彰显皇恩浩   荡的时候,也是勋贵们向旁人证明,自家圣眷不衰的大好机会,谁家都不会轻易错过。   梁家虽早已移居宣府,却仍有定远侯的爵位,且依大周律,总兵这样镇守一方的武将,家眷是要留在京城的。可定远侯府却自先帝时期起,就全家都住到宣府了,足见先帝对定远侯府的信任,到了今上登基至今十几载,对定远侯府同样也是信任有加,便往年定远侯府没人在京城时,去承德行宫避暑这样的事,也   少不得叫上定远侯府的人,何况今年定远侯府还有人在京城。   是以梁二公子此番也在随驾之列,且此番并不是他第一次去承德行宫,然颜曦也不是第一次去,二人早前竟没见过面,反倒是在大相国寺前,来了个一见钟情,也真是姻缘天定了。   许夷光闻言,无奈道:“曦姐姐不是知道我去不了吗?不过总归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见姐夫,且等下次吧。”   颜曦点头叹道:“嗯,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出发前安排你见一见他是没时间了,且等我回来再说吧。”   许夷光应了,又陪了颜曦一会儿,眼见时辰不早,也就辞别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告辞回去了。不想回家一看,竟有一位宫里来的公公正等着她,李氏见女儿好容易回来了,忙起身与她道:“这位是常公公手下的成公公,等你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我正说你再不回来,就要打发人寻你去了,所幸你总   算回来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多陪了曦姐姐一会儿,所以回来迟了。”   一面与那成公公应酬,“让成公公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   后者已在打千儿行礼了,起身后赔笑道:“县主言重了,奴才愧不敢当,县主叫奴才小成子吧,当不得县主这一声‘公公’。”   许夷光却笑道:“成公公既是常公公麾下得用的,怎么当不得了?您就别与我客气了,只不知公公忽然前来,所为何事,还请公公直言。”小成子忙笑道:“看奴才,一见县主这般亲切随和,就忘记正事了。是这样的,皇上不是定了大后日出发去承恩行宫吗,因此番太后娘娘身体微恙,皇后娘娘放心不下,说自己也不去行宫了,还有太妃娘娘们与各家各府的老夫人们都不去,所以太医院只能去四位太医,人手便有些个欠缺,且娘娘小主们都身份尊贵,向来都有指定的太医请脉,乍然换人,既不习惯也不方便,所以皇上便说了,让县主也随驾   ,一来可以让娘娘小主们安心,二来也可以让县主趁机散散心,还请县主这两日好生安排准备一下吧。”   让自己也随驾去承恩行宫?许夷光一怔,也不知是哪个妃嫔在皇上面前说的,想来定是很受宠的,这下可好,皇命不可违,自己是不去也得去了。 第417章 出发   许夷光心里忖度着,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早就听说承恩行宫风景优美,与京城大不相同,沿途也是景致多变了,还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亲自去瞧一瞧,倒是没想到,这么快机   会便来了,都是皇上厚爱,也是托的常公公与成公公的福。还请成公公回去告知常公公,我一定会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准备好,定不会误了事的。”小成子笑道:“有县主这句话,奴才便放心了,大后日请县主一早便等着,内务府自会派车来接的。对了,县主只能带一个丫鬟贴身服侍,来回也得至少两个多月的时间,还请县主把箱笼都带齐了,也省得   中途不方便。”   许夷光应了,只说届时不用内务府派车来接了,又亲自塞了小成子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送了他出去。   待将人送出门后,方敛了笑容,蹙起了眉头,如今春分谷雨也勉强能独挑大梁了,加上有汪思邈在外面坐镇指挥,九芝堂她倒不是很担心了,她离开两三个月,应当都出不了事。关键是李氏,她一出门就是那么长的时间,万一许家的人趁机登门骚扰她,甚至逼迫她怎么办,她到底还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头,之前随她搬出来,也是打的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好就近照顾她的名头   ,过两日她都不在了,李氏自然也没有再单独留住在外面的理由,许家的理由可都是现成的,一个人住在外面多让人担心啊,还是搬回去住,大家能有个照应的好。   何况就算许家的人不会登门骚扰逼迫李氏,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许夷光也不能放心。   到底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这事儿的,她真是谢谢她!如此蹙着眉头回到厅堂,李氏一见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是在愁什么,反倒宽慰起她来:“敏敏,你就放心去你的吧,娘内有吴妈妈胡妈妈陪着,外有护院们护着,离承恩侯府还这么近,有个什么动静那边儿   都能听到,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你呢,就只管安心去散淡你的,这些日子,你也够累的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况皇上都亲自发话了,哪是她们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得亏随行有傅御,不然李氏也不能放心让女儿去。   许夷光何尝不知道事到如今,已没有她说“不”的权利,问题是实际困难也摆在眼前,若不然,一开始她就答应颜曦去了。   想了半晌,也只想出了一个明知不可能的办法,“娘,要不,您跟我一起去吧?”李氏笑起来:“娘倒是想去呢,可娘一介白身,以什么身份去,娘也放心不下额间雪与一捧雪啊,总不能连它们一起带上吧?敏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腿长在娘身上,娘坚持不回去,他们难道还能硬来   不成?你若实在不放心,就与承恩侯太夫人说一声,但凡他们敢逼娘,立刻来救场,如此不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弱,你就给我一次机会证明一下自己又何妨?”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只得道:“那好吧,我明儿就见承恩侯太夫人去。”   许瑶光那儿她也得尽快送封信去,让她真有事时,帮着周旋一下,或是提前送个信儿过来,索性直接让娘避开了才是。   也不知道此番许大老爷有没有份儿随驾?若是他不去,就留在京里,应当会知道约束好许老太太吧?还有九芝堂,说是春分谷雨都能独挑大梁了,不事先安排交代一番,她又如何真能放心离开?还得与镇国公老夫人和新安王世子妃都打个招呼才是,万一娘真出个什么事,人多才能力量大……光是想想,都   觉得事情多到数不过来了,果然计划乍然被打乱,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到了晚间,傅御来了,见许夷光屋里正乱着收拾箱笼,许夷光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忙道:“敏敏,你放心,我会安排人保护太太,定不会让任何人给太太委屈受的,你就放心吧。”   显然,他也已知道许夷光要随驾去承德行宫的事了,他私心里自是高兴的,如此两个人不但不用一分开就是两三个月,还能比如今有更多的机会见面相处了,他当然是乐见其成。   却也知道许夷光放心不下李氏,不想去,面上自然不敢表露出来。   许夷光闻言,脸色仍好看不起来,道:“我和娘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这些年来我也保护她保护惯了,忽然让我离开那么久,我怎么能放心?”傅御点点头,“我都明白,但皇上发了话,结局便已不可更改,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是不是?何况承德行宫离京城也就六百里而已,快马加鞭的话,至多一天一夜,便能赶回来,若真太太有什么事了   ,我立刻赶回来便是,什么大不了的。”说得许夷光心里稍稍轻松了些,“金吾卫是随身护卫皇上的,怎么可能你想走时就能走,你想来时便来?不过你说得对,结局已不可更改,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吧,这可是去承德行宫,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荣   幸呢。而且我从未出过远门,就算心里一直想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却因琐事缠身,一直下不了决心,如今不用我自己下决心,一路上什么也都是安排好了的,不用自己操心了,也挺好的,不是吗?”傅御笑起来:“这样想就对了。我会把辛寅留下,保护太太的,他向来最是沉稳可靠,我交代的事,就从来没有办砸的,而且找当年证据的事,也一直是他在办,他留下既可以继续找证据,也可以保护太太   ,倒是两全其美了,指不定等我们回京时,他已找到了证据也未可知。”   许夷光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若娘已与许二老爷和离了,她也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哦对了,还得多嘴警告一句汪师叔,千万别想着娘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便时常登门看一看娘什么的,他与娘倒是问心无愧,可落在那些个心思不干净的眼里,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还是防微杜渐的好   。   之后两日,许夷光忙得堪称是脚不沾地。   好在总算还是赶在出发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了。于是到了六月六日,便辞别李氏,带着小寒,——她搬进县主府后买的丫鬟之一,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教与历练,也算是勉强能用了,等内务府的马车来了后,主仆两个便上了马车,离了县主府,直奔阜城门外去,等着御辇与妃嫔们的车驾过了后,再跟在后面出发。 第418章 赶路   对于许夷光最终也不得不随众去承德行宫一事,最高兴的除了傅御,便要数颜曦了。等许夷光的马车停稳后,她立时便爬了上来,笑道:“夷光,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半天了,不过来了就好。哎,你带骑装了,承德行宫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到时候我们日日都去跑马,你说好不好   ?这个季节的草原最漂亮不过了,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许夷光见她兴致勃勃的,事情既已成了定局,她人都在这里了,想再多也是无益,便也笑了起来,道:“上次骑了马后,我浑身痛得只差没散架,当时就发了誓,以后再不骑了,所以到时候你要跑马就自己   跑去吧,不对,你还可以叫上梁姐夫,梁姐夫骑马肯定比你厉害多了,你到时候别哭啊,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梁姐夫不敢赢你呢?”   说得颜曦红了脸,啐道:“如今一日不笑话儿我,你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我知道了你和傅将军的事后,可没像你这样,惹急了我,我也不客气了啊,哼,论嘴皮子功夫,我还从没怕过人!”   许夷光立时告饶:“好姐姐,我以后再不说了便是,你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这还差不多。”颜曦这才笑起来。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听得有鸣炮的声音了,然后便是开道的金吾卫先行打马通过,知道御辇快要到了,忙都下车做好准备,等御辇一到,都就地跪了下去,等御辇过了后,才都站了起来,各自上了马   车,缀在后面。   其时已是辰正了,太阳火球一般升了起来,烤得地面热气腾腾的,再这般上车下车的一折腾,谁能不汗流浃背?   是以一上了自家的马车,颜曦便立时吩咐丫鬟:“快把冰釜的小孔大孔都给我打开,这么热的天儿,要不是想着去了承德行宫后就凉快了,我才不想出门呢。”   此番镇国公府随驾的女眷只有镇国公世子夫人和颜曦并颜五小姐姑嫂两个,是以国公府准备的两辆马车都宽松得很,一应吃穿用度也都带足的了。   既有现成的,许夷光自然也不会与颜曦客气,早让胡阿吉把自己的箱笼都搬到颜曦的马车上,打发了他回去,这会儿也是带着小寒,径自上了颜曦的马车。   丫鬟忙依言把冰釜的孔都给旋开了,还拿扇子对着孔扇起来,立时一股凉凉的风便扑面而来,让颜曦与许夷光都舒了一口气。   许夷光因笑道:“这会儿若是再有一碗加了冰的绿豆汤喝喝,就更舒服了。”   颜曦也笑,“这有什么难的,雨桐。”   她的丫鬟闻言,便忙放下扇子,打开冰釜下面的格子,取了个食盒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不是绿豆汤,又是什么?一碗冰镇绿豆汤下肚,许夷光越发舒坦了,玩笑似的感叹了一回:“啧,果然跟着曦姐姐混有肉吃,这样的享受,这一路上可不是谁都有的,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到回京那一日,我可都赖定曦姐姐了   啊!”   方正色问起颜曦来:“曦姐姐,你知道此番都有哪些娘娘小主随驾吗?”颜曦想了想,道:“听说贤妃娘娘、兰妃娘娘与容妃娘娘都在,再就是李昭容和罗修媛,还有谨贵嫔与祥贵嫔,主位娘娘就这些,然后便是几位婕妤与美人了,都是新近很得宠的……夷光,你也别担心,你   好歹是御封的县主,她们谁也不敢当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给你脸色看的,何况还有贤妃娘娘在呢,她可是此行位份最高的,到了行宫后,后宫的事必定也会由她一力主持,她一定会护着你的。”   许夷光倒不是担心娘娘小主们给自己脸色看,不过是想事先多了解一些情况罢了,闻言笑道:“曦姐姐不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吗?所以娘娘小主们定不会给我脸色看的,我不过白问问罢了。”   皇子们的生母,倒是除了自幼染疾的二皇子与自幼失母的七皇子的,都来了,尤其如今储位未定,又暂时没了方皇后弹压,只怕行宫的后宫要热闹了。——这还是许夷光前儿去承恩侯府时,承恩侯太夫人叮嘱她的,说此番她若只是去避暑游玩的,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消小心谨慎些足矣,可她偏是顶着大夫名头去的,只怕届时不少娘娘小主都会请她   诊脉治病,那便一个不慎,便会或是莫名或是被动的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那光小心谨慎些就不够了,得加倍小心谨慎,切记少看少听少说,哪怕在面对贤妃时,也最好如此才是。毕竟如今她与傅御关系还没定下,且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关系定下,二人甚至已经是夫妻了,在必要的时候,她都是极有可能被牺牲掉的,当然,许夷光对傅御还是有信心的,可傅御以外的其他人,那就   说不准了。许夷光也知道,承恩侯太夫人是真心为她好,不然不会与她说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末了还与她说,若真遇上困难了,就设法向承恩侯求助,作为皇上的正牌小舅子,以往是身体不好,心情郁结,所以诸如   此类的行动,承恩侯才从不参与的。   如今他身体好了许多,心情更是大好,自然是时候回到自己和自家该在的位子上了,所以此行承恩侯夫人虽放心不下儿子,留在了京中,承恩侯却是在随驾之列的。   许夷光自是在感激道谢之余,将承恩侯太夫人的话都应了,反正她只是一个大夫,除了治病,旁的都不会,也都管不了。   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大部队从前至后渐次慢了下来,然后有金吾卫打马沿途传话:“皇上有旨,就地修整,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这个‘就地修整’,自然就是就地用餐和解决三急问题了。   许夷光与颜曦都不饿,随意吃了两块点心,便趴在车窗前,看起前后都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马队和人群来。   见马背上的金吾卫又威风又挺拔,颜曦忽然笑道:“夷光,你见过傅将军穿官服的样子吗?一定很好看。”   许夷光上次进宫时见过傅御穿官服的样子了,自然是好看的,却少不得假意谦逊一番:“偶然见过一次,还行吧,倒是梁姐夫,也不知是在我们前面,还是后面呢,曦姐姐看见了,可得指与我瞧瞧。”   心里则想着,傅御总不能一直都护卫圣驾左右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很快大部队便再次出发了。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停在内务府的人提前赶到,搭好的营帐里,简单歇息了一晚,次日起来继续赶路。 第419章 行宫   次日,许夷光终于远远见了傅御一面,他穿了全套的官服,在烈日下,越发的光芒耀眼了。但只是眩晕了片刻,许夷光便回到了现实当中,这么热的天,她坐在马车里,冰釜一直转着,尚且会觉得热,傅御却一直暴晒在大太阳底下,早晚可能还敖得住,大中午的要怎么熬,可别还没到承德行宫   ,人就先因中暑而病倒了。   午间休憩时,得设法递个话儿给他,让他晚间来见她一面才是。   许夷光还在颜曦的指引下,远远见了梁二公子一面,后者高大英俊,挺直如松,最重要的是,笑起来果然如冬日暖阳般热情四溢,不怪能让颜曦一见钟情。   不由越发的替颜曦高兴了。   晚间停下来歇息后,许夷光照例与颜曦住了一个营帐,条件自然远不能与京中各自家里相比,帐内不过一张简陋的床,一张简陋的小桌子罢了。   用过简单的晚餐后,颜曦见时辰还早,便要拉了许夷光去镇国公世子夫人帐内串门去,旅途无聊且沉闷,晚间时间尤其难熬,有了昨晚上的经验,今晚上大家能凑一桌叶子牌,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可惜许夷光惦记着待会儿傅御要来找她,不肯去,颜曦问为什么,她又闭口不肯说。   颜曦也不是个笨人,问了几次后,也就看出端倪来了,笑得一脸促狭的低声道:“是不是待会儿傅将军要来找你啊?”   可真是羡慕啊,她与梁二公子虽已定了亲,已是未婚的夫妻了,可真论起来,其实远不如许夷光与傅御亲近与默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梁二公子才会特意来找她?   羡慕归羡慕,颜曦更识趣,很快便带着雨桐出了营帐,去了前面镇国公世子夫人帐里。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待会儿傅御来了,她和他总不能在帐外说话,人多眼杂的,让人看了去,可该如何是好?她又不能直接开口,让颜曦回避一下,如今颜曦能这般善解人意,当然最好了。   不多一会儿,傅御果然来了,小寒忙行礼退下,守到了帐外去。   傅御方笑道:“敏敏,找我有什么急事吗?便你不打发人递话儿给我,我今晚也要来找你的,可见我们是多么的心有灵犀。”许夷光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都先找你了,你当然这么说,不然谁知道你今晚会不会真来找我?好了,此地你不宜久留,且不贫嘴了,我找你来,是瞧你白日热成那样,怕你中暑,所以与你备了些雪津丹   和藿香正气丸,你记得明儿一早起来就各吃一丸,身上也随时带着,觉得头晕眼花了,就立刻噙一丸在嘴里,不然还没到行宫,就先中暑了。”傅御没想到她特地找他来,是为了这个,黑眸里都是笑意,柔声道:“我不热,习武之人都会调节内息,比常人更耐寒也更耐热,所以敏敏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这两日累着没?你第一次出远门,哪怕一直   都坐着,身体也未必吃得消,得亏还有颜四小姐与你作伴,不然你更得无聊,更得觉得时间难熬了。”   偏他既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公然的过来陪她,只能等以后二人成亲了,再找机会单独带她出京游玩一番了。许夷光笑道:“是有些累,不过闷倒是不会觉得闷,曦姐姐一个人说话,都快抵上三个人了,有她作伴,怎么会闷?何况这一路上风景是真不错,只恨我于丹青一道之上不擅长,不然一路画了画回去给娘看   ,让娘也能见识一番了。”   傅御笑道:“这有何难,以后我们找机会带了太太一起出京各处都瞧瞧便是。”顿了顿,又道,“因为人多,如今一日里至多只能赶六十里路,所以还得七八日才能到行宫,敏敏你先忍忍,等到了行宫后,大姐位份最高,届时我让她给你安排个清净些的院子,让你住得舒心些。承德那   边还有街市,与京城相比,虽差了不少,却别有一番意趣,到时候我也定会找了机会,带你去游逛一番的。”   许夷光点头笑道:“那敢情好,我又能一饱眼福与口福了。不过听说此番随驾的娘娘小主不少,就怕我届时不得空。”傅御笑容一沉,道:“你是县主,不是太医,此番来承德行宫给那些娘娘小主看病只是顺便,不是本分,谁也不能勉强你,我也会告诉大姐,各宫的娘娘小主有需要时,尽量先给安排太医,太医安排不过来   了,再打发人请你去的,不然那四个太医跟来做什么?”   此番孙太医与何太医都没随驾,随驾的是太医院的院正大人江太医,若是孙太医,傅御也不敢说这话。   若贤妃能替她直接挡去一部分的麻烦,当然最好了,可万一……恰是贤妃,想要通过她达到什么目的呢,那她还要、也还能明哲保身吗?   许夷光想着,攥紧了拳头,笑道:“总归到时候再说吧,万一娘娘小主们压根儿不打算找我诊脉看病呢?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一早起来赶路呢。”   傅御哪舍得走,每次都恨不能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才好。   却也知道这不只是许夷光一个人的帐子,他留得越久,颜曦就得在外面待得越晚,只得说了一句:“那我明晚再来瞧你。”出了帐子,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如此又赶在七八日的路,总算在一个傍晚,大部队抵达了承德行宫,其时恰是茫茫草原的落日之时,夕阳的余晖衬得行宫林立的殿宇都金灿灿的,比之京城的皇宫,竟是毫不逊色。   皇上自然由皇子和亲贵文武们簇拥着走中门,一路华盖遮顶,彩旗笙笙的,很快便经中门前的汉白玉七拱桥,进了中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以内。   余下众宫眷女眷方由贤妃打头,经侧门进后宫,然后由行宫的执事太监宫女和内务府的官员一道,引着各自往提前安排好的各自的院子去安置。   许夷光仍是与颜曦住了一个院子,镇国公世子夫人与五小姐也与她们同住,至于镇国公世子,却是只能住在行宫的外围芜房了,承德行宫是不小,比之京城,到底还是差得远。   安顿下来后,许夷光与颜曦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等洗完澡出来,头发也绞干后,方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也有心情说笑了:“这承德行宫果真比京城凉快不少,这要是在京城,这会儿屋里没有冰盆子,可不好过,这里竟连扇子都不用扇,总算没白费过去十来日一日比一日难熬的赶路。”颜曦笑道:“我早说过你会不虚此行的,如今怎么样,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第420章 自家人   说笑着用了与路上大不相同的、热气腾腾的晚膳后,许夷光与颜曦姑嫂姐妹三个又说笑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回房歇下了,睡了十来日的简陋营帐,如今终于可以高床软枕了,真是看一眼床,都觉得困了,   何况行宫还凉快,就让人更想好好睡一觉了。   于是一夜好睡的结果,就是次日终于睡饱了,满足的睁开眼睛时,却见天早已大亮,太阳都已升得老高了。   许夷光心里一紧,忙起身穿起衣裳来,一面急声问听见声音跑进来的小寒:“什么时辰了,怎么没有按时叫我起来?曦姐姐与世子夫人还有五小姐,都起来了吗?”小寒忙笑道:“县主别担心,世子夫人与四小姐五小姐也都还没起来,世子夫人跟前儿的香巧姐姐说了,每次来行宫的第二日,都是约定俗成的修整日子,这一日大家都可以想睡到几时就几时,时间完全是   自由的,所以让奴婢不必急着叫县主起来,她与雨桐姐姐和绿绣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许夷光闻言,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我还想着才来的第一日,就起迟了,可不白让人笑话儿。你去打了水来,服侍我梳洗吧。”   小寒忙答应着去了,片刻后打了水回来,服侍许夷光梳洗了一回,就听得旁边屋里颜曦也起来了。   许夷光遂去了颜曦屋里,就见颜曦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一见她进来就笑道:“夷光,昨夜睡得好吗?这边比京里凉快多了,半夜还要盖被子,我反正睡得好久没这么好过了。”“看出来了,曦姐姐这么好的精神。”许夷光笑道,“我也睡得好,一觉醒来见太阳都老高了,还唬了一跳,想着起晚了要误事了,经小寒一提醒,才知道今儿想睡多晚都可以,不过已经睡足了,也再睡不着   了。”   颜曦点点头:“不但今儿个,后面的日子我们也几乎都不用早起的,我们又不用向谁请安,也没有其他事情做,总归日日都只需想着要怎么样吃喝玩乐就对了。”   许夷光微蹙眉尖,笑道:“是吗?这么好啊?”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这么闲啊’,她自来忙惯了的,忽然让她这么闲,还真不习惯呢,且也会觉得虚度了大好的光阴。   两个人正说着,香巧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大奶奶请四小姐与小姐过去用早膳呢。”   许夷光与颜曦便去了镇国公世子夫人的屋里,就见颜五小姐已经到了,大家各自行了礼,便团团坐下,用起早膳来。一时用完了早膳,镇国公世子夫人笑道:“县主、五妹妹,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行宫,要不要各处逛逛去?内宫无召不能进,与京中一样,但咱们外命妇与女眷们住的第二重殿宇,也有花园,园中还颇有   几处能看的景致,要不我和四妹妹带了你们瞧瞧去,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让你们熟悉一下四周,省得回头一个不慎迷了路,可就不好了。”   颜五小姐闻言,立时笑道:“那就麻烦大嫂和四姐姐了。”   许夷光总不能扫大家的兴,只得也笑道:“行宫这边凉快,逛花园正正好。”   于是姑嫂四个又简单收拾一番,出了她们住的院子,一路逶迤着往花园而去,花园较之京中的御花园,倒真是别有一番风景,且天蓝水清,微风拂面的,让人再不好的心情,都能无端好上几分。   游玩的过程中,还遇上了其他人家的女眷,彼此纵不是十分交好,也都是熟识的,少不得要彼此行礼寒暄一番。   如此时间自然过得更快,不一时就午时了。镇国公世子夫人见颜五小姐一脸的意犹未尽,笑道:“晚间依例皇上会设宴款待群臣,那贤妃娘娘应当也会设宴款待此行的所有内外命妇和女眷们,我们用过午膳后,都得好生休息一番,以免晚间精神不济   才是,所以没逛完的地方,只能改日再来的,横竖要在行宫待整整两个月呢,有的是机会。”   颜五小姐便笑道:“那便改日再来就是,万不能在晚宴上失态了。”许夷光用过午膳后,便回了自己屋里,想到往日的这时候,自己一多半正忙得连用午膳的空档都没有,可忙虽忙,心情却是畅快而充实的,如今可好,闲成这样,且这样闲的日子,还得过两个月……就觉得   自己这一趟真是不该来,一千个一万个不该来!   也不知道连日来九芝堂是不是一切都顺利?春分谷雨做过几台手术了?娘一个人在家又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偏昨夜睡得太好,这会儿根本了无睡觉,连想睡觉打发时间都不成……   又发了一会儿呆,许夷光越发百无聊赖了,正想叫了小寒去看看颜曦睡没睡,小寒倒先进来了,还带了一个人进来,不是别个,竟是贤妃跟前儿的沉香。   许夷光一怔,沉香来做什么?   沉香已笑着屈膝福了下去:“县主,我们娘娘请您即刻去一趟。”   许夷光起身受了她半礼,笑道:“敢问沉香姑姑,娘娘传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沉香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只让奴婢来请县主,县主去了不就知道了?”   许夷光点点头,“也是,那姑姑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小寒,你去与世子夫人和曦姐姐都说一声,就说贤妃娘娘传我,我去去就来,也省得她们万一找不到人时担心。”   小寒忙答应着去了,沉香也识趣的退到了外面去,许夷光方一边换衣,一边想着贤妃传她的用意来,难道是让自己看病去的?可一路上没听说贤妃或是哪个妃嫔不适啊,自己小心谨慎些总没错的。   一炷香的时间后,许夷光随沉香抵达了贤妃的寝殿,规格自不能与她在京中的永福宫比,却也朱墙黄瓦,宽阔轩朗,比之许夷光她们住的小院子,远不是一个档次的。   贤妃一身家常宫装,头上只簪了一支巴掌大的衔珠凤钗,一见许夷光进来,便笑道:“都是自己人,康宁快别客气了,没见本宫连见客衣裳都没换吗,就是想着自己人不必那般刻意生分,快坐,快坐。”   许夷光却仍坚持全了礼,方半身坐了,笑道:“不知娘娘急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贤妃莞尔一笑,嗔道:“不是说了都是自己人,让康宁你别这么客气的吗?况没有事,本宫就不能见你了?看来康宁还没有拿本宫当自家人看待啊,本宫可真难过……”“好了,不开玩笑了,本宫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一路上可都还好吧?到了行宫里,又还习不习惯?本宫知道你走不开,所以虽一开始便很想你能来,却一直没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开过口,倒是没想到,终归还是有其他人开了口,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不管是谁,你既来了,便既来且安,好生歇息散淡两个月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知道得几年后才有了,你就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第421章 姑嫂   许夷光笑着应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女一路上有镇国公府的四小姐作伴,到了行宫后,也有镇国公世子夫人照顾,一切都挺好的,娘娘只管放心吧。”贤妃点头笑道:“你既一切都好,本宫也放心了。缺什么只管告诉你们院里服侍的宫人,本宫已让沉香与她们打过招呼了,她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就是行宫宫人少,此番来的人却多,所以各处能分到的宫人   都有限,铁定比不上大家在家时,少不得只能克服一下了。”   像许夷光她们院子一共四个主子,却只分到了两个宫人服侍,再就是两个同时还兼着其他院子洒扫及做其他粗活儿的宫役,得亏她们还各带了一个丫鬟来,不然泰半的事,可都得她们亲力亲为了。许夷光自来独立惯了的,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还有颜五小姐,却多少都有些不适应,然再不适应又如何,连娘娘小主们跟前儿服侍的人都远不能与在京中时相比了,何况   她们?   许夷光因笑道:“臣女带了一个素日使惯了的丫鬟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娘娘尽管放心。”贤妃笑道:“本宫倒是很想放心,可有人一得了机会,就要在本宫面前说个不停,本宫这心如何放得下?况你此番是以相当于半个太医身份来的,后面怕是免不得与各宫的娘娘小主诊脉,只怕也真正闲不了   ,不过本宫会与各宫妃嫔都事先打好招呼,让她们小病小痛都别找你的,你是县主又不是太医,把太医的活儿一并做了,还让太医们跟来做什么?”   倒是与之前傅御的说辞差不多,看来傅御已与贤妃说过这事儿了。   许夷光忙向贤妃道了谢,又陪着贤妃说了几句话,行宫的太监总管来请示贤妃晚宴的事了,许夷光便趁机提出了告辞。   贤妃的确很忙,也不留她,与她说了一句:“晚宴设在水绿南薰殿,记得打扮得漂亮一些,玩得开心一些。”让沉香又送了她回去,还赐了她一只蜜瓜。   等许夷光回到自家的院子里时,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颜五小姐都在厅里等着她了,瞧得她回来,少不得笑问道:“贤妃娘娘传你去什么事儿呢?”   许夷光先打发了小寒去切蜜瓜,方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话音未落,颜曦已笑道:“明白了,姑嫂联络感情么,看来贤妃娘娘这个大姑姐,对你很是满意与喜欢?如今行宫这边是贤妃娘娘主理六宫,我们岂不是都能跟着你沾光了?”   说得许夷光红了脸,顾及着颜五小姐还在,忙瞪向颜曦道:“曦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再浑说,我不理你了啊。”   颜曦看了一眼旁边的颜五小姐,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笑道:“好好好,我再不浑说了,再不浑说了……大嫂,若是明儿天气也这般好,我们能去骑马吗?”   妃嫔们等闲不能出内宫,她们这些女眷却是连行宫都可以随意出入的,尤其镇国公府的女眷,想要出去就更方便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闻言,知道这个小姑子自来是个跳脱的,嫡亲的小姑子,性格又好,她做嫂子的也是真心喜欢,因笑道:“回头我打发人问问你们大哥去,若是他同意,当然没问题。”   颜曦立时欢呼起来:“大哥一定不会反对的,真是太好了,明儿就可以去骑马了。夷光,你就放心吧,我明儿慢慢儿的教你,一定不会像去年那样,让你次日起来浑身都痛了。”   许夷光却仍是心有戚戚焉,“我才不信你的话呢,反正届时痛的不是你。”姑嫂三个说话间,颜五小姐一直没说话,本来她娘颜三夫人近来很不受镇国公老夫人待见,她此行是来不了的,还是她娘厚着脸皮去托了镇国公世子夫人,镇国公世子夫人开了口,镇国公老夫人才同意了   她来。想着终于可以出来好生见识一番,运气好了,指不定得了哪家夫人的青眼,回去后连婚姻大事都一并给解决了……却没想到,她一路上都跟个隐形人似的,别说别家的人了,连自家大嫂与四姐都快把她当空   气了,反倒都围着许夷光一个外人转。   大嫂与四姐围着她转也罢了,可为什么连贤妃娘娘都对她这么好,如今根本还没定下名分呢,已俨然拿她当弟媳一般看待了,将来要是定下了名分,岂非越发要将她捧上天了?明明她的出身家世就比许夷光高出了那么多,一开始许夷光配她哥哥且远远配不上的,为什么到头来,她却连她的一半福气与运气都及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封了县主,得到了傅将军那样满京城女子都   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即将嫁入靖南侯府呢?   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贤妃打发宫人往各处传话了,晚宴定在酉正正式开宴,地点是水绿南薰殿,让大家届时都按时出席,好生放松一回,就当是皇上犒赏大家的一路辛苦。   于是大家忙各自回房,换了正式的衣裳与头面首饰,到了酉初,便出发去了水绿南薰殿。   就见殿内已先到了不少人了,衣香鬓影,人头攒动的,很是热闹。   许夷光少不得跟着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团团应酬了一回,除了地点不同,人却差不多仍是那批人,倒是与在京城时差不多。   不过等贤妃带着一众妃嫔到了以后,就与京中的宴会有些不一样了。   一众妃嫔个个儿都衣妆华贵,貌美动人,受了外命妇们的礼后,便依次落了座,然后外命妇与女眷们方也渐次落了座。   贤妃最先举了杯,说了几句“大家一路辛苦了,本宫先敬大家一杯”之类的开场词,再举了筷子,也就正式开宴了。   等各色珍馐佳肴都上来以后,又有伶人鱼贯进来,奏起乐跳起舞来,整个殿内的气氛也终于因此为之一松。   颜曦熬了这么久,早无聊得很了,这会儿终于可以借着丝竹声的遮掩,与许夷光咬耳朵了,“这行宫的宴会,可真是比在宫里时还要无聊几分,早知道不来了。”   许夷光低声道:“我也觉得挺无聊的,不像平常参加其他宴会时,大家还能说说笑笑……这还要在行宫待整整两个月呢,不会隔三岔五就有这样的宴会吧?”   不然大家得多无聊,虽然宴会也一样无聊,好歹还能打发一下时间。颜曦道:“过几日行宫这边都安顿好了后,周边蒙古各部的首领就要来觐见了,届时除了宴会,还会有那达慕大会什么的,说穿了就是把大家又拉到草原上玩乐去,倒是比今日这样的宴会有趣得多……不过无聊的时候还是更多,上次我来时,大家无聊了,都会凑在一起打打牌什么的,你等着看吧,过几日大家放松些了,就会有人凑牌局了,难得出来,大家总得自己找消遣不是?” 第422章 总算不用忍了   那还不是一样无聊么?许夷光腹诽着。颜曦见许夷光一脸的意兴阑珊,笑道:“夷光,你跟我娘一样,都是闲不住的人,所以这次我娘说什么也不肯来了呢,因为只要来过一次的人都知道,来了后成日里最发愁的事,便是要怎么玩乐消遣,打发   时间了……偏皇恩浩荡,不能不受,所以你没发现么,各家来的几乎都不是当家主母,而是各家的玩主儿。”   “我早发现了。”许夷光点头,这算不算上下一起心照不宣的演一出“君恩臣受,皆大欢喜”的就大戏呢?   说完,她看了一眼上首正妆丽服,言笑晏晏的贤妃等人,低声问颜曦:“曦姐姐,坐在贤妃娘娘左右两边的,就是兰妃与容妃两位娘娘了?”   颜曦“嗯”了一声,“左边的是兰妃,右边的是容妃,虽说贤妃娘娘年纪要比她们大些,皇子也比她们生得晚,瞧着却比她们年轻漂亮多了,要不都说傅家的人生得好呢?”兰妃是三皇子的母妃,容妃是四皇子的母妃,大皇子乃方皇后所生,且嫡且长,可惜天不假年,五岁上便因病夭折了,如此二皇子便成了皇上实际的长子,可惜二皇子也是福薄,幼年因为一场高烧,成了   个痴儿,如今与其母妃华贵嫔一起养在深宫,几乎从不踏出宫门半步。   于是三皇子便又成了皇上实际意义上的长子,自然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其母兰妃,都“志向远大”。可惜三皇子到底非嫡非长,他能肖想的东西,与他年纪出身都差不多,甚至还更胜一筹的四皇子五皇子自然也能想,所以贤妃与兰妃容妃之间,水火不容到几乎早已是人尽皆知了,也难为她们当面还能笑   得这般的和气与灿烂。颜曦说完,忽然咝了一声:“怎么没见三皇子妃?难道没来?也是,其他皇子都没带女眷来,就三皇子一个人带了,说起来可不好听……哎,可真无聊啊,这宴席什么时候才会散?不然我们找借口去外面逛   会儿?”   许夷光忙道:“还是别了,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或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去,可就后悔莫及了,还是再忍忍吧,娘娘们都身娇体贵的,想来也坐不了多久了。”   颜曦一想也是,只得叹道:“好吧,那就再忍忍吧,上次来没觉得这般无聊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贤妃终于笑道:“既然大家都尽兴了,那今儿就先散了吧,过几日大家又再聚。”   众人方齐齐行礼,鱼贯往外退去。   颜曦一出了水绿南薰殿的门,就靠在了许夷光的肩膀上,“好累,怎么觉着比往日赶路还累呢?”   许夷光深有同感,道:“曦姐姐,本来我是不想明儿同了你一道去骑马的,如今看来,时间这般难打发,我还是同了你一起去吧,那我们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你可得好好教我,尽快让我出师啊。”   所谓“技多不压身”,既然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趁此机会,咬牙把骑马彻底学会算了,万一将来就派上用场了呢?   颜曦道:“上午吧,下午还能睡觉打发时间,上午刚起来没一会儿,哪里睡得着?照这个无聊程度来看,你又聪明,要不了几日,就能出师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我下午再看医书。”得亏带了医书来,不然更难打发时间了,不然趁此机会,也教小寒一点东西得了?颜曦哀叹道:“你下午还有医书看,我怎么办?上次来时,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至少十几二十个,大家每日不是赛马就是投壶蹴鞠,时间一点也不难打发,如今却是出嫁的出嫁,备嫁的备嫁,剩下的都   是比我年纪小的了,根本与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嘛,夷光,幸亏你还来了,不然我指不定明日就想回京了。”   许夷光笑起来:“所以我是牺牲了小我,成全了大我啊。”   两个人在后面说着话儿,眼见前面的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五小姐已经进了院门,正要加快脚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等回过神来,许夷光先就惊喜的低呼起来:“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御长身玉立,冷峻肃然,看向许夷光的黑眸里却满是温柔,“特意等你来的。”   旁边颜曦很是识趣,屈膝给傅御行了个礼,便扔下一句:“夷光,那我先进去了啊。”带着雨桐进了院门去。   心里简直羡慕极了,怎么傅将军在人前那般冷静严肃的一个人,待夷光就这般好这般上心呢,不像自家那个木头,一路上除了打发人送过两次东西给她,话都没亲自找她说过。   傅御待颜曦走远了,方拉了许夷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继续柔声道:“敏敏,这两日还好吧?住得还习惯吧?听说大姐下午找你了,都说什么了?”   可惜行宫院子不够分,不能给敏敏单独弄一个,不然他就真是夜夜都可以去见她,也不用一到时间就必须离开了。许夷光笑道:“娘娘找我也是为了问我住得可还习惯,还说她会替我把能挡的都挡了,实在挡不住了的,才让我去给娘娘小主们看病的,所以我肯定会比想象的还要闲,已经约好曦姐姐明儿上午开始,让她   教我骑马了,她无聊得很,说要不是我来,明儿就想回京了呢。”“你要学骑马?”傅御忙道,“等我忙过了这几日,我教你啊,颜四小姐马骑得再好,还能比得上我不成?我亲自教你,才能名师出高徒……真的敏敏,你等我几日,我把整个行宫内外都布好防,排好班次,   再与西山大营跟来的三千将士和承德本地卫所的驻军将士商量安排好整个承德的戍卫后,空闲的时候就比较多了,到时候我白日教你骑马,晚间带你四处游玩吃好吃的去,你一定不会无聊了。”   学骑马自然免不得身体接触,虽然颜四小姐同为女子,他一样不愿让她与敏敏有必要接触以外的任何接触,换了他就不一样了,温香软玉在怀,情意绵绵的……不是,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多好!   傅御说完,猛地想到一个问题,忙又道:“敏敏,颜四小姐跟你如今是一人住一间屋子了吧?”路上是没办法,他只能忍了颜曦与敏敏一直一起睡,偏二人白日还一个马车,等同于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是在一起的,倒比他与敏敏相识相知相许至今,单独相处的时间的总和还要多了,也比他更亲密   ,叫他怎么能忍?   总算如今可以不用忍了!许夷光哭笑不得,“你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成日里都想什么呢?我如今的确和曦姐姐一人住一间屋子,这你总满意了吧?所以,安心忙你自己的事吧,等你忙完了,是要骑马还是要游玩,又再说也不迟。” 第423章 兰妃召见   傅御却十分的坚持,“不能到时候再说,就得现在说,敏敏,你就答应我,等我教你骑马好不好?我真忙不了几日了,后面除非皇上出宫去,否则我几乎日日都得闲了……颜四小姐真那么闲,不会找梁二公   子玩去?”   许夷光道:“曦姐姐倒是想呢,这不是两个人到底不比我们这般熟悉,不好意思么?梁二公子又不比你,可以随意出入内宫。”话音未落,傅御已道:“这有何难,我替他们当信使去,明儿上午约在练马场是不是?梁令宁应当不是扭捏的性子,我与他大哥梁令安打过交道,他大哥就是个大方豁达的,想来有其兄必有其弟,不然也做   不出才见过人姑娘一面,就登门提亲的事了,所以,他是必会去的,敏敏你就别去碍人家未婚小夫妻的眼了啊。”   听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许夷光再次哭笑不得,“我就是觉着无聊,才会想着学骑马的,你再把曦姐姐给我弄走了,我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岂不得更无聊了?”   傅御讪讪的,“就几日,真的就几日,等我忙完了,你就不会无聊了,敏敏你就委屈几日好不好?”许夷光见他凤眼里满是祈求,虽知道这厮一多半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心软,到底点了头:“好吧,那我这几日就看医书吧,横竖汪师叔的医书我还有很多地方没看懂的,就再参详参详,看能不能悟出更多来   。”   果然傅御立时笑得一脸的粲然,“那敏敏,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啊。有什么事,就让小寒去金吾卫的值房找丁卯,也可以设法传话给沉香,总归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许夷光想了想,道:“我正好现在就有事。也不知道我娘如今怎么样了,九芝堂又是什么情形,我算着时间,我娘的回信应当快到了,可我担心她报喜不报忧,所以想让你传个信儿回去问问辛寅,得他说的   与我娘说的一致,我才能放心。”   傅御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回头就安排下去。”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御十分的不舍,巴不得能与许夷光待得越久越好,可夜来蚊虫多,许夷光皮肤又娇嫩,不一时手上和脖颈上就被咬了几个包,心疼得他什么似的,只得目送她回了院子里,才提   气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许夷光刚回到自己屋里,颜曦便笑得一脸不可言说的过来了:“老实交代,方才都与傅将军说什么了,这么半日才进来……哎,夷光,我可真羡慕你啊,傅将军那样的人,谁能想到私下里会那般的温柔体贴   呢?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许夷光没答话,先让小寒取了自制的紫草膏来,把才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都涂了一遍,方笑道:“曦姐姐不用羡慕我,明儿你去练马场时,会有惊喜等着你的,所以,我明儿就不跟你一起去骑马了啊,省得   碍眼。”   “什么意思?”颜曦有些懵,见许夷光的笑与方才自己的笑简直如出一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夷光,你的意思是,明儿他、他要去练马场?”   许夷光笑着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傅将军自告奋勇替你们当信使去了。”   颜曦这才彻底的高兴起来:“真的?夷光,真是太感谢你和傅将军了……那我不跟你多说了啊,我回去挑明儿穿的骑装去了,他那么英俊,我也不能丑才是。”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门后了,看得许夷光摇着头直发笑,这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啊,明儿可别当真梁二公子的面儿也这样。   而且一听说梁二公子也要去练马场,就不管她去不去了,可真是个重色轻友的……浑然忘了细究起来,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了。翌日许夷光起来时,颜曦已经妆扮好了,一身火红色的骑装衬得她明媚至极,草草用过早膳便跑了,看得镇国公世子夫人直摇头,“这丫头,每次都是一说骑马,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夷光妹妹,五妹妹,   你们想不想去练马场,若是想去,就等我收拾一下,带你们去。”   许夷光笑道:“多谢大嫂子,我就不去了,您和五小姐一起去吧。”   不想颜五小姐也笑道:“大嫂,我约了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一起逛园子,也不去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只得笑道:“你们既都不去,我也不去了,省得晒黑了,像四妹妹那种怎么晒也晒不黑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于是各自回房。   只是许夷光刚取出医书看了一页不到,就有个二十来岁,杏眼桃腮的宫女找了来,屈膝行礼后笑道:“奴婢是兰妃娘娘跟前儿的绿翘,我们娘娘身体有些不适,想请县主去瞧瞧,未知县主现下可得空?”   昨夜还好好儿的,今儿就不适了?   许夷光心里怀疑,嘴上却关切的问道:“兰妃娘娘身体不适,可已瞧过太医了?我毕竟擅长的是妇儿科,远不若太医们医术扎实全面,经验丰富,就怕反倒延误了兰妃娘娘的病情。”   绿翘笑道:“谁不知道县主妙手仁心,神乎其技,连皇上与皇后娘娘都赞的?我们娘娘素日惯用的是蒋太医,可此番蒋太医并不在随驾之列,若贸然换了太医,难免不方便,只能请县主拨冗前往一趟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自是非去不可了,兰妃可不是什么低位份妃嫔,连贤妃也只比她高半阶而已,这事儿便是贤妃知道了,也未必就好驳她面子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加倍小心谨慎了。   不多一会儿,许夷光便随绿翘抵达了兰妃殿中。   兰妃着一袭天水碧的绡纱宫装,肌肤胜雪,五官明艳,近看之下倒比远看时要美上几分。   许夷光一进去便恭敬的给她见礼:“臣女见过兰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兰妃笑着叫了免礼,又上下打量了许夷光一回,方笑道:“早听说康宁县主不但医术高明,能妙手回春,人还生得仙女儿一般,今日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许夷光很不喜欢兰妃打量自己的目光,怎么说呢,就跟在掂量她这个人似的,面上仍笑道:“娘娘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听说娘娘身体不适,臣女且先给娘娘诊个脉可好?”早点诊完了脉,也好早点离开兰妃殿中,省得横生枝节。 第424章 三皇子   兰妃却摆手笑道:“不着急,本宫只是略有小恙罢了,难得本宫与县主投缘,县主且坐下吃杯茶,我们好生说会儿话,再诊脉也不迟啊。绿翘,上茶来,再把皇上昨儿赐的玛瑙葡萄洗些来,蜜瓜切些来,县   主可是本宫的贵客,万不能怠慢了。”   “是,娘娘。”绿翘忙答应着去了。   兰妃方笑着又招呼许夷光,“县主,快坐啊,千万别与本宫客气。”   许夷光却不过,只得道了谢,半身坐了,暗自打定主意不管兰妃说什么,自己都不接她的茬,把时间混过去也就是了。   兰妃见她略显拘谨,笑道:“县主且不必拘束,你是与本宫第一次相处,不知道本宫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等你以后与本宫相处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县主今年多大了?”   许夷光笑道:“回娘娘,十四了。”   兰妃笑着点头,“倒是与四公主差不多大,只此番四公主身体不适,没来行宫,不然你与四公主也一定投缘。”   四公主是养在兰妃宫里的,其生母与兰妃一道进宫,感情甚笃,却不幸在四公主两岁时因病亡故了,四公主顺理成章便由兰妃接着养了,所以她有此一说。兰妃说完,又问道:“平日除了医术,还喜欢什么?还念过些什么书呢?行宫到底不比京中方便,若是想什么吃的玩的了,只管打发人来回本宫,若是有什么困难了,也只管告诉本宫,本宫看见县主便想到   了四公主,情不自禁的便想对县主好呢。”许夷光笑着一一回了兰妃的话:“除了医术,没旁的喜欢了,主要学医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也的确顾不上旁的了。多谢娘娘关心,内务府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倒是暂时不缺什么,若真有需要了,少不得   厚着脸皮向娘娘开口。”   心里很是焦躁,这兰妃东拉西扯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半日都不切入正题,也不让自己给她诊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又顺着兰妃的话聊了一会儿,在许夷光再次提出先给她诊脉后,兰妃终于笑着伸出了手,“那就有劳县主了。”   许夷光忙道:“不敢。”倾身上前,凝神给兰妃诊起脉来。   结果却是与她第一次进宫时给贤妃诊脉一样,根本什么问题也没有,贤妃上次还能说是情有可原,兰妃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许夷光不由有些生气,道:“娘娘只是有些个上火罢了,旁的都还好,不过乍然换了地方,很多人都难免有些个水土不服,娘娘乃千金之躯,更是半点马虎不得,所以臣女给娘娘开个方子,娘娘吃上两日吧   ,就当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了,还请娘娘千万一顿不落的吃。”   她一定把药开得能有多苦,就多苦,让她好生喝一壶!   兰妃收回手腕笑道:“县主放心,本宫一定一顿不落的吃……”   话没说完,有宫女进来屈膝禀道:“娘娘,三皇子殿下请安来了。”   兰妃立时满脸的喜色,“这孩子,怎么这时候来请安,今儿不用随侍御前不成?快请进来吧。”   见许夷光起身要告退,忙笑道:“也不是外人,县主就不必回避了,本宫还有几句话与你说呢,总不能让县主又跑一趟不是?”   “可是……”许夷光还待再说,三皇子已大步进来了,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嘴角带笑,天然一副天潢贵胄的气度与派头,十分的夺人眼球。   “母妃万安。”三皇子先给兰妃行了礼,方看向许夷光道:“这位是?”   兰妃笑道:“这是康宁县主,本宫今儿起来后觉着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特地请了县主来给本宫诊脉。”   话音未落,三皇子已急道:“母妃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打发人去告诉儿臣一声呢?若儿臣不是正好过来给母妃请安,岂非至今还蒙在鼓里?”   兰妃忙笑道:“不过身体微恙,县主才也给本宫诊了脉,说本宫只是有点上火罢了,晟儿你就别担心了。”   三皇子闻言,仍有些不信:“真的?”随即看向许夷光,“县主,本殿下母妃真只是有些上火吗?”   许夷光屈膝一礼,头也不抬:“回三皇子殿下,娘娘的确只是有些个上火。”三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县主也这般说,本殿下便可以放心了。早听说县主医术高明,连父皇母后都赞的,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倒是没想到,今日能在母妃这里有幸一见,且县主与本殿下想象的,   好生不同,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许夷光仍是头也不抬,恭声答道:“三皇子殿下谬赞了,臣女不过都是侥幸罢了。娘娘,臣女且去外面给娘娘开方子,就不打扰娘娘与三皇子殿下说话儿了。”   兰妃顿了顿,笑道:“那本宫改日再召了你来说话儿吧,绿翘,服侍县主开了方子后,再好生送了县主回去。”   绿翘忙恭声应了,上前对许夷光做了个“请”的手势,“县主,请随奴婢来。”   许夷光便又是屈膝一礼,眼观鼻鼻观心的随绿翘退了出去,开好方子,与绿翘说了该怎么煎服后,总算离开了兰妃的寝殿,且一出了殿门,便笑着让绿翘留步。绿翘却十分的周到,非要将她送到,路上还一直赔笑与许夷光攀谈着:“县主小小年纪,医术便这般高明,让奴婢好生敬服,却也忍不住心疼,县主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不然您一个千金小姐,若   不是万不得已,谁能日复一日吃那样的苦,受那样的累呢……奴婢这话着实冒昧,也着实僭越,县主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吧?”许夷光不动声色,道:“怎么会,姑姑也是一番好意。不瞒姑姑,这些年我的确过得不算好,我家里的情况,满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呢?只当面不说罢了,所以我惟有加倍的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也让   自己站得更高,如此我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才算是没有白受,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也才会再不敢瞧不起我。”绿翘满脸的感同身受,“县主真是太不容易了,好在总算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是……奴婢今日虽才第一次见县主,却深觉彼此有缘,那奴婢就有话直说了啊。奴婢觉着吧,以县主的人品才貌,分明是   可以站得更高,甚至与我们娘娘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世间至高无上的富贵与尊荣的……”顿了顿,继续笑道:“说来咱们大周自开国以来,还从没册立过皇贵妃呢……我们三皇子妃娘娘身体又弱,连从京城到行宫,就十来日的车马劳顿都受不住,将来,府里的事,怕都只能托赖侧妃娘娘,所以我们娘娘如今最大的心愿啊,就是为我们殿下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侧妃娘娘,好替三皇子妃娘娘和她分忧呢。” 第425章 不识抬举   许夷光听到这里,终于彻底明白兰妃打的什么主意,三皇子又为何会突然来给兰妃请安,兰妃还不让自己回避,非要自己见上三皇子一面了。敢情是想变相的利诱自己呢,毕竟三皇子的人品才貌身份都摆在那儿,再加上一张“皇贵妃”的大饼,谁又能不动心呢?关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三皇子离那个位子,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比其他皇子都   更近一些,那张大饼就更诱人了。   可惜别说许夷光已经有傅御了,就算没有,她也从没想过要卷入皇家夺嫡那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里。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很清楚,非要说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可取之处,也就只有她的医术了,可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兰妃与三皇子又怎么可能缺一个大夫?   他们看重的,说到底还是她与承恩侯府,尤其是与方皇后的关系,就跟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最终接受她,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入了方皇后的青眼,能在承恩侯太夫人面前说上话儿一样!   许夷光心里已是明镜一般,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淡笑道:“以三皇子殿下的人品才貌,要挑一位德才兼备的侧妃娘娘,又有何拦?兰妃娘娘一定很快便能挑到合适的人选的。”   绿翘见她态度一下子疏离了许多,暗暗叫苦,难道康宁县主对娘娘和殿下开出的条件,竟是丝毫也不动心不成?可她明明说了想让自己变得更强,站得更高啊……   许夷光不待绿翘说话,又笑道:“我马上就到了,娘娘跟前儿必定也离不得姑姑,姑姑就送到这里,请回吧。”   说完点了下头,不由分说的转身径自去了。   余下绿翘看着她越走越远的娉婷背影,咬紧了嘴唇,半晌方一跺脚,疾步折了回去。   兰妃与三皇子正等着她,一见她回来,兰妃便先问道:“怎么样,康宁县主动心了吗?”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同为女人,兰妃敢说他们开的条件,这世间就没有哪个女人是能拒绝的。   三皇子没说话,却也一直看着绿翘,等她回话。   绿翘在两大主子的逼视下,简直如芒在背。   却又不能不回话,只得小心翼翼的道:“奴婢说了一大通,康宁县主却只说以殿下的人品才貌,娘娘一定会尽快为殿下挑到合意的侧妃娘娘的……怕是年纪小,根本没听懂奴婢的言外之意吧……”话没说完,兰妃已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唬得绿翘猛地一瑟缩,“什么没听懂,那样聪明通透的一个人,能将皇后和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夫人那样的人物们,都给哄得服服帖帖的,怎么可能没听懂?她是根本就没有为我们的条件动心呢!哼,我们肯给她一个侧妃,将来还肯给她一个皇贵妃,已经是给出天大的诚意了,她竟如此不识抬举,以为自己是谁呢,若不是皇后看重她,就凭她那个破落户的出身家世,   给我儿当个通房丫头且不配!”三皇子倒是没有似兰妃这般怒形于色,只一双眼睛忽然变得阴鸷起来,沉声道:“母妃且别生气,她不动心就算了,有母后的支持固然能为我们添几分胜算,可若没有,儿臣一样能笑到最后,母妃只管等着   瞧便是了,儿臣原也说过,弄这些小巧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要紧的从来都是父皇怎么想。”   本来还觉得那康宁县主生得委实不错,若母妃的计策能成,自己也算是人利双收了,倒是没想到,她竟这般不识抬举,她既不识抬举,他也不会勉强,终归将来后悔的绝不会是他!兰妃冷哼道:“你这孩子,总以为这些都是小巧,岂不知很多时候,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恰是被人忽略了或是根本没注意到的小节?而且枕边风的力量,你可别忽视了,不然妹喜妲己褒姒之流,怎么会遗臭万年?皇后是早已年老色衰了,可宫里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妃嫔,皇上何以每个月除了初一十五,总有几晚上会歇到凤仪殿,不就是因为敬重皇后这个结发之妻吗?你再想想,但凡皇后说的话,皇上又   有几次是会公然反对驳回的?所以若皇后肯哪怕只偏向咱们一点点,局势立时不一样了!”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而且那康宁县主还深受镇国公老夫人的喜爱,镇国公老夫人又一向在太后娘娘跟前儿有体面,若她成了你的侧妃,镇国公老夫人只消偶尔在太后娘娘面前替你说一句话,也够你受用无穷了……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以为靖南侯府真会聘她作四夫人呢?若靖南侯府真有诚意,怎么会一直拖到现在,也不登门提亲?贤妃那个贱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早早便让娘家弟弟把那小贱人的魂儿   给勾了去,只可恨本宫没有那么能干的弟弟,你也没有那么能干的舅舅!”   一开始兰妃与三皇子谁能想到会凭空多出一个康宁县主来呢?等终于注意到了许夷光,并开始意识到她的重要性时,她已是县主了,偏方皇后大权在握,兰妃想召许夷光入宫一见,必须得先征得方皇后的同意,而想也知道,方皇后一多半不会同意,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兰妃只能忍着。只当来了行宫,天高皇后远的,她总算有机会收服许夷光了,——傅御的确出色,是满京城有女儿的人家都想嫁的乘龙快婿,可再出色,他也只是一个臣子,将来撑死了也就只能给妻子一个一品诰命,哪   及得上当娘娘,还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娘娘富贵滔天,风光无限?   何况二人这不是还没定亲,只是听说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都对康宁县主十分喜爱,有聘她为靖南侯府四夫人的意思吗?那事情便有极大的可能出现变数。   一边是板上钉钉的富贵,一边却是还不确定的未来,傻子也该知道怎么选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恰恰遇上了一个不识抬举的傻子!三皇子终于让兰妃说得变了脸色,冷声道:“母妃说得对,若母后与皇祖母都肯哪怕只偶尔替我在父皇面前说一句话,也够我受益无穷了。可傅御那样的家世品貌才干,也不怪康宁县主不动心,谁会放着好   好的原配正室,人人羡慕的英雄夫人不当,反倒会选择屈居人下呢?”   “原配正室”四个字让兰妃的脸色瞬间越发难看起来,却也知道现下不是与儿子生气的时候,只得悻悻道:“谁事先知道会凭空冒出一个她来呢?不但当初就不娶甄氏了。”三皇子沉声道:“这话母妃以后最好都别再说了,至少别再当着儿臣的面说,儿臣对甄氏很满意,从没想过要换一个皇子妃,她的家世,也不是康宁县主会点医术,就能比的……既然不肯为我们所用,便也让其他人也用不成她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426章 容妃又来   许夷光回到自己屋里后,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随即便吩咐小寒:“你即刻去金吾卫的值房找一下丁大人,就说我今晚想见一见傅将军,让他帮忙转达一下。”   小寒没有随她一起去见兰妃,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见她神色凝重,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忙屈膝应了:“县主放心,奴婢这就去。”   “回来!”却才刚走到门边,又让许夷光给叫住了,“算了,不用去了。”兰妃召见了她是瞒不住人,至少瞒不住贤妃的,那傅御自然也能很快知道,只要他知道了,不用她打发人去找他,他也定会先来找她的,还是别横生枝节了,到底二人还没正式定亲,让人知道了,影响不   好。   小寒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应了,退下给许夷光沏茶去了。   许夷光方单手托腮,发起呆来。   她如今与傅御还名分未定呢,已经被迫卷入那些一个不慎便会要命的斗争里了,可以想见将来……她必定还会卷入得更深、更彻底。可有什么办法呢,选了那个人,认定了那个人,就得连同他的好的、不好的全盘接受,就如同傅御也将她的好的不好的,一并都无条件接收了一样,不然便不是真正的爱了,所以,某人可得加倍对她好才   是。   到了午时,颜曦回来了,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看便知在练马场与梁二公子相处甚欢。   许夷光不由笑道:“还以为重色轻友的人要下午才回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颜曦娇嗔的白了她一眼,道:“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竟然这样说我,早知道不巴巴的赶回来陪你了。”虽然事实是,大中午的练马场连个遮挡都没有,太阳晒得人着实受不了,梁二公子也担心她第一次出去与他骑马就待到下午才回来,回头镇国公世子知道了不高兴,去找他算账,所以催着她回来了,可这   话眼下能说么?当然不能啊!   许夷光却不好糊弄,直接道:“曦姐姐确定你不是因为被太阳晒得受不了,才决定回来的?还想骗我呢,哼,不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倒是你,与梁二公子玩得还开心吧?”颜曦见问,立时两眼放光,“还不错,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又赛了两场马,第一场我输了,第二场打了个平手,他说他是打小儿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还是男人,我却是个女孩子,又只是偶尔骑马,骑术竟也   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认真算来,已经比他厉害了。”说着压低了声音,“他还说,一路上和这两日,他都想找机会与我说话儿的,可又怕人多眼杂,惹人闲话儿,更惹得大哥大嫂对他印象不好,他还与宫门的侍卫搭上了话儿,打算通过侍卫传话儿给我,谁知   道傅将军倒先传了信儿去给他,让我好生谢谢夷光你和傅将军呢。”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道谢就不必了,只要梁二公子对曦姐姐好,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宫人送午膳来了,于是暂且打住,手挽手去了厅堂与镇国公世子夫人和颜五小姐一起用午膳。   一时膳毕,大家各自回房歇中觉。   许夷光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贤妃昨儿召见了她,兰妃上午召见了她,估计下午就该轮到容妃了……便没有更衣卸妆睡午觉,而是拿了医书在手,慢慢儿的看着,以免容妃真打发人来请时,手忙脚乱的。   果然才看了两页医书,就有容妃的宫女来请了:“奴婢碧珂,是容妃娘娘跟前儿服侍的,我们娘娘想请县主去给请个平安脉,未知县主什么时候得空,能拨冗前往?”   许夷光都不知是该庆幸自己预言得这般准,简直可以去摆摊算命了,还是该苦笑自己乌鸦嘴了。   但贤妃容妃处都去了,没道理就容妃处不去,于是笑道:“现下便得空,请姑姑稍等片刻,容我收拾一下。”   容妃较之贤妃兰妃,又是另一种风格的美人儿,并不是皮相上的美,而是那种很耐看,很有风韵与味道的美,眉眼细细弯弯的,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一般,让人很容易就生出好感来。   许夷光心里却生不出好感来,恭敬的给容妃见了礼,便笑道:“请娘娘伸出手来,以便臣女给娘娘请脉吧。”   容妃倒是很配合,立时捋高衣袖,露出了手腕儿,一面笑道:“本宫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应当没什么大碍,不过请个平安脉,总能放心些,倒是有劳县主了。”   许夷光凝神给她诊完了左手,方道:“不敢当娘娘这‘有劳’两个字,不过是臣女身为大夫的本分罢了,还请娘娘换右手。”   等给容妃右手也诊完了脉,方直起身来,道:“诚如娘娘所说,娘娘贵体并无大碍,娘娘只管放心。”容妃笑着点头道:“自己感觉的与大夫诊断出来的,到底不一样,不然还要大夫来做什么呢?听县主这么说了,本宫也可以放心了,县主请坐,大热天儿的让县主赶过来,好歹吃杯茶再走,不然叫本宫心里   如何过意得去?”   许夷光笑着道了谢,半身坐了,端起茶杯小口喝起茶来,心里却在想着,不会四皇子“刚巧”也要来给母妃请安吧?等了片刻,却是没等到有宫女进殿来禀告,反是容妃一直笑得温温和和的问着许夷光:“县主今年多大了?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医术却这般高明,县主一定很小就开始勤学苦读了吧?本宫最喜欢勤奋好学的   小姑娘了,若本宫的三公主还在,如今也该有县主这么大了,本宫一定将她培养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只可惜……”   说到这里,拿帕子掖起眼角来。   三公主是容妃在生了四皇子之后,替皇上添的女儿,可惜早早便夭亡了。   这样众所周知的事,许夷光自然也是知道的,可面对容妃的哀伤,她却一点也同情不起来,总觉得容妃还有下文,遂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静静的等着。   倒弄得容妃一时间有些个下不来台了,怎么这康宁县主就不按牌理出牌呢,正常人这会儿不是都该劝慰一下她吗?   还是碧珂见势不对,忙赔笑着劝了容妃一回:“三公主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若是知道娘娘至今仍这般悲痛,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啊,所以娘娘千万别难过了。”   容妃方收了泪,不好意思的与许夷光道:“倒是让县主看笑话儿了。”   许夷光认真的道:“娘娘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臣女怎么可能笑话儿?”所以,她到底什么时候放她走呢?这一日可真是有够漫长的! 第427章 画饼充饥谁不会   容妃笑道:“县主不笑话儿本宫就好。说来本宫这些年因为亡女的缘故,一直都想再添个女儿,哪怕亲生的无福,能添个干女儿,或是义女,也是好的,可惜一直没遇上投缘的,倒是没想到,今儿与县主竟   一见如故,就是不知道本宫有没有那个福气,能添一个县主这般漂亮、聪明还能干的女儿了?”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许夷光的表情,“皇上怜惜本宫丧女之痛,也曾说过若本宫真添了干女儿,一定视若己出,纵不能封公主,至少也要封个郡主呢,足见皇上也是多么的喜欢女孩儿了,偏皇上至今就只两   位公主而已,倒是弄得一腔的慈父心肠,无处安放了。”   到底与兰妃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一听得兰妃在召了康宁县主去给自己诊脉时,恰好三皇子也去请安,容妃便几乎立时知道兰妃母子打的什么主意了。   不由嗤之以鼻,画饼充饥谁不会,可谁又是指着画上的饼,便填饱了肚子,不再觉得饥饿的?且不说那饼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在画上了,就算有朝一日变成了真的,也得切切实实吃到了嘴里,吞到了肚里,才能算踏实了,不是吗?就怕好容易熬到了那时候,饼却压根儿没有自己的份儿了,毕竟   饼是掌握在拳头硬的人手里的。   倒不如一开始就把另一块饼吃到嘴里,吞进肚里呢,哪怕另一块饼小一些,味道差一些,却是实实在在只属于自己的。   许夷光低着头勾唇哂笑,自己怎么忽然就变成一块香饽饽了,人人都想争,人人都想抢,给的条件还都这么诱人,害她差点儿就要忍不住动摇了呢!不过终究还是差了点儿,是以许夷光只是淡笑道:“皇上是天子,娘娘亦是福泽无边之人,有朝一日定能得偿所愿,再添一位聪明漂亮的公主的,臣女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没办,就不叨扰娘娘清净   ,且先告退了。”   说完起身屈膝一礼,不待容妃发话,已不由分说的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容妃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声音发颤的问碧珂,“她、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拒绝了本宫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碧珂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郡主可与县主不一样,是可以自己开府,享郡王俸禄与待遇的,出嫁也不再叫出嫁,而是叫招郡马爷,与公主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康宁县主怎么能一点都不动心吗?她是不是根本没听明白自家娘娘的   意思呢?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让碧珂本能的瑟缩一下,回过了神来。   就见方才还在桌上的霁红小碗已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不用说也知道是容妃摔的,不由心里一颤,娘娘几乎从不摔东西的,这是生了多大的气啊?容妃的确气得狠了,她开出那么优渥的条件,那康宁县主却半点不动心,简直不识抬举,真以为她就稳稳能嫁进靖南侯府了不成?见过傻的,还没见过这么傻的,这嫁人与招郡马能一样吗,就算是嫁傅御   那样的人物,也不一样好吗!   嫁了人可就得伺候夫君婆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着,还要忍受小妾与庶子庶女们了,哪有当郡主不用看婆婆与夫君的脸色,更不用忍受小妾庶出,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来得痛快?   偏她有皇后撑腰,她还勉强她不得,必须要她心甘情愿的认下自己这个义母才成,——她且等着看她肠子都悔青那一日!   许夷光一路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家住的院子,心情简直糟透了。   这才是来行宫的第三日呢,就已经这么多破事儿了,后面还有两个月,自己要怎么熬?她真是宁愿每日里做五台手术,累得半死,也不愿再与兰妃容妃之流打交道,她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不怪当初承恩侯太夫人要特意提醒她,可问题是,有些事不是她想避,就能避   得开的啊,早知道,就该早些与傅御把名分定下了。   也不知道傅御知道了兰妃与容妃相继召见她之事没有?   颜曦在屋里听得许夷光回来了,忙迎了出来,“夷光,你回来了,没事儿吧?快屋里去。”拉着许夷光进了她屋里去。   许夷光感受到颜曦毫无杂质的关心,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道:“能有什么事儿,我一个大活人,好歹又挂着个县主的名头,就算是娘娘们,也不能公然对我怎么着不是,曦姐姐放心吧。”颜曦皱眉道:“上午是兰妃,下午是容妃,跟走马观花似的,叫我怎么能放心?偏祖母不在,不然还能直接驳她们的回……她们想干什么呢,你跟傅将军都快定亲了,她们多少也该听道了一点风声才是,难   道还想赶在那之前,拉拢你不成?也不想想,傅将军那样的人,就是无价之宝,他们拿什么跟他比?真是不自量力得可笑!”   关键傅将军与贤妃娘娘万一因此对夷光生了什么误会,或是不满,可该如何是好?许夷光摇头苦笑道:“我们毕竟还没定亲,所以,他们可能觉得还有可乘之机吧,谁让皇上敬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话管用呢?可我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他们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算了,先不   说这些了,好歹等我晚上见过了傅将军,又再说吧,他今晚上应当会来找我的。”   到了晚间,傅御果然来找许夷光了,因不方便直接到院子里来,便在外面打了个唿哨,许夷光听见后,知道是他来了,带着小寒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远远的就见傅御正站在一棵树下,因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大树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稍微离得近一些后,许夷光立时便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好了。   傅御的心情的确糟糕透顶,不过在看到许夷光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森冷气息还是不自觉敛了大半去,上前两步便握了许夷光的手,道:“敏敏,你还好吧?”   许夷光点点头,笑道:“我挺好的啊,你也别生气,好歹我身上也贴着皇后娘娘的人的标签儿,不到万不得已,谁敢真拿我怎么样呢?”傅御沉声道:“我怎么能不生气,明明你就是我的人,你的身上也该贴我傅御的标签儿,让所有人都因为你是我傅御的人,望而却步才是!敏敏,我真的很后悔没有离京前登门提亲!” 第428章 本就不冲突   傅御午后得知了兰妃上午召见许夷光,凑巧三皇子还去请安的事时,心情已是极度不好了。跟容妃一样,他也是很快就约莫猜到了兰妃母子打的什么主意,心里简直那个气,这样近乎公然的挖他墙角,近乎公然的不把他和他大姐,还有靖南侯府放在眼里,若兰妃母子是出于真心,是真心觉着敏   敏好,喜欢她这个人还罢了,偏他们的司马昭之心,简直傻子都知道,就更让人生气了!   可惜大白天的,傅御无召不能去后宫见贤妃,只能一遍遍的安慰自己,大姐是最疼他、最明白他心意的,怎么可能对此坐视不理?大姐一定会有后招的。   如此心里方稍稍好过了一些,却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后,又等来了容妃召见许夷光的消息。   这下傅御哪里还坐得住,简直想直闯后宫,将许夷光给带走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好容易熬油一般的熬到了天擦黑,立时潜入后宫,见贤妃去了。贤妃见弟弟忽然出现,怔了一下,便明白他的来意了,忙抢在他之前说到:“四弟,我知道你现下心里什么感受,我又何尝不气?满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和康宁快定亲了,兰妃容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明明知道,还近乎公然的想拉拢康宁,抢我们的人,根本就没有将我们姐弟,还有整个靖南侯府放在眼里,我也不能忍!”顿了顿,叹道:“可这事儿纵然恶心,放到台面上说,我们却是不占理的,一来你到底和康宁还没正式定亲,我们该以什么立场兴师问罪去?二来那两个贱人召康宁去,是看病诊脉的,康宁此番来行宫,原也是因为太医不充足,多个她,妃嫔女眷们能更安心,便是老三凑巧去请安,也可以说只是一个巧合而已,谁又知道他们当时到底都与康宁说了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说,是我们想多了……所以我们今日只   能忍下这口气,后面再找机会出了。”   傅御听得冷笑:“那我这便求皇上赐婚去便是,等赐了婚,我看他们还怎么兴风作浪!”说完转身就要出去。急得贤妃一把拉住了,道:“无缘无故的,你怎么开口求皇上赐婚,皇上也不可能是个人开口求赐婚,就同意啊,总得有个什么契机,或者你才立了什么功才是,不然皇上一口给回绝了,事情岂非再无回寰   的余地,反倒更糟了,你难道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你就听姐姐这一次吧,姐姐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傅御沉声道:“我当然知道大姐不会害我,可现下我能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而且兰妃容妃若再像今日这般上午你召见敏敏,下午她召见的,得给敏敏添多少麻烦?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于敏敏的名声,也不   好听,万一再传回京里,传到母亲耳朵里……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皇上面前嚼的舌根让敏敏也来行宫,让我知道了,绝不会与其善罢甘休!”本来还想着,他和敏敏可以不用一分开就是两三个月了,谁曾想才来行宫两三日呢,麻烦就已这么多了,早知如此,他宁愿忍受两三个月的相思之苦,也不愿给敏敏添那么多麻烦,让她卷入那些乱七八糟   的破事儿里去!贤妃皱眉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查到底是谁在皇上面前嚼了舌根的,如今看来,左不过不是容妃就是兰妃了,在京里有皇后娘娘护着康宁,她们不敢轻举妄动,那便把人弄得离皇后娘娘远远儿的,不就想什   么时候召见,就能什么时候召见,根本不用经由皇后娘娘允许,也不用担心皇后娘娘会阻挠了?但康宁只是去治病,只要不遇上老三老四,倒也不怕于名声有碍……”“四弟你放心,我明儿就去求见皇上,与皇上说行宫到底不比宫里阔朗,妃嫔们住得都密集,让皇子们最好隔日进来请安一次,并且每次都在特定的时间内,以免遇上了年轻的妃嫔们,到底不方便……如此康宁便不会再‘偶遇’上不该见到的人了!我也会与皇上说,有规矩才有方圆,为了方便管理,所有妃嫔要看病时,最好都得先回了我,由我来给安排的,我不好直接驳那两个贱人的面子,皇上发了话,就没   什么可顾忌的了,如此容妃兰妃便休想再随时都召见康宁了。”   一席话,说得傅御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沉声道:“那就先按大姐说的这么办吧,等下个月皇上带了群臣去打猎时,我再争个头筹,以此来求皇上赐婚,想来皇上应当会同意。”   那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以后谁敢再打敏敏的主意,或是找她的麻烦,他都有立场为她出头了,——只恨出京前没有坚持与敏敏先把亲事给定了,不然又怎么会有今日这些破事儿!   以致傅御这会儿见了许夷光,都还忍不住懊悔,“敏敏,我真的很后悔没有离京前登门提亲,我就该坚持己见,偶尔也霸道一次的!”敏敏所顾忌的,不过是她和他定了亲,会让许家越发抓着她们母女不肯放,怎么也不同意太太和离罢了,可这事儿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总不能太太一日没能和离成功,他就一日与敏敏不能定下   名分吧?   本来这两件事,便不冲突,他真该自私一点的!   只是话一出口,傅御又后悔了,他这不是等同于在指责敏敏吗,明明一开始始终不同意的,就是他母亲,问题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在他这边,若要怪,他也该是怪自己才是,他真是气昏头了!   “对不起,敏敏,我……”念头闪过,傅御已开口向许夷光道起歉来。   许夷光却仍是笑着打断了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也很后悔离京前,没有答应你登门提亲,不然很多事便都可以避免了。”   知道他不高兴,所以她一直都是笑着的,不然她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岂不是火上浇油,到头来极有可能弄得彼此都更生气?   傅御听得许夷光也后悔没有离京前定亲,再看她始终笑得一脸的温柔,满肚子的火便一下子都泻了,整个人的气息也越发的温和。柔声道:“敏敏,没事,我方才已先去见过大姐了,大姐说明儿一早就会去回了皇上,以后让皇子们都定时定日进来请安,如此你便再偶遇不上那些不该遇见的人了,大姐还说,会一并回了皇上,以后无论哪个妃嫔要看病,都得先回了她,由她来安排的,所以今日之事,以后纵不能彻底杜绝,也定然发生不了几次了。” 第429章 我全程伺候你   傅御说完,把许夷光的手抬高,低头饱含怜爱的轻吻了一下,方继续道:“等下个月皇上带了百官去打围时,我会争得头筹,然后求皇上赐婚的,想来皇上会同意。只是这样一来,太太和离的事,怕是又要   增添一重阻力了,不过敏敏你放心,再艰难再多阻力,我也一定会助太太和离,让太太彻底脱离许家,开始真正的新生活,获得真正的新生的!”   许夷光经过白日的事,也有些怕了万一忽然来个不可抗力,让她和傅御就此错过了,她岂非得心痛后悔一辈子?   毕竟容妃兰妃都是时常能见到皇上的,若皇上被她们的枕头风一吹,一时昏头之下下了什么旨意,君无戏言,回头纵皇上意识到了不妥,也绝无更改的可能,其他任何人也都是无力回天了……   所以眼下可不是娇羞矫情的时候。因点头道:“那就等着下个月皇上赐婚吧,希望皇上会同意。你也别太担心了,兰妃容妃都很客气迂回,兰妃当着我的面儿,自己什么都没说,是之后让贴身宫女送我回去时,借贴身宫女之口隐晦许的我皇贵妃之位,至于容妃,却是说的自己一直很想再添一个女儿,便不能是亲生的,义女干女儿也是好的,还说她和皇上的义女,纵不能封公主,一个郡主却是跑不了的,但她也没有明言,所以你别生气也别   冲动,因为你根本就师出无名,不是吗?”   “皇贵妃?郡主?”傅御听得冷笑起来,“一个个真是好大的口气,且等着哭吧!”   心里倒是越发明白大姐为什么要让他暂时忍下这口气了。   兰妃可不是什么都没说吗,真闹开了,她完全可以来个一问三不知,再不济了,还可以推到下人身上去,至于容妃,她只是一片慈母心肠,想要个女儿而已,就更是什么错都没有了。   许夷光压低声音接道:“你打算怎么让他们哭?反正一定要让他们哭啊,不然我就哭给你看,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被卷入这些破事儿里来呢,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傅御见她一双大眼亮晶晶的,清澈见底,里面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有种她的眼里只有他的感觉,心情再次转好了,笑道:“放心,我说了会让他们哭,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至于怎么补偿你……”   说着忽然俯身,在许夷光的嘴唇上浅啜了一下,“这样够不够?若是不够的话……”   话没说完,俯身又要吻许夷光,方才只是浅尝辄止,哪里够,怎么也得……   可惜让许夷光手掌撑住脸,给掰到了一边去,红着脸娇嗔道:“你差不多得了啊,这算什么补偿,是补偿我还是补偿你自己呢?而且小寒还在呢,让她看见听见了,怎么办?”傅御满脸的意犹未尽,挫败道:“我气了一整日,好容易现在能有点甜头吃了,却只尝了一口,便不给吃了,敏敏,你真是太残忍了……好好好,我知道你更生气更委屈,我后日应该就可以带你去骑马了,   我们不在练马场骑,出去到草原上骑,晚上再好生逛一逛承德的夜市,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那岂不是意味着,两个人可以独处一整日,只要想着彼此,想着怎么玩怎么乐,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用想?   许夷光笑起来:“这还差不多,那我后日可就等着了啊。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儿没睡午觉,早就困了。”   傅御忙道:“敏敏,再说一会儿话吧,难得见面……”   许夷光笑不可抑,“昨儿才见了好吗,哪里难得了?我真进去了,不然又得被蚊虫咬得满身包了,真是可气,明明一样的人,蚊虫怎么就不咬你,偏只咬我一个人呢?”   傅御闻言,这才不再留她了,她皮肤白皙娇嫩,蚊虫当然喜欢,咬得又红又肿后,心疼的还不是他自己。   于是看着许夷光进了院里去,又找角度远远的看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方沉下了脸来,满眼的阴鸷,看来三皇子与四皇子近来日子都过得太顺了些,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了!   翌日,也不知是考虑到昨儿才召见了许夷光,今儿又召见,未免太惹人的眼,还是贤妃真去求见了皇上,总之一整日兰妃容妃都再没有任何动静。   许夷光也因此清清静静的看了一日的医书。   到了晚间,傅御递了消息进来,他今晚上有事,不能亲来见许夷光了,让她明儿一早便起身收拾好了,他在第二重宫门外等着她,带她骑马去。   许夷光喜之不迭,总算可以暂时脱离行宫一角的那一方小天地,见识一下草原的风光,重新体会一下自由的滋味儿了。   心情一好,睡得也好,次日起来,自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一时用过早膳,许夷光与镇国公世子夫人和颜曦打过招呼,便带着小寒出去了,她虽没与镇国公世子夫人说自己要去哪里,又要去干什么,镇国公世子夫人却是个通透人,如何猜不到她是跟傅御出去?那   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紧不慢的出了第二重宫门,就见一身利落劲装的傅御早已在那里等着了,远远的瞧得许夷光主仆过来,忙大步迎了上来:“敏敏,你来了。”   许夷光见宫门的守卫都在遮遮掩掩的看他们,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道:“你等很久了吧?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去,真的好吗?”   傅御笑道:“我也刚来,没等多久。你也别担心,我什么都安排好了的,这些守卫也都是我手下的兵,不敢多嘴的,我们走吧。”   许夷光闻言,这才心下稍松,刚要说话,又听得傅御道:“你的这个丫头就不用跟去了,今儿自有我全程伺候你,还要丫头做什么?”说完,看了一眼小寒。   “可是……”许夷光正想说话,小寒已在傅御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先自腿软了,赔笑着扔下一句:“县主,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再小心翼翼的将给许夷光准备的小包裹双手递给傅御,转身自去了,片刻背影便消失在了许夷光的视线当中。   许夷光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白了傅御一眼:“真不知道小寒是你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了,我还说让她也见识一下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光呢。”   傅御笑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敏敏,咱们之间,还要分彼此吗?走吧。”带着许夷光出了行宫的西角门,扶着她坐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的马背上,自己再翻身上了马,一抖缰绳,马儿便撒蹄跑了起来。 第430章 草原风光   承德行宫虽是人尽皆知的皇家园林,避暑圣地,到底一年里圣驾只会来此小住两三个月,还不是每年都来的,是以承德城并不大,也并不甚繁华,不过东南西北四条主街罢了。   且许是这会儿时辰还早,街上的店铺大多都还关着门,街道来往来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瞧着就越发的冷清了。   自然傅御也不用想着要避让行人什么的,只稍稍减了一点马速,很快便带着许夷光出了城。   出了城后,就能看见茫茫的草原了。   六月正是草原上一年里最美的时候,天是没有一丝杂质的蔚蓝,草是点缀着星星点点野花儿的碧绿,蔚蓝与碧绿在视线的尽头交汇在了一起,简直美得找不到言语能形容。“真的好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象!”许夷光看得且惊且叹,满心都是震撼,在风声里与傅御道:“我本来还很后悔来这一趟的,来了后只能关在那一方小天地里,麻烦还多得数不过来,没有麻   烦的时间又只能无所事事,我简直不知道来这里是干嘛的……可此时此刻,我不后悔了,我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这样的美景,若是至死都不能亲眼看一回,得多遗憾?”傅御坐在她后面,因为比她高,又与她贴得很近,很容易就能看见她如花般灿烂的笑靥,自己也是心情大好,道:“这会儿还不算什么,等下午日落时,那风景才真是美呢,天黑以后,更是满天的繁星,非   亲眼所见的人,不能体会那种惊喜与震撼……总归回京还早呢,我一定会带你都看一遍的。”   许夷光拼命点头:“说话算话,可不许骗我啊!倒是承德城里,没什么可看的,行宫也是,皇上怎么就没想着直接到草原上来搭了营帐大家一起住呢,那所有人必定都会抢着随驾了。”傅御笑道:“草原上天气多变,往往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已狂风暴雨了,凑合着住一夜两夜的还可以,时间长了,可就不行了,百官与娘娘女眷们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了?而且再漂亮的   景色,看多了看久了,也就觉得寻常了……敏敏,想不想体会一下风驰电掣般的感觉?在草原上跑马,与别的地方跑马,可不一样,想的话,我就让马儿快跑了啊,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许夷光忙道:“当然想,我也不怕,你让马儿快跑吧!”   身后是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他的气息更是无处不在的包围着她,让她觉得说不出的可靠与安心,别说只是在草原上跑一会儿马了,就算他要带她去天涯海角,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跟随,不带皱一下眉头。   傅御感受到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心霎时软得能滴出水来,应了一声“好”,便一甩马鞭,催马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开始许夷光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敏敏,感觉怎么样?”   后来便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了。可风驰电掣,整个人都像要飞起来了的感觉实在太好,渐渐许夷光便沉溺其中,再顾不得凝神去听傅御到底有没有说话,又说了什么了,她全身心都沉浸在了迎风飞翔的快感里,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她   两辈子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不得不说,真是太痛快了!因为痛快,许夷光一直在大声的笑着,嘴里还无意识的说着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的话,傅御在后面听了,也一直都忍不住在笑,这样快活恣意的敏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只盼以后的每一天每一   年,她都能这般的快乐无忧……   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傅御便放慢了马速,最后更是“吁”的一声,让马儿停了下来。   许夷光还没尽兴呢,偏头不解的看向他,“怎么停下来了?”傅御见她一脸的迷茫,小嘴微微张着,头发也被风吹得有几缕凌乱的散在了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娇媚与慵懒,忍不住低头啄了她的嘴唇一下,方笑道:“再不停下来,你待会儿别说走路了,连   站都站不稳,我倒是不介意一直都抱着你,就怕你介意。”   许夷光明白了。去年她跟颜曦骑马那次,她还没像现在这样快跑,只是让人牵着马在马场里走了几圈儿,次日尚且差点儿起不来,双腿也疼痛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刚才的强度,只有比去年胜过十倍的,哪怕有傅御一   直护着她……念头闪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夷光已觉得大腿内侧一阵阵的酸痛了。   只得红着脸道:“那现在我们做什么,找个地方坐会儿,缓缓吗?”   傅御笑着点点头,“顺便再吃点东西,饿了没?”   一面说,一面已抱着许夷光,利落的下了马。   许夷光的双腿乍然站到地上,只觉又软又麻,落不到实处似的,下意识就往地上栽去。   让傅御眼疾手快的给一把搂紧了,道:“看吧,果真站不稳了吧……”   许夷光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傅御的进攻,渐渐更是从被动到主动的回应起他来了,浑然忘了今夕是何夕。   还是身下清凉的触感,刺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才终于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就见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傅御压在了草丛间,关键自己还衣衫不整,傅御更是直至此刻,仍在攻城略地,只是攻城略地的地方,已从她的唇间,转移到了脖颈间。   许夷光浑身立时着火了一般,推起傅御来:“傅熠之,你快放开我,你快起开啊……”   声音娇媚得她自己都是一哆嗦,这还是她的声音吗?   傅御意乱情迷,这会儿只恨不能将许夷光彻彻底底的拆吃入腹,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近乎撒娇的话,就真放开她,反而吻得越发用力了,许夷光都能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一阵细细的刺痛。索性一狠心拧住了他的耳朵,加重了语气:“傅熠之,我说让你起来,没听见吗?我可还没及笄呢,你也下得去手?你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而且我这辈子最美好最难忘的第一次,你难道就想发生在这样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地方吗?” 第431章 我怕我忍不住   ‘……我这辈子最美好最难忘的第一次,你难道就想发生在这样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地方吗?’许夷光说了一大通,都没能让傅御自意乱情迷,欲火焚身中清醒过来,还是待隐隐听得这一句话,他才终于   清醒了,是啊,敏敏这辈子最美好最珍贵的第一次,他要在这里给她吗?   傅御重重吐了一口气,艰难的自许夷光身上撑起了上半身,声音嘶哑至极,“敏敏,我……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   许夷光当然要挣扎,不挣扎第一次可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奈何越是挣扎,就被傅御吻住越重,身体也被钉得越紧。   许夷光反倒有些不明所以起来,撑起发软的身体,侧身傻傻的问傅御:“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了?”   傅御简直要疯,猛地坐起来,略显粗鲁的扯着她的衣裳将她裹紧了,再看不到她豆绿缠枝莲的肚兜后,方偏过头去,急喘着咬牙道:“别招我了啊,再招我我真忍不住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身下都快爆炸了,两辈子也没这般冲动过,竟还能生生忍下来,他都要佩服自己箭在弦上而不发的自制力了!   许夷光这才明白傅御到底还是心疼她,想要给她最好的心理占了上风。本来这种场合该羞不可当的,看到傅御下颚绷得死紧,额间还隐有汗珠的侧脸,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几时招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定……难怪不要曦姐姐教我骑马,非要亲自来,还巴   巴的带我来草原,还不让人跟着呢,敢情一开始就打着坏主意。”   傅御听得许夷光笑起来,讪然之余,自己也有些好笑。   得亏草原向来人烟稀少,他又特意一个人都没带,不然今儿就真是要闹笑话儿了……又接连深吸了几口气,长长的吐出后,再气沉丹田,调节了一回内息,傅御总算觉得稍微好受些了。   偏头一看,许夷光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得离自己远远的,正对着一面小小的靶镜往脖颈上扑粉,假意咳嗽了一声,方道:“敏敏,你坐得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你坐过来一点啊。”   许夷光却是头也不回,“饿狼在侧,我得保护自己才是。”傅御听得哭笑不得,“狼真想吃羊时,你以为羊能逃得掉?所以放心吧,不会再那样了。”说着起身走到马儿身旁,自马鞍前扯下水囊来,仰头狠灌了几口,又对着自己的脸冲了一回,神智终于彻底的清明   了。于是拿着水囊往许夷光走去,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取了几块奶糕,方再次走向许夷光:“敏敏,喝点水,吃点东西吧,待会儿就要到一日里最热的时候了,我们最好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等下午不那么   热后,我再教你骑马。”许夷光依言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后,又递还给他,再接过奶糕,坐到一旁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平常都觉得奶糕有些膻的,今儿倒是觉得好吃了不少,只从头至尾,都没看过傅御一眼,脸虽不那么红了,耳   根却仍红得能滴血一般。   傅御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暗自好笑,偏上前几步,坐到了她身侧。   许夷光立刻受惊一般往旁边挪开了一段距离,有些没好气的道:“傅熠之,这么宽的地方,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啊?”   傅御笑道:“不是说了,不会再像方才那样了吗,敏敏,你难道信不过我不成?况下午我还要教你骑马呢,难道彼此也坐得这么远不成?”   真是要命啊,下午骑马还得经受一次方才那样的煎熬,万一忍不过去了,怎么办?   偏偏这样甜蜜的折磨,他甘之如饴,根本舍不得错过,或是以其他的方式来替代……   许夷光终于回头了,红着脸越发的没好气:“还想教我骑马呢,在我刚才差点儿就被拆吃入腹了之后,还想我傻乎乎的羊入虎口?还是别了,我明儿还是让曦姐姐教我骑马得了。”   傅御讪讪的:“我这不是乍然之间,那个忍不住吗,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好了……”   “我怕我忍不住,行了吧?”许夷光话都出口了,才发现自己一急之下,竟把心里话给嚷嚷了出来,脸立时更烫了,终于再忍不住钻进草丛里,捂着脸半日都不好意思出来了。再像方才那样来一回,她是真保证不了自己会不会一时意乱情迷之下,就把自己给……给了傅御,情到深处时不由自主就想与所爱的人亲密再亲密,至此彼此彻底的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念头与   反应,不是只有傅御才有,她也……有的。   所以,她就更得克制再克制,以免真……,她如今到底年纪还小呢,总得对自己负责才是,她也希望,能将完完整整的自己,留待最美好的那一夜,再完完整整的献给她爱的人!   在草原上待到傍晚,看过了落日,又被狠狠的震撼了一回后,许夷光方与傅御共乘一骑,回了城里去。   至于一整个下午他们在草地上骑没骑马,时间都是怎么打发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总归一路上傅御的心情都极好便是了,进了城后,知道许夷光饿了,更是带着她直奔承德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点了一桌的当地特色菜慰劳她。   比起饿,许夷光其实更渴,简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渴到那个地步,还不是渴一会儿,而是渴足了一整日。是以在菜上来之前,她已喝光了大半壶茶,将自己喝了个水饱,等稍后菜上来时,自然也吃不下多少了。 第432章 偶遇   傅御倒是胃口极好,一个人把满桌子的菜解决了一半,酒壶里的酒也喝了大半,自己吃不算,间或还要投喂许夷光两口,弄得末了许夷光也吃了不少,待最后的蜜瓜雪蛤上来时,已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于是偏头看起外面的风景来,就见白日里还平平无奇的承德城,这会儿因沿街的铺子廊下都点上了大红的灯笼,一眼望过去,竟是看不到头,也给整个街道都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馨的昏黄色,倒是比白日   瞧着有意境与情致多了。傅御见许夷光看得专注,笑道:“承德城的夜景倒还勉强可堪一看,夜市上也偶能淘到好东西,到底行宫也有几百上千号宫人,每年主子们来避暑时,总能有人得到这样那样的赏赐,到日子过不下去了时,   便只能设法儿变卖了,敏敏,我们逛会儿夜市再回去如何?”   许夷光听得颇有些动心,可见时辰委实已不早了,皱眉道:“每一重宫门可都是有门禁的,再不回去,待会儿回不去了如何是好?曦姐姐和世子夫人也会担心的。”傅御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亲昵的笑道:“小傻子,忘了你男人是干什么的了?在承德金吾卫就数你男人最大,哪个宫门的人敢拦我们?至于世子夫人,她也是过来人,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你就放心吧。   ”   “什么‘你男人你男人’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许夷光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到底没再说回去的话。   于是结完账后,两个人便下了楼,直奔离酒楼不远的夜市而去。比之京城东西两个夜市的规模,承德的不用说要小得多,却也热闹得紧,两旁满是摊贩们,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卖,不过卖得最多的,还是古玩玉器之类,几乎每经过三个摊贩,就有一个是卖古玩玉   器的,逢人经过就刻意压低了声音来一句:“客官,有真正的宝贝,物美价廉,要不要瞧一瞧?”   许夷光看得大是有趣,笑着低声问傅御:“每家都说自己有真正的宝贝,真有那么多宝贝吗?”傅御也低笑道:“这边的夜市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货物既出,是真是假都是买家自己的事,不得再回头找卖家的麻烦,所以卖家可以漫天要价,买家也可以就地还价,只要你有本事,要价三十两的东西,到   头来可能三两银子就卖给了你,至于是真是假,是不是物有所值,就看你的眼光了,若是赌对了,自然大赚一笔,若是赌输了,也只好自己认栽。”   “真的?”许夷光听得跃跃欲试,“不然我们也赌一把去?”   不待傅御答话,又道:“还是算了吧,我赌运向来不佳,回头赌输了,银子倒还罢了,关键也太影响心情了。”   傅御笑道:“千金难买一笑嘛,敏敏你要是想赌,我们就试试又何妨,我可是很会砍价的。”   许夷光表示怀疑:“真的?我可看不出来。不过你不是十三岁上就去了江德府,去年才回来吗,照理该一次承德都没来过才是,怎么我瞧着你却对这里哪哪儿都很熟悉,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的样子?”傅御闻言,就摸了摸鼻子,暗自腹诽着女人太聪明了,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也是怪自己,一高兴一得意,竟忘记要遮掩了,如敏敏所说,他这辈子可不是至今才第一次来承德吗,却对这里这般熟悉,真   是怎么想都让人没法儿不奇怪。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他是前世来过好几次,偏又过目不忘,因为想讨她欢心,让她高兴,更是记忆犹新吧?只得笑道:“我是第一次来承德没错儿,却早在抵达后的当天夜里和次日,便把承德城内城外都摸了一遍底,自然什么都知道,至于草原,江德府也不缺,想来承德的自然也一样……诶,敏敏,你看前面那   女子,是不是颜四小姐?旁边那男子,我倒是认得,好像正是梁二公子,可那女子明显乔装过了,我就有些认不实了。”   以傅御百步穿杨神箭手的目力,怎么可能认不实一个大活人,不过是为了转移许夷光的注意力罢了,心里更是感激梁二公子,出现得这般及时的解救了他,回头一定请他喝酒去。   许夷光闻言,忙顺着傅御指的方向觑眼看过去,就见前面一个卖木制品小摊儿前正笑靥如花的人,不是颜曦,又是哪个?立时又惊又喜,一面与傅御说着:“怪道今儿我说我要出宫一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她只是笑,既没打趣我,也没吵吵着要我带了她一起呢,敢情早就佳人有约了。”,一面已信步上前,找颜曦说话   儿去了。   傅御见状,只得笑着跟了上去,继续以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以免她被人挨着碰着了。   颜曦正拿了一根造型别致古朴的竹簪子在头上比划,一面笑着问梁令宁:“怎么样,好看吗?”   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还不错,可以买回去家常戴戴。”颜曦忙循声偏过了头去,果见几步开外正站着许夷光与傅御,也是又惊又喜,放下簪子便上前握了许夷光的手,兴奋道:“夷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和傅将军,真是好巧,你们也来逛夜市呢?买东西了   吗?我刚吃了街头一家的桂花馅和玫瑰馅的汤圆,可好吃了,要不我带你吃去?”   她说话间,梁令宁已在给傅御抱拳行礼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傅将军,真是好生有缘。”至于许夷光,他虽没见过,却早经颜曦之口,对她是耳熟能详,知道颜曦与她最好了,何况这会儿许夷光又是跟傅御在一起的,更是不用想也猜到许夷光是谁了,忙又抱拳给许夷光行礼:“康宁县主,幸会   。”   许夷光笑着还了礼,“梁将军太客气了。”   趁机打量了梁令宁一回,就见近看之下,他又要俊朗英气几分,关键目光清亮,气质干净,看颜曦的目光更是时刻都带着笑意与温柔,与傅御看她的目光,如出一辙。   不由暗暗替颜曦高兴,看来这梁二公子果然对她也是一片真心,两个人成婚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倒是没枉费了她之前的牵肠挂肚……念头闪过,手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抬眼一看,就见傅御正不满的看着她,他还在呢,就那样盯着别的男人看,算怎么一回事……立时好气又好笑,她替闺蜜相看未来夫君的醋也要吃,还时常说她打翻醋坛子呢,他自己才分明是开酿醋场的吧! 第433章 管得忒宽   两拨人既遇上了,此地又非说话之地,于是傅御四处看了一回后,挑了就近一家靠河边的卖冰碗子的小摊儿小坐。   这家小摊儿招牌既是冰碗子,冰碗子做得有多好吃,可想而知,是以许夷光与颜曦一坐下,便叫了老板娘来问:“都有些什么浇头呢?有西瓜的吗?没有啊,那你们有什么?”   老板娘一看几人便知非富即贵,不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也养不出这样娇嫩俊俏的少爷小姐来。再想到皇上来了行宫,听说随行的除了娘娘们,便是达官贵人们,越发不敢怠慢,赔笑道:“我们本地不产西瓜,实在用不起西瓜做浇头,但本店有小的自家做的桃花酱玫瑰花酱,还有木樨酱,客官们要不   要尝一尝,不是小的自夸,吃过的人就没有不赞好的,定不会让客官们失望的。”   颜曦闻言惊讶道:“竟还有木樨酱的浇头呢?那先做几碗来尝尝吧,我的那一碗多加些冰,我渴得很。”   许夷光忙接道:“我的也多加些。”   总觉得今儿热得很,从身到心都热,想是身边一直有个大火炉的原因。   可惜老板娘还未及应下二人的话,傅御已淡声道:“做一碗就可以了,再来一份甘草雪饮水,尽量少放冰。”许夷光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脸发烫,她当然知道年轻女子不该多吃冰,以免贪凉惹出病症来,可她这不是偶尔才吃一次吗,她自己还是大夫,他这也未免知道得太多,管   得忒宽了吧?   余光瞥见颜曦正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的促狭,脸就更烫了,心里却是甜得要滴出蜜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梁令宁的声音:“再多上一份甘草雪饮水,也少加冰,再上两碗清茶吧,不要冰碗子了。”   这下轮到颜曦脸红,许夷光坏笑了。   可姐妹两个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看到的却是彼此眼里笑得一脸娇羞与甜蜜的自己,等之后甘草雪饮水来了后,更是一口下去,便觉着甜到了心里,浑身也凉快清泰了……   一时吃完了甘草雪饮水,傅御便与梁令宁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去那边买些小东西,就先告辞了,回见。”   好容易才得来的和敏敏单独相处的时光,他可不想平白出多两个碍眼碍事的来,哪怕白日里他和敏敏已经单独相处一整日,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依然不想让人打扰他们剩下的时光。   梁令宁立时道:“在下与四小姐也还有东西要买,就不打扰傅将军与县主了,告辞。”   显然两个男人想到了一块儿去。   弄得许夷光与颜曦又是一阵脸红,却只来得及互相道一句别,便已被身旁的男人给各自拖走了。许夷光让傅御拉着走远了,再回头已看不到颜曦与梁令宁了,方娇嗔的说起傅御来:“我们哪有东西还要买,且都这个时辰了,还逛什么逛,再不回去就真迟了……梁二公子与曦姐姐出入行宫哪有你方便,   我才还想着,大家一起回去正好,也省得万一梁二公子与曦姐姐进不去,回头让人知道了,谁知道你倒好,直接拉了我就走。”傅御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一面笑道:“梁令宁既敢大晚上的约人出来,自然事先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点本事都没有,他也不配做定远侯的儿子了,所以敏敏你就别替他们担心了,何况守宫门的除了金吾   卫,也有禁卫的人,那便是颜昭的地盘儿了,谁敢拦颜四小姐?”   许夷光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两个人又沿街逛了一会儿,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后,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了,傅御方不情不愿的带了许夷光往回走。   此时已交了二更天,满天的繁星也终于拨开乌云,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来,星星点点的点缀在漆黑的天空里,恰如一颗颗晶亮的宝石,美轮美奂得许夷光眼珠都快不会转了。   “好漂亮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到这么多星星呢,多不说,还都好近,徒手就可摘到的感觉,真是、真是……”许夷光感叹着,词穷了。傅御却笑道:“敏敏,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与你也是一样的感觉,更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过这会儿还不算什么,得等到子夜时,才是星空最美丽的时候   ,等过些日子我找机会带你子夜再看一回,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过到时候我得带了小寒一起。”再不要给某人可乘之机了。   “为什么要带小寒?”傅御低低一笑,“怕你到时候忍不住么?没事儿,我忍得住,会态度坚决拒绝你的……咝……”   话没说完,已让一副恼羞成怒、要笑不笑样子的许夷光掐住了腰间的软肉,赔笑着不敢再多说了。   等许夷光终于回到自己屋里,洗过澡,躺到床上后,已是交了三更了。   她却是了无睡意,再想到方才洗澡时,身上那些点点的痕迹,得亏没让小寒服侍她沐浴,不然小寒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脸忍不住又发起烫来,将自己整个儿裹进被子里,在床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才止不住笑的迷迷糊糊睡着了,连颜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翌日自然起迟了,好在还有颜曦陪她,彼此才不至于独自尴尬,而是在最初的不好意思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时见了镇国公世子夫人,后者也是神色如常,就当不知道昨晚的事一般,她也的确不是很担心,对颜曦许夷光的教养与头脑,她还是信得过的,相信她们不会傻乎乎的做出什么出格儿的事来。至于傅御与梁令宁,她同样也不担心,都是家世良好,打小儿也受良好教养长大的,比寻常人更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何况据她看来,二人对许夷光与颜曦都是一片真心,那他们自会恪守礼仪   ,发乎情而止乎礼的。   镇国公世子夫人是知道了当不知道,颜五小姐却是的确什么不知道,只当昨儿许夷光是真个不舒服,在屋里睡了一日,自然整个院子也是一如往常般的平静。   如此过了两日,许夷光因为心情不错,自然凡事都顺眼顺心,且兼傅御还辗转送了些最新的话本子来,让她打发时间,她就越发觉得时间不再难熬了。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暂,才在第三日上,便让贤妃的再次召见,给打破了。 第434章 凭什么   因为是贤妃召见,许夷光倒不是很担心,至少不若像之前听得兰妃容妃召见时,脑中下意识闪过的念头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贤妃此番召见,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连日来心里那根弦都绷着,以致草木皆兵了的缘故?   不过再是不安,许夷光还是暗地里自嘲一番后,很快便收拾好,随来接她的沉香,去了贤妃的寝殿。   贤妃正拿了一根细细的绿色竹竿,站在廊下逗鸟笼里的鸟儿玩,一身浅碧色素面杭绸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十分的清爽。   瞧得许夷光进来,她忙把手里的竹竿递给了旁边侍立的宫女,笑道:“康宁,你来了。”   许夷光忙上前行礼:“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不是说了都是自己人,别与本宫客气的吗?”贤妃亲自把许夷光搀了起来,携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外面热,快殿里坐去。”   许夷光很是不惯贤妃握自己的手,觉得黏腻腻的好生难受,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任贤妃拉着她进了殿里,彼此落了座后,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知娘娘召臣女前来,有何吩咐?”   贤妃闻言,笑道:“没事就不能召你来了?”   话虽如此,还是在宫女上了茶来后,冲一旁的檀香使了个颜色,檀香便带着满殿服侍的人屈膝行礼后,鱼贯退了出去,只余下沉香一个人在殿内服侍。   许夷光见此状,心里一紧,这个阵势,还真是让人想不紧张都难啊。   “吕美人好似有身孕了。”果然贤妃一开口就是重磅,“因她以前是在皇后娘娘宫里服侍的,承宠以后,便没有似其他新晋的妃嫔那样,住到东西六宫去,除了主位娘娘,还得与其他妃嫔共住,而是蒙皇后娘娘开恩,单独住了凤仪宫旁边的撷芳阁,地方虽不大,却不用看主位娘娘的脸色,也不用与其他妃嫔应酬周旋,可谓是难得的荣宠了。吕美人承宠以后,倒也不算宫里最得宠的,可因她是皇后娘娘宫里出去的,皇上看在皇后娘娘   的面子上,难免待她不同些,一月里怎么也要翻她两三次牌子,可她承宠至今,也两三年了,一直都没能怀上龙胎,没想到如今竟有了,倒是个有福气的。”   一席话,说得许夷光手心冒起汗来。   贤妃与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外人,难道还能管到皇上的后宫里去不成。   她既管不了,也压根儿没那个资格管呀。   而且贤妃与自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自己未来的弟媳妇说自己夫君的房里事,合适吗?   难道是她心里苦,又暂时找不到其他人诉苦,所以只能找自己了?   不对,贤妃都进宫快二十年了,儿子地位也都有了,且五皇子之后,皇上又添了好几位皇子公主,她若真因为这些而自苦,早苦死了也未可知,哪还能等到如今……   那她是什么意思,是想让自己帮她……   许夷光不敢再想下去了。却不能一直不应贤妃的话,只得强笑着虚虚应道:“若此事为真,那位美人小主倒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发现有孕,可见来行宫的路上,便已坐了胎了,那样的舟车劳顿,尚且安然无恙,可不是有福气吗   ?也不知太医诊断过了没?若是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贤妃闻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的沉香。沉香便笑道:“太医倒是暂时还没诊断过,可吕美人已经过了换洗的时间二十来日了,仍没有换洗,听说这几日也没什么胃口,只想睡觉……也不知是吕小主自己也不知道,还是,打算过些日子再请太医,   好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一个惊喜?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皇上尤其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必定都会很高兴吧,凤仪宫可自皇后娘娘入主以来,便从没闻过孩童的啼哭声呢。”   许夷光手心越发湿滑黏腻得难受了。   贤妃这是担心那吕美人这一胎若是位皇子,方皇后会将其养到自己膝下,然后……放手一搏,对他们母子造成巨大的威胁,所以打算防微杜渐,直接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状态吗?   可她叫她来做什么!   她又凭什么认定自己就会帮她!   许夷光这次不说话了,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贤妃与沉香对视一眼,却约莫能猜到她正想什么,她们的意思她明显已经听明白了,只是看她的样子,应当一时半会儿间接受不了,也是,再是聪明能干,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之前也从没做过那样的事,   会震惊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可万事开头难,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她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沉香在贤妃的示意下,又开了口,声音越发柔和:“县主,您怎么不说话?娘娘可还等着听您说对此事的看法呢。”许夷光见问,终于抬起了头来,看向贤妃道:“臣女的看法很重要吗,要紧的是娘娘的看法。不过娘娘既然问了臣女,那臣女就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吧,若是有不中听的地方,还请娘娘千万不要怪罪。依臣女说,无论是谁,生儿生女都有一半的几率,所以万一吕美人这一胎是一位小公主呢?便不是小公主,是一位小皇子,在其他皇子都已成年,并且个个儿都文韬武略的情况下,想来皇上也不会舍大就小,毕   竟谁都知道‘主少国疑’,皇上乃不世出的明君,自然更知道。”顿了顿,继续道:“再者,皇后娘娘之所以得皇上敬重,应当与她从来都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有很大的关系,而皇后娘娘之所以能这般公正无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没有皇子,她若有了,只怕便与如今大不相同了,这一点,皇上圣明烛照,怎么可能看不到?皇上能看到,皇后娘娘自也能想到,所以,依臣女愚见,皇后娘娘未必会去赌那个万一,承恩侯府人丁凋零,也的确没有实力去赌那个万一。反倒是   娘娘,您能知道吕美人可能有了身孕,其他人自然也能知道,万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岂不是……倒不如先按兵不动,维持原状的好,毕竟五皇子胜算本就不小,还请娘娘千万三思。”一番话有理也有据,贤妃明显听住了,好半晌方皱眉道:“康宁,你说的这些,本宫何尝没想过?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万一皇后娘娘偏就要去赌那个万一呢,赌注那么大,离得又那么近,这世间有谁能不动摇的?何况皇上会一日一日的老去,他的儿子们却如日中天,到了那时候,你说皇上是看如日中天的儿子顺眼些,还是看正牙牙学语,天真乖巧的儿子顺眼些?皇后娘娘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别说本宫了,连阁老亲贵们,都没有一个敢小看了她去的,你让本宫怎么敢去赌那个相反的万一?” 第435章 试探?   贤妃说着,脸色变得阴沉,眼神也变得阴冷狠戾起来,“本宫母子两个可不只是前有狼,而是后还有虎,左还有豺右还有豹,真正是四面环敌,自古成王败寇,一旦赌输了,结果会是什么样,本宫真是想都   不敢想!所以宁可枉杀一千,本宫也不能放过一个,为将来留下任何隐患,本宫可不想将来火烧眉毛死到临头了,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心慈手软……”   “康宁,你很快就是我们傅家的人,与本宫母子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现在就说到底帮不帮本宫这一次吧,你若是帮了本宫,本宫自不会亏待你,何况你也是在帮你自己,不是吗?”沉香忙接道:“是啊县主,只有娘娘与五殿下好了,将军和您才能更好,不是吗?一家人本来也该守望相助……县主与皇后娘娘有情分娘娘也知道,可如今皇后娘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了,何况将来皇后娘娘一样是母后皇太后,我们娘娘与五殿下照样敬着她,您就帮我们娘娘一次吧,我们娘娘会一直记住您的好,便是将军回头知道了,也一定会因为感激您,而更加的爱重您的,您说呢   ?”   许夷光被她主仆两个的一唱一和说得慢慢的、无声的笑了起来,笑意却未抵达颜底。她是因为爱傅御,决定只能将与他有关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一起接受,也只能接受了,却并不代表,她就要为此连自己的良心也一起泯灭,连自己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与原则也要一起摒   弃!   那个吕美人何其无辜,她腹中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就因为那个孩子将来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会对五皇子造成威胁,会挡了五皇子的路,便要置他于死地,连他来这个世界看一眼的权利都要给他剥夺了,哪怕只是作帮凶,请恕她许夷光也做不到!许夷光在贤妃与沉香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终于缓声开了口:“不知贤妃娘娘希望臣女怎么帮您,是让吕美人的孩子落胎,还是直接一尸两命,连吕美人也一并除去?可惜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臣女都   做不来,所以,臣女不能为娘娘分忧了,还请娘娘见谅。”   她曾经说过,汪思邈和傅御的手都是用来救人的,不能为了某些人弄脏了,太不值得。   同样的,她的手也是用来救人,而不是用来杀人的,所以,就算贤妃要因今日之事不再支持她和傅御,甚至让靖南侯太夫人又改变了主意,她也在所不惜!   贤妃听到许夷光前半段话时,脸色霎时好看了许多,甚至还隐隐有了笑容——得意的、果然不出她所料的、胸有成竹的笑容。   她就知道,许氏绝不敢对她说半个“不”字,除非她不想嫁给四弟,不想嫁进他们靖南侯府了!可再听完许夷光的后半段话后,她笑不出来了,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一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她、她、她怎么可能拒绝她,拒绝的理由还是简单粗暴的三个字‘做不来’,连找个迂回些的都懒得   一般,她怎么敢?   还是见一旁沉香也一副目瞪口呆,见了鬼的样子,贤妃才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没听错,许夷光也的的确确简单粗暴的拒绝了自己。   怒气霎时盈满了她的胸腔,这个小贱人,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闯进来,她可不只能成全她了?   许夷光话一出口,便站起来低头垂手的站好,等待着贤妃的怒气了,想也知道贤妃会勃然大怒,但她就算再生气,她也决不会屈服,只会坚持到底的!   然而意料中的滔天怒火却没有烧过来。   贤妃虽然粗喘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屋子里一度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紧张压抑得让人快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终究许夷光还是没有等来她的怒骂声。   她甚至比方才许夷光拒绝她之前,还要平静一些。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也的确听不出多少怒气了:“康宁,你站起来做什么,坐啊,是不是以为本宫要发火了,吓住了?其实方才本宫说了那么多,都是试探你的,且不说吕美人根本没有身孕,就算她真有了身孕,一来攸关皇嗣,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大罪,本宫怎么敢轻举妄动?二来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比谁都知道亲生骨肉之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怎样重要,毫不夸张的说,甚至是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去对另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下手?”说到这里,还笑了起来,就变回了方才那个温柔高雅的贤妃娘娘,“本宫就是想着,虽然对你的人品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了,到底了解得不深,也不知道到底你是真如本宫四弟说的那样好,还是真如本宫母亲   说的那般……差强人意,所以本宫就想试探你一下,眼见为实后,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对你作出最中肯最直接的评判,于是想出了方才那个法子来试探你。”“如今试探的结果,本宫非常满意,也很高兴本宫的四弟能找到你这样一个善良正直,自有主见,完全与他势均力敌的女子为妻,本宫回京后,也会把今日之事告诉本宫的母亲,让她老人家也知道,你是真   个配得上本宫四弟的!”   贤妃说,方才都是在试探她?   许夷光表示怀疑。   要试探她用什么办法不行,为什么偏要用这样的法子,若方才自己一口就答应了她,这会儿结果必定不一样吧?所以贤妃这是自己找了个台阶来下?   可她不觉得这个台阶太牵强了吗?但无论如何,贤妃不再逼自己便好……许夷光因忙笑道:“原来娘娘竟是在试探臣女?臣女方才真是吓了一大跳,觉着娘娘这般慈善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如今方知道是虚惊一场,真是万   幸。”   是不是试探,回头设法打听一下那个吕美人是不是真个有了身孕,自然就一清二楚了。贤妃笑道:“你别怪本宫事儿多就好,四弟说是本宫的弟弟,也就比小五大两岁而已,本宫心里向来拿他当儿子一般疼的,难免多替他操心些,也惟恐他将来娶不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妻贤夫祸少’的道理,康宁你也该知道才是……现下本宫总算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了。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四弟,就当是本宫与你的秘密了,可好?本宫担心他那个驴脾气知道了,会与本宫闹别扭,那本宫可就真是好心反被驴踢了。” 第436章 本宫给了她机会   “人送回去了?”贤妃单手托腮,双眼紧闭,声音低沉的问道。沉香见她面无表情,殿内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殿外也是安静得略有风声,便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知道自家娘娘这会儿心情必定坏到了几点,心立时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应道:“回娘娘,已经送回   去了。”贤妃“嗯”了一声,忽然睁开眼睛,冷笑起来:“四弟拿她当宝,为了她不惜一再的顶撞违逆母亲,半点委屈舍不得她受,她倒好,一点小事也不肯为四弟做,本宫可真替四弟不值啊!也是怪咱们自家人不争   气,非要这般的犯贱!”   沉香不好接这话,便只想继续小心翼翼的接道:“那娘娘,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贤妃冷哼一声,狠声道:“本宫给了她机会的,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那便怨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可……”沉香却是面露迟疑之色,“可万一让将军知道了,从此与娘娘生了嫌隙,岂非……康宁县主又得皇后娘娘看重,这些年皇后娘娘可很少这样看重一个人,无论是宫眷还是外眷的,娘娘要不再仔细考   虑一下?”贤妃冷声道:“有什么可再考虑的,她再得皇后娘娘看重,不肯为本宫所用,那也是白搭,如今她还没进我们傅家的门呢,且本宫既为尊还为长,若非本宫费心替她和四弟周全,母亲怎么可能松口接受她,   可以说本宫还是她的恩人,她却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肯替本宫做,等她进了门后,岂非越发要谁都不放在眼里,越发不肯为本宫和家族出力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可惜的!”“至于四弟,难道还真能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母亲与姐姐,还有家族了不成,他有今日固然是他自己有本事,可他若不是靖南侯府的四老爷,而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他怎么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只有   家族好了,他才能更好的道理,不用人说,他也会比谁都更明白的。何况只要事情做得隐秘,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沉香闻言,这才不再多劝她了,只小声道:“那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依奴婢说,越快越好,不然她若是把方才之事告诉了将军,让将军起了疑,岂非打草惊蛇?”贤妃勾唇道:“急什么,还有快两个月才回京呢,有的是时间,本宫原还担心四弟会起疑的,他有时候心思缜密起来,本宫都怕,可有兰妃容妃那两个贱人试图拉拢许二之事在先,本宫还有什么可怕的?既   不能为己所用,那便直接毁掉,别人也用不成的事,那两个贱人也不是做不出来,到时候四弟更恨她们了,对付起她们来,自然也会更加的不遗余力。”说着慢慢的吃了一口茶,方继续道:“打草惊蛇就更不必担心了,本宫可特意说了,让她别告诉四弟的,想来她不会多嘴,便她真多了嘴也不怕,本宫说了是试探她的,本宫也是一片爱弟心切,情有可原,   四弟知道了只会感动,而不会怪本宫的,吕美人有没有身孕的事,他一打听便知道了,不是吗?”   沉香笑着点了点头,奉承道:“到底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婢就想不到这些。”贤妃闻言,摩挲了一下长长的镂金嵌宝护甲,冷声道:“若不是她太狐媚子,小小年纪便勾得四弟、烨儿甚至是昂儿都为她神魂颠倒,为了她几乎叔侄反目,本宫也不想杀她,她留着用处还是很大的,可谁   让她全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不勾别的,偏要全勾咱们一家的?那便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比起本宫的儿子,比起我们的大业,她就算用处再大,本宫也得永绝后患!”   那日在靖南侯府参加过傅焕的婚礼回宫后,五皇子自然要先去见贤妃,回禀一下贤妃婚礼的盛况。   贤妃听得满面是笑,傅焕可是他们傅家的长子长孙,下一任当家人,如今他成了亲,便能更成熟稳重,也能尽快为傅家添第四代了,贤妃岂能不高兴?高兴之余,便说起五皇子的婚事来,问他到底想好该选哪家的闺秀为妃没有,她为他挑选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选,他随便选中哪一个,都不会差了的,让他尽快选,若将来能赶在三皇子四皇子之前生   下嫡子,他们无疑又能多一分胜算。   不想五皇子却意兴阑珊的说自己一个都不想选,还说那些闺秀都太无趣,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若能似康宁县主那般能干聪明,巾帼不让须眉,倒还值得一娶,让贤妃要不再替他留意一下?   五皇子说这话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知子莫若母,还是让贤妃看出了他漫不经心下的兴趣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只不过五皇子本人可能都还没意识到罢了。   贤妃心里立时警铃大作。   儿子几时见过了康宁县主的,她怎么不知道?   关键康宁县主很快就要成为儿子的舅母了,若他也对康宁县主起了兴趣,回头因此闹出甥舅失和甚至反目的事来,可如何是好?   谁都知道攘外必先安内,若祸起萧墙,自家内部先乱了起来,还谈什么宏图大业!   贤妃年轻时,因家世才貌俱佳,随靖南侯太夫人去寺里上香时,又得过一位高僧的四字箴言“贵不可言”,是以心里很有志向。谁知道造化弄人,当今皇上脱颖而出十拿九稳时,已有原配嫡妻方皇后在侧了,明明她什么都不比方皇后差,就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儿运气,想要‘贵不可言’,却只能屈居人下,再把希望都寄托到自己的儿子   身上,让儿子替她圆了那个贵不可言的命格了。   所以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人任何因素阻挡了他们母子的大业,否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贤妃隐隐起了杀心后,第二日便打发人悄悄儿找了小顺子来,问他五皇子什么时候见过了康宁县主,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她总要先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了,才好做最后的决定。小顺子也正想找机会悄悄儿来见贤妃,不想贤妃倒先召见了他,自是正中下怀,忙把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贤妃,还特意一字不漏复述了五皇子那句话‘那些个闺秀都假人一般,哪有康宁县主这般鲜活有意思,她人还那么能干,连母后都喜欢,要不,本殿下就与母妃说,娶她做本殿下的皇子妃得了?’其时沉香也在一旁,听了小顺子的话,想到之前许夷光进宫那一次,便已见过五皇子了,当时她   想着只是一件小事,很不用告诉娘娘,也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事后便什么都没有说,谁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后续呢?如今她自然什么也不敢瞒了,忙把事情也回了贤妃。 第437章 冥顽不灵   贤妃这才知道儿子竟早就见过许夷光了,本就勃然大怒,霎时更是怒不可遏。只当那狐媚子只是勾引了儿子与弟弟,却没想到,她连侄子也没放过,这叔侄甥舅三个,可是他们傅家的中坚力量,是他们将来能大业得成的希望与关键,许二那狐媚子却直接把三人一网打尽,眼看就要   让血浓于水的三人反目成仇了,叫她怎么能忍?   她不杀了她,直接把祸根给拔了,永绝后患,简直难消她心头之恨,也绝难安心!   贤妃越想就越是生气,之前不能体会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情,还暗怪母亲牛心左性,如今方算是理解了。她许二再是聪明能干又如何,只凭她狐媚子乱家这一条,便怎么也留不得了,不然将来真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嫡亲的叔侄舅甥还好说,无论如何总有回圜的余地,可四弟偏又不是母亲生的,养了这   么多年,终归也是隔了一层,她以前便不敢冒这个险,如今自然更不敢冒了!何况许二不但不是省油的灯,分明还是一心狠手辣的主儿,男人的那个地方能踢吗,一个不小心,可就一辈子都完了,她却毫不犹豫就踢了烨儿,烨儿也是,都那样了,事后竟也不追究她,——这样心狠   手辣又有心计手段的人,便是她年轻的时候,尚且自愧不如好吗?想着,又对靖南侯太夫人生出了几分怨气来,不是说她如今虽不大管事了,府里却大情小事,都瞒不过她的耳目吗,结果许二在烨儿和四弟之间左右逢源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也不知道,当真是老糊涂了   么!   却也知道,若是在京里,一时半会儿间是奈何不得许夷光的,京城人多口杂,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万一狐狸没打到,反惹来一身骚,可就糟糕透顶了。   倒不如等待时机,将人给弄出了京城后,再下手也不迟,整好去年御驾便没有去承德行宫避暑,今年势必是要去的了,可不正是大好的时机了?   这也是许夷光会忽然收到圣旨让她随驾来承德行宫的真正原因了。贤妃到底在后宫经营了这么多年,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没有几分势力,手下又怎么会没有几个妃嫔可用,这种事甚至根本不必她开口,只要她流露出些微意思来,自然便有人替她办得妥妥   帖帖的了。   只是没想到,许二除了狐媚子以外,还这般不识抬举冥顽不灵,不珍惜她好容易才给的机会,那就更怪不得她狠心了!贤妃说完,又是好一阵沉默之后,方冷声吩咐沉香:“让甲三明日来见本宫,再传话给小顺子,把昂儿给本宫看好了,千万别让他有机会见到那狐媚子,也别让人有机会在他耳边乱嚼舌根,让他知道许二与   四弟的关系,不然……男人都一个德行,便是本宫自己的儿子,也不能里外,看见越是抢的人多,越是要去凑热闹,才不管那被抢的东西或是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去抢,那可就麻烦大了。”   贤妃能这样说儿子,沉香却是再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的,忙笑道:“殿下还小呢,娘娘慢慢儿教他也就是了……奴婢一定会把娘娘的话竟快传给甲三和小顺子的,娘娘尽管放心吧。”   “嗯。”贤妃这才面色稍缓,低头慢慢的喝起茶来。   彼时许夷光也正一边吃茶,一边想着方才贤妃说的那些话。   她把自己从见了贤妃起,与贤妃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贤妃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总觉得贤妃今日有些奇怪,所谓的试探她的说辞,也是越想越站不住脚,言语可以骗人,神态可以骗人,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贤妃,贤妃生气暴怒她都可以理解,平常高高在上惯了   的人,只怕这辈子还没几个人拒绝过她,何况还是那样直接的拒绝,她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可除了生气与恼怒,现下想来,贤妃看她的目光里,分明还有怨毒与阴戾,而且自己上次见她时,她看自己时,貌似也有这样的感觉,只当时自己没意识到罢了,——难道贤妃心里其实跟靖南侯太夫人一   样,根本没真正接受过她,只是碍于形式,不得不暂时假装接受她罢了?但没有理由啊,她以前的身份是有些配不上傅御,可如今她已是县主了,她还得了方皇后的青眼,与镇国公府承恩侯府等豪门都有了交情,虽然许夷光很不愿意承认贤妃之前支持她和傅御,很大一部分原   因正是这些,然而这的确都是事实。   没道理贤妃以前看重这些,如今就不看重了,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来了今日这一出?   许夷光越想越头疼,决定暂时不想了,起身去了颜曦屋里。颜曦正笨手笨脚的做针线,从来横针不动竖线不拈的人,为了心上人,如今竟也一针一线的做起荷包扇坠来,虽然那绣工与造型,都委实让人不敢恭维,但用镇国公世子夫人的话说,她能有这份心,便比   什么都重要了。   世子夫人还笑言,若是让镇国公夫人知道了她如今的改变,一定会高兴得去潭拓寺烧香酬神的。   听得许夷光来了,颜曦头也不抬,只道:“见过贤妃娘娘回来了?比上次去的时间可长了不少,还以为贤妃娘娘要留你用了晚膳才回来呢。”许夷光坐到她对面,看了一回她已绣好一半的荷包——如果那坨东西也能称作荷包,笑着打趣了她一回:“今儿手上又多添了几个针眼啊?要是让梁姐夫知道了,还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儿,只怕宁愿这辈子   都戴不上你做的荷包,也不舍得你这样为难自己。”   惹来颜曦一阵反唇相讥,“说我针线做得差,你除了给人缝伤口时,又好到了哪里去不成?也好意思五十步笑一百步!”   然后彼此都笑了一回后,许夷光方正色问起颜曦来:“曦姐姐,这次随驾的有位小主叫吕美人,你听说过没?”   颜曦见闻,蹙眉想了想,道:“倒是约莫听说过后宫有这么一号人物,好像还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儿服侍过的,因此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都还算有两分体面,怎么了?”   许夷光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位吕美人可能有身孕了,曦姐姐能设法儿替我打听一下吗?”   本来许夷光是想找傅御替自己打听的,这种事他要打听到,不说易如反掌,至少也要比旁人容易得多,而且她也最信任他。   可想到贤妃最后让她不要告诉傅御的话,她还是改了主意,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就算让傅御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为了她去找贤妃兴师问罪不成?所以,还是她自己想办法求证,求证之后,又再说吧。 第438章 牙根痒痒   颜曦满脸的惊讶,好在没忘记也压低声音:“夷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可不是你能打听的,一个不好,还不定会惹出什么大祸来,你向来稳重妥帖,祖母都赞的,何以忽然就忘了分寸?”说着,想到她才从贤妃处回来,忙又道:“难道,是贤妃娘娘让你打听的?那也不该啊,贤妃娘娘如今大权独握,吕美人若真有了身孕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哪里就需要你替她打听了……夷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夷光摇头又点头,“是有一点事,不过暂时不方便告诉曦姐姐,等能告诉你了时,一定立刻一字不漏的告诉你,行吗?”   颜曦虽大多数时候都粗枝大叶,到底在镇国公府那样的豪门生活了十几年,很多事情很多东西不用多说,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因点头道:“好吧,我待会儿让大嫂安排人帮忙打听一下,尽快给你回音。”   许夷光忙点头:“那就多谢曦姐姐了。”之后也不知道颜曦是怎么与镇国公世子夫人说的,也没见镇国公世子夫人见谁,但第二日傍晚上,颜曦便亲口给了许夷光结果:“吕美人前几日才换洗了,怎么可能有孕在身?何况太医们一般隔日就要给娘   娘小主们诊一次平安脉的,若她真有孕了,怎么可能诊不出来?夷光,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事儿?”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我也就是无意听了那么一耳朵而已,如今看来,显然是我听错了,也小题大做了。”   心下也随之一松,看来贤妃真个只是在试探她?可许夷光又说服不了自己贤妃的确只是在试探她,是她多心了,她相信自己的感观,也相信自己的直觉……罢了,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若到时证明真个是她多心了,她以后加倍敬重   贤妃便是,反之,她打从现在开始,便越发的小心谨慎一些,总归错不了。   过了几日,蒙古各部的可汗首领们来行宫觐见了。   皇上龙心甚悦,在行宫的正殿光明正大殿接连设了好几次宴席,款待各部的可汗首领并亲贵臣工们,整个行宫因此热闹了不止一倍。   不过这些热闹与许夷光颜曦这样未出阁的闺秀们,关系却是不大,她们除了参加过一次以贤妃为首,为款待蒙古各部女眷们而设的宴席以外,日子与之前并无任何两样。   亦连之后的那达慕大会,许夷光也因为心里有事,提不起兴致,颜曦则恰好小日子来了,再想去玩去看热闹,也是有心无力,于是姐妹两个仍照常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但没有出门,却并不代表那达慕大会的盛况,二人一点都不知道,像大周与蒙古各部的勇士们赛马、比武、射箭等激动人心的各项比试,连日来便行宫里最低等的杂役们也在津津乐道,许夷光与颜曦自是   想不听说也难。只许夷光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还是据说蒙古某部的可汗,有意将他号称“蒙古第一美女”的女儿许配给傅御,——蒙古的勇士们都骁勇善战,以一当十,论单打独斗,大周的将士还真很多都   不是对手,可天朝上国的威风不能堕,威名不能丢,自然要派最厉害最勇猛的勇士上场,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傅御便当仁不让的上场了,然后也果然不负众望,几乎一个人便把蒙古各部的勇士们都挑了,让皇上龙心大悦,让大周的百官亲贵们都与有荣焉。   也正是因为大出了风头,才会引来了那位“第一美女”公主的芳心暗许,一心许嫁。“……那个,夷光啊,我知道你生气,换了我只会比你更生气的,可这事儿也赖不着傅将军不是?他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能也不愿堕了我们大周的威名而已,谁知道会引来那什么公主的觊觎呢?就跟一朵正在盛放的花儿一样,自然能引来美丽的蝴蝶,却也有可能会引来臭虫是一样的道理啊,难道我们能怪花儿为什么要开得那么漂亮吗?何况傅将军对你一片真心,我一个旁观者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你可千万不能因此就恼了他,甚至与他闹与他吵的啊,那不是白白将他忘那什么公主怀里推,亲者痛仇者快吗?”   颜曦小心翼翼的劝着许夷光。   其实许夷光的脸色一直都十分的平静,半点生气或是打翻了醋坛子的迹象都没有。   可就是因为她太平静了,颜曦才更担心,别看颜曦这会儿劝起人来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若事情真落到了她头上,那什么公主看中的是梁令宁,她这会儿八成早疯了。   所以才会越发的担心许夷光,怕她是把气恼都憋在了心里,那可比她把气都撒出来,更糟糕。   许夷光闻言,却是笑了起来,道:“曦姐姐,我没生气啊,有什么可生气的,越多人喜欢他,越多人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才越能证明我的眼光好,我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生气?”她只是有些想揍某个无意间就招了一大堆蜂,引了一大堆蝶的男人而已,他怎么能那么光芒耀眼,光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移不动眼球,只看得到他一个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   近他呢,真是可恶啊!“夷光,你真这么想?”颜曦明显不信许夷光的说辞,“你若真这么想,那就最好了,现下也的确不是吃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让这门亲事成不了啊,想来傅将军与贤妃娘娘都不会同意,怕就怕,皇上觉   得可行,那可就绝无回圜的余地了……你说你们怎么就不早点把亲给定了呢,早早定了亲,不就不会有这些担心了?”   许夷光仍是一脸的平静,“这门亲事成不了的,曦姐姐别为我担心了。”傅御是年轻一辈武将里的佼佼者,将来若是再起了什么战事,他是一定会披挂上阵的,娶一个蒙古公主为妻算怎么一回事,让他岳父那一部因为他的缘故,一统蒙古,然后好跟前朝似的,再度也成为大周   的心腹大患,让皇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么?   这样的事情皇上是决不会允许发生的。何况储君未立国本未定,皇上却正年富力强,那皇子们最好都继续当他们的乖儿子即可,任哪一个皇子身后的势力忽然变强了,皇上都不会愿意看到,而从另一个方面看,有了蒙古各部支持的五皇子,还   能与现下一样吗?只是道理许夷光都明白,那种牙根痒痒,想要揍人的冲动却越发的强烈了,怎么办? 第439章 跑马   傅御显然也知道那位“蒙古第一美人”的父亲想要许嫁的消息,是瞒不过许夷光,许夷光也一定会因此打翻醋坛子的,是以当天夜里散了御宴时,都已快交三更了,依然带着一身的酒气,忙忙赶了来见许夷   光。并且一见了许夷光,便立刻解释起来:“敏敏,那位什么什么公主,我根本正眼都没看过她,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她父亲开口后,我也一口便回绝了。事后还向皇上表明了我的心迹,我乃大周的武将   ,是决不会娶一名外邦女子为妻的,请皇上明鉴,也与大姐说了,请大姐务必要在皇上面前替我陈情,所以你放心的,你担心的事,是决不会发生的,我心里也至死都只有你一个。”   许夷光见他喝得一张俊脸红红的,眼睛里都有血丝了,整个人看起来也乏得很。想到他白日里连战了那么多场,体力精力消耗必定都极大,偏晚间又要喝酒应酬,好容易散了,还不能立刻回去梳洗了歇下,好生睡一觉,以补充体力,还得因为顾及她的感受,要巴巴的赶来向她解释……   本就没真生他的气,心霎时又软了几分。   因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事情不会朝那个方向发展的,我也没担心,倒是你,连日来都不得闲,今日更是累坏了,且先回去梳洗一番,就早些歇下吧,明儿只怕还有的你忙呢。”   傅御没想到许夷光这般的体贴,如释重负之余,仍有些忐忑,“敏敏,你真没生气?”   换了他,知道有人公然觊觎敏敏,他却暂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一定会气个半死的,将心比心,敏敏自然也是一样,所以他更得表明他的心意,让她安心了。许夷光看着他道:“第一,是金子就总会发光,总会引人注目的,只能说明我的眼光好,福气也好,并不能因此就怪你,难道太优秀太引人注目,也是你的错不成?第二,我知道你不会有二心,知道你心里   只有我一个啊,那就更没什么好生气的了……你这般惟恐我不生气的样子,莫不是,心里有鬼不成?听说那位公主可是蒙古第一美人儿,那必定是倾国倾城之姿吧?”   两点理由都说得傅御大是受用,脱口便说道:“也就那样了,差敏敏你可差远了……”   话都出口了,才意识到这话与方才的‘我根本正眼都没看过她,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自相矛盾了,简直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惟有讪笑着看向许夷光,小心翼翼的解释,“敏敏,我就余光看了一眼而已,你知道的,与人说话时,一直看向别处,那也太没有礼貌与教养了,所以我与她父亲说话时,只能看着他们,余光难免会看见,   绝不是特意看的,这会儿人站到我面前,我都未必认识了,真的……”一语未了,已让许夷光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你还是别再说了,省得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我呢,也不想再听下去了,省得我真把揍人的冲动付诸于了实际行动。哼,在京城招蜂引蝶也就罢了,到了行宫还   是一样,我都恨不能把你的脸给打肿才好了,看没有了外表美,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人愿意去进一步发现你的心灵美!”傅御忙握了许夷光的手,讨好的往自己脸上招呼:“敏敏,你想打就打吧,千万别客气,只要是你,就算打得我只剩一口气了,我也心甘情愿,毕竟打是亲骂是爱么,你打我打得越重,就说明爱我爱得越深   啊……”   许夷光简直哭笑不得。   这家伙平日里在她面前就够没正形了,如今仗着酒意,越发没个正形,真以为她舍不得打他是不是?   想着,忽然一把拧在了傅御腰间的软肉上,还坏心的旋了一个圈,才忍笑问他:“怎么样,这爱还得够深吗,不够我还可以再加深一点的。”   傅御痛得脸都扭曲了,为了保持形象,还要强忍着,咝声道:“够深了,敏敏,今儿已经够深了,明儿再加深吧。”   许夷光这才松开了他,恨声道:“看你还敢不敢再贫嘴了。好了,时辰真不早了,快回去梳洗了歇下吧,明儿且还有的忙呢。”偏她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了。傅御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正色道:“这便回去了。敏敏,这几日你闷坏了吧?再过几日,蒙古各部的人便都会回去了,等他们离开后,我就不忙了,又可以陪你了,到了月底,皇上还会带了所有人去打围,   到时候我给你猎一些小动作玩儿,再争取给你猎几张狐皮,你回京了做衣裳穿。”许夷光笑道:“还好,有曦姐姐作伴,倒也不觉得闷,就是想我娘了……虽说我娘的来信和辛寅的来信一致,都说她挺好的,我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娘儿俩这辈子可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呢,好在下个月月初   就可以回去了,要是时间再长一些,我可真熬不住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御方依依不舍的回去了,许夷光也才回房,熄灯睡下了。   之后几日,果然那位第一美人公主想要许嫁傅御的事再没了下文。   弄得许夷光去给随行的女眷们看病时,半是真病,半是想看热闹,所以才巴巴请了她去的众女眷都没了兴致,只能背地里发酸,看来这位康宁县主是真嫁定傅将军了,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和福气呢!   再过几日,蒙古各部的所有人终于都回去了,整个行宫方终于清净了下来。   傅御也得以清闲下来,于是带许夷光又去骑了一次马,总算这次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是真个认真教了许夷光半日,也免得回头去猎场打围时,她不能跑马,还有什么意趣。   如此到了月底,虽有三皇子四皇子都相继办了皇上不满意的事,让皇上狠狠申斥了一顿,皇上却是兴致不减,仍如期下了去猎场打围的旨意。旨意一出,男人们还好,来了行宫其实更自由,女眷们却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闷在各自的一方小天地里,论自由与闲适,比在京城各自家里时且不如,早闷得狠了,如今总算有机会出去好生放一回风,散   淡散淡了,岂有不高兴的?   于是日子一到,便早早都换上骑装,把马鞭一扬,恣意的跑起马来,一时间满是欢声与笑语。   许夷光骑在马背上,跑马的兴致却是不高,她都去草原上纵情驰骋过了,草原的景色,可比围场的好出了不止一点半点,也不怪她提不起兴致来。颜曦与她并肩而坐,也是兴致不高,只懒懒道:“若贤妃娘娘也跟皇上似的设个彩头,谁打的猎物多,便有重赏,那还有点意思,光像她们那样散步似的赛马,我连场都懒得下,也免得赢了,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不好意思。” 第440章 不对劲   许夷光闻言,笑道:“曦姐姐当旁人也跟你似的,比寻常男人还勇猛呢?不然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歇会儿去?”   颜曦白她一眼道:“在屋里日日都坐着,你还没坐够呢?不然我们两个赛一场,也好让我见识一下傅将军这个名师教出来的高徒到底什么水平啊?”   这下轮到许夷光白她了:“拢共就教了我两次而已,能跟你比吗?才说自己胜之不武会觉得不好意思,可我看你现在,很好意思嘛。”颜曦笑起来:“好吧,那我不欺负你了,不过我们还是骑远一点,去瞧瞧他们都怎么打猎的吧?我很想亲眼见一见宁哥打马射箭的样子啦,虽然必定及不上傅将军,但我想着,胜我大哥之流,必定还是很容   易的。”   “宁哥?”许夷光怪笑起来,“啧,这么亲热,曦姐姐不会当着梁姐夫的面,也是这样叫的吧?那他一定喜欢听得紧吧?就是可怜了世子爷,让亲生妹妹给嫌弃成这样儿,知道后不知道会怎生生气伤心?”   颜曦红了脸,嗔道:“我当着我大哥的面儿,当然不会傻到这样说啦……夷光,你就说要不要陪我骑远一点吧?”   许夷光想了想,正要说话,就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贤妃娘娘请各位夫人奶奶小姐帐中说话儿呢。”   二人只得暂时打住,随众人一道去了帐里见贤妃。却是兰妃容妃想着难得出来,总不能就是换个地方,让大家继续干坐着,慢慢的混时间,于是建议让女眷们也就近圈一小块地方出来,大的猎物猎不到也不敢猎,兔子狐狸小鸟儿之类的小动物,却是可以   捉也敢捉的,大家索性以一个时辰,或者更短一些更长一些的时间为限,谁捉到的小动物最多,上天有好生之德,完好无损,没死没伤的也最多,谁就赢了,自然也有彩头以做奖赏。   如此便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让大家都参与到其中,好生玩乐一回了。   贤妃觉着这个主意还不错,所以将大家都请了来商议,看大家觉着意下如何。   末了还笑着补充说:“小动物们虽都小,却身形灵活狡猾,所以本宫想着大家可以几个人一组一起捉,如此应当能够事半功倍,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大家玩乐起来,也更开心,大家怎么说?”会骑马的大多是勋贵人家的小姐,平常也都会玩投壶蹴鞠射箭之类,亲自下场捉小动物,倒还是第一次,闻言都是大感兴趣,这个说着:“我早想养一只小兔子了,一直没遇上合适的,今日正好自己捉一只   ,那可再有意义不过了。”   那个嚷着:“我射箭倒还行,就怕猎不到活的,不过几个人一起包抄,应当可以捉活的。”   一时间场面十分的热闹。颜曦更是兴奋,拉了许夷光只差手舞足蹈:“夷光,你说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吗?我正想着骑远一点呢,机会便送到眼前了,也不用找别人了,就咱俩一组,管保人也看了,第一也得了,你就等着   分彩头吧!”许夷光见她得意得都快忘形了,不得不泼她的冷水:“曦姐姐没听贤妃娘娘说,只就近圈一小块地方出来吗?且就这一小块地方,只怕也要先让侍卫们清了场,再各处都安排了人守着,以免发生意外,所以   你怕是去看不了人了……不是我说,你这些日子看人也看得够多了,还没看够么?这会儿还是想想要怎么拔得头筹,挣下彩头来吧。”颜曦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也是哦,连我都只能叫花拳绣腿,其他人就更是花拳绣腿都称不上了,不清场,不让侍卫们各处守着,出了什么事儿,谁来负那个责任?可我真的很想看一看宁哥狩猎的样   子啦……算了,以后再找机会吧,就不信找不到机会了。”   许夷光道:“这就对了,横竖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可能找不到机会?”   两人说话间,沉香奉贤妃之命初略统计了一下有意参与围猎的人,竟然有二十几人之多,除了随驾来的所有千金小姐们,还有好些年轻的夫人奶奶们都跃跃欲试。   于是大家的热情越发的高涨,自发分了组后,便各自准备起来,只待贤妃一声令下。   因颜五小姐也参加了,颜曦却不过情面,于是主动邀请她与自己和许夷光一组。   不想颜五小姐却笑着婉拒了,跑去与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一组了。   颜曦与她感情自来平平,自也不与她一般见识,报给沉香就她和许夷光两个一组后,便与许夷光各自上了马,等待出发。   因其他人至少都是三个人一组,沉香少不得笑着与二人道:“县主,四小姐,其他人都是三个或是三个以上的人一组,要不您二位再找一位伙伴?人多力量大嘛。”   颜曦却笑道:“多谢姑姑好意,兵贵于精,不贵于多,我与夷光两个人足够了。”   沉香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了,等侍卫来报地方已圈出来,场子也已清过以后,众人便在贤妃的一声令下后,打马冲进了树丛里。   颜曦骑术最好,自是一马当先,好在许夷光有傅御亲自传授的技巧,短时间内倒也跟得上她,两个人便成了最先冲进树林里,也最先发现目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的人。要许夷光说心里话,对这场所谓的狩猎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尽量捉活的,捉活的就仁慈了吗,一样的残忍,真仁慈就不捉了,她往常用小动物来练习缝合和手术,至少出发点是为了   能救人,而不是玩乐,纵然有五十步笑一百步之嫌,她自问也是有区别的!   可颜曦马速极快,一扬鞭便追赶那只小兔子去了,她只好也打马跟了上去,并且最终两人合力,毫发无伤的活捉了那只兔子,也算是做到了残忍中的最后一丝温柔吧。   之后,颜曦又发现了一只狐狸,许夷光只好跟着她继续往山林深处追去,不知不觉便追出了很远,等许夷光发现四周都再听不到任何人声时,她方后知后觉的想到她们这样也太危险了。   万一她们不幸遇上了凶禽猛兽呢?再不然,遇上其他危险了呢?   不是说四周都安排了侍卫守着吗,怎么她们越跑越远,只怕早已跑出狩猎那个小圈子了,也没人出来阻拦或是提醒她们呢?许夷光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忙叫住了颜曦:“曦姐姐,等一下,我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不然有个什么意外,连个可以帮衬求救的人都没有,可该如何是好?我们还是原路回去吧。” 第441章 黑熊   颜曦一停下来,也意识到了不对,四周竟然安静得除了蝉鸣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和夷光是跑出了多远?可她分明觉着她们没跑出多远啊,且为什么竟然一直没有侍卫出现劝阻提醒她们呢?   若有侍卫及时出现劝阻提醒她们,她没准儿还会坚持心底的想法,带着夷光往更深处跑去,以期能见到梁令宁的她想看到的另一面。可如今就她们两个弱女子独自置身于荒郊野林里,傻子都知道有多危险了……颜曦因忙与许夷光道:“夷光,你说得对,我们还是立刻原路返回吧,也不知道事先安排好的所谓侍卫们都到哪里去了,我回去   后,可得与贤妃娘娘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许夷光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那股不好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不是她自视太高,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而是她真个觉着,整件事情好似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姐妹两个遂调转马头,沿原路跑了起来。   却是才跑出一小段距离,许夷光的马便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忽然一声嘶鸣,在原地拼命的打起转来,许夷光被甩得头晕眼花,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马的脖子,才勉强稳住了没有被甩下马背去。   惊魂甫定的往颜曦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颜曦的马竟然也一样在原地拼命的打着转,任颜曦怎么挥舞鞭子怎么呵斥都没用。   颜曦的马可与许夷光只是随意挑了一匹来骑不一样,乃是她来了行宫后,就一直骑着的,已经骑了不下十次,一人一马早已建立起了感情与默契来,却仍这般情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夷光想着,忙喘着气叫道:“曦姐姐,要不我们跳马了?跳了马又再说,不然任它们这样转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被转得晕过去了。”“不行,我们跳下去了想再上来,可就难了。”颜曦却是艰难的回道,“这么远的距离呢,难道我们徒步回去不成?且不说要浪费更多的时间与体力,关键真遇上了危险时,我们可就半分逃脱的希望都没有了   ……都怪我,要是不一味的往里跑,也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   话没说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人也呆住了,片刻之后,胸膛也剧烈的起伏起来,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   许夷光能理解颜曦此时的恐惧与惊慌,因为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她也看见了。   看见了就在离她们十来丈开往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头比人高出不少,更是壮出几倍不止,目露凶光的黑熊!   不怪两人的马会忽然受到惊吓,原地转圈,原来是动物的感官比她们更灵敏,早就意识到了危险。那现在她们该怎么办,马儿根本不肯再跑,只怕也腿软得跑不动了,她们两个又手无缚鸡之力,身上戴的所谓弓箭,也就能震慑一下小兔子小老鼠什么的,对上一头膘肥体壮凶神恶煞的黑熊,却是比没有   好不到哪里去……便是立刻翻身下马,拼命的跑,以她们的脚程,又怎么可能跑得过一头成年的大黑熊?   早知道就不追那只狐狸了,如今可不正是狐狸没打着,反惹来一身骚,不,一头熊吗?   “夷、夷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颜曦压低了却掩饰不住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让许夷光回过了神来,抬头一看,就见颜曦的脸早已是惨白如纸,身体也颤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显然已恐惧到了极点。   许夷光想象得到自己现在必定也是这副样子。   尤其看到那头黑熊看了一会儿她们两人两马后,忽然弯下身去,慢慢朝她们走了过来时,许夷光甚至听见了自己上下牙关打颤的声音。   她控制不住的再次胡思乱想起来。   不是清了场的吗,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一头猛兽,便是皇上那边,侍卫高手如云,人多势众声势浩大,也没人敢随意放一头熊出来惊驾吧?   偏她和颜曦就这么巧的遇上了熊,还恰好是在她们两个落单了之后,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真是打死了她也不能信!可现在管她信还是不信呢,反正她都要死了,可怜颜曦方才还在自责,却不知道极有可能是她连累了她……关键前世就已死得够早够冤了,想不到好容易重来一次,竟还死得更早更冤,老天爷分明就是玩儿   她嘛!   “夷光,难道我们真就这样死了吗?”颜曦忽然哭了起来,“可我们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也还没跟宁哥成亲,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许夷光闻言,悲从中来,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尤其看到那头黑熊离她们已越来越近,至多只有五丈的距离了以后。她也还不想死啊,她还没看到娘与许二老爷和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也没与傅御成亲呢,她要是就这样死了,娘一定会伤心欲绝,指不定还会跟随她而去吧?傅御必定也会伤心,可伤心过后,指不定要   不了多久,他就忘了她呢……不,她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得自救才是!念头闪过,许夷光忽然急中生智,一边拔下发间的簪子往马的脖子上狠狠扎去,一边冲颜曦大声叫道:“曦姐姐,狠狠扎马的脖子,它吃痛以后,必定会跑起来的,就算是没有章法的疯跑,那也比留在原地   ,坐以待毙的强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身下的马已经吃痛,一面凄厉的嘶鸣着,一面已发狂一般跑了起来,颠得许夷光只差没掉下马背去,当下也顾不得去看颜曦了,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闭上眼睛,任它疯跑起来。   好在疯跑了一阵,许夷光也稍稍适应了一些后,艰难的抽空往回看了一眼,就见颜曦也让她的马驮着疯了一般追了上来。   许夷光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又提了起来,因为她恍惚看见那头黑熊也在后面紧追不舍,看来今日不吃到她们,誓不罢休了。许夷光欲哭无泪,只能又扎了一下马脖子,然后抱紧了继续不要命的往前跑,完全不知道她和颜曦的这一趟逃亡之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又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们?若是一直没人来救她们,马儿跑不   动了之时,是不是就是她和颜曦的死期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马儿又跑了一阵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疲力尽了,竟然前腿一屈,整个匍匐着仆到了地上,再也跑不起来。许夷光也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冲力,给甩飞了出去,等接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好容易才停了下来后,立时趴着干呕起来,身上更是无有一处不痛的,只觉五脏六腑都让摔得给移了位了。 第442章 到底是谁   颜曦在后面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马几乎在方才许夷光摔倒的同一个地方,随即也摔倒了,把她也给甩了出去,显然应当不是马儿精疲力尽,而是下面有坑,或是陷阱之类的。   好在是颜曦身手到底要比许夷光灵敏不少,身体素质也要好上不少,抱着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稳住了身形,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后,发现手脚也都没什么大问题。   因忙挣扎着站起来,龇牙咧嘴的走到了许夷光身边,急声问道:“夷光,你还好吧?手脚都有没有问题?我能扶你吗?”许夷光头仍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是一团影子,总算耳朵还能听见声音,神智也仍残存着几分清明,听得是颜曦的声音,片刻方喘息着艰难的说道:“曦姐姐,我觉得很晕,怕是受内伤了……还没活动过手   脚,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你先别扶我,等我再缓缓……”颜曦重重的“嗯”了一声,却是只等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夷光,好些了吗?那头熊暂时是没有追上来,但谁知道是我们真把它甩掉了,还是只是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它很快又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得立   刻离开这里才是。”许夷光闻言,这才知道方才她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只当那头黑熊还在紧追不舍,应当是她在紧张到了极点下的幻觉,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察觉到至少骨头都没断,方心下稍松,道:“   曦姐姐,我手脚的骨头应当都没问题,你扶我坐起来吧。”   借着颜曦的力艰难的坐了起来后,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神智总算又清明了几分,看人也不再有重影了,道:“我们是得立刻离开这里才是,不然黑熊只怕只是前招,八成前招不成了,还有后招……”   颜曦方才在马上也早把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从来皇上亲自围猎前,都会有人将整个围场全部先清理一遍,既要让围场有恰到好处充足的猎物,以免做得太明显了皇上不高兴,猎物太少了皇上与贵人们不能尽兴,又要防着有猛禽猛兽忽然出现,惊了   圣驾甚至是伤了人、出了人命,那回头上面追究起来,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所以整个狩猎范围内,怕是都找不到一头猛兽的,当然,偶尔也有例外,譬如皇上会遇上一头猛虎之类,但那同样也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且大多都是在其时的皇上正年轻力壮之时,不然还是那句话,惊了   驾或是扫了皇上的兴,同样得有不知道多少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今日却偏就让她们两个弱女子,遇上了那样一头黑熊,简直巧得傻子都不能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好吗,所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她们当然不能再留下坐以待毙。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暗算她们,是针对夷光来的,还是针对她来的,甚至根本就是针对她们两个人来的了……   颜曦想着,咬牙说道:“夷光,我们吉人天相,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如今真正要小心的,是那胆敢暗算我们的人,等平安回去后,不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咝,好痛……”   因说着说着,忍不住握拳挥舞起来,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立时痛得呻吟起来。却是方才马儿发了狂后,跑起来根本没有章法可言,自然也不会去挑相对好走一些的路走,于是两边的树枝荆棘都悉数往颜曦的脸上和身上胡乱招呼了去,把她的衣裳划得破破烂烂的还罢了,要命的是脸   上脖子上和身上,到底都是刮伤划伤,方才她只顾着逃命,倒还不觉得,这会儿一旦稍稍松懈下来,立时觉着伤口都火辣辣的痛,几乎要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自然许夷光也是一样的情况,因为马术比颜曦差多了,甚至情况还要更糟一些。   可身上再痛,现下也是逃命更要紧,姐妹两个只能忍痛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趔趄着一路往前走。只是才走出没几步,颜曦便停了下来,皱眉道:“不行啊夷光,我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知道大部队具体在哪个方向,这样漫无目的的,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呢?天亮着时还稍微好一点,若等到天   黑了我们还没能走出去,可就……”   许夷光有些虚弱的“嗯”了一声,道:“光靠我们的双腿,要走出去,的确太艰难了,原路返回的话,应当还有痕迹可循,可万一回去再遇上了那头熊……只盼能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尽快来搜救我们吧。”   “那要是没人发现情况不对,或者天都快黑了时才发现呢?”颜曦忍不住又想哭了。她这辈子长到这么大,连油皮儿都不曾破过一下,被针扎了,都觉得那疼痛难以忍受,更别说受这样的罪了,想到都是自己连累了许夷光,更是自责不已,“夷光,都怪我,要是不去追那只狐狸,或者不那   么自负,多叫两个人与我们一组,指不定就不会像现下这样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许夷光苦笑着摆手道:“曦姐姐别这样说,到底是谁连累了谁,现在还说不好,指不定,是我连累了你呢?”   谁没事会傻到去与镇国公府为敌呢,若颜曦不是一直与她一起,八成不会有现下的无妄之灾。   颜曦叹道:“算了,现下也不是追究谁连累谁的时候了,何况咱们是好姐妹,追究这些也未免太见外了,还是省点力气,想想要怎么出去吧……”   话没完说,忽然大叫一声,“夷光小心——”按着许夷光便一起仆到了地上去。   耳边随即响起一阵猎猎的锐利的风声,裹挟着一股肃杀之气飞速的划过,让人不寒而栗。等许夷光找回心跳回过神来,就见离她们不远处的几棵树上,已多出了十数支冰冷尖利的箭矢,向她残酷的表明着一个事实:方才,她曾与死亡擦身而过,若不是颜曦反应快,立刻按着她一起趴下了,这   会儿她只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许夷光后怕不已,浑身仅剩的那点力气也消失殆尽了,好容易才艰难的开了口:“曦姐姐,你别管我了,找到机会便立刻跑,跑得越远越好,他们的目标也八成不是你,应当不会去追你的……”颜曦也是句不成句,调不成调,“夷光,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跑,要跑当然是一起跑,要留下也是一起留下,大不了就是死么,有什么可怕的……可我真的还不想死啊,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到底是谁!” 第443章 千钧一发   颜曦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她立刻不敢哭了,因为又是一轮箭矢裹挟着劲风与杀气射了过来,虽然借着树丛和草丛的遮掩,她和许夷光暂时仍侥幸的没被射中,却有一支箭射得只离她们几步之遥,就那样冰冷的斜插在地上,似是   在无声的告诉她们,下一轮,她们可就别想再像现下这般幸运了。   颜曦抖得厉害,把许夷光的手抓得生疼:“夷光,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许夷光也是上下牙关直打颤,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后,方与颜曦道:“曦姐姐,你趴着别动,记住,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趴着别动!”   颜曦听得这话不对,忙道:“夷光,你想干什么?你可千万别……”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掰开她的手,猛地站了起来,站直身子之前,还没忘记再次叮嘱她:“记住,千万趴着别动!”然后方大声冲着方才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喊起来:“你们的目标应该只是我一个人吧?我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却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明显敌我力量悬殊巨大,何必还要藏头露尾的不   敢出来呢,不如出来我们谈谈吧,反正我们也跑不了的不是吗?”   话虽说得镇定,人看起来也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万一对方不肯与她谈,不肯给她以拖延时间的机会,甚至直接一箭射死了她呢?因忙又道:“你们没有否认,那看来你们的目标的确只是我一个人了?既然如此,不如你们放了颜四小姐走吧?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不但老镇国公夫妇对她疼爱有加,连宫里太后娘娘都对她疼爱有加,若她真有个什么好歹,回头镇国公府追究起来,后果只怕不是你们能担当的。只要你们放了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越发没有反抗之力了,不如你们再好事做到底,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吧,   好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别到了阎王殿里伸冤时,却连该告谁都不知道吧?”   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却也总算起到了作用。   就见四个黑衣蒙面人从各自隐蔽的地方,都现了身,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许夷光的心霎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没让自己发抖,笑道:“原来一共四位大哥啊。那方才我的话,四位大哥是什么意思呢,要不要放颜四小姐走?”沉默片刻后,四人中有一个开了口,声音嘶哑:“我们主子的确只发话要你一个人的命,可谁让颜四小姐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时刻都与你一起呢?那她今日纵然再冤,也只能陪你一起死了   ,不然回头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岂非后患无穷?我们当然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好,反正人死了便死无对证了,量镇国公府也找麻烦找不到我们主子头上去。”   许夷光就攥紧了拳头,虽然早就知道她说得再多,只怕也是白说,事实正摆在眼前了,还是忍不住生气、恼怒与绝望。   好容易才克制住了,继续笑道:“你们的主子据我猜来,应当是……哪位娘娘吧?那就更不该得罪镇国公府了啊,就为了区区一个我,去得罪皇上的母家与太后娘娘,不是为捡芝麻反丢西瓜吗?”那人笑起来:“你倒是聪明,既这般聪明,为什么要那般不识抬举呢?何况你这般聪明,难道不知道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的道理?方才我们便不可能放颜四小姐生路,如今她知道得更多,我们自然更不   可能放过她了。看在你们两个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的份儿上,我们就发一回慈悲,给你们一个体面些的死法吧,说说,你们想怎么死?”   颜曦趴在地上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霍然站起来,冷笑说道:“谁要你们发慈悲了,难道死得体面漂亮一些,便不是死了?既然左右都是个死,夷光,你还与他们废什么话,要死便死就是,哼,难道还指望我们感激你们鳄鱼的眼泪,感激你们   的假慈悲不成?不过你们也别得意得太早,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家迟早会查到你们主子的头上,让你们的主子血债血偿,届时你们就等着树倒猢狲散,跟着你们的主子下十八层地狱吧!”   “嘴倒是挺硬。”那人也冷笑起来,“等待会儿死了之后,我看你的嘴还能不能硬得起来!”   旁边另一个黑衣人不耐烦的插嘴道:“还与她们废什么话呢,直接把人杀了,回去复命便是……莫不是八哥见她们两个漂亮,起了旁的心思,舍不得了?”   ‘八哥’立时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主子看中过的女人,也是咱们能肖想的?不过你说得对,直接把人杀了,回去复命是正经,那动手吧!”   说完率先拔了刀,其余三人见状,也立刻都拔了刀,虎视眈眈的看着许夷光和颜曦。   二人见状,不由都吞了一口唾沫,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怎么办,对方离她们也就两三丈的距离,还彼此力量悬殊巨大,她们根本连垂死的挣扎都做不了,更别提想什么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眼见四人朝她们越逼越近,许夷光与颜曦禁不住都后退起来,许夷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因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的主子能给你们的,我们都可以加倍的给你们,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话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波箭矢射了过来。   颜曦在这些方面反应总是要比许夷光快些,甚至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已本能的拉着许夷光往地上滚了几圈,待滚到一棵大树前后,立刻又拉了许夷光起来,躲到了树干后。   这才分得出神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不会是那四个黑衣蒙面人的同伙在射箭,那难道是有人救她们来了?   不过谁又说得准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就见方才那四人已与人交上了手,打头的人竟赫然是傅御。   颜曦又惊又喜,忍不住哭了起来:“夷光,是傅将军救我们来了,我们不会死了,真是太好了……”许夷光惊弓之鸟般的看了一回,见果是傅御及时赶了来救她们后,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是啊曦姐姐,我们不用死了。”话音未落,双腿已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软到了地上去。 第444章 都怪我来迟了   那四个黑衣蒙面人武功着实不弱,看来应当是他们主子豢养的杀手死士。   可惜傅御明显武功更高,以一敌四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双方缠斗了一回后,丁卯带着人也赶到,并立时加入了战局里。   傅御这才抽身出了战圈,冷声扔下一句:“都抓活的!”   朝许夷光和颜曦所在的方向飞掠了过来。   本就冰冷一片的双眼,在看到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都是伤,狼狈不堪的许夷光后,霎时越发的冰冷了,整个人也散发着可怖的肃杀之气。   手上的动作却是加倍的温柔,小心翼翼将许夷光抱了起来,低声说道:“敏敏,对不起,都怪我来得太迟了。”不然她怎么会受这样的罪,都是他不好!许夷光被他抱在怀里,周围都是熟悉的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是彻底松懈了下来,人也有些昏昏沉沉了,“要怪也该怪那幕后主使才是,怎么能怪你呢?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   些皮外伤而已,你别担心。”傅御却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都快要心疼死了,只恨不能所有的痛苦与磨难都替许夷光受了,他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再迟来那么一会儿功夫,现在会是什么情形,指不定,他便再听不到敏敏的声音,再也   看不到她对自己笑了……他浑身都绷得死紧,好容易才克制住了立时上前,亲手把那四个黑衣蒙面人全部剁成肉酱的冲动,继续柔声与许夷光道:“敏敏,那你先靠着我歇息片刻,我很快就带你回去,你今日受的这些罪,我也定会   加倍替你讨回来的!”   许夷光虚弱的“嗯”了一声,想起颜曦必定也伤得不轻,忙又强打起精神来,与傅御道:“曦姐姐也伤得不轻,她还是被我连累的,你看看她怎么样了?你也得替她讨回公道来才是。”傅御闻言,这才分神看了一眼颜曦,就见颜曦正靠在一棵树上,虽也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至少情况看起来比许夷光要好出不少,因说道:“多谢颜四小姐,若不是你,夷光只怕撑不到现在,傅御会一直记   住你今日的恩情,他日一定会加倍相报的。我来之前,还让人告诉了令兄和梁二公子,想来他们也很快就会赶到了,你尽可放心。”颜曦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傅将军客气了,我与夷光本来就是好姐妹,当然要守望相助,何况若不是我非要追一只狐狸追到深林里来,也未必会有这场祸事,该说抱歉的人是说才是……不过傅将军说我大   哥和、和梁二公子也会来,真的吗?”   傅御点点头:“就算令兄走不开,梁二公子也必定会来的。”   颜昭管着禁卫军,与他一起保护圣驾,他先离开了,只怕颜昭便不好再走了,不过梁令宁却是不用护驾的,以他对颜四小姐的看重,收到消息,应当也会立时不顾一切的赶来。颜曦见傅御说得笃定,这才安心了,方才见傅将军一来便对夷光嘘寒问暖百般温柔,明明上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她看着都怕,一对上夷光,立时便能敛去浑身的杀气与锋芒,当真是百炼钢瞬间转化为绕指柔…   …   她心里怎么可能不羡慕,羡慕之余,还有些伤感与难过,这时候宁哥若是也能出现,该多好啊?为什么自己最需要他时,他偏偏不知道在哪里呢?   所幸傅将军说他很快也要赶到了,总算自己可以不用小可怜一般的在一旁看着夷光与傅将军柔情蜜意了。   果然片刻之后,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梁令宁也带着侍卫赶来了。在马背上满脸焦急的四下看了一圈后,梁令宁便看见了颜曦,立时朝自己的侍卫们扔下一句:“你们也去帮忙!”,却是除了那四个黑衣蒙面人以外,丁卯他们战着战着,又跳了他们的两个同伙出来,以致   战况焦灼着,丁卯他们一时半会儿间不能取胜。   梁令宁下完命令后,便纵身跳下马,朝颜曦奔了过来,见她虽一身的狼狈,脸色也苍白至极,至少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出不少,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顾不得其他了,上前几步便跟傅御一样,将颜曦抱了起来,低声问道:“还好吧?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然……”   不然纵他不能一直亲自保护他,也一定会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的。   颜曦见梁令宁满脸都是心疼与后怕,额头上因为赶得太急,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受了那么多伤,又受了巨大的惊吓,怎么可能好?可这会儿她却觉得,再痛再怕都是值得的了,她向来觉着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差许夷光与傅御之间差远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时间的原因,到底夷光他们认识那么久了,也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感情自然不   一样,等她和他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一样了。只是来了行宫后,相处的时间与机会倒是比以前多了,颜曦却仍觉着,她和梁令宁的感情,怕是永远都到不了夷光与傅将军那个高度的,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发现,梁令宁对她的在乎,并不比傅将军对   夷光的少,原来感情的深浅,也不单只是以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   所以她今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颜曦心里柔情万千,低声说道:“还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也吓了不轻,以为今日真个只有死路一条了,幸亏你来了,多谢……”   梁令宁声音就越发的温柔了:“你我之间,说‘谢’字不觉得见外吗?”   两人说话间,因为多了梁令宁的侍卫,丁卯几个如虎添翼,战况立时不一样了,终于又在一番鏖战后,把那六个黑衣蒙面人都拿下了。   傅御远远的看见了,立时大喝一声:“把他们的下巴都给我卸了!”   那几个人的武功路子全是不要命的阴损招数,可见是被人豢养的死士,既是死士,任务一旦失败了,便只剩下自尽一条路,所以死士们牙关间一般都事先藏了毒药的,他们不得不防。   可惜即便如此,仍有四个死士第一时间咬破了齿间的毒药,眨眼间便毒发倒下,就地身亡了。   丁卯与傅御另一个下属只来得及卸掉离各自最近那个死士的下巴。   看得傅御勃然大怒,小心翼翼让许夷光放来靠着一棵树坐好后,柔声说了一句:“敏敏,我很快就回来。”便起身大步上前,亲自审那两个残存的死士去了:“谁派你们来的?不想说是吧?没关系,我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你们开口的,你们就等着好生享受吧。” 第445章 宁死也要护着的人   傅御从来都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所以行宫就算再安全,许夷光就算在行宫落单甚至遇险的机会再微乎其微,他依然时刻留了人暗中保护她,攸关他两辈子以来最心爱的人的安危,他觉得自己就算再小心   ,也不为过。   可惜今日是宫妃女眷们难得的集体行动,所有侍卫都只能远远的待着,只有宫女太监们才能就近听差,傅御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是以当他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有些晚了,把消息报到傅御跟前儿时,就更晚了。傅御的心跳立时乱了,也顾不得旁的了,点了人便立时赶了过来,一路上把马鞭甩得飞快仍嫌慢,只恨不能立时飞到许夷光身边,他不敢想象,她会害怕恐惧成什么样,又会吃怎样的苦受怎样的罪,他更   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去晚了……   所幸老天保佑,他总算还是及时赶到了,那接下来,便该是那幕后主使,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傅御审了那两个死士一回,不出意外两人都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不着急,只是冷声吩咐丁卯:“你亲自审他们,让他们好生见识一下我们刑讯逼供的招数,看到底是锦衣卫更胜一筹,还是你们技高一   竿。”   丁卯忙应了,冲几个手下一招手:“带回去!”后者们便忙上前,将那两个死士反剪了手,再拿黑布遮住了眼睛要押走。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了。   先是两根箭矢不知道自哪个方向射出,直直便往那两个死士身上呼啸而去,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矢呼啸而出,冲的目标却是傅御,可他却是背对着箭矢的,根本发现不了,自然也躲闪不及。许夷光看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她不能让傅御受伤,不能让他有事……念头闪过的同时,本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的,霎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站起来便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跑   了过去,然后,一边叫着“傅熠之,小心——”,一边及时替他挡住了箭矢。   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等傅御反应过来时,就见许夷光已软软往地上滑去,等不及混乱一片的大脑发出指令,他人已先一步上前,抱住了她,“敏敏,你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声音颤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半分素日的沉着冷静都不剩了。   傅御说完,才想起查看许夷光的伤口,就见一只冰冷锐利的箭矢此时正深深嵌在她的肉里,鲜血不停的往外流,他怎么捂都捂不住。禁不住抖得越发的厉害了,满眼都是脆弱与无助,声音也是沙哑破败:“敏敏,你怎么这么傻,你叫我一声就行了啊,我能躲开的……就算我躲不开,我皮糙肉厚的,也什么事都不会有,哪里就需要你这样   做了……我宁愿自己被射成刺猬,也不愿你受到一丝一点的伤害,你明白吗?”许夷光脸色惨白,声音飘忽,嘴角却是微微扬起,“你不愿我受到一丝一点的伤害,我自然也是一样……从来都是你为我付出,为我着想,变着法儿的对我好,照顾我,总算今日我也能为你付出一回,保护   你一回了……”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红着眼睛嘶声打断了:“谁他妈让你保护我了,我只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你明白吗?我这就带你回去找太医,你千万要撑住,千万要给我撑住,记住了吗?”许夷光虚弱的抬手抚上他的脸,语气尽可能轻快的道:“每个人都有宁可自己死,也想要护着的人,我以前只有我娘,如今又多了一个你……那都成本能了,身体也比意识更快,不然我也不想这么傻的……不过你别着急,我自己就是大夫你忘了?我虽然急着救你,却还是凭着大夫的本能,留了一个心眼儿,是拿非要害的地方去挡的箭,所以现在只要把箭拔出来,再止住血,应当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反倒   是急着赶回去看太医的话,我可能撑不到那时候,就已失血过多了……”   傅御的眼睛就越发的赤红了,大声问丁卯等人:“谁带了止血药金疮药的,都给我拿过来!”   也顾不得去管那两个死士已趁乱自尽,更顾不得安排人去追那暗中放冷箭以断后的死士同伙了,说完便又柔声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再就是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如果做不到,他也不会独活,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他会立刻去陪她,再不把遗憾与心痛留到第三世!很快丁卯便将所有金疮药都集中了过来,颜曦也让梁令宁扶着自己过来了,见许夷光的脸惨白如纸,一直以来都乌黑明亮的双眸,此时也正慢慢的失去光彩,眼泪霎时就来了:“夷光,都怪我,要是我不追   那只狐狸,你也不会……”   梁令宁忙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傅御没有说话,虽然知道这事儿应该不关颜曦的事,对方冲的本来就是敏敏,甚至是他,便今日行动不了,也会改在明日后日的。   可这会儿他哪来的心情宽慰颜曦,他的心就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攥着,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也做不到就这样给许夷光拔箭,那样的疼痛他能忍,她却是万万不能忍,他也舍不得让她受的……可他更知道,不能让她再这样流血下去了,不然就真只有……许夷光能体会傅御的矛盾与煎熬,强忍着疼痛艰难的说道:“熠之,你别犹豫了,我能忍的,你拔吧,拔了我才能活,否则……所以,你的心疼与犹豫,反倒是在害我,真的,我能忍的……要不,你让其他   人给我拔吧,你别看就是……”   顿了顿,又道:“如果万一……回京后替我告诉我娘,让她一定好好儿活下去,你也是一样,再把我该尽的孝,都替我对我娘尽了……”   这样等同于遗言的话,让傅御的眼眶霎时红透了,脸色阴沉得只想杀人。但他终究还是很快做了决定,猛地扯下自己的中衣,便绑在了许夷光的嘴里,他怕她待会儿剧痛之下,咬伤了自己的舌头,只因他知道这样拔箭和处理伤口有多痛,他在军营里见得多了,自己也曾受过,   真的极有可能连自己的舌头都给咬断。   傅御做完这些后,便俯身温柔的对许夷光说了一句:“敏敏,你忍一忍啊,很快就好了。”   然后轻柔的吻在了她的唇瓣上,她的唇冰冷至极,昭示着她身体的温度正是一点一点的流失。   傅御心如刀绞之余,终于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撕开了许夷光肩上的衣裳。就见鲜血仍汩汩的往外流着,与雪白的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冰冷可憎的箭矢则小半都没进了肉里,让伤口看起来又深又狰狞。 第446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傅御一眼都不忍再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方重新睁开,果断的与丁卯和颜曦道:“你们两个,帮我压着她的手,务必用你们最大的力气。”   以免许夷光剧痛之下,剧烈的挣扎,让血流得更快,也让她更危险。   丁卯与颜曦忙都应了,“爷/傅将军放心,我们会用尽全力的。”   梁令宁却道:“傅将军,四小姐力气小,何况还受了伤,怕是压不住县主,不如,让我来吧?”处理这样的伤口时,必须把伤者给压死了,他既心疼颜曦,也知道她的确压不住,倒不如直接让他来的好。   傅御闻言,沉默片刻,沉声同意了:“那就有劳你了。”   话落,察觉到被许夷光一直握着的手忽然被她攥紧了,忙低头颤声问道:“敏敏,是不是痛得厉害?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啊。”   战场上事急从权时,他给自己拔过剑,处理过伤口,也给同袍下属们处理过伤口,可从来没有那一次,像这一次让他这般的害怕颤抖过。许夷光的确痛得很,可她更知道傅御的紧张与心疼,强忍着疼痛笑道:“我还好,你放心动手便是,我撑得住,也相信你不会让我有事的……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我真……记住我方才的话,   照顾好我娘和你自己,明白吗?”“闭嘴!”傅御忽然低吼起来,“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自己的娘,当然要你自己照顾,至于我,你若有事,我决不会独活,所以,我也的确照顾不了你娘,而太太自来身体不好,若我们都不在了,她估计也   活不下去……你若想我和太太都好好活着,就给我死死撑住了!”说完不待许夷光再说,已喝命起丁毛和梁令宁来:“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把她按紧了?……丁七,你去给我把酒取来!颜四小姐,我一个人的中衣怕是不够,劳烦你把你的解下来,用酒喷洒过   后,给我备用。”   颜曦与那丁七忙各自应了,分头忙活起来,梁令宁与丁毛则依言死死按住了许夷光的双手。   傅御吸一口气,起身以自己的双腿夹紧许夷光的双腿,确保她彻底动弹不得后,方艰难的伸出手,握住了箭羽。却没有立时就拔,而是柔声问许夷光:“敏敏,回京后我们就定亲怎么样?其实我更想直接成亲,届时我们就半个月住在府里,半个月住在你的县主府,让我母亲和太太都能得享天伦之乐,你说好不好?我   还想要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惜至少也得三五年后,我的这个愿望才能全部实现了,我连咱们儿子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你要不要听听……”   确定许夷光的注意力已被自己转移了大半后,忽然狠心一用力,没入皮肉里的箭矢便立时整个儿被拔了出来,带得伤口周围越发的血肉翻飞,汩汩的鲜血更是流水一般,看得人胆战心惊。许夷光本来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因为剧痛,整个人忽然弹了起来,但随即又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将身体绷得发紧,惟有纤细的脖子在无力的挣扎着,嘴里也在痛苦的呜咽着,刺激着   在场的每一个人。   丁卯与梁令宁都看不下去了,手上都沾过血和人命,早已杀人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二人,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的心能脆弱到这个地步。   傅御倒还勉强保持着冷静,一句一句的在下着命令:“酒……金疮药……白布……”   丁卯与梁令宁都是心下一松,又禁不住佩服傅御,尤其是梁令宁,要不提起傅将军来人人都钦佩赞叹呢,光这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冷静与沉着,便是他生平之所未见了。   梁令宁想着,抬起了头来。   然后,便整个儿呆住了。   因为他看见傅御在哭,手上沾满鲜血、小心翼翼忙个不停,脸上表情也异常克制冷静的人,眼泪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梁令宁如遭雷击,原来不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而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能让傅将军这样的人都落泪如雨,可见他的心此时此刻已痛到了什么地步,也可见他对康宁县主的感情到底有多   深!   许夷光挣扎呜咽了一阵后,终于再撑不住两眼一翻,没了意识。   颜曦在一旁见了,唬了一跳,忙哭着喊道:“傅将军,夷光她、她这是……”   傅御也是心跳一停,忙伸手探了探许夷光的鼻息,察觉到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至少还有后,方找回了心跳,哑声与丁卯道:“金疮药不够了,再去找些来!”   因为血流得太快太急,金疮药刚被洒上,立时就被冲散了,以致药已经浪费了大半,血却丝毫也没止住。   丁卯心里比傅御还着急,忙应了“是”,便起身找金疮药去了,可方才所有人带的金疮药便已被集齐了,现下又是在荒郊野岭,上哪儿再弄药去呢?   他倒还勉强认得几味止血的草药,然而即便立刻发动所有人去现找现采,只怕也来不及啊……   艰难的熬了不知道多久,其实时间只过了片刻,傅御见丁卯还没有拿了药回来,等不得了,哑声吼道:“丁卯,药怎么还没送来?”   正急得团团转的丁卯闻言,只得苦着脸跑了过来,不敢看傅御的道:“爷,实在找不到药了……”   傅御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心里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只不过下意识的不肯接受,一直都抱着侥幸的希望而已,如今希望破灭了,他要怎么办,难道就任敏敏这样……血尽而亡吗?   梁令宁忽然站起来道:“傅将军别着急,我这就快马加鞭回去取药,一定来得及的,康宁县主吉人自有天相,也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傅御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向梁令宁道谢,就算希望再渺茫,他也决不会放弃。   就有一只手直直伸到了他面前:“我这里有药,四叔且先试试有没有用吧。”   说话的声音也极是熟悉。   以致一旁颜曦先就惊呼起来:“傅烨?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在京城吗?”   在场其他人也是满脸的惊讶,一个此刻最不该出现的人,却忽然出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惟独傅御神色不变,半点也不好奇惊讶于傅烨的突然出现,接过傅烨递上的药,便对着许夷光的伤口洒起来,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敏敏的安危也是排在他心里第一位,更是唯一一位的大事,他管其他人其他事呢! 第447章 默默祝福吧   万幸傅烨给的药既多效果且好,傅御对着许夷光的伤口洒了半瓶下去后,总算看到伤口的血流得缓一些了,不由心下一喜,忙又洒了些下去,再拿白布轻轻按住伤口。   如此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许夷光伤口的血虽不至于彻底止住,至少只有少许在继续往外渗了。   傅御方心下一松,那口气松了后,才发现双腿软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差点儿就稳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还是想着许夷光正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可万万垮不得,方堪堪稳住了,接过丁卯递上的仅剩的白布,给许夷光简单包扎起伤口来。   丁卯见许夷光的血止住了,更是暗自松了一口长气,要是县主真有个什么好歹,自家爷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总算如今他可以暂时安心了。   随即便想到,二爷忽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这个时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得立时替自家爷弄清楚了才是。   遂有意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直拿关切与心疼目光看着许夷光的傅烨,小声问道:“二爷,您怎么会在这里的?您如今不是该在京城里吗?擅离职守,怕是有些个,不大好吧?”   傅烨被丁卯挡着,看不到许夷光了,只得收回视线,淡声道:“我们西山大营此番也有三千将士出京护驾,所以我不是擅离职守。”   他只是在辗转听说了许夷光也在随驾的行列里后,就算已在心里告诉过自己无数次,该死心了,依然还是没忍住混进了护驾的队伍里,并且从头至尾,没有让任何一个亲朋知道而已。   傅烨想的是,哪怕许夷光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可他喜欢她,却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要继续喜欢她,只要能有机会多看她一眼,他都不会错过。所以傅烨一路悄无声息的跟来了行宫,还悄无声息的过了这么久,都没让傅御或是贤妃发现,也因此,他得以躲在暗处,见了许夷光好多次,甚至包括之前许夷光随傅御去草原骑马,并且两个人在草原独   自待了一整日的事,他都是远远看见了的。   当时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贱到这个地步,他的心上人与他的四叔明显感情已经好到中间插不进去任何人的地步了,他怎么就还是不能死心,还是要自欺欺人呢?   包括今日,乍然辗转听说了许夷光可能出事的消息后,傅烨在忍了又忍,骂了又骂自己后,仍是没忍住立刻带人赶过来,那种既想控制自己,又控制不住的情绪,让他心里很是火大。   难道他真是前世欠了许夷光,这辈子注定还债来的吗,那他的债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他不想再这样卑微、这样没有希望的纠缠下去了,那只会让她越发的憎恶他,也让他自己越发的看不起自己!   然后,傅烨便得知了许夷光是为了替傅御挡箭,才会受伤的,他也亲眼目睹了傅御给许夷光拔箭时的挣扎与眼泪。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向来给人以无坚不摧,强大得无所不能感觉的四叔,竟也会有那般脆弱无助,泪流满面的时候,若不是爱许夷光胜过一切,何至于崩溃成那样?同样的,若不是爱一个人胜过自己,也做不出毫不犹豫就替他挡箭,惟恐对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的事来,身为一个大夫,许夷光想不到身体素质的悬殊,很多时候都能决定人的生死吗,同样的一支箭,她   被射中了,可能会一命呜呼,四叔被射中了,却极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何况她完全还可以大声呼喊,示警四叔啊,只要四叔稍微躲闪一下,结果便可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然她还是毫不犹豫就扑上去替四叔挡了箭,所谓的“关心则乱”,从来都是以对方心甘情愿为自己做多少傻事来衡量的,——很显然,许夷光爱四叔也同样胜过了一切!   这样相爱的两个人,这样情比金坚的感情,他哪还有插足的可能,他又哪还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决心,还是自此以后,把一切都埋在心底,默默的祝福他们吧……   傅御简单给许夷光包扎完伤口,脱下自己的外裳小心翼翼的包好她,再小心翼翼的打横抱起她后,方与丁卯道:“你先赶回营地,把事情禀了大姐,让大姐传了太医随时待命,我们随后就到。”   丁卯忙应了,翻身上马即快马加鞭的去了。   傅御方又吩咐丁七几个:“你们留下找线索善后。”   待丁七几个也应了,才抱着许夷光小心翼翼的上了马,将她整个圈在自己怀里,慢慢的策马前行。   后面梁令宁见状,忙也如法炮制,抱了颜曦上马。   一行人连同傅烨,总算是踏上了归途。只是许夷光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傅御心急如焚,又不敢跑快了,怕颠着了她,以致丁卯回来接应他们,禀告说贤妃让他们直接回行宫,她会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好时,一行人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到终于   顺利抵达了行宫时,天更是早已黑透了。   颜昭夫妇早已得了信儿,等在行宫的角门里了。   瞧得一行人终于回来了,颜曦则靠坐梁令宁身前,虽看起来很是狼狈,脸色也苍白一片,但至少没有其他大碍,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得多,总算是松了一口长气。   镇国公世子夫人因忙先与傅御道:“傅将军,贤妃娘娘已传了太医在我们院里候着了,您这便带了康宁县主,随我进去吧,我瞧县主的样子,伤得可不轻,也不知伤在了哪里?”   傅御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小心翼翼的抱着许夷光跳到了地上,径自往里走去。   颜曦见状,忙让梁令宁也抱了自己下马,小声与镇国公世子夫人道:“大嫂,您暂时就别多问了,当务之急是救人,回头我再细细的告诉您和大哥。”颜昭点头道:“如今最要紧的的确是救人,我不方便进去了,你们姑嫂快进去,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吧。你也是,成日里只知道贪玩,若不是你贪玩,只怕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看你吸取了这次的   教训,下次还敢不敢了。”   后面的话,却是对颜曦说的,说完想到梁令宁还在,忙又抱拳向他道谢:“多谢仲达相救舍妹,颜昭感激不尽,舍妹顽皮,也让仲达见笑了。”   梁令宁忙道:“都是自己人,大舅兄太客气了。大奶奶,四小姐也受了不少的伤,还请大奶奶让太医也给四小姐好生瞧瞧。”镇国公世子夫人忙笑着应了,也向梁令宁屈膝道了谢,才带着依依不舍的颜曦,一步三回头的进去了。 第448章 哪个她?   傅御抱着许夷光一路进了她和镇国公世子夫人姑嫂同住的院子,果然已有太医候着了。他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了,抱着许夷光便径自进了她的房间,将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后,方沉声与跟进来的太医道:“县主中了箭,箭已拔出来,伤口也已简单止过血,包扎过了,你快给县主看看伤口,重   新包扎一下,再给诊个脉,开张方子吧。”   太医忙应了,上前解开许夷光的伤口,仔细查看起来。看过之后,又给许夷光诊了脉,方道:“箭既已拔出来,血也已止住了,只要县主接下来两三日内能不发热,便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若没有先把箭拔出来,任血一直流,这会儿才真是回天无术了。下官这便   给县主开清热补血的方子去,傅将军不必担心。”   傅御却仍不能放心,道:“那县主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流了很多血,真不会有危险吗?”太医道:“县主流了那么多血,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但最迟明晚上,应当就能醒过来了。可惜孙副院正此番没来,不然他乃县主的师父,缝合伤口的技术必定比县主还高明,若能将   县主的伤口细细缝合了,包扎好,再辅以汤药,县主必定能更快的好起来。”   傅御听得许夷光最迟明晚能醒过来,方心下稍松,道:“既是如此,那太医便去开方子吧。”并没有叮嘱太医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多说的意思,也不打算再避讳分毫了,敏敏才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罪,他若连一直守着她,让她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他都做不到,他也没资格再说爱她,没   资格再与她站在一起了!   太医出去后,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很快进来了,颜曦先就问道:“傅将军,太医怎么说?”   傅御正坐在许夷光床边,握着她的手,瞧得姑嫂二人进来,也没有放开,只是沉声道:“太医说只要接下来两三日内不发热,便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还说最迟明晚,应当能醒过来。”   这话说得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都松了一口气。   镇国公世子夫人便笑道:“傅将军,您要不先出去吃杯茶,歇一会儿?我和县主的丫鬟也好给县主清洗一下,换身衣裳,让县主能舒服一点?”   傅御如今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许夷光,却也知道镇国公世子夫人言之有理,总不能让敏敏就这样一直一身血一身土的躺着,那样既不舒服也不卫生。   于是深深看了许夷光一眼,又旁若无人般自然的将她的手握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方站起身来,说了一句:“那就有劳世子夫人了。”   大步出去了。   剩下镇国公世子夫人又是脸红又是羡慕,与颜曦低声感叹道:“这傅将军对夷光妹妹,可真是没的说了,夷光妹妹倒是好福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傅将军那样的大英雄,也会有这样柔情的时候呢,不,应该是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没有那样的时候,譬如她家世子,便是两人新婚时,也从没有过这般柔情外露的时   候,偏偏那样的动作在傅将军做来,却一点也不违和,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形象,反而越发让她觉得傅将军高大了,——原来铁汉柔情竟是这般的让人抗拒不住!颜曦点头道:“可不是吗,不过也不止是夷光好福气,傅将军也是好福气,夷光可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这一箭便是替傅将军挡的,所以傅将军待她再好,都是她应得的,他们两个也是再相配不   过的天作之合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闻言,大是惊讶:“夷光妹妹这一箭竟是替傅将军受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的玩笑,怎么竟会弄得这般的凶险?”颜曦冷笑道:“我也挺惊讶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的玩笑,最后竟能差点儿弄出人命来!大嫂不知道,我和夷光不一会儿就落了单,说好的各处都安排了侍卫,却一个也没见,一个也没出来劝阻我们便罢了,之后我们还遇上了熊,就我们两个弱女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倒是难为那幕后主使了!更可笑的是,我们之后还遇上了死士杀手,口口声声说他们的主子说夷光不识抬举,要送夷光上路……这口气大哥大   嫂可一定要替我和夷光出了才是!”   镇国公世子夫人越听脸色越凝重。等颜曦终于说完了,立刻道:“四妹妹,你先少坐片刻,正好趁这个空档,让太医给你瞧瞧身上的伤,一个不慎,坐下病根来,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便打发人请你大哥去,等你大哥来了,咱们有话再慢慢的   说,细细的说。”   颜曦当然知道兹事体大,得尽快一五一十都禀了大哥才是,点头应了,待镇国公世子夫人去了,便看着小寒与雨桐给许夷光换起衣裳来。   等小寒与雨桐小心翼翼的服侍完许夷光后,太医也复进来了,要给颜曦诊脉,颜曦却先让太医给许夷光再次诊过脉后,方给她看起来。   只当傅御说话间就该回来了,他方才离去前有多不舍与不放心,她可是看在眼里的。   却没想到,又等了好半晌,仍不见傅御回来,颜曦不由纳罕起来,这傅将军去哪里了?难道避嫌去了?可他哪里像是肯避嫌的人了,何况还是在这样紧要的时候,那他去哪里了?颜曦自不知道彼时傅御已去了贤妃殿里,却是贤妃得知傅御回来后,第一时间打发了人来请他,傅御也正好打算把今日的事细细说与贤妃知道,所以立刻赶了过去,早点把事情办完了,也好早点回来守着   敏敏。   与傅御同去的,还有傅烨。   傅御方才才出了许夷光她们住的小院,便一眼看见了站在外面一个僻静角落的傅烨,之前满心都是担心与忧惧,全副心思都在许夷光身上,哪还看得见其他人其他事?   总算如今许夷光暂时安顿好,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他当然看得见傅烨了。   傅御于是大步走到了傅烨面前,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因为靖南侯府二爷的身份吗?怎么现在不着意隐瞒了?有没有想过你这一离京就是两三个月,你祖母与父母得多担心?”   傅烨心情十分的复杂,知道傅御不会高兴他问许夷光的事,还是没忍住先问道:“她……怎么样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吧?”果然傅御嘲讽的勾起了一边唇角:“‘她’?哪个她,你四婶吗?如果你是问的你四婶,我可以告诉你,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如果是旁的,我劝你立刻打消了念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绝不会只是再意   思意思的揍你一顿便算完!”   傅烨听得许夷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没事就好……沉默片刻,方低声说道:“四叔放心,亲眼见识过你们之间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后,我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至于我随驾离京之事,我事先便与我的上峰说过,请他帮我遮掩一下的,所以祖母和我爹娘不会平白担心的。” 第449章 加倍讨回来   傅御听得傅烨离开之前,好歹还知道布置一番,再想到这么长的时间里,京里家中都没传任何消息来行宫,可见应当是至今还不知道,面色稍缓,冷声道:“可惜现在遮掩不住了,你姑母必定已经知道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随我见你姑母去?”   也正好借此机会让小兔崽子历练一下,省得他以为在西山大营闯出了那么一丁点儿小名堂来,就天下无敌,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光会蛮干有什么用,得会用心眼和计谋,必要的时候,甚至还会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招数才是,不然哪一日指不定连怎么死了的都不知道。   只要傅烨不再打某些不该打的主意,想某些不该想的人,傅御还是很愿意培养提携一下这个侄子的。   叔侄两个遂一起去了贤妃殿中。贤妃果然已知道傅烨也随驾来了行宫了,一见傅烨便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来了行宫这么久,却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本宫和你四叔知道,京中你祖母和父母也不知道,万幸这是没出什么事   ,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却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说会不会急死人?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竟还这般的想一出是一出,等回了京后,看本宫不让你父亲捶你!”   傅御在一旁凉凉接道:“大姐,何须等到回京后再捶他,只要大姐愿意,我立刻就可以捶他!”   贤妃却没理这话。又骂了傅烨一顿,直骂得自己口干舌燥的,接过沉香递上的茶,一气吃了大半盏后,方暂时打住,问起傅御来:“康宁如今怎么样了,听丁卯说她替你挡了一箭,十分的凶险?可真是吓死本宫了,青天白日   的,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真当本宫与咱们傅家上下都是死的么!”傅御冷冷道:“何止是替我挡了一箭,她和颜四小姐还先遇上了一头黑熊,大姐,不是听说先让侍卫们清了场,也安排了侍卫们各处都把守着,以防万一的吗,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负责清场的是金   吾卫,还是禁卫军的人?禁卫军啊……呵,看来他们在禁卫军中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三还是四,甚至是不约而同了。”   说完,又把回来的路上,自颜曦口中得知的当时的情形都复述了一遍。贤妃听得眉头紧锁,一脸的惊怒,道:“本宫是说今日那两个贱人怎么会一再的劝说本宫,要玩什么狩猎活捉小动物的游戏,敢情是一早就打着坏主意!可他们有坏主意尽管冲着本宫来啊,冲着康宁去算怎么一回事,康宁哪里惹着他们了……是了,康宁不受他们的拉拢,他们得不到的,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索性直接毁了,大家都赚不成的好,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一定是的,看本宫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傅御沉声道:“他们应当是这样想的,总归康宁都是受了我们的连累。可惜当时一片混乱,让被活捉的死士趁机自尽了,暗中放冷箭的也顾不得去追,不然证据确凿,我一定立时让他们血债血偿!不过就算   暂时没有证据,我也迟早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贤妃恨声道:“敢这样正面挑衅我们,差点儿还害得康宁……这笔账,我们自然要加倍的讨回来。听说颜四小姐也受了伤,还吓得不轻?可怜见的,也是被我们给连累的,回头本宫可得好生安慰她一下,好生表达一下我们的歉意才是。可惜没有真凭实据,又已死无对证,不能单凭几个死士得意忘形之下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了事情是兰妃那对贱人母子做的,他们也不会承认,我们若真这么做了,也极有可能   会中计,倒让真正的幕后主使坐收渔翁之利,不然,倒是可以与镇国公府同心同德了……真是气死本宫了!”   傅御何尝不气,他比谁都气都痛好吗?   却也知道没有证据,现下纵气死了也是无济于事,只得问贤妃:“我当时离开得急,也不知道皇上如今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又是什么态度?”贤妃皱眉道:“一开始只是听说康宁与颜四小姐与大家走散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好惊动皇上?之后又听说皇上问起你时,让镇国公世子给遮掩了过去,所以皇上现下应当不知道,至少,明面上不知道   才是,至于暗地里皇上知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思,圣意难测,本宫也不敢妄加揣测。”   傅烨在一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插言道:“那姑母与四叔现下是什么意思,怎么我听着,您们竟然打算息事宁人,把事情就此揭过去呢?那康宁县主岂不是白伤了,姑母与我们傅家的脸,也被白打了?”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看来,左不过不是三,就是四,甚至极有可能他们都脱不了干系,那咱们也懒得再找什么证据了,直接与他们算账便是,反正大家早已是水火不相容了,就算到头来证实了此番之事   与其中一方无关,他们也决不会是无辜的。”   这话说得贤妃与傅御对视一眼,一个叹起气,一个则一脸的无语起来。   看吧,果然只有娇生惯养,什么风浪,什么阴暗面都没接触过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贤妃因说道:“若事情真能这般简单,非黑即白,我们这些年又何至于这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不是凡事都得先猜准了皇上的心思,才敢动吗,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只怕不堪设想……算了,你还   小,这些事也不是你该操心的,就别多问,也别多说了。不过你怎么会也出现在康宁与颜四小姐出事现场的,你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可别让人利用这一点做什么文章才是。”   傅烨立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与姑母说,他是特地为了康宁县主才跟来行宫,又是为了她才隐瞒了这么久,以便暗地里能更安全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那不止四叔会打得他半死,姑母也一定会再臭骂他一顿的,他还是别给康宁县主惹麻烦了,她能让祖母最终松口接受她,本就不容易……   傅烨想着,勉强笑道:“定远侯府的二爷点人去救颜四小姐时,我无意间正好听到了,听说四叔已经先赶去了,怕四叔有危险,所以忙也赶去了,幸好四叔没事……”傅御见傅烨还算识趣,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忙拿话来岔开了:“大姐,你可带了什么补身子的药材补品来行宫不曾?康宁今日流了好多血,委实亏损大了,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何况她还是为我挡箭才会伤成那样的。” 第450章 借刀杀人   贤妃闻言,忙道:“四弟便不说,本宫也要打发人给康宁送药材补品去的,可怜见的,一手救了那么多人,却是好人没好报,竟遭此无妄之灾,若不是不方便,本宫都想亲自去瞧瞧她了。”   傅御道:“有什么不方便的,等我明儿一早去求了皇上赐婚后,大姐任何时候想去瞧她,谅也没有人敢有半句二话了。”   这话说得傅烨满脸的黯然,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四叔也果然不是他自欺欺人以为的那般没有担当……贤妃则迟疑起来:“四弟现在去求皇上赐婚,合适吗?才出了这样的事,谁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呢,万一皇上不同意,岂非……再者,康宁如今还昏迷不醒,便赐了婚,也没法接旨啊,行宫这边也远不比   上京中,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怎么风光都不为过,还是回了京后,再求皇上赐婚吧?”傅御断然道:“我等不了回京了,我更后悔出京前没有先登门求亲,若当初求了亲,她也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了。至于皇上会不会同意,大姐就不必担心了,我自会求得皇上同意的,何况承恩侯不是也来   了行宫吗,明日我会请了承恩侯替我去说项的。”“可是……”贤妃还待再说,见傅御满脸的坚持,只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道:“你既已做了决定,那本宫也不多劝你了,明儿见了皇上记得慢慢儿说,皇上若能同意,当然就最好,皇上但凡流露出一   点不高兴的意思来,都别再多说了,本宫会再找机会帮你说项,总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傅御点头应了:“大姐放心,我理会得的。时辰不早了,我和阿烨就先告退了,我还得去见一趟镇国公世子,颜四小姐谁不认得,却仍一并痛下杀手,可见半点没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这口气颜昭身为镇国   公府的世子,又是做长兄的,竟也能咽得下?不把幕后主使揪出来,让其付出十倍的代价,如何能消他心头之恨?大姐回头见了五殿下,也记得告诉他,这些日子千万小心一些。”   贤妃“嗯”了一声,“小五身边从来不离人的,谅他们胆子也不敢那般大,你就别担心了,去吧。”又说了傅烨一顿,“剩下的日子,你给本宫安分些,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想一想后果,想一想你的亲人们会有多担心,你也不小了,等你四叔成了亲,就该轮到你了,再不稳重一些,谁家做父母的敢放心把   女儿交给你?否则,回京后等待你的,就不是一顿打,而是两顿甚至三顿了!”   方让沉香送了叔侄两个出去。   一确定叔侄两个已走远了,便立时将桌上的茶盏茶杯都给拂到了地上去。   唬得殿外侍立的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是一阵瑟缩,不知道又是谁惹了自家娘娘,照理才见了傅将军与傅二爷,娘娘不说心情大好,至少也不该这般的生气才是。   沉香送客出去了,檀香便是最得贤妃信任与看重的,这种时候,她不进去,又还能指望谁进去?   只得赔笑着轻手轻脚的进了殿内,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仔细手疼,若是生气,打骂奴婢们都使得,只千万别怄坏了自个儿的身体。”说完拿帕子裹了手,捡起地上的碎片来。贤妃向来也算信任檀香,只檀香家里还有父母,满了二十五岁是必要出宫家去的,不比沉香,早无家累,一早就说了,要自梳了服侍贤妃一辈子,自然贤妃也更信任看重她,好些事都只告诉了沉香,檀香   却是不知道的。   这会儿看是檀香进来,满腔的恼怒与怨恨都不能对她说,贤妃的心情立时更糟了,喝道:“本宫让你进来了吗?没有眼力价儿,自作主张的糊涂东西,滚出去!”   骂得檀香是又羞又怕,红着脸小声应了一声“是”,忙忙却行退了出去。   所性一出去便遇上沉香回来了,忙低声道:“娘娘正生气呢,姐姐要不等会儿再进去?”   沉香却道:“正是因为娘娘生气,我才更得进去劝着些娘娘才是,妹妹让大家都散了吧,娘娘跟前儿有我即可,不必其他人服侍了。”   檀香闻言,知道沉香多半是有把握自家娘娘不会骂她,才会这么说的,心下微酸,怎么自己在娘娘跟前儿,始终都及不上沉香呢?   但转念一想,自己到了年纪就要出去的,知道得越多,对自己可就越不利,便又释然了。   应了沉香的话:“那就辛苦姐姐了。”然后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沉香这才进了殿中,屈膝低声冲贤妃禀道:“娘娘,将军与二爷都已送走了。”   贤妃却是沉默了好半晌,方恨声开了口,声音跟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没用的东西,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杀不了,本宫养他们到底有何用,靖南侯府养他们到底有何用!”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躲过了黑熊那样的猛兽便罢了,连杀手死士们也能躲过,若不是为了四弟,甚至连大伤都不会受,她倒是运道好,命也够大!那两个贱人也是没用的,弄什么黑熊,畜生没有脑子,及不上许二狡猾便罢了,他们自己也没有脑子吗,大费周章的将人弄到了深林里去,就再派几个杀手事先埋伏着,黑熊弄不死她了,杀手再上,确保万无一失又能怎么样?蠢成这样,还成日里想那些不该   想的,真是可笑至极!”   与兰妃容妃斗了多年,二人才一开口说要让女眷们也下场狩猎取乐,贤妃便立时知道她们必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了。   她自然要配合她们,于是方有了之后的事。等许夷光颜曦与众人走散了后,贤妃也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二人遇上黑熊之事,当时心里还在暗想,那两个贱人倒是越发阴险狡诈了,竟想出这样“借刀杀人”的法子来,就算事后追究起来,也只是一场意   外,凶手也是一头畜生,与人何干?   于是传令下去,让自己人先按兵不动,若许夷光不幸葬身熊口了,当然就最好,反之,她若侥幸逃过了黑熊的捕杀,又再动手也不迟。   万万没想到,还真让许夷光给侥幸逃过了黑熊的捕杀,这下她的人是不出手也不行了。   本来贤妃一开始没打算将颜曦也一并算进去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可从来没想过与镇国公府为敌。可颜曦跟许夷光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任何时候都在一起,得找什么理由,才能让她撇下许夷光,让许夷光落单呢?且若一味的阻拦,反倒显得刻意,反倒让人生疑。 第451章 真正有福气的是他   贤妃随即又想到,镇国公府是自来不掺和皇子们之间大情小事,态度自来十分超然的,身为太后的娘家,今上的母家,镇国公府已是本朝第一世家了,他们也的确有超然的本钱与底气。   但若他们不想惹事儿,只想独善其身,事儿却先找到了他们头上呢?   颜曦有多得镇国公老夫人和宫里太后娘娘的喜欢,贤妃是知道的,一旦颜曦出了什么事,镇国公老夫人与太后娘娘怎么可能不追究到底,说什么也不放过那害她之人?   何况还攸关镇国公府的体面与尊严,镇国公府就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   贤妃越想便越觉得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再好不过了,趁乱将许夷光给杀了,再留下颜曦这个活证人,届时无论是兰妃母子,还是容妃母子,都等着好生喝一壶吧!于是方有了之前在林子里时,那几个黑衣蒙面人只因许夷光先开了口,就真现身与她说了那么久的话那一出,就是因为黑衣人们想向颜曦透露“凶手”的信息,回头等颜曦获救后,镇国公府才好立时将矛头   对准兰妃母子与容妃母子。   不然做杀手死士的,眼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人,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完成任务,怎么可能与许夷光废话那么久,岂不知说得越多,浪费的时间越长,便越可能会出现变故?   然后,变故便真的出现了。傅御竟带着人及时赶到了,还把死士们都给活捉了,纵有四个及时自尽了,依然留下了两个活口,——贤妃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甲三没有先留后着,埋伏在暗处,及时射箭出去,制造了新一轮的混乱,让   那两个活口也有了机会自尽,还射伤了许夷光,让傅御顾不得去追他,如今会是个什么情形。   以傅御的机敏与缜密,只要有一点线索,必定便会很快查到她头上来,届时姐弟之间十有八九要反目,她岂不是真成了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   沉香见贤妃气得脸都扭曲了,两根养了多时的水葱一样的指甲也生生被她折断了,知道她这次是真气得狠了。忙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息怒,不管怎么说,将军如今也越发的恨容妃与兰妃两对母子,颜四小姐也如咱们所愿,将矛头对准了他们,咱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了。至于康宁县主,她如今不是命悬一线吗,   要不,趁机授意太医……同样人不知神不觉,将军也只会把账都算到他们头上去……”话没说完,贤妃已断然道:“才出了事,四弟必定草木皆兵,万不能这时候再下手,不然让他抓了现行,或是得了线索,顺藤摸瓜查出点儿什么来,麻烦就真是大了……为一个许二,就弄得本宫姐弟反目,   更会对咱们的大业造成巨大的影响与损失,未免忑不值当,还是先按兵不动,从长计议的好!”   沉香皱眉道:“可将军不是说了,明儿一早就会去求皇上赐婚吗,一旦赐了婚,便再瞒不住殿下了,若是殿下因此不高兴,甚至……做出什么事来,可该如何是好?”贤妃冷声道:“昂儿如今并不是非她许二不可,不过是对她有兴趣罢了,知道她成了自己的四舅母,本宫相信他会极力克制自己的,他还不至于视人伦纲常若无物。但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他能克制多久,本宫就说不好了……偏许二还手段过人,烨儿都被她那样绝情狠毒的对待了,依然不死心,从京城又追到了行宫来,还连本宫与四弟都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来了行宫,就为了方便默默的守着许二,今日若   非许二遇险,他关心则乱,只怕还不会现身,他若不现身,许二不就可以血尽而亡了吗?”“这样的心计与手段,昂儿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为了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你也看到了的,四弟对她看重成那样,如何能容忍她与昂儿之间有事儿?届时甥舅叔侄表兄弟之间,还能好吗?我们傅家上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两代三个大好男儿,都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叫本宫怎能放过她?好在就算赐了婚,离成婚也还早,总会找到机会的,她自己不自爱在先的,就休   怪本宫不客气了!”   贤妃说完,疲惫的闭上眼睛,伸手揉起太阳穴来,护甲上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不过很快她便睁开了眼睛,危险的微眯起来,在明明灭灭的灯下来,衬得她整张脸都有些狰狞起来:“昂儿与烨儿的亲事,也得抓紧了,万一他们成亲后便稳重起来,也肯收心了呢?”   但就算他们肯收心了,她也绝不会任一粒老鼠屎,坏了她整锅汤的!傅御出了贤妃的寝殿,见傅烨一路上都跟着自己,半点回自己营房的意思都没有,终于不耐烦的开了口:“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回你自己的营房去,你一个西山大营的区区副百户,禁宫内是你能久留   的地方吗?”   傅烨其实并不是有意跟着他的,而是一直都精神恍惚,下意识的就跟着傅御走了。   如今见四叔一脸的不耐烦,这才醒过神来,忙道:“我并不是有意跟着四叔的,这便出去。”   说完果真给傅御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明日过后,若皇上真赐了婚,自己可就只能叫她“四婶”,并且这辈子都只能叫她“四婶”了……   傅御这才面色稍缓,是傅烨自己不知道珍惜在先的,可怨不得他……想着,本打算立刻去见颜昭的,到底不放心许夷光,遂又改道先回了许夷光住的院子去,打算看过她后,再去见颜昭。   倒是没想到,颜昭恰好也在镇国公世子夫人屋里,傅御忙让小寒去传了话,说自己待会儿有话与颜昭说,这才坐到许夷光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总算不像之前那般的冰凉,而是有了一丝温度了,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一些,只双眼紧闭,呼吸仍然微弱,脉息也仍然迟滞无力。傅御心里一痛,他早说过,再不会让她受伤,也再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可到头来,她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先是无辜受累遇险,再是为了保护他伤成这样……这么单薄的一具身体,竟蕴藏着那般巨大的勇气和   力量,在那样凶险的时刻,毫不犹豫便扑了出去,只为了保护他。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她这般的倾心相待,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每个人都在明里暗里的说或是想,她能得他另眼相看,得以嫁给他,是天大的福气,是积了八辈子的德,甚至包括她的亲朋们,只怕多少也有这样想的。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正该庆幸,真正有福气积了八辈子德的人,是他才是,不然何以在上辈子错过了以后,这辈子他还能得到弥补上辈子遗憾与心痛的机会,还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恋,——他发誓,这一次一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遇险与受伤! 第452章 赐婚   翌日早朝后,傅御便真去求了皇上赐婚。   也没说旁的,只说二人早已心意相通,两家也早有结亲的意思,只待此番回京后,两家便正式定亲,谁知道昨儿会出意外,弄得许夷光至今昏迷不醒?   所以才想到了来求皇上赐婚,指不定赐婚圣旨一下,她沾到了皇上的福气,便很快就醒过来了呢?皇上对昨儿的事,到底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总归不愿多想、深想,且家丑不可外扬,不痴不聋不做阿翁,该安抚的也得安抚……遂很痛快的下了赐婚圣旨,反正许夷光虽封了县   主,家世依然上不得台面,她与各家各府的所谓交情,在真正重大的时刻,也顶不了多大的作用。   倒弄得特意被傅御请了来说项的承恩侯英雄没了用武之地。   于是许夷光还没醒来,她被皇上亲自下旨指婚给了傅御的消息,便已传遍了行宫大大小小的角落,一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也少不了泛酸与妒恨的就是了,只听说许二/康宁县主昨儿不小心摔了马,一直昏迷不醒,还曾暗地里唏嘘称愿,谁知道才一夜的功夫,人也还没醒呢,皇上就下了赐婚的旨意,可见是傅将军去求来   的,她倒是好福气,也不怕福气太大,承受不住,醒不过来了?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颜曦与小寒却不用说自是欢喜那一拨儿的,因许夷光还没醒,赐婚圣旨送到时,还是颜曦在她床前代她接的,传旨的公公‘钦此’两个字还没落下,二人已是禁不住笑容满面了。   待接完旨起来,厚厚的打赏了传旨的公公,再让雨桐将人好生送出去以后,颜曦脸上的笑容就更是遮掩不住了。拿着圣旨便蹦到了许夷光床前,笑着对她说道:“夷光,你听见了吗,皇上下旨给你和傅将军赐婚了,从此以后,你便是傅将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他便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谁也休想拆散你们,谁   也休想再打傅将军的主意了……你若是听见了,就快点醒来好不好?”   许夷光自然不可能她这样说几句就真醒来,但喂了药将息了一夜后,她的气色的确已好多了,脉象也平稳有力了许多,据太医说来,傍晚应当就能醒来了。   到了午后,傅御忙完公事,便又来守着许夷光了,若太医说准了她傍晚时分便能醒来,他希望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他,也希望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的消息,可以第一个经他之口,告诉她。许夷光只觉自己浑身都痛,心更是快要跳出胸腔以外了,可她一步也不敢停,甚至连回头看一下都不敢,惟有拼命再拼命的往前跑,就怕只慢那么一点点,便会被身后紧追不舍的大黑熊给碎成碎片,再一   口一口的全部吞吃入腹。   然而她已经跑得这般的拼命了,那头黑熊还是追上了她,自后面咬住了她的衣襟,让她再也跑不了了。   更糟糕的是,她的前面又忽然出现了一群饿狼,每一头都睁着凶恶的双眼,贪婪的盯着她,大有随时扑上来的架势……   “啊——”许夷光终于吓得忍不住尖叫起来。   身边立时响起了熟悉的醇厚声音:“敏敏,醒醒,是我,别怕……是我,傅御,你若不信,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   许夷光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就模模糊糊对上了傅御的脸,刚想坐起来问他怎么会在她床前,肩上立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傅御见状忙道:“敏敏你别动,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拿……现在是想喝水吗?”   方才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若非他耳力好,人也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只怕还不能发现她有意识了。   许夷光喉咙的确干痛得厉害,便无力的点了点头。傅御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撑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水,直至她摇了头后,方又将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复坐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敏敏,现在觉着怎么样?   伤口是不是,痛得厉害?”   许夷光已又清醒了几分,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小声说道:“是挺痛的,不过看见你好好儿的,再痛也觉得值得了……我睡了多久了?曦姐姐呢,她还好吧?”傅御让她说得心里一阵阵的酸痛,片刻方哑声说道:“可我宁愿痛的人是我,也宁愿现在躺着的人是我,你以为再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知道吗?我皮糙肉厚的,受伤都受成家常便饭了,就算真被射中了,   又能怎么样……现在是次日的傍晚,你睡了十几个时辰了,得亏老天保佑,让你活了过来,不然我、我……”许夷光虚弱的笑着打断了他:“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昨儿不是说了吗,每个人都有宁愿自己死,也想保护的人,我以前只有我娘,如今又有你了……难道换了你,给我挡箭挡枪时   ,会犹豫吗?你不会,那我自然也不会。”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怕说了傅御更加不好受,能为他挡那一箭,她很高兴,甚至为他死了,她也甘之如饴。   而且就算时光倒流回昨日千钧一发那一刻,她仍是会毫不犹豫扑出去的,结果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傅御没有再说话了。   此时此刻,再多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只是红着眼睛,把许夷光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又吻。   一直到外面响起小寒压低了的声音:“将军,奴婢方才好似听见我们县主的声音了,是我们县主醒了吗,奴婢可以进来吗?”   他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道:“你们县主是醒了,但身体还很虚弱,你去请了太医来,给县主再诊个脉吧。”   外面小寒答应着去了。傅御方又柔声与许夷光道:“敏敏,有一件事我想现在告诉你,这样的事,我不希望你先于别人之口知道,那个,我已去求过皇上赐婚,赐婚圣旨今儿上午也已下了,如今人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有婚约了,你   ,不会怪我吧?可我实在……”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许夷光已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是隐隐约约听见赐婚什么的,还以为是我在做梦,没想到竟是真的,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这下看那些人还怎么在背后嚼我的舌根,说我山鸡是飞不上枝头做凤凰的,看那些明里暗里打着你主意的人,还死心不死心!” 第453章 非要除而后快   “敏敏,你真的不怪我自作主张?”傅御拿下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许夷光笑道:“当然不怪你,你后悔离京前没有登门提亲,我又何尝不是一样,若一早就把名分定了下来,能省下多少的事儿来?而且经过昨日之事后,我更后悔了,万一我……有了名分,至少我就算不在   了,我的姓氏和名字,也是与你的连在一起的,以往都怪我太固执了,我们两个定亲,与娘和离,本来就不冲突,不是吗?”喘了两口气,又道:“现在好了,我就算明儿便死了,也是你傅御未过门的妻子,不但在你的心里将永远有一席之地,在傅家的家谱上你的名字后面,也永远有一席之地了……我才不要让你忘了我,就是要   自私的永远在你生命里留下不可抹去的一笔才好呢!”   又娇又俏,故作轻松,分明不想让傅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样子,看得傅御大是感动,敏敏怎么永远都这般的善解人意呢?他饱含感情的说道:“敏敏,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我的心里,我的名字后面,永远都只会有你许夷光一个人。如今我有了身份和立场,谁再想着什么你未必能嫁给我,嫁进我们靖南   侯府,就欺负你,给你气受,都得先过我这一关,我也决不会让你此番流的血白流,受的委屈白受的,你放心!”   他还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敌人都望而生畏,连他在乎的人也轻易不敢打主意的地步。   许夷光闻言,一下子想到了昨日他还没赶到时,自己心里便闪过的疑点。   正要告诉他,就听得外面响起了颜曦的声音:“傅将军,听说夷光醒了,是真的吗?我和我大嫂五妹妹现在可以进来吗?”   许夷光只得暂时打住,冲傅御点了一下头。   傅御便扬声说道:“世子夫人和四小姐五小姐请进来吧。”   很快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姑嫂三个便进来了,见许夷光果然醒了,都是满脸的笑容。   便是颜五小姐,也笑得满脸的真诚,跟她与许夷光素日多要好似的,没办法,人不但是县主,如今更是板上钉钉的傅四夫人了,她就算心里再酸再恨,面上也只能加倍的敬着了。   姑嫂三人问候了几句许夷光的身体,又向她道了喜后,太医来了。给许夷光诊过脉后,笑着与傅御禀道:“县主身体恢复得极好,也得亏行宫这边凉快,伤口没有发热,下官给县主另开一张方子吃着,明儿再来给县主换药,只要将养得当,至多一个月,县主便有望大愈了   ,傅将军尽管放心。”   傅御点点头:“有劳太医了,请去外面开方子吧。”送走太医后,许夷光身体到底还很虚弱,很快又昏睡了过去,半夜还短暂的发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烧,把傅御和小寒都唬得不轻,一直拧了帕子给她冷敷着,还把太医叫了来守着,到天亮时,确定许夷光的   情况已十分的稳定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了太医回去。   如此过了几日,许夷光的情况终于彻底的稳定了下来,人也彻底的清醒精神了起来。   这才与傅御说起了那日的事来:“至今可查出什么证据或是疑点来了吗?这事儿绝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傅御闻言,点头道:“的确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表面看来,幕后主使八成是兰妃与三皇子无疑,可若真是他们,他们直接把人杀了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的与你们废话那么久?倒像是故意与你们   说那么多似的……所以应当是栽赃嫁祸,颜四小姐也从头至尾都会是幸存者,等她获救后,靖南侯府、镇国公府与兰妃三皇子母子,才好斗得你死我活,以便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许夷光皱眉道:“所以你觉着,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容妃与四皇子?”   傅御道:“他们的嫌疑最大,但也不是意味着,兰妃母子就是无辜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其他势力想把水给搅浑了,浑水摸鱼,可惜现下我们没有证据,再急也急不来,只能一步一步的从长计议。”   这也是他前世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军营里至少一半的原因。   军营里只以拳头和实力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不像在京中,做什么事都得三思而后行,惟恐一个不慎,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惹出不可估量不堪设想的后果来。   他不知道前世他年轻轻就不在了以后,母亲与兄姐都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只知道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后,他除了想要弥补前世错过了敏敏的遗憾与心痛,也想好生补偿一下母亲与兄姐,尽可能多为他们做一点事分一点忧,也尽可能为亲人和家族多做一点贡献。许夷光却是摇头道:“栽赃嫁祸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我却觉得,未必就是容妃与四皇子,而且我觉着,黑熊与之后的杀手,应当不是一伙的,倒像是有人提前洞悉了黑熊,决定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道又没   能成功,所以只能自己出手了……你看吧,我们都能很快往整件事情是容妃母子栽赃兰妃母子上面去想,容妃母子自己会想不到不成,哪敢冒险与镇国公府为敌呢?”   咝了一声,又道:“还不说兰妃母子也极有可能很快洞察他们的险恶用心,那他们就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而是蚀很多把米的事了,我觉得他们不会那么顾前不顾后。”“再一点,我不觉得自己在整个战局里,重要到那个地步,能让他们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只为置我于死地,黑熊还可以说是因地导势,能以较小的支出,就得到不菲的回报,可之后的杀人明显支出与收入   远远不匹配,谁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做这样不值得的事呢?我与他们也都没有私人恩怨……”“换了我,若能一击即中,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是皇后娘娘,尚且不能真正左右大局,何况我一个只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勉强说得上几句话的小小县主而已,所有极有可能杀手们冲的根本不是靖南侯府,而只是我这个人,因为我这个人的存在,碍了某些人的眼,让他非要除我而后快,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事!” 第454章 相信自己的直觉   许夷光每多说一句,傅御的眉头便皱得越紧一分,到她终于说完时,他的眉头已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了,沉声道:“敏敏,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发现,或是另有怀疑的对象?”“暂时还没有。”许夷光摇头,“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试着前后推敲一下,然后觉得有些不合常理罢了,话说回来,最恨我的人除了新安王妃母女与颜二夫人母女,我再想不到其他人了,可一来这两对母女如今都是身不由己,京城离行宫几百里,她们也是鞭长莫及,二来她们哪养得起那样的死士?所以,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或者,其实根本方向都弄反了,整件事情根本与我们想的背道而驰,而这也正是那   幕后主使想要达到的目的吧。”   心里却是隐隐有怀疑对象的,虽然念头每一次闪过,便下意识的将其略了过去,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   可就算如此,那个念头依然早在心里生了根,让她怎么也无视不了,忽略不了。   许夷光还是那句话,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傅御有多看重自己的亲人们,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她的怀疑,那只会让他加倍的为难与痛苦,而她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何况那只是她的感觉,感觉又是这世上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万一真是她多心了呢?只盼,的确是她多心了吧!傅御沉声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整件事情根本就是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放的烟雾弹,那对方的心思可真是缜密神秘的可怕,我们得加倍的小心谨慎了……敏敏,你别操心了,只管安心将养身体就好,   其他事都交给我,我一定会将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来,让他血债血偿的!”   许夷光点点头,“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不囿于表面,加倍的小心谨慎。至于我自己,如今除了将养身体,也的确什么事都做不了啊。”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岔开了:“听说过几日皇上就要起驾回朝了?总算可以回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娘,也不知她是胖的还是瘦了?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额间雪和一捧雪必定是胖了的   。”傅御皱眉道:“皇上定了六日后回朝,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正打算去请旨,落后几日再回去,可我算着至多只能落后五日左右,不然我上峰与同僚都该有意见了……就十来日的功夫,你的身体能恢复   到可以连日赶路的地步吗?”许夷光忙道:“不用落后五日的,六日后就可以出发了,我这两日伤口已经在慢慢的愈合了,六日后,应当便可以初步结痂了,可惜春分谷雨不在这里,不然让她们给我缝合一下,还能恢复得更快些。只要   伤口结痂了,路上再注意一点,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伤病了一场,傅御日日都能见着的还罢了,李氏却是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见了,她心里委实惦记得慌,再想到此番若不是运气好,侥幸活了下来,可就再见不到李氏……便越发的归心似箭了。傅御却是不同意:“敏敏,我知道你想早日回去见太太,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样吧,我们听太医怎么说,若是太医说你可以赶路,我们就按期随大部队出发,反之,就再等几日,如今都知   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妻子受了伤,行动不便,做丈夫的自然该时刻相伴左右,悉心照顾才是,谅谁也不至于有二话。”说得许夷光红了脸,嗔道:“什么妻子丈夫的,把前面‘未过门的’四个字给我加上了,你倒是会断章取义。还有太医会怎么说,还不是看你的脸色,你让他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说么?别忘了我自己也是大   夫,还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吗,再过六日真可以赶路了,你就放心吧。”   傅御仍是不能放心,不过也不打算与许夷光争执,总归还有六日呢,且再过几日,视她即时的恢复情况而定吧。   一时傅御离开后,颜曦过来了。她当日都是皮外的小伤,更多还是吓到了,将养了几日后,也就恢复了生龙活虎,并且因为患难见真情,与梁令宁感情更好了,那些个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又自有兄嫂操心,不用她烦恼半分,自然整个人   都是气色大好。是以一进来便叽里咕噜的说个不住,就多了她一个人,屋里却霎时热闹了好几倍:“夷光,我竟不知道行宫西北角上,有一片好大的荷塘,如今若是在京里,荷花儿早开败了,莲子吃起来都嫌老了,这里的荷包却才刚挂苞,隔老远都能闻得见香味儿,我还吃了银苗菜(藕的嫩秧),可惜你暂时出不得门,我不能带你去看,银苗菜也是发物,你如今吃不得,只能下次有机会时再说了……不过我这都是第二次来   行宫了,竟然还比不上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对这里熟悉……”说得许夷光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笑得一脸促狭的道:“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谁啊,梁姐夫么?之前还说什么才不要嫁人,至少也要在家里陪母亲和祖母到十八岁之后再说,如今看来,明年曦姐姐行过笄   礼后,就该好事将近了啊。”颜曦闻言,脸越发的红了,却是大大方方的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正常的么,我就不信你不想早日嫁给傅将军了,反正屋里这会儿只有咱们两个,我也不怕其他人听了去笑话儿我,我巴不得明   儿就能行笄礼呢……”许夷光见她满脸都是羞喜与期待,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不免也受到了感染,低笑道:“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其他人,那我也犯不着藏着掖着了,其实我也挺想尽快行笄礼,可惜再想也只能空想,还有一年多   呢,你倒是快了,只剩几个月了。”颜曦笑道:“等你回京后,又跟之前似的日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便不会觉得时间过得慢了。其实再等一年多也挺好的,指不定届时傅烨就已先娶了亲,再不然靖南侯太夫人已……靖南侯府就能分家了呢,   那你进门后,便不必尴尬了,说来傅烨这次倒是让我都有些感动了,大老远的追来,就为了能多看你一眼,还那般及时的为你送上伤药,算是救了你的命……”话没说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竟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了一气,忙抬手死死捂住了嘴巴,只剩两只眼睛,讪讪的望着许夷光,骨碌碌直转。 第455章 亲探   颜曦简直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什么叫‘再不然靖南侯太夫人已……靖南侯府就能分家了呢’?这不是在变相的咒人靖南侯太夫人吗,让傅将军知道了,一定饶不了她。   更糟糕的是,她还一时嘴快,把傅将军特意与她说过,不许告诉许夷光傅烨也来了行宫,当日还及时送药救下了许夷光之事告诉她,偏她方才却什么都说了……傅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应该不会打女人吧?   许夷光却是呆住了。   傅烨竟然也来了行宫,当日她命悬一线时,还是他及时送上伤药,才会救了她的命?   这可真是、真是……许夷光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才好。她都已那样态度明确,行动上也毫不含糊的拒绝傅烨了,他竟然还没死心吗?他这又是何必呢,她与他这辈子之间的关系,早在上辈子她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何苦还要苦苦纠缠,   既有今日,他又何必当初呢!   可他这次等同于是变相的救了她一命也是事实,就当他是还了她上辈子的那条命吧。况没有前世种种,也不会有如今大不相同的她,她也不可能与傅御走到今日,大家自此以后也算是两清了,日后见了他,皆因平常心以礼相待吧……许夷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耳边响起颜曦着急的声音:“夷光,你能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吗?以前每每听我娘说,我这张嘴这辈子要招来多少骂多少打,我还不服气,今日总算知道我娘所言不虚,也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了……夷光,   傅将军不会打女人吧?他打我时,你可千万要劝着拉着点,让他看在我是女人的份儿上,打轻一点啊。”   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起来:“曦姐姐胡说八道什么呢,傅将军那样的英雄,怎么可能打女人?何况方才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颜曦松了一口气:“夷光,你真的不会告诉傅将军?他不告诉你,其实也是不想给你徒增烦恼啦,到底彼此关系太尴尬了些……不过我以后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不胡说八道了。”   许夷光当然知道傅御是不想让她徒增烦恼,指不定还有那么一二分的防备之心,毕竟傅烨那样的行径,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不感动呢?   但他应该也知道并且相信,她已经有了他,无论何时,都会是那个唯一的例外。便只是笑道:“曦姐姐的确该给自己的嘴巴上一道锁了,我是自己人便罢了,你在我面前说什么都没关系,换了别人面前,可就未必了,尤其是在梁夫人面前,好在,我相信梁姐夫一定会护着你的,倒也不   用太担心。”   颜曦咬牙笑起来:“你是三句话不笑话儿我,就不痛快是不是?若不是看你是病人,我不挠得你满地求饶,我就不姓颜!”   许夷光有恃无恐:“不姓颜,改姓梁就是了啊,这还不简单?”   “你!给我等着吧,等你好了,我一定一并与你算总账!”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颜曦见许夷光害乏了,小寒也端了药进来,方就势打住,接过小寒手里的药碗,喂许夷光吃起药来。   到了晚间,贤妃忽然亲自探望许夷光来了。   贤妃虽是轻车简从,只带了沉香一个人,到底礼不可废,是以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颜曦还有颜五小姐一起在正厅迎接了贤妃,彼此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才由颜曦带着贤妃去了许夷光房间里。   许夷光已经知道贤妃来了,心里约莫能猜到她此行的用意,面上却是丝毫不表露出来,一见贤妃进来,便叫着“娘娘”,作势要下床行礼。让贤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摁回了床上,笑嗔道:“以前不是一家人时,康宁你时时不忘守礼便罢了,如今都是一家人,正经的姑嫂了,你还这般的客气,也不嫌生分呢?快躺好你的,本宫就是怕本宫来   了,你会这样,才会一直没亲自来瞧你的,谁知道怕你这样你偏这样,早知道本宫就不来了。”   颜曦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夷光,你又何必与贤妃娘娘客气呢?安心坐着你的吧。”许夷光闻言,方不再坚持了,坐回被窝里后,笑着恭声与贤妃道:“娘娘连日来都有打发人送药材补品来与我,已是让我受宠若惊了,如今又特地拨冗亲来瞧我,就更是让我过意不去,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和   回报娘娘才好了。”贤妃忙笑道:“于公来讲,那日都是怪本宫调度不当,才会让你受伤的,于私来讲,你既救了四弟,又已蒙皇上赐婚成了本宫的弟媳,那本宫对你再好,也是应当的,你若实在要感激和回报本宫,以后便与   四弟好好儿过日子,好生照顾他,再好生孝敬母亲,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报了。”   说得许夷光红了脸,低头说道:“娘娘言重了,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以后也一定会、会照顾好将军,孝顺太夫人,为家族尽绵薄之力的。”   贤妃闻言,仔细看了许夷光片刻,见她始终表情如一,眼神清澈,迎上自己的目光也是半点也不躲闪,亦没有半分心虚不自然的样子,心下方稍松。   拍着许夷光的手笑得一脸欣慰的道:“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虽说皇上已经赐了婚,三书六礼却是必不可少的,回京后本宫便会让府里准备起来,定不会有半分委屈了你的。”   许夷光的脸就越发的红了,半晌方声若蚊蚋的应了一句:“多谢娘娘。”便再无他话。   贤妃并未多留,又说了几句话,也就带着沉香离开了。   许夷光托颜曦代自己送了她主仆二人出去,待人送走后,又将小寒也打发了,方皱眉沉思起来。   贤妃这一趟,难道是听傅御转述了自己的话后,特意试探自己来了?   她不否认,自己那样对傅御说,其实也存了试探贤妃的意思,因为兹事体大,傅御又向来敬重贤妃,十有八九是会把自己的话转述给贤妃听的。   她只是没想到,贤妃会来得这么快,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的确与贤妃……脱不了干系呢?可自己也没惹着她哪里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她与靖南侯太夫人其实始终母女一心?那她们也不至于就非要她的命啊,自己现在要怎么办,是尽快告诉傅御,还是过些日子再看看情况了又再说呢   ?希望一定要是自己多心,一定要是啊…… 第456章 回京   贤妃扶着沉香的手进了内宫后,脸上的笑立时淡了去,低声问沉香:“方才你一直都在,看见许二有过心虚不自然的时候吗?”   沉香忙道:“娘娘,奴婢一直盯着她的,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脸上的表情没有,身体也没有,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不过就是白提醒提醒将军而已。”贤妃点点头:“嗯,本宫也没发现异样,除了觉得她那张狐媚子的脸越看越可憎以外。看来应当是本宫多心了,不过也说不准,万一她是刻意装的呢?那她的心机,可就真是有些超乎本宫的想象了,这样一   个女人,叫本宫怎能放心她进我们傅家的门,那也不是在娶媳妇,而是在娶祸害了!”   沉香迟疑道:“应当不至于吧,她才多大的年纪呢,若真能有这份心机,当初她们母女在许家也不会被压制成那样了。”贤妃沉吟着“嗯”了一声,“也是,本宫像她那么大时,且没有那份心机呢,何况吕美人有没有身孕,她一打听便知道,也不至于怀疑本宫的用心……总归只要没有证据,她纵真怀疑了也不怕,四弟也不会相   信,她若是聪明的,就该把怀疑烂在肚子里,否则,不用本宫说什么做什么,四弟先就会厌了她。”   “可不是吗?”沉香笑道,“将军自来最敬重娘娘的,怎么可能容忍旁人怀疑娘娘?”   贤妃冷哼一声,“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都数不胜数,何况本宫只是做姐姐的,何况还不是……”顿了一下,转了话锋:“昂儿今日怎么样,还闷闷不乐的吗?他虽什么都没说,知子莫若母,本宫当娘的又岂能不知道他心里正想什么,一定很后悔自己事先没有弄清楚了他四舅舅与许二的关系,甚至还在   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吧?等回京后,本宫也懒得再征求他的意见了,直接求皇上替他赐婚便是,以后他便会明白本宫的心,知道本宫都是为他好,会加倍的感激本宫了。”   沉香忙赔笑道:“殿下如今还小呢,过两年自然也就明白娘娘的苦心了。”   贤妃淡淡“唔”了一声,“但愿如此吧。”加快了脚步。傅御事后得知贤妃亲自去探望了许夷光,姑嫂二人还“相谈甚欢”后,倒是很高兴,与许夷光道:“敏敏,只要大姐由衷的喜欢你,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离我母亲由衷的喜欢你,还远吗?你本来也足够   好,值得所有人由衷的喜欢。”   弄得许夷光本来还有两分犹豫,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彼此之间坦诚相见,共同面对的,也立时把那两分犹豫打消了。   那可都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们,还是以后再说,或者,若以后同样的事不会再上演后,索性便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吧。   当然,若同样的事情还会上演,她也绝不会逆来顺受,坐以待毙就是了!   没过几日,皇上起驾回朝的日子到了。   许夷光对着傅御又是晓之以情,又是动之以理的,还拉了太医们作证,证明她的身体的确已经康复得可以赶路了,本来几千号人的队伍,每日赶路的强度也不大,颜曦的马车还足够舒服。   太医们都是人精,只看傅御的脸色,便知道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可谁让康宁县主自己也是大夫呢,他们不但吓不住她,反而只会被她以专业知识与技能,驳得哑口无言。   所以结果就是,许夷光到底还是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与大部队一起回京。她倒也不是任性胡来,而是的确综合考虑过自己的伤情和赶路的强度,亦连沿途的气候变化都是考虑到了的,不然她纵再想李氏,再想赶回去陪她过母女两个有了她们自己的家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她也万   不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   赶路的日子一如既往的乏善可陈,但因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归心似箭,且如今天气已比来时凉爽多了,倒也并不难混。   等进了京畿范围内后,眼见八月十五已近在咫尺,皇上惦记宫里的太后娘娘,又下旨加快了行程。   于是八月十三日上,大部队终于依次进了京城的门,然后男人们继续各司其职,护送圣驾回宫,女眷们则在宫门作别,各自先回了各自家中。   李氏早已得了消息,女儿今日会回京,是以早早便打发胡阿吉在宫门外等着了。颜曦本来要先送许夷光回家的,见胡阿吉奉李氏之命来接她了,她自己也是等不及想回家见父母亲人们去,遂与小寒雨桐一道,亲自扶许夷光下了车,复又上了车,还约好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即会去瞧许   夷光后,方坐车先走了。   剩下许夷光目送她的马车走远了,方吩咐胡阿吉:“我们也回家吧,我娘这些日子可都还好?那边没人来找她的麻烦,惹她生气吧?”   胡阿吉坐在车辕上,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才听颜四小姐说,让姑娘安心将养身体,万不能坐下了病根来,姑娘怎么了,病了吗?”   许夷光轻描淡写的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家去见了我娘再说吧。倒是我的问题,阿吉哥还没回答呢。”胡阿吉闻言,只得一甩马鞭,让马儿跑了起来后,方与许夷光道:“太太一直挺好的,许老太太一次也没再来过,只大姑娘和三姑娘来探望过太太几次,见太太好好儿的,便告辞了。倒是姑娘,前儿承恩侯   太夫人曾打发嬷嬷来告诉太太,说是皇上已为姑娘和傅将军赐婚了,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小寒抢先答道:“等不到明日,便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我们县主是未来的傅四夫人了。”   胡阿吉立时满脸的笑容:“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太太当时便已高兴过一回了,等待会儿亲口听姑娘证实了,必定更高兴。”许夷光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娘会有多高兴她不知道,却知道娘知道了她受伤的事后,一定会很生气,偏她的伤还没好全,行动间根本就瞒不住娘……可比起怕娘生气,自然还是能早日见到娘,能陪她一   起过中秋节更重要,所以,娘要生气就生气吧。   主仆几个不一时便到了家中。李氏早等在二门外了,才瞧得胡阿吉驾着车慢慢的驶过来,已忍不住小跑上前,叫起许夷光来:“敏敏,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把娘给想坏了!” 第457章 心痛   许夷光在车里听得李氏的声音,也坐不住了,撩起车帘便叫起“娘”来,又一个劲儿的叫胡阿吉停车,想要下去。   把小寒急得脸都黄了,县主可还有伤在身呢,傅将军也千叮呤万嘱咐了不许让她有任何剧烈动作的,回头要是让将军给知道了……忙低声劝道:“县主,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许夷光却是哪里听得进去,待胡阿吉把马车一停下,便就着李氏和紧跟着跑过来的吴妈妈的手,下了马车,乳燕投林般扑进了李氏怀里去:“娘,我也好想你,想得都快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总算如今回来   了,以后我们再不要分开这么久了。”   李氏听得又是眼红又是笑的,将女儿从怀里拔出来,握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起她来:“好似长高了一些,也的确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大好……小寒,县主吃不下睡不着你也不知道劝劝的?”   话音未落,眼泪已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母女两个十几年来,就从来没分开这般久过,尤其等许夷光慢慢的长大以后,更是给了李氏最大的温暖与慰藉,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李氏根本撑不到今日,这两个多月,七十个   日日夜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所以总算如今女儿回来了,她知道该高兴,也的确满心高兴的,眼泪却仍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许夷光见李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不停的想要笑,想要把眼泪逼回去,自己的眼眶也发起热来,娘说她瘦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只怕这些日子想她,只有比她想她更厉害十倍的,不然也不会有那句俗话“儿想娘扁担长,娘想儿想断肠”了。因忙哽声笑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呢,我不就才走两个月吗,又不是两年,而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既知道我今儿要回来,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了啊?我这些日子除了想娘,最想的就是咱们家的饭菜了   ,我今儿可得饱餐一顿才是。”说得李氏破涕为笑起来,嗔道:“就知道吃,都快嫁人的人了,还是怎么贪嘴!放心吧,给你准备了一桌子菜,每一样都是你爱吃的,熠之呢,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听承恩侯太夫人跟前儿的嬷嬷说,皇上已   在行宫下旨为你们赐了婚,是真的吗?他此行必定忙坏了吧,虽说太夫人必定会好生与他补回来的,可我作岳母的,也该表一表自己的心意才是。”   越说伤感的情绪便越少,脸上的笑容则越大,总算如今女儿与傅将军定下了名分,熠之也是她板上钉钉的女婿,谁也休想拆散他们一对有情人了,她真是太高兴了,便是明儿就死了,也能瞑目了。许夷光见李氏笑起来,忙道:“今明两日怕是不得空的,得与同僚们交接,离京这么久,积压的公务也得尽快处理了,何况他也有家要回,有母亲和亲人们要见,等忙过了这几日再说吧,总归您这个宝贝女   婿,很快就是满京城人尽皆知的、咱们家的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这话又是一个姑娘家家的该说的吗?”说得李氏哭笑不得起来,手也习惯性拍上了许夷光的肩膀。   不防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拍,却让许夷光本能的轻咝了一声,一旁小寒也是为之色变。李氏在攸关女儿的事上,向来敏锐,立时意识到了不对,急声问道:“敏敏,你肩膀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是说你脸色不好,还当是连日赶路累了,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小寒你说,你们   县主怎么了?”   说到最后,声音与神情都变得凌厉起来。   许夷光知道自己迟早会露馅儿的,却是没想到会露得这么快,只得赔笑道:“娘,我们先进屋去说吧,如今天气虽已不热了,大太阳下面晒着,还是有些个受不了……”   见李氏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哭丧着脸的小寒,只得捂着头,装起晕来:“哎呀,我头好痛,伤口也是一阵一阵的痛,不会是裂开了吧?小寒,你还不扶着我?”   这才让李氏顾不得先问小寒了,脸色虽仍不好看,动作却十分轻柔的亲自与吴妈妈一道,扶了许夷光进屋去。   许夷光一路上都小心翼翼觑着李氏的脸色,见她一直都嘴唇紧抿面沉如水,知道她是真气着了。是以一进屋坐下后,不待她再问,先就言简意赅交代起来:“我和曦姐姐那日去骑马,中途却出了意外,遇上了匪徒,傅将军赶来救我们,本来局面已经控制住了的,谁知道匪徒还有同伙在暗地里放冷箭,   我不想傅将军受伤,所以替他那个……挡了一下,伤在了肩膀上,但伤得并不重,不然我也不敢连日赶路呢,就因为我自己也是大夫,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娘尽管放心吧。”   “您若不信,可以问小寒,不然立时打发人去问曦姐姐也使得,问过之后,便知道我没有骗你,我是真伤得不重了,不过不重并不代表就不会痛,所以刚才……呵呵……”李氏闻言,脸色仍不好看,但身体总算不紧绷得那么厉害了,淡声问道:“你和曦丫头去骑马,不带护卫的?既没带护卫,那便是没有走远了,还在金吾卫或是禁卫军护卫的范围内,哪个匪徒那般胆大包天   ,敢冒犯皇家威仪?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骗我不成?”   许夷光一时间无言以对,有个太聪明的娘,有些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她只得吩咐立夏:“你带大家都退下吧,屋里留吴妈妈一个人就可以了,待会儿我和娘说完了话,再传膳也不迟。”   立夏忙屈膝应了,带着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许夷光方正色与李氏道:“娘,我没打算骗您,只是兹事体大,您也知道如今皇储未立,所以,我和曦姐姐算是遭了池鱼之殃吧。您也千万别怪将军他没保护好我,为他挡箭,是我心甘情愿的,换了他,他   也一定会这样做,因为每个人都有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我以前只想这样保护娘,如今又多了一个他……希望娘能明白。”   李氏这才明白许夷光何以要将下人都屏退了,再告诉自己实情。面色好看了几分,道:“我没说要怪熠之,我相信如果可能,他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宁愿自己受伤的,他的用心与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我只是担心你,心疼你罢了,明明说是去避暑的,谁知道,竟会弄了一身的伤回来,事先还一直瞒着我,信上一个字也没告诉我,如今乍然知道了,我这心里能好受吗?算了,这样的事情,也的确不适合在信上说……敏敏,你现在伤势如何了,能让娘瞧瞧吗?” 第458章 惯坏了   许夷光忙道:“我现在伤势恢复良好,不然也不敢连日赶路了,娘您就放心吧……好好好,待会儿就给您看,您一看便知道我有没有骗您了,不过娘是怎么据那轻轻的一拍,便猜到我受伤了的?您这也太敏   锐太厉害了吧,所以我在您面前,就跟那孙猴子一样,从来都逃不过如来佛的手心呢!”   李氏闻言,嗔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戴了我也一样生气,一样还要与你算账的。”倒是吴妈妈在一旁道:“姑娘不知道,太太是之前睡午觉时做了噩梦,梦见您受了伤,大中午的生生给吓醒了,之后便开始吃不下睡不着了,惟恐您出事儿,谁知道到头来,您果然出了事儿,才我据您说的   受伤的日子来算,太太做噩梦那日,只怕就是您受伤那日,太太竟是给梦准了,您让她怎能不担心?再过两三年,姑娘也做了母亲,自然就能明白太太的心了。”许夷光这才知道竟还有这一节,她如今虽还不能对李氏的一片慈母之心完全感同身受,也禁不住触动心肠,拉了李氏的手道:“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我也长大了,就像吴妈妈才   说的那样,再过两三年,指不定那个……我也要做母亲了,您就少疼我一些,少记挂我一些,多疼自己一些,凡事看开一些,好不好?”   李氏看着女儿清丽娇俏的容颜,很想说自己就她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少疼她少记挂她?可想着自己若真这样说了,女儿只怕会更歉然,更不能安心,那样的事情,她又何尝愿意遇上,到底把话咽了回去,笑啐道:“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又是女婿又是做母亲的,熠之知道你这么不害臊,这么   不矜持吗,可不能让他知道了,不然他万一要退货,可如何是好?”   许夷光立时瞪了眼:“他敢!他也舍不得。”   “你呀,真是被熠之给惯坏了。”说得李氏摇着头直笑,心情总算是平静安稳了不少。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氏见许夷光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打发了她先回自己屋里沐浴更衣去。   她自己则又去了一趟厨房,让厨娘将原定的菜色都改了,全部换成清淡滋补的,再打发胡阿吉立时去一趟九芝堂,不拘是接了春分还是谷雨立时回来一趟后,方也去了许夷光屋里。   许夷光已沐浴完,坐在窗台前,让大寒在给绞头发了,李氏进屋后见了,上前几步便自大寒手里接过帕子,亲自给女儿绞起头发来,一面道:“敏敏,现在可以给娘看看你的伤了吧?”“可以的,娘。”许夷光点点头,一扯衣襟,露出了伤口来,就见的确早已结了痂,甚至还已长出了部分嫩肉来,但那一处却分明往里陷出了一个深窝来,就算知道如今伤口正在慢慢的愈合,将来还会愈合   得更好,也依然有些狰狞,让人只看一眼,便不难想象到当初是多么的凶险与可怕。   李氏的眼圈禁不住又红了,轻轻抚着许夷光的伤口,低声道:“敏敏,现在还疼吗?”   许夷光笑道:“自然是疼的,不过真的已经好多了,方才我沐浴时,也有意遮好了伤口,刚才起来后,也拿酒擦拭过的,娘就放心吧。”   说不疼李氏肯定是不会相信的,索性也不说假话了,只说好多了,她反倒更能安心些。   果然李氏脸色好看了些,道:“我已打发阿吉去九芝堂,不拘是接春分或是谷雨哪一个回来了,听你汪师叔说,这两个月她们越发历练出来了,让她们回来给你瞧瞧伤,我才能真正安心。”许夷光忙笑道:“我正想打发人去叫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回来,问一问九芝堂的情形呢,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我怕我明儿也不得空去九芝堂,不想娘已想在我前头了,我与娘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不过汪   师叔这两个月来过家里吗,还是娘去过师父师母家,或是九芝堂?”李氏嗔道:“心有灵犀是这样用的吗?……我一个人在家里,无事出什么门,是你师母登门来看过我两次,你大姐姐三妹妹来过两次,承恩侯太夫人与镇国公老夫人也曾打发嬷嬷来请安,再就是你汪师叔了   ,他也来过家里几次,来的次数多了,我不见也不好,所以见过两三次,聊了几句。”   事实上,汪思邈岂止来过县主府几次,他前后来的次数根本不下十次。李氏想着自己一个人在家,最要紧的便是看好门户约束好下人,是以许夷光出发去承德的当日,她便把家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齐,严词敲打了一番,然后除了每日采办出门采买菜蔬时,会给开一次门以外,   其他任何人要出门去,都得先回了吴妈妈,再由吴妈妈核实了其的确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后,再回了她亲自同意。   如此一来,家里自然清泰有条。然能约束住家里的下人们不出门,却不能不让客人们也不上门,何况来客们还都是一片好意,譬如孙太太与许瑶光许宁,再譬如承恩侯太夫人与镇国公老夫人打发来请安的嬷嬷,这些人哪个不是担心她一   个人在家寂寞也不安全,所以特地照应看顾她?   李氏也领这些人的情,不止一次与吴妈妈说,等许夷光回来后,一定要备了谢礼,母女两个一起登门道谢去。   可汪思邈的情,李氏却是不能领也不敢领,反而让她十分的为难。之前他才来送一次粽子,便让许老太太撞见,说出了那么难听的话来,再是清者自清,李氏也不想再遭遇一次上次那样的难堪与愤怒了,便许老太太如今不大可能上门,纵上了门,也进不了门了,焉知不   会有其他有心人看见了,到处去乱嚼舌根?所以汪思邈一连来了七八次,李氏都没亲见过他,只让吴妈妈传话给他,瓜田李下,男女有别,让他别再来了,总归无论他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见他的。 第459章 投其所好   谁知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汪思邈还是要来,再来时,还带了一副残破的古画来,说是之前无意耳闻过李氏修补残破古画的手艺一绝,想请她帮个忙。李氏会修补古画的技艺,连许夷光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娘在鉴别画作上,比很多人眼光都独到也准确,可惜在许家那样的环境下,李氏纵身怀绝技,也从来没有机会展示,更没人会去发掘鼓励而   已。倒是没想到,汪思邈竟会知道她这项技能,李氏一是的确心痒痒想见识一下汪思邈那副古画到底是何情况,二是想着,看来不亲自与他把话说死了,他后边儿还得再来,次数一多,便自己从没见过他,只   怕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倒不如就见他一次的好。   于是在花厅里见了汪思邈,也见到了那副古画。却是前朝哀帝的《荔枝鸽子图》,前朝哀帝做皇帝失败至极,不然也不会得个“哀帝”的谥号了,于画作上却是独成一派的大家,尤其他的花鸟图更是一绝,如今存世的绝不会超过五幅,以致每一幅都是无   价之宝,关键还不知道都在谁手里。   倒是没想到,汪思邈手上竟会有一幅,李氏自是大吃一惊。   惊讶还是少数,更多却是惊喜,就跟侠士见了宝剑名剑,女人见了精美的首饰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欢,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被吸引。   李氏立时接过那副画,爱不释手的看起来。越看便越是心疼,好好的一副画,年代也不算多久远,怎么就残破成那样了?便是她日以继夜的修补,只怕也得半个月,才能修补得大致恢复原样,也不知道汪思邈从哪里弄来的,前边儿的主人又是谁,   怎能这样不爱惜?汪思邈见自己总算投对了李氏所好,心下高兴不已,面上却满是难色,道:“这么名贵的画,我可消受不起,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暂代保管的,说是过两年进京后,再来找我拿回去,当时他给我时,还没有这   么破啊,谁知道我前儿翻出来一看,竟破成这样了,偏我又接到他的信,说是再有两个月就要进京了,所以我才急着想给他修补一下呢,还请太太千万施以援手。”   李氏闻言,一时也顾不得深究汪思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修补古画的了,想着他对许夷光有大恩,自己怎么也得帮他这个忙才是。因说道:“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可能不能复原如初,就不知道了,不过令友能拥有这样名贵的画,想也知道定是非富即贵,若不能复原如初,应当也不会怪罪先生吧?先生且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试试。   ”   汪思邈既成功见到了人,后面再说起话来,自然方便多了,连带下一次来的理由都给铺垫好了,他总得亲自问一下李氏画修补的进度如何了吧?   于是之后李氏又见了他两次,两个人说的话自然这么也少不了了。   许夷光见李氏如今说起汪思邈时,脸上的表情竟有那么几分不自然,不由暗忖,难道自己不在期间,娘与汪师叔终于有了进展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进展到哪一步了?不过不管哪一步,和离的事,都得加快进程才是,怕就怕自己与傅御已蒙皇上下圣旨赐了婚之事一旦传开,会给和离的事增大阻力。   回头见了汪师叔,她也得问问他,都与娘说了些什么才是,要问娘,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还是别多此一举了。   不一时,胡阿吉接了人回来了,却不是春分或是谷雨当中的一个,而是两个人都回来了。二人一见了许夷光,便先忙着行礼,不待起来,春分已先笑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期间,我和谷雨可真是累惨了,累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怕,一点也不夸张的说,您走了多久,我和谷雨就多久   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好在如今您总算是回来了,我们今晚上也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许夷光闻言,上下打量了二人一回,见她们果然瘦了一圈,眼睑下也全是明显的青影,的确是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   但二人的眼睛却都是明亮有神,整个人看起来也比之前又自信干练了几分,知道她们累归累,心里的弦一直绷着归绷着,日子却定是过得极充实,心里也定是极满足的。不由放下心来,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在我走之前,便已什么都做得极好,完全能独当一面了,何况不是还有师叔在吗,你们还怕什么?不过你们就算真一直都提心吊胆,看来你们提心吊胆得也是值   得的,所有手术都极成功,回家去后的产妇们也都恢复得极好,是不是?”谷雨笑道:“幸不负姑娘所望,两个月内一共做了二十七例手术,只有一个产妇因产后失调去了,再就是有个产妇送到时,已经去世了,汪大夫给做了人工呼吸也不管用,但孩子顺利剖了出来,也算是不幸   中的万幸了,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忙道:“那两个产妇的家属都没有生事吧?”   谷雨摇头:“有以前敖张氏的例子在先,还有谁敢轻易生事,何况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这只是一场意外,死者的家属也比较通情达理。”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不过这会儿你们两个人都回来了,可以吗?”春分笑道:“如今医馆里有三个产妇,细叶瑞香等人完全足够了,汪大夫听说姑娘回来了,也一叠声的让我们两个都只管走我们的,说医馆还有他呢,姑娘就放心吧。再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姑娘,也是第一次   与姑娘分开这么久,我们也惦记姑娘啊,您总不能一见了我们,就要赶我们走吧?”   说得许夷光笑起来:“怎么会,我就是白问问罢了。”一旁李氏见主仆三个说了半日,总算这会儿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忙与春分谷雨道:“你们姑娘肩上受了箭伤,我瞧不出什么来,你们两个快给瞧瞧,是不是真个没有大碍了。” 第460章 还是家里好   春分谷雨两个听得这话,方知道许夷光竟还有伤在身,忙道:“太太放心,我们这就给姑娘瞧瞧。”   说完仔细查探起许夷光的伤口来,把脉她俩还不够水准,尤其在许夷光面前,更是班门弄斧,便只是看了一回伤口,她们已经护理过那么多产妇了,这个倒是足够有经验。   末了与李氏道:“姑娘的伤口的确已经没有大碍了,太太只管放心吧。”   李氏闻言,心下稍松,道:“那伤口的疤痕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又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敏敏可还没嫁人呢,她倒是相信熠之不会因此嫌弃她,到底美中不足。   许夷光忙笑道:“娘,这个问题你问她们,还不如问我呢,您放心吧,等伤口全部愈合了以后,我会自己给自己配了消除疤痕的良药的,再说又不是伤在脸上,除不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知道什么?”话没说完,已让李氏给打断了:“这事儿你必须得听我的,不然我回头就见孙太太,请孙太医帮着您配。”   许夷光只得道:“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正说着话儿,胡妈妈来回午膳已经得了,问李氏摆在哪里。   李氏不欲女儿再劳累,便道:“就摆到姑娘屋里来吧,用了午膳,姑娘也好好生睡一觉。”   胡妈妈便应声而去了,不一时带着厨娘提了几个食盒回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许夷光见满桌子的菜俱是清淡滋补的,知道定是李氏知道了她受伤后,现让厨房改了菜单,虽都不是她最想吃的,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世间也只有做娘的,才会待自己的儿女这般的无微不至了。   一时饭毕,许夷光又陪着李氏吃了茶,说了一会儿话,便害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   李氏见了,忙亲自安顿她睡下,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屋外,与吴妈妈道:“敏敏才与我说,赏全家上下所有人一个月的月钱,妈妈记得吩咐下去吧。”   吴妈妈忙笑道:“那我可就代替大家伙儿,先谢过姑娘和太太了。太太连日来都没睡好,要不要也回房睡一会儿去,如今姑娘总算回来了,您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李氏摇摇头:“还是不睡了,回去修画儿吧,早些修好了还回去,也好早些了一桩事。”   得亏汪思邈送了那副画来,李氏每日上午和下午都是一得了空便立刻投入到修补的忙碌中,不然她心里有事,又无事可做,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更满,心里的不安与担心也只会越发的强烈。   吴妈妈闻言,劝道:“汪大夫又不急着要,还特意说了让太太慢慢儿修,千万别累着了的,太太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换来李氏一个似笑非笑的白眼,“妈妈既担心我累着了,那干嘛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一个外人啊?”   吴妈妈立时讪笑着,不说话儿了。   李氏会修补古画的事,连许夷光做女儿的都不甚清楚,汪思邈打哪儿打听去?   自然只能是从吴妈妈口中得知的了,所以李氏才会有此一说,只是吴妈妈也是一片为她好的心,这些年更是对她忠心耿耿无微不至,说句不合适的话,与她亲生的母亲也不差什么,她不好说她罢了。   许夷光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傍晚时分了,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大好,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李氏在外面听得她醒了,笑着进来道:“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吧?”   许夷光点点头,“可不是吗,要不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何况回程还都是睡的临时搭就的简易床,就更不能比了……对了娘,您没睡吗,您不会一直守着我吧?”李氏笑道:“你想得倒是挺美,我不做事的啊,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节礼不用送,你带回来的土仪也不用送出去的吗?再说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了,我守着你干嘛,快起来吧,用了晚膳我有正事与你商   量。”   许夷光忙应了,起身后简单梳洗了一番,因是在家里,也不用梳头了,就任其披散着,去了李氏屋里。   这才见到了榻上大爷一样侧躺着的额间雪与一捧雪。   不出所料,两只猫都胖了不止一圈儿,毫不夸张的说,眼睛鼻子都快胖成一团了。   许夷光不由大笑起来,道:“娘,我之前便与傅御和曦姐姐说,等我回来,这两只猫一定会胖得认不出来,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您可别再一日七八顿的喂它们了,人胖了病多,猫胖了也是一样。”   一面说,一面伸手戳了两只胖猫一下,两个小家伙儿见是她回来了,两个月不见,竟还对她有记忆,立时都爬到她身上撒起娇来。   弄得许夷光差点儿就要收回方才的话,任李氏继续猪一样的养它们了。   李氏却是讪讪的,“这不是你不在家,我只能喂它们了,你汪师叔上次也说该给它们减肥了……”   话没说完,想到自己不经意又提到了汪思邈,让女儿怎么想?忙话锋一转,给岔开了:“对了敏敏,我方才不是说有正事与你商量么?你大姐姐的婚期定了,就在年底十二月初,我想着旁的不论,你大姐姐这个人却是极好的,与你也好,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什么时   候回去看一看她,再就是我们给她准备点什么东西添妆?”许夷光听得一愣,“怎么这么急啊,大姐姐十一月才行笄礼呢,而且谁家娶媳妇,不是从定亲到成亲,前后怎么也得两三年时间,方显郑重与诚意的,两家这才定亲多久呢,大姐姐岂不是连备嫁的时间都没   有了?”   李氏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听说左家老太太今年身体很是不好,惟恐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最疼爱看重的长孙成亲,看不到曾孙子出世了,所以才把婚期给提前了。”   许夷光皱眉道:“这叫什么理由,谁家没有老太爷老太太的,就因为这个理由,便要仓促成婚,这不是对大姐姐不尊重,对许家也不尊重么,大老爷与大太太竟也同意?”对许家不尊重她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许瑶光的心情与感受。 第461章 安心   李氏道:“听说大老爷大太太一开始都不同意,谁知道之后让许老太太知道了,说她最能体会左老太太的心,还说当初若不是她坚持,指不定大爷与大奶奶还得什么时候才能成亲,那她如今自然也抱不上曾   孙子,指不定只能抱憾而死了。”“不但对着自家人是这么多的,等左家再次托了媒人上门致歉请期时,还大包大揽的说这事儿她同意了,让媒人只管回去告诉左家择吉日登门即可,弄得大老爷与大太太都十分的被动,听说大太太还顶撞了   她,可都已经无济于事,只得同意将你大姐姐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初。”许夷光听得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事情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大姐姐哪里碍着她了,要这样害大姐姐?当初对我横看竖看通不顺眼便罢了,大姐姐却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对她也是敬爱   孺慕有加,一样这样对待大大姐姐,她眼里心里是不是从来都只有自己,只要自己不痛快了,一定就要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她是说大太太自来对许瑶光疼若掌珠,便是许明忠,也对这个嫡长女看重有加,怎么可能答应这样不平等的事。   就算许家如今门第要比左家低些,许明忠官阶也比左大人低,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许明忠就不会反超了左大人,官做得比左大人还大呢?何况从来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许家作为女方,姿态再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谁知道到头来,放低姿态的反倒成了许家,许瑶光嫁进左家可是做嫡长媳,将来还要做宗妇的,左家这般的不尊重她,让   她将来怎么服众?李氏蹙眉摇头道:“她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衡量她。但事情既已定了下来,便是已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了,如今到大喜的日子,也就三个多月了,你大姐姐光是绣嫁妆,就得忙不过   来了,你针线不好,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但我想着,帮不帮得上忙还是次要的,关键还是你的态度,敏敏,你说呢?”许夷光强忍怒气“嗯”了一声,道:“那我过两日就登门瞧瞧大姐姐,陪她说说话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的去,她心里一定很生气很委屈,当着大太太的面儿,只怕还得反过来劝着大太太,   心里的生气与委屈,可不只能对着妹妹们说了?”   李氏点头应了,见时辰不早了,忙让吴妈妈吩咐人摆了饭。   翌日,许夷光一早便起来了,与李氏一起忙活了半日,才把自己带回来的土仪与自家做的月饼节礼一一送了出去,自然收到的节礼与回礼更多。   经过一夜的时间,如今满京城该知道许夷光与傅御已蒙圣旨赐了婚消息的人家,都已知道了。   以前各家各府与县主府往来,说穿了一半是看的承恩侯府与方皇后的面子,一半则是冲的许夷光的医术,平日不把关系打好了,亟待救命了的紧要关头才想起临时抱佛脚,谁理你?   对许夷光县主的头衔,说穿了其实都并不很看重,勋贵宗室哪家还没有几个超品或是一二品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许夷光已是板上钉钉的傅四夫人,很快就要嫁进靖南侯府了,他们便不给傅御面子,还得给靖南侯府和宫里贤妃与五皇子的面子,何况傅御的面子便已足够大了。   所以妒忌归妒忌,含酸不甘归含酸不甘,一众勋贵与宗室人家却是不约而同将给县主府的节礼又加厚了至少一倍以上,还有几家下帖子要请了许夷光上门做客,赏菊吃螃蟹的。   到了午时,靖南侯府的节礼到了。   比所有人家的都丰厚,除了月饼礼盒之类的都翻倍了不说,还有好多药材补品,用的玩的穿的。   靖南侯府来送礼的嬷嬷还陪笑着与李氏说了好半日的话儿,虽然中心意思就一个,即许夷光替傅御挡了一箭之事,他们太夫人已经知道了,很是感激也很是感动。只这几日皇上刚御驾回京,侯府上下都委实忙不过来,该采办的东西也还没采办齐全,所以只能过几日再择了吉日,请了媒人登门下小定了,断不会委屈了许夷光一丝半点的,请许夷光与李氏千万不要见   怪,也别多心。   李氏至此一直半悬着的心,方算是彻底落回了原处去。   皇上是已圣旨赐了婚,那靖南侯府便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敢不迎娶女儿过门了,可皇上总不会连靖南侯府什么时候迎娶女儿,以什么规格迎娶女儿,都给管了吧?   一国之君每日里都是日理万机,哪有那个时间!   真正要看的,还是靖南侯府的当家人们,尤其是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怎么打算的。   前者乃敏敏的婆婆,若婆婆不喜了,纵然小夫妻两个感情再好,也难免美中不足,受日常那些个根本无从说起,却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的委屈亦是难免的。   后者则是靖南侯府的当家主母,傅家的宗妇,年纪相差甚大的长嫂,要磨搓新进门的弟媳,一样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这些到底都是进门后的事了,还可以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却是,若靖南侯府连应有的礼数与礼节都不尽到,那敏敏岂不是要从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立时成为所有人都嘲笑的对象了?   本来因为这场赐婚,李氏便可以想见得到,如今只怕满京城所有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在妒忌着许夷光了。   何况若两代内院的当家人都表现得轻视不喜女儿了,她以后进了门,只怕一开始也难以服众,想要在侯府站稳脚跟,也必定得用更多的时间,花费更多的精力才是。   总算如今靖南侯府还是尽到了应尽的礼数,拿出了应有的诚意来,李氏也能安心了。   许夷光对此倒是无所谓。   或许是因为心里笃定了傅御绝不会委屈她吧?想着,不由又怀念起在承德和在路上往返的日子来,虽然有艰苦更有危险,但至少二人日日都能见面说话儿,哪像如今这样,彼此一忙起来,便几日也见不着一面也是常事……不过这话还是别当着娘的面儿说了,省得娘回头又酸溜溜的说什么‘女生外向’。 第462章 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下午睡了午觉起来,许夷光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到底没忍住还是去了一趟九芝堂,当然,是背着李氏去的,若先回了李氏,她必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只会留了她在家里好生将养歇息的。   两个月不见,九芝堂有了一些不小的变化,门前院里的花儿都开了,树木也长高了许多,上下人等也都历练得越发利索了。   可许夷光却仍觉着说不出的熟悉与亲切,由小寒扶着下了车后,便径自进了里面去。   汪思邈正靠着药柜,无精打采的清点着哪些药材要及时补上的,听得掌柜的一声惊喜的呼叫:“县主,您来了,我们都以为您至少也要后日才来呢,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立时精神起来,往门口看去,果见让小寒扶着进来的人不是许夷光,又是哪个?不由喜形于色,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许夷光身边,问道:“敏敏,听说你受了箭伤,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吧?坐那边儿去,我先给你把个脉……对了,你娘呢,这几日还好吧?我之前还担心你赶不回来陪   她过节了,中秋节又是团圆的日子,她一个人过节得多冷清,还寻思着,一定要让二师嫂去请了她到家里大家一起过节,才懒得管那些个浑人的胡说八道,不想你就及时赶了回来,真是太好了。”许夷光坐到桌前,把手放到桌上,任汪思邈给自己把脉,一面笑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师叔就放心吧,我娘也挺好的,看见我回来,就更好了。不过我仍要与师叔道个‘谢’才是,若不是您送了那幅《荔   枝鸽子图》去给我娘修补,她有了事情做,不但能打发时间,还能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了,我昨儿回来,她还不定得瘦成什么样儿呢。”汪思邈给许夷光诊了脉,确定她的确已没有大碍了,方收了手,摸着鼻子有些不自然的笑道:“那个,其实我一开始送那幅画去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你娘说什么也不肯见我,我总得想想法子才是   ,所以……倒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许夷光点头道:“可不是吗,尤其是在我受了伤,我娘梦中都有所感受,做了噩梦以后,若没有师叔那幅画,她的时间可就得更难熬了,所以如今师叔的支持者,除了我,还多了一个吴妈妈。不过话说回来   ,若吴妈妈不支持您,也不会告诉您我娘有修补古画的技艺了,这事儿我事先可都不知道,还是这次吴妈妈说了,我才知道的。”   汪思邈闻言,挑眉不无得意的笑了一下,道:“吴妈妈也是被我的诚意感动了嘛。”   他一连去了五六次,都没见到李璇,虽知道她是为了避嫌,可他自问光明磊落,李璇更是清者自清,有什么可避讳可遮掩的,越避讳越遮掩,反倒越发让那些个小人以为他们心里有鬼,不是吗?   于是后面再去时,便有意套起吴妈妈的话来,问李氏素日都有些什么爱好,都以什么来消遣、打发时间,投其所好总比一直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来得有效一些。吴妈妈半是被问得不耐烦,半是被汪思邈的诚意打动,她家太太还那么年轻,难道就这样死水一般的过完余生不成?关键为许明孝那样的渣滓守一辈子,也未必忒不值当了,回头许家还以为她家太太多看   重许家,多看重那个渣滓呢!   何况错过了汪大夫这么个一片真心,满腔赤城,条件也不算差的人,以后可让自家太太上哪儿再找一个同样条件的人去?   遂把李氏擅长修补古画,也喜欢修补古画之事告诉了汪思邈,让他看着办。   吴妈妈跟了李氏这么多年,无比确信李氏一旦得知汪思邈送了古画去请她修补,一定会忍不住见汪思邈的,她的这个爱好被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可以重见天日了,她怎么舍得错过?   这才会有了之后汪思邈送古画去求见李氏,李氏也果真见了他之事。   等到之后李氏做了噩梦,一旦空闲下来,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时,吴妈妈便越发的感激汪思邈,也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   不过等许夷光回来后,她仍第一时间把这事儿告诉了许夷光,不然许夷光也不能知道得这般的清楚。   许夷光想着,正要说话,有病人求医来了。   只得暂时打住,让汪思邈先去给病人诊脉看病,她自己则去了后堂。   瑞香细叶几个瞧得她来了,也是喜形于色,纷纷上前来行礼问安。   许夷光少不得应酬了一回,又去病房里看了一回三个还不到时间回家的产妇,方复去了前面,继续与汪思邈说话儿。   汪思邈已经知道她与傅御蒙圣旨赐婚了的消息了,道了‘恭喜’后,却是皱起了眉头,咝声道:“本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可我实在担心,这样一来,你娘和离的事,便越发的困难了啊。”不是他带有偏见,而是许家的人真的都太无耻太无情,也太唯利是图,翻脸比翻书还快了,尤其是许老太太那个老不要脸的,和许明孝那个渣滓,怕是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做靖南侯府亲家,做傅将军岳   父的机会吧?   许夷光闻言,沉默了片刻,方“嗯”了一声,道:“这事儿也是我所担心的,不过也不是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师叔别急,且再等等吧。”   汪思邈点点头,心里很是懊恼这事儿他竟一点忙也帮不上,正要说话,傅御来了。给汪思邈行过礼后,便低声说起许夷光来:“让你回来后在家好生歇几日,再来医馆,也答应得好好儿的,却才只在家里待了一日,便来医馆了,答应我的话,敢情都是敷衍我的、骗我的?太太在家里也很   是生气,你就等着待会儿回去吃挂落吧。”   说的虽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却满是纵容与宠溺,眼神更是温柔得与他冷硬的外表大相径庭。   看得汪思邈立时抖起衣袖来:“看我的鸡皮疙瘩,看!我说你们要虐狗,能去僻静一点儿的地方,或是千万别出现在我面前吗?真是见一次暴击一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然后摇着头,甩着袖子往后面去了。 第463章 差别对待   看得许夷光与傅御都忍不住满脸的笑,傅御还问道:“敏敏,汪师叔平时也这样,言行神情都这般夸张吗?‘虐狗’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这般要好,太碍人眼的意思吗?”许夷光忍笑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汪师叔嘴里时不时就会蹦出一些个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词儿来,不过多相处两次,再结合前后句的意思一想,倒也让人都能明白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词儿的意思   ,你别说,还都挺言简意赅,挺贴切的,也不知道他都是打哪里学来的?”   傅御点头:“是挺言简意赅挺贴切的,不过,你还是先想想待会儿回去见了太太怎么说吧。”   呃……许夷光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你去过我家了?我娘她真的很生气?完蛋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只怕我都别想出门了,可我真的觉得好得差不多了,那么几百里也平安无事的赶了回来,如今就半个时辰   不到的车程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说着可怜巴巴的看向傅御,“你今晚留在我家用晚膳好不好?有你在,我娘必定不好太念我的,等过了今晚,明儿大节下的,她也不好念我,如此等到后日,她的气应该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傅御忍笑道:“可我打昨儿回京开始,就进家门待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好容易这会儿下了值,却不回去用晚膳,我母亲和兄嫂们必定要不高兴的。”“那我怎么办?”许夷光的脸更苦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我娘生气就生气吧,至多也就念叨我一晚上而已,难道还能打我不成?我可还伤着呢,她一定舍不得……纵真舍得打我,应当也不舍得打太重吧   ?”傅御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捏着她的鼻尖语气亲昵的道:“小傻瓜,逗你的啦,我晚上要留下用晚膳,明儿大节下的,宫里还有御宴,我必定抽不出空去给太太请安,陪你和太太过节,所以只能提前在今晚了。你也不用担心太太会念你,她也是心疼你关心你,你更不必担心出不了门,明儿一早你就得进宫朝拜,本来我还想着,你有伤在身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明儿纵不进宫朝拜也没什么,可如今你都大张旗   鼓的出门了,不进宫去朝拜就说不过去了……不怪太太生气,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正旦、中秋、万寿,自来是宫里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依例所有内外命妇,都要去坤宁宫朝拜皇后的,如今许夷光已是正二品的县主了,自然也在进宫朝拜的外命妇之例,所以傅御有此一说。   许夷光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明儿还得进宫朝拜,不由有些汗颜。   她完全忘了这事儿,不,应该是完全还没有这个意识,总算傅御及时提醒了她,不然明儿就得闯祸了。   忙笑道:“不过就是进宫一趟而已,放心吧,我撑得住的,倒是你,今晚上留下用晚膳真没问题吗?太夫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必定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要不你还是回去陪太夫人用晚膳吧?”傅御挑眉笑道:“这是真心话?可我怎么瞧着不像啊。放心吧敏敏,我事先与我母亲说好了晚膳会留下陪你和太太用,她也同意了的,她还说让我一定要好生谢谢你和太太,若不是你,此番受伤的人就是我   了,还不定如今是什么情形,所以她是由衷的感激你,一并让我告诉你和太太,过几日便会请了媒人登门下小定,让你和太太千万别见怪也别多心。”   只要母亲能由衷的喜欢敏敏,将来两个人能婆媳相得,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太夫人不介意,我就放心了,那我们走吧。”   心里留的那点阴影却是怎么也消不去,总感觉当初她遇险的事,与贤妃脱不了干系,既与贤妃脱不了干系,只怕与靖南侯太夫人一样脱不了干系……只她到底不能确定,所以这话不能告诉傅御罢了。   半个时辰后,许夷光与傅御一起回了自己家。李氏果然一见她便怒目而视,“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叫娘呢?怎么偷溜出去的时候,不想着你还有个娘呢?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我又不是再不让你出门了,只是让你在家好生歇息两日,再出门也不迟   ,怎么就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呢?”对着许夷光是怒目而视,转向傅御时却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满脸关切的道:“熠之,这些日子你忙坏,也累坏了吧?我还想着至少也得几日后,你才有空登门呢,倒是没想到今儿便来了,公事都忙完了   ?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要啊,那我这便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去啊,你看你都瘦了,这一路上没少为这个不省心的操心吧?”   看得许夷光大是不平,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声嘀咕:“我不就是偷偷出了个门,至于这样差别对待吗?还说我不想着有你这个娘呢,现下您想着有我这个女儿了吗?”   听得李氏与傅御都是忍俊不禁,屋里其他服侍的人也忍不住抿嘴而笑,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大好。用过晚膳后,傅御才正色与李氏说起自家的打算来,“这几日因御驾回朝,家里上下通不得闲,该采买的东西也还没采买齐全,所以只能忙过这一阵子,再请了媒人正式登门下小定了,还请太太千万不要多   心,我这辈子是认定了敏敏,断不会辜负了她,也不会给她任何委屈受的,我母亲爱屋及乌,与我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太太尽管放心把敏敏交给我吧!”   李氏听得满脸都是笑。这番说辞她虽白日里已自靖南侯府来送节礼的嬷嬷口中听到过了,可这会儿是由傅御亲口说出来的,自然又不一样,因笑道:“熠之,你是个再稳妥不过的,我自然信得过你,那我就把敏敏交给你了啊,她打小儿被我宠坏了,年纪又小,你千万多包容她一些,她若是不好,或是欺负你了,你也不必替她瞒着,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教训她、打她,可千万别自个儿跟她吵啊闹啊,甚至动手的,那多伤情分啊,你说呢?” 第464章 跳脱   傅御自是满口应了,“太太只管放心吧,我能娶到敏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我疼她惜她且来不及了,怎么会与她吵闹,甚至动手?她若是欺负我了,就由着她欺负便是,我比她大,让着她本就是该的。”   一旁许夷光却是低着头忍笑不已,见过护犊子的,没见过像娘这般护犊子的,才还觉得傅御怕才是娘亲生的吧,如今可以确定了,终究她才是亲生的。   也得亏傅御耐心好,脾气也好,换了别人,只怕不拂袖而去就是好的了,更别说始终言笑晏晏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傅御便起身告辞了。   李氏心情正好,于是开恩让许夷光送傅御出去。   傅御心情也极好,关键见许夷光在一旁一直跟偷腥成功了的猫儿一样,笑得又是得意又是狡黠,心里也痒痒得厉害。一到了背光处,立时把许夷光的手给握住了,低声道:“敏敏,待会儿给我留个门好不好,我这会儿从正门出去了,去外面转一圈儿后,我再折回来……我总得亲眼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才能放心   。”   说到后面,声音都喑哑了起来。   他可好些日子没仔细看过她了,也不知道,之前的那个……小兜兜如今穿着,是不是又鼓了些?听说要经常揉着搓着,才能长得更好……咳咳咳,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得喷血了。许夷光一看傅御的样子,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两颊立时发起热来,嗔道:“你是想看我的伤口,还是旁的,当我不知道呢?我的伤可还没好呢,你也下得去手?何况明儿四更我就得起来,进宫朝拜去,   所以送了你回去后,就会梳洗睡下了,还是过些日子……你再看吧。”   那个丑陋狰狞的伤口,如今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与嫌弃,还是等过些日子伤口再恢复得好一些,她也配好了祛疤的药,用上一段时间后,又再说吧。傅御这才想起许夷光明儿一早就得起身按品妆扮了进宫去,只得把脑海里的旖念都甩开,道:“敏敏,你一个人进宫没问题吧?要不要我到时候来接你?反正除了我大哥,还有阿焕也要进宫去,有他们父子   护送我母亲她们,也出不了岔子。”   许夷光忙道:“还是别了,我自己去吧,不然我明儿等着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一起进去也是一样,我们虽已赐了婚,到底什么礼都还没走,还是低调些的好。”   靖南侯太夫人也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宝贝儿子,把她事事都放在她做娘的前头的。傅御闻言,只得道:“那好吧,你就等着和承恩侯太夫人夫人结伴进宫吧,路上小心一些,进了宫后觉得身体不舒服了,也别忍着,承恩侯太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在宫里还是极有体面,谁也见了,都得   客气三分的。”   许夷光点头应了,催他离开,“快回去吧,你明儿一样也得早起。”   傅御却是舍不得走,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找机会偷了几个香,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余下许夷光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方折回了李氏屋里去,一进屋便打着哈欠道:“娘,我好困啊,明儿又得四更天就起来进宫去,就先回房睡了啊。”李氏似笑非笑道:“有这么困吗?幸好困得这么厉害,也没忘记明儿进宫朝拜的事,我还以为我不提醒你,你压根儿想不起来呢。承恩侯太夫人下午打发嬷嬷来说了,明儿让你与她们婆媳一道进宫……若你   当时在家,便可以说身体还没好,不必进宫了,偏你又大张旗鼓的出了门,弄得我连谎都没法儿撒,可真是……”许夷光忙上前抱了李氏的胳膊笑道:“娘,我身体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您就别担心了,我一个做大夫的,难道还会不明白有了身体才有一切的道理?好了,我真回房睡了啊,您也早些睡下,明儿记得叫我   起来啊。”   说完凑到李氏脸上,“吧唧”亲了李氏一口,便转身跑了。   弄得李氏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抚着才被许夷光亲过的那半边脸与吴妈妈道:“以前没觉着她这般跳脱啊,如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不是换了个人,都已成活猴儿了。”   吴妈妈笑道:“以前姑娘凡事都得克制着自己,哪里敢跳脱?如今却是在自己家里,想怎么跳脱都可以,自然不用再苦苦压抑自己了,便是太太您自己,脸上的笑不也比以前多了好多吗?”   李氏一想的确如此,叹道:“真是苦了她了,好在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不是。”吴妈妈点头,“封了县主便罢了,又得了傅将军那样的乘龙快婿,姑娘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太太享福的日子也在后头呢。”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梳洗了睡下了。   翌日四更天,许夷光便让李氏叫起来,开始按品大妆了。   等妆扮完了,人也清醒了,肚子也饿了,却只吃了一颗蛋一个包子,连口水都不敢多喝,不然进宫后想要去净房,可就糟糕了。   如此到了五更天,承恩侯府打发人来说承恩侯护送着太夫人与夫人马上就要出门了。   许夷光遂忙忙去了门厅里候着,等承恩侯府的马车来了,先见过骑马的承恩侯后,便让周嬷嬷和小寒扶着,上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   两个多月不见,今儿又是一早便起来,承恩侯太夫人瞧着却是精神大好,一见许夷光上车便拉了她笑道:“别行礼了,马车上也不方便,可别磕着碰着了,坐下说话吧。”   许夷光笑着依言坐下,问候起承恩侯太夫人的身体来:“您老人家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吧?夫人与宝哥儿呢,也都还好吧?”   承恩侯太夫人笑着连连点头:“都好,不但我好,宝哥儿他爹他娘的身体,都是越来越好了,要不说宝哥儿是咱们家的福星呢,他一来我们家就否极泰来了。”顿了顿,又笑道:“知道你和傅四定了亲,我和宝哥儿他娘都很为你高兴,你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等明儿定了吉日,一定与你添一份厚厚的妆。” 第465章 爱谁谁   许夷光红着脸与承恩侯太夫人道了谢:“多谢太夫人,若不是您老人家,若不是皇后娘娘仁慈,我只怕也没有今日,我感激您且来不及呢,如何还能让您再破费?”承恩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我没有孙女儿,宝哥儿娶亲也还早得很,好容易有了做散财童子的机会,谁也别想拦着我。对了丫头,听说你在行宫时还受了伤?不管怎么说,以后自己都加倍小心谨慎吧,你那   婆婆与大姑姐,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能不卷入某些事里,还是别卷入的好。”许夷光少不得再次点头应了,心里很是感激承恩侯太夫人,以往有镇国公老夫人疼她,如今又多了承恩侯太夫人由衷的替她着想,她虽然血亲缘单薄了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得两位老人家的疼爱,也   算是大幸了。   老少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抵达了宫门。   然后一行人在午门前分了手,承恩侯去了乾清宫朝见皇上,承恩侯太夫人夫人则带着许夷光,去了坤宁宫,等着朝见方皇后。   坤宁宫的宫门外早已设好了帷帐,内命妇们在中间,宗室女眷与公主郡主们在左边,外命妇们又分作两个帷帐,勋贵武将家的女眷们在一个帷帐,文官家的女眷们在一个帷帐。   许夷光封诰是县主,属于宗室女眷那一拨儿的,到了这会儿,便不得不与承恩侯太夫人婆媳分开了。   不想承恩侯太夫人却拉了她的手,笑道:“你这丫头急什么,且先随我进去与大家伙儿都打个招呼,我再亲自送你过去也不迟。”   许夷光便知道承恩侯太夫人这是有意给自己做脸了,本来还想着今日人多,未必能与靖南侯太夫人婆媳打上照面儿的,说实话,她心里也还没做好准备,到底如今彼此名分都定下,与之前不一样了。   可承恩侯太夫人的美意她也不能拂却辜负了,遂只能笑道:“那我扶您老人家进去。”   扶着承恩侯太夫人进了右边的幔帐。   就见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大半都是熟面孔,一见承恩侯太夫人婆媳进来,纷纷笑着上前行礼打招呼,不然就是含笑点头致意。   待瞧得扶着承恩侯太夫人的许夷光后,认得的少不得也笑着与许夷光寒暄一番,不认得的则连忙问旁人许夷光是谁,待知道是康宁县主后,忙也上前说笑寒暄一番。   弄得许夷光脸都差点儿笑僵了,好在自觉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很快镇国公老夫人祖孙三代与靖南侯太夫人祖孙三代也到了。   许夷光忙上前行礼,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还有世子夫人都是满脸是笑的让许夷光‘不必多礼’。镇国公老夫人又向一旁的靖南侯太夫人道‘恭喜’,“这么好的儿媳妇,可惜落到了你们家,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却也只能是羡慕,妒忌都妒忌不来,谁让令郎也是那般万中无一的人品才貌呢,这便是所谓的‘   栽下梧桐树,引来凤凰鸟’了。”说得靖南侯太夫人满脸都是笑,亲自拉了正给她行礼的许夷光起来,笑道:“我也高兴咱们家栽的凤凰树,总算是引来凤凰鸟了……好孩子,身体都恢复了吗?得亏姻缘天定,不然因我当初牛心左性的缘故   ,惹得御儿错过了你这么好个姑娘,惹得我们傅家错过了你这么好个媳妇儿,我如今得后悔成什么样儿?”   许夷光应景的红了脸,小声说道:“太夫人言重了,也过誉了,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多谢太夫人关心。”   希望靖南侯太夫人是真被她为傅御挡了一箭的行为所感动了,所以才由衷的接受了她,与贤妃也并没有任何时候都同心同德,而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吧。   余光却不经意对上了靖南侯夫人的脸。靖南侯夫人自进了帐中,见到许夷光竟也在起,便是满心的恼怒了,得亏养气功夫到家,面上才没有露出来,谁知道婆婆却待许二那般的亲切和善,她心里的恼怒便有些掩不住了,待迎上许夷光看过来的   目光后,更是瞬间冷了脸。   狐媚子,小贱人,到底给她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还瞒着所有人,一路偷偷的追去了承德。   若不是娘娘得知后,打发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儿回来,只怕到他回了京城,家里都还蒙在鼓里,当他这两个多月不知道多刻苦多努力,连家都顾不得回一趟。害得她被侯爷大骂了一顿‘教子无方’不说,还连儿子也给大骂了一顿,说他‘只知道沉迷于女色,压根儿不是个成大事的料,还是趁早离了西山大营,别再一副拼命求上进样子的装相’,——她怎么就生了那   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真是气死她了!   许夷光对上靖南侯夫人的冷脸,也就是一瞬间,便把视线移开了。上辈子彼此是婆媳的关系,靖南侯夫人便从来没喜欢过她,如今彼此的关系变成了妯娌,她瞧着倒像是越发的厌恶她了,不过与她何干,用汪师叔的话说,她又不是银子,当然不可能人人都喜欢,所以,   爱谁谁吧!   想着,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看了过去。   就见对方不是别个,却是满脸善意的甘氏,看来她已经请封了世子夫人,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亦足见从傅焕到靖南侯夫人和太夫人,都对她很是满意才是,她自来是个妥帖人,心地好心术也正,上辈子也是很让靖南侯太夫人婆媳满意,过门不到半年,就给她请封了世子夫人的诰命,倒是没想到,   这辈子会让她们更满意,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件好事,她打心眼儿替她高兴。   于是也善意的冲甘氏笑了一下。甘氏偷看被逮了个正着,一张秀美娟丽的脸立时红了,却仍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只在心里暗忖着,这位康宁县主、她未来的四婶好小啊,不过好生漂亮,那股子自信飞扬的气质,也与寻常闺秀大不相   同,倒是不怪能吸引住四叔那样的人中龙凤,优秀耀眼的人,本来就只会喜欢同样优秀耀眼的人嘛。   就是自家太婆婆与婆婆好似都不太喜欢她,哪怕面上没表露出来,她也多少能感觉到,是为什么呢?她才见这位康宁县主第一眼,就对她很有好感了啊……罢了,这些事也不是自己一个才初初站稳了脚跟的新媳妇能管的,以后再看再说吧。 第466章 朝拜   很快有内侍陪着笑脸跑了进来:“诸位夫人,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所有人立时都噤了声,满脸肃穆的按各自的等级品秩分成了两列站好。   承恩侯太夫人便要送许夷光过去宗室女眷与公主郡主们的帷帐里,亲口答应了的事,她自然要做到。   许夷光推辞不过,只得由着承恩侯太夫人送她去了隔壁帷帐里。同样已经肃色站好了的一众宗室女眷与公主郡主们的目光,便齐刷刷都落到了她身上来,对她的身份看起来倒是一个个都一副了然的样子,只是神色间都很是疏离与矜持,显然并未将许夷光这个“假宗室”   放在眼里。   亦不是很担心有朝一日她们会求医到许夷光名下,她们都是天家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许氏一个小小的医女,将来她们有需要了时,还敢不给她们治病不成?   日常维持住应有的礼节也就是了,亲自与其论交,却是不必的。   还是见了送她过来的承恩侯太夫人,打头的两位贵妇——看装束明显是亲王妃的,脸上方有了笑容,与承恩侯太夫人点头致意:“您老怎么过来了?”   承恩侯太夫人笑道:“送我这孙女儿过来,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见,还请两位王妃娘娘与大家伙儿多多关照才是。”   因时间紧急,承恩侯太夫人说完,便又叮嘱了许夷光一句:“待会儿散了等着我们一起回去。”   便折回了她们的帷帐去。许夷光这才在所有人探究,当然也不乏有几道善意的目光中,依照礼服,找到了县主们该站的位子,站到了最后一个位置上,心里则想着,可惜新安王世子妃如今有孕在身,今日没来,不然好歹她还有能   个熟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眼望去,一个人都不认得。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阵隐隐的丝竹管弦之声过后,有内侍进来传大家伙儿了:“内命妇们觐见完毕,该各种王妃公主郡主夫人们了……”   于是大家鸦雀无声的鱼贯着出了帷帐,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坤宁宫正殿去。   许夷光这个县主在一众宗室女眷和公主郡主们当中,委实不算什么,站位自然也很是靠后,甚至连上首宝座上端坐的方皇后的脸都看不清,不过她也没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出格儿就是了。   是以一直低眉顺眼的跟着大家行礼,行礼的过程中,还分神想起了方才进来时,与一众内命妇们擦身而过时的情形。   内命妇里以贤妃从一品四妃的位份最高,自然也是由她打头,身后紧跟着的就是兰妃与容妃,三人都是一脸的肃然,肃然中又带着几分大节下恰到好处的喜庆,除此之外,便再看不出任何旁的情绪来了。显然一个个儿的,养气功夫都极为到家,不过若连这点城府都没有,让她只匆匆一瞥,便能瞥出当初她遇险的事,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了,她们也混不到今日的富贵与尊荣了,自己可真是有够异想天开的…   …许夷光自失一笑,在内侍高唱“皇后娘娘叫起”的声音中,随大家一同站起来,又一同鱼贯退了出去。   迎头便遇上了由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并两位着一品诰命服饰的夫人——想是当朝首辅大人与次辅大人的夫人打头,一共排成四列的外命妇们。   许夷光照例目不斜视的随着大家继续往外走,走到一半,却感觉到好似有人在看自己,忙以余光瞥了过去,就对上了大太太的双眼。   大太太出门之前,还没想到会在宫里碰上许夷光,她也把许夷光既封了县主,以后大节下便都该进宫朝见的事给忘到了脑后去,何况这阵子家里事多,她心情烦躁得很,就更想不到这一茬儿了。   还是在宫门口下车时,远远看见了几位宗室的郡主县主,才猛地想起了待会儿怕是会遇上许夷光。   心里正不是滋味儿时,又遇上了鄢夫人丁夫人几个素日与她交好的,大家行礼寒暄后,便说起许夷光已被皇上指婚给了傅御之事,有不明所以向她道喜的,自然也有知道一些事故意说淡话的。丁夫人因与大太太最好,还特意趁大家都不注意时,拉了她到一边小声说她:“靖南侯府这样的姻亲,傅将军那样的女婿,可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你们家到底怎么想的,还任你们家二太太与县主住在   外面呢?不管怎么说,也得先将人给请回去啊,不然回头三书六礼也都不在你们家走不成,那得让人说多少闲话儿呢?”   大太太有苦难言。   是他们不想接李氏与许夷光回去吗,是她们母女死活也不肯回去好吗?心里更是震惊,许夷光竟蒙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给了傅将军?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事先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之前是知道许夷光怕是嫁定靖南侯府,嫁定傅将军了,可一日没成定局,便一日还有生变的   可能,便一日还有几分侥幸的希望。谁知道这么快,那几分仅剩的希望便也破灭了,还是以皇上圣旨赐婚那样风光的方式,许夷光怎么就那么好的命呢,明明自小到大,她的瑶儿就更优秀更耀眼啊,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连她许夷光一个爹不   疼祖母不爱的小可怜都比不上了。震惊酸涩之余,又禁不住懊悔,当初若是自己没有跟着婆婆那个老糊涂的一起胡闹,也没有对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站到了她们母女那一边,哪怕不是态度分明的站到她们那一边,只是个中立的   态度,如今情况也必定大不一样吧。   本来他们大房也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们母女,不是吗?大太太心里百感交集,嘴上还得与丁夫人道:“不是我们要任我家二弟妹与县主一直住在外面,这不是君恩不可辞,县主不好不住御赐的宅子,我家二弟妹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所以才跟了出去照顾她的吗?多谢您的关心了,回头的三书六礼,自然是要回咱们本家走的,届时还盼着您登门捧场呢。” 第467章 惊喜与难堪   大太太把丁夫人暂时敷衍了过去,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好好儿的一门亲事,就因为左家有个作妖的老不死的,自家也有个作妖的老不死的,但凡自己有一点不痛快了,就一定要弄得所有人都加倍的不痛快,偏她又是当娘的,一个不好便会落下“不孝”的名声来   ,自家老爷还过不了情感那一关,只能由着她。   以致如今就跟面前掉了一大块金子,上面却沾了粪便,让她不捡吧舍不得,捡吧又觉得太恶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真是想起她都一肚子的火!   得亏女儿是个乖巧懂事的,没有因此与他们夫妇闹腾,甚至反过来劝他们,迟早都是要嫁的,早嫁晚嫁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左夫人是个好的,左大公子是个好的,旁的都不重要。   可知女莫若母,到底是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事,女儿心里的委屈与酸涩,她当娘的又岂能不知道?   不然,趁此机会请了许夷光回去与女儿说说话儿,宽慰宽慰她?女儿素来与许夷光要好,想来许夷光不会拒绝,如此有了一次,便自然会有二次三次,一来二去的,指不定就让许夷光愿意搬回去了呢?纵她还是不肯搬回去,至少两边的关系也能好转起来,于女儿将来在婆家,也是有利无害的,那左夫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会磨搓儿媳的,可左老太太那老不死的,就说不好了,女儿能有个县主妹妹、将军   妹夫,他们左家也能女儿的关系多一门靖南侯府那样的亲戚,想来老不死的多少会忌惮几分。   大太太心里有了主意,进了帷帐后,便一直留心在找许夷光的身影了。   可惜她们文官家的女眷都单独在一个帷帐里,她的品秩还不高,连话都不敢多说,更别提随意出帷帐去找人了,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待会儿散了之后,能遇上许夷光,彼此说上几句话儿上。众目睽睽之下的,自家那老不死的又因为一直“病着”,今儿没进宫来,想来许夷光总不会不认自己这个大伯母,毕竟一直针对她们母女,见风使舵的人又不是她,很多事情她也只有看着,没有说话的份儿   。大太太倒是没想到,会在此时与许夷光打上照面,当下心里酸归酸,却立时把视线钉在了许夷光身上,就盼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与自己先来个眼神交流,不然待会儿她先走了,她可上哪儿找人去,   难道还真登门求见去不成?许夷光见大太太满眼都是惊喜与祈求,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着大太太对许瑶光自来疼若眼珠,一瞬间倒是福至心灵,明白了她的心思,只怕是希望自己能去一趟许府,宽慰宽慰许瑶光,让她   的心情能好一点呢。   这原本也是许夷光的打算,何况大太太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她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冲大太太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大太太立时惊喜起来,不像方才,大半是装出来的惊喜,这回是真的惊喜了。   只碍于大家都在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下,只能急匆匆也回了许夷光一个点头,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了。   许夷光在宫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外命妇们也开始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出来,知道外命妇们也觐见完了,不由踮起了脚尖,想看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什么时候出来。   不想却是等到所有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走光了,依然没见到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不过也没有见到镇国公府的女眷与靖南侯府的女眷们就是了。   便知道她们定是分别被方皇后留下,再不然就是去了太后宫里和贤妃宫里,一家团圆的大节,纵碍于尊卑有别,不能阖家团聚,至少彼此单独见个面,说说体己话儿,还是做得到的。   这倒是正好了,也省得她与大太太说话儿时,反要承恩侯太夫人婆媳等她,那也太失礼了。又等了片刻,大太太出来了,远远的一见许夷光,立时迎了上来,有些夸张的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等在这里,虽说如今天气凉快多了,大太阳底下晒着也受不了啊,是怕我出来不能一眼看到你吗?自家   人,找一找又没什么。”立时换来旁边几个四五品的外命妇或是艳羡,或是困惑的目光,艳羡的是这样出息的女儿,自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呢,凭自己的本事封了县主便罢了,如今又要嫁给傅将军了,可真是太好命,许家也太好运   道了!   困惑的则是,不是听说许家与康宁县主母女早闹得只差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吗,如今瞧着,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许夷光约莫能猜到大太太的心思,也懒得理会,只是淡淡道:“大太太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是不是希望我能去贵府一趟,见大姐姐一面?不瞒大太太,我原本就正有此意,所以,大太太就不必多说了,我   争取明日下午过去,但我希望,我过去的事,最好不要让贵府的其他人,尤其是某些人知道,不知大太太可否明白?”   大太太当然明白许夷光不想见到谁,心里有些懊恼她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一点不知道尊重长辈。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笑道:“夷丫头,你就放心吧,大伯母都理会得,不会让你为难的,倒是你大姐姐,这些日子一直都闷闷不乐,偏她不想让我们担心,凡事都闷在心里……只盼见过你这个与   她最要好的妹妹之后,她心情能好一些吧。”顿了顿,不见许夷光说话,只得又苦笑道:“明明是大好的喜事,该皆大欢喜的,到头来就因为两个糊涂的老太太,弄成了这样,可真是……对了夷丫头,今儿大节下的,要不,你和二弟妹回去大家吃顿团   圆饭吧?”   许夷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淡淡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大太太了,告辞。”   说完走向了承恩侯府的马车,心里则讽笑着,大太太终于知道刀子果然得落得自己身上才痛的道理了?   剩下大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懊恼又是难堪,再看周围的人,好似都在看自己,好似脸上都带着嘲笑似的,心里就更不得劲了,却知道形势比人强,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于是也走向自家的马车,悻悻的上车先回了家去。 第468章 互相埋怨   许夷光在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上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与镇国公府的祖孙三代便联袂出来了,都是满面的笑容,看来心情都极好。   惟独不见靖南侯府的祖孙三代,想是与贤妃体己话儿还没说完?   许夷光努力让自己不去多想,跟着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与镇国公府的祖孙三代彼此作了别,又分别扶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上了她们各自的马车,自己再上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后,一路往家驶去。   而此时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母女两个,在打发了靖南侯夫人与甘氏婆媳两个去偏殿稍事歇息后,体己话儿的确还没说完。   且母女两个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殿内的气氛也是沉闷压抑得人差点儿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若是一早母亲就知道那小狐媚子在四弟与烨儿之间左右逢源的事,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贤妃才已说过靖南侯太夫人一回了,依然不解气,这会儿又说起她来,“如今可好,打草惊蛇了   ,短时间内是休想再下手,时间一长,事情会又发展到什么地步,就更是谁也说不准了,真是气死我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与女儿的一样难看,忍气道:“我才不是说了,不但你大嫂一意瞒着我,连你大哥也是一早便知道了,仍一意瞒着我吗?光你大嫂可能还瞒不了我多久,再加上你大哥,可就不一样了,   叫我能怎么样,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肯接受那小狐媚子,不还是娘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我不得不接受了的吗?”贤妃猛地一摆手,烦躁道:“母亲这意思,竟是反过来怪起我来?算了,不说这些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要紧的是,万不能让那小狐媚子真进了咱们家的门,一祸害就祸害叔侄甥舅   三个人!总算还有至少两年的时间,就算开始的一年半不宜再打草惊蛇,后面的半年总能找到机会的!”靖南侯太夫人“嗯”了一声,“惟今也只能这样了,反正除非我死,否则决不会那让小狐媚子进我们家的门!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贱种子,见了个略微平头正脸的女人,便连道都走不动了,不然又岂会引出这   么多事来,当真是骨子里流着他那个下贱肮脏的娘与你们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两个人的血,我无论怎么教,教多少年,都是教不好啊,因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话音未落,贤妃已沉声道:“母亲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再提当年的事,四弟就是你亲生的吗?且死者为大,父亲都去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这样说他,当年他可是您亲手……总归这些话,以后都不   许再提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女儿满脸的冷肃,心里那口气憋得她难受至极,却也只能生生忍下,悻悻道:“不提就不提便是,总归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便是我的胜利!”贤妃点点头,“母亲能这样想就最好了,等回府后,记得尽快请了媒人登门下小定去,四弟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千万别扫了她的兴,来日方长,我们需要他的时候还多得很,总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吃。再者,皇上都下旨赐婚了,这门亲事便不再只是我们家的家事,而是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了,一旦办得差了些,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以此做文章,说我们家阳奉阴违,不敬皇上?不但要尽   快办,还得办得风风光光的,以后四时八节的都不能失了礼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才是,如此将来……”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靖南侯太夫人却已然明白了,道:“娘娘放心吧,我理会得的,我们做得越尽善尽美,将来才越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贤妃“嗯”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譬如这次,四弟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可惜……”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让那小狐媚子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靖南侯太夫人恨声接道,“不过她能一次运气这般好,总不能次次都这般好,大家走着瞧便是!”   许夷光回到家中,李氏早已等候多时了,见她终于回来了,立时起身迎上前问道:“敏敏,今儿一切都还顺利吧?身体怎么样,可还吃得消?”   “一切都顺利,身体也挺好的,娘放心吧。”许夷光笑着应道。   李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关切的问道:“饿了吧?早上那么早就起来,又不敢多吃东西,怎么可能不饿,所以我一早就让厨房备好饭菜了,吴妈妈,让她们即刻摆饭吧。”   许夷光的确早就饿了,承恩侯太夫人倒是带了点心,可她老人家不吃,她总不能一直吃,不过就着茶水吃了一块便没再吃……遂笑着抱着李氏的胳膊,撒娇道:“还是娘最疼我了。”一时饭毕,李氏方问起许夷光今儿在宫里的见闻来:“必定很多人,场面也很是庄严肃穆吧?我本来还担心,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万一不慎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所幸如今看来,你还算游刃   有余,那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我就更不必担心了。”   许夷光笑着应道:“是很多人,而且好些都是认识的,也见到了靖南侯太夫人,她对我很是和善,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夸了我,所以娘就放心吧。”   心知这才是李氏真正想问的。   果然李氏笑容更盛了,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也可以全心全意的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了,虽然如今她们手上仍不算宽裕,可还有两年的时间,她一点一点的攒,总能攒下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不会再委屈了女儿的。晚间的中秋家宴虽只得许夷光与李氏母女两个人,李氏因为心里高兴,依然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还和许夷光一起喝了一壶桂花蜜酒,说是酒,不过就是桂花蜜兑了水,甜味儿之外,略有一点点酒味   儿罢了,许夷光纵伤口还未好全,吃了也无妨。等撤了酒菜后,母女两个又到园子里吃着月饼和瓜果赏了一回月,一直到三更天,才各自回房歇下了。 第469章 坏人变老了   次日许夷光睡到辰正才起来,梳洗完用过早膳后,正打算坐了车去九芝堂瞧瞧,颜曦来了。   还带了一大堆的药材补品吃的用的来,说是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给许夷光的。   盛情难却,许夷光少不得只能道谢收下。   待颜曦陪李氏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带着她去了自己屋里,笑着直言道:“曦姐姐今儿过来是只是看我呢,还是有其他事?若只是看我,如今也看过了,用完午膳便回去吧,我下午还有事儿,不能陪你了。”颜曦立时翻起白眼儿来,“就没见过你这样待客的,才来就要赶我走,我还说为什么要特地把我弄到你房间里来,当你是有什么体己话儿要与我说呢,敢情就是为了下逐客令,有本事你就当着李婶婶的面儿   这么说啊,也知道这样说了,李婶婶必定要骂你呢?”   许夷光忙赔笑道:“好姐姐,我不是赶你走,而是下午真有事儿,我大姐姐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   把事情大略与颜曦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昨儿答应了许大太太下午去瞧我大姐姐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不然你明儿再来,我一定陪你一整日。”颜曦撇嘴道:“你成日忙得什么似的,怎么可能陪我一整日?不过算了,看在你的确是有正事的份儿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也不把才送来的那些个好东西都收回去了……话说回来,你们家那个老太太,可真   是当坑死了人不用偿命的?我还真没见过她这样牛心古怪,损人不利己的老太太呢,当着是人越老越坏吗?”许夷光道:“不是人越老越坏,是坏人始终是坏人,不过是坏人如今变老了而已。还不知道我大姐姐这会儿心里怎生憋屈呢,裹了粪便的金子,捡吧恶心,不捡吧又太亏,真是……只盼左夫人与左大公子能   明白她的委屈,将来下聘礼时慎重一些,让人都知道他们家对我大姐姐的看重,将来人过门以后,也对她更好一些吧。”   “什么裹了粪便的金子……呀,夷光,你这说的也太恶心了吧……”颜曦嫌恶的拿手在鼻子前扇起来,“不过恶心归恶心,道理倒的确是那个道理,你大姐姐无论嫁与不嫁,都会觉得不痛快就是了。”   许夷光扯了扯唇,“可不是吗,这叫什么破事儿!”颜曦笑起来:“夷光,你也别太生气了,总归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你头上就是了,傅将军多在乎你啊,说是爱你逾过自己的性命都一点也不为过,你不知道,那日给你拔箭时,他的眼泪落得下雨   一样,我这辈子也没见哪个男人那般哭过,更别提还是傅将军那样的男人了,可见有多爱你,所以你就放心吧,你是绝不会遇上类似糟心事儿的。”   傅御那日哭了?   许夷光有些呆滞,自来只怕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的人,那日竟真为她哭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意识不清下的幻觉呢,事后再想起来,也没好问傅御,倒是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念头闪过,许夷光心里立时涌过一阵火辣辣的热流,让她呼吸困难,整个身体都跟着发着热来,她这辈子能得到傅御的倾心喜爱,是多么的幸运,又是多么的满足,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相较之下,那些个怀疑与不如意,都不值一提了,为了他,她愿意去忍受,去面对,只要他开心,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用过午膳稍事歇息后,许夷光便坐车去了许府。   闵妈妈早已奉大太太之命等在大门的角门外了,一瞧得许夷光的马车驶过来,便忙忙迎了上前赔笑行礼:“二姑娘,您回来了,我们太太与大姑娘,都正等着您呢。”   许夷光在马车里听见了,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寒。   小寒便撩起了车帘,笑道:“这位妈妈,还请叫我们县主‘县主’吧,不然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县主与贵府多亲近呢。”   不待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的闵妈妈说话,又道:“既然贵府的大太太与大姑娘已等候多时了,这位妈妈怎么还不带路?”   说完便放下了车帘,往许夷光看去,就见许夷光一脸的满意,遂也抿嘴笑起来。车下闵妈妈没想到会被小寒一个小丫头当众给个没脸,心里大是懊恼,狗仗人势的东西,摆什么架子呢?偏小寒是许夷光后面才买的,与许府没有任何瓜葛,她在她面前也摆不起威风来,何况打狗还得看   主人。   只得把气都咽下,赔笑道:“奴婢这便给县主带路,县主请。”   引着许夷光的马车,径自进了角门,直奔二门而去。就见大太太已经带着许宁迎在了二门外,不待许夷光下车,大太太已迎上前笑道:“夷丫头,你总算回来了,你大姐姐才还念叨你呢。”又与许宁道,“不是日日都念着你二姐姐吗,如今好容易人回来了,还   不见过你二姐姐?”   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   可惜换来的是小寒方才说闵妈妈时一样的话:“许大太太还是叫我们县主‘县主’吧,将我们县主的名讳就这样挂在嘴边,您不觉得不太妥当吗?”   把大太太气了个倒仰,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婢插嘴了?   可见许夷光一脸的淡笑,半点也不觉得小寒这个态度有什么不对似的,显然是默许了的,只得把气都压了下去,强笑道:“是我失礼了,只想着都是一家人,便忘记先国礼后家礼了,还请县主恕罪。”   说完屈膝冲许夷光行了个礼,站起来后方又笑道:“县主请。”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有劳许大太太了。”   随大太太进了二门,去了许瑶光的屋子,一路上倒是没遇上哪个许夷光不想见的人,可见大太太还是将她昨儿的话听了进去的,嘴角上翘的弧度方大了些。   很快许夷光便见到许瑶光了。两个多月不见,她看起来瘦了些,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消沉气息,与她屋里无处不在的各种红色形成鲜明而格格不入的对比,哪有半分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应有的娇羞与期待? 第470章 一脉相承   还是瞧得大太太带了许夷光进来,许瑶光才双眼一亮,整个人也有了几分神采,上前拉了许夷光的手便笑道:“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许夷光回握了她的手,也笑道:“我来瞧大姐姐的啊,大太太事先没告诉大姐姐我要来吗?”   大太太忙在一旁道:“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她。县主,你们姐妹聊着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茶果点心去。”   所幸那丫头待她虽不假辞色,待女儿却是一如既往的姐妹情深,总算不枉女儿早前对她那般好,事事都护着她,为了她甚至不惜顶撞长辈。   大太太说完,便出去了。   许夷光这才与一旁的许宁道:“三妹妹,方才没顾得上与你打招呼,你不会怪我吧?”许宁忙笑道:“怎么会,二姐姐的心我岂能不明白,何况要打招呼,也该是我先与二姐姐打才是。”说完屈膝给许夷光行了个礼,起身后继续笑道,“大姐姐,你先陪二姐姐说会儿话,我回房去取个东西,很   快就回来,两位姐姐不会见怪吧?”   许瑶光笑道:“当然不会,你快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心知许宁是为她和许夷光单独说话制造机会,不然有些话她们当着她的面儿未必好说,她听了去也未必就是好事,倒不如直接避开的好。   许宁便笑着退了出去。许瑶光方请许夷光坐到了榻上,笑道:“二妹妹才回来不几日,便先拨冗来瞧我,应当是听说了我婚期定下的事吧,其实我没什么的,早嫁晚嫁,不都得嫁吗?倒是二妹妹,听说已蒙皇上与你和傅将军赐婚   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真是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许夷光听她提到傅御,眼里闪过一抹温柔,道:“得偿所愿,我也挺高兴,更盼着姐妹们都能顺心遂意。可惜一回来就听我娘说了大姐姐婚期定下,还定得那般着急之事,想着大姐姐自来体贴孝顺,便是心里有委屈,也不会对大太太大老爷说,指不定还会反过来劝他们,以免家里越发的鸡犬不宁,所以当时就想来看大姐姐了……如今总算来了,大姐姐有什么想说的,都尽管对着我说便是,我虽帮不上什么忙   ,大姐姐把话说出来后,心里总能好受些。”   许瑶光闻言,脸上的笑便渐渐消失不见了。片刻后方摇着头涩声道:“说出来我心里只怕也好受不了。明明大好的事,那边的老太太犯了左性我其实能理解,都说‘小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的命根子’,她想早些见到长孙……娶亲生子,也无可厚非,大家可以慢慢谈嘛,就算婚期仍要提前,我也不会这般难受,因为我爹娘与大哥都是真的疼我,我相信他们会尽全力不叫我受委屈的,真正让我难受的,是祖母她……那可是攸关我终身幸福,也是我一辈子唯   一一次的大事啊,她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还以为祖母无论如何,待她终归是不一样的,她如今待祖母也的确不若之前那般敬重了,可那都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且她心里仍是愿意孝顺她,盼着她好的。   谁知道到头来,现实给了她一记无情的耳光,祖母待她无情无义时,比待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关键她待她无情,不想她好,只是因为她自觉不好了,就得让其他人都跟着不好,给其他人也添堵而已,根本就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那她心里到底对谁才有情,到底谁才是她认为真正重要的?还是她由   始至终,最爱的人都只是自己?   许夷光明白许瑶光的心情。   正是因为她对许老太太是付出了真感情,是真敬爱这个祖母的,所以如今才会更难受,更心痛,不像她,从来就对许老太太没抱过任何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了。她想了想,缓声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求不得、五阴盛……她如今一个人就占了老、病、怨憎、求不得、五阴盛五苦,所以她其实已经受到惩罚了,大姐姐又何必再与她一般   见识?不过,也是因为大姐姐还在乎她的缘故,等哪日大姐姐对她彻底死了心,也就不会觉得难受了。”许瑶光苦笑道:“只怕那一日已经不远了,都已被她捅了一刀了,还敢再在乎再抱希望,那不是自找罪受么?可她怎么就会成了这样……二妹妹你不知道,郭姨娘自那次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到前些日子   ,更是一度恶化了,她知道后,不说让人请大夫了,直接让人给送去了庄子上,连许宓也一并给送了去。”“郭姨娘去庄子上后,没几日就去了,报回来后,她却连一口薄棺都不肯赏,最后据说是以一床破草席给裹了,胡乱下葬的,二叔知道后,竟也没事儿人一样,‘哦’了一声,就继续吃他的酒去了,怎么这世   上竟会有这样凉薄的人,他们母子倒不愧为是一脉相承了!”   “郭姨娘死了?”许夷光听得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郭姨娘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还几乎等同于死无葬身之地,她还以为,以她那顽强的生命力与百折不挠的战斗力,怎么也要设法养好了身体,企图东山再起呢,虽然那已不关她们母女的   事,她一样喜闻乐见……倒是可惜了。   不过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凉薄无情,倒是在她的意料当中,也不知道郭姨娘临死时,有没有后悔当初死活也要留在许家,死活也要给许明孝做妾,应当是后悔的吧?   至于许宓……想到许宓,许夷光忙问道:“大姐姐,那许宓呢?”许瑶光冷嗤一声,道:“自然还在庄子上,祖母说了,郭姨娘死有余辜,许宓既是她生的,那就让她留在庄子上自生自灭,替郭姨娘赎罪吧,以后许家只当没有她这个人……连我她都是只要能让我不好过,让我爹娘不好过,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了,何况许宓?她虽心术不正,一开始就让郭姨娘给教歪了,生在许家二房这样畸形的人家,有那样的祖母与父亲,也是够可怜够悲哀了!” 第47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许夷光也觉得许宓挺悲哀的。   虽然她曾很憎恶她和郭姨娘,依然替她悲哀。尤其是在许夷光已爬到了更高的山上,看到了更远更美的风景,有了现下相知相许的爱人、喜欢且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事业,还有只属于自己和李氏的一个家,并一个势必会越来越好的未来以后,她再回头   看许宓,就更觉得她悲哀了。   可许夷光也就只是替她悲哀悲哀而已,旁的什么都管不了,也没打算管过。   许宓托生在郭姨娘肚子里,生来便带有原罪不是她的错,她年纪还小时,不能明辨是非,受郭姨娘的耳濡目染,心一度长歪了,也不能算是她的错。   但在她慢慢的长大,读了书明了理以后,她的心不但没有长正,规劝约束郭姨娘,反而越长越歪,与郭姨娘一丘之貉,助纣为虐,那就是她的错了。   既是她自己的错,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怨不得任何人!   许夷光与许瑶光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到底还是许瑶光先笑着开了口:“二妹妹,方才你说我把话都说出来后,心里总能好受一些,我还不信,如今真把话说了,倒是发现果然好受了不少,谢谢你,二妹妹。”许夷光摇头笑道:“我什么都没做,大姐姐这个‘谢’字我可不敢当。不过大姐姐说心里好受了不少,我也能放心了,只要不是你的错,你问心无愧,那便用不着自苦,反倒即便是在逆境里,也要凭着自己的   努力,把日子越过越好,让那些巴不得你不好,巴不得看你笑话儿的人,算盘都落空。”“嗯!”许瑶光重重点头,“二妹妹的话我记住了,即便是在逆境里,我也会凭着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越过越好的,何况我如今这算什么逆境,当初二妹妹与二婶的处境,那才算是真正的逆境呢,你不也一样   走了出来,有了今日?二妹妹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   如今看来,她不但要学习二妹妹的刻苦上进,轻易不言放弃,还要学一学她的豁达与爱憎分明才是。许夷光笑起来:“这就对了,打明儿起,便好生备嫁吧,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呢,可不能留下任何不圆满与遗憾,不然将来后悔也晚了。何况左太太看起来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左姐夫也打小儿读圣贤书长大   的,一定会明白大姐姐的委屈,以后加倍对大姐姐好的。”许瑶光再次重重点头:“我会的,凡事都有好坏两面,我不能只看着坏的一面伤春悲秋,却一眼也不去看好的一面。因为我闷闷不乐的,我娘也心情一直不好,爹更是觉得有愧于我,这些日子不但不敢见我   ,连我娘都少见,这哪是嫁女儿应有的气氛,嫁女儿就该欢欢喜喜的才是……二妹妹,真的谢谢你。”   许夷光笑道:“真这般感谢我啊?那明儿添妆是不是可以减半啊?算了,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嫁姐姐,破费就破费吧,总归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回来的。”   说得许瑶光笑起来,啐道:“傅将军知道你这么抠这么不害臊吗?千万在成亲前别让他知道了啊。”   许夷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还想退货不成?可惜是御赐的婚姻,他再想退,也是退不了的,只能忍受一辈子了。”   “啧,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可真是好生让人羡慕,也好生讨打啊……”   “来呀,来打呀,怕你不成……”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见许瑶光心情分明好了许多,许瑶光方正色道:“对了大姐姐,五妹妹六妹妹都还好吧,大奶奶与哥儿母子也还好吧?”许瑶光点点头:“五妹妹六妹妹都挺好的,也常过来陪我,大嫂每日里忙着带孩子,倒是暂时帮不上我娘的忙了……对了二妹妹,芳姨娘上个月生了,是个男孩儿,祖母与二叔都挺高兴,也正是因为芳姨娘   在祖母面前说了好几次,郭姨娘成天的哭嚎,许宓也不尊敬她,才让祖母最终决定,将郭姨娘给送走了的,真是……”   说到最后,摇起头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夷光却是听得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算不算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恶人自有恶人磨呢?   当初郭姨娘作为新人,踩了她娘这么多年,没想到到头来,终于还是轮到她被更新的新人踩了,果然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她正要说话,就见许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急声道:“二姐姐,祖母听说你来了,这会儿正赶过来呢,你快离开吧,省得待会儿又……”   又被死皮赖脸的缠上,把那些虚伪的车轱辘话说了又说,到头来彼此都不痛快。   许宁倒是只在乎许夷光痛不痛快,并不太在乎许老太太痛不痛快。   但许老太太不痛快了,嫡母就会不痛快,嫡母不痛快了,最终倒霉的还是她和她姨娘,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将许夷光给送走了,让许老太太扑个空,如此她纵生气也有限了。   许瑶光听得许老太太过来了,也急起来,与许夷光道:“那二妹妹,你快离开吧,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人……”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自己的祖母实在不妥,哪怕如今祖孙之间大不如前了也不妥,忙红涨着脸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许夷光与许宁却已然听明白了,都忍不住想笑,好歹忍住了,许夷光因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回头再来瞧大姐姐,不然大姐姐与几位妹妹什么时候得了闲,去我家小住几日也使得。”   她怕自然是不怕许老太太的,但就像许瑶光说的,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所以她实在犯不着留下来恶心自己,正好趁这会儿时间还不晚,绕路去九芝堂一趟。   于是等许老太太让贴身的嬷嬷和丫鬟扶着,颤巍巍的赶到许瑶光的屋子里时,看见的就是许瑶光一个人坐在窗前不紧不慢做针线的情景。至于许夷光,早已不知去向了,若不是许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事先再四向她保证,二姑娘的确回来了,许老太太都要被这一室的安静,弄得怀疑贴身嬷嬷在是唬弄自己了。 第472章 越发古怪了   许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问许瑶光:“你二妹妹呢,是不是已经走了?你怎么也不说留住她?”许瑶光放下针线,起身屈膝给许老太太行了个礼,方淡声道:“回祖母,县主的确已经离开了,至于您说的我怎么不留住她,那是县主,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哪管得着?祖母也千万别再说什么‘二妹   妹’之类的话了,我可无福与县主姐妹相称,不然让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家连最基本的上下尊卑都不懂呢。”   之前每次面对许老太太时,她都会觉着心里很难受,以致到后来,都不想甚至是害怕,或者还有几分憎恨夹杂在里面,总之就是各种不想见到许老太太了。   可此时此刻再对上许老太太,许瑶光却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很平静,那些让她难受的情绪,都一瞬间不复存在了一般。   二妹妹说得对,只要她问心无愧,那便不必自苦,也不必自己为难自己。许老太太闻言,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厉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个态度,又是与自己祖母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娘忤逆不孝,屡次顶撞于我,你爹也阳奉阴违,竟敢威胁囚禁我,轮到你时,便是这样对我说话!摊上这样一群忤逆不孝的子孙后人,我上辈子也不知是就作了什么孽,偏老太爷走得早,不然我如何何至于日日都受气?我告诉你,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我是只能   看你父母的脸色过日子了,且你虽不孝,我却不能不慈,所以才百般忍着你,等你到了左家,左家老太太可不会忍着你,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哭!”   许瑶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但随即又笑了起来,那笑说不出的嘲讽,既是在嘲笑许老太太,更是在嘲笑自己。   今日之前,她竟然还对祖母抱着侥幸的希望,真是可笑至极,如今她却是不死心,也要死心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爱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恨,不抱希望了自然也不会再失望,以后‘祖母’这两个字,之于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再不会倾注任何感情,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不会再倾注在里面   了。   许老太太见许瑶光低着头不说话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再骂起人来也没意思了,何况还惦记着许夷光刚走,必定还没走远,她这会儿追出去,指不定还能追上她。   于是恨声扔下几句:“你娘不会教你规矩,那你我亲自来教,等你爹今晚回来了,我便告诉他,让你搬到我院子里去,一直住到出嫁前,也省得你这副没规没矩的样子,去了左家后丢我们许家的脸!”   让贴身嬷嬷和丫鬟扶着往外去了。   一面以极不符合她年纪与身体状况的速度快步走着,一面还气喘吁吁的问贴身嬷嬷:“那个死丫头,真蒙皇上赐婚给傅将军了?你确定你打听来的这个消息可靠?”贴身嬷嬷忙道:“老太太,奴婢可是打大太太屋里服侍的丫鬟口中听说的,大太太不是昨儿才进宫朝见了吗,必定是昨儿在宫里听说的,何况圣旨赐婚这样的大事,谁敢拿来开玩笑?可见必定是真的,咱们   家二姑娘真要嫁给傅将军,嫁进靖南侯府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这话换了许府上下谁都不会信,可许老太太如今只喜欢听好话,半句不顺耳不顺心的话都听不得,是以闻言后立时笑起来:“养儿养女不就是为了老来享福吗,没想到我儿子孙子的福没享上,倒先享上孙女   儿的福了……快一些,省得你二姑娘已经走了。”   贴身嬷嬷与丫鬟忙搀着她,加快了脚步。   可惜终于赶到二门时,许夷光已经走了。直把许老太太气了个倒仰,张口就骂起大太太来:“必定是那混账东西听说我过去了,抢先一步把人送走了,送走后便立刻远远躲开了,怕我发作她,真是可恶,也不想想我才是夷丫头的亲祖母,她只是大伯母,隔了好几层的,还想指着夷丫头不孝顺我,反去孝顺她不成?真是不知所谓,我们家也是家门不幸,才娶了这么个一无是处还忤逆不孝的媳妇进门,若不是看在诚哥儿谨哥儿的份儿上,我早休了她   了!”   这话贴身嬷嬷与丫鬟都不敢接。   她们虽是许老太太的人,真正掌握着她们命运的人,却不是许老太太,而是大太太这个当家主母。   越性再说句不好听的,许老太太总归要死在大太太前面的,如今她们把大太太得罪狠了,老太太在时,大太太或许还会忍着她们,等哪日老太太不在了,等待她们的下场还不定是什么。   所以贴身嬷嬷虽一心为许老太太分忧,一心讨她欢心,有些事却是万万不敢做,有些话也是万万不敢说的。   许老太太骂了大太太一回,见贴身嬷嬷与丫鬟都低着头不接自己的话,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里的火就烧得越发的旺了,冷冷道:“一个个的怎么都成锯嘴的葫芦了,是怕你们附和了我的话,传到了闵氏耳朵里,将来不会饶过你们是不是?哼,闵氏是将来不会饶过你们,我却是现在就可以不饶过   你们!”   说得贴身嬷嬷与丫鬟都变了脸色,忙齐齐跪下了:“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   心里叫苦不迭,老太太如今的脾气是越发的古怪了,所有人她都看不顺眼,连自来最疼爱的大爷,如今只要有一句话说得不顺她心的,也立时翻脸,叫她们怎么敢附和她的话?   附和了会得罪大太太不说,她自己也未必就高兴,指不定还反过来要骂她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说主子的不是,总之就是她能骂的人,别人却万万骂不得,可不附和吧,喏,就是如今的下场。   许老太太见贴身嬷嬷与丫鬟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的求饶,翻过来覆过去就那五个字‘老太太息怒’,自己先没了劲,没好气道:“算了,都起来吧,随我瞧瞧你们二老爷和我的小孙子去。”如今也就许明孝与芳姨娘新生的小哥儿,让许老太太最顺眼了。 第473章 大家都别想痛快   许老太太一行到得二房,因为没有主母,大太太也不肯管二房的事,以致刚进了二房的范围,便立时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脏乱差、没有章法没有生气得与许府其他地方都格格不入。贴身嬷嬷见许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忙赔笑道:“老太太别生气,等明儿二太太回来后,二房有了当家主母,自然一切都不一样了,总不能二姑娘出嫁也在外面出吗,必定还是要回来的,您就等着   喝孙女婿的茶吧。”许老太太闻言,脸色这才好转起来,道:“你说的对,总不能夷丫头出嫁也在外面出吧,她们终究还是要回来的,不然靖南侯府那样的地方,没有娘家的助力,新媳妇凭自己再能干再有本事,也是休想站稳脚跟的……罢了,谁让我是做长辈的,你二老爷是男人呢,多包容她们一些,多让着她们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家人难道还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成?明儿我们母子就登门请她们母女回来去,只要我   们诚意十足,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信她们不愿意回来。”   “可不是吗?”贴身嬷嬷笑道。心里却直打鼓,早前二太太与二姑娘便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了,如今二姑娘越发攀上了高枝儿,越发只有府里求着她捧着她,没有她求着府里的了,想也知道只会更不愿意回来,等老太太吃了瘪,回头当出   气筒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吗?许老太太越说越高兴,越说越笃定,“若夷丫头嫁的是寻常人家便罢了,嫁妆薄点也没什么,光她那个县主的名头便是最大的嫁妆了,可她要嫁的偏是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区区一个县主算什么?还得有足   够丰厚的嫁妆,有娘家做后盾,才能不让妯娌们看不起,也才能震住下人们……李氏自来惯女儿惯得没边儿,为了女儿什么都愿意做的,我只要把这些道理细细说与了她听,她自然知道该怎么选的。”   贴身嬷嬷仍是笑着附和:“可不是吗,二太太对二姑娘自来疼得眼珠子似的……老太太小心脚下。”   说话间,主仆一行已抵达了二房的正院,还在院子里,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声,许老太太立时变了脸色,不用推门看,也能猜到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忙没好气的看了贴身嬷嬷一眼。   后者便忙叫道:“二老爷,老太太瞧您来了。”   屋里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好半晌,门才被拉开了,然后两个衣衫不整的丫鬟遮着脸跑了,屋里浓烈的酒气也全部传了出来。   许老太太气得脸都黄了,喝命贴身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两个狐媚子给我拿下,青天白日的,就敢这样迷惑老爷,都给我打三十大板,再卖到私窠子里去!”   贴身嬷嬷正要答话,许明孝衣衫不整,一摇三晃的走了出来,“娘,您别生气啊,我不就喝了点儿酒嘛,再说很快天就要黑了,也算不得青天白日了……我这不是心里不痛快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许老太太心软了起来,她心里不痛快了还能打骂下人打砸东西,儿子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也让他这样做吧,可不只能借酒浇愁了?   再看儿子走路一跛一跛的,明明儿子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好似在昨日,怎么才短短这么点儿时间,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还不都是被人给陷害的,偏知道了都是谁陷害了自己,他也不能报仇雪恨,叫他心里怎么痛快得起来!许老太太的脸色霎时缓和了许多,道:“就算如此,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腿这才好没多久呢……我闻不得这酒味儿,还是去旁边屋里说话吧。芳姨娘呢,如今你院里就她一个女眷,她也不知道照顾   照顾你,管一管你们院里的事的,看看你这院子都乱成什么样儿了!”许明孝嫌弃道:“她如今胖得跟头猪似的,脸上也全是斑,谁耐烦看她那副样子?再说我院子哪里乱了,这不挺好的吗……反正我这辈子都毁了,腿也再好不了了,我管其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快活时   且快活吧!”   这话说得许老太太心里又是一阵难受,等进屋坐下后,方正色与许明孝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这腿又没有谁说一点治好的希望都没有了,那姓汪的当初既能治,别人自然也能……”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岔开道:“对了,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一件大喜事要与你说……”奈何话才起了个头,已让许明孝粗暴的打断了:“娘明明知道我恨不能杀了那姓汪的奸夫和李氏那个淫妇,偏还在我面前提他,这不是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是什么,您还是我的亲娘吗?大哥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名声,为了讨好那个孽女,把我困在家里,一步不让我踏出去便罢了,如今您也这样对我,是不是巴不得我气死了才好!”   当日许老太太在县主府出言不逊回来了以后,许明忠与大太太气愤懊恼之余,是一力要瞒着许明孝的,谁知道他知道了,又会做出什么不着调甚至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来?   可惜他们能管住其他人的嘴,却管不住许老太太的,于是许明孝还是知道了。   立时嚷嚷着要去杀了汪思邈和李氏,无论许明忠怎么说都是许老太太误会了,李氏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无论许瑶光怎么力证她亲眼所见李氏的确是清白的,通没有用。   许明忠又气又急之下,没有办法,只得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来守住二房的门,不许许明孝踏出去半步,哪怕许明孝其时根本还不能走路,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还把许老太太的活动范围,彻底限制在了松鹤居里,让许老太太是哪哪儿都去不了,也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才会看谁都不顺眼,不停作妖,她不痛快了,便让所有人都不痛快的,反正甭管是儿子儿媳还是孙女,都与她做对,都吃里扒外,一点不明白她的苦心,那她还管他们痛快不痛快呢! 第474章 他忍就是   许老太太听得许明孝的话,要是这话是许明忠说的,她立马翻脸。可既是凡事不顺,心跟泡在黄连水里一样的许明孝说的,她这脸便翻不了了,还得笑着哄他:“娘只是一时失言了,你别生气,我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李氏虽可恶,到底他们李家也是读书人家,她应当还   做不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来,所以指不定真是咱们误会她了?”见许明孝又要炸毛,忙抢在他之前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就先别提了,我有一件大喜事告诉你,夷丫头蒙皇上圣旨赐婚给傅将军,你如今已是傅将军板上钉钉的岳父,是靖南侯府的正经亲家,连靖南侯爷   都算是你的晚辈了,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许明孝却是在一阵错愕之后,冷笑起来,“那个孽女都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早当自己这辈子没她这个女儿了,这算什么天大的喜事,天大的晦气还差不多,她之前便已快狂到天上去,不把这个家里所有人   放在眼里了,如今只会更狂到天外去,娘还做梦呢!分明就是老天爷不开眼,这样活该天打雷劈的孽女,早该降下一道雷来劈死她了,反倒让她越爬越高,老天爷不是不开眼,根本就是瞎了!”   许老太太心里何尝不觉着老天爷不开眼。别人好、别人有,哪有自己好、自己有来得万无一失,哪怕是亲孙女也一样,何况那亲孙女眼里还根本没她,也没她的父亲,——也不知道傅将军到底怎么想的,竟被会那死丫头被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   娶,到头来还真娶成功了她的?   可形式比人强,光怨恨老天爷也是没用的,还是想办法沾光是正事,若能把次子的功名和官位弄回来,她便是现下死了,也不用担心自己死后,长子不会再管他,他的日子会过不下去了。只得耐着性子劝许明孝:“孝儿,你别生气,且先听娘说,以靖南侯府的权势,怎么可能让你这个正经亲家就这样一直赋闲在家,不但侯府的面子不好看,宫里贤妃娘娘与五皇子也脸上无光啊,这可是御赐   的亲事,那与两家自己结的亲事又不一样,总要方方面面都风风光光的,才是对皇上的尊重与忠诚,那侯府怎么可能让新娘子的父亲一直都是一介白丁?”“退一万步说,就算侯府不管这事儿,傅将军也不会不管的,他的岳父是一介白丁,他脸上很好看么?他又不是那等没有本事,只知道靠着家里余荫过活的勋贵子弟,而是有本事且的确身居高位的,只要他   愿意,届时甚至不用亲自出面或是发话,只消稍稍透露出那么一点意思来,自然会有人替他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届时你不就什么都回来了?”许明孝闻言,一张脸总算不那么狰狞了,皱着眉头道:“道理的确是娘说的这么个道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越是身份尊贵的人,就越是爱惜自己和自家的脸面。可那个死丫头恨我恨得什么似的,怎么可能让侯府和傅将军帮我把功名和官位都弄回来?便侯府与傅将军真有那个意思,只怕她也要立刻阻止的,傅将军总不能不听她的话,反倒听我们的吧?侯府也是一样,肯定要先问过傅将军的意思啊,   咱们又不能直接找到侯爷和太夫人面前去……”许老太太忙道:“所以我们得先把死丫头和李氏哄回来啊……你先别急,听娘说,死丫头嫁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没有娘家做后盾,没有丰厚的嫁妆,怎么可能在侯府站稳脚跟,亦不能服众,所以只要我们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诱之以利,哄得李氏动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她爱女如命谁不知道?只要李氏肯回来了,死丫头自然也就回来了。”   许明孝没有说话。半晌方阴着脸恨声道:“那娘的意思是,让我同了您一起登门哄李氏回来去?若那姓汪的没有给我戴绿帽子,我还可能去哄她回来,她都那般的淫荡下贱了,还要让我去哄她,简直就是做梦,我不杀了她就   是好的了!”许老太太忙道:“且不说那件事极有可能是咱们误会了,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比起你的功名和官位来,李氏还贞不贞洁,又算不得了什么,大不了等她回来后,你再不进她的房门   便是。况那死丫头最多两三年,就要嫁进靖南侯府去了,届时她自顾且无暇了,哪还顾得上管李氏?”“你届时谋个外放,把李氏也带去,天高水远的,她本就身体不好,一病死了也是人之常情,谁能说你的不是?可你到时候是官也有了,银子也有了,重新再娶一个便是……是忍一时的屈辱与愤怒,换一世   的富贵荣华,还是余生都得像如今这样看你大哥的脸色过活,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你自己选吧,我反正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做这些都还不是为了你吗?”   许明孝阴沉着脸在屋里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总算松了口:“娘,我听您的,您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便是。”   昔年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才成就了之后的大业,他不过就是忍奸夫淫妇两三年而已,有什么不能忍的,大不了等将来他什么都有了时,加倍的向他们讨回来便是!   “……姨娘,老太太现在都还没走,您真不带七爷过去给老太太问个安吗?”二房正房后面的西跨院里,芳姨娘的贴身丫鬟见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起芳姨娘来。老爷如今那个样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废物一个,也就是命好,生在了大户人家,不然就他那成日里浑天浑地,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从没想过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劲儿,势必连妻儿乃至自己都是养不   活的,可不是废物中的废物么,哪里指望得上?自家姨娘与七爷想要以后日子过得好,想要七爷能有个好前程,阖府上下,也就只能指着老太太了。 第475章 心寒至极   芳姨娘抱着儿子,正满脸温柔的看他的睡颜,怕吵着了儿子,声音也压得极低,“有什么好去的,老太太与老爷未必想见到我们母子,我也懒得去见他们……你这傻丫头啊,难道到了今时今日,还指望着老   太太将来能给咱们宴哥儿一个好前程不成?”见丫鬟懵懵的,冷嗤一声,继续道:“你还没看明白吗,老太太心里只有她自己,就算她心里还空了那么一丁点儿地方出来,也只是空给咱们老爷和大爷的,其他人包括大老爷在内,在她心里都没有丝毫地   位,我们宴哥儿就一个庶孙,难道还能指望她放到心上不成?她又不缺孙子……她无情无义着呢,这一点我们老爷倒是给继承了个十成十,果然不愧是亲生的母子!”   对太太和二姑娘无情无义便罢了,那于她来说,是变相受了益的,她心里其实更多还是高兴。对郭姨娘和四姑娘无情无义,她也是受了益,事实上,甚至是帮了她大忙的,若是郭姨娘一直留在府里,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等她养好了身体,自己除了年轻,哪哪儿都及不上她,谁知道到头来她和她   的孩子会怎么死?   四姑娘也是,再怎么犯错再怎么得了几重主子的厌,也是正经的姑娘,在二房没有主母的情况下,谁知道管家大权会不会要不了多久,就落到四姑娘手上去?   所以芳姨娘才会一心想把郭姨娘和许宓弄走,整好她一举得男,好长时间都没了一桩顺心事的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因此大喜,她于是趁此机会,终于将郭姨娘与许宓都弄到了庄子上去。   满心沾沾自喜的以为自此二房的后院就是自己的天下了。万万没想到,郭姨娘会在去了庄子上不几日,便一命呜呼了,许老太太还连一口薄棺都不肯赏下,许明孝得知了之后,也只回了一个字“哦”,便再无他话,以致郭姨娘最后落得一床破草席裹身,等同于死   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芳姨娘这才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浑身上下也凉透了,大热的天儿里,却是忍不住直打哆嗦。   怎么就能这样无情无义呢,好歹也是她娘家的亲戚,给她生了三个孙子孙女的人,好歹也是陪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啊,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吗?   老太太与老爷却冷血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有朝一日,到她惹了他们不高兴时,也会落得同样,甚至比这还惨的下场?   芳姨娘忽然就歇了争强好胜的心,郭姨娘争了一辈子,不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吗,自己就算有命去争,也得有命去受啊,原来所谓的富贵荣华,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偏她还作了帮凶……   芳姨娘打那以后,便不大往许明孝面前凑了。   反正她对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她一开始想作姨娘,便是为了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不致到了年纪便只能放出去配小子,生下孩子来依然只能做奴才。   所幸许明孝也嫌弃她才生了孩子,身材走样,脸也因要喂奶带孩子,不施脂粉不注重打扮,十分的嫌弃她,成日里都拉了二房仅剩的几个略平头正脸些的丫头厮混,倒是为她省了不少事儿。等再听说了许老太太就为了给许明忠大太太和许瑶光添堵,便自作主张顺了左家的意把许瑶光的婚期给提前到年底,离现在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完全不管许瑶光因此会不会被左家的人看轻了,又会不会   影响了一辈子的幸福后,芳姨娘的心就更冷了。谁不知道老太太自来最疼爱大姑娘的,如今却只是为了给大姑娘添堵,就这样坑害她,这样的祖母,满京城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吧,以往都当她多疼大姑娘的,如今方知道,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只要她不   痛快了,谁也别想痛快!   自此亦不再抱了孩子往许老太太面前凑了,连大姑娘尚且被她如此对待了,芳姨娘可不敢奢望自己的儿子能比大姑娘还重要,所以,何必要去自讨没趣,自找罪受呢?   譬如此时此刻。   丫鬟听了芳姨娘的话,总算醒过了神来,迟疑道:“可老太太看起来很疼我们七爷啊,而且如今我们不靠老太太,又能靠谁呢?”芳姨娘冷笑道:“疼猫狗一样的疼,也算疼吗?如今是宴儿还小,连话都还不会说,每次去见她时,我也是让他吃饱睡足的,以致一逗就笑,她当然喜欢了,等明儿宴儿长大些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再时   时事事都顺着她的心了,你看她还喜不喜欢!”说着轻轻抚上儿子的脸,“所以我也不想旁的了,只想趁如今能捞点便捞点,给宴儿攒着,将来分家后,咱们娘儿俩日子能好过些……以前他还在肚子里时,我想的全是希望他要如何如何聪明,将来能出人   头地,如今却想的是,只是他能平安喜乐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便心满意足了,只盼我能替他多攒些,将来分家时,也能……”   想说将来分家时,希望也能一次分到位,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一次分到位的意思,不就是盼着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死么?   这话还是放心里,千万别说出来的好。不过就算将来不能一次分到位,如今二房内院就她最大,每个月除了母子两个的月钱,其他所有人的一应吃穿用度都要过她的手,她怎么也能剐下一层油来,长此以往,也是不可小觑,不然当初她也不会   一心想把郭姨娘和许宓弄走了。   如此将来他们母子两个的日子,便怎么也难过不到哪里去了。而郭姨娘在地下若是要怪她,也只能由着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一个人时怎么凑合都没关系,有了孩子,她就得万事将她的孩子放在第一位,为孩子的将来打算了,所以若真有报应,就报应到她头上吧! 第476章 清者自清   晚间许夷光回了家后,李氏先就问起她许瑶光的情形来,“你大姐姐还好吧?”   许夷光点点头:“一开始还有些怏怏的,被我劝解了一番后,好多了,想来后边儿会开开心心备嫁的,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难道还真为了那不甚要紧的人,让自己不开心,将来再来遗憾与后悔不成?”   李氏点头,深以为然:“就是,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事,为了别人而自苦,岂不是忒不值当?那我们不是该给她准备添妆的礼物了,敏敏,你说我们送点什么好?”许夷光想了想,道:“打两套头面首饰送她吧,我明儿再开两张方子,一张美容养颜,一张调养身体的送去给她,让她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也争取能最快怀上身孕,自然也就能最快在左家站稳脚跟,谁也   不敢不敬着她了。”   李氏笑起来:“这个好,那你可别忘了。且先回去梳洗下,换身衣裳就过来用晚膳吧,我让她们炖了冬虫夏草乌鸡汤,最是滋补的,等你过来,就给你晾凉了。”   许夷光应了,回房更衣梳洗去了。   翌日,许夷光刚醒来,小寒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急声禀道:“姑娘,才新安王府打发人来说,他们世子妃晨起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动了胎气,希望您能即刻去瞧瞧。”   许夷光残存的睡意立时消得干干净净,忙道:“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再让阿吉哥立刻备车。”然后起身快速的梳洗妆扮起来。   等梳洗妆扮完了,连去见一趟李氏都顾不得,更别提用早膳了,拿着药箱带着小寒,便忙忙出了门,直奔新安王府而去。万幸新安王世子妃的胎月份已经大了,胎也早已坐稳了,虽然滑了一跤摔得不轻,更吓得不轻,新安王世子也是因此勃然大怒,差点儿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给发落了,经许夷光诊治了一番后,倒也没有大碍   ,只需要卧床静养即可。   惊魂未定的新安王世子妃方松了一口气,知道许夷光忙,虽然心里很想她留下,到底也没开得了那个口,只让如柳好生送了许夷光出去。   许夷光遂直接去了九芝堂,一进后堂便问来迎她的春分:“有什么吃的没,我晨起到现在,除了半杯茶,一口东西都没吃过,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春分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给您找去。”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去,不一时便端了一盘饺子回来,笑道:“王嫂子今儿早膳包的是饺子,我当时还笑说王嫂子包的饺子堪称一绝,可惜姑娘从不在这儿用早膳,是吃不到了,没想到王嫂子就记在了心里,   特意给姑娘留了一份,这会儿还是热的呢,姑娘快吃的。”   等许夷光举筷开吃后,方问一旁的小寒:“姑娘怎么饿成这样了,一早就出诊去了吗?”   小寒忙道:“可不是,还没起床新安王府就来人请了,去了后又一直都在忙,我还好,抽空吃了几块儿点心,阿吉哥听说也在新安王府吃了点心,姑娘却是一直都饿着。”   春分点头,“原来是这样,以后再遇上这样的情况,记得千万给姑娘带些点心路上吃,不然饿坏了姑娘,如何是好?”小寒正要说话,胡阿吉跑了进来,还未站稳便先说道:“姑娘,才陈四来说,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找上家里去了,许二老爷还说什么姑娘又不只是太太一个人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凭什么御赐给姑娘的宅   子太太能住,他却连门都进不得?让陈四他们几个都让开,否则休怪他不客气,陈四他们不敢再拦,只得将人放了进去,然后立刻赶了来禀告姑娘……”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砰”的一声放下了筷子,霍地站起来冷着脸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心里简直快要气炸了,还以为许老太太短时间内不会登门作妖了,谁知道她却是变本加厉,连许明孝一并带了去,看来许明孝的腿已经好了?还是以为许明孝去了,她就会客气吗?   她只会因为他们的见风使舵和死缠烂打,越发的厌恶他们,越发的坚定她帮着娘尽快和离的决心!   主仆几个忙去了后院上车,门子之一,老实巴交的陈四站在一旁惴惴的,一见许夷光,便上前喏喏的道:“县主,都是小的们不好,没能拦住……还请县主责罚。”   许夷光忍气摇了摇头,“不关你们的事,且先回去吧。”   许明孝那话虽可恨,但却是事实,只要她一日还是他的女儿,一日还姓许,御赐给她的宅子自然李氏住得,他便也住得,叫门上的人怎么敢拦他。便是她自己在家,也未必就好公然赶人的,不然谁知道那些个什么都不知道,却最好当“好人”的旁人会怎么说她们母女,还是先回去后再说吧,那母子两个都是浑人,且一个比一个浑,可别气着了娘才好   。   小寒扶着许夷光上了车,自己刚要上去,汪思邈大步跑了出来,显是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靠近便急声道:“敏敏,我跟你一起回去。”   说话间,还动作麻溜的上了车。   许夷光却是想到了上次的事,想着跟那对浑人母子有什么道理可讲,还是别再生枝节了,忙道:“师叔,您还是别跟我一起回去了,省得又……”“省得又什么?”汪思邈冷笑道,“省得他们又误会吗?我早说了,清者自清,我和你娘清清白白的,你娘更是从无旁的心思,我们有可什么可怕的?难道定要我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装作不知道,眼睁   睁看着你们母女受委屈,甚至挨打不成?抱歉,我做不到,谁让那个人有前科呢,何况今日便不是你们母女遇上了这样的事,换作其他人,我一样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所以,你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喝命胡阿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发!”“哦哦哦,这就出发。”胡阿吉忙迭声应了,一甩马鞭,马车便飞速的驶了出去。 第477章 不要脸到天下无敌   马车很快驶上了大街,许夷光与汪思邈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只恨马车不能跑得再快一点。许夷光衣袖下的指甲更是深深嵌进了肉里,也不知道家里如今是什么情形,娘又怎么样了,许老太太还只是胡搅蛮缠不讲理,总不至于对娘动手,许明孝却是干得出那样的事来的,在她回去之前,娘可千   万别吃了亏才好。   还有大太太,竟也不知道拦一拦他们的吗?她去宽慰大姐姐的确不求回报,只是因为与大姐姐好,可大太太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受了她对自己女儿的好,却在她眼见有了麻烦时,连略伸一把手都不肯,与那被东郭先生救了,却反过来要吃掉东郭先生   的狼,又有什么区别?   许夷光却不知道,她这次还真是误会了大太太,大太太何尝没有拦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昨儿许瑶光才因许夷光去了一趟,心情好了许多,人也有生气了,她当然是感激许夷光的。   何况眼见许夷光前程越发远大了,自家纵不能与她重归于好,至少她也是不想再与之交恶了。   所以一得了消息许老太太和许明孝去要县主府,她便忙忙带了人飞奔去二门阻拦。   可惜这次许老太太好话歹话通不肯听她的了,她搬出许明忠来威胁她,她也不在乎,许明孝甚至还对大太太好一番冷嘲热讽,把大太太气了个半死,只能对他们用强了。许老太太却仍是不甘示弱,只冷冷威胁大太太:“你再敢拦我,我今儿就死在你面前,我倒要看看,回头让人知道了你这般的忤逆不孝,竟生生逼死了婆母,你会有什么下场,你的儿女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便是我儿子回来了,也饶不了你,不信你就试试!”以往许老太太受许明忠的威胁,不过是因为她心里还有顾忌而已,如今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再顾忌下去,这个家里是个人都能骑到她头上了,那她何必还要委屈自己?难道她委屈了自己,长子以后就真   会管次子到死了吗,他如今不孝不悌着呢,老婆又是个烂了心肝儿的,哪里还指望得上。   自然是豁出去,将李氏母女给哄回来了,让次子自己有,才是正经。   许老太太都这般说了,大太太如何还敢拦她?真背上了“恶逆”的罪名,别说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的儿孙们这辈子也都毁了!   惟有眼睁睁看着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再忍气打发了人去衙门禀告许明忠。   只这些许夷光这会儿都不知道而已。   师叔侄两个沉着脸催了胡阿吉好几次后,马车总算抵达了县主府,在二门停下。   汪思邈不待马车停稳,便一撩车帘,直接跳了下去,拔腿便往里跑。   许夷光动作没他敏捷,身体也还没痊愈,不敢冒险,只得待小寒先下了车,再由她扶着自己下了车,方小跑着去追汪思邈。好在总算赶在汪思邈进正院之前,追上了他,许夷光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师叔先出现,只怕少不得要被那对浑人母子倒打一耙,她和他一起出现,便可以说是自己请他来的,可以少一些麻烦了,她倒不是   怕麻烦,只是在这个当口,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师叔侄两个一前一后的刚进了正院的门,就听见许明孝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别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我爹好心让我提前迎娶了你,你指不定早死在碾伯所了,又怎么可能生下   这般出息的女儿来,享如今这样的大福,更别说这些年我们许家接济你母兄亲人们的那么多财物了!”“这样的大恩大德,便是要了你的命都不为过,何况只是让你偶尔受一点小小的委屈而已,你不是口口声声为了女儿连命都可以不要吗,如今我也不要你的命,只是让你们母女搬回去,让女儿的嫁妆能丰厚   一些,能嫁得风风光光的而已,你若是不答应,我怀疑你疼女儿的心是假的还罢了,让女儿也开始怀疑起你来,你可别后悔!”   许夷光的脸色瞬间铁青了。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样不要脸的人,老天爷怎么还不劈下一道雷来……早知道她和傅御已蒙皇上赐婚的消息一旦传开,那些个见风使舵不要脸的人必定都会再次找上门来,却是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快,嘴   脸也比以往更无耻,更可恨了!她正要进去,又听得许老太太的声音:“二太太,你老爷是个直脾气,话虽说得不好听,心却是好的,他的话原也在理,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就算夷丫头已是县主了,又是御赐的婚事,没有娘家做后盾,   没有丰厚的嫁妆,只怕也要被上下人等瞧不起,三五七年内,都别想站稳脚跟,你历来最疼她的,难道就想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不成?”“话说回来,她这般出息,这般替你长脸,让你年轻轻的就开始享福了,不像我,都一把年纪了,尚且没享到儿孙福,你难道不该也为她做一点牺牲与妥协吗?何况你和你老爷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过就是一些小误会小摩擦而已,就跟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一样,难道就因为磕过碰过,牙齿与嘴唇便再不能共处了吗,那人还怎么吃饭怎么活呢?所以,你就跟我们回去吧,你放   心,我以你死去公爹的名义向你起誓,以后定不会再给你和夷丫头半分委屈受了,你就再给你老爷一次机会如何啊?”   许夷光再也听不下去了。   里边儿那对母子不要脸得天下无敌便罢了,不想自欺欺人的本事也是一样,以为他们是谁呢,他们想要自欺欺人,她和娘就得配合他们演下去?做梦去吧!许夷光大步往厅里走去,人还没进去,已先冷冷开了口:“许老太太还要青天白日的做梦到什么时候,我们母女早已说过很多次,我们与许家再无任何干系,我们家也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便只能去衙门状告你们‘私闯民宅’了!” 第478章 气急败坏   许夷光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进了厅里,就见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大大咧咧的坐着,李氏却是冷着脸站着,一副已厌烦憎恶到了极点的样子。   不过人看起来倒是安然无恙,应当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欺负,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   看向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冷笑道:“怎么,没听见我方才的话,还不肯走吗?那我可就只能上罚酒了,来人,这两个人竟敢私闯皇上御赐给本县主的府邸,立刻把他们给我扔出去!”   胡阿吉便立时带着几个护院拥了进来,人人都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让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有片刻的慌张,但也就是片刻,许明孝已冷笑起来:“就算是御赐的府邸,我是你老子,便谁也不敢赶我出去,你这个孽女更不敢,不然我立时就去衙门告你‘忤逆不孝’,反正到头来,   吃亏的也绝不会是我,名声扫地的更不会是我!”   许老太太闻言,忙瞪了儿子一眼。   不是说好了,今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忍着他的暴脾气吗?   方才他与李氏说话时,便已经不甚客气了,总算她立时把话给圆了回来,谁知道他立时又来了,话还说得更不客气更难听了,他是不是不想好了!又忍不住暗暗懊恼死丫头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李氏性子软,耳根子也软,若是光收服她哄回她,自己母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他们才特意来得这般早,就是想着,等许夷光回头知道时,李氏已经   答应回去了,她纵不愿意,也只能跟着李氏一起回去了。   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了,如今她可是真没多少把握了,死丫头年纪虽不大,心肠却硬得很,必定是随了李家!   许夷光怒极反笑:“好吧,你们既不想走,那便留下吧,只要你们敢吃一口我们家的饭,喝一口我们家的水,就尽管留下,我倒要看看,到头来先受不了的人会是谁!”喝命胡阿吉:“让门上的人和护院们都把门户给看好了,别让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并他们跟来的人踏出去半步,听说近来京城颇有些不太平,许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许二老爷也腿伤未愈,万一出去让人给冲撞了,或是吃了什么亏,如何是好?自然还是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门的好。再打发个人去告诉许大老爷和许大太太一声,就说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让我留下了,一应吃穿用度让他们都不必担心,也不   用急着打发人来接,等他们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自会派人送他们回去的。”   还真当她治不了他们了是不是!   许夷光说完,便上前扶了李氏:“娘,我们走吧,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既喜欢这里,就把这里留给他们便是,反正咱们家大,多的是地方可以住。”   又说李氏:“不过两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娘不想见,就不见便是,何必非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李氏抿着唇没有说话。她原也不想出来见许老太太和许明孝的,是许明孝让吴妈妈回来告诉她,她不见他们,他们打今儿就住下不走了,她不想女儿回来后白白被恶心、不痛快,也怕傅御回头来了瞧了笑话儿去,便想着自己无   论如何先将他们打发了才是,这才出来见了他们。   谁知道这么快女儿便回来了,她却不但没能将人打发走,反而又得她来收拾烂摊子,她可真是没用!   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听得许夷光的话,对视一眼,都有些慌了。   死丫头想干什么,竟是想把他们软禁起来不成?她医术那般高明,据说医毒自来是不分家的,叫他们怎么敢吃喝她家的一口食物一口水,何况她以往还放过话的,她这不是想活活饿死他们,渴死他们吗!   许明孝先就忍不住叫嚣起来:“孽女,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还敢弑父弑祖母不成,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吗?”许夷光弹了弹指甲,凉凉道:“你们都不怕天打五雷轰了,我怕什么?再说谁说我要弑父弑祖母了,我可没想过要断了你们的吃喝用度,只不过你们敢不敢吃敢不敢喝,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谁也管不着不   是?”话音未落,许老太太已强笑道:“夷丫头,都是至亲的一家人,有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我和你父亲也是一片好意,希望你能嫁得风光,进了侯府后,日子也能好过,你对我们有气有怨我们都明白,可你也   不能因此就否认了我们的一片好意,还这般威胁我们啊。”   许夷光继续凉凉道:“我威胁你们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有脸装相!”许明孝怒声接道,“你还要怎样威胁我们,我告诉你,你们今儿是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不然,我就、我就……”   ‘我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能把李氏与许夷光怎么样,肺越发要气炸了。忽一眼却瞥见了院子里站着的汪思邈,满腔的怒气都找到了出口似的,立时都发了出来:“贱人,还有脸说与姓汪的是清白的,什么事都没有,还有脸说什么‘清者自清’,呸,青天白日的,奸夫都已公然的登堂入室了,可以想见黑灯瞎火时,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会是何等的不堪,难怪不肯回去,回去了不就见不到奸夫,不能与奸夫出双入对,也不能大被同眠,颠鸾倒凤了吗?我今儿不打死你这个淫妇,再将   奸夫一并沉了塘,我再不活着!”   一面破口大骂着,一面以与他坡脚极不相符的速度猛地冲上前,抬手便给了李氏一记响亮的耳光,李氏躲闪不及,许夷光也阻拦不及,竟让李氏生生挨下了这一掌,立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许明孝却犹不解气,猩红着一双眼睛,还想扑上前打李氏。贱人,竟真给他戴了绿帽子,实在太可恨,太该死了,枉费他方才见了她后,还想着只要她肯跟他回去,他可以不计较她与姓汪的的事,试着与她好好儿过日子,毕竟年纪都不小了,转眼就是要当外祖父外祖母的人了,谁知道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第479章 暴揍一顿   许明孝方才乍见李氏时,可以说心里是很惊艳了一回的,虽然李氏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通身上下只得发间的一支白玉簪做点缀。但她那通身空谷幽兰一般的冷清气质,还有越发显得年轻与漂亮的脸庞,都让他只看了一眼,心便痒痒得厉害,暗自懊恼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有眼无珠呢,守着这么个大美人儿,还跟那些个姿色平平的丫   头们混什么混?   总归如今女儿也大了,也出息了,他便不与她计较与姓汪的那些有的没的,此番将人哄回去后,就试着与她好生过日子吧,也省得回头再看大哥大嫂的脸色。   不然她想一直住在这边也行,他搬出来便是,平心而论,这边宅子还是收拾得挺能住人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都决定原谅她了,奸夫却公然的登堂入室了,当他死了么?还有那个孽女也是,与奸夫那般要好,莫不是已认了奸夫做爹,把他这个正派的爹反给忘到了脑后去?   不对,不是莫不是,而是根本就已经忘记他这个亲生父亲了,不然方才怎么会那样对他,还那样威胁他!   他今儿不把奸夫淫妇和孽女都打死了,他再不活着!   只可惜许明孝再次挥出去的手还在半空中,已被一只手给截住了,立时麻痛得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得怒不可遏的顺着那只手,看向了它的主人。   就见对方不是别个,恰是汪思邈。许明孝的双眼立时能喷出火来,怒骂道:“你这个奸夫,还敢对我动手,你好大的胆子,我是被淫妇孽女陷害丢了官位功名,可要治你一个下九流的小小大夫,还是易如反掌的,你若是识相的,就立刻放开   我,跪地认错求饶,我兴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否则,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啊,好痛……放开我,放开我……”汪思邈满脸寒霜扣在许明孝脉搏的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痛得他只能怂包一样的喊痛,再不敢满口喷粪后,方冷声说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往李娘子身上泼脏水,我捏的就不是你的手腕,而是你的脖子,   并且我有把握只是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你的脖子了,不信你就尽管一试!”   他在院子里瞧得李氏没有挨打后,想着许夷光与李氏的顾虑,到底没有跟着许夷光进厅里。   却是没想到,许明孝那个渣滓见说服不了李氏与许夷光回去后,便恼羞成怒起来,满口喷粪不说,还对李氏动了手,这下汪思邈哪里还能忍?   别说被打的是李氏了,便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妇人,他也断不会袖手旁观,打女人的男人简直就是世上最渣最烂的东西,没有之一!   所以汪思邈立时冲进厅里,截住了许明孝的第二个巴掌。   心里怒不可遏之余,对李氏也越发的心疼与怜惜了,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么不幸,摊上这么个连人都能算,只能算是畜生的东西了!   许明孝痛得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汪思邈却仍没有松开他手腕的意思,他只能暂时忍下满腔的怒火,不敢再骂李氏了,却也恨着一口气,再痛也没有向汪思邈求饶。反倒是一旁的许老太太,心疼得什么似的,尖声骂汪思邈道:“你这个可恶的奸夫,还不快放开我儿子,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有王法的,你引诱了良家妇女不算,还敢对我儿子动手,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你还不快放开我儿子!”   骂人的同时,还想扑上前打汪思邈,可对上汪思邈冷得冰刀一样的双眼,到底还是没敢上前,亦没法让自家跟来的下人帮忙,因为她们都被胡阿吉等人以身体隔到了厅外去。只得恨恨的看向了李氏与许夷光,尖声道:“李氏,你上次还有脸说什么‘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我也是傻,竟就真信了你,浑不知奸夫早已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还敢对正牌丈夫动手了,这次我们许家不   休了你,不将你和奸夫一起沉塘,我再不活着!”又骂许夷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糊涂东西,竟眼睁睁看着奸夫给你父亲戴绿帽子,不但不阻止,反倒助纣为虐,你若是识相的,今日便跟我们回去,以后也给我听话些,否则,我就将你娘与师叔这对奸夫   淫妇的丑事公诸于众,让你也跟着身败名裂,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就算是御赐的婚事,靖南侯府又肯不肯再要你!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奸夫把你父亲放开?”   许夷光除了面沉如水,看起来倒还算是平静。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究竟有多愤怒,又有多想杀人!她扶着满脸木然的李氏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叫了人去弄凉水和帕子来后,方一步一步的走向许老太太,逼得她不自觉后退了好几步后,才停下来,冷冷说道:“你要公诸于众就赶快,要去官府状告也赶   快,只到头来会是谁身败名裂,我们就走着瞧!师叔,放开他……”   等汪思邈应声一把甩开了许明孝后,方冷声继续道:“现在,你们给我滚出去,立刻滚,否则,我就只能扔你们出去了!胡阿吉,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许明孝却趁此机会,猛地扑上前冲着汪思邈的脸就是一拳,“你这个不要脸的奸夫,下三滥的玩意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给我戴绿帽子,真是活腻了,你既然活腻了,我今儿就成全   你!”   汪思邈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怒极反笑:“你这样的渣滓,我本来打你都嫌脏手的,但你既然自己要来找打挨,我岂能不成全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拳头也已捣到了许明孝脸上,他的力道就要比许明孝的大多了。何况还满腔的怒火,只恨不能替李氏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打死了,她便能彻底解脱了,于是一拳之后又是一拳,眨眼间的功夫,已挥出了好几拳,打得许明孝倒在地上后,犹不解气,又接连踹了他几脚,直   至有下人来禀报:“傅将军与许大老爷来了。”才在许夷光叫了他:“师叔,够了。”后,余怒未消的停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第480章 恶人先告状   很快傅御与许明忠便联袂进来了,二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傅御在瞧得李氏又红又肿的半边脸和许夷光气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后,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许老太太见到长子,却是声泪俱下的恶人先告起状来:“老大,你可算是来了,你看我和你二弟都被他们给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你要是再不来,你二弟可就要被他们给活活打死了啊!”   许明忠闻言,看了一眼地上的许明孝,见他果然一张脸又红又肿被打得猪头似的,至于身上还有没有伤,暂时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平心而论,许明忠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这个弟弟已经彻底没救了,偏偏老娘还要跟着他一起作妖,自己骂他打他老娘还要百般护着,惹出了事来又得让他帮着收拾烂摊子,他又不是欠了他,连他的妻儿他尚且没操过这么多心,他还要支撑那么   大一个家,——如今他终于被人教训了,他只能说活该!   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四下里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许夷光身上,抱拳行礼问道:“不知县主可否简略的与下官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夷光见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只怕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心里对他不无同情。   摊上这样的母弟,许明忠上辈子是作了多少孽?偏偏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亲弟弟,都是至死才能摆脱得了的,他心里一定经常都濒临崩溃的边缘吧?   不过还算聪明与清醒,没想着要与她套骨肉情分什么的,明明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么差距却这么大?嘴上已淡淡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就几句话的事儿。令堂与令弟登门死缠烂打的想接了家母和我回去,家母与我不肯,令弟便口出恶言,被我怼了回去后,看见了家师叔,恼羞成怒之下,越发变本加厉的辱骂家母不说,还动了手,家师叔看不过眼,进来替我们母女打抱不平,本来只是抓了令弟的手,不让他再动手的,谁知道家师叔松开他之后,令弟反倒又对家师叔动起手来,只可惜技不如人……喏,就成   这样了。”   果然三言两语间,便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了,许明忠也相信,事情的经过应当就是这样,便是有出入,应当也只有些微可以忽略不计的出入。   因深吸了一口气,把满腔的怒火又压了压后,方开口说道:“都是下官管教无方,让县主生气了,也见笑了,县主放心,下官这便将他们带回去,以后定不会再让他们登门打扰县主的清净了……”话没说完,许明孝已捂着脸大为愤怒与不满的叫起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如今奸夫竟然光天化日的登堂入室,还把我打成这样,你不说帮我出头撑腰,将奸夫给打个臭死,   竟还想息事宁人不成?且我的腿也是被这个该死的奸夫给有意治坏了的,可恨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我的腿又何至于……大哥,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能还想着息事宁人?你还是我的亲大哥吗!”越说越气,又指向李氏恨声道:“还有这个淫妇,我们家对她、对他们李家恩重如山,到头来她却是这样回报我们许家,回报我的,我不将她和奸夫一起沉塘,不让她身败名裂,连同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女也   一并身败名裂,我再不活着!”许老太太也跟着怒声嚷嚷道:“就是老大,都到这个地步了,你难道还想息事宁人不成?就算官司打到金銮殿,输的也绝不会是我们,你还念什么骨肉亲情,她们母女两个可有念过一分骨肉亲情吗?既然她   们无情,就休怪我们不义,大家鱼死网破,都别想得着好了!”   许明忠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真的很想回许明孝一句‘你再不活着那就去死吧!’,也很想回许老太太一句‘要打官司你自己去打,别拉上我,我烦透你们了!’到底碍于读书人的含蓄,也碍于在场还有这么多外人,没有说出口,只淡声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们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要我因着日日都忙着替你们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弄得也丢了官,你们才肯罢休?也是,到时候你们不罢休也不成了,没有了我替你们收   拾烂摊子,谁知道你们时候便惹出滔天祸事来,只能赔上性命,甚至家破人亡?”   见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一时间都没了话,立时趁此机会叫起自己带来的人来:“扶老太太和二老爷回府去。”   心里实在疲惫厌烦至极,本来还想着,时间长了,再加上女儿从中缓和,两边的关系总能慢慢回暖的。   他虽自信当年的事,绝对已查不到于自家不利的证据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还是让许夷光查到了当年李家的覆灭,的确与他们许家脱不了干系呢?   如此两边的关系缓和了后,许夷光指不定就愿意手下留情了,何况她如今又是板上钉钉的傅四夫人了,与她交好,于自家怎么看也都是利大于弊的。   谁知道,偏是在这时候,老娘与不成器的弟弟又生事了,他们怎么就不能等等呢,反正离许夷光出嫁还早得很,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   而且他们怎么就能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呢,岂不知李氏母女最恨的就是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作妖一次,便只会将她们推得更远几分吗?   真是气死他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人远远的送走,再严加看管起来,看他们以后还能怎么作妖!   跟许明忠来的人便要上前扶许老太太与许明孝,许老太太还算配合,因为知道若长子也丢了官,自家就真是要大厦立倾,不定会没落到什么地步了,等待她的,也将不知是什么样不堪的生活了。   许明孝却是半点不在乎大哥丢不丢官,反正他不好了,其他人好不好,与他何干?一把便把扶他的人的手甩开了,怒声道:“大哥,你要息事宁人是你的事,我却是咽不下这口气,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奸夫淫妇沉塘的,你不帮我就算了,但也请不要阻止我,本来就是我的家务事,你也无权阻止我!” 第481章 我的耐心有限   “你的家务事,我无权阻止你?”许明忠气极反笑,“行,既然如此,我回去后就分家,等分了家后,除非你只剩最后一口气,马上就要死了,否则休想我再管你任何事!”   许明孝被噎得一窒,想到若真分了家,若大哥真不管他了,他们二房只怕要不了多久,日子就得过不下去……可他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仍梗着脖子嘴硬道:“大哥要分家就分便是,反正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处置了奸夫淫妇的!”娘还在呢,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哥把他分出去,至少娘在一日,大哥就得管她一日。   果然就听得许老太太尖声说道:“老大,你怎么能这样与你弟弟说话,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唯一的弟弟,有今生没来世的,如今是我还活着,你就不管他了,明儿我要是死了,你岂非越发不会管他的死活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狠心的东西!”   许夷光在一旁见状,半是同情许明忠,半是实在不耐烦看他们母子三人扯皮,于是与许明忠道:“许大人,有一件事我得先澄清一下,家师叔是因为看我急着回来,想着我们母女两个都手无缚鸡之力,怕我们被打,才会仗义跟了我一起回来的,毕竟令弟打女人是有那么多前科的,也亏得他跟着我回来了,不然谁知道这会儿我们母女已被打成什么样儿了!”   汪思邈冷笑接道:“何况还是令弟先动手打了我,我只是正当防卫,还望许大人明鉴!”   许明忠对李氏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何况“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自家那不成器的东西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给人家定罪?又凭什么发落人家?   遂点头道:“县主与汪大夫的话,我自是信得过的……”   “大哥,你什么意思!”话没说完,已让许明孝恨声打断了,“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这么向着他们,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好吗,你既然不念兄弟之情,我也不指望你了,你立刻走你的便是,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处置了奸夫淫妇再走的!”   一旁一直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傅御忽然上前,笑着与许明孝道:“许二老爷不肯自己走,看来是想让人扶了你走了?那就本将军来扶你吧,只是本将军的手向来有点重,要是不小心碰折了你的手或是脚,再不然就是身体其他地方让我给弄伤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一面说,一面略微使力,将手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抓来的茶盅生生给掰成了几半。   脸上也一直在笑,那笑却未抵达眼底,以致一双眼睛里全是冰冷与狠戾,任是谁见了,都要不寒而栗。   许明孝自然也不能例外,只差立时吓尿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与我说话,我可、可是你……”   想说他可是他的岳父,他怎么敢这样对他?!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傅御笑着给截断了,“我一个三品大员,怎么就不能与你一介白身这样说话了?你考虑好了,是自己走,还是我亲自扶了你吗?快点儿,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哼,不就是想说是他的岳父吗?想做他的岳父没问题,关键看敏敏认不认,只要敏敏肯认,他立时就可以叫他‘岳父大人’,反之,他便什么都不是!   许明孝在傅御冰冷狠戾的目光下,终于不敢再说什么了,适逢许明忠带来的人知机,忙又上前扶他,他便就势让他们给扶了起来,纵然看向李氏与汪思邈的目光仍然杀人一般,到底不敢再出言不逊了。   傅御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满意之色。   笑意却仍未抵达眼底,看向许明忠道:“许大人的家务事,本将军本来不该置噱的,可攸关本将军的家人,本将军却是不得不多嘴说一句,您这个一家之主,当得可真是有够失败的!所谓‘夫死从子,长兄如父’,许大人也该拿出自己身为长子与长兄的威风来才是,不然优柔寡断的,您的仕途只怕未必能走得顺,也走得远啊,要是再一个不幸,给外放到了某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辈子都再回不了京城来,岂非后悔也晚了?”   许明忠听得心里一震,才还觉得发热的背心,也瞬间凉透了。   傅将军这是在威胁他吗?   显然是的,并且他也的确有那个能力将他的威胁变成真的,虽然他只比他高了两阶,虽然向来武将地位不如文官,可也要看是哪个武将,傅将军这样凭自己本事有了今日的武将,当然与其他武将都不一样,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简在帝心。   何况他还有靖南侯府和宫里贤妃娘娘与五皇子做后盾,要让自己一个区区四品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更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难道他真要因着不着调的母亲和弟弟,毁了自己的仕途,毁了自己寒窗多年,好容易才有了的今日吗?   许明忠心念电转之间,很快有了决定,抱拳笑道:“傅将军教诲得是,下官的确优柔寡断了些,您放心,下官回去后就改,一定会改得让自己满意,也让将军满意的。”   傅御笑起来,这次笑容便抵达眼底了,“许大人肯改就对了,说来许大人乃出了名的能吏,只要改了优柔寡断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一定能官运亨通,很快便越过四品到三品这个坎儿的,本将军就提前祝许大人心想事成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三言两语间,便把事情定了下来,只要许明忠回去后便采取雷霆手段,让那对恶心的母子再不能上门给敏敏和太太添堵,他不介意推他一把,让他上升一级半级的,反正也只是暂时的事儿。   许明忠也笑了起来:“那下官就承将军吉言了。”   官场上谁都知道四品到三品,是一道很难迈过的坎儿,只要迈过了,以后再想往上爬,就容易多了,反之,若是一直没人提携,迈不过,他如今的官位,可能就是他告老时的官位了。   如今傅将军愿意推他一把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决定了,回去就把人送走,务必要让傅将军满意! 第482章 我能等!   许明忠既已下定了决心,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成器的弟弟不服管教不肯回去,都到如此地步了,还非要叫嚣着什么‘我今日非要处置了奸夫淫妇’?让人捆起来便是;捆起来了还不肯消停,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这个怨那个的?堵住嘴便是。  老娘疾言厉色的替弟弟出头,骂他‘不孝不悌’?既然没有真的不孝不悌,反而在背后收了那么多烂摊子,生了那么多气依然没人领情,那就把罪名坐实了,真个不孝不悌一回,连老娘也让她动不了也说   不了便是。   于是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便在县主府的二门上了马车,悄无声息的被带回了许府去。   县主府也总算是恢复了清净。  傅御待丁卯进来禀了他许家的人全部已出了县主府后,方看向李氏与许夷光道:“太太,敏敏,你们尽管放心,许大老爷是个聪明人,方才我们也已初步达成协议,所以今日这样的事情,我保证再不会   有下一次了。”   见李氏的脸越发红肿得厉害了,声音不自觉放低了许多,“敏敏,你要不要带太太先进屋去上个药?”   许夷光满眼冰冷,余怒未消,正要说话,李氏已先道:“我没事,才冷敷了一回,已经觉着好多了,熠之敏敏,你们都别担心,也让熠之你又看笑话儿了,我真是……”  傅御忙道:“太太千万别这么说,既是一家人,就千万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不然太太就是还没拿我当一家人?我因为来得太晚,让太太和敏敏已经受了委屈,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让这样的事情发   生,心里已经很不安了,太太再这样说,我只会更加的不安了。”  李氏有些艰难的笑了一下,道:“熠之,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有什么样的父母,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原也不是敏敏能选择的,她从头至尾都是最无辜的一个,幸好你这般体贴明礼,是她的福气   ,也是我这个当娘的福气。”   傅御忙又道:“太太言重了,真正有福气的人是我才对。”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了一旁的汪思邈:“让汪大夫又跟着受了一回不白之冤,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先在这里给汪大夫赔不是了。”   说完起身冲汪思邈屈膝福了一福,又道:“另外,我也要谢谢汪大夫,方才若不是您,我势必还要吃亏,便我不会再吃亏,敏敏为了护着我,也一定会吃亏,您的热心与仗义,我都记下了,只是……”  “没什么的,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今日换了其他素不相识的人,我一样会这么做的。”汪思邈忙打断了李氏,“对了,我方才出来得急,也没事先让掌柜的挂出‘暂停接诊’的牌子,只怕这会儿医馆里   已等着好些病人了,就先告辞了啊……敏敏,你今儿就不必再去医馆了,明儿再去也是一样,我先走了啊。”   说完便忙忙的转身往外走去,惟恐走得慢了,李氏‘只是’后面的话,就说出口了。  想也知道,她后面会说什么话,他一个字也不想听,他也绝不会放弃,尤其是在亲眼见过了许明孝的无耻与恶心,亲身经历过了许明孝的无耻与恶心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甚十倍,更没有下限后,他   就更不可能放弃了,李璇她明明就值得更好的,她也该有一份全新的感情全新的生活才是!   可惜汪思邈才走出没几步,就让李氏给叫住了:“汪大夫请留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也没有几句话,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的,还请您稍等片刻。”   汪思邈头也不回的还想挣扎:“可我、可我真挺、挺忙的,你有什么话,要不下次再说吧……”   奈何李氏已起身几步走到了他面前,“我真只有几句话,说完汪大夫就可以走了。”  看得一旁本来还满心愤怒的许夷光都同情起他来,看向傅御微微摇头,看来娘这次是真要彻底的拒绝汪师叔,让汪师叔彻底的死心了,这叫什么事儿,恨不相逢未嫁时?还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正   确的人,注定只能是一场悲剧?   傅御的想法与许夷光差不多,也挺同情汪思邈,亦颇为李氏叹息,诚然汪思邈出身身份都不高,在世俗人眼里,只怕许明孝就是再不堪,   单一个官家子弟的名头,已比他强出不少,可他的人品才干却甩了许明孝一百条街都不止,他待李氏的用心更是许明孝拍马也及不上的   傅御甚至敢说,若错过了汪思邈,以后李氏定然再遇不上比他更好、更合适的人了。   可就算如此,感情的事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观者都插不上嘴也管不着的,到底怎么想怎么决定,都取决于当事人自己。   傅御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会儿与许夷光一道退出去,把空间留给汪思邈和李氏,给他保留最后的颜面了。   “太太,我和敏敏且先出去了啊……”傅御想着,赶在李氏再次开口之前,开了口。   不想李氏却道:“不用了,你们留下吧,没什么是你们听不得的。”  说完看向汪思邈,认真道:“汪大夫,我想说,请您暂时不要再登门了,您那副古画我彻底修补好后,也会让敏敏带给您的,省得瓜田李下的,又生出今日这样的误会与难堪来,我与你虽都清者自清,   问心无愧,却也免不得被恶心,何苦来哉?但今日之事,也越发坚定了我说什么也要和离的决心,只是到底什么时候能和离,我现在还说不准,所以,若您能等,我自然感激不尽,以后定会……”   抿着唇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继续道:“若您不能等,我也感激您,感激您……”   “我能等,我能等,我当然能等!”汪思邈不给李氏把后面的话说出口的机会,已一叠声的应起来,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心更是跳得快要溢出胸腔以外,还以为已经彻底没戏了,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惊喜与幸福都来得如此突然,幸好他没有心脏病,不然必定心脏病都要犯了! 第483章 峰回路转   许夷光与傅御也是满脸的惊喜。   什么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可不就是了。   许夷光的惊喜相对傅御又要小些,相对汪思邈,就更小了,因为她听得李氏开头说让汪思邈‘暂时’不要再等她们家的门时,心里也约莫猜到李氏的心思了。   事实也证明,她的确没有猜错娘的心思,她真是为汪师叔高兴,更为娘高兴,她终于肯踏出那一步,终于肯开始一段全新的感情了!   李氏能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的,如今话说完了,决心与勇气也都泄了,再想到女儿与未来女婿还在场,就更不好意思了。   一时间红着脸谁也不敢看,又做不出那等立时走避开来的小女儿情态来,见汪思邈还站在原地傻笑,只得没好气的嗔了他一句:“不是说出来得急,医馆肯定已经等了很多病人吗,怎么还不走?”  “其实也没有那么急啦,病人们见我和敏敏都不在,肯定会先回去,明儿再来,或是去别家医馆的。”汪思邈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那种喜悦,是他自来了这个世界,所从未感受到过的,自然素日的   机敏与通透都荡然无存了。   还是见李氏飞快白了他一眼,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女儿女婿面前羞着了,虽满心都不想现下离开,现下离开了,还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却也知道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道理,只得立马改口:“哦对对对,我医馆的确已等了很多病人了,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好好保重,画的事不急,慢慢修,修好了留下来赏玩一段时间也使得,我   走了啊……真走了啊……”   说完见李氏一直不再看自己,更别提改变主意让他留下了,只得苦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余下李氏见他走了,脸总算没那么烫了,却仍是不好意思直面许夷光与傅御,于是只能扔下一句:“我、我回房上药去。”   脚步略有些凌乱的走了,一面走一面后悔,方才怎么竟忘记叮嘱汪大夫上药了,他也受伤了……想着,又懊恼不已,怎么忽然间心态就变得这般不一样了?这个决定真的对,这一步,也真的没跨错吗?   许夷光等李氏走远了,才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抓了傅御的手便急声与他道:“我娘她终于跨出了那一步,终于肯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了,我真是替她高兴,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说到最后,明明确定自己很高兴的,眼圈却忍不住发起热,鼻子也忍不住发起酸来,心情一时间难以言表。   傅御约莫能体会她的心情,回握了她的手,笑道:“这就高兴了?更多更高兴的时候,且在后头呢。”  许夷光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道:“嗯,你说得对,更多更高兴的时候且在后头呢!现下还是想想怎么让我娘尽快和离是正经,难道除了为李家平反以外,就真再没有其他的方法与途径了吗?我怕今日   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会忍不住真杀人,我对那个人的厌恶,也已到了极点,我实在怕、怕我等不到我娘和离,就先、先弑父了……”   就算最后看来,结果勉强算是好的,至少让娘肯跨出那一步了,可那些伤害与屈辱,还有生气与恶心,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若同样的事再来一次,不但她受不了,娘更会受不了。   傅御见许夷光脸色都变了,身体也瞬间绷紧了,知道她愤怒,别说她了,连他方才都一度愤怒得想杀人。   可再愤怒,他也不能真让许老太太和许明孝死在自己手里,他怕许夷光回头会过不了她心里那一关。  于是只能道:“暂时的确没有其他法子,除非许家先同意,可许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所以只能继续找证据,只是年代实在太过久远,难度委实不小……不过敏敏你别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再难,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便终能有所收获的!”  顿了顿,继续道:“许大老爷是个聪明人,我方才给了他承诺,会推他更进一步,他这次一定会用雷霆手段,管束好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的,所以在我们没找到证据发难之前,他们应当不会再有登门骚   扰太太和你的机会了,我们便趁这段时间,继续找证据,事缓则圆,好事多磨……”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皱眉道:“马上就九月了,离过年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月了,也就是说,过年前替我外祖父平反,让我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与我娘过一个团圆年,是不可能了?”   她原本还以为,多少总能有几分希望的,可惜如今看来,她的希望只能落空了。  傅御抿了抿唇,道:“应该是没多大的可能性了,但我们今年可以多送些年货去碾伯所,再把我们的喜事告诉外祖母和舅舅们,让他们过一个好年。敏敏,我答应你,明年,明年我一定让太太和你,与   外祖母舅舅们过一个团圆年,你相信我,好吗?”   若事情真那么简单,外祖父又何至于含冤而死,外祖母与舅舅们又何至于受这么多年的苦?   那些冤屈与苦难,也将因此变得可悲而可笑。  许夷光虽失望,倒还不至于就因此怪上傅御,他为她们母女已做得够多,也做得够好了,因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这种事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才是,便明年也不可能了,就后年也是一样,我们   慢慢来,不着急,我就不信有生之年,我娘与外祖母舅舅们就真不能团聚了,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的。倒是你,昨夜不是当值宫中,这会儿也没到下值时间啊,怎么会那般及时赶了过来的?”  傅御见她身体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道:“五殿下的亲事定下来了,大姐心里高兴,想让母亲也跟着高兴高兴,所以打发我提前出宫了。” 第484章 可他也配?   “哦?五殿下的亲事定了?是哪家的姑娘啊?”许夷光笑着问道,到底如今名分定了下来,傅御既在她面前提到了这事儿,她少不得要关心几句。  傅御笑道:“是吏部考功司郎中詹白圭的长女。不但大姐喜欢,皇上也很是满意,之前大姐一说皇上就应了,只说詹家门第低了些,委屈了五殿下,还是大姐说,只要姑娘人好心正,门第高低又有什么   要紧,再高的门第,还能高过天家么?既然天家已是最尊贵的了,也犯不着再锦上添花,皇上一听才罢了,今儿早朝上便亲自下旨赐了婚,还让五殿下去吏部观政,说是让他跟着岳父好生学学。”   所以贤妃高兴,她委屈自己的儿子娶个区区从四品官儿的女儿,为的不就是让皇上高兴与满意吗,不像那两对贱人母子,当初只知道盯着门第高家族有权势的人家,最后皇上不仍没如他们的意?   如今事实也证明,自家的方向与决定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不然皇上也不会让她儿子直接去六部之首的吏部观政了,那两个如今可一个还在礼部,一个在工部观政呢,倒让她儿子后来居上了。  贤妃高兴之下,也想让靖南侯太夫人跟着高兴高兴,怕打发宫人去告知她还不足,索性又打发人去传了话给傅御,让他今日提前出宫回家,倒是没想到,刚一出宫,就接到消息,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到   县主府闹事了,之后还与闻讯赶来的许明忠遇了个正着。   吏部考功司郎中詹家的女儿?   许夷光想了想,道:“就是那个詹家吗?”倒是与上辈子的人选是一样的。   傅御点头:“就是那个詹家,敏敏你也知道他们家吗?”   与贤妃一样,他自然也是高兴的,因为詹家如今看起来是不显,最高职位也就是詹白圭的一个从四品。   当然,考功司郎中这个从四品是公认的肥差,与其他从四品又不一样,没有过人的本事与人脉,还真不是是个人就坐得上这个位子,也坐得稳的。   但詹家世代祖居京城,族人众多,且族风清正,子弟都要读书,是以如今做着官儿的两榜进士便有四五个,纵除了詹白圭,其他都是些六品七品,假以时日,定能升上去,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除此之外,举人秀才还有十来个,不愁后继无人,关键傅御知道,大后年,詹白圭就要升任吏部左侍郎,离尚书与入阁都只得一步之遥了,所以这门亲事是真个看似不显,实则却越想越好,后益无穷   的亲事,叫他怎能不满意,不满意也不会一力劝说大姐了,总算如今定了下来。   许夷光笑道:“之前去陆家时,曾听人提到过,说詹家门风好,是真正有传承有底蕴的书香门第,五皇子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女儿,以后小殿下的教育是不用发愁了。”  傅御笑道:“还早,四殿下十一月大婚,等四殿下大婚过了,礼部与内务府宗人府才会开始准备五殿下的大婚,怎么也得明年年底甚至后年去了,这样才好呢,最好将他的大婚日期定在我们之后,不然   我让侄子抢了先便罢了,还让外甥也抢了先去,我长辈的颜面岂非彻底荡然无存了。”  “真是,说五皇子殿下的亲事呢,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到这上面来?”许夷光好气又好笑,“好了,不是贤妃娘娘让你尽快回家把好消息告诉太夫人么,这都耽搁多少时间了,只怕太夫人已自旁人口中   听说了好消息也未可知,那你回头怎么与娘娘交代?还是快回去吧,有话回头空了再说也不迟,我也得瞧瞧娘去了,她的脸瞧着可伤得不轻。”   傅御不是很想离开,自回京以来,两人这才第二次独处,他实在很想再待会儿再走。   可许夷光说的也是事实,让母亲自其他人口中先得知了好消息,岂非辜负了大姐的一番美意?   只得像汪思邈之前那样,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许夷光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以内后,才笑着摇了摇头,去了李氏屋里。  李氏正由吴妈妈帮着再次冷敷受伤的那半边脸,之前还只是红肿,这会儿却是开始泛起青来,把吴妈妈心疼得直哆嗦:“若不是念在他好歹是姑娘生父的份儿,我绝对说不出好话来,瞧瞧把太太打成了   什么样儿,早知道该让汪大夫把他打得更重的!”   还是李氏透过镜子,先瞧见许夷光进来了,忙道:“敏敏,熠之走了吗?怎么不留他用午膳?”   许夷光点头:“已经走了,五皇子殿下今儿早朝上蒙皇上下旨赐了婚,还让五皇子殿下去吏部观政,贤妃娘娘心里高兴,所以特地打发他出宫亲自回府报喜去,我如何好留他用午膳?”  说着见李氏一直有意避着自己,不让自己看她受伤的那半点脸,索性上前掰过李氏的脸,仔细看了一回,方皱眉道:“吴妈妈,暂时别给娘冷敷了,伤得这般重,光冷敷是起不了作用了……怎么没上药   ,娘不是说回房来上药吗?”   吴妈妈苦着脸道:“太太屋里并没有药,想着姑娘正与将军说话儿,我便没打让人去打扰姑娘。”   许夷光听得叹一口气,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变通呢,“我没空可以让小寒去取啊,小寒,你即刻回去把我妆台上一个葫芦状的瓶子取来。”   吴妈妈听得讷讷的:“我光顾着生气与心疼了,竟脑子犯轴,没想到这一茬儿。”   很快小寒便取了药回来,许夷光亲自给李氏上了一层后,方净了手,与李氏说起话儿来:“娘,您怎么忽然就想通了的?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李氏见女儿不出所料问起了这个,很是不好意思。  却也没打算瞒着女儿,因说道:“我当时脸上很痛,心里更冷,也觉得讽刺,就像之前吴妈妈说的那样,难道我真要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守一辈子吗?就算我不是为他守的,别人也会那样以为,可他也配?何况你汪师叔他,实在是很好,很好……我想尝试一次,也想体会一下那种……那种被人全心宠爱的感觉,哪怕以后结果仍然一样甚至更糟呢,至少,我体会过了,临老时,也不会遗憾与后悔了。” 第485章 小定   许夷光见李氏说着脸越发的红了,但眼里却满是坚定,忙道:“娘能这样想就对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要那样的委屈自己,那样的自苦呢,何况有错的还从来不是您,而是他们,是他们对不起您在先的   。您也别一开始就抱着悲观的心态,想着什么结果哪怕一样甚至更糟呢,汪师叔不是那样的人,根据我多年看人的经验,这次绝对错不了,不信您就慢慢儿的瞧好了。”   这话说得李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羞臊与伤感都瞬间荡然无存了,嗔道:“敏敏,你才活了多大,就‘多年看人的经验’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许夷光见李氏笑了,自己也笑起来:“我人不老心老啊,不行吗?再说我成日里要跟多少人打交道?一日看的人,只怕比好些人一年看的都多,这么算下来,怎么就不是多年看人的经验了?好了娘,时   辰不早了,我们用午膳吧,我肚子饿了。”  李氏忙道:“你不会从起来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吧?新安王世子妃素日那般周到的,竟也没想到你去得那般急,势必顾不上用早膳?胡妈妈,胡妈妈,以后记得随时备着糕点,姑娘若急着出门,千   万别忘了让小寒带上……”   一面说着,一面已往外去了,声音也是越来越远。   看得许夷光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娘以前可从不这样大声说话,做什么事也从不这样风风火火的,如今的娘,终于越来越有她应有的生气与烟火气了,真好!   到了晚上,大太太打发了闵妈妈来送庄子上才送到的时令蔬菜,“顺便”还带来了有关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最新消息。   许老太太“久病”不愈,三个儿子与儿媳们都十分的担心,恨不能以身相待,可他们终究没法儿代替老母亲承受痛苦。  想来想去,惟有带着她老人家去异地求医将养了,虽说京城的太医大夫们已是全国最高的水平了,他们许家也还有许夷光这位医术众所周知高明的女儿,他们都没了法子,其他大夫只怕也不会有法子   了。   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知道其他地方就没有能人异士呢?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所以许明孝便“主动”提出,大哥公务繁忙,轻易不能离京,三弟管着家里的庶务,一家子的生计都得指着他,惟独他最闲,自然带母亲去异地求医将养的任务,就该他承担起来才是,不然他何堪为人   子,于家族来说,不也成一个废物了吗?   病情如军情,刻不容缓,许明孝既已有了“决定”,许明忠与许明礼也都觉得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于是在好生叮嘱了许明孝一番后,即刻打发了他和许老太太出京。  “……算着时间,这会儿应当已经到宛平了吧?”闵妈妈赔笑着说道,“大老爷与大太太还让奴婢转告二太太与县主不必担心老太太与二老爷,家里派了足够的人手一路服侍的,定不会让老太太与二老爷   受任何委屈,就是老太太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了?大老爷说,怕是三五年的,都未必好得了了,又叫人怎能不担心呢,哎!”   也就是说,三五年内,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别想回京来作妖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与李氏对视一眼,懒得配合闵妈妈演戏,只淡声说了一句:“从来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不是让人担心吗?”便端了茶。   闵妈妈见状,只得行礼告退了。   许夷光等她走远了,方勾起一边唇角,与李氏道:“看来必要的时候,许大老爷也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嘛,倒真不愧为是许家的人,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了。”  所以当年许老太爷能做出出卖亲家知交的事,许明忠也是知情不说甚至助纣为虐,也就不足为奇了,端看好处够不够大,利益与回报够不够丰厚而已,如今傅御给开的条件足够丰厚,许明忠不就立时   能拿出雷霆手段,管住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再不像之前那样,总能让他们找到可乘之机了吗?   如此也好,就当拿好处买清净吧,反正到了时候,她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的!   次日许夷光去到九芝堂,就见汪思邈一副笑不可抑,心情极好的样子,不由也笑了起来,果然看着身边的人幸福,自己也会觉得幸福么?   过了几日,靖南侯府请媒人登门下小定来了。  为表尊重,主媒人就是请的甘氏的父亲南阳伯,陪同前来的还有甘氏与靖南侯府旁支的一位婶婶,许夷光前世是见过的,知道对方丈夫与儿子都出息,本身也能干贤惠,在傅氏族中十分的有威望,自   不觉得自己受了怠慢。  甘氏却仍十分的歉然,笑着与李氏道:“本来该我们家夫人亲自前来的,可惜前几日我们家夫人染了风寒,昨儿也不见好,既怕扫了喜气,也怕过了病气给亲家太太,这才会打发了我和四房的二婶婶一   同前来,还请亲家太太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李氏听得满耳的烟火鞭炮声,看着满院子大红色的礼盒,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心里已是十分的高兴与满意了,这会儿再听得甘氏的话,就越发觉得有面子了,忙笑道:“世子夫人太客   气了,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说这样的两家话呢?”   甘氏可是已经请封了的世子夫人,她前来与靖南侯夫人亲自前来,其实也没多大的差别了,所以李氏这话可不是什么客气话儿,而是发自内心这般想的。   倒是许夷光在内室里听得甘氏的话,勾唇哂笑起来。   靖南侯夫人根本不是病了,而是不想见到她,所以才称病打发了甘氏来的吧?  得亏她没来,许夷光一样不想见到她,更不想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大事,因为有不想见的人出现,还要她代替靖南侯太夫人给自己插簪,而坏了自己大好的心情,如今让那位族婶给自己插簪,倒是正合她意。 第486章 皇后之病   因为靖南侯府登门小定的事,其他各家各府也都或是亲自来了人登门道喜,或是打发了人送礼来,县主府很是热闹忙碌了几日,才算是恢复了清净。   许夷光也终于可以继续按时去九芝堂给病人诊治做手术了。  这阵子时令变化,生病的人较之平时多出不少,又尤以小孩儿和老人最多,许夷光因此只差吃住都在九芝堂了,自然也分不出多少时间给傅御了,不过傅御一样的忙,除自己分内的公事以外,还要各   处活动应酬以履行答应许明忠的条件,尽是与许夷光差不多的忙,也是没时间来见她。   以致终于有了正式名分的二人,反倒比早前面还见得少,话也说得少了。   如此进了十月,许明忠终于升了从三品的通政使司副通政使,承恩侯太夫人这日晚间也忽然打发了周嬷嬷来告诉许夷光,明儿随她进宫一趟。  许夷光不知道是承恩侯太夫人自己拿的主意,想带她进宫去,还是方皇后授意的,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只有一口应下的份儿,遂笑着与周嬷嬷道:“请嬷嬷回去告诉太夫人,我明儿定会一早就   在家门口等着太夫人的马车过来。”  又让吴妈妈好生送了周嬷嬷出去后,方微蹙了眉头,这不年不节的,推广剖腹产手术的事,目前也还算顺利,只要再往大点的范围推广,却得至少明年去了,这些事她也时常就会禀告承恩侯太夫人一   次的,方皇后完全没必要亲自见她才是,那明儿的这一场召见,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为了不让李氏担心,许夷光很快便舒展来了眉头,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又陪着李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梳洗歇下了。   翌日四更天,许夷光便起来了,按品大妆吃过一个包子一颗鸡蛋后,便去到门厅里等着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了。   十月的天,京城已经转冷,尤其早间,更是得披披风了,好在只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到,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便来了。  许夷光忙辞别李氏上了车,一上车便敏感的察觉到,今儿承恩侯太夫人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精神也有些欠佳,与前几次她见到她时总是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样子,很是不同,不由心里直打鼓,这是   出了什么事儿吗?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着给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又问候了承恩侯夫人与宝哥儿,才坐下了。  承恩侯太夫人却低低开了口:“夷丫头,知道我今儿为何要带你进宫去吗?皇后娘娘病了,病得很重,并且一直都没好过,用惯了的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又轻易信不过旁的太医,所以,我就想到了你……只是待会儿进了宫后,皇后娘娘肯不肯让你给她看病,我却说不好,若皇后娘娘愿意,当然就最好,若她不愿意,我希望你同样替我们母女保密,连……傅四,甚至是你娘,都不告诉,你能答应我吗?   ”   许夷光听得大吃一惊。   方皇后病得很重,还一直都没好过?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不过她拢共就见过方皇后三次,时间都不长,也不敢直视她不说,最近的一次更是离她远得连她的脸都看不清,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想着,她斟酌说道:“皇后娘娘看着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啊,不   过太夫人放心,不管皇后娘娘同不同意我给她看病,我又有没有那个能力给娘娘治好病,我都省得厉害关系,绝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娘和傅将军的,请太夫人只管放心。”   方皇后的身体情况就跟皇上的一样,是机密,不能为外人所知道,不然谁知道会因此生出什么枝节来?   尤其自己如今还是靖南侯府未过门的媳妇儿了,身份敏感,也就不怪承恩侯太夫人要叮嘱自己,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不能告诉傅御了,许夷光能明白她的顾虑与矛盾。   却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方皇后的确病得很重,她们能想到的太医与大夫都束手无策了,不然承恩侯太夫人也不敢冒这个险了,分明已是被逼到了绝境,再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那自己万一学艺不精,治不了方皇后,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思忖着,低声问起承恩侯太夫人来:“敢问太夫人,皇后娘娘都有些什么病症,您能先简要的与我说说,让我心里多少有点数吗?”  承恩侯太夫人见问,低叹一声,方沉声道:“其实我也是新近才知道皇后娘娘病重的,只听说皇后娘娘失眠,焦虑,暴躁,没有外人时,总是对什么事情都惫懒,提不起任何兴趣,吃不下东西,甚至,   还会……自残,可她每日还要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当着旁人的面儿,还丝毫不能表露出来,等到没了旁人时,她便越发的情绪低落,连日来,更是把自己的大腿,划得满是伤痕……”  顿了顿,涩声继续道:“她的几个心腹实在心疼也害怕得紧,偷偷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了……早前只知道她忧思过重,每每劝了她,她都说让我不要担心,她自有分寸,我想着她自来聪明能干还省事   ,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竟不知道,她的病情已严重到这个地步了,我心里实在、实在……”   许夷光见承恩侯太夫人眼圈都红了,忙道:“太夫人别担心,皇后娘娘乃天命皇后,命格贵不可言,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只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从什么时候忧思过重的,有什么诱因吗?”   这才真是黄连镀了金呢,都只看到了方皇后一人之下,凤仪天下的尊贵与风光,却不知道她尊贵与风光下的痛苦与煎熬。  承恩侯太夫人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哑声道:“从当年大皇子早夭了,她大病了一场之后,太医便说她忧思过重了,等之后她用尽一切法子,都再不能怀上龙胎后,太医又说她病情加重了……可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她看起来便好多了,慢慢的过了这么多年,我便以为她早已彻底放下了,如今看来,她怕是至死也放不下了!” 第487章 沉疴多年   许夷光明白了,方皇后明显已是沉疴多年了,只不过她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母亲都给瞒过了而已。  她很想问承恩侯太夫人,当年大皇子的早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单纯的天灾,还是猝不及防的人祸?若是前者,只怕方皇后也不能这样的执念,只怕更大的可能性,还是后者,她总得把前因后果都   弄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   可许夷光也知道,这话是万万问不得的,问不得承恩侯太夫人,更问不得方皇后,那便只能自己揣测,然后越发小心谨慎的请脉开方子,竭尽所能了。  又听得承恩侯太夫人道:“她怎么就那么傻,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告诉我呢?我是她的亲娘,别人不能明白她的心,我难道还不能明白吗?什么将来什么大业,都是次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自   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个公主也好而已,那样她才能有个慰藉,日子也才能有个盼头……”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痛,“后宫那样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哪怕就是贵为皇后又如何呢,说到底与寻常人家没有自己孩子,却有一屋子小妾庶子庶女的正房太太又有什么两样?寻常人家的正房太太不高兴了,还能拿小妾庶子们出出气,皇宫里小妾们也都是有品秩的,庶子们更是龙种,她一个不当,便会引来皇上不满,御史弹劾,旁人闲话,惟有不嗔不怒,不悲不喜,拿自己当一个假人儿,那样的   日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过就是十几年的?”  “偏宫里公主又少,她连想抱一个养到自己宫里都没的抱……这几日又恰是当年,大皇子他夭折前后的日子,可除了她和我们自家的人,还有谁记得这事儿呢?当年要是知道,皇上最终会成为皇上,我   是绝不会同意把她许给皇上的……可那是先帝赐婚,我就算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承恩侯太夫人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压得低低的,只够彼此能听见的哭声,却听得许夷光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就算贵为皇后又如何,日子一样这般的苦,当真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啊!  承恩侯太夫人到底大风大浪经历了那么多,骨子里更是一个刚强的人,哭了一场后,情绪就渐渐平静了下来,再让同车的周嬷嬷与许夷光一道服侍着简单净了面敷了一层淡淡的宫粉后,便不细看,绝   难看出方才才哭过了。   这才握了许夷光的手,笑道:“看我,都几十岁的人了,竟当着你一个小丫头的面儿哭起来,夷丫头,你不会笑话儿我老婆子吧?”   许夷光忙道:“怎么会,太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我感动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笑话儿?您放心吧,我会竭尽全力的。”   承恩侯太夫人“嗯”了一声:“我若信不过你的医术与人品,今儿也不会带你走这一趟了。”   不再说话。   许夷光便也没再说了,只默默想起忧思过重的病患都该怎么治疗来,说到底,还得病患自己能看来,自己能摒弃心里的执念走出来,药石只能起辅助的作用啊……   胡思乱想间,马车很快抵达了皇宫。   许夷光先下了车,又扶着承恩侯太夫人下了车,便由方皇后宫里的宫人闻讯来接了。   一行人到得凤仪殿,单看外表,许夷光还真看不出方皇后像是有病的样子,只除了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以外。   她随着承恩侯太夫人一道给方皇后行了礼,又回答了方皇后的几个问题后,承恩侯太夫人便笑道:“娘娘,我有几句话儿想单独与娘娘说,娘娘不若打发个人,带了康宁去偏殿歇会儿吧?”   许夷光便知道承恩侯太夫人这是要先征得方皇后的同意,让自己给她瞧病了,忙乖巧在站了起来。   心里却有些不乐观,方皇后显然是个要强的人,她所处的身份地位,也要求她必须要强,不然也不会忍了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也不肯告诉自己的亲娘了,只怕她一多半儿不会同意自己给她瞧病。   好在方皇后到底还是叫了宫人带她去偏殿歇息,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不用她直面方皇后的怒气了。  很快许夷光便随宫人到了偏殿里,对方知道她得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的喜欢,本身又是县主,自然不敢怠慢,不但上了香气扑鼻的明前龙井来,还上了好几样点心与果子来,请她慢用后,才屈膝一   礼,退到了外面去侍立。   可许夷光这会儿哪有心情喝茶吃东西,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她也不敢造次,便只喝了两口茶,点心却是一点也没动,耳朵也一直竖着,留神在听正殿那边的动静。   却是听了半晌,都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不由又自嘲的笑起来,凤仪宫是什么地方,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激动争执得她隔这么远都听见?只怕正殿那边,也很多人都听不见,或是纵听了一言半语去,也要当没听   见,烂在心里的。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有宫人来请许夷光了:“县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许夷光忙起身应道:“这便过去。”   略整了整衣裳,随那宫人复回了正殿。  就见殿内除了方皇后与承恩侯太夫人,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母女两个的眼圈还都红红的,一看便知方才哭过,方皇后许是泪水冲淡了妆容,许是强撑着的那口精气神儿泄了,这会儿便一眼就能瞧出   几分病容来了。   承恩侯太夫人一见许夷光进来,便说道:“好孩子,你过来了,快给皇后娘娘诊个脉吧。”   说完又向方皇后道:“娘娘,您方才可是答应了我的,可不许再反悔,不然,就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方皇后见不得老母亲这般模样,她这辈子是真为他们姐弟和他们方家操碎了心……只得与许夷光道:“那你就上前来,给本宫诊个脉吧。”  心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康宁再厉害,难道还真什么病都能治不成?她的病,根本早就无药可医了! 第488章 没有把握   “是,娘娘。”许夷光忙应声上前,屈膝凝神给方皇后诊起脉来,诊完了左手又诊右手,却是单据脉象来看,除了忧思过重,气结于心之外,还真不能说方皇后就有什么大病。   可照承恩侯太夫人之前的描述来看,方皇后又的确病得不轻……怎么办,难道还真亲口问方皇后不成?  许夷光想了想,到底暂时把这个念头压下了,道:“回娘娘,据脉象来看,娘娘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了,药石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关键要娘娘放开心胸,要不臣女先给娘娘开一张方子吃着试试,等臣   女回去翻看了医书之后,再给娘娘换方子?臣女记得,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症状。”   方皇后慢慢的收回手臂,道:“那你就开了方子来本宫瞧瞧,看与太医们开的是不是一致吧。”   说完看了一眼承恩侯太夫人,她就说康宁治不好她的病,母亲还不信,如今怎么样,与太医的话一般无二,开的方子自然也是一样的,不到头来仍是什么用都没有吗?   也怪她没管好身边的人,竟让她们对着母亲乱说,回头看她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承恩侯太夫人明白方皇后这一眼的意思,满心都是失望,连夷丫头也没有办法了,还有谁会有办法呢?难道,真就让娘娘一直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彻底崩溃吗?   许夷光很快便开好了方子,因为方皇后睡不好,又巧妙的加了两位安神凝息的药在里面,只要能让她睡好一些,心情应当多少能好一些。   方皇后的贴身嬷嬷对照过许夷光与太医们开的方子后,进去低声与方皇后说了两者之间的差别:“有两味不同的药,还加了两味药,娘娘要不试着吃吃看?”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忙也道:“娘娘,要不您试着吃吃看吧?康宁以往创造了那么多奇迹您是知道的,焉知这一次,奇迹不会发生在您身上呢?”   方皇后早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了。  白日里还好,她还能靠着强大的意志与自制力,不让自己露出端倪来,可一到了晚上,她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每当那种消极与绝望的情绪涌上来时,她都看什么俱是黑色的一般,更有毁灭一切   ,包括自己的强烈冲动。   以致皇上过来时,她也几乎很难控制住自己了,凭什么一样的丧子之痛,他却能转过身便没事人一样,继续宠他的妃嫔,儿子女儿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   他必定早已连自己曾有过一个嫡长子都忘记了,更别提还记得他的忌日了。   凭什么他就能这般逍遥受用,她却要这般的痛苦啊,如果她母仪天下,坐享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富贵的代价,就是要承受这些蚀骨锥心的痛苦,那她宁愿不当这个皇后!  然残存的理智又让方皇后知道,她这些情绪是不好的,别说她是一国之后了,就算她是寻常人家的主母,这样的情绪也是不该有的,不然假以时日,她真是会被这些情绪给毁灭掉,也会将自己的至亲   们也一并给毁灭掉。   那样的结果,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也承受不起的,虽然她经常觉得自己要窒息,要活不下去了,可她内心深处,还是想活的,蝼蚁尚且贪生不是吗?   何况如今她还有了小侄儿,方家又有希望了,她就更想活了。   所以虽然说是说的不抱任何希望,她心里终究还是对许夷光抱了那么一二分侥幸的希望的……因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几不可见的颔首应了一声:“嗯。”   她的贴身嬷嬷与承恩侯太夫人方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娘娘愿意配合治疗,就总有希望。   不多一会儿,承恩侯太夫人便带着许夷光辞别了方皇后,在出宫的路上,还对着她特意点了送她们的方皇后的贴身嬷嬷千叮呤万嘱咐了一番,方在宫门外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去的路。   马车一平稳的开动起来,承恩侯太夫人便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夷丫头,皇后娘娘的病……还能治吗?你有几分把握?”   迎上承恩侯太夫人满眼的期待,许夷光实在说不出她一分把握也没有的话来。  可兹事体大,她又不能不实话实说,只得低声迟疑的道:“太夫人,不瞒您说,我一分的把握都没有,这方面也的确不是我的长项……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您且先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不信真一点办法都   想不出来了。”  承恩侯太夫人这才脸色稍松,苦笑道:“也是怪我强人所难了,你才活了多大的年纪呢,总不能样样都那般厉害,门门都精通吧?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皇后娘娘的精神状况你也见到了,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便会露陷儿,有些话原不该当着你一个小姑娘的面儿说,如今为了治病,却也是顾不得了……皇后娘娘如今连初一十五,都是让宫人服侍的皇上,长此以往,如何是好?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治好   皇后娘娘才是,你若是能治好皇后娘娘,我这辈子会至死不忘你的恩德不说,下辈子也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许夷光忙道:“太夫人,您言重了,救死扶伤本就是为医者应当应分之事,就像之前我与您说的,替病人保密也是为医者的本分一样,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方吸了一口气,握着许夷光的手道:“好孩子,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你了。”   待承恩侯太夫人在自家门口放下自己后,许夷光进去换下礼服,与李氏打了个照面儿,便坐车又去了九芝堂。   方皇后的症状她不知道除了忧思过重,还有什么病,汪师叔见多识广,指不定知道呢?还有师父,回头也得问一问老人家,总归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放弃的。  李氏一直在家等着女儿回来,谁知道她回来后,却是连多的一句话都顾不得与自己说,只得摇着头,目送许夷光走远了。 第489章 忧郁症   一时到得九芝堂,汪思邈见了许夷光,先就问道:“敏敏,今儿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许夷光笑道:“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把师叔忙坏了吧?”   汪思邈笑道:“是挺忙的,不过我是谁啊,再忙都应付得过来,换了别人,可就未必能行了,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去了后面看产妇们。  等稍后用了午膳,暂时没有病人前来问诊时,许夷光方趁机问起汪思邈来,“师叔,有这样一个病人,多年来都忧思过度,气结于心,以致长期失眠,焦躁,情绪不稳,甚至,还会自残,这样的病人,   到底是个什么病症,到底……”   “忧郁症!”话没说完,汪思邈已直接打断了她,“并且已经到自残的地步了,至少也是中度忧郁症及以上的患者了,再不设法治疗疏导,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走上自绝的道路了!”  许夷光听得又是惊喜又是恐慌,忙道:“师叔,您确定这真是您说的那个忧什么……忧郁症吗?可您是怎么知道的,是从医书上看来的,还是您治过这样的病人,自己给起的名儿?那要怎么治呢,若是   治不好,病人真会走上自绝的道路吗?这病竟然这么可怕!”  汪思邈肃色点头道:“对,这病就有这么可怕,而且很多人都有,只不过是深浅程度不同而已,而且也几乎从来没人会正视自己太过焦虑不安,忧思过度竟是病。至于怎么治,药石其实没多大用处,如   今也的确找不到合适的药,只能靠自己纾解。”   “那要怎么纾解呢?”许夷光忙道。  汪思邈道:“一来得自我暗示,自我反思,暗示是暗示自己其实好好儿的,并不是生病了,每个人都有情绪低潮的时候,不是吗?反思则是反思那些让自己情绪低潮的人和事,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情绪焦   躁不安,若不值得,就当一个屁放了便是……不是,我是说不必放在心上,别与其一般见识便是。”  “二来呢,得补充食物营养,多吃粗粮和鱼类,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吃一点甜食,晚上睡觉之前,也可以喝一点热牛奶之类,吃得好吃得饱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敏敏你的病人,除了自家来医馆的,   下剩的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了,个个儿胃口都小不说,为了保持体形,只怕连本来就少的吃食也要克扣大半去,换了我想着常年吃不饱吃不好,也得忧郁啊。”  “第三呢,得多运动,最好还得定时定量系统的运动,动得多了,身体就累,累了自然就能睡好,睡眠改善了,其他都能得到改善,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但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定要病人意志   坚定,能坚持下去才好。另外,还得多接触人,多看外面的世界,多看绿色的植物,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关键还得看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才是。”   许夷光把汪思邈的话都记了下来,方蹙眉问道:“那师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纾解的办法吗?真不用辅以药石?”  汪思邈道:“药石不外乎一些静气凝神的,对了,你那个病人多大年纪了?四十了啊,搁我那会儿,四十还年轻得很呢,倒是很少有更年期的,不过这会儿可就说不好了,可那些症状,也不是更年期有   的,所以还是忧郁症……关键我没见过那个病人,我也不敢把话说满了,她自残的伤口是什么样儿的,你看到了吗?”   许夷光对他前半段话是有听没有懂,好在后半段话听懂了,摇头道:“没看到,是侧面听说的。”   一国之母伤在那样的地方,还是以自残的手段,怎么可能给她看,便给她看,她也未必敢看啊,——所以这场治疗真的很局限很被动呢!   汪思邈皱眉道:“你也没看到,那更不好办了,她都抑郁多年了,有什么诱因吗?不过她能克制自己这么多年,意志力也算是够强的了,应当还是有很大希望治好的。”   许夷光道:“多年前她的孩子早夭了,之后便再没有过身孕,家里小妾却是数不过来,庶子庶女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添,也是够苦的了,再是富贵荣耀又如何呢?”   汪思邈听得灵光一闪,已约莫猜到许夷光这个病人是谁了,心里一紧。  忙一甩脑子,不让自己深想下去了,道:“那她心里的气应当已经憋了很多年了,可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发泄出来,也不怪她抑郁。你先把我才说的这些法子告诉她,让她试一试,回头我再教   你怎么催眠,等催眠了病人后,她心底最深处的话便都能说出来了,你能更好的对症下药不说,她也能更轻松一些,于她的病能有很大的帮助。”   “催眠?”许夷光忙道,“这又是什么法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师叔,您怎么这般渊博,什么都知道?”   汪思邈打哈哈道:“那是,谁让你师叔我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又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奇遇不知凡几呢,你有任何疑难杂症问我就对了,若我都不知道了,这世上应当也没人知道了。”   本来他只是个外科大夫的,来到这个世界后,闲得发慌,心里更慌更空虚的时候却太多太多了。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让自己的心稍稍安定一些,除了把以前自己学过的,来了这里后,能想到的医学知道都全部写下来,要么就继续往透了研究,要么就由结果反推过程,要么就是找了人理论结合   实践……总之就是不让自己有胡思乱想,怨天尤人的时间,如此二十几年下来,他能不什么病症都能说上几句吗?   他那些先进的经验与阅历,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他来这里,终究也还是没有白来!   许夷光很快去了承恩侯府见承恩侯太夫人,把方皇后的症状名字一说:“我回去后翻了一下医书,应当大抵能确定皇后娘娘患的是忧郁症了。”  再把汪思邈与她说的那些话与承恩侯太夫人学了一遍,请她尽快进宫去转告给方皇后。 第490章 不是病   承恩侯太夫人没想到许夷光真能查到方皇后的病症,还这么快便查到了,又惊又喜。   本来只是抱了三分希望的,登时升到了十分去,急声道:“夷丫头,你真的能确定,娘娘患的就是你说的那忧什么……忧郁症吗?我活了五十几年的人了,也没听说过这个病症,你真的能确定吗?”   能确定病症,便能对症下药了,总比那些个太医连到底是何病症都说不上的强。   她果然是找对了人,这次的险也冒得值!   许夷光正色道:“我八成能确定娘娘患的就是忧郁症……”  八成应当是保留的说法吧?毕竟兹事体大,娘娘身份又尊贵,换了她,言辞间也会有所保留的……承恩侯太夫人想着,比方才还要急的打断了许夷光:“能确定是什么病症就好,确定了就能对症下药了   ,只是夷丫头你方才说的那些法子,真的有用的,真的不用吃药不用扎针吗?娘娘都病得那般厉害了,不下猛药怎么成?”  许夷光想到汪思邈的话,忙道:“太夫人别着急,我才不是说了,首先就得让娘娘觉得,她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情绪低潮而已吗?不但要让她自己这样觉得,太夫人与娘娘身边儿服侍的人,也要这样觉   得才是,不然也起不了作用,反会让娘娘觉得,她是真病得很重,那就糟糕了。”  顿了顿,又道:“我翻看的医书上就是这样记载的,并没有说药石能起到作用,这样吧,太夫人,您就先让娘娘按我才说的这些试一段时间,怎么样?指不定能起到效果呢,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效果,那也是好事啊,至于我,就趁这段时间,继续翻查医书,同时请教其他的太医与大夫们,再结合娘娘的症状,自己总结钻研一下,没准儿届时就能有更好的法子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三刻间   要想化冰,自然也不容易。”   当初她救了承恩侯夫人母子后,方皇后单独见她时,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之后方皇后说的话,也给她一种感觉,那并非是她真正最想说的话,她把自己真正最想说的话,终归还是咽了回去。  许夷光那时候还曾想过,难道方皇后竟是见了承恩侯夫人母子平安后,自己也想有一个皇子不成,因为念头太过荒谬,更不是自己能想的,在自己的脑海里刚闪过,便被许夷光给压了下去……如今想来   ,方皇后当时是曾动过心想向她求医的吧?   可惜碍于身份特殊,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她也委实做不到敞开心胸,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拖到了病情更糟糕之时,只盼如今也还为时不晚吧。  承恩侯太夫人紧皱眉头道:“可娘娘她的确病了啊,这忧郁症既叫‘症’,怎么会不是病呢?娘娘她都被这病给折磨成什么样儿了!丫头,你就给娘娘下一剂猛药吧,你是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你承担不起   后果吗?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也绝不会让你承担干系的,这样你总敢给娘娘下猛药了吧?”   “太夫人,我不是怕担干系。”  许夷光忙道,“而是目前只能这样给娘娘纾解心情,让她慢慢儿的好转。您这样想吧,换了您被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一困就是十几二十年,便偶尔能出一次宫门,也是前呼后拥,行动都有人看着,半点自由都没有,还要主持中馈,不怒不妒,用您的话说,就是任何时候都得完美得假人儿一般,换了您,心情能好吗?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娘娘的心情松快起来,娘娘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然也不能   凭一己之力,与病痛斗争这么多年了,我相信只要她能坚持按我方才说的做,假以时日,病情一定能得到缓解的。”   “可……”承恩侯太夫人还待再说。  许夷光没给她机会,又道:“我既是觉得现下还不到用猛药的时间,也是的确不知道该开什么方子给娘娘,所以才不敢冒然下手的,还请太夫人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生想一想,也请您全然的相信我   ,放心的把整件事情交给我,您放心,我说了会竭尽所能,就一定会做到的。”   承恩侯太夫人这才不说话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她活了五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何况如今除了相信夷丫头,她们又哪还有别的法子,其他太医可连娘娘是什么病症都说不上来!  想着,承恩侯太夫人叹息着开了口:“好吧,我就听你的,希望真能起到作用吧……不过话说回来,十几年都只能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憋着,也得笑,是挺坏心情的,偏娘娘连出   宫一日都做不到,若能让娘娘更寻常人家的主母一样,觉着不高兴不舒服了,就去庄子上住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心情定能松快许多。”  许夷光蹙眉应道:“若能如此,当然最好,可惜……只怕娘娘想要定时定量系统的运动,也是不同意,太夫人要不设法儿替娘娘寻个会打太极拳或是五禽戏的妇人送进宫里去,让娘娘日日都跟着打上两   套吧,如此想来能事半功倍。”   就是寻的妇人一定得身家清白,绝对可靠的,送进宫前也得把一切都打点好,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与后患,不过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承恩侯太夫人听得若有所思起来:“宫里地方就那么大一点儿,娘娘也不可能时时都去逛御花园,若遇上了自己不想见的人,反倒心情更糟,若是跳百索踢毽子什么的,又太不庄重了,让人知道了,还   不定怎生编排……打太极拳与五禽戏倒是正好,夷丫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儿我会加紧让人去办的,等过些时日娘娘真能好起来,我一定重谢你!”   许夷光忙笑道:“太夫人别这么说,我早说过这是我为医者的本分,何况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还是待娘娘真的好转了以后,您再说要重谢我的话也不迟啊。”  说完见天都已黑了,又陪着承恩侯太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去了。 第491章 及笄   许夷光回到家中,李氏已等候她用晚膳多时了,见她总算回来了,忙迎上前亲自给她解了披风,一面关切道:“今儿怎么忙成这样儿?我听说你去了承恩侯府,不是早上才见了太夫人吗,又有什么事不成?   ”   又叫立夏让人打热水来给她净面净手。   许夷光洗了脸和手,觉得浑身都舒服多了,方笑着与李氏道:“是有一件急事,所以才赶着又去见了太夫人,只这事儿不方便告诉娘,娘就别问了。晚膳吃什么?我早就饿了,快让她们摆上来吧。”   既答应了承恩侯太夫人谁也不说的,她自然就会说到做到,那不但是她为医者的操守与准则,也是她为了自保和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必须做到的。   李氏见女儿说不方便告诉自己,也就不问了,笑道:“吃野鸭火锅,吴妈妈,快让她们摆上来吧。”   一时母女两个吃完饭,才接了立夏和白露奉上的茶,傅御由胡阿吉引着进来了。   李氏又惊又喜,忙关切的问道:“熠之,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傅御给李氏行了礼,笑道:“在家里用了晚膳的,太太别担心,就是想着敏敏今儿忽然进了宫,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有些个不放心,所以特地过来问一问。”  别说事先他不知道许夷光今儿要进宫了,连人进了宫后,他都不知道,还是事后听底下人说起,才知道了,虽确定没出什么事,依然放心不下,不来亲自瞧瞧许夷光,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也   不能安心。   李氏听得傅御的来意,笑道:“敏敏也是昨儿夜里才收到承恩侯太夫人的消息,让她今儿一早随她老人家进宫去的,不怪你事先听不到风声。好了,你们聊吧,我且园子里逛逛,消消食去。”   走之前还吩咐了立夏上茶上点心,好生服侍后,方带着吴妈妈去了。   傅御这才问起许夷光来:“敏敏,皇后娘娘忽然召你入宫,是有什么急事吗?我事后知道时,你已经出宫了,就算知道你无事,我手心里依然捏了一把汗。”   许夷光笑道:“没事,皇后娘娘就是想问一问剖腹产推广的事,平日里光靠承恩侯太夫人转述,又哪及得上我说得清楚明白吗?你呀,就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傅御不疑有他,这世上他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许夷光的,只趁势抓了她的手,道:“我还不是关心则乱,惟恐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竟一点也不感动不成?”   “咳咳……”  许夷光听得立夏在门外忽然咳嗽起来,又是脸红又是好笑,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声道:“我娘的耳报神还在外面呢,你好歹收敛些。听说许大老爷前儿已升任了通政使司的副通政使?这可是实打实   的升官儿了,通政使司可比他之前的衙门还要有实权有油水,你是怎么做到的,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傅御简直想把立夏有多远扔多远,可那是丈母娘的贴身丫鬟,他也不敢造次。  只得悻悻的道:“是私下活动了一番,也应酬了几场,还好,没付出什么大的代价,代价大了我也不会肯啊,敏敏你就别管这些了。倒是有一件事与你说,我过两日要去一趟河北,可能加上来回路上的   时间,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我不在期间,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太累啊。”  “去河北?”许夷光微蹙眉头道,“听说那边儿今年可比京城还要冷,你记得多穿些,大氅靴子也都多备一套,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真需要了时再现去置办,银子还是次要的,关键得多   麻烦。”  傅御笑着点头应道:“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就是好舍不得你……我明晚要当值,后晚上来找你,你给我留个门儿好不好?大后日我就出发了,半个月见不着,好歹也给我点甜头与念想   啊。”   后面的话压得只够彼此听得见,声音也因此像是从胸腔里直溢出来的一般,说不出的低哑魅惑。  许夷光最受不了他这样说话了,只觉脚趾头都情不自禁的要蜷缩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立夏,方红着脸也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怎么成日里就知道想这些?先说好啊,给你留门儿可以,但只   能斯斯文文的说话儿,旁的都别想,知道吗?”   傅御就睨了她一眼,笑得说不出的写意风流,低笑道:“我什么时候想旁的了,我本来想的就是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啊,分明就是敏敏你想多了好吗?啧,怎么成日里就知道想这些呢……唔……”   话没说完,已让恼羞成怒的许夷光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给“灭了口”。   过了两日,傅御果然出发去河北了,许夷光虽不至担心他出什么事,心里到底有些个不得劲,索性把大半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跟着汪思邈研究忧郁症上,还看着汪思邈进行了一次所谓的“催眠”。   不由大是惊讶与惊喜,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法子,能治病不说,若是用来刑讯逼供什么的,岂不是也很有效?   承恩侯府也动作极快的找了个会太极拳也会五禽戏,出身武馆家族的田姓妇人,调查清楚,确保绝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后,将其送进了宫去。   方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六宫之主,要安排个宫外的人到自己身边服侍,还是极容易的,是以人送进宫后,几乎没有掀起半点水花。   又过几日,许瑶光行笄礼的日子到了,行了笄礼后,她便是真正的大人,出嫁的日子也是迫在眉睫了。  许夷光纵同样的不待见许明忠与大太太,并不因为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如今不在京城了,就对许府上下印象改观,到底是许瑶光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去许府给她捧这个场,何况许瑶光还一心想请她做自   己的赞者,她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于是到了日子,许夷光起身梳洗妆扮好,用过早膳后,便坐车去了许府。 第492章 笄礼   许府早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许明忠之前升官儿时碍于许老太太“病着”,没有摆酒请客,如今嫡长女的及笄礼再不适当的办一下,就委实说不过去了,倒是正好两喜合一喜了。   许夷光由闵妈妈引着直接去了许瑶光的屋子,就见她已沐浴过了,穿了身天水碧的通袖袄裙,正坐在她宴息室的榻上,陪着她的则是许宁许流光和许宛。   瞧得许夷光进来,姐妹四个都是满脸的笑容,许流光最先迎了上来,“二姐姐,我们才还在说您怎么还没来呢,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过来坐。”   许宁与许宛也起身给许夷光行礼,“二姐姐。”   只有许瑶光歉然道:“二妹妹,请恕我这会儿不方便起身迎你了。”   许夷光忙笑道:“自家姐妹,说这些话大姐姐不觉着生分吗?”由许流光引着坐到许瑶光对面后,方又笑道:“大姐姐今儿可真漂亮,不过想来定然还是比不过下个月漂亮。”   许瑶光红了脸,小声啐道:“一个个儿的都不是好人,二妹妹也不例外。”   显然方才许流光几个应当以差不多的话,打趣过她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有丫鬟来请许宁许流光许宛去帮着大太太和三太太款待今儿来做客的小姐姑娘们了,来的客人比预想的还多一些,林氏又要照顾孩子,帮不上多少忙,大太太与三太太自然忙不过来   了。   可再忙再累,大太太心里也是高兴的。  没想到傅将军竟真说到做到,那么快便让自家老爷升了一级,还是去的通政使司那样的衙门,凭自家老爷的才干,如今又没有拖后腿的了,努力个三二年的,再升一级也不是不可能,那自家就真是与   如今大不一样了!  高兴之余,也越发坚定了要与许夷光和李氏处好关心的心,早知道傅将军有本事有能耐,去没想到能耐到这个地步,也是,那样的出身家世,自己还有那样的功勋,怎能不在他们看来,难比登天的事   ,于他却是易如反掌?   二房的母女两个倒真是有福气有运道的,生生把曾经那般艰难的日子,也过得如今这般红火了。  不过还好,她的瑶丫头嫁得也不差,连日来左家又送了十数个箱笼来,加上之前送来的,都好给瑶丫头凑十几台嫁妆了,就算左家是锦上添花,那也够难得了,等瑶丫头下个月嫁过去了,日子必定差   不了。  许瑶光待许流光几个都出去了,方拉了许夷光的手,轻声道:“二妹妹,我欠你一声‘对不起’,也欠你一声‘谢谢’。那日祖母与二叔出门时,我娘拦了的,可祖母以死相逼,我娘哪还敢拦?只得眼睁睁看   着他们出了门,但立时便打发了人去衙门请我爹……虽说如今事情到底算是暂时解决了,我依然觉得该与你说一声‘对不起’。”  不让许夷光说话,又道:“至于谢谢,却是谢的我爹此番擢升的事,因为我爹擢升了,左家才会越发的尊重我,今日我的及笄礼也才能办得这般的热闹与盛大……到底这世上的人都愿意锦上添花,不是   吗?不过你放心,我心里虽觉着锦上添花不足以称道,却也不会坚辞不受,或是心里不痛快之类,我说过自己要把日子过好的。”   许夷光笑道:“大姐姐这样想就对了,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都不是你能控制的,要紧的是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   许瑶光点点头,没有再说,心里却多少还是有那么几分难受,之前父亲怎么也管不住祖母与二叔似的,如今怎么能管住了?   说到底,还不是之前无利可图,如今有利可图了而已,她虽也是直接的受益者,心里却还是很不是滋味儿,好好儿的一个家,怎么就成这样儿了?不怪二妹妹一心要带着二婶逃离这个家呢!   幸好下个月她就可以也离开这个家,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不多一会儿,又有丫鬟来请许瑶光与许夷光了,“宾客们已经来齐了,大太太请大姑娘与县主这便去前面厅里行礼。”   姐妹两个遂一道去了前面的正厅。   就见厅里早已是宾客满座了,大家都是满脸的笑容,还有隐隐的笙竹声,让厅里十分的热闹。   瞧得许瑶光进来,众人立时都安静了下来,大太太也整肃了脸色,朗声说道:“今日乃小女及笄之日,有劳众位贵客拖步,大驾光临,我们全家上下都感激不尽。”   说完顿了顿,宣布及笄礼正式开始。   许瑶光便款步走进厅里,面朝南,对着众宾客行起揖礼来,行完礼后,坐到了向西的铺了藤席的地面上。   今日的正宾——鄢侍郎夫人,便一脸庄重的上前给许瑶光梳起头来,许夷光是赞者,自然要在一旁帮忙,至于司者,却是左家的二姑娘,也是左泉的胞妹、左夫人的长女。   整场及笄礼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在许瑶光最后换了一身大红底金丝线绣宝相花的通袖袄裙出来给大家团团行礼后,宣告结束。   丁司业夫人立时笑道:“又大一岁了,是真正的大姑娘了。”   鄢侍郎夫人则笑着与一旁的左夫人道:“这般漂亮大气的儿媳妇,您怎么下手就那般快呢?”   左夫人欣慰的看着许瑶光,道:“您也说了,这般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我不下手快些,行吗?”   本来就对许瑶光很是满意,两家的这门亲事,也算是她一力促成的,如今就更是满意了。   亲家老爷这才多久呢,就升了一级,以他的年纪与才干,过几年再升上三品二品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何况许家还有康宁县主与靖南侯府帮衬。  这样的亲家,自家那老不死的,竟还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最后更是把亲事生生给提前了,巴不得许家能勃然大怒之下,把亲事给退了,她好给她儿子再挑一个她自己喜欢的,真是可恶至极,如今看她   还有什么话说!   想着,见许夷光与许瑶光一副要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心里就更是熨帖了。  明明康宁县主就与本家还很要好吗,就算靖南侯府下小定是下去县主府,而不是下在许家的,那也不能说明康宁县主就真与本家不好了啊,如今事实也摆在眼前了,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儿媳还真是娶对了! 第493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因为亲眼目睹了许夷光是如何为许瑶光捧场,又是如何与许家几个姑娘要好的,生出了与左夫人一样想法的宾客,还真是不在少数。   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还有人窃窃私语的:“不是说康宁县主与本家已经势同水火了吗,如今瞧着不像啊?”   “是啊,瞧着是不像,可靖南侯府把小定礼下到了康宁县主御赐的府邸上,也是事实,这可是婚姻大事,总不能也不回本家办吧?怕就是有问题。”   “您也说那是御赐的府邸了,当然是在御赐的宅邸办喜事更风光啊!”   “总归与咱们干系都不大,只瞧着便是了……大不了,将来送两份礼,两边都不得罪也就是了,反正康宁县主年纪还小,出嫁也还早呢……”   “嗯,这话很是,谁知道许大人什么时候又升官了呢?”   许夷光自不知道众宾客都在议论她,便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她在许家用过午宴后,便告辞了。   大太太与三太太苦留了她一番,都被她以‘的确还有事’为由拒绝了。  还是许瑶光与许流光劝各自的娘别再强人所难,许夷光忙是众所周知的,妯娌两个方满心遗憾的放许夷光走了,尤其三太太更是遗憾,还说趁此机会与许夷光好生联络一下感情呢,谁知道到头来连话   儿都没好生说上。   许夷光却是真个有事,倒不只是敷衍大太太与三太太的,出了许府,她便坐车径自去了九芝堂。   据承恩侯太夫人说来,方皇后按她说的法子试了这段时间以来,虽然睡眠稍稍转好了一些,情绪却仍是十分不稳定,激动起来时,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要自残,让她想想法子。   许夷光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入宫一趟并不容易,承恩侯太夫人也不敢让她时常入宫,不然让人怀疑方皇后病了,如何是好?可她不能亲眼看一看方皇后的情况,不能把自己想问的都问出来,全靠承恩侯太夫人两边传话,自然   只能事倍功半。  所以前几日就与汪思邈商量好,只能试一试催眠了,只是她从来没单独试过给人催眠,对方还是方皇后那样尊贵的人,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后果不堪设想……是以连日来,许夷光都在抓紧一切时间练习   。   到了晚间,许夷光满身疲惫的回到家中时,就见李氏正与吴妈妈列送去碾伯所的年货单子,一见她回来,便道:“敏敏,我已把单子初步列好了,你回头瞧瞧有没有地方需要添减的啊。”  许夷光闻言,道:“如今家里每月都有固定的进项,根本吃用不完,娘自己拿主意就好了,只是一点,千万别想着省钱,务必丰足些,也好让外祖母与舅舅们能过个好年,我争取明年,就能让他们回京   ,与娘过一个团圆年。”  “我就知道你会让我千万别想着省钱。”李氏笑着摇头,“放心吧,我比照去年的例加厚了两成的,足够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过个丰足年了,至于团圆年,若明年能过上,当然就最好,若明年不行了,又等   后年便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她比去年的例不但没有加厚,反而减薄了两分,之所以让许夷光看,就是知道她不会看,故意这般说的。   女儿最迟后年就要出嫁了,哪怕后年她年纪也还偏小,她十分不舍,可熠之都多大的年纪了,别人像他这么大,都是孩子的爹了,总不能一直让他干等着吧?  何况勋贵人家的做派她约莫还是听说过的,爷儿们成亲前都会放两个人在屋里服侍,她倒是信得过熠之,但如果靖南侯太夫人坚持要熠之收人,她除了干看着,又能怎么样呢?惟有早些让敏敏嫁过去   ,看能不能让靖南侯太夫人先别放人,再不然,也别弄出庶长子庶长女什么的来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给女儿攒嫁妆,还得尽可能攒得丰足一些,以免届时手忙脚乱,惹人笑话儿,今年也只能委屈一下母亲和哥哥们了,好在纵减薄了两分,也比前年及之前都厚,想来母亲与哥哥们会体   谅她的。   许夷光听得李氏说加厚了两成的,也就不再多说,回房梳洗换衣裳去了。   两日后,许夷光随承恩侯太夫人又进了一次宫。   方皇后在华美的衣裳和妆容的衬托下,仍是看不出气色好与不好,不过眼圈下的青影倒是淡了些。   许夷光行过礼后,便给她诊起脉来,她的脉象却仍是一样的虚浮无力,看来果然病况并没得到多大的改善。   小声问了贴身嬷嬷一些情况后,许夷光试探着问起方皇后来:“娘娘,要不要臣女服侍您睡一会儿?臣女会在您睡觉的过程中,进行一些治疗,您醒来后,心里应当能好受许多,娘娘愿意试一试吗?”  方皇后如今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沉声道:“睡一觉就能好受许多吗?之前你也说只要本宫持之以恒,定能有所好转,可本宫按你说的,每日的饮食全部有鱼类有粗粮,睡前喝牛奶,心情不好时吃甜食,每日还早晚都学一趟太极拳与五禽戏,依然没有什么好转,你是不是根本就在糊弄本宫?这会儿说的什么睡一觉就能好受许多,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大白日的,本宫怎么可能睡得着?你到底会不会治,   会治就给本宫下猛药,不会治就到此为止,本宫再找他人便是。”   许夷光心里一紧,忙恭声道:“娘娘还请相信臣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成水自然也非一日之功……臣女能让娘娘睡着,娘娘就试一试,好吗?”   说完看了一眼承恩侯太夫人,承恩侯太夫人便忙也道:“是啊,娘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您就试一试吧,试过之后,没有效果,咱们又再说呀。”   方皇后闻言,沉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总算点了头:“那本宫就试一试,若还是没用,以后康宁你也不用再来了。”   于是一行人都进了方皇后的寝殿。  许夷光见方皇后一身繁复的衣妆,这样催眠自然是不成的,遂低声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能让娘娘只着中衣吗?殿内这般温暖,也凉不着的。” 第494章 催眠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便又上前低声劝起方皇后来,总算让方皇后同意卸妆更衣了。  于是待方皇后卸下妆容,只着一身中衣后,许夷光总算能看到她真正的气色了,灰败、苍老、憔悴……比没卸妆前,至少老上七八岁,人也瘦得吓人,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将那些繁复沉重的皇后礼   服和首饰撑起来的。   也就不怪她已经好长时间都让皇上来凤仪殿,也是由宫人服侍了,单她这幅样子,也不敢让皇上看了去啊!   许夷光震惊之间,承恩侯太夫人已哭了起来:“娘娘,您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都是我不好,我不配做母亲,竟连娘娘瘦成了这样都不知道,早知道、早知道……”   却是‘早知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们何尝有旁的选择了,男人与皇权决定的事,岂是她们闺阁女流能改变的?   方皇后倒是神色不变,只漠然的吩咐许夷光:“时间紧急,你要试就快试。”   许夷光忙应了:“是,娘娘。”  四下看了一圈,见靠窗的熏笼有一张贵妃榻,也不请方皇后去床上躺着,而是直接去了贵妃榻上靠着,然后请承恩侯太夫人与方皇后的贴身嬷嬷稍稍回避几步后,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条长长的金链   子,下面坠了个圆形的玉佩。  方皇后一直喜怒莫辨的看着许夷光,直到许夷光将那条金链子放到她面前,一面小弧度的摆动着,一面用清缓的声音与她说:“娘娘,您现在看着我的坠子……您很困,很想睡觉对吗?那就放心的睡吧   ,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好了……放心的睡吧,睡吧……”   一开始方皇后还觉得可笑,这就是她的法子吗?   但念头才闪过,她已觉得自己犯困了,渐渐眼皮更是控制不住的黏合到一起,怎么也睁不开,直至彻底失去意识,陷入了沉睡当中。   许夷光这才转头招了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过来。   二人瞧得方皇后这么快就真睡着了,都是大吃一惊,尤其那贴身嬷嬷,惊讶之外,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娘娘时常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入睡,还睡不安稳,怎么今儿竟?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本来与方皇后一样,对许夷光也不抱希望的,霎时又升起了几分希望来。  许夷光示意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坐了,方低声问起方皇后话来:“娘娘,您瞧着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是在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呢?说出来,您心里就能好受些,尽管说出来吧,这里没有其他人,   您完全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您心里就舒服了,说吧……”   看得一旁的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让娘娘睡觉吗?   再说娘娘都睡着了,还能回答她的问题吗?  不想方皇后还真就回答起许夷光的问题来:“我的孩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查,都查不到凶手是谁,不能为他报仇雪恨……孩子的父亲却不但不伤心难过,与我同仇敌忾,反倒左一个小老婆又   一个小老婆的收,若我的孩子如今还活着,他好些小老婆的年纪还没儿子的大……”  “他还左一个庶子又一个庶子的添,一个个儿都嘴上叫着我‘母后’,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可恨呢?我不能哭不能妒,每个深夜都痛不欲生,可我痛不欲生时,他却正抱着小老   婆风流快活……”  “我心情怎么好得起来,我都恨死他,恨死所有人了我……若他没有当上皇上,我的孩子就不会死,如今我指不定都已经抱孙子了,若他不是有那么多小老婆,他把她们都纵上天了,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他连自己的嫡长子都护不住,护不住就算了,还给不了自己枉死的嫡长子一个公道……都是他的错,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拉拉杂杂的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更是崩溃一般的大哭起来,那种即使睡着了也控制不住的激动与撕心裂肺,看得人是胆战心惊。   也急得贴身嬷嬷忙起身跑出去进一步的清场去了,这些话,可万万不能再让第四个人听见,否则一旦传出了一丝半点的风声去,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方皇后仍哭得撕心裂肺的。  看得一旁承恩侯太夫人跟着哭个不住之余,又禁不住心疼与担心,忙哽声问许夷光:“夷丫头,娘娘这样大哭,行吗?不会伤身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不,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当年大   皇子去时,她也没有这样过,我实在担心……”  许夷光低声道:“太夫人别担心,正是因为娘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才越要让她把心里积年的郁气都哭出来,‘过刚易折’这句话,太夫人一定听说过……若娘娘不是这般刚强,反而不说人前,至少在人后   能时不时的发泄一下,只怕她也不会成今日这般模样。”  承恩侯太夫人哽声道:“可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怎么可能想发泄时就发泄?那些话,她也轻易不敢对着谁说出来啊,她又自来严于律己,待自己比谁都苛刻……也是怪老侯爷走得太早,我们方家又   人丁太单薄了,给不了她什么帮衬,让她只能在宫里孤军奋战,一丝半点的差错都不敢出,以致终于让自己变成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许夷光没有再说话。   连承恩侯太夫人做亲娘的,方皇后都没在她面前这样哭过,自然更别提在她跟前儿服侍的人面前了。   她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副在任何人面前,都高贵大气,凤仪天成,无坚不摧的样子,可她显然忘了,她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苦,会有朝一日忍无可忍的人。   于是那些被她强自压下的苦和痛,强自咽下的血和泪,也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她心里装着,发酵着,终于酿成了一剂最狠的毒,慢慢的侵入到她的五脏六腑,眼看着就要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掉了!   所以皇后又如何呢,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许夷光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流了满脸的泪…… 第495章 漫长的过程   方皇后撕心裂肺的大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渐渐平静了下来,毕竟哭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许夷光这才上前,低声与她说道:“娘娘累了吗?累了就安心的睡吧,睡醒了便一切都好了,睡吧……”   方皇后闻言,就越发的平静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安详起来,这会儿才真是睡着了。  许夷光方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您今晚能留宿宫中吗,我得知道娘娘醒来后是什么情形,有没有好转才成,以便下一次的治疗,而且您也好侧面的宽解劝慰一下娘娘,让她看到希望,而不是再   一味的钻牛角尖,这事儿除了您做,谁都不合适。”  承恩侯太夫人道:“我留下倒是不难,只说娘娘舍不得我,留我住下了,打发个人去与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说一声,也就没问题了,可我转述的情形,怎么也没有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得直接有效,要   不夷丫头,你今晚上也留下吧?”   许夷光微蹙眉头道:“我一个外人,怕是不方便留下吧?而且我若是留下,万一有心人据此瞧出了什么端倪来,如何是好?”  以方皇后的性子,醒来后势必要问她睡着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的,她的脆弱与怨恨对着自己的亲娘和服侍了几十年的贴身嬷嬷展现了没什么,对着她一个外人,却难免彼此都不自在,倒不如提前避   开了的好。   再说她也放心不下李氏一个人在家。   承恩侯太夫人就不说话了。  她如今固然迫不及待的想治好女儿,不忍她再那般痛苦,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考虑,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女儿病了,还病得很重,后果将不堪设想,——高处不胜寒固然有别人不知道的苦,可若从高处忽   然掉入了泥淖里,却只会比在高处更糟糕千百倍!   相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许夷光方又低声道:“太夫人,我已经在凤仪宫中待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出去了,您记得半个时辰后叫醒皇后娘娘。”   承恩侯太夫人讶然道:“难得娘娘能睡一个好觉,为什么要叫醒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自己醒来不好么?”   许夷光摇头道:“嗯,是不好,不叫醒娘娘,她便有可能一直睡下去,于身体不会有好处,不过经过方才那番发泄后,娘娘今晚上应当能睡得好些了,太夫人只管放心吧。”   承恩侯太夫人这才道:“那我半个时辰后叫醒她吧。”   一面扬声叫了方皇后的贴身嬷嬷进来:“安排两个人好生送县主出宫去,我今晚就不出去了,再打发个人去与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说一声。”  贴身嬷嬷忙应了,看了一眼方皇后,见她睡得一脸的安详,这可是好久好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形了,而且她们三个人在屋里又是说话又是走动的,不比平时娘娘睡觉时,决不能有任何的声音,竟也   没惊醒娘娘,这更是近乎不可思议的事。   再对上许夷光时,无形中便又多了几分由衷的谦恭与敬重:“县主,请随老奴出去吧。”   许夷光便欠身与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随贴身嬷嬷出去了。   待稍后出了宫后,她回到自己家中,换了衣裳,便又坐了车直奔九芝堂。   许夷光并不能确定方皇后醒来后,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若是能好转,她就得尽快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治疗,反之,若是不能好转,她又该要如何来补救?   她没有任何的医书文献可查,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谈,唯一能依靠与学习的,也就是汪师叔了。  想着,不免又想到了方皇后睡梦中时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那些话,任谁听了一句半句去,都足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偏自己还听了个全场……可千万别因此留下什么后患,甚至为自己惹来杀身   之祸才好啊!  汪思邈听完许夷光转述方皇后被催眠后的情形,道:“能把心里的郁气都吐出来,那便大有希望了,不过最好三日后再来一次催眠,之前说的那些个纾解的法子,也不能停,再是大有希望,这也是一个   漫长的过程啊。”   许夷光点点头,“只要有希望,漫长些便漫长些吧,不过师叔,一定得三日后又来一次催眠,时间不能往后推些吗?”   说着与汪思邈对视了一眼。   师叔侄两个其实早已是心照不宣,汪思邈知道许夷光的病人就是当朝的皇后,许夷光也知道汪思邈早已猜到了她这个病人就是方皇后,只彼此都知道不能说而已。   汪思邈道:“敏敏,打铁要趁热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能别推迟,还是别推迟的好。”   许夷光就不说话了。   她已经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都知道了,若能治好方皇后,当然皆大欢喜,没有人会跟她计较什么,可若不能治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便谁也说不好了。   人在盛怒之下,难免会失去理智,何况她还知道了那么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了……攸关自己乃至自己所在乎之人的身家性命,许夷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所以,还是尽量把下次治疗的时间,安排在三日后吧,至于会不会引来有心人怀疑方皇后病了,她便暂时顾不得,也的确管不了了,且由承恩侯太夫人去操心吧,她只能尽自己一个为医者的本分。   晚间回到家后,李氏趁饭后母女两个吃茶,跟前儿只有吴妈妈服侍时,皱眉低声问起许夷光来:“敏敏,才这么短的时间,你便进了宫两次,见了皇后娘娘两次,真个没有什么事儿吗?”   她真是越想就越觉得有问题,越想就越觉得不安。   许夷光心里一紧,嘴上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皇后娘娘喜欢我,指名要见我,我难倒还能说不去不成?娘就别胡思乱想了。”   心里很是后悔当初一脚踏进了是非圈里。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从方皇后为她请封了县主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了,那日承恩侯太夫人更是一见她便开门见山把什么都说了,她就更没有退缩与拒绝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96章 好转   将李氏暂时哄过去后,许夷光便回自己院里去了。   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了,晚间尤其冷,许夷光走在回廊里,不免又想到了傅御,他说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如今半个月就要到了,他这两日能回来吗?   真是好想他,好想立刻见到他啊,就算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担忧与不安告诉他,能看到他的人,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也一定能心安不少。   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也在想他?   远在河北辖下某个驿站的傅御忽然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旁丁卯听了忙道:“爷怕是着凉了,我让厨房的人立时给爷熬姜汤去。您也是,这么冷的天儿了,但凡出门,大氅能离身吗?”   傅御却是笑起来:“我不冷,打喷嚏也不是着凉了,是敏敏在想我呢。”   不过才分开了十几日而已,他却觉着分开了好几年似的,以后除非必须他亲自出京办的差事,其他差事他都能推则推吧。   丁卯就翻了个白眼儿,“县主要是知道您出门不穿大氅,不骂您就是好的了,还想您呢,您倒是想得挺美!”   傅御斜他一眼,道:“就算是骂我,至少我也有人骂啊,总比你连骂都没人骂的强。”   “……”丁卯只觉胸口中了一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自家爷的嘴巴,怎么越发的毒了,县主知道吗?   承恩侯太夫人次日一早出了宫后,连家都顾不得先回,径自便在县主府下了车,要见许夷光。   得亏许夷光昨夜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今儿自然起迟了,还没来得及去九芝堂,不然承恩侯太夫人少不得要扑个空了。   在花厅里受过李氏和许夷光的礼后,承恩侯太夫人便趁李氏不注意,冲许夷光使了个颜色。   许夷光会意,因笑着与李氏道:“娘,太夫人难得来我们家,万不能怠慢了,您要不亲自瞧着她们沏茶准备果点去?”   李氏一看就知道女儿与承恩侯太夫人分明是单独有话说,笑着应了,与承恩侯太夫人说了一句:“那您老人家稍坐片刻,我很快便回来陪您老说话儿。”   屈膝出去了,还不忘把服侍的人都带走,只留了吴妈妈远远的服侍着。  承恩侯太夫人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再也不掩饰喜悦的与许夷光道:“夷丫头,皇后娘娘昨儿醒来后,说自己浑身好久都没那么轻松过了,也能吃得下东西,睡得着觉了……好孩子,这都是你的功劳,我   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许夷光闻言,松了一口长气,只要催眠有效,方皇后的情况有所好转就好,忙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都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我悬了一夜的心,就怕起不到预期的效果,如今听太夫人这般说了,悬   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原地去了。”   承恩侯太夫人笑道:“我昨儿在叫醒娘娘之前,何尝不是一直悬着心的?总算如今能看见希望了,对了,夷丫头,下次给娘娘治疗大概是什么时候,我得提前安排一下才是。”   许夷光没有先回答承恩侯太夫人的问题,反而问道:“敢问太夫人,昨儿娘娘醒来后,问了她睡着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若是让娘娘都知道了,只怕下一次,娘娘便不会同意催眠了。”  承恩侯太夫人忙道:“娘娘的确问了的,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只说她大哭了一场,她的贴身嬷嬷我也叮嘱过了,决不能告诉她她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娘娘反而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再给她治疗合适?她如   今很有希望与信心了。”  知女莫若母,承恩侯太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又自律得堪称可怕,若是让她知道她梦里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就算明知于自己的病情有   益,只怕她也不会同意进一步的治疗了。   那岂非前功尽弃,反倒多了一个人知道她的病情?倒不如趁此机会,把她的病给根治了的好,她可才四十来岁,至少也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好活呢,难道余生也活在痛苦与煎熬里不成?   所以承恩侯太夫人不但自己不打算说,还严词敲打了方皇后的贴身嬷嬷,让后者也一个字不许多说。   许夷光心下便又松快了几分,道:“打铁趁热,最好大后日又给娘娘治疗一次,就是太夫人和我进宫得这般频繁,实在让人没法儿不动疑,若是娘娘能出宫来,就太好了……”  承恩侯太夫人苦笑起来:“娘娘想要出宫,谈何容易,而且人多口杂的,反倒更冒险,倒不如仍在凤仪宫的好,至少凤仪宫的人,全是信得过的,夷丫头,你就别想旁的了,只管想怎么治好娘娘吧,旁   的我来想办法,车到上前总能有路的!”   许夷光点头应了:“嗯,那我和太夫人就各司其职,分头行动吧,早些让娘娘大愈了,我们也能早些心安。”   承恩侯太夫人握了许夷光的手:“好孩子,若你此番能治愈娘娘,你放心,有我们承恩侯府一日,你就一日是我们方家的大恩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   许夷光仍是那句话:“太夫人别这么说,这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心里则想着,‘永远记住她的恩德’什么的,她并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能过得好,自己在乎的人也都能过得好,便于愿足矣。   到了大后日,许夷光再次随承恩侯太夫人进了宫,同行的还有承恩侯夫人与宝哥儿。  这次承恩侯太夫人打的旗号是,方皇后想念宝哥儿了,只是宝哥儿年纪小身子弱,如今天气又冷,怕他坐车颠着了冻着了,正好皇后娘娘喜欢康宁县主,看她就跟自己的女儿似的,索性让康宁县主一   道走一趟,也可以给宝哥儿保个驾护个航什么的,倒是一举多得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回,方皇后的气色就比上次要好得多了,上好脂粉与华美衣妆妆点出来的好气色,与人因为身体好心情佳,而自然而然带出来的好气色,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第497章 打探   因时间紧急,方皇后看了一回宝哥儿后,便让人带了他和承恩侯夫人去偏殿歇着,自己则带着许夷光和承恩侯太夫人,进了自己的寝殿去。   有了上次催眠成功的经历后,这次因为方皇后更是全身心的配合,就更容易了,很快她便在许夷光的指令下睡熟了,并再次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痛骂的人除了皇上和妃嫔们,又多了老承恩侯,骂他:“打着中兴家族的旗号,将我嫁给了皇上,要中兴家族又何止这一条路?嫁给旁的世家子弟不是一样么,说到底还不是嫁给皇上利益最大……弄得我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连与自己的母亲,都一个字都不敢说,因为说了也是没用的,反倒让母亲难过,若是旁的世家子弟,娘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受委屈,怎么也要   替我出头的,可换了皇室,谁敢替我出头……父亲,你害了我一辈子啊……”   承恩侯太夫人在一旁听得是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想过女儿心里竟是一直怨着亡夫的,可她也没有怨错,若亡夫当年早早就将她许给了旁的世家子弟,她的确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苦,寻常女婿对女儿不好了,她当娘的可以上门理论,替女儿撑   腰去,对着一个皇帝女婿,她连岳母的架子都摆不起来了,更何况其他?   许夷光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儿子早早没了,心里又一直怨恨着自己的夫君与父亲,等同于生命里三个最重要的男人,带给方皇后的,都只有伤痛与怨恨,她怎能不累积一肚子的郁气呢?   只盼她真能慢慢的好起来,她自己轻松,旁人也安心吧。   到了时间,许夷光再次让方皇后的贴身嬷嬷给安排两个可靠的宫人,送出了凤仪宫去,再一路往宫门外送。  至于承恩侯太夫人,因为放心不下方皇后,带着儿媳和孙子,再次留宿在了凤仪宫,也顾不得去管旁人会怎么想了,好歹她女儿也是一国之后,六宫之主,她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娘、皇上的岳母,难道   连这么点儿小小的特权都没有了?   可方皇后就算再是尊贵,再是比旁的妃嫔有特权,她这样频繁的召自己的母亲进宫,还每次都带了许夷光这个外人,偏偏这个外人还是个大夫,这一行径依然会让人动疑。   只不过有些人将怀疑埋在了心里,有些人却选择求证罢了,譬如靖南侯太夫人。   所以许夷光下午便在九芝堂,见到了奉靖南侯太夫人之命来请她的两个嬷嬷。  二人都是一脸的殷勤,给许夷光行了礼后,便赔笑说起来意来:“许是连日来天气变化,太夫人竟不慎染了风寒,太医瞧过开了方子后,仍是不见好转,这才打发了奴婢来禀告县主,看县主明日得不得   闲过府一趟,给太夫人诊个脉?”  许夷光心里一阵哂笑,早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嘴上却笑道:“给太夫人诊脉,自然是随时都有空的,要不,我这就随二位嬷嬷过府去?毕竟病情如军情,片刻也   等不得。”   二人闻言,忙笑道:“县主忙碌是众所周知的,倒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就明日吧,明日一早奴婢们便去府上接县主去,未知县主意下如何?”   许夷光能意下如何,自然只能应下:“那就有劳二位嬷嬷了。”然后端了茶。   等晚间回到家,用过晚膳陪着李氏说了一会儿话,回到自己房里梳洗躺下后,才再不掩饰自己情绪的皱起了眉头。   靖南侯太夫人明儿会问她什么,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可她既答应了承恩侯太夫人的,自然不能据实以告,兹事体大,她也不敢说实话,那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将靖南侯太夫人给糊弄过去呢?  关键就算表面能将靖南侯太夫人给糊弄过去,她心里必定也是不信她的话的,本来她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更从来没有爱屋及乌过了,再见到她竟这般的不听话、不识抬举,想也知道只会更生气,更   不待见她,回头左右为难的,还不是傅御么,——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嘛!   心里烦躁归烦躁,次日用过早膳后,一身见客衣妆的许夷光还是带着小寒,坐上了靖南侯府来接她的马车。   一时到得靖南侯府,早有甘氏领着人接在二门外了,瞧得许夷光下车,便忙笑着上前屈膝行礼:“县主可算是来了,才太夫人还念叨着您怎么还没到呢。”   许夷光还了她半礼,应酬了两句:“大冷的天儿,有劳大奶奶拖步了,其实大奶奶随便打发个人来迎迎我也是一样的。”   便与甘氏一道往里走去,很快便抵达了靖南侯太夫人的院子。   倒是一进屋就闻见了一阵药味儿,再看榻上的靖南侯太夫人,也的确一脸的病容……许夷光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看来靖南侯太夫人深谙演戏就要演全套的道理啊。   念头闪过,许夷光已屈膝福了下去:“夷光见过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忙虚弱的吩咐甘氏和一旁的傅姝:“还不快把县主搀起来?都是一家人,就别拘这些个俗礼了,没的白生分了。外边儿很冷吧?快坐下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   许夷光忙笑道:“多谢太夫人关心,我不冷,还是先给您老诊脉是正经,不然我也不能安心的吃茶啊。”   靖南侯太夫人顿了顿,笑道:“那好吧,就先诊脉吧……大夫人,你先带着大家都出去吧,屋里这么多人,看得我眼晕不说,也影响夷光诊脉。”   一旁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让人不知道她正想什么的靖南侯夫人闻言,便屈膝应了“是”,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总算看起来宽敞多了,许夷光也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多了,上前凝神给靖南侯太夫人诊起脉来,待两只手都诊完后,方笑道:“太夫人只是稍感风寒,并不打紧,只是风寒这东西,怎么着都得六七日才能好的,所以太夫人才会吃了太医的药,也不见好转,我待会儿也给您开一张方子吧,您吃上两日,应当就能痊愈了。” 第498章 兜圈子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就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太医其实也说的是不打紧,可我好几日都不见好,难免胡思乱想,这上了年纪的人,谁能不惜命呢?如今听你也这么说,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笑道:“您身体好着呢,再活二三十年,等着抱玄孙子都是没问题的,就尽管放心吧。”  “再活二三十年?”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起来,“那岂不是活成老妖精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侯爷与宫里娘娘,还未必能再活二三十年呢,何况我老婆子了,不过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福泽绵长,再活二   三十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许夷光心里一“咯噔”,不防靖南侯太夫人竟是这么快便直接引出了主题来。   几不可见的吸了一口气,方笑道:“不但皇后娘娘,太夫人与侯爷还有贤妃娘娘,都是有大福气的人,自然再活二三十年,都是没问题的……我先给太夫人把方子开了可好?”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不急,再怎么着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倒是我听说你近来时常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莫不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传你进宫是为治病不成?那可就不是小事,而是整个大周的   大事了,可千万马虎不得啊。”   哼,与她兜圈子装糊涂,那她就让她的圈子再兜不下去,糊涂也再装不下去!  许夷光却是神色不变,只讶声道:“太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啊,传我进宫是为了问我推广剖腹产手术的事。您也知道,这事儿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一力担来的,难免上心些,就怕   让皇上失望,可素日都靠着承恩侯太夫人进宫时两边儿传话,难免有些不尽不到之处,这才会一连传了我几次进宫的。”   “真的?”  可惜靖南侯太夫人摆明了不信,只淡笑道:“皇后娘娘再是上心,也不至于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传你进宫三次才是,何况承恩侯太夫人还两度留宿凤仪宫,就更是有问题了……丫头,你没说实话儿呀,   可我又不是旁人,如今咱们两家小定都下了,你便是如今叫我一声‘娘’,也是叫得的了,有什么可瞒着我的呢,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  许夷光仍是笑容不变,“我怎么会信不过您老人家,可我说的就是实话儿啊,皇后娘娘就承恩侯太夫人与承恩侯两个骨肉至亲,与承恩侯太夫人母女感情深厚,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如今添了小侄儿,皇   后娘娘疼爱侄儿,想多了解一下侄儿的情况,多看看小家伙儿,就更是人之常情了啊。”   “是吗?”靖南侯太夫人不笑了,“这么说来,你今儿是无论如何,都打定主意不会与我说实话了?”   就一句话的事,竟然也不肯与她说实话,还能指望她什么,她以为他们靖南侯府这样的人家,最终会同意她区区一个出身卑微的医女进门,又是为的什么?   不怪娘娘生气了,她这会儿也生气得恨不能一掌拍死了她才好!   许夷光攥紧拳头,强笑道:“我已经与太夫人说了实话呀……”  话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已又笑起来,打断她道:“倒是我强人所难了,你是个多有原则,多有责任心与医者父母心的人,我和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让你违背诺言,的确太难了。那这样吧,我问你话,   你只想轻轻点一下头,或是摇一下头,就可以了,一个字也不用说,那便不算违背诺言了,好不好?”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好孩子,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会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做到知己知彼,有备无患而已……御儿是我三十七岁时,才得来的幼子,毫不夸张的说,当真是挣命才生下来他的,我难道会不想他好不成?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到比我更盼着他好的人了,可只有宫里娘娘与五殿下好了,侯府好了,他才能更好,你也才能更好呀,你说是   不是这个道理?”   许夷光淡声道:“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我真的没有欺瞒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笑容冷了一下,继续笑道:“你是不是因为当初我不同意你和御儿的事,至今还怨着我呢?可我那时候不同意,都是因为并不知道你的好,想给御儿最好的,你们之间也差着辈分,我   怕世人会非议你们……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等过几年你做了母亲,自然也就能明白我的心了。”   这话叫许夷光如何接?   可又不能不接,只得笑道:“我可能怎么怨太夫人,您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太夫人言重了。”  靖南侯太夫人立刻欣慰的接道:“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好啊……皇后娘娘不是看病,那难道竟是,求子不成?说来皇后娘娘年纪也不算大,我生御儿时,就正是这个年纪,你医术又高明,倒是不怪皇后娘   娘多年后又生出了希望来,那如果真能成功,皇上可就又能添一位最尊贵的嫡皇子了。”   难道,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是以为方皇后想求子,惟恐她再生下嫡皇子来不成?   许夷光忙摇头道:“皇后娘娘没有求子,太夫人多心了。”   本来就只是有一分怀疑方皇后是求子,有九分是怀疑其他的,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靖南侯太夫人暗暗冷笑,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多心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是求子,那就是皇后娘娘凤体真个有恙了?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本就够忙够累了,如今凤体再抱恙,岂非要   不了几日,就得吃不消了?得有人替皇后娘娘分忧解劳才是啊。”   所以兜了这么大个圈子,都是为的方皇后手里的权利?   说来贤妃在后宫仅次于方皇后,理当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只可惜方皇后实在太过能干,大情小事都一把抓,还全部井井有条的,贤妃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也就不怪她巴不得方皇后生病了。  方皇后病了,她自然也就凸显出来,五皇子身份也将比三四皇子更尊贵了。 第499章 不强求   可方皇后若连手里的权利都没有了,她这个无子色衰的皇后还能剩下什么,谁又还会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更不必说承恩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还要她照拂了。   贤妃至于这般的咄咄逼人吗?五皇子的胜面本来就已够大了不是吗?把方皇后逼急了,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许夷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强道:“若皇后娘娘凤体真个抱恙,倒是的确需要有人替皇后娘娘分忧解劳才是,可皇后娘娘凤体如何,我实在不知,皇后娘娘召我进宫,是问事情、说话儿解闷儿的,得问   专给皇后娘娘请脉的太医们才知道了。”   很想末了加一句‘要不太夫人问问太医们去?’的,想着傅御,到底忍住了。   但另一句话没忍住,“再一点,皇后娘娘虽喜欢我,到底我如今也已算是傅家的人了,皇后娘娘如何敢让我与她诊脉?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吗,还请太夫人明鉴。”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一个字也不信她的。   更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许夷光还是油盐不进,之前娘娘找她时,她不肯帮娘娘分忧还能说名分未定,她不敢贸然出手,怕出了手到头来有个什么事,她什么都得不着。  可如今名分都定了小定也下了,她竟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半点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半点不为靖南侯府的立场和利益考虑,也半点身为靖南侯府的人的自觉都没有,她是不是以为有皇上赐   婚,她也将傅御的心抓得死死的,她就进定他们侯府的门,以后也谁都奈何不得她了?!   靖南侯太夫人再也控制不住的黑了脸,冷笑道:“既然康宁县主信不过我老婆子,半句实话都没有,我也不强求了。我也不耽误康宁县主宝贵的时间了,送客!”   服侍在她床前的一个嬷嬷,便屈膝应了“是”,上前对着许夷光做了个“请”的手势:“县主请吧。”   许夷光与这个嬷嬷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她是靖南侯太夫人的心腹之一,也不多说,屈膝行了个礼,说了一句:“那太夫人好生保养身体,明儿您得了闲,我再过府来给您请安。”   起身随那嬷嬷出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出去了,方一把将窗前桌上的药碗给拂到了地上去,恨声道:“好个目中无人,油盐不进的贱丫头,如今是还没进门,就敢这般的嚣张,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等明儿进了门,岂非越发要狂到天上去了?就该让傅御那个鬼迷心窍的东西看一看,他为之着迷得不惜一再的忤逆我,甚至差点儿叔侄相残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心里又到底有没有他的,哼,他倒是把人家当宝,人家却   当他草都不如!”  旁边赵妈妈知道她气得狠了,一脸同仇敌忾的道:“可不是吗,就没见过这般油盐不进的,难道不知道只有娘娘和五殿下好了,侯府才能更好,四老爷才能更好,她也才能更好吗?却一心反去抱皇后娘   娘和承恩侯府的大腿,什么意思!”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她娘家有等于没有,别说给她助力了,不拖她后腿就是好的了,自然时刻想着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靠山了。毕竟咱们靖南侯府又不是那寒门祚户,她就算有夫君的宠爱,短时间内也是别想站稳脚跟的,更别提是个女人都会有色衰爱驰的那一日了,若能把皇后和承恩侯府哄高兴了,一直当她的靠山,咱们府里岂非人人都得让她三分了?她那县主,不就是哄好了   承恩侯太夫人与皇后,得来的吗?已经尝到甜头了,自然更不会轻易放弃了。”   赵妈妈一想,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忙道:“那太夫人,她不肯听话,不肯配合,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岂止是不听话不配合,简直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若不是御赐的亲事,她明儿就给退了去!   靖南侯太夫人余怒未消,道:“傅御不是过两日就要回来了吗?让傅御与她说去,对着我们她一句实话没有,对着傅御,她总肯说了吧?若是对着傅御,她也这般的信守承诺,我就真个服了她!”   赵妈妈笑起来:“对着四老爷,她必定肯说的。”  靖南侯太夫人冷哼道:“那是自然,傅御是她全部的依靠,她那么奸猾的,会不知道这个理儿吗?我倒是巴不得她仍什么都不肯说才好呢,也让好傅御亲眼瞧瞧他喜爱的是个什么东西,指不定不到成亲   ,两个人就已先分崩离析了!”   那就真是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了!  赵妈妈笑道:“她不敢不说的,四老爷有多敬重娘娘这个大姐,她会不知道么?再说又不是让她去上刀山下油锅,不过是向她求证一下皇后娘娘是不是真个病了而已,就一句话的事儿,她省得厉害关系   的。等她与四老爷说了后,既开了头,后面再想让她听话配合,自然就更容易,咱们娘娘的皇贵妃之位,也自然跑不了了。”   靖南侯太夫人沉声道:“希望如此吧,总归三五日的,也是急不来的,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才是。”  心里倒是至少现下不敢想让方皇后“病重不治”这样的好事,只敢想一想能不能找到机会,让方皇后病上一阵子,让贤妃先得了代掌六宫的权利,回头再设法儿推她一把,坐上皇贵妃的位子,那五皇子   便也算是嫡子了,自然其他所有皇子都比不得了。   这也是贤妃想的,皇后之位她并不敢想。  让她冒险为他人做嫁衣,更不可能,能找机会坐上皇贵妃的宝座,她已经很满足了,倒是没想到许二那个她万分不待见的未来弟媳,这么快便起到作用,把现成的机会送到她面前了,那就多留她一些   时日又何妨?   以后再一并算总账也就是了!   许夷光坐车出了靖南侯府后,脸才沉了下来。  唬得一旁的小寒不敢说话儿,又担心是不是靖南侯太夫人给了她什么气受,只能在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去把情况禀了太太,让太太劝一劝县主吧。 第500章 匹夫无罪   不想回到家中,承恩侯太夫人已经在等着许夷光了。   许夷光少不得打点起精神去花厅见承恩侯太夫人,又问了方皇后的情形,得知她昨夜竟一觉睡到了天明,心情总算松快了几分。   承恩侯太夫人拉着许夷光的手,说了一大通感激的话后,方问道:“夷丫头,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为娘娘治疗第三次呢?总共还要治疗多少次,娘娘才能痊愈?”   许夷光默了默,道:“最好还是三日后,后面还至少需要治疗五六次,才能算是将这一阶段的治疗暂时告一个段落,至于后续的治疗,还得根据皇后娘娘实际的情况来判定。”   承恩侯太夫人闻言,就笑不出来了:“半个月一次都不行,对吗?那更别说一个月一次了……听说你婆婆病了,你才去侯府给她诊脉去了?她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不是说的靖南侯太夫人,而是说的‘你婆婆’……许夷光心里一阵苦笑,道:“只是偶感风寒罢了,看过太医吃了两剂太医开的药不见好,这才会请了我去,多谢太夫人关心。”   承恩侯太夫人笑道:“我是说没听谁说她病了啊,说来她年纪比我还小些呢,没有大碍就好,没有大碍就好啊。”  许夷光抿了抿唇,决定开门见山:“太夫人放心吧,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今日没有说,以后也不会说,当着我婆婆的面儿没有说,当着其他人的面儿,也是一样。我既答应了的事,就一定   会做到,我既走上了治病救人这条路,为医者的操守与准则,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她只是一个大夫,只想治病救人而已,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夹板气,这才刚开始,已经里外不是人了?她为什么又要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斗争与旋涡里,她治病救人还错了吗!   一席话,说得承恩侯太夫人讪讪的。   她也不想怀疑许夷光的,一开始更是她把她卷进来,也表了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可兹事体大,那边又是她的婆家她的大姑子,还有巨大的利益相伴,让她怎能不怀疑?  谁让当年奸人作祟,害了大皇子,这些年皇后娘娘又福薄,再没怀上一儿半女呢,不然靖南侯府也不敢这般嚣张,近乎明目张胆的窥探了,可就算皇后娘娘没有皇子,他们方家也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   ,他们要嚣张,也得等到皇上百年之后,现在就想踩道皇后娘娘和他们方家头上去,做梦!   惟今只盼康宁能真个说到做到,再就是尽快治好皇后娘娘,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吧……   一直到承恩侯太夫人都离开半日了,许夷光的心情仍然糟糕透顶。   这算不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她来说显然是,于方皇后来说,貌似也是……  念头闪过,耳边响起李氏温柔的声音:“敏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若能告诉娘的,你就说与娘听听,娘纵帮不上什么忙,能替你分担一点烦恼也是好的,若是不能告诉娘,那就回房好生睡一觉,今儿   就别去医馆了,好不好,你这些日子,也够累的了,何况你还大伤初愈,更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许夷光回过神来,笑道:“我没事儿,娘,您别担心,那我就回房睡一会儿去啊,午膳您也别等我一起吃了,先自己吃了,给我留着吧,我醒来后再吃。”  李氏点头应了,目送她走远了,方蹙起了眉头,低声与吴妈妈道:“我怎么觉着太夫人今日请敏敏过府,并不真是为了看病,而是为的……敏敏连日来好几次进宫之事呢?可皇后娘娘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频繁的召敏敏入宫?我心里真是不安得很,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   吴妈妈也低声道:“太太别担心,姑娘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将军呢,将军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吗?等将军回来了,自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您就放心吧。”   李氏叹道:“希望如此吧。”   许夷光睡了一觉起来后,心情仍没好转多少。  可她的难受又无从说起,也不知道该与谁说,平心而论,靖南侯太夫人不算错,承恩侯太夫人也没错,她们都是站在她们各自的立场来考虑,但她就活该两边不是人吗……也不知道傅御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真是很想立刻见到他!   两日后,傅御终于回京了。   进宫面过圣,复过命,又回靖南侯府去见过靖南侯太夫人后,随即便来了县主府给李氏请安,见许夷光。   这一次,靖南侯太夫人便没有再说他‘不懂规矩,老往人姑娘家里跑,让旁人怎么说?’了,反倒是催着他快去见许夷光,然后便让赵妈妈送了傅御出去。   让傅御大是高兴,只是听完赵妈妈的话后,他笑不出来了。   还是到了县主府,见到李氏和许夷光后,见母女两个都好好儿的,许夷光更是出落得越发的超逸了,傅御的心情才又轻松了起来,笑着上前给李氏行礼:“太太,我回来了。”   李氏满脸都是笑,迭声叫傅御起来:“快起来,快起来……瘦了一圈,熠之这趟出京很是辛苦吧?今儿就在家里用晚膳了可好?”   傅御忙点头笑道:“多谢太太,我正有此意。”   李氏便起身笑道:“那我去厨房瞧着她们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去,你和敏敏说话儿吧。”   然后带着吴妈妈等人出去了,敏敏连日来心情都不好,希望与熠之说过话儿后,得了熠之的宽解,她的心情能好起来吧。   傅御待李氏走远了,立时坐到了许夷光旁边,握了她的手笑道:“敏敏,我回来了,想我了吗?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你,一办完差事,便立时快马加鞭赶回京来看你了。”  许夷光见他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不欲扫他的兴,笑道:“我自然也是想你的,你差事还顺利吧?一出门就是十几日,好容易回来了,你该先在家里好生歇歇的。” 第501章 他的态度   傅御得寸进尺的将许夷光的手握到唇边吻了一下,方继续笑道:“我又不累,歇什么歇,便真累了,想到要来见你,也浑身都是力气,一点不觉得累了,你就是我的良药,你不知道么?”  “就知道贫嘴贫舌的哄我开心。”许夷光嗔道,说着再次仔细的打量他,“好像的确瘦了些呢?还以为我娘方才就是随口一说呢,这些日子必定没吃好也没睡好吧,待会儿用了晚膳,就早些回去歇下,我   就在这里,又跑不了,你明儿再来也是一样。”   傅御想了想,道:“我真不累,倒是敏敏你,心绪很是低落的样子,是不是,我母亲找你打探皇后娘娘的事,让你为难了?”   许夷光抬头迎上了他的视线,“你都知道了?”  话音未落,自己已哂笑起来,这样的事,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又岂能不告诉傅御的,必定是第一时间便告诉了他,也好让他知道,她心里可没那么看重他,不然又怎么会半点不为他和靖南侯府的利益   考虑?   如此一来二去的,傅御待她不若之前那般上心与喜爱后,她自然就知道利害,更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傅御点点头:“是,我都知道了,我母亲让赵妈妈都告诉我了,还让我问你,皇后娘娘是不是真个病了,频繁的召你入宫,是不是真个为了替她治病?说她问你你不肯说,我问你你总肯说了吧。”   许夷光似笑非笑了一下,道:“那你想知道吗?你希望我告诉你吗?”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到底亲疏有别,我肯定是盼着大姐母子和我们傅家好的。”傅御正色道,“敏敏,你如果肯告诉我,我感激不尽。但你若不肯告诉我也无妨,通往目的地的路从来都不只一条,人人   都想走捷径也是情理之中,可除了捷径,其他的路一样能达到目的地,只不过可能花的时间要长一点,耗费的心力也要多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夷光闻言,嘴角的笑这才抵达了眼底,也正色道:“你能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一来不论是王侯将相,皇后妃嫔,还是贩夫走卒,升斗小民,在我眼里,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病人,每一   个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差别,我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恪尽到我一个大夫应尽的责任与本分,也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违背我为医者的操守与准则。”  顿了顿,继续道:“二来,人无信而不立,我既答应过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违背承诺,所以,还希望你能明白我并谅解我。我,很在乎你,在乎你傅御这个人和你的一切,在乎到了超出我自己想象的地步,但同时,我也有我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有我的原则和底线,我真的不希望,这两者之间有朝一日竟不能共存了,就好比手心与手背都是肉一样,我选择了后者,会失   去你,选择了你,又会失去我自己,将我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我真的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傅御方才见许夷光问自己话时,脸上虽一直带着笑容,眼神却是冷的,便知道她只怕误会自己了,这才忙忙表明了他的态度。  所幸他这个态表得还算及时,方能引出许夷光这一番心里话来,让他很是受用与熨帖的心里话,因忙道:“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的,敏敏,我喜爱你,就是因为你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与意志,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若你变得泯然与众生了,那也不是你,不是我喜爱的那个你了!何况‘人无信而不立’的道理是个人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放心吧,我会与我母亲和大姐说,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也绝不会再   发生的。”   一席话说得许夷光心里大是感激与感动。   也有些羞愧,她方才竟然因为靖南侯太夫人,而怀疑并迁怒傅御了,就算只是一瞬间,也太不应当了,比起他对她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她实在差得有些远。   想着,许夷光不由放柔了声音,道:“可万一太夫人与贤妃娘娘不肯到此为止,甚至连你也一块儿恼上了,可如何是好?”   到底攸关他至亲与家族的利益,他岂有不为难不矛盾的,甚至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会怎么指责质问他,她都能想象得到。  傅御却是笑道:“她们就算恼我,至多也就骂我几句而已,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就别担心了。何况她们想的那些,说穿了都是小巧,轻易不能如她们所愿,便真侥幸如她们所愿了,于大局也产生不了   她们以为的那么大的影响……我会拉了大哥与我一起劝母亲的,我一个人的话她老人家可能因为负气听不进去,加上我大哥,她就一定能听进去了。”   “真的?”许夷光心里这才松快了不少,“以后我一定加倍小心谨慎,再不轻易卷入这些事里了。”  傅御道:“树欲静而风不停,很多时候,都不是你不想卷进去,就能不被卷进去的,不过敏敏你放心,这样的日子要不了几年一定会结束的,我也一定会张开羽翼,尽量让风吹不到你,让你只做自己想   做、爱做的事。”   许夷光挑眉点头道:“希望如此吧。”   接连糟糕了几日的心情,至此总算好了起来。  傅御并未在县主府多待,用过晚膳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在李氏与许夷光的齐齐催促下,告辞离去了,明显丈母娘今夜是不会再给他机会单独与敏敏相处了,何况不把事情解决了,让敏敏彻底安心,他   也没脸占便宜讨甜头,还是明晚再来吧。   倒是没想到,刚回到侯府,便有小厮迎了上来:“四老爷,太夫人一直等着您,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她老人家。”  傅御不用想也知道母亲等自己是为了什么,本来还想着今儿已经晚了,他也还没与大哥碰过面通过气,还是明儿再去与母亲谈为好,既然母亲一直等着自己,那就今日事今日了吧,他回头也能安心的睡个好觉。 第502章 动之以理   傅御于是径自去了靖南侯太夫人的清心堂。  果然靖南侯太夫人还没睡,正等着他,一见他进屋,便笑着问道:“御儿,怎么样,康宁是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啊?那孩子,只怕如今心里都还对我有所误会与芥蒂,不然也不会不肯与我说实话了,   不过没关系,等将来她进门后,我们娘儿们相处得多了,她自然也就明白我说接受她,就是真个发自内心的接受她,也是发自内心的疼她了。”   赵妈妈在一旁笑道:“县主还小呢,等再大些后,自然就能明白您老人家的心了,您说是不是啊,四老爷?”  傅御笑道:“母亲怕是误会了,她对您可从来没有过芥蒂,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爱,这不方才一见到我,就问我您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可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皇后娘娘对她喜欢归喜欢,也还没信   任到敢把自己健康状况对她和盘托出的地步,到底她已是我们靖南侯府的人了,换了谁处在皇后娘娘的立场,能不多少留个心眼儿,多少防着她的?所以……”  话没说完,已被靖南侯太夫人冷笑着打断了:“所以怎么样,所以就是她对着你,也没有一句实话是不是?我们又没有要她杀人放火,没让她做什么为难的事,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她至于这样吗?对   着我没有一句实话,还可以说是因为我早前不肯接受她,她与我一时间亲近不起来,还算情有可原。”  “可你对她还要怎么样,为了她不惜忤逆自己的母亲,得了什么好的都不忘第一个送去给她,甚至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这世上还能找到比你对她更好的人么?竟然也这样对你,半点不为   你打算与着想,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反对你们的事到底,不然今日我又何至于自己生气不算,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一片真心,被人如此的践踏!”   傅御有些无奈,早猜到母亲的反应小不了了,依然没料到她会激动到这个地步。   他算是提前体会到那些夹在老母与老婆之间的男人们,是什么心情与感受了。   不过迎难即逃从来不是他的作风,发现问题立马就设法解决问题,才是他的处事方式。  遂立刻道:“母亲,不是她对着我也没有一句实话,她也曾毫不犹豫的为我挡箭,差点儿就丢了性命,您难道忘了不成?而是事实的确如此,换了您是皇后娘娘,敢让后宫仅此于她的大姐的未来弟妹,知道您的身体状况,给对手以可乘之机吗?更不必说让她给您诊脉看病了,万一她中途做个什么手脚,那岂不是连生死都掌握在她手里了吗?皇后娘娘那样的人,怎么敢冒这样的险,换了谁,也不敢冒这   样的险!”   靖南侯太夫人被说得一窒,片刻方道:“那皇后娘娘为什么频繁的召她入宫,承恩侯太夫人还两度留宿宫中,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我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一定没说实话!”  傅御有些无力的吸了一口气,方道:“若皇后娘娘真个是召她入宫看病的,以皇后娘娘的精明和承恩侯太夫人的老于世故,会想不到至多也就两三次,旁人必定会动疑吗?事实如今也摆在眼前,咱们家   就动疑了,不但动了疑,还立时请了她过府来给您瞧病,皇后娘娘会不知道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咱们家能动疑,其他人家自然也能动疑,那会为皇后娘娘和承恩侯府惹来多少事儿?她会那么傻吗?不然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把水搅浑了,打着旁的主意,我们若真是以为   能趁水浑就摸到鱼,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可就谁也说不好了……皇后娘娘没有儿子,凭她做什么,我们都以不变应万变,便是最稳妥的,母亲还请三思。”   赵妈妈见傅御舔唇,知道他怕是口干了,忙去桌前斟了茶来递给他,他接过一饮而尽后,把杯子顺手放下,方看向靖南侯太夫人,等候起她的回答来。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半晌都没再说话。   儿子说得也有道理,皇后自来精明,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她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竟是真打着旁的主意,就等着有心人冒头,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她好达到自己不为外人所知道的目的?  傅御见靖南侯太夫人看似有所松动了,继续道:“母亲,皇后娘娘没有儿子,这既是她的劣势,也是她的优势,不然这么多年下来,她的皇后之位不会坐得那么稳当,因为皇上不想有所偏颇,不想让人猜出来他心里到底属意谁。所以大姐想要更进一步,真的不可能,因为一旦大姐进了一步,五殿下就在众皇子里脱颖而出了,朝臣们届时也会自然而然的结成党派,那是皇上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于我们来   说,也反而大大的不利,皇上可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而不是已垂垂老矣……”   “再一点,真正能决定生死存亡的,从来都是庙堂权势之争,而不是这些小节,您儿子孙子们都这般出息,难道还怕我们争不过其他人,最后不能成功不成?您就放心吧,我们必定会笑到最后的!”  一席话,总算说得靖南侯太夫人开了口,有些不自然的道:“我当然知道你们都出息,也相信你们,这不是一时短视了,只当有捷径可以走,想事半功倍么?而且这不是一时好奇,想着都是自家人,犯   不着藏着掖着么……再说女人家本来就头发长见识短么,你大姐那儿,你明儿进宫也说说她吧。”  傅御听得笑起来:“这就对了,咱们之前一直都谨小慎微,给阿焕娶亲是挑了又挑,给五殿下选妃也不是看的真正的高门大户,为的是什么?若不然,也换不来我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的位子和大哥一直圣   眷不衰了,可不能前功尽弃,因小失大。”  靖南侯太夫人点点头,也笑起来:“你说得对,都是我一时糊涂了,好在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应当不会惹出什么事来,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今儿又千里迢迢的刚回来,必定早累了,还是回房早些歇下后,有话明儿空了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第503章 里外不是人   赵妈妈奉命送了傅御出去,折回屋里后,见靖南侯太夫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上前小声说道:“太夫人,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早些歇了吧?”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摆手道:“我还不困,等会儿再歇也不迟。你说,那个贱丫头,真个不是进宫去给皇后看病的么?哼,甭管御儿说一千还是道一万,我总归都不相信!”   赵妈妈咝声道:“可四老爷的话,奴婢听着也有一定的道理,皇后娘娘可不像是那么蠢的人,承恩侯太夫人那般精明的,也不可能轻易犯蠢,也许,康宁县主的确没有骗您?”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道:“她怎么可能没有骗我?就她那点道行,在我面前还不够看!不但她骗了我,傅御也帮着她一起骗了我,只不过极有可能她对傅御也没有全然的说实话而已……如今便被贱丫头迷   得神魂颠倒,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将来尝到了贱丫头的滋味儿,岂非越发要听她的话,明儿让他不再为家族卖力卖命,他也毫不犹豫就会应了?哼,那我岂非白养他二十年,白憋屈了自己二十年!”   赵妈妈低声道:“那太夫人打算怎么办,还要推娘娘坐上皇贵妃的宝座吗?”  靖南侯太夫人冷声道:“傅御虽然都是为了替那贱丫头开脱,话却是说得大有道理,皇上到底还年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这次的确是我们太急躁太想当然了,总归娘娘在后宫已经一人之下了,皇   后又没有儿子,便养了其他皇子到名下,那也是庶子,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灭不过五殿下次序的。”   “不过贱丫头这个祸害却是说什么也不能留了,定要尽快找到机会除了她才是,那便既可以让傅御以后都死心塌地,心无旁骛的为我们傅家卖命,也可以彻底的绝了后患,更可以一消我心头之恨了!”   赵妈妈皱眉道:“不是说自上次的事后,四老爷随时都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娘娘也说短时间内,不要轻举妄动吗?太夫人要不再等等……”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没好气的打断了:“我不知道要等么,要你提醒我,看把你能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打水来服侍我梳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得赵妈妈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说,屈膝一礼后,轻手轻脚的往外去了。   傅御其时已回了自己屋里,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后,却是一时间不能入睡,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  也不知道母亲全然听进去了他的话没,攸关大局的那些话,他倒是不担心,母亲的见识与大局观他还是信得过的,这次不过就是如她所说的‘一时犯了糊涂而已’,听过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后,必定   就会让一切又回到既定的轨道上了。  他比较担心的,还是母亲因此事对许夷光的看法与想法,只怕无论他说得再多,母亲都不会相信敏敏没有隐瞒她,不会相信敏敏在乎他的心,与他在乎她的心是一样的,更不会相信她将来会为了靖南   侯府的利益,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与力量吧?  诚然他知道敏敏的确隐瞒了母亲,可对着他,她已算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她对上的是皇后,还是对她有提携之恩的人,她能怎么样呢,除了恪守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她还能怎么样?   何况据他所知,她当日还没从他们家回去,承恩侯太夫人已在她家里等着她了,为的是什么,还用说么?   都在变相的逼她,他若还不理解她支持她,无条件的站在她这一边,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只盼母亲以后能慢慢发现敏敏的好,真正接受她,真正喜欢她吧……   傅御次日一早,便打发了丁卯来见许夷光,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她安心。   许夷光感动庆幸傅御心口如一,是真的明白理解她之余,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她是真怕傅御为了贤妃母子和家族的利益,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一起来逼她,她若第一次松了口,可就真是一脚踏上不归路,再难回头了,那既与她的本心严重相悖,她亦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那样   的自己。   也将将她们母女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里,她自己有什么不打紧,却不能让娘也跟着出事,何况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们等着她为他们讨回公道。   如今靖南侯府那边不再逼她,她也不用那般为难了,不用时时都悬着心了。  至于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甚至更多的人,会因此越发的不喜欢她,她暂时也是顾不得了,若为了讨旁人喜欢,就把自己变成旁人喜欢的样子,与原本的自己判若两人,那那样得来的喜欢,她宁可不要   !   只可惜靖南侯府这边不用许夷光悬心了,承恩侯太夫人却终究还是对许夷光生了芥蒂。  直接表现便是,过了第三次进宫为方皇后催眠治疗的日子都好几日了,承恩侯太夫人也没再打发周嬷嬷来告诉许夷光准备再次进宫,显然是不信任许夷光,不肯或者说是不敢再让她进宫给方皇后治病   了。   让许夷光不知道是该苦笑,苦笑自己到头来果然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两边都给得罪了。  还是该庆幸,庆幸至少自己不用再进宫去,让事态越发的不可收拾与挽回,也让傅御难做了,想也知道,他说服靖南侯太夫人很不容易,指不定母子两个还为此闹得很不愉快,他才艰难的让靖南侯太   夫人妥协了,只不过对着她,他向来报喜不报忧而已。   不过许夷光最终还是进了宫。  因为方皇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反倒说了承恩侯太夫人一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不是母亲一开始劝我的么?如今我决定全心全意信任康宁了,母亲反倒因为一些外在因素,疑上她了,她有什么错,那边是她未来的婆婆,请她上门给诊个脉,她能不去么?一开始可是母亲把她卷进来,压根儿没给她拒绝与逃避机会的,何况她不是说了,她既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吗?” 第504章 用人不疑   “结果她因为信守承诺与操守,把自己未来的婆婆甚至是夫君都给得罪了,换来的却是在咱们这边也没能讨着好去,真正里外不是人了,她得多冤屈多寒心?别人我不管,至少我们不能这样寒她的心,母亲   尽快亲自登门向她致歉去,致完歉再请她进宫来继续给我治病,我好容易看到病愈的希望了,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旁人要疑就尽管疑他们的。”   “本宫倒要看看,她们又能把本宫怎么样,难道本宫堂堂六宫之主,一国之母,喜欢谁不喜欢谁,时常召了谁进宫不召了谁进宫,还得先征得她们的同意了?连皇上尚且不管本宫这些呢!”  “整好过几日就是老四大婚的日子了,届时本宫气色大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她们还能怎么怀疑,若是她们还要自作聪明,想那些不该想的,本宫也不介意让她们看一看,本宫这个皇后,与她们之间   到底差距有多大,她们就算有儿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又可否及得上本宫!”   方皇后说到最后,一脸的凛然杀伐之气,尽显一国皇后的派头与霸气。   让承恩侯太夫人做母亲的,都禁不住生出了敬畏之心来之余,也越发的羞愧难当了。  将康宁不由分说拉上了船,中途又将人撇下,让人两边都不靠岸,只能独自在水中挣扎之举,的确是她做得太不地道了,越性再说得难听一点,她根本就是在欺负人小姑娘嘛,那还是他们方家的大恩   人呢,她这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承恩侯太夫人出了宫后,便直接去了县主府见许夷光,恰逢许夷光不在家,她还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李氏中途好几次要打发人去九芝堂请许夷光回来,也让她阻止了,就坐着与李氏说着闲话儿,等   到了许夷光回来。   然后诚恳的向许夷光致了歉,赔了不是,最后才说了还想请许夷光进宫继续为方皇后治病。  别说承恩侯太夫人是皇上的岳母,身份尊贵了,就冲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个平日对自己委实不错,也照顾有加的老人家,许夷光也不能就这样受了她的赔礼与道歉啊,何况她的犹疑还是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只得说自己并没放在心上,也愿意再次进宫给方皇后治病去,让承恩侯太夫人安排便是。   承恩侯太夫人再四确认了许夷光的确没生气后,还应李氏之邀,留下用了晚膳,方回了承恩侯府去。   翌日便又带着许夷光进了一趟宫,给方皇后做了第三次催眠治疗。   如此到了四皇子大婚的大喜日子,出现在人前的方皇后自然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让有心人们都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怀疑来,难道皇后娘娘并没有生病,频频的召康宁县主进宫,也不是为了治病?   也是,太医院之前可半点风声也没传出来过,康宁县主每次进宫时间也不长,这些日子,凤仪宫也没有药味儿传出……得亏自家还没来得及轻举妄动,不然谁知道等待自家的会是什么?   作为有封号的县主,四皇子大婚这样的大喜事,许夷光也是有份儿参与列席的,虽然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好在有颜曦全程与她作伴,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行动皆在一处,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许夷光还在席上见到了靖南侯太夫人,后者一见她便满脸慈爱的拉了她问她‘冷不冷’,还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一副不知道多疼爱她的样子。   弄得许夷光满心的不自在。   却也只能笑着应酬靖南侯太夫人一回,末了还让她拉到一边,说了上次的事都是她太急躁太冒进了,让她千万别放在心上。   得了许夷光的再四保证,说自己‘真没放在心上’后,方重获了自由,回去与颜曦回合,心里却有感觉,靖南侯太夫人分明越发不喜欢她了。   时间很快进入腊月,许瑶光出嫁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许夷光和李氏给许瑶光的添妆礼——两套头面首饰,一早就准备好了,到了许瑶光出嫁的前日,许夷光便带着礼物,一早去了许府给许瑶光添妆。   是日的许府,比之上个月许瑶光行笄礼,就更要热闹得多了,到处都扎了红绸红花不说,廊檐下的灯笼也全部换了大红的,才进了大门,便觉得一股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等进了二门后,就更是喜庆与热闹了,随处都可见穿了新衣,戴了大红绢花的丫头婆子们脚下生风的跑来跑去的忙活,花厅里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也是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大太太一心想给女儿做脸,所以许夷光才进了二门,就让林氏带着人给迎住了,一路笑着给引到了花厅里去,——都得猜测谣传康宁县主早不拿他们当一家人了,那就让大家都瞧瞧,康宁县主与她女   儿有多要好,让谣传不攻自破。   许夷光约莫能猜到大太太的心思,反正不用见到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她就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空气也好了,何况还是许瑶光大喜的日子,她给她锦上添朵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进了花厅后,与众宾客都团团应酬了一回,让大太太满脸的与有荣焉后,方去了许瑶光屋里。   一身大红遍地金褙子的许瑶光正由许宁几个并鄢家丁家的几位小姐陪着,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满脸新嫁娘的羞涩与喜悦,非常的漂亮。   瞧得许夷光来了,她脸上的就更明媚了,起身笑道:“二妹妹,我算着你今儿该来了,可想着你每日都忙得什么似的,只怕要晚些时候才来,倒是没想到,这会子便来了,快坐。”   许夷光笑道:“大姐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我当然要早些来了,旁的事再重要,也及不上这件事重要啊。”   说着示意小寒递上礼物,“这是我和我娘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姐姐能喜欢。”   又笑着让正忙着给她心里的许宁几个,尤其是鄢家丁家的小姐们不必多礼,“都是熟识的,就别让我喧宾夺主了。”  大家说笑一番,方复各自坐下了。 第505章 有进展了   许瑶光已打开匣子,看过许夷光和李氏给的礼物了,见两套首饰都是赤金嵌宝石的,华美而精致,两套合起来少说几百两银子,大是感激与不安:“二妹妹,这也太贵重了些,二婶婶和你实在破费了。”   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二婶婶与二妹妹手上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拮据的,还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叫她怎能心安?   许夷光却笑道:“才不是说了吗,大姐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破费也就一次而已,何况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收回来了,所以你呀,就别多想了,只管安心当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好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鄢丁两家的小姐以往与许夷光虽见过好些次,却并未深交过,如今方知道,康宁县主除了医术高明以外,人也很有趣,便都起了攀谈的心,以致一时间屋里满是欢声与笑语。   许夷光用过午膳,看过一回架子上许瑶光大红底绣金凤、熠熠生辉的嫁衣,赞过一回后,便告辞了,约定明日左家来搬妆时,又来捧场。   许瑶光知道她忙,也不强留她,让许宁代自己送了她出去。   却是刚出了许府的门,拐过弯,便遇上了来接她的傅御,许夷光不自觉已挂了满脸的笑,待傅御上车坐定后,便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来这儿接我的,还来得刚刚好。”   虽说前番的事,在很多人心里都留了疙瘩,许夷光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在傅御面前,她从来不表现出来,而是一直都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不然就太对不起他无条件的支持与维护了。   傅御笑道:“哪是刚刚好,我都等好一会儿了。而且未正我就得进宫当值了,要是再等一会儿等不到你出来,我就只能先离开了。”   许夷光方才与许瑶光作别时,便已午时三刻了,闻言忙道:“那你时间要来不及了,还送我什么,直接进宫去吧,青天白日的,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傅御敛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出事,而是,找到人证了,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所以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让你安心。”   “真的?”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满脸惊喜的道:“那人在哪里?当年的事他又知道多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说着吐了一口长气,“谢天谢地,终于有进展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傅御见她如此激动,忙握了她的手,道:“辛寅安排的人好容易才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一个知道一些情况的人身上,又顺着那个人给的信息,找到了我说的这个人。这个人是个太监,当年就被人多方追杀,虽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却手也残了腿也废了,只能乞讨为生,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居无定所,只能混迹于乞丐群里,所以才能幸存至今,只是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病得都快死了,怕他死在半路上   ,只能先给他治病,等他好些后,再带他进京了。”   许夷光忙急声问道:“那他是什么病,大概多久才能好呢?真是急死人了,怎么偏就在这个时候病了呢!”  傅御原本握她手的手,改为握到了肩上,缓身道:“敏敏你别着急,多的时候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日。那个人身份很是关键,等他进京后,当年的事应当就能真相大白,外祖父的冤屈,也能得到申张了,所以他万万不能出事,若因为赶时间,让他不治而亡,死在了路上,我们岂非前功尽弃,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关键如今天气还冷,越发的不适合赶路,所以我特地吩咐了辛寅,不着急,一定要保得对   方平安进京,你也别着急,好吗?”  许夷光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不着急,也不激动,总归多的时候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如今天气冷,外祖母和舅舅们也不方便赶路,最好三四月的启程回京,不冷不热最好了   ,那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呢,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话虽如此,心还是“砰砰砰”的直跳,那种既期待又紧张,期待与紧张之外,又还隐隐夹着一二分害怕的感觉,实在无以言表。   不过稍时回了家后,许夷光还是忍住了惊喜与紧张,没把事情告诉李氏,在那个人没有平安进京之前,还是先瞒着娘的好,省得中途出个什么变故,让娘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她自己倒是因为从没见过外祖母与舅舅们,与他们感情不算深厚,便有变故也自信承受得住,可娘能不能承受得住,就说不好了。   翌日,许夷光仍是一早就去了许府,就算证人已经找到,真相就要大白了,终归也是上一辈的事,她不会迁怒于许瑶光和其他姐妹,不想如今途留遗憾,也希望将来姐妹们都不要怨她吧。   许府今日比昨日还要热闹,许瑶光的嫁妆也全部都装好了箱子扎好了红绸,只等到了吉时,左家的挑夫们来抬了。   许瑶光的嫁妆一共六十八抬,顾忌着许家清流的名声,也顾忌着许明忠才升了官儿不久,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所以不敢让许瑶光的嫁妆抬数太多。   可每一抬都沉甸甸的,装得手都伸不下去,再拆个十几二十抬的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乃是一份面上不显,实则却里子足足的丰厚嫁妆了。   自然惹来宾客们一致的赞叹,左家的媒人和两位一同来搬妆的族中婶娘也是满脸的笑容。   大太太面上有光,心中得意,只觉得这日子不要太好过,早知道就该一早便把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给送走了,不然如今自家的日子岂非更好过?   左家的媒人说了一溜儿的吉祥话,又大方的散了一通红包后,便在锣鼓爆竹声中,指挥跟来的挑夫们将嫁妆鱼贯抬走了。   林氏作为长嫂,也跟去了左家给许瑶光铺床。  大太太则与三太太一道,忙忙招呼起众宾客去坐席来,虽然因为嫁妆被抬走了,整个院子霎时都空了,却因为宾客众多,大家说说笑笑的,仍然很是热闹。 第506章 劝慰   是夜,许夷光便没有回县主府了,而是留在了许家过夜,以便明儿一早起来送许瑶光出门,迎亲的吉时定在了辰正,她若明儿再现赶过来,时间上只怕来不及,许府上下也势必都忙得不可开交,亦多有不   便。   大太太很是高兴许夷光肯留宿,凡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还会远么?   便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姐妹间感情深厚,也是她乐于见到的。  因忙吩咐了闵妈妈亲自带着人去打扫归置许夷光的院子,这么长的时间没住人了,大太太嘴上倒是说的‘每日都安排了人打扫,开了窗略微透透气就能住了’,但实际情况如何,她心里当然清楚,不然也   不会打发闵妈妈亲自去了。  一面又禁不住暗暗庆幸,得亏前几日瞧得远道而来的客人虽不少,把客房都住满了不算,还有些只能安排到客栈去住,她也只是略动了一回念头,要不把二房的院子暂时也用来安置客人们,反正如今   二房一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屋子都空着?便立时打消了,不然这会儿势必要引得许夷光不高兴了。   却让许夷光给婉拒了,道:“我是以客人身份来给大姐姐贺喜送嫁的,理当住客房才是,若客房安置不下我了,我今晚便睡在大姐姐屋里便是,整好与大姐姐说话儿。”   说得大太太讪讪的,强笑道:“县主是回自己家里,怎么能住客房呢?你大姐姐明儿又得打早起来沐浴妆扮,吵着了你睡觉,如何是好,要不还是……”   还是许瑶光插言:“娘,就让二妹妹睡在我屋里吧,今晚不是本来就该有姐妹陪着我吗?二妹妹肯陪我,当然再好不过了,您就只管忙您的去便是,我自会招呼二妹妹的。”   说完不由分说推了大太太出去,大太太无法,只得道:“那我待会儿再过来。”带着闵妈妈等人出去了。   许瑶光方笑着与许夷光道:“我娘啰嗦得很,二妹妹别与她一般见识,我们是说会儿话,吃点东西再梳洗呢,还是梳洗了再说话儿吃东西?”   许夷光笑道:“还是先说话儿吃东西吧,晚宴我怎么用,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让她们做个酒酿圆子来吃吧。”   “我也正想酒酿圆子吃,吃了暖暖和和的正好睡。”许瑶光笑道,一面吩咐丫头传话去。   不一时,姐妹两个便吃上了酒酿圆子,待吃完后,又各自梳洗了,时辰便不早,得睡了。   大太太去而复返,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单独叫了许瑶光去内室说话儿。   等她离开后,许夷光也进了内室去,就见许瑶光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手里还拿着本小册子,一见许夷光进来,便忙藏了,起身强笑道:“二妹妹,你是想睡了吗?”   许夷光早猜到大太太方才与她都说了些什么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是啊,我有些困了,大姐姐呢,还不困吗?”  说着打了个哈欠,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出嫁前夜,因为李氏早早去了,郭姨娘又不待见她这个原配嫡女,大太太与三太太也只是面子情儿,以致充当大太太今夜角色的,最终竟是许老太太的贴身嬷嬷   一个下人……幸好这辈子,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大姐姐也足够幸运,至今没真正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委屈,希望去了左家后,她的日子也能平安喜乐,顺顺当当吧。   少时躺到床上后,许夷光却是有些认床,好半晌都没能睡着。   不过许瑶光也是翻来覆去的明显睡不着,姐妹两个遂又说起话儿来,主要是许瑶光说,许夷光听。  一开始还只是讲些小时候的事,许夷光自问小时候与姐妹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不想如今听许瑶光说起来,竟然彼此也有不少在一起的时候,也曾有过好些趣事,于是时不时的附和许瑶光一句,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许夷光终于觉得困了。  许瑶光却忽然握了她的手,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来:“二妹妹,其实我心里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婆婆虽然看似和善,可我娘说,明显是个精明人,何况这做人儿媳与做女儿,怎么可能一样,我娘自   认已经是少有的和善婆婆了,大嫂没生跃哥儿之前,不也一句话不敢多说,一点也不敢行差踏错,尤其好长时间都没能怀上身孕后,更是日日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吗?”   “也就如今有了跃哥儿,才稍稍有底气些了,我真怕自己也好长时间,都……左大爷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话都没说过,说穿了根本就是陌生人,还有那么多小叔子小姑子,每一个我都得哄着让着……”  “最糟糕的还是除了婆婆,还有个太婆婆,一个明显不喜欢我,一心想把这门亲事给弄黄了的太婆婆……说什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怕看不到重孙子出世了’,当我不知道都是借口,她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不想我进门,想亲事黄了选个自己喜欢的孙媳妇,那我过去后,岂不是要成为她和我婆婆之间斗法的磨心儿吗?若我婆婆与左大爷肯护着我,还能稍稍好一点,就怕我一个新媳妇,论礼法论感情,都认   为我理当逆来顺受……二妹妹,我忽然不想嫁了,你说怎么办?”   嫁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以同样陌生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换了谁,又能不害怕不退却呢?   自己上辈子出嫁的前一晚,只有比她更害怕更紧张,更想逃离的。  许夷光轻轻握了许瑶光的手,柔声道:“大姐姐,虽说明儿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你这会儿不该哭,但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人在,你想哭就哭出来吧,除了我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的,哭出来,你应当   就能舒服多了。”   许瑶光本就忍得辛苦,哪还听得这话,立时嘤嘤的哭了出来。  都说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是她的福气,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门亲事的不足之处是那般的明显,她心里的害怕与恐惧只有自己能知道,也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自己不是在无病呻吟。 第507章 许瑶光出嫁   许瑶光哭了一场后,许是心里的压力与恐慌都宣泄得差不多了,觉得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许夷光的脸,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二妹妹,让你看笑话儿了。”  许夷光笑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大姐姐不用不好意思,如今是不是舒服多了?其实你紧张,左姐夫应当也没好到哪里去,于你来说是一辈子的事,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总归都得慢慢儿来,你   这么好,他必定能很快看到,左夫人也能很快看到的……至于左老太太,她总不好灭过左夫人的次序,直接磨搓你,左家也是书香清流,爱惜羽毛,不敢太过分的,难道许家就是吃素的不成?”   “嗯。”许瑶光重重点头,“我会做好我自己,力求无愧于心的,若还是不能赢来左老太太的喜欢,那也只能由她去了,到底夫君与婆婆才是本,我不会舍本逐末的。”   许夷光笑道:“这就对了,凡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旁的,且由他去吧,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至于左老太太,还能有几年活头,大不了忍过开头的几年便是。   想着,许夷光压低了声音:“我之前给大姐姐的两张方子,我瞧你的气色,第一张明显是用着的,第二张呢,有没有一直也用着?若是一直用着,应当很快就能有好消息的。”   许瑶光闻言,两颊立时如被火烧,得亏有夜色的遮掩,才能勉强说出话来:“都、都一直用着的,多谢二妹妹。”   许夷光点头:“那就好。”   能早早怀上身孕,想来左老太太也不至于太为难她了。  许瑶光却忽然再次握了许夷光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激与郑重的道:“二妹妹,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我们也要常来常往,让这份难得的姐妹情谊延续下去不说,希望下辈子,我们   也还能做姐妹,那就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别说下辈子了,等查明了当年的事后,只怕这辈子,这份姐妹情都将无以为继了……许夷光暗暗苦笑着,反握住了许瑶光的手,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也希望。”   衷心的希望。   姐妹两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的,只觉着才睡着,许瑶光便被叫醒了:“姑娘,该起身沐浴了。”   倒是没叫许夷光一道起来,反正今日她也不是主角,可许夷光觉浅,屋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她哪里还睡得着?只好也起了床,由小寒服侍着梳洗了,出了内室。   就见沐浴过,越显水灵动人的许瑶光已坐在妆台前,正由今日的全服夫人丁夫人开脸了,那种细线绞在脸上又痛又麻的感觉,许夷光感同身受,看了一眼,便没再看,坐到一旁吃红枣莲子羹去了。   很快许宁许流光许宛都过来了,看见许瑶光,都纷纷赞道:“大姐姐今儿可真漂亮。”   赞得许瑶光满脸的娇怯后,又忙着给丁夫人行礼,给许夷光打招呼,屋里霎时热闹起来。   热闹中,大太太与林氏过来了,婆媳两个都是穿戴一新,满脸的喜气。   大家都笑着彼此见礼道喜,又是一番热闹,等头一拨亲眷们也过来后,就更热闹了。   丁夫人给许瑶光开完了脸,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给她梳起头发来,每一下都从头梳到尾,一边梳一边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看得本来满脸喜色的大太太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忽然觉得嫁女儿,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亦体会到当年自己出嫁时母亲的心情了。   丁夫人余光见了,就笑着劝她:“这可是好事啊,再说那么好的亲家,那么出息的姑爷,你更该高兴才是。”   大太太忙强笑道:“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恍惚觉得昨儿才这么高呢,怎么今儿就要嫁人了?要不说岁月催人老呢。”   不一时,许瑶光装扮好了,因吉时定得早,今儿开席自然也早,大太太与林氏便招呼大家去了前面坐席。   许夷光姐妹几个则留在屋里陪许瑶光用膳。   大家才刚吃毕,就听得隐约有鞭炮爆竹锣鼓之声传进来,然后有小丫头子跑进来:“花轿到了——”   许瑶光立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了,许夷光忙握了她的手给她安慰,许宁几个则纷纷道:“没事的大姐姐,两家离得这么近,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我们什么时候想去看你了,也极方便的。”  话虽如此,可彼此心里都明白,以后要见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把她们隔开的,也不是距离,而是女孩儿出嫁前与出嫁后那道看不见,却再也跨越不了的鸿沟,要不了多久,她们也将一一亲身体   验。   许流光感情更外露些,本来是安慰许瑶光的,话音未落,自己倒先红了眼圈,哽声道:“可是大姐姐,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弄得许瑶光和大家也都红了眼圈,一时间屋里满是伤感的气氛。  适逢林氏带着用完了膳的丁夫人回来给许瑶光戴凤冠盖盖头,瞧得这副情形,好气又好笑,道:“但凡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不经这一遭,又怎么能成长,怎么能开始生命里另一个新篇章呢?好了   ,都别哭了,你们几个哭花了脸没什么,花轿可已经来了,你们大姐姐哭花了脸,可就来不及补妆了。”   说得姐妹几个都不好意思起来,这才纷纷拭了泪,笑起来。   等丁夫人给许瑶光戴好凤冠后,便有人来请了:“吉时已到,请大姑娘去前面拜别父母,上花轿了。”   丁夫人便又给许瑶光盖好了盖头,与林氏一道扶了许瑶光便往外走。   前面人多口杂的,就不方便许夷光几个也跟去了,许流光只得叹道:“当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要是能一辈子都不长大,那便不用嫁人了,该多好?”   许宛则道:“怎么忽然觉得大姐姐的屋子好空荡似的?”  可不是吗,虽然只少了一个人,屋子也霎时空了一半似的……大家一时都没了话。 第508章 只会羡慕   等许瑶光的花轿出了门后,许夷光便告辞了,大太太红着才因送别女儿哭肿了的眼睛苦留不住,只得约定后日许瑶光三朝回门时,请许夷光一定也要回来捧场后,让闵妈妈送了她出去。   许夷光知道李氏必定记挂着许瑶光出嫁的情形,径自回了家中。  果然李氏见她回来,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你大姐姐出嫁还顺利吧?听说两边都办得很是热闹……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了?你眼睛都红成这样了,你大姐姐眼睛只有更红的,不过都要过这一关的   。大太太必定哭得最厉害吧,所以世人都爱儿子呢,因为养女儿实在太亏了,旁的方面亏也就罢了,最亏的还是感情方面,好容易辛辛苦苦养大了,却转眼就成别人家的人了,换谁能受得了呢?”  许夷光忽然抱了李氏的肩膀,闷闷的道:“娘,那我不嫁了,一直陪着您,好不好?大姐姐昨晚紧张害怕得睡不着,大太太今儿更是剜心一般,眼睛都哭肿了,您说既然都不愿意,干嘛还要嫁人,嫁人   又有什么好的?”  李氏听得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傻话儿,哪个女人能不嫁人的,都因为紧张害怕,因为舍不得便不嫁了,这世间岂不是要乱了套?关键熠之那么好的女婿,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所以,以后别说这   样的傻话儿,也别这样无病呻吟了啊,我就不信你真舍得熠之,当有些事我不知道呢?我还没老糊涂,也还没老得眼花耳鸣。”   被亲娘无情的拆台,还说自己无病呻吟……  许夷光的伤感情绪立时散了大半,扁嘴道:“娘,我真是您亲生的吗?不过这样也好,将来我出嫁时,您就不会哭得那么惨了……不过您也的确没必要哭,我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您,以后还要请了您去跟   我们一起住的,跟大姐姐那情况可不一样。好了,我困得很,先回房睡一觉啊,下午再去九芝堂也不迟。”   说完便回了自己院里去,心情本来颇沉重,心绪也颇不佳的,回了家见过了李氏,倒是好了许多。  李氏则在她走远之后,敛了笑,与吴妈妈叹道:“我又何尝想她出嫁了,嫁得再好再如意,这做人媳妇与女儿又如何能一样?可熠之那么好的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   心,就耽误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吧?”   吴妈妈笑道:“这大姑娘说不想嫁了,就跟老寿星说活够了是一样一样的,太太您听听也就是了,难道还真当真不成?”   说得李氏也笑起来,“大姑娘六十八抬沉甸甸的嫁妆,敏敏嫁的还更好些,至少也得与大姑娘的抬数持平了才是,总算还有时间,够咱们慢慢儿的准备……”   许夷光睡了一觉起来后,用过午膳,便去了九芝堂。   却是前脚刚抵达九芝堂,后脚新安王府便打发人来请了,却是新安王世子妃发动了,定要许夷光坐镇在侧,她才能安心生产。   许夷光只得收拾一番,带了细叶及另一个宫女槐蕊,忙忙赶去了新安王府,新安王妃的胎位很正,孩子目测也不大,她又不是头胎了,照理不至于剖腹产,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所幸新安王妃一见许夷光就心安了,生得很是顺利,是夜才交二更,便顺利产下了一名男婴来。   把新安王世子与新安王都高兴坏了,新安王府也霎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还是二小姐周蓁蓁女孩子家心细,想着许夷光累到现在,忙让人整治了细粥小菜来请她吃,又让人理了客房出来,说已经宵禁了,请许夷光今晚就在王府凑合一晚。   许夷光并不想留宿在新安王府,可早已宵禁了也的确是事实,正自犯愁,有人报了进来,说是:“傅将军在外面问康宁县主什么时候能回去?”  既傅御来接,自然不用担心宵禁不宵禁了,许夷光草草用了点粥,便请周蓁蓁回头代自己转告一下世子妃自己先回去了,过两日又来瞧她,然后由周蓁蓁送出了二门外去上车,不一时马车便消失在了   黑暗当中。   周蓁蓁的丫鬟这才小声艳羡道:“傅将军竟然这么晚了,还亲自来接康宁县主,康宁县主可真是太好的福气了,那样的出身家世,那样的父亲母亲,竟也能有今日!”  换来周蓁蓁的训斥:“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康宁县主心性豁达,人品端方,还有一身好医术,造福了不知道多少人,怎么不能有今日了,老天爷明察秋毫着呢,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自然也会分头   降下福报与恶报来。”   丫鬟立时不敢再说了,心里却仍有些不服的想着,难道自家小姐就不羡慕甚至是妒忌康宁县主的好福气好运道不成?  周蓁蓁自然是羡慕许夷光的,可羡慕的却不是她嫁得好,而是她从容不迫的自信气度和那一身的本事,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傅将军那样的人中之龙,她羡慕归羡慕,却不会妒忌,而只会欣赏   、敬仰与祝福。   许夷光的马车刚出了新安王府的大门,果然就见傅御早已等在外面了。   她忙让车夫将车停下,叫了傅御上车,“等很久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该来的……下雪了?”难怪刚才他一上车,便裹进了一股冷气来。   傅御抖了抖大氅上的雪珠,笑道:“不大,应当还是堆不起来,我也不冷。”   许夷光动手斟了杯暖炉一直煨着的热茶给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只觉冰凉冰凉的,忙嗔道:“不冷才怪,看你的手都冰成了什么样儿,真不该来的,不然进去等也使得啊。”   傅御笑道:“不想进去跟新安王和世子应酬,不过你确定你真不想我来?我可不信,方才分明一见到我眼睛都亮了。”   许夷光被他调侃得红了脸,“谁眼睛亮了,你看错了啦……唔……”  让傅御忽然捧住脸,便吻了个正着,还碾磨厮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低笑道:“还要口是心非不?” 第509章 先说断理不乱   许夷光心跳如雷,却兀自嘴硬道:“谁口是心非了……”说着见傅御还要凑过来,忙捂住了嘴往后倾,一面含糊的小声道:“细叶他们可就在外面呢,你给我收敛一点。”   又抱怨道:“手冰死人了,再来一次,我脸都要冻坏了。”   傅御把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是不是手暖和了就可以了?”  换来许夷光娇俏的白眼儿,还有嗔怪:“这春天还早着呢,你不觉着自己……活泼过了头吗?”后,仍是脸皮极厚的笑容不变,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我这不是想着左家大公子今晚上就洞房花烛   夜了,羡慕得紧吗?”   偏偏他还要再等至少一年,真是想起来就想去把左家大公子给揍上一顿啊!   许夷光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脸霎时火辣辣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羡慕你就收两个人在屋里呗,那不就可以……”   想说那不就可以‘夜夜都洞房花烛夜’了,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低着头继续道:“我可恍惚听说,太夫人要给你挑人了,还没来得及与你说‘恭喜’呢!”   说到最后,语气简直能酸倒人的牙。  傅御却是不敢再嬉笑了,忙正色道:“没有的事,我母亲只是问了我一句而已,我也立时就给回绝了,我可答应过太太和师父师叔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了,怎么可能出尔反尔?不过敏敏你是怎么知道的?   ”   是谁在她面前进谗言了?   许夷光本来只是半真半假诈他的,靖南侯府勋贵人家的作派她岂能不知道。   这些日子李氏也偶尔会不经意露出这方面的担忧来,次数多了,她多少能听见一两句,想着靖南侯太夫人如今越发的不喜欢她了,岂肯放过给她添堵,甚至是离间她和傅御感情的机会?   谁让她和傅御年纪差了好几岁呢,总不能一直让傅御旷着等她吧,这放到哪里去,没理的都不会是靖南侯府,也不会是靖南侯太夫人这个当娘的。   所以许夷光才会灵机一动,以开玩笑的语气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算是未雨绸缪一下吧,倒是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歪打正着,确定了靖南侯太夫人的确有给傅御挑人的心了。   她是该高兴自己铁口直断,还是该恨自己乌鸦嘴呢?   幸好傅御的反应还算让人满意。  许夷光因嘟着嘴道:“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管了,倒是你,回绝得了太夫人一次两次,还能回绝十次八次不成?毕竟‘长者赐,不可辞’,你如果实在回绝不了,把人收了,我也不会说什么,我们的亲事也仍作数,御赐的亲事,也不是我想不作数,就能不作数的。但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把人收了,我们便与这京城大户人家绝大多数的夫妻一样,说是夫妻,实则却你不信任我,我防着你,是一对   至亲至疏的陌生人了,当然,该一个妻子尽到的责任与本分,我还是会尽到的,只是……唔……”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给再次堵了嘴。  粗野狂暴的碾压肆虐了一回后,才松开了她,喘着气恨声道:“只是什么?谁又要跟你当一对至亲至疏的陌生人了?我傅御这辈子认定了你许夷光,那便只会有你一个,你也只许有我一个,我们两个注   定要白头偕老的,谁也休想分开我们,谁也休想改变我们对彼此的感情,记住了吗?”  许夷光见他满脸的凶相,不但不怕,反而满心的悸动,娇娇的道:“记住了啦,干嘛这么凶……我也是先说断,理不乱嘛,谁让太夫人那般疼爱你,惟恐委屈了你呢?可我娘疼我的心,并不比太夫人疼   你的心少一点,你优秀,我也自问并不比你差多少啊,为什么要这般不平等呢?希望太夫人以后能发现我的好,真正喜欢并接受我,再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吧。”   傅御知道她的心结,忙道:“敏敏,我母亲以后一定会真正发现你的好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也绝不会委屈了你的,你相信我。”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否认了母亲对他的疼爱,可孝顺母亲有数不清的法子,愚孝恰是其中最不可取的一种,他是绝不会做的!   许夷光笑起来,郑重道:“我自然相信你,我也会竭诚待你,你不变,我也永不变的。”   只是靖南侯太夫人,怕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的好,不可能真正的喜欢她接受她了,看来婆媳真个是天敌,只差不能共存了!  次日又是忙碌的一天,不但许夷光在九芝堂忙,李氏在家里也是一样,忙着准备送往各家各府的年礼,并置办自家的年货,这可是母女两个搬了新家的第一个年,意义重大,自然要办得慎重丰足一些   才是。   第三日上,许夷光又一早坐车去了许府,既答应了大太太要回去给许瑶光三朝回门捧场,当然要言出必行,何况许夷光也想亲眼看一看许瑶光这两日到底过得怎么样。   许夷光到得许府时,许诚光与许谨光两位做舅爷的去接许瑶光和左泉回门还没回来。   许明忠大太太与许明礼三太太已在花厅里等着了,还有家里所有的小辈都在,包括襁褓中的跃哥儿和芳姨娘生的宴哥儿也让各自的奶娘抱着等在厅里。  许夷光还见到了许宵和许定,兄弟两个都长高了一些,但都瘦了不少,尤其许宵,更是瘦得一棵豆芽儿菜一般,也不知是少年开始抽条了的原因,还是伤心生母的去世与胞姐的未知未来所致?他年纪   到底要大一些,该懂的如今应当都懂了。   不过,那都与她无关了……许夷光想着,笑着与众人应酬了一回,坐到了许宁几个身边。   却是刚坐下,就有丫鬟进来禀告:“大爷二爷接着大姑爷和大姑奶奶回来了。”  大太太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快请,快请。”本来还想亲自出去迎,也好早一点看到女儿过得好不好的,听得旁边许明忠咳嗽了一声,才想起于礼不合,只得又坐了回去,望眼欲穿的看起门外来。 第510章 未必是福气   很快许瑶光与左泉便被许诚光许谨光簇拥着进来了。   许瑶光是一身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袄,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头戴全套红宝石头面,左泉则是一身簇新的鸦青色长袍,高大挺拔,修眉俊目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恰是一对璧人,说不出的相配。   再看许瑶光的神色,白里透着红,眼角眉梢间全是羞喜之色,显然这两日在左家过得还不错,这一点也可以自左泉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的温柔,得到证实。   大太太见到女儿前一直紧蹙着的眉头,霎时都舒展了开来,等许瑶光和左泉给他们夫妇磕头时,才刚磕完头,已笑着迭声道:“地上凉,快起来。”   又叫一旁的许诚光与林氏,“还不快扶了你们妹婿与妹妹起来呢?”   弄得许明忠本来想趁机敲打左泉两句的,也只能作罢了,笑着问起左泉话来:“小女没有给亲家添什么麻烦吧?”   左泉见问,忙恭声答道:“岳父大人言重了,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瑶光,何来的‘麻烦’之说。”  一旁大太太脸上的欣慰之色就更甚了,见许明忠又与左泉闲话了几句后,便考校起他的功课来,方趁机拉了许瑶光到一旁说话儿:“瑶儿,这两日都还好吧?姑爷对你可好?亲家老太太、亲家老爷和太   太呢?”   许瑶光满脸的娇羞,“相公待我挺好的,祖母与公婆也待我好,娘就放心吧。”   这话说得一众女眷都是松了一口气,三太太更是笑道:“我们大姑娘这般讨人喜欢,姑爷与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嫂您就放心吧。”   “将来三弟妹就知道了。”大太太笑道。   大家说笑了一回,便开始认亲了。   许瑶光与左泉已经给许明忠和大太太磕过头了,如今认亲便直接从许明礼和三太太开始,夫妻两个受了小夫妻两个的礼,吃了茶,给了见面礼,便轮到了许诚光与林氏。   然后是许谨光,再然后,依年纪和序齿,就是许夷光了,因许夷光是妹妹,便不用准备见面礼,而是该左泉和许瑶光给她见面礼了。   左泉给许夷光的见面礼跟许谨光的一样,是两个红包,许夷光屈膝道了谢:“多谢大姐夫与大姐姐。”   双手接过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一看,就对上了左泉的目光,黑沉深邃,平静无波,转瞬就移开了,并不让人厌恶。   却让人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他是在趁机称量自己这个人似的,或者说,他看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他看到的第一感觉,便是衡量这件物品值不值钱,能不能派上用场一般。  让许夷光很是不舒服,暗忖着左泉才多大的年纪,也就与许诚光差不多吧,却有这样把棱角都磨平了的饱经世故的人才有的目光,他一定有很远大的志向,也一定很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许瑶光嫁了这   样一个人,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男人太精明、太有抱负了,于女人来说,未必是福气。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得太多,太杞人忧天了,许明忠与大太太哪个吃的盐不比她吃的米多,看人不比她看得准,他们既敢把女儿许给左泉,自然就是信得过他……总归如今只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了。   认完了亲,许明忠与许明礼便带着男丁们去外面坐席去了,女眷们则就在花厅里开席。   大太太先就携了许瑶光坐首席,许瑶光先还不肯,三太太也在一旁笑道:“今儿姑奶奶回门,自然该你坐首席,就别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许瑶光这才笑着坐了,其他人也纷纷都坐了座。   一时宴毕,大太太虽已亲眼见过了女儿,也亲耳听她说了左泉待她很好,公婆也待她好,可那是左泉在的情况下,当时也还有那么多人,这种情况下说的话如何能信?   自然要拉了女儿回房单独说一回体己话儿,才能放心,好在大家都能明白大太太的心,在林氏的招呼下,各自说笑玩乐起自己的来。  “姑爷待你是真好吗?我瞧着他倒是个温和稳重的。你那婆婆我也暂时不是很担心,你是她亲自相中的,总会多给你几分体面,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她没有为难你吧?”一进自己的卧室,   大太太立时急声问起许瑶光来。  许瑶光红了脸,道:“相公待我真挺好的,虽然昨日也不忘看书做学问,但房里的账和钥匙什么的,昨儿敬茶认亲后,便都交给我了,也没让我受两个通房的敬茶,只说丫头若是使着不好了,回头都打   发了便是。那两个丫头一个是我婆婆给的,一个是太婆婆给的,他应当是不好推辞才收下的,他既说是丫头,那娘您说,我是真给打发了,还是怎么着?”  大太太闻言,忙道:“你先别着急,只要你拢住了姑爷的心,让姑爷压根儿不再进她们的门,那两个丫头便全都是摆设,倒是留着比打发了的好,不然回头你那两层婆婆打擂台,又赏了人下来,你难道   再打发不成?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慢慢儿的料理也不迟,关键是姑爷待你好不好,我是说,晚上……”   许瑶光脸越发红了,磕磕巴巴的道:“也、也好,很温柔,很体贴,娘就放心吧……”   大太太这才笑了起来,道:“只要你们好,我就放心了。那老不死的,昨儿敬茶没有为难你吧?”  许瑶光闻言,咬了咬唇,道:“我跪下敬茶时,她好半晌都没叫我起来,最后还是我公公叫了她,说我还等着呢,她才‘醒’了过来,说自己上了年纪的人了,时不时就会睡着,让我别介意,然后才接了   我的茶,给了见面礼,叫我起来,之后的认亲宴,也说喜欢我,让我给她布菜……”  “真是个老不死的!”话没说完,大太太已是气得拍起桌子来,“左家还号称书香世家呢,有这样成婚第二日,就给新媳妇立规矩的书香世家吗,还是太婆婆灭过儿媳妇的次序给孙媳妇立规矩,真是、真是……你婆婆也不知道替你挡挡的?” 第511章 且走且看   许瑶光见大太太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忙道:“我婆婆有替我挡的,说我‘才刚进门,哪里知道老太太的爱好喜恶,今儿就让我来服侍母亲,给泉哥儿媳妇做个示范,回头我再慢慢教她一阵,教得她足以服   侍老太太了,再让她服侍老太太可好?也省得她毛手毛脚的,一番孝心到头来反倒惹了老太太生气,岂非不美?’,我公公在屏风外随即也发了话,老太太便让我坐下一起用膳了。”  只是她越发紧张,摆在自己面前的几道菜又都不合胃口,从头至尾都没吃什么东西罢了,加上早上起来后身体有些不适,又怕误了敬茶,怕给所有人准备的礼物有不妥的或是遗漏,最后又亲自检查了   一次,以致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新婚第二日,竟大半时间里,都是在忍饥挨饿中度过的。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母亲,省得她越发愤怒,也越发心疼了。  大太太听得左夫人替女儿挡了的,方面色稍缓,道:“你婆婆肯护着你还差不多,那你也甭费心思讨那老不死的喜欢了,明显她们婆媳不合,只怕这些年一直都在明争暗斗着,你又是你婆婆中意的,那   无论你怎么讨好老不死的,都是没用的,那还不如别讨好了,只维持着面子情儿,只讨你婆婆喜欢即可,想要左右逢源,原本也不容易。”   许瑶光想了想,点头应道:“娘说的我记住了,回头会见机行事的,总归我才进门,什么都不懂,凡事只跟在婆婆身后就是了。”  大太太也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凡事还有你婆婆挡在前面呢,你只要服侍好姑爷,早日怀上身孕,那不但你婆婆会供着你,老不死的也不能再为难你了,不然你公公与姑爷也不会高兴。你才说   姑爷昨儿也不忘看书做学问?那倒真是个刻苦用功的,不怪你爹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你哥哥差得远了,只盼二月里春闱,他们郎舅两个都能高中吧,那你的大福气就在后头了。”   许夷光应道:“娘放心,我会照顾好相公,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的。”  虽然她想象里的新婚不是这样的,既没有画眉之乐和含情脉脉的对视,也没有轻言细语的相伴与彼此了解,但丈夫上进,连新婚第二日都不忘做学问,却是好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她当然该无条件的支   持才是。   大太太又与许瑶光说了一会儿话,想着她们两个一直躲着说体己话儿也不像,只得又叮嘱了女儿几句,母女两个回了厅里去。   许夷光这才得了机会小声问许瑶光:“大姐姐,大姐夫待你可好?左夫人与左家老太太呢,没为难你吧?”  许瑶光知道许夷光是真个关心自己,少不得把方才与大太太说的话,差不多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笑道:“我也不是什么笨人,一开始尽量少说多学便是,何况我娘家离得这么近,略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知   道,他们也不敢太过分的,二妹妹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闻言,点头笑道:“听大姐姐这么说,我也可以放心了。”   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左老太太与左夫人都好应付,左不过都是些妇人招数而已,许瑶光是大太太一手教出来的,又读了那么多书,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与主张,比大太太还要“青出于蓝”,应付两层婆婆,应当还是没问题   的。  真正让许夷光觉得不安的,还是左泉,他不过就十七八岁而已,再是沉稳上进,也不至于新婚第二日便做学问啊,他到底是不满意不喜欢许瑶光呢,还是真个就那般的自制自律,忍功已刻在了骨子里   ,成为与吃喝拉撒睡一样的本能了?   若是前者,只怕还好些,就算不喜欢不满意,左泉该给许瑶光这个原配嫡妻的体面与尊重,一个丈夫该尽到的责任,他应当还是会给,也会尽到的。  反之,若是后者,那只怕在他看来,所有事都没有自己的志向与抱负重要,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再联想到之前左泉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许夷光实在没法再说服自己,是自己想   太多了。  偏偏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也许左泉生来就是那样沉稳自律的性子呢?男人有上进心更不是坏事,他能早早成就一番事业,也能更好的保护妻儿家人,给妻儿家人更好的生活,   何况左家是清流,凡事都要脸面……总归且走且看吧。   吃过了许瑶光的回门酒后,京城又下了两场雪,天气便越发的冷,离过年也越发的近了。  因九芝堂连日来病人都少了许多,汪思邈便不让许夷光再日日过去了,只让她在家里陪着李氏,也省得李氏从年头寂寞到年尾,许夷光便也乐得清闲,成日里好吃好睡的,只偶尔帮着李氏准备一下年   礼也就是了。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许宁与许流光许宛三个忽然到访。   李氏很是高兴,留了姐妹三个用午膳:“整好我让厨房熬了大骨汤,我们中午涮羊肉吃,本来还想着,得人多才热闹,光我和你二姐姐,可不没趣儿,谁知道你们就来了。”   然后让许夷光带着她们回房说话儿去了。   李氏只顾着高兴,没瞧出什么异样来,许夷光却是颇了解许宁几个的,早一眼就看出了异样,如今带着她们回了自己房里,让小寒大寒上了茶来后,便直接问道:“说吧三妹妹,是有什么事吗?”   许宁她们这会儿过来,的确有事,不然这么冷的天儿,她们又要跟着学习管家理事,哪会出门?  见许夷光直言不讳的问起,许宁便也不藏着掖着了,语带迟疑道:“二姐姐,是这样的,祖母和二叔……昨儿又回了京城来,母亲倒是得了父亲的话儿,会看死了他们,不叫他们再生事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特地打发我们姐妹来告知二婶婶和二姐姐一声,也省得事到临头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512章 又回来了   许夷光不待许宁话音落下,已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他们是回来过年的,还是怎么样?不是说许老太太的‘病’,只怕没有三五年的,好不了,只能一直在外求医吗?”   还是许明忠以为自己官已经升了,好处已经得了,又想当回他的孝子贤兄,打算出尔反尔了?   许宁见许夷光明显不高兴了,忙道:“他们不是回来过年的,也不是父亲的意思,如今这样,父亲也不想的,可祖母和二叔都病得不轻,马上又要过年了,实在不忍心……”   许老太太与许明孝被送去庄子上后,衣食倒是从没短过他们的,就是半点自由都没有,行动都有人跟着,休想离开庄子一步,这样的日子过上一日两日的,尚且能忍,时间长了,如何能忍?   尤其许明孝,庄子上除了婆子妇人和小丫头,连个略微平头正脸些的大姑娘都没有,他本就满心的烦躁与愤怒,又一直旷着,就越发的难熬了。   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许老太太身上,大哥大嫂之所以敢把娘扔到庄子上来,不就是想着娘身体还算好,出不了什么事儿吗?那就让娘假病变真病,还病得半死不活的,看他们还敢不敢扔他们在庄子上。  许老太太一旦不在了,许明忠马上就得丁忧,家里小辈们也得守孝,因为守孝,首当其冲的便是许瑶光不能如期出嫁,许诚光也不能如期参加春闱,只能等下一个三年了,这样的损失,可谓是巨大的   ,许明孝相信许明忠与大太太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主意的事情发生。   于是许老太太很快便在淋了一场雨后,假病变真病了,她原本年纪就不小了,心里还一直憋着一口气,能撑着一直没有真个病倒,原本就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许明孝见母亲真个病倒了,立时写了一封信回去给许明忠,说母亲病得很重,庄子上又缺医少药的,再不接回京里去治疗将养,怕是熬不过去了,质问许明忠,难道就真那般狠心绝情不成,那可是他   的亲娘,再是生气再是恨铁不成钢,也不能明知亲娘就快死了,却不管不问啊。   末了还说只要许明忠肯派人来接许老太太回京治病,他可以不回去,这样许明忠总可以放心了吧?   许明忠辗转接到信后,见许明孝把情况说得那般严重,本来仍不信的,又担心万一是真的,那自己也太不孝了,千不好万不好,那总归是亲娘。   何况若此番许老太太真没了,他立时就得丁忧,三年后别说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了,只怕起复都难,还不说儿子的前程也要一并耽搁,——所以许明孝将自己大哥的脉,还是号得极准的。   大太太倒是要比许明忠理智一些,那又不是她娘,平常还那般可恨的,说句不好听的,她早巴不得她死一万次了。   可丁忧的确是个大问题,儿子的前程也是大问题,总不能为了老不死的,就白白给耽误了。  大太太只得忍气与许明忠商量,要不先让许明礼带了大夫去庄子上瞧瞧,若许老太太真如许明孝说的病得很重,而不是骗人的,还连庄子上的下人们一并骗了过去,那少不得也只能将人先给接回来,   等养好了病,又再说了,反之,若是撒谎的,就别怪他们以后再不上当。   这个主意倒是与许明忠想的不谋而合了,他才得了好处,怎么好出尔反尔,那不是白白得罪许夷光与傅将军吗?而且他也是真怕了老母和不成器的弟弟,这两年来他们拖他的后腿,是真拖得太多了!   只可惜许明礼见过许明忠后,却把事情一口给拒了。   回头再让嫡母拿他当现成的出气筒,打得他头破血流的,他找谁说理去?他书是读得不若两个哥哥多,“小受大走”的道理还是懂的,才不会傻到上赶着找罪受去。   许明忠没办法,上次的事,他至今想来都还觉得讪讪的,母亲既不拿三弟当儿子,自然也别指望三弟拿她当母亲……只得打发了许诚光走这一趟,让他去了庄子上后,见机行事。   许诚光去了庄子上后,没想到不但许老太太是真个病得很重,亦连许明孝也是病得不轻,母子两个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看得许诚光大是不忍心,许老太太待他是自来都没的说的,便这两年来许老太太越发的牛心古怪了,他也因为不是直接受害者,感触不深,所以几乎是许老太太才一哭着说希望他能带她回去,‘哪怕死   也要死在家里,不至于床前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许诚光便答应了许老太太的要求。   不过轮到许明孝时,许诚光犹豫了,对这个二叔的为人与人品,许诚光向来都颇为不齿,只到底是长辈,没有他置噱的份儿罢了。   奈何许老太太一心要带许明孝一起回去,还说若许诚光不待他回去,她便也不回去了,母子两个死在一块儿得了,好歹黄泉路上,彼此也能有个伴儿。   许诚光无法,只得连许明孝一并带回了京城来,于昨儿傍晚到的家。   到了家一看,母子两个倒是的确都病着,许明忠除了让他们留下,再立刻打发人请大夫去,还能怎么着?不过到底没忘记吩咐大太太,务必看死了他们,以免他们再得了空子就生事。   大太太满肚子都是火,早料到许明孝说他可以不回来是骗人的了,结果果然如此。   他怎么就没死在庄子上呢,若是他死在了庄子上,老不死的一个人还能怎么作妖,自然就知道安分守己了,指不定,自家与李氏母女的关系也能慢慢儿的好转起来,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可再是火大,许明忠发了话,大太太也不可能立时赶人,只得让许宁与许流光许宛跑了这一趟,一来是向许夷光和李氏说明情况,让母女两个知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省得回头自旁人口中得知了,对   他们产生什么误会。  二来便是让许夷光多少防着一点,以免回头人忽然又找上了门来,手忙脚乱的,平白再生一回气,再被恶心一回。 第513章 过年   许夷光这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倒不至于因此恼上许明忠与大太太,到底是亲娘,许明忠还能真赶尽杀绝不成?   许明忠既不忍心了,大太太自然也不可能坚持赶人了,所以不是“友军”太无用,而是敌人太奸诈狡猾了!  许夷光因与许宁道:“三妹妹回去告诉许大太太,就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会产生什么误会,也会尽量防着的,不过也得她越发的上心才是,到底天冷,若让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又跑了出来,本就病   着,被冷风一吹,再病得越发的重了,岂非大家都别想过个安生年了?”   许宁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二姐姐放心吧,母亲省得轻重厉害关系的。”  “那就好。”许夷光笑起来,“以往你们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五妹妹与六妹妹更是一次也没来过我这儿,难得今儿来了,便先不想旁的事了,好生松散一日吧,我且先带你们去园子里逛逛可好?我家   园子虽平平,有棵老腊梅树却是颇难得,如今花儿开得满园子都是香气,正好一观。”  许宁惦记着回去给大太太复命,本是打算事情一说完就回去的,想着李氏方才已留了她们用午膳,这会儿许流光与许宛听得许夷光的话,又都是一脸的兴奋与期待,许流光还嚷嚷着:“难怪我方才进门   时,就隐隐闻得一阵腊梅花的香味儿,不过得多大一棵树,香味儿才能传那么远的?那更得去瞧瞧了。”   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暗忖着难得放松一下,何况嫡母心里也是盼着自家能与二婶婶二姐姐搞好关系,想来不会怪她回去得太迟。   许夷光遂带着姐妹三个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所有花草树木上的雪都还积得很厚,地上就积得更厚了,但腊梅花是天气越冷,便开得越艳香得越盛的花种,所以才一进园子,姐妹三个便被扑鼻而来的馥郁香气弄得满脸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真的好香啊!”   许夷光见状笑道:“我用花瓣做了腊梅香露,回头你们一人带一瓶儿回去,用着好了又再打发人来取便是。我娘还采了花瓣,打算回头用来做元宵的馅儿,若回头我吃着好,也打发人给你们送些去。”   许流光忙睁开眼睛,道:“等什么回头啊二姐姐,午膳就让二婶婶做些腊梅馅儿的元宵我们尝尝啊,我只吃过桂花馅儿的,还从没吃过腊梅馅儿的呢。”   “好吧。”许夷光笑着点头,“那中午便尝尝,小寒,你禀告太太一声去吧。”   小寒便忙应声而去了,不一时却连李氏也一道跟来了园子里,远远的瞧得姐妹四个身上的披风姹紫嫣红的,在积雪的映衬下,不知道多好看。   忍不住笑起来,一面往她们走来,一面道:“以往总觉得这园子美则美矣,却跟假的似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今儿可算是有生气了,要不都说人多热闹呢。”   娘儿们几个好生赏了一回梅花,末了索性午膳也摆在了园子里的八角亭间,涮着羊肉吃着元宵赏着腊梅,到快交申时了才兴尽而散。   李氏待吴妈妈代她和许夷光送了许宁三个去二门上车后,方问起许夷光道:“敏敏,我先瞧你三妹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许夷光点点头:“嗯,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又因病回京了,许大老爷瞧他们的确病得不轻,马上又过年了,没能狠下心再将他们送走,所以大太太打发三妹妹来与我说一声。”   李氏难得勾唇讽笑起来,“许大老爷摊上这样一对母弟,也算是前世不修了。”不过,没准儿也是罪有应得呢?   许夷光忙道:“娘,您别担心,绝不会再有先前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保证。”  至多也就再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当年的事便能真相大白,该受惩罚的人,也将得到惩罚,届时拿了和离文书,娘便再与许家没有任何干系,她也是一样了,总不能这段时间里,还出什么幺蛾子,那   就真别怪她不客气了!   又过两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李氏与许夷光先是领着家里一众下人祭了灶神,然后瞧着她们各处都扫了尘,之后又将家里各处的桃符对联都换了,门上则都倒贴了“福”字,廊檐下的灯笼也全换做了大红色的五福吉祥灯,到晚上统   统都点上,纵除夕还没到,整个家里年节的气氛也已很浓厚了。   还命胡阿吉去街上买了好几筐烟花爆竹回来,打算年三十晚上好生热闹一番。   期间除了靖南侯府公中送来的极丰富的年礼以外,傅御还单独备了一份年礼送来给李氏,从燕窝人参到首饰布匹再到摆件玩器,应有尽有,少说也得值得二三千两。  许夷光自是不肯收,架不住傅御说这都是他做女婿的孝敬岳母大人的,不收不行,不然就是李氏还没拿他当半子,还与他见外,毕竟谁家做母亲的,收到儿子的礼物,不论贵贱,不都是高高兴兴坦然   收下的?   李氏只得笑着收了,心里知道傅御这份年礼大半还是补贴许夷光的,对这个女婿就越发的满意了,单这份体贴与知冷知热,便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如此到了大年三十儿,过年的气氛越发的浓厚,李氏的兴致也越发的高涨,这日一大早便起来,带着吴妈妈亲自去厨房督促几个厨娘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去了。   世人都看重除夕,视其为比中秋节更重要的合家团聚的日子,自然年夜饭也是怎么丰盛怎么来,不但丰盛,而且每道菜都要取上个极富彩头的名字,以示喜庆。  于是等许夷光美美的睡到自然醒,再懒洋洋的起来梳洗装扮了,用过燕窝粥后,去到厨房时,就见厨娘们已经做好七八个菜了,还每道菜都起了个寓意极好的名字,像什么“年年有余”啊、“团团圆圆”   啊、“金银满仓”啊。  许夷光听得大感兴趣,以往她还真刻意注意过这些,李氏见了,便笑着一一与她介绍:“这道菜叫‘五福临门’,这道菜叫‘三羊开泰’,这道叫……” 第514章 喜庆   名字都起得朗朗上口,喜庆至极,但说到底不过是些寻常的鸡鸭鱼肉,做成了各种吉祥的图案,又起了吉祥的名字罢了,看的意义其实远远大过吃的意义。   不过许夷光很喜欢这种居家的平淡却温馨的感觉,笑着与厨娘们道:“辛苦大家了,回头散赏钱时,你们都多拿一份。”   厨娘们忙都喜气洋洋的道了谢,又各自忙活起来。   吴妈妈见李氏与许夷光都高兴,笑着凑趣道:“姑娘,大过年的,您不能只多散赏钱给黄嫂子几个,得见者有份儿才是啊。”   许夷光闻言,想也不想便笑着应道:“好吧,大过年的,就依吴妈妈的,见者有份儿吧。”   吴妈妈与旁边的胡妈妈立夏小寒立时都欢呼起来。   李氏也笑,嘴上却嗔道:“没见过手上这般散漫的,真是个小败家精,看你以后怎么办。”  吴妈妈忙笑道:“太太这话不对,会花才会挣呢,咱们姑娘挣银子的本事,寻常男人且及不上,何况还有将军呢,将军可比我们姑娘更有本事更会挣,您哪,就甭担心以后怎么样怎么样了,咱们姑娘的   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大家说笑了一回,许夷光见黄妈妈几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却又自有章法,自己和李氏留在厨房反倒碍手碍脚,索性劝着李氏一道回了正院去。   一时用了午膳,许夷光今儿起得迟,了无睡意,因与李氏道:“娘,您要不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守岁呢,若有事我知道处理的。”   李氏笑道:“我不困……总觉着差了点过年的意思似的,一眼望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半点‘春回大地’的感觉都没有。”   吴妈妈笑着插言道:“太太是想点缀一下屋子和院子吗?要不大家一起动手剪些窗花来贴在窗户上吧,想剪什么颜色的就剪什么颜色,想剪什么花样,就剪什么花样,不就什么颜色都有了?”   李氏一听来了兴致:“我怎么没想到?快去取纸来,各个颜色的都来些,再取剪刀来,我还是早年跟着嫂嫂们学过剪纸呢,这么多年没剪了,也不知道如今还会不会剪?”   许夷光笑着凑趣,“娘,剪纸应当不难吧?您剪上几张,必定就想起来了,倒是我,从来没剪过,您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是。”  心里明白李氏觉着‘差了点过年的意思’,不是因为一眼望去只有大雪压顶,冰天雪地,而是因为只有她们母女两个一起过年,不能与亲人们团聚,太过冷清了,只盼明年的这时候,这屋子里满满都是人   ,热闹得房顶都快被掀翻吧。   吴妈妈一心盼着李氏和许夷光高兴,见她们都起了兴,忙笑着应了一句:“太太放心,我也会剪的,我可以帮您的忙,也可以教姑娘怎么剪。”亲自取各色纸张和剪刀去了。   待东西取回来后,又与李氏道:“太太,要不让大家伙儿都来试试吧,剪得又快又好的,您和姑娘不拘给个什么彩头便是。”   许夷光抢在李氏之前笑道:“妈妈这个主意好,让人传话去吧,想来的都可以来,回头剪得最好的三个人,我都有彩头,难得大过年的,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于是一场小范围的剪纸取乐,很快成了一场全家上下齐齐投入的狂欢,欢声笑语一度真如许夷光所想的那样,差点儿把房顶都给掀翻了。  一直到申正,大家把才剪好的成果各处都贴好,为整个正院都添上了一抹亮色,许夷光也给剪得最好的三个人都发了赏后,吴妈妈才指挥众人调放起桌椅,安放起碗箸,为待会儿的年夜饭做起准备来   。  等这些准备都做好后,李氏便吩咐立夏去把阖府上下所有人都召齐了,自己和许夷光坐在上首,受了大家的礼,便命散起赏钱来,满满两筐子的崭新清钱,叮叮当当的光听着声音都让人心情愉悦,何   况众下人还都得了实际的好处,平分到每个人头上,都值三四两银子还多,抵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的月钱了,岂能不越发的高兴?   散完赏钱,吴妈妈亲自领着人摆起年夜饭来,一共席开四桌,许夷光与李氏在内室摆了一桌,胡阿吉领着男仆们在正院的倒座里摆了一桌,吴妈妈胡妈妈则领着丫头婆子们在花厅里摆了两桌。   春分与谷雨也从医馆赶了回来吃年夜饭,许夷光不放心,招手叫了她们到一旁小声问道:“你们回来了,医馆那两个产妇怎么办?他们的家人都要回家过年,怕是没人照料她们,与她们过年吧?”  二人闻言,忙都笑道:“姑娘放心吧,我们与细叶瑞雨几个轮了班的,吃完年夜饭我们便回去,换她们回承恩侯府与姐妹们吃年夜饭去,太夫人与夫人也为她们准备了年夜饭,新衣与赏钱也都是一早便   足足散了下去的,她们都说这个年比以往在宫里过得好多了,姑娘就甭操心了。”   许夷光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道:“那就好,等忙过了这两日,我再去侯府请她们一次,难为她们这大半年以来,都勤勤恳恳的,如今也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也得犒赏她们一番才是。”   又道,“你们两个也辛苦了,等我明儿进宫朝拜出宫后,再去非去不可的几户人家吃过年酒后,便由我去医馆守着,你们两个轮班回家来好生歇息几日。”   春分谷雨忙道:“怎么能让姑娘去守着,姑娘可比我们更累更操心,难得这程子病人少,姑娘就在家安心歇息,再好生陪陪太太吧。”   许夷光摆手笑道:“你们别说了,我自有主张,且先吃年夜饭吧,大家都等着我们呢。”   主仆三个遂各自归位,然后在李氏与许夷光敬了大家一杯酒,又举了箸后,年夜饭便正式开始了。   大家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来李氏与许夷光都发了话,说难得过年,让大家‘只管敞开乐’,大家也就渐渐放开了。  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到最后甚至玩起击鼓传花来,鼓声停时花落到谁手里,谁便表演一个节目,不多一会儿下来,便有人唱过小曲儿讲过笑话儿了,引得其他人叫好不绝,好不热闹。 第515章 相似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傅御走了进来。   李氏与许夷光都是又惊又喜,李氏先就笑道:“熠之你怎么来了,这会儿府里不是也正该吃年夜饭吗?几重门都关了,也没留人守着,连个给你开门的人都没有,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傅御笑道:“我们府里这会儿的确也正吃年夜饭,我想着难得过年,总要过来敬太太一杯酒才是,所以过来了。”   说得李氏越发的高兴,也不去管他没回答她他是怎么进来的了,一叠声的让人添碗筷去。  许夷光则趁机小声说傅御:“你是不是趁大家吃喝得高兴,借口去净房或是外出吹吹风醒下酒,跑出来的?给我娘敬了酒就快回去吧,省得回头太夫人与侯爷发现你不在担心……算了,还是别喝酒了,   以茶代酒吧,待会儿你还得跳几重墙呢,万一摔着了……”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给笑着打断了:“敏敏,你这话是看轻我的酒量,还是看轻我的轻功呢?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倒是你,这是喝了多少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不但脸红红的,耳朵和脖子也都红透了,粉嫩得真是让他好想咬一口……想着李氏还在,厅外也满是人,只得忙端起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心里方觉着没那么燥热了。   很快立夏便给傅御添了碗筷来,他既是想着李氏与许夷光就两个人过年,还不定怎生冷清呢,安了心过来让她们高兴的,自是舌灿莲花,妙语如珠,几杯酒后,便已让李氏兴致越发的高涨了。  许夷光见李氏高兴,自己也高兴,却没忘记催傅御快回侯府去,——靖南侯太夫人那般精明的,一旦发现傅御不在了,岂能猜不到他去了哪里?势必会对她越发的不喜,大过年的,还是别节外生枝的   好。   傅御如何不知道许夷光心里的顾虑,心里大是歉然,可现下他又的确没有旁的法子让自己的母亲与自己一样的喜爱贴体许夷光,只得在许夷光又一次催他之后,辞别李氏,回了靖南侯府去。   就见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热闹还在继续,他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进了大厅,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同桌的傅二老爷傅循见他终于回来了,忙笑着问道:“四弟你怎么出去这么长的时间呢,母亲才问了你好几次。”   傅御笑道:“才酒喝得急,有些上头了,所以小憩了一会儿,多谢二哥关心,我这便与母亲敬酒去。”说完端起酒杯,往女眷席上敬靖南侯太夫人的酒去了。   关于自己怎么离开了这么久,说辞自然跟方才与傅循说的是一样的。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一脸的似笑非笑,摆明了不信,不过除了一句:“下次吃酒时,记得别那么急了,大冷天的,再吹了风,身体再好也经不起折腾。”倒是没再说什么。   一直热闹到交了子时,放了焰火爆竹,吃过汤圆后,靖南侯太夫人一声令下:“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拜,守岁就不必了,大家且各自散了,回房休息吧。”   大家方各自散了。   傅御也回了自己院里去,却是才一推开卧室的门,就见床上坐了个女子,在朦胧的灯光下,乍一看不是许夷光,又是哪个?   “敏敏,你怎么在这里?”惊喜的话连脑子都来不及过,便已是脱口而出。  只是话才出口,便意识到不对了,——那女子见傅御进来了,忙自床上站了起来,这一站便能瞧出她与许夷光的差别了,比许夷光高,比她丰满,脸也只有侧面的轮廓有几分像她,再就是下颚和嘴巴   有几分像她。   可正是因为这几分像,才让傅御更恼怒,更觉得是对许夷光的亵渎,一面暗恨着自己竟然眼拙至厮,一面冷声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对方虽被他的冷漠吓得抖了一下,却仍是屈膝行了个礼,方强笑说道:“回四老爷,是太夫人让奴婢来、来服侍四老爷的……”  一语未了,脸已是红透了,四老爷冷着脸的样子的确有些吓人,可再吓人,也无损他的俊美与英武,能在一众姐妹里脱颖而出,让赵妈妈挑中来服侍四老爷,她真是太幸运也太有福气了,便是让她明   儿就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傅御心里其实早猜到这女子是谁打发来的了,不由窝了一肚子的火,还以为他才直言不讳的回绝了母亲,她好歹也要尊重他一下,消停一段时间,谁知道她当时答应得好好儿的,却在这里等着他。   眼前的人也是,他的态度都已很明显了,还以为是母亲让她来的,他便会留下她……傅御想着,扬声语气不善的叫起丁卯来:“——人呢,都死哪里去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我屋里放!”   丁卯闻声很快跑了过来,见傅御满脸的冷然,心里直发苦,却也只能上前恭声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傅御正眼都没看那女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还明知故问!   丁卯有苦说不出,太夫人打发赵妈妈亲自送来的人,他能怎么着,难道还真赶人不成?  回头太夫人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关键赵妈妈还说了:“谁家爷儿们都到四老爷这个年纪了,还一个屋里人没有的?康宁县主不心疼四老爷,太夫人心疼,咱们做下人的呢,最好一个字都别说,   也什么都别做,只管看着便是。”   弄得丁卯连事先给傅御递个信儿也不敢了,不然那女子也不能直接进傅御的卧室。   傅御也知道丁卯为难,索性直接道:“把人带出去,先看管起来,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亲自退回给母亲去。”   “是,爷。”丁卯忙应了,便要上前带人。  不想那女子却“噗通”一声跪下了:“四老爷,太夫人既已把奴婢给了您,那奴婢便是您的人了,您若是把奴婢退了回去,奴婢哪还有活路?求您看在大过年的份儿上,就发发慈悲,留下奴婢,给奴婢一   条活路吗,奴婢一定会服侍得您妥妥帖帖的……求求四老爷了。”  说到最后,还嘤嘤的哭了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怕是都会心软几分。 第516章 朝拜   可惜傅御却半点也不为所动,甚至很是厌恶她这个样子。   敏敏才不会这样哭,也不会这样矫揉造作的把自己的人生全部寄托到别人的一念之间,她只会坚强的自己面对,任是什么样的困境,都会为自己挣出一条光明坦途来。   母亲弄这样一个人来,到底想怎么样?   是为了恶心他,还是为了恶心敏敏呢?!   傅御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见那女子哭着哭着,竟还想扑上来抱自己的腿,越发恶心,冲着丁卯就怒喝道:“没听见爷的话,还要爷再说一遍吗?”   丁卯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应了一声“是”,便粗暴的拖着那女子出去了,当然过程中少不了挣扎与呼喊,可她那点力气,如何敌得过丁卯。   因为大过年的被迁怒,丁卯的心情也是极糟糕,更不会怜香惜玉,也不知掏了个什么东西来堵住了她的嘴,于是很快她便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傅御这才吐了一口长气,往净房梳洗去了,本来还想着大过年的,不想与母亲闹得不愉快,所以打算要不过了元宵节,再把人退回去给母亲的,如今也改变主意了,明儿从宫里回来后,他便给退回去   !  过了子时,看着放了焰火爆竹,又吃了汤圆后,李氏便让许夷光回房歇息了,“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就得按品大妆了,进宫朝拜了,且先回房睡会儿去,我和吴妈妈她们守岁就好了,不然朝拜时你不   停的打哈欠,可如何是好?”   许夷光的确困了,便也不坚持,只道:“娘,您白日也没睡午觉,要不也睡一会儿吧?守岁不过只是个形式而已。”   李氏笑道:“我不困,你就别管我了,快回房睡去吧。”  待许夷光让小寒大寒簇拥着离去后,方与吴妈妈道:“今儿可是咱们搬了新家后的第一个新年,我自然是要守足了的,只盼老天爷看在我如此心诚的份儿上,能保佑敏敏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顺   利利,也保佑母亲和哥哥们平安顺利吧。”   吴妈妈笑道:“老天爷一定会如太太所愿,我们的日子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许夷光只觉得自己刚睡着,便被李氏给叫了起来,睁开眼睛后,一时间还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耳畔也仍时远时近响着焰火爆竹声似的。   好在睡了一会儿,到底比没睡的好,洗了把脸后,也就清醒了过来,忙给李氏拜了年,再坐到妆台前,按品大妆起来。   一时妆扮完毕,又吃了个肉包子喝了半碗燕窝粥后,也就快交五更了。   许夷光忙去了门厅等着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的马车过来,——承恩侯太夫人提前便打发周嬷嬷来与许夷光说好了,正旦进宫仍一起,许夷光不好推辞,只得应下了。  好在只在门厅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到,承恩侯太夫人婆媳的马车便到了,许夷光忙给承恩侯见了礼,上了承恩侯太夫人的马车,因是新年第一日,上车后第一件事自然是与承恩侯太夫人行礼拜年,“…   …祝您老人家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说得承恩侯太夫人十分的高兴,弯身搀了许夷光起来后,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许夷光摸着似是金豆子一类,再估算了一下重量,只怕得有好几十两金子,很是不想收,遂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能接您老人家的压岁钱呢。”  话音未落,承恩侯太夫人已笑道:“且不说你还没行笄礼,便仍是孩子,就算你已经行过笄礼,甚至已经成了亲,有自己的孩子了,在我眼里,也仍是孩子……快拿着吧,大过年的,不过就是取个好意   头而已。”   许夷光推辞不过,只得谢过承恩侯太夫人,将荷包揣在了怀里,想着等明儿自己登门拜年时,再还一份相当的压岁钱与宝哥儿也就是了。   说话间,宫门到了。   大家下了车后,就见旁边也有其他人正下车,新年的第一日,任是谁见了,都少不得喜笑颜开的互道恭贺,然后再一齐进了宫门。   跟中秋节那次一样,坤宁宫前也早设好了帷帐。  许夷光有了上次的经验后,这次便从容多了,与承恩侯太夫人婆媳道了别,进了自己应进的帷帐后,有人与自己打招呼,便笑着还礼寒暄,有人冲自己点头致意,便也还以微笑与点头,不知不觉间,   便到方皇后升宝座的时候了。   待许夷光从坤宁宫出来时,已是巳正了。   因要等承恩侯太夫人婆媳,她跟上次中秋节时一样,不觉便落到了众公主郡主与宗室女眷的后面。   所幸不多一会儿,外命妇便也鱼贯出来了。   许夷光忙迎上前给镇国公老夫人和靖南侯太夫人行礼拜年,两人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邀许夷光到了日子去她们府上吃年酒。   靖南侯太夫人还拉了许夷光的手问她什么时候家里方便,“……也得让我们家老四登门给岳母拜个年才是。”   许夷光红着脸应了“随时都方便的”,因宫里大家都不方便多待,可镇国公老夫人几位最尊贵的老封君不先走,别人也不好先走,几人也深知这一点,彼此寒暄几句后,也就各自散了。  靖南侯太夫人上了自己的马车,接过赵妈妈递上的热茶吃了一口,又接过她递上的手炉抱了,方舒服的吐了一口气,道:“把今儿过了,总算可以歇两日又再忙了,不然明儿就开始你来我往的吃年酒,   我可吃不消了。”   赵妈妈笑道:“您老人家去谁家吃年酒都是那家子的荣幸,不去才是应当,所以想去便去,不想去就在家歇着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话虽如此,镇国公府与承恩侯府我却是非去不可的,还有几家王府和阁老家,总归到时候再说吧……倒是青蔷那丫头,也不知成事儿了没?”  赵妈妈忙笑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进宫前和进宫这一路上,老奴瞧四老爷的样子,也不像是不高兴的,话说回来,再是情深义重,肥肉都摆嘴边了,四老爷岂能有不吃的?何况还是大过年的,吃了那么多酒,难免放纵自己一些,青蔷更是老奴特地照着康宁县主的模样儿挑选调教的,您老就放心吧。” 第517章 到嘴的肥肉也没吃?   靖南侯太夫人“嗯”了一声,“这倒是,男人就跟猫儿似的,可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儿吗?所以他之前回绝时,我也懒得与他多说,直接把人挑好了,大过年的送到他面前,事情自然也就成了,等到明儿那贱   丫头知道了,若只是个寻常的丫头还罢了,偏又是个与她生得极像的,她怎么可能不膈应得慌?”   “所以还是太夫人有智计呢。”赵妈妈忙笑着奉承,“老奴便想不到这样的法子,本来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谁知道已经有个赝品在先,自己倒被一个赝品给抢了先去,心里不膈应就真是奇了怪了!”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道:“再膈应又如何,人是我给的,还不是只能忍着,转头与男人置气去,哼,到时候……”就真是如了她的意了,还想两情相悦,做梦去吧!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回了靖南侯府。   因早上起得早,又不敢吃多了东西,怕在宫里出丑,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于是进了二门后,靖南侯太夫人便发了话,让大家先各自回房卸妆更衣去,然后再去她那儿吃饺子用午膳。   以致终于用过了午膳,已是未正了。   靖南侯便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母亲,我和夫人得即刻出门去几处拜年,家里若是有客人来,只能劳烦您老人家和二弟二弟妹三弟三弟妹多费心了。”  又吩咐傅焕,“你与你媳妇儿也跟着你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好生学着点……还有你,也是快娶亲的人了,别每次回来都傻几分,连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明儿你自己当家开府了,也这样闷葫芦般不成,说得   好听叫惜字如金,说得难听呢,不是哑巴是什么?”   后面的话,却是对傅烨说的。   他如今是越发的沉默了,难得回家一趟,却是对着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靖南侯看着岂有不心疼的,只不过做父亲的向来表达心疼的方式,都十分的生硬罢了。   靖南侯太夫人只有更心疼孙子的,见状忙与孙子解围,笑道:“你们都安心忙你们的去,家里有我呢,御儿你呢,不去给你上峰们拜年么?”   傅御笑道:“要去,不过去之前,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母亲说,不知道母亲可得空?”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大过年的都不得空了,什么时候才得空?你们都忙你们的去。”摆手将所有人都打发了,方笑着问傅御,“有什么话与我说呢,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傅御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儿母亲打发赵妈妈送去我院里那个丫头,我实在用不上,母亲也知道,我打小儿用惯了小子的,如今更是凡事都有丁卯等几个亲卫,倒比用丫头更便宜得多,   所以母亲还是把那丫头收回来,服侍您吧,一看就是您跟前儿得用的丫头,留在我那儿只有粗活儿可做,岂非太浪费了?”   靖南侯太夫人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他竟然肥肉都送到嘴边了,也没吃?这与她预想的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片刻方强笑道:“再是得用,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丫头而已,我屋里丫头多得是,难道离了青蔷一个,就没人服侍了不成?还是留在你屋里吧,小子亲卫们再得用,有些事却是非丫头不可的,你若是   怕康宁回头知道了不高兴,等明儿吃年酒时遇见了,我与她说便是……”  话没说完,傅御已沉声道:“母亲,我不是怕谁不高兴,而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还请您不要再勉强于我,不然我手下亲卫多的是,就只能把那丫头赏给哪个亲卫,回头您送我多少,我就赏多少下去了   ,您到时候可别心疼。”   “你!”靖南侯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傅御,你这是与自己的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还有,你虽打小儿便重武轻文,家里也是名师给你请着的,总不会连‘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都不知道吧?”   说着看了一眼赵妈妈。  赵妈妈便赔笑接道:“四老爷,太夫人也是心疼您,京城像您这么大年纪的,别说成亲了,孩子都早满地跑了,您身边儿却至今连个知冷知热,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康宁县主太夫人也与您一样的喜   欢,不喜欢也不会同意您娶她了,可她与您年纪相差了好几岁也是事实,总不能让您一直等她吧?”  说着觑了觑傅御的脸色,继续道:“所以太夫人才精心挑选了青蔷,这也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等明儿县主进门后,若是愿意赏她一碗饭吃,就留下她,不愿意,便打发了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儿,这大过年的,您又何必因此与太夫人闹得不愉快呢,这做父母的,赏子女几样爱物不是应当的吗?您欢欢喜喜的收下了,太夫人也高兴,多好啊?”  傅御沉默了片刻,方定定看向靖南侯太夫人道:“母亲,端茶递水小子一样可以做,不然我自己也可以做,何必非要丫头?说到底,不过是男人贪图享乐的借口罢了。我自然是很喜欢康宁县主的,不然   也不会一心求娶她了,可我不要丫头,并不仅仅是为了她。”  吐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常常一个人对着灯垂泪,再不然,就是连哭都不能大声了,只能与赵妈妈在夜深人静时,小声哭上一回,再……骂上父亲一回,那时候太小了,好多话都记不得了,唯独有一句记得牢牢的,就是您说父亲‘薄情寡义,不念夫妻情分,看不到您多年的付出’,好像还有什么‘见一个爱一个’之类的?二哥三哥都是怎么来的,如今还在家庙里养着的那几位老姨娘   ,又是怎么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起了誓,将来我一定要加倍的孝顺母亲,让母亲过好日子,我也不会再让我的妻子,重蹈母亲的覆辙,得不到丈夫的半点心疼,只能让年幼的儿子暗暗心疼她。那些午夜垂泪与咒骂的情形,母亲都忘了吗?便您忘了,我也不会忘了,所以恳请母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来不但我,康宁也会加倍孝顺你,让您不后悔聘了她这个儿媳妇的!” 第518章 为何偏偏是他   傅御一席话,说得靖南侯太夫人抽搐着脸皮,红着眼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好半晌,她方闭上眼睛,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青蔷也送回来吧,我不会、不会再……”想说‘不会再送丫头去他屋里了’,想到以后,到底还是堪堪忍住了。   傅御却只当是自己终于说服母亲了,忙道:“多谢母亲体谅,也请母亲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要、要说这些话的,我只是、只是……”   揭了母亲陈年的伤疤,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可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是真的心疼母亲,并不只是为了让她不再往他屋里塞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好了,我都知道,出去吧。”靖南侯太夫人再次摆了摆手,傅御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赵妈妈确定他已走远了,方小心翼翼的问起靖南侯太夫人来:“太夫人,您、您没事儿吧?”  靖南侯太夫人摇了摇头,睁开眼睛自嘲的笑道:“我没事,就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的那些委屈与不甘,自己亲生的两个从来没说过一句心疼我的话,娘娘还每每劝我想开点,别再作茧自缚了,到头   来,却是他,偏偏是他,说心疼我……这叫什么事儿,老天爷是故意在捉弄我吗?”   这要真是她亲生的,该有多好?  赵妈妈忙道:“四老爷是您一手带大的,待他比侯爷和娘娘反倒还要疼爱些,他心疼您也是理所应当,就是……就是那么小时的事情,他竟然也还记得,您说,他会不会也记得其他的,便如今记不得,   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又想起了呢?早知道,当初就不该……”   就不该以为小孩子记不住话,就什么就当着他的面儿说了,不过也不对啊,那时候她们多是在四老爷睡着了时才说的,难道他竟是装睡的不成?   他那时候才多大呢,那也太可怕了吧!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摇头道:“他三岁后,便都是跟着奶娘睡在西厢房里,很少睡在我屋里了,三岁的孩子,哪可能真什么都记得?能记住一点,已是够不错了,只怕,还是因为那时候就成了执念,才会记得的。可他哪里知道,让我痛苦的根源,除了那个没良心的,就是他那个狐媚子亲娘了,若不是她,我当年怎么会那般的屈辱,偏生生忍下了那样的屈辱,到头来还是挽不回已经变了心,不,都不叫变   了心,人可是说了,对我从来就只有夫妻间的道义,而没有男女之情,呵……”  当年老靖南侯去世后,靖南侯太夫人一度连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心里每日有多煎熬,可想而知,对着傅御这个她三十好几,才“老蚌生珠”得来的儿子,心情又有多么的复杂与矛盾,亦是可想而知   。   一方面,她那时候已经养了傅御一年多,对着一个天真无邪,什么时候见了自己,都会冲自己笑,还会含混不清叫自己‘娘’,伸手要抱抱的婴孩儿,天长日久的,又怎么会不生出几分真感情来?   然另一方面,老靖南侯的绝情,又让她恨得五内俱焚,对傅御的亲娘,更是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又怎么会不迁怒傅御几分?   于是白日的她与夜晚的她,就成了两个极端,差别大得几乎让人怀疑要是两个人了,只不过除了赵妈妈,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已。   却没想到,她的那些个每一刻都是煎熬,如今都不敢回头去想,她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夜晚,除了赵妈妈,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并且那个人还与赵妈妈一样的心疼她。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为什么又偏偏不是她生的呢,老天爷待她真是太不公了!   赵妈妈见靖南侯太夫人半晌都不再说话了,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犹豫再四,只能壮着胆子再次小声问道:“太夫人,那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呢?”  靖南侯太夫人却没有立时回答她,又等了好一会儿,方低声说道:“暂时不往他那儿塞人了,虽不是我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与亲生的又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亲生的还更可心……可那个贱丫头仍然不   能留,烨哥儿都成什么样儿了,还不知道五殿下是不是也……总归我一定不能让她进我们傅家的门,祸害我的儿孙们!”   至多她下一次,也任傅御挑选他自己喜欢的女子迎娶便是,唯独那许二不行!   许夷光回到家后,便不用出门给谁拜年去了,反正几家要好的女眷,回头吃年酒时都要见的。   遂用了午膳后,便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叫了吴妈妈胡妈妈作陪,加上她和李氏,四个人围了一桌打马吊。   到了晚间,吃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后,又让立夏白露等人围了击鼓传花大家玩笑取乐,还烤了玉米烧了芋头,大家一起分食,直热闹到交三更才散了。  翌日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大太太一早就打发了闵妈妈来请许夷光,把话说得十分的好听:“知道县主与二太太爱清净,所以前两日也不敢来打扰,可今儿是大姑奶奶与大姑爷回家拜年的   日子,大太太想着县主自来与大姑奶奶要好,所以特地打发奴婢来请问县主一声,可得闲回去一趟,若是得闲,当然就最好,若是不得闲,也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聚了。”  许夷光自然不会去许府,一来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回来了,又是大过年的,许明忠只怕不好狠拘他们,万一遇上了,没的白影响自己的心情;二来她去了,李氏就得一个人在家了,难得过年,她当然更   愿意留在家陪自己的娘。   于是笑道:“我今儿不得闲,就不去叨扰了,等回头得了闲,与大姐姐再聚便是。”   然后示意胡妈妈赏了闵妈妈一个红包,端了茶。  闵妈妈无奈,只得行礼告退了,想到回去后大太太只怕不会有好话,更是心里一阵阵的发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碎了的镜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补得与以前一般无二的? 第519章 不该辜负   闵妈妈离开后,李氏方道:“敏敏,你若是想与你大姐姐她们聚一聚,就去一趟吧,你大姐姐就嫁在了京城还好,其他几个妹妹,将来会嫁在哪里,谁也说不好,如今这样姐妹能齐聚一堂的机会,是聚一次   少一次了,我一个人在家没事儿,觉得无聊了,不还可以与吴妈妈她们打马吊吗?你不用时时都想着我的。”   许夷光闻言,笑道:“我不是因为娘才不去的,这么大冷的天儿,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出门啊,再说,傅……将军他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登门拜年,所以……”   李氏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熠之说了他什么时候来吗?我得让厨房时刻都准备着才是,省得他忽然来了手忙脚乱的,胡妈妈,胡妈妈——”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氏还正与胡妈妈说话儿呢,胡阿吉便已引着一身宝蓝长袍,挺拔如松,面上带笑的傅御进来了,一进来便抱拳给李氏行礼:“太太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李氏满脸都是笑,道:“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拘这些俗礼。”一面递了个红包给傅御,“熠之你虽没说‘恭喜发财’,我的红包却仍是要给的。”   傅御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呢,太太还给红包呢,我真是受之有愧。”话虽如此,知道是李氏的一番心意,仍是双手接过红包,向李氏道了谢。   许夷光立时凑上前道:“快拆开我看看娘给了你多少压岁钱,我才二十两,娘向来偏心,你的一定比我的多。”   惹来李氏的笑骂:“快给我坐好了,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得亏熠之一直都很包容她,换了别人,可就未必了,不过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若不是吃准了熠之无论何时都会这样无条件的包容她,也不会这般的有恃无恐。   许夷光便扁着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傅御忍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待会儿红包直接给她。  见她又高兴起来,方自己也坐了,与李氏说起话儿来,“……我母亲说虽还未成亲,名分既定了,大年初二我便理当登门拜年才是,倒是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所以我今儿便来了,太太千万别觉着唐   突才好。”   又道:“我带了些礼品来,旁的还罢了,有一包血燕与两支老山参是我母亲给太太的,太太回头千万记得吃,对身体极有好处的,等回头吃完了,我再送来。”   李氏忙笑道:“我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会觉着唐突?太夫人可好?府上其他人也都好吧?回去后千万记得替我向太夫人道谢。”   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李氏便起身往厨房去了。   傅御立时把自己的红包递给了许夷光,顺道还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小财迷,拆吧,不拆开亲眼看一看,你怎么能知道太太到底有多偏心我呢?”   听得许夷光是直磨牙,拆开红包一看,李氏果然偏心,给自己的就二十两,给傅御的却足足一百两!  心里知道李氏到底还是分了内外亲疏的,何况还涉及到面子问题,面上却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道:“我娘果然偏心,还不是普通的偏心,都快偏到天边儿去了,幸好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所以   大过年的,我就不与她计较了。”  傅御笑不可抑,忍不住轻掐了一把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道:“敏敏,你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可千万别让太太看见了,不然太太要打你,我可没办法啊。不过你这句‘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   的’,我倒是极为赞同的,那我明儿便把我名下庄子铺子的地契房契都送到你这儿来,以后每季度和年底奉账,也让底下的人直接来见你啊,那些什么盈利啊支出的,每次都是看得我头晕眼花。”   可惜许夷光想也不想就给回绝了,“你头晕眼花,我就不头晕眼花啊?还是得清闲时且清闲,以后再说吧。”   知道傅御是想让她手上宽裕些,甚至变相的补贴她,那她更不能现在就接手他的产业了,还是两人成了亲后再说也不迟。   傅御见许夷光仍是不肯沾手自己的产业,只得暂且作罢,道:“那就以后再说吧。对了,敏敏,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母亲……”  把青蔷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只没说青蔷长得有几分肖似她,再把他与靖南侯太夫人说的话也大略学了一遍,末了道:“事情虽已处理好了,我想着还是得告诉敏敏你一声才是,总归我不会有任何事瞒你   ,也绝不会有负于你的,想来经过此番之事,我母亲以后也不会再有同样的念头,再做同样的事了。”   许夷光听得一张脸阴晴不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靖南侯太夫人的行为之于她来说,自然是不利且可恶的,但像靖南侯太夫人那样的婆婆,满京城乃至全天下都委实不在少数,据傅御的说法,她也曾是一个可怜人,那为什么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痛,   偏又要原样甚至加倍的加诸至自己的儿媳身上呢?   是因为觉得她抢走了他的儿子,所以才百般的看她不顺眼呢,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来想,以后又多了一个人爱她的儿子,对她的儿子好了呢?   傅御见许夷光一直不说话,吃不准她在想什么,是不是生气了?只得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敏敏,你不会是恼上我母亲了吧?”   许夷光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有恼,只是在想你本来可以不告诉我这事儿的,却一样告诉了我,便是问心无愧,也信得过我,那我更不能辜负了你这一片心意才是。”   这么好的傅御,偏有那样一个家庭,那样一个母亲,要不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罢了,为了他的这份深情与坦诚,她将来且尽可能的多容忍靖南侯太夫人一些吧。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李氏亲自指挥下人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然后招呼傅御许夷光都落了座。 第520章 好消息   李氏兴致极高,不但叫立夏给傅御斟了满满一大杯的金华酒,给自己和许夷光也各自斟了一小杯。   一杯吃完不算,又接连吃了几杯,才让许夷光给挪走了杯子,吃起菜来。   傅御也是有心逗李氏和许夷光开心,一直在讲自己行军打仗或是出京办差时的各种见闻,一顿饭自是吃得其乐融融。   可要傅御说,家里就李氏与许夷光两个人,温馨倒是温馨了,却也太冷清了些,尤其如今大过年的,谁家都是热热闹闹,客来客往的。  看来真得抓紧时间把当年的真相挖出来,再把李家老太太与舅爷们都自碾伯所接回来,李氏和离后,与汪思邈的亲事,也得提上日程了,不然明年过年敏敏指不定就不能陪着太太一起过了,那太太一   个人得多冷清?   偏要请了她去侯府一起过,她又是势必不肯去的……  初三许夷光又陪了李氏半日,另外半日则用来宴请了细叶瑞香等人,打初四起,便开始往各家去吃年酒了,初四是承恩侯府,初五是新安王府,初六是镇国公府,初七是靖南侯府,初八则却不过陆夫   人的盛情,去陆府坐了半日。   一直到初九,才算是清闲了下来,遂去九芝堂换了春分与谷雨轮流歇息。   如此过了正月十五,赏过灯后,京城的年味渐渐散了,许夷光十四周岁的生辰也到了。  只去年便没有大办,今年自然也不会大办。到了日子,不过李氏一早起来,亲自给许夷光做了一碗什锦长寿面,给她从里至外做了一身新衣,家里上下人等则给许夷光磕了头,再散了寿面给大家一起   吃而已。   至于傅御,去年送的一匣子粉珍珠便已够难得了,今年更是直接送了一匣子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足有十二颗,璀璨夺目得让许夷光乍见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饶是如此,傅御依然觉得连个道贺同喜的人都没有,太委屈许夷光了。  许夷光却笑道:“有你和娘这两个我最亲的人陪着,哪里委屈了,难道非要摆酒请客的折腾,才算是不委屈么?那去年在承德你过生辰时,就我一个人陪着你,我送你的礼物也那般的寻常,你却说那是   你过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辰,这话也是骗我的了?”   傅御听得这话,想到去年七月她陪自己过生辰时,自己那满心的喜悦与满足,方不再多说了。   不过到得午间,却有不速之客登门。  先是承恩侯太夫人打发周嬷嬷送了一尊半尺高的五蝠捧桃翡翠石雕来给许夷光做生辰礼物,然后是新安王妃打发如柳送来了两匹缂丝两匹刻丝,再是靖南侯太夫人打发人送来了一对海棠并蒂花的步摇   ,至于镇国公太夫人的礼物——一对芙蓉玉的镯子,则是颜曦亲自送来的,她自己自然也有礼物,不消细说。   再之后,许瑶光也打发人送来了一对她亲手做的香云纱穿珠莲花荷包,许宁许流光许宛三个则直接带着她们准备的礼物登门道贺。   于是傅御再不觉得连个道贺同喜的人都没有太委屈许夷光了,因为许夷光忙着与姐妹们说笑玩乐,直接顾不上他了,连午宴他都是一个人用的。   不过,明年许夷光行笄礼,一定要好生与她热闹热闹的念头,却是仍未因此打消就是了。   进了二月,京城的天气渐渐回暖起来,许夷光心里的急切也开始一日比一日更盛,这都这么久了,傅御的人怎么还没带那个关键的人证进京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有心催傅御吧,又怕催得太急了,本来没事的,反倒弄得有事了,于是只能面上不显,心里焦躁的干等着。   好在是傅御深知她的焦急,没过几日,便大中午的忽然来接她了。   是日傅御正该当值宫中,大中午的来找许夷光,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所以许夷光听得他来了以后,心立时“砰砰”跳起来,直觉是好消息了。   果然上了马车后,傅御第一句话便是:“敏敏,那个太监已经进京了,辛寅把他安置在了我玉桥胡同的那处私宅里,我这便带你去见他,当年的事,马上就能真相大白了。”   许夷光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高高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地,忙道:“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总要再过几日呢,倒是没想到……我娘必定也很记挂这事儿,还是先回去接了她一起吧。”   话一出口,立马又自己给否了:“算了,还是我先去见过了那个人,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回去转告我娘吧。”   傅御道:“也好,总归这次绝不会让太太失望的。”  两人快马加鞭,很快便抵达了玉桥胡同傅御的私宅,宅子并不大,不过三进而已,却小巧精致,闹中取静,十分的宜居,是当初傅御置办来安置自己亲卫的,他的一些不便为人知道的事,也是在这里   处理。   不过许夷光这会儿却是连多看一眼这宅子的心情都没有,傅御也知道她没心情,带着她便直奔第二进院子的后罩房,那个太监就被安置在了后罩房的一间厢房里。   远远的,便见辛寅已亲自等在门口了,一见傅御与许夷光,便忙迎上前行礼:“爷,县主。”   傅御点了点头,问道:“人呢,这会儿神智清醒不?我和县主有话问他。”  辛寅忙道:“之前病得很重,满口胡言乱语的,差点儿就要救不回来了,好在还算命大,总算有惊无险,路上却是不敢走太快,怕他的病情又反复,可就算走得慢,他仍又病了一场,这会儿也还没痊愈   ,不过神智倒是清醒的,我这便带爷和县主进去。”   说完几步上前,推开了厢房的门:“爷,县主,请。”   傅御便单手护着许夷光进了厢房里,一眼便看见床上坐了个四五十岁,又干又瘦,卑琐怯弱,一看便知素日日子过得极不容易的人。  他也不先说话,亦不让许夷光说,扶着许夷光到椅子上坐了,接过辛寅递上的茶先递给许夷光,自己再端了余下的一杯在手,慢慢喝了一口后,方淡声问道:“你便是小连子?” 第521章 破灭   小连子一看傅御与许夷光的气度,便知道二人富贵双全,乃是真正的上位者,——他早年在宫里和这些年在最底层为了生存,所练就的目力,可不是白练的。   自然,二人要给他一份余生无忧的生活,或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所知道的东西,到底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  念头闪过,小连子已挣扎着拥住被子,跪在了床上,急声说道:“小的就是小连子,两位贵人要问小的什么就尽管问,小的一定把小的知道的,一个字都不漏的告诉两位贵人,只求两位贵人能给小的一   条活路,让小的余生能吃饱穿暖有个窝,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那种一开始朝不保夕,每次睡着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看到明日太阳的日子,那种纵之后没人再追杀自己了,自己也彻底残废了,因为饥寒交迫,什么下贱屈辱事都做过,什么苦都吃尽了   的日子,他真是过怕了,一日也不想再过了。   尤其是在过了这段病了有人给治,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的毕生最好的日子后,他就更不想再过会以前那样的日子了,可怜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可任是谁见了,怕都得以为他少说也四五十岁了。  傅御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们,我们又觉得有足够的价值,让你余生衣食无忧老有所依,又有何难?那我现在问你,当年先帝二皇子府上忽然搜出了诅咒先帝和先帝皇长子   的巫蛊之物一事,你知道多少?又是谁告密,说是李阁老指使先帝二皇子的?”  小连子早猜到傅御要问自己的是这件事了,当年若不是他不幸凑巧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也不至于有这些年的苦难了,还以为他要带着那些秘密到黄泉下了,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可能为自己换   来一条活路。   因忙道:“回贵人,当年小的是先帝大皇子府里服侍的小太监,因为侥幸辗转拜了先帝大皇子跟前儿服侍的大伴何忠做干爹,所以渐渐的也能偶尔近身服侍先帝大皇子了……”   可也正是因为能偶尔近身服侍先帝大皇子了,才为小连子招来了大祸。  那一日,小连子去给先帝大皇子和来见他的臣工奉茶,不想却在门外听见其中一个臣工说:“无毒不丈夫,还请殿下早做决断,不然泄露了风声,或是让二皇子抢了先去,就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谁不知道行巫蛊之事乃十恶不赦的大罪?可二皇子竟不仁在先,不念骨肉之情,起了以此陷害殿下的心,一心置殿下于死地,那就别怪殿下不义,抢先一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小连子听得又惊又怕,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不慎让茶盏发出了声音,立时越发的胆战心惊,转过身拔腿便跑,跑回自己的住处后,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然后借大皇子府厨房的狗洞,逃出了大皇子   府去。  得亏先帝大皇子是个极自负,自认御下极有方之人,认定能进自己书房服侍奉茶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便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去,也绝不敢乱说一个字,更不敢逃跑的,事后查证了是谁再来收拾   也不迟,才让小连子有了逃出升天的时间与机会。   傅御听明白了。   当年先帝大皇子以为,或者说是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消息,先帝二皇子可能要以巫蛊陷害自己,所以便先下手为强陷害了先帝二皇子,然后,也将李阁老给卷了进去。   许夷光也明白了,忙道:“那你当时看清楚了,与先帝大皇子说话的臣工是谁,屋里的其他人又是谁了吗?”   若是没有,他算哪门子关键的证人!   小连子虽在最底层挣扎了多年,有些规矩却仍是没忘的,譬如一直不敢直视许夷光。  这会儿听得许夷光问话,他仍是不敢抬头,不过却说道:“当时我虽又惊又怕,还是本能的往里面看了一眼,所以把与殿下说话的臣工都看清了,一位是礼部侍郎陈大人,一位是户部郎中关大人,一位   是光禄寺少卿申大人,还有一位大人倒是见得少,不过曾无意听我干爹说过一句,好像是工部侍郎许大人的长子……”   工部侍郎许大人的长子?!   小连子后面还说了什么,许夷光通通听不见了,满脑子都回荡着‘工部侍郎许大人的长子’这几个字,心情狂乱愤怒得难以言表。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当年外祖父被陷害,李家忽然覆灭的事十有八九就是许家作的孽了,但她总归还抱了那么一二分侥幸的希望,总归盼着事情不至于坏到那一步,可惜如今却是连那一二分侥幸   的希望也破灭了!   傅御见许夷光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在发抖,忙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敏敏,你冷静一点,回头我们再慢慢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放心,凡事都有我在!”   说完见许夷光深吸一口气,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方看向小连子,厉声问道:“你确定那位见得少的大人,就是许侍郎的长子吗?既然见得少,你又凭什么确定?”  小连子忙道:“回贵人,我们做奴才的,若没有一副好记性,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冲撞了贵人,只剩死路一条?所以什么都要拼命的记住,以防万一……那位许小大人生得很俊俏,当时年纪轻轻的,便   已是举人了,我们殿下也是对他礼遇有加,这样的人,小的怎么敢记错记混?”  “何况后来我被人追杀时,有一次还无意听说,先帝二皇子也对那位小许大人礼遇有加,可出了事以后,那位小许大人却好好儿的,许侍郎也好好儿的,我才明白过来……自然更不会忘记了,还请贵人   明鉴。”  傅御还待再问,许夷光打断了他:“不用再问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当年许老太爷与我外祖父一样,是‘纯臣’,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卷进先帝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当中去,可他一心想着入阁拜相,不   卷入那些斗争当中去,不把挡在自己前面的大山给搬开了,又怎么可能得偿所愿?”  冷笑一声,继续道:“所以,他就让远不若自己亲自出马显眼的许大老爷代替自己出面,自己则隐在幕后运筹帷幄。只是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知道,许老太爷父子两个都是黄雀,就等着捕他们这只蝉,而在他们父子之外,又还有黄雀,竟在那样的一片混乱中,还保全了他们父子,倒真是好本事!” 第522章 不惮以最大恶意   许夷光能想到的,傅御自然也能想到,还想得更多,更深一些。   如今看来,当年许老太爷应当在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左右逢源,弄得本就从未停止过明争暗斗的兄弟两个越发的水火不容,直至终于以那样极端的方式同归于尽了不算。   他真正效力的,或者说他的身后,明显还有第三方势力,那方势力隐藏在幕后,最终坐收了渔翁之利,成为了真正的赢家。  否则解释不了为何那件事之后,什么陈侍郎关郎中沈少卿都不在了,当年追随先帝二皇子的臣工也是倒了个遍,却唯独许老太爷父子毫发无伤,还在短短几年内,许明忠与许明孝都中进士的中进士,   中举人的中举人,兄弟齐齐入了仕,还官运亨通,晋升速度快得让人侧目……显然是许老太爷效力的那第三方势力,给他的回报。   只可惜许老太爷天不假年,才“成功”了没几年,便一命呜呼了,不然他入阁拜相必定是板上钉钉之事,许家乃至如今朝堂的局势,怕也得是另一番光景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径,所以降下了报应来,不但让他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还让儿子不成器,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更是眼前就要因为许明孝的原因,连累   整个许家了,许老太爷在九泉之下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   可这样一来,当年他身后的第三方势力是以谁为代表,最终他效力的人是谁,也是不言而喻,再要追究当年的事,为李阁老平反,只怕就不是之前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的事了。   关键得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愿不愿意给李阁老平反,愿不愿意惩罚当年陷害李阁老的人,甚至,愿不愿意重提当年的事。   若皇上不愿意给李阁老平反,压根儿有关当年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听,那别说什么平反,什么接李家老太太和舅舅们回京了,连傅御自己和许夷光,都将处境堪忧,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傅御想着,并未松开许夷光的手,又问起小连子来:“可李阁老当年又是怎么被卷进去的?你还知道多少?若我要你作证当年李阁老是被冤枉的,你敢吗?”   就凭小连子的这点证词,远不能替李阁老翻案,还得有更实锤的证据才成,不然就算时过境迁,皇上愿意给李阁老和李家一个在他看来可以接受的交待,或者说是迟来的公道了,也得能服众才是。  小连子忙道:“小的自然敢的,小的也知道当年是许侍郎陷害了李阁老,因为那次小的被人追杀,实在跑不动了,只能一动不动的趴在草丛里时,除了听说了先帝二皇子也对那位小许大人礼遇有加以外   ,还听那追杀之人说起了许侍郎出卖李阁老之事。”  “说他竟连自己的亲家也不放过,明明就吃了人家的肉喝了人家的血,偏还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立时雪中送炭的为儿子娶了李家的女儿进门不说,还四处奔走替李家打点,为此几日间便在满京城名声   好得不得了,要不都说什么什么屠狗,什么无情读书人呢……我当年只略微跟着干爹学了几个字,原话本就说不圆,何况还过了这么年,但那两个人的神情语气,都对许侍郎极为鄙视与不屑就是了……”   许夷光咬牙忍气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冷声打断了小连子:“原话是不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  因为祖父,哦不,因为许老太爷早早就去了,他去之前,对自己母女也不坏,所以许夷光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他,也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只可惜如今看来,无论她如何有意无意的回避,事实都摆在眼   前。  也是,没有许老太爷这个一家之主运筹帷幄,光凭年轻时候的许明忠与许明孝,能成什么事儿,也断不敢有那么大的胆子,许老太爷作为一个政客,是绝对合格,也绝对成功的,甚至可以用“枭雄”两   个字来形容他了。   如今看来,甚至当年娘与许二老爷定亲之事,只怕一开始都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外祖父,所精心设计的长久的阴谋。  许夷光如今完全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许老太爷,譬如刘邦,为了所谓的大业,连父母妻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的,再譬如曹孟德,更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决不叫天下人负我”的……许老太爷只是陷   害自己的亲家,踩着自己亲家的血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他斗得过人斗不过天,壮志未酬,人已先死了,更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虽死了,他的子孙后人们却都还在,那他当年作的孽,自然也要“父债子偿”,全部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小连子见许夷光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忙道:“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就知道贵人一定知道……不过,敢问两位贵人是李阁老的什么人……”   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了,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查探当年的事,想替李阁老翻案?回头别不会案没翻成,反把他们自己给卷了进去,也把他给再次卷了进去吧?他虽然活得从来都不好,却也还不想死。  不过见许夷光一脸的冷若冰霜,傅御则是目光沉沉饱含警告的看了过来,到底还是吞了一口口水,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心知事到如今,可不是他想退缩,就能退缩的了,惟有跟着眼前这两位贵人   一条道走到黑,赌一把了。   傅御见小连子不敢再多说了,方冷声道:“我们是谁,你就管不着了,只管听从安排,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即可,事成之后,余生衣食无忧,老有所依,都不是问题!”  说完低声与许夷光道:“敏敏,我们先出去吧?”说完不待许夷光点头,已拥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好在许夷光并没有反抗,很顺从的任他拥着自己出去了。 第523章 公道   出了房门后,傅御又吩咐了辛寅一番:“把人看好了,要什么都给他,只不许让他多见人,固定两个人照看他便是,更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方带着许夷光,去了正厅里。   因见许夷光明显情绪不好,进了厅里后,傅御也不急着说话,而是让人上了热茶来,看着她喝了几口下去,面色缓和了些后,方问道:“敏敏,如今事情也算是很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做?”   许夷光见问,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替外祖父昭雪沉冤,讨回迟来的公道,也替外祖母和舅舅们这些年所受的苦痛和折磨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了!”   万幸公道虽然来得太迟,到底还是来了!   傅御点点头:“我也是如是想的,自然要讨回应得的公道,只是涉及到……这公道只怕没有我们原本想像的那般好讨了。敏敏,我先说说我万不得已时,退而求其次希望的结果,你先听听好吗?”   许夷光闻言,沉默片刻,到底点了头:“嗯,你说吧,我听着的。”  傅御便说道:“我希望的结果最差也要有两点。第一,太太与许二老爷义绝和离,你彻底脱离许家,以后太太和你都再与许家没有任何干系;第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年许老太爷是如何的背信弃义,奸诈狡猾,让世人都知道这些年太太和你的委屈,还要让许家现存的所有人都受到惩罚,没道理这么多年来他们享受了许老太爷背信弃义所带来的富贵与荣华,东窗事发之后,却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   那外祖母与舅舅们这些年的苦痛算什么,太太和你这些年的委屈又算什么?”   许夷光其实已约摸猜到傅御会说什么了。   他能想到她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是一样,彼此相识相许这么久,怎么会这点默契都没有?   可正是因为想得到,许夷光心里才更难受。   明明已知道最大的敌人,也是真正的敌人是谁了,却碍于种种原因,其实说穿了就只有一个原因——敌强我弱,便只能妥协,只能放弃,只能知道了也装不知道,那种憋屈,实在让人痛恨与绝望!   但许夷光到底还是开了口,沉声赞同傅御的话道:“我与你想的一样,至少也要先达成这两个结果,旁的,可以……以后再说。”   就是这个“以后”,显然是等不到的,天子都是没错的,难道还能指望皇上自己否定自己曾做过的事情和选择不成?   指望以后的皇上也是不可能的,为了一个早已作古的臣子,否定自己的皇考,那还不如指望皇上如今便能否定自己希望来得大些……总归人活在这个世间,就得不停的妥协,不停的委曲求全。  不过退而求其次的这两个结果,许夷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就罢了,她难道还能造反不成?娘与外祖母舅舅们都苦了这么久,她也实在不想让他们再苦了,只想让他们   一家团聚,安安稳稳,平安富足的过完余生。   可当年许老太爷陷害外祖父的行径,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彼此是政敌,甚至是陌生人,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  偏偏两家不是政敌也不是陌生人,反倒是知交是姻亲,是别人眼中,只怕更是外祖父与外祖母眼中的一家人,结果恰是他们所以为的亲人,背叛陷害了他们,让他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家破人亡,   天各一方,艰难求生不说,还那样钝刀子割肉似的折磨了娘整整十七年,——他们看着娘,就不会觉得羞愧难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傅御见许夷光没有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脑,还能理智的思考问题,赞同自己的观点,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敏敏坚持要让皇上也受到惩罚,再不济了,也得让皇上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还李阁老一个公道,那他们便只能造反了。   可他们拥有的太少,顾虑却太多,皇上还占了大义与名分,他们要造反,又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是安了心要与敏敏过好日子,而不是想再天不假年,抱憾而死一次的!   傅御因忙说道:“要达到这两个结果,应当还是不难的,我们有小连子这个证人,只要太太一纸状子将许老太爷和许大老爷告到顺天府,我们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只是……”顿了顿,皱眉继续道:“在那之前,还是得先设法探探皇上的口风才是,不然纵顺天府接了太太的状子,只怕也是不敢如我们所愿的那样判的,何况还要顾着另一种可能性。”   狐狸没打着,反惹来一身骚,甚至让自己身陷囹圄的可能性。   反之,如果皇上愿意给李阁老一个迟来的公道,那事情便能事半功倍了。   傅御不待许夷光说话,已接着道:“这事儿敏敏你就别操心了,我尽快与大姐说,让她设法儿探探皇上的口风去,总归……”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给打断了:“还是别麻烦贤妃娘娘了,我求皇后娘娘去吧,想来皇后娘娘会愿意帮我这个忙的,且皇上向来敬重皇后娘娘,便不同意,也不至于生皇后娘娘太大的气。”   她本能的不想让贤妃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她也不求贤妃的什么帮衬,只要她和靖南侯太夫人不借此生事,让娘顺利和离,让外祖母和舅舅们顺利回京,一家团聚,她便谢天谢地了。   傅御还待再说,见许夷光一脸的坚持,分明已是心意已决,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道:“饿了吗,敏敏,要不我让人去叫一桌席面回来,我们先用了膳,再从长计议?”   许夷光却是摇头道:“我不饿,先送我回家去吧,也是时候把事情告诉娘,让她做好准备,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她到底还姓许,血脉关系也割舍不断,所以递状子之事,只能娘去做了,这一次,娘和她一定要彻底的脱离许家,她们也一定要将迟到的公道一举讨回来! 第524章 怎能不怨   傅御见许夷光丝毫没有用膳的兴致,只得道:“那敏敏,我就先送你回家,见过太太后,我们再慢慢儿商量。”   “嗯。”许夷光点头应了。   两人遂一路无话的回了县主府。   李氏没想到许夷光会这个时候回来,傅御还跟她一起回来了,又惊又喜,忙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有什么急事吗?用过午膳了没有?”   傅御抢在许夷光之前道:“就是还没用午膳,太太让人给我们各下一碗面吧。”敏敏再是情绪不好,东西却是必须吃的,不然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李氏嗔道:“午膳要吃好,大中午的吃面怎么成?我让厨房炖了乌鸡汤,所以今儿一直没熄火,做菜极便宜的,你们等着啊,我这就让她们做去,很快就好了。”   说完便迭声叫起立夏来。   许夷光见状,只得把已到嘴边说自己不饿的话咽了回去,就算她不饿,傅御还得吃东西呢,他昨晚当值宫中,想也知道本来就没吃好,这会儿再一直饿着,岂不得把身体饿坏了?   厨房的动作果然极快,很快便送了四个小菜上来,许夷光在李氏和傅御的目光下,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  放了筷子吃过茶后,许夷光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只留了吴妈妈,方正色与李氏说起小连子的事来,“……如今有了人证,我们便可以递状子到顺天府,请顺天府判娘与许二老爷和离,也还外祖父和   外祖母舅舅们一个迟来的公道了!”   李氏听完许夷光的话,与先前的她一样,也是满心的悲愤与狂乱,惨白着脸好一会儿方冷笑着颤声说道:“可不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吗,父亲当年真是瞎了眼!”  如今看来,当年也不知道到底是她连累了父亲,因为她与许明孝定了亲,才让父亲放松了警惕,给了许老太爷可乘之机,还是……一开始,整件事情便是一桩阴谋,连她与许明孝的亲事,也是这桩阴谋   里的一环!  许夷光见李氏情绪激动,忙学着之前傅御的样子,握了她的手道:“娘,您别生气,也别激动,公道虽然来得晚了些,终究还是来了,很快您就可以和外祖母舅舅们团聚,以后一家人好好儿的过日子,   外祖父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别说娘了,连她当时都气恨得半死,所以她完全能体会娘此刻的心情。   李氏的心绪却在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后,看起来平复了不少,道:“敏敏,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看了一眼傅御,“熠之你也别担心。可能是因为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吧,所以这会儿事情真证实了,我恨归恨,更多却是等了许久的第二只鞋子,终于在头顶落了地的感觉,心一下子反倒落到实处了。何况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事情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没有谁会比我感知得更清楚更明白了,现在再回头去看,都是有原因也有征兆的,只不过我以前没有深想过,或者说是不敢深想罢了……如今挺好的,   只需要去想怎么讨回公道就成了!”   李氏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越发的平和了,看向许夷光问道:“敏敏,只是这公道,怕是没那么容易讨吧?”   只要知道了当年的事,任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要讨回这个迟来的公道不容易,李氏从来不笨,自然也能想到。  许夷光见问,看了一眼傅御,点头“嗯”了一声:“是的,娘,要全然的讨回公道,让当初害了外祖父和李家所有人的人都受到惩罚,付出代价,并不容易,毕竟……所以,我和熠之哥就万不得已之下,仍希望达成的结果,初步达成了共识,第一,便是和离,第二,则是一定要让世人都知道许老太爷当年的真面目,让许家的人也受到惩罚,再尽快接了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来,一家团聚,娘,您呢,希望   达到什么样的结果?”   李氏一时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心里此刻正想什么。  傅御见状,只能接着许夷光的话说道:“太太,我知道您一时间可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这样的结果,也得先设法探过了皇上的口风,看皇上是个   什么意思后,才能可能达到,否则……不过如果太太还希望达成其他结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再慢慢的筹谋便是,总能有转机的。”  不想话音未落,李氏已道:“不用了,我没有其他要求了,能达到这两个结果,已经很好了,甚至,只要能和离,能尽快接了母亲和哥哥们回京来一家团聚,不能让世人都知道许老太爷的真面目,不能   让许家的人都受到惩罚,我也……可以接受。”  “母亲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哥哥们这些年也是吃尽了苦头,我如今只想他们余生能好好过日子,人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而已,而且明日与意外,谁也说不准哪一个会先来,我不想哪一日,忽然人不在了,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便是父亲,当初只怕也是后悔过为什么要一头扎进宦海里吧?可既然扎进去了,沉沉浮浮,甚至是万劫不复,便是避免不了的事,就跟赌博一样,哪怕输得再惨,那也   是自己要赌的,怨不得任何人。”   可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怨,会不恨,那是她的父亲,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亲,还有给了她生命的母亲和与她血脉相连的哥哥与亲人们啊。   更不必说她几乎赔上了自己的前半生,如今都不敢回头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把那些屈辱的日子都熬了过来的。  她还连累了自己的女儿,让敏敏这么好的孩子,从来没真正享受过一日作为孩子应当享受的一切,反而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这个懦弱没用的娘,根本没有孩提时代,一夜之间便从婴孩儿,直接过渡成了一个成人,——她怎么能不恨那高高在上,操控棋子一般,操控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人,他不知道棋子也是有自己喜怒哀乐,有自己思想与意志,有自己在乎的人的吗! 第525章 世间竟有这样的事   李氏说完,唯恐自己再想下去,心里的怨气再也遮掩不住,直直的便溢了出来,那就真是在为难女儿,也是在为难女婿了。   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日子都好过的好,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她的。  因忙又说道:“事不宜迟,人证既已有了,那便尽快设法探一探皇上的口风,然后把事情了了,尽快接母亲和哥哥们回来吧,一来我实在惦记他们,二来,也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是再不想有任何   变故,你外祖母那么大的年纪,也经不得任何变故了。”  许夷光能想来母亲心里的挣扎与痛苦,忙道:“娘放心,我待会儿就见承恩侯太夫人去,只要太夫人肯帮我们,事情便已成了三分了,至于剩下的七分,我明儿亲自与皇后娘娘说去,想来皇后娘娘不会   拒绝我的。”   好歹她才把方皇后的病给治好了五六分,她的请求,也不算过分,想来方皇后还是会给她这几分薄面的。  李氏点点头,“嗯”了一声,慢慢拉过许夷光的手,缓声说道:“敏敏,凡事尽力就好,若实在不行,也……不必强求,终究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说来,当今皇上也着实是个好皇上,我虽出门得少,也   听家里下人说过不少,说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大家的日子都比早先好过了不少,神仙打架让小鬼遭殃,也未必就是神仙的本意,他也许只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少不得就得让一部分无辜的人流血牺牲。”   许夷光没有说话,衣袖下的拳头却是攥得死紧,就算不是神仙的本意,可小鬼何辜?   傅御见李氏明明脸色难看至极,身体也微微发抖,却还要强忍着宽慰他们,强忍着不去计较,甚至还要违心的夸赞皇上……也是满心的不是滋味儿。   好半晌方沉声道:“太太,就算短时间内不能达到我们心里预期的结果,将来……我答应您和敏敏,将来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委曲求全,一定会让你们得偿所愿的!”   皇上的确是个好皇上,论起感情来,更是他的姐夫,是他外甥的父亲,但在当年李阁老和李家的事上,皇上的确是亏心了的,那便一定要还人家一个应得的公道,哪怕迟些,却绝不能没有!   许夷光与傅御一道出的门,出门前没忘记叮嘱吴妈妈一定要好生宽慰李氏,千万别也跟着李氏一起悲愤难过,火上浇油。   待吴妈妈郑重的应了,方与傅御出了门,然后分道扬镳,一个回靖南侯府,一个去承恩侯府。  承恩侯太夫人好些日子没见许夷光了,不想她会忽然不请自来,又惊又喜,不待她福下,已一把拉了下来,笑道:“今儿是刮的什么风啊,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刮了来,不过既安了心要来,怎么也不说一   早便来?我不管啊,晚膳你必须得留下来用,要是放心不下你娘,我这便打发人接你娘去。”   许夷光忙笑道:“我来之前就与我娘说好了,要在太夫人这儿用了晚膳再回去的。”   承恩侯太夫人听得满脸都是笑:“这才像话,上次你来时,不是说我们府里的一品龙吐珠做的好吗,今儿再款待你吃一次可好啊?”   “自然是好。”许夷光笑应道,“只是用膳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求您老人家。”说着看了一眼四下服侍的人。  承恩侯太夫人立时会意,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正色道:“好孩子,你对我们家有大恩,如今又让皇后娘娘病情好转了许多,我心里是真感激你,再想到之前我竟曾疑过你,我就更是又感激   又羞愧了,所以你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吧,若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若我不能做到的,也还有皇后娘娘。”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只当承恩侯太夫人疑过她,轻易不会再大包大揽有关她的事了,倒是没想到……因忙感激道:“有太夫人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实不相瞒太夫人,我想求的是为当年我外祖父获罪,   罪及全家之事平反……”   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当然,半句对皇上不利,甚至是影射涉及到皇上不好的话都没有说。  末了红着烟圈道:“您老人家不是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这些年,我母亲在许家的日子,是真不好过,有些事,过分得我都羞于启齿,连带我在许家的日子,也极是不好过,不然我也不会有如今这一身医术了,说到底,还不是被逼的……所以我才一心想带了我母亲出来另住,如今既证实了当年的事,与许老太爷和许家拖不了干系,那即便是空名,我母亲也不肯再担下去了,不然与认贼作父有何差别,   我外祖父九泉之下,又如何能瞑目?还有我外祖母与舅舅们这些年的委屈,又算什么?”  “再者,我外祖母年纪也大了,舅舅们也是浑身的病痛,我实在很担心,若不尽早设法接了他们回来,一家团聚,过几年清闲日子,我娘会抱憾终生……所以,还求太夫人能拉我们母女一把,助我娘和   离,也助我娘和外祖母舅舅们能早日一家团聚,我一定至死不忘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许夷光说完,便就地跪下,深深磕下了头去。   当年的事,她如今已经说不准到底承恩侯府与镇国公府都有没有份儿参与了,想来是有份儿的吧?到底一家是皇上的岳家,一家是皇上的母家。   可笑她当初还曾去求问过镇国公老夫人……   如今只盼承恩侯太夫人能一动恻隐之心,帮着在方皇后面前尽心周旋,方皇后又能尽心替她们母女在皇上面前周旋吧,到底蜉蝣与大树之间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撼动不了,只能静待以后了。   承恩侯太夫人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当年之事的真相,且不管当年承恩侯府知不知情,又有没有参与其中,男人们的事,她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当下是又惊又怒又同情李氏和李家,一拍桌子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竟还有这般卑劣无耻之人,偏吃了人家的肉喝了人家的血,还不善待人家的女儿,聊以赎罪,不怪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降下报应来呢!好孩子,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请娘娘尽力替你们在皇上跟前儿周旋,还你外祖父一家一个公道的,你快起来,快起来……” 第526章 好恨,好不甘心   许夷光见承恩侯太夫人肯帮自己,松了一口长气,只要她老人家肯帮忙,事情便算是有三分把握了……有心问承恩侯太夫人什么时候会进宫去,能不能稍微快一些?   又怕催得太急,惹得承恩侯太夫人不高兴,觉得没有她这样求人的,可夜长梦多,不让事情早些有个结果,她和李氏在那之前,势必都得吃不下也睡不着了。  正自纠结,不想承恩侯太夫人已道:“事不宜迟,我明儿就进宫见皇后娘娘去,你就先别随我进宫了,你不在,我和娘娘说话儿反倒更方便些。早些把事情了了,把人接回京来,你们母女也能早些安心   ……哎,男人们的踌躇满志,为什么到头来受苦受累的,总是女人和孩子们呢?”   一副很是唏嘘感慨的样子,想来也是有感而发?   念头一闪而过间,许夷光已感激的再次磕下了头去,语带哽咽:“太夫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让承恩侯太夫人弯身给拉了起来:“傻丫头,你就算真要感激我,也等事情办成了再感激不迟啊,何况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我如今帮你,也是应当的,就别说这些生分话了。”   许夷光点点头,没有再说客套话,心里却想着,若事情真办成了,她自然是要好生感激承恩侯太夫人与方皇后的,便是二人要她的命,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许夷光回到家里时,已是华灯初上,李氏正焦急的等着她,见她好容易回来了,立刻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敏敏,承恩侯太夫人肯帮忙吗?”   “嗯,她老人家答应明儿一早就进宫了,娘放心吧,事情肯定能成的,皇后娘娘得皇上多年敬重,地位稳固,若皇后娘娘都办不成这事儿了,只怕也没人能办成了。”许夷光应道。  见李氏双眼红肿,神色怏然,忙又道,“娘,您别着急,事情一直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后面也势必会越来越好的。您也别生气别懊恼,这世上人面兽心的人多了去了,单凭肉眼谁又能看得出来呢,   只能等时间来证明,总归我们一定会讨回一个公道来的!”  李氏的确心情不好,连晚膳都没用,闻言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后面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们也一定会讨回公道来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房梳洗一番歇下吧,后面还有的忙呢,你也别担心我   ,气大伤肝,我不会作践自己身体的,尤其现下已经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如果这次能成功和离,能顺利的接了母兄亲人们回来,还能为父亲讨回公道,她就算是与母兄们团圆后的第二日便死了,也心甘情愿!   许夷光的确累了,身累,心更累,便也不与李氏多说了,点头道:“那娘,我就回房去了啊,您也早些歇下。”   说完看了吴妈妈一眼,见吴妈妈冲她点头,让她放心后,方回了自己院里去。   却是一夜辗转,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去了九芝堂后,难免精神不佳,汪思邈看在眼里,趁看完一个病人,下一个病人还没来的空档,凑上来问道:“敏敏,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气色也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想到昨儿傅御大中午的便将她给接走了,忙又道:“是不是傅御那小子惹你生气了?告诉师叔,师叔给你出气去!”   许夷光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   想了想,压低声音把事情大略与汪思邈说了一遍,末了蹙眉道:“如今就看皇后娘娘能不能帮上我们母女这个忙了。”   她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已经想好了,若方皇后帮不上她们母女这个忙,和离也是必须的,就不信许大老爷不怕自己和整个许家,乃至死去的许老太爷都身败名裂。   所以只要与许大老爷摆明车马的谈判一番,让娘与许二老爷和离,应当还是不难的。   可要接回外祖母和舅舅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想为外祖父正名,讨回应得的公道,就更不容易了……真是好恨,好不甘心啊!  汪思邈听得勃然大怒,恨声道:“所以这些多年来,你娘和你外祖母舅舅并所有的亲人们受的苦和累,流的血与泪,都是拜许家所赐了?他们背叛陷害了你外祖父,害了你娘一家,到头来还百般亏待你   娘和你?”   他真是恨不能立时去杀了许明孝那个渣滓!   许夷光沉着脸点了点头:“事实的确如此。”  汪思邈怒极反笑,“什么叫‘口蜜腹剑’,什么又叫‘嘴里叫哥哥,手里掏家伙’,我今儿总算是知道了!敏敏,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如今只恨当初二师兄曾有心举荐我进太医院时,   我给一口回绝了,不然我如今就能时常出入皇宫,也能……”   也能时常见到狗皇帝,有足够的机会来为李璇和她一家报仇雪恨了!   许夷光摇头道:“暂时没有需要师叔的地方,若回头有时,一定会开口的。”   汪思邈这会儿只恨自己是个小小的大夫,除了能给人治病,什么本事什么权势都没有……好一会儿方道:“那你娘如今心情必定糟透了吧,要不我上门瞧瞧她,宽慰宽慰她去?”  许夷光听得颇有些动心,汪师叔那般会宽慰人,那般会逗娘开心的……可想到李氏之前说的话,到底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娘现下未必肯见师叔,何况如今已到关键时刻了,还是别节外生枝的   好。”  汪思邈想到古代的男女大防与瓜田李下,十分无奈,可他既暂时没有改变这个规则的能力,便只能遵守,因说道:“那好吧,那我过些日子再去瞧你娘吧,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真的千万要开口啊。   ”  “一定不会与师叔客气的。”许夷光点头应了,又与汪思邈说了几句话,因惦记着承恩侯太夫人进宫的情况,见时辰不早了,便先坐车回家去了。 第527章 状子   许夷光紧赶慢赶的前脚刚回到家中,后脚承恩侯太夫人便到了,倒是正好了。   因忙与李氏一道迎了承恩侯太夫人到厅里去,待立夏上了茶来,又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后,许夷光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承恩侯太夫人来:“太夫人,皇后娘娘怎么说?”   话音未落,李氏已嗔道:“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呢,好歹让太夫人先吃了茶再说也不迟啊。”   嘴上说着让许夷光别着急,浑不知她自己满脸的着急比女儿更甚,声音也变了调。  好在是承恩侯太夫人明白母女两个的着急,吃了一口茶后,便说道:“皇后娘娘答应了我会极力周旋,我出宫前,已打发人去传了话给皇上跟前儿服侍的人,请皇上晚间到凤仪宫用膳,成不成的,明儿   一早就能有消息了,你们娘儿俩且安心吧。”   顿了顿,不待母女两个说话,又道:“皇后娘娘从不轻易许诺的,所以她既答应了会极力周旋,就一定会尽全力的,你们只管写好状子,做好接人回京来的准备吧。”   许夷光与李氏听得这话,都是又惊又喜,承恩侯太夫人敢这样说,可见皇后娘娘至少也有七八分的把握……因忙齐齐道:“太夫人这般说,我们就能安心了。”   李氏更是拉了许夷光就要给承恩侯太夫人磕头,“您老人家和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无以为报,且先给您老人家磕几个头,聊表心意,回头再慢慢的报答您老人家。”   让承恩侯太夫人一手一个拉了起来,叹道:“我这也是物伤其类罢了,说句不好听的话……”   当年若笑到最后的不是皇上,谁知道如今皇后娘娘会是什么样儿,方家又会是什么样儿呢?   只后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也深知这个公道,的确是皇上欠了李阁老与李家的,所以她们母女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就当是结个善缘,也为一家老小积福了。   许夷光与李氏约莫能猜到承恩侯太夫人后面的话,只盼皇上也能与皇后娘娘一样,多少有几分觉得自己的确亏欠了李阁老,亏欠了李家,还他们一个迟来的公道吧!   所幸第二日,许夷光与李氏便等来了好消息,——皇上当着方皇后的面儿松了口,允准李氏递状子到顺天府去。   母女两个瞬间大喜过望。   李氏更是红了眼圈,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死去的父亲与活着的母兄亲人们,也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方皇后对皇上,还是颇为了解的,昨夜待皇上到得自己宫里,夫妻两个用过晚膳后,便很快以一件旧衣裳为切口,与皇上一起追忆起了当年担惊受怕的艰难日子。  说得皇上也感怀起来后,又假设起当年若他们没能笑到最后,自古“成王败寇”,也不知道如今会是个什么情形来,自己便罢了,与皇上是结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自是什么结果都无怨无悔,可众妃   嫔与皇子公主们,却还年轻年幼,都是无辜的……她真是光假设一下那种情形,都心痛难过得难以言表了。  至此才引出了当年李家的事来,也没有说旁的,只说李氏这么些年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外人只当是雪中送炭,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一直都是嗟来之食,这便是所嫁非人的悲哀,嫁错了人家的悲哀了   。   又说起李老太太的年纪与太后和承恩侯太夫人都差不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也不怪李氏悲愤与难过,一心想要一家团聚,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这世间只怕谁都不愿意去尝。   还说康宁县主的剖腹产手术极为成功,不到一年,已救了好几十对近百对母子,长此以往,于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是一件大功德,总不能寒了她一颗为国尽忠为民尽力的心才是。   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娓娓说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说得皇上松了口,允准李氏递状子到顺天府去,所以方皇后一早便打发了人出宫来见承恩侯太夫人。   承恩侯太夫人又忙打发了周嬷嬷来告诉许夷光和李氏。  待送走周嬷嬷后,李氏才任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握了许夷光的手哽声道:“只要皇上允准我递状子去顺天府就好……我这悬了这几日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实处了,敏敏,你回头见了皇后娘娘,一定要   好生给皇后娘娘磕几个头,聊表感激之情才是。”   皇上同意递状子到顺天府,那就算最后顺天府没有重惩许家,许大老爷的官位也还在,许老太爷与许家的名声也彻底坏了。  如此许大老爷的仕途,至少也到头了,许家下一代的前程与亲事,亦将受到巨大的影响,至少三五代以内,这个污点是许家怎么都洗不去的了,——比起李阁老的含冤而死,比起李家上下这些年所受   的苦与累,这个惩罚当然算不得重,却也比什么惩罚都没有来的强了。   许夷光知道自家暂时不能再强求更多了,虽然她仍很恨,很不甘心,可皇上虽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连曾为自己冲锋陷阵过的臣工都不护着,久而久之,与群臣又怎能不离心?   不护着自己的人,亦是上位者的大忌……总归,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李氏既得了准话,便开始写起状子来。  也不请人写了,一字一句全部亲自来,把这些年的委曲求全与百般屈辱,还有知道真相后的痛不欲生,全部如实写了上去,洋洋洒洒的直写了十几页,写到最后,更是字字泣血,力透纸背,泪如雨下   ,方恨恨的放了笔。   许夷光又从头至尾把状子全部看了一遍,也看得自己眼眶红透,满心悲愤后,方叫胡阿吉去请了傅御来,让他请人代为誊抄一遍整份状子后,送到顺天府去。   傅御早知道李氏学识不凡了,却仍没想到,她写起状子来,会是这般的行云流水打动人心,想是因为全是自己亲身经历,悲与痛都是再真切不过的?  因正色与许夷光道:“敏敏,要我说,这状子不必再找人誊抄了,就这样直接送去顺天府的好,这样的陈年大案,顺天府尹势必要禀至御前的,届时再让皇上亲眼见过太太写的状子后,应当多少会再有一二分偏颇的。” 第528章 不好了   许夷光本来只是想着不好让李氏的笔迹外传的,听完傅御的话,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傅御的话大有道理,因点头道:“那就这样送去顺天府吧,希望真能如你所言。”  说到底,她们母女如今能依仗的,不过只是皇上的一点愧疚与恻隐之心而已,悲哀自然是悲哀的,甚至可以说是另一种变相的嗟来之食,可人生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世道也是弱肉强食,她们又能   怎么样呢?  傅御见许夷光明显情绪不高,忙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敏敏,别去想不好的方面,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吧,比如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太夫人在这件事上,至少都是心存善意的不是吗?我原本其实并没有抱   太大希望,皇后娘娘肯帮你的,都坐到皇后那个位子上了,善心与恻隐之心,早不会轻易就动了……总归,咱们慢慢儿来。”   许夷光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嗯,先把状子递了,等待出了结果后,再打发人去把外祖母和舅舅们接回来,一步一步来吧。”  就是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知道她娘状告许家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了,不管怎么说,和离在世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的母家与父家对簿公堂,更是少不得要沦为满京城的人茶余饭后谈   资的……且随她们怎么想吧,她如今是通通顾不得了!   傅御离开县主府后,便亲自跑了一趟顺天府,把李氏的状子递到了顺天府尹手里。   见顺天府尹时没有避人不说,出了顺天府后,更是在别人问起自己来顺天府尹有何贵干时,示意丁卯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半点也没有压低声音。  于是李氏状告许老太爷和许家当年陷害李阁老,害得李阁老含冤而死,李家也一家被流放,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证据,所以希望顺天府尹能还李阁老和李家一个公道,也请顺天府尹能判她和许明孝和离   之事,便很快在小范围之内传开了。   这样的事情,可把豪门大户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部囊括了,时间也正合说书人们最爱用到的“十八年前”、“十八年后”,谁不爱听,谁又不爱传?   以致次日才过了午时,便已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进了许府去。  其时大太太正与林氏商量晚间给许诚光熬什么补汤才好,“……乌鸡栗子虫草汤前几日才喝过了?那今晚就黄芪老鸭汤吧,记得仍要把上面的油都撇干净了,再给他喝,虽说已经考完快十来日了,他看起来身体已将养过来,精神也好了,但我们仍不能掉以轻心,整整九日呢,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过来的?不会也不会都说下一次场与脱一层皮没什么两样了,关键这次不给他养好了,谁知道下次……呸呸呸   ,看我都胡说八道什么呢,当然不会再有下次了!”   却是许诚光才下场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一考便是九日,饶他素来身体还不错,之前考举人时,也算是有经验了,强撑着出了考场后,依然是被下人抬回家来的。   把大太太心疼得什么似的,连日来头一等的大事,便是给许诚光滋补身体,好把他的元气都给补回来。   林氏自然也心疼丈夫,闻言忙笑道:“娘放心,我都理会得,等大爷会友回来,一定会看着他把汤都喝下去的,回头大爷还要殿试,还要甄选庶吉士呢,不养好了身体可不行。”   这话大太太爱听,点头道:“你理会得就好,也不知道你妹妹知不知道怎么照顾姑爷?”   左泉也是与许诚光一同下的场,若此番郎舅两个都能高中的话,便是今科最年轻的两位两榜进士了,还是大舅子与妹夫的关系,怎么着也将是一段佳话了。   林氏笑道:“妹妹必定知道的,便她不知道,亲家太太也一定知道,娘您就等着儿子女婿一道高中,成为今年满京城最让人羡慕的人吧!”   说得大太太越发的高兴,道:“若郎舅两个此番都能高中,你妹妹再尽快怀上身孕,给我生个小外孙,我就真是别无所求了,说来你妹妹成亲也快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好消息呢……”   话没说完,闵妈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还嚷嚷着:“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大太太被扫了兴,脸立时沉了下来,没好气的斥道:“你跑什么跑,又嚷嚷什么,成何体统,你也是在我身边儿服侍几十年的老人儿了,怎么反倒越老越没规矩,越老越不稳重了,果真是老糊涂了么!   ”  闵妈妈被骂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却顾不得行礼也顾不得认错,急声说道:“太太,是真个不好了,二太太她、她、她递了状子到顺天府去,状告老太爷和咱们许家当年陷害李阁老,害得李阁老含冤而   死,李家被流放这么多年,请求顺天府黄大人能判她与二老爷和离,再就是还李阁老和李家一个公道……”   “什么?你说什么?”大太太哪里还听得下去,等不及闵妈妈把话说完,已猛地站起来,尖声打断了她。  心里则乱成了一团,怎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李氏她凭什么状告他们许家,他们许家可向来待她不薄,待李家也不薄……不是,顺天府黄大人竟真接了她的状子?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老   爷也说不会有事的吗?怎么会这样?   自家就算不会被定罪,这一次只怕也少不得真正的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了吧?  各种念头走马穿花般的纷乱闪过间,大太太听见自己再次尖声开了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知不知道这些话乱说乱传不得的,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念多年   的主仆情分!”  声色俱厉的样子,唬得闵妈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太太,这么大的事,奴婢怎么敢乱说乱传啊,实在是听说大街小巷都已传遍了,奴婢还听说,二太太是昨儿递的状子,从昨日到今日这么长的时间,京城又只有这么大……太太还是快请了老爷回来,商量一下对策吧,若能赶在顺天府传唤堂审之前,让二太太撤回状子去,还能说只是误会一场,反之,可就后果不堪设想了啊!” 第529章 在劫难逃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那自然不会有假了,李氏如今都恨透他们家上下所有人了,做出这样的事来,根本不足为奇,何况还有一个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什么事都敢做的许夷光,就岂止是不足为奇,简直全在意料当中了!   大太太呼吸困难。  再想到春闱不日就该放榜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子此番无论中与不中,只怕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丈夫便罢了,好歹也算风光荣耀过了,儿子大好的人生可才开始呢……更是眼前一黑,脚下也一个踉跄   ,往后仰去,让身后的椅子一挡,顺势便瘫到了椅子上,满脸的颓然与灰败,眼睛同时也疲惫的闭上了。   唬得林氏忙上前急声问道:“娘,您没事儿吧?您别吓我啊,我这便打发人请大爷去,来人,快来人!”   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事情会比自己预想的最坏的结果还要坏,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这个家平平安安的才是。   让大太太无力的摆手止住了,睁开眼睛虚弱道:“我没事儿,你别着急,回去带跃哥儿吧……”   话没说完,想到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瞒得住儿媳,何况儿媳连孙子都生了,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了,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留下吧,大家集思广益。”   呵斥闵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发人请老爷和大爷回来去?”  待闵妈妈迭声应了,自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的复跑出去后,方又色厉内荏的呵斥起丫头们来:“都傻站着干什么,请老太太和二老爷去,再把三老爷三太太也一并请来,都这个时候了,除了大家都聚   到一起想办法,还能怎么样?”   心里已把许老太太和许明孝都恨了个臭死,若不是他们一直薄待李氏母女,直至将她们逼到与自家彻底反目成仇的地步,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氏根本不足为惧,让人害怕的是许夷光,真是难以想象,不过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竟能那般让人害怕与……胆寒,对,就是胆寒,大太太不想承认这个词的,却又不得不承认。  若那对该死的母子一直都对她们母女不说好,却也不差,又怎么会逼出这样一个厉害的许夷光来,他们两个生生给他们自己,也给许家逼出了这样一个大敌来,指不定眼看就要给许家带来灭顶之灾了   !   又疑心是不是年都过完了,自家仍没送走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之举惹怒了许夷光,所以才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打了自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天地良心,是她不想送走那对该死的母子么,她做梦都想送走他们好吗,是他们装死,一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起来,弄得老爷多少有几分心软。  她也想着儿子很快就要下场了,若家里吵吵闹闹的,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影响到他用功,——就跟年前那次一样,家里无人可用,只能让他放下学业出城一趟,后果都将不堪设想,这才想着好歹忍   到出了二月,再把人送走也不迟。   万万没想到,可能就是这一念之差,竟会引来这么可怕的后果!  大太太越想越恨,越想越乱,忽然想到许夷光自来与许瑶光好,姐妹两个小时候感情还不怎么样,这两年却是突飞猛进,忙又叫道:“再打发人去接了大姑奶奶回来,大姑奶奶的面子,那个死丫头应当   多少会卖几分……算了,别接大姑奶奶回来了,她一个新媳妇子,哪好时常回娘家的?还是把姑娘们都请来吧。”   尤其左家那个老不死的那般难缠,此番事情又闹得这般大,还不知道那老不死的会借此机会,如今作践磨搓女儿呢,还是别给老不死的更多的借口了。  林氏却在一旁迟疑道:“娘,要我说,还是把妹妹接回来吧,总得让妹妹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有个底儿才是,不然她待在家里也是干着急,就说祖母病中想见她便是,这是人伦孝道的大事,想   来亲家老太太与亲家太太也不好说什么的。”   大太太想了想,重重点头道:“对,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立刻打发人接你妹妹去。”   婆媳两个正乱着,许明忠一身官服,面沉如水的进来了,大太太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只怕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忙强撑着起身道:“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许明忠的确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虽然流言的当事人一般都是最后一个才会听到流言的,但事发至今都过去一日一夜了,也足够传到许明忠耳朵里了。   当时一颗心便直直坠到了谷底,知道这次自己怕是无力回天,许家也是在劫难逃了。   惊惶不安之余,还有几分释然与轻松,侥幸了十八年,也担惊受怕了十八年,终于可以不用再背负沉重的包袱,不用因为时常在午夜时满头大汗的被噩梦惊醒,然后只能大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坐到榻上,接过林氏奉上的茶,喝了两口后,许明忠方沉声回答大太太道:“不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本来就是他们许家欠李阁老,欠李家的,如今也是时候该偿还了!  “听天由命?”大太太听得神色大变,急声道:“怎么能听天由命呢,这么大一家子人呢,老爷,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啊,那黄大人不是与您颇有几分交情,您不也有那么多同科同僚吗,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的。”   许明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当我不想想办法吗?可我不是不想怎么办,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没说完,许诚光回来了,衣着得体,长身玉立,脸色却同样很不好看,应当也已听说了李氏状告许家的事。  不过他仍先给许明忠和大太太行了礼,方开门见山的问道:“爹,娘,二婶与二妹妹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状告我们许家,顺天府也不会什么人什么事都接状子,是不是,确有其事,上边儿也表了态,事情   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那就怪不得二婶与二妹妹无情了,原是祖父和他们许家对不起李家在先的! 第530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许明忠知道长子自来沉稳聪慧,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再瞒不住任何人了。  只得点了头,涩声道:“当年,你祖父与李阁老虽交好,许李两家也交好,不然也不会结为姻亲了,但后来的确……政见不合,所以,后来……但你祖父也没想到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他因此一直都很后   悔,不然也不会正值盛年,便早早去了……”  当年许老太爷一开始也与李阁老的想法一样,是要做纯臣、能臣的,可渐渐的他便发现,要做纯臣与能臣,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他还一心想着宣麻拜相,光有能力,却没有人提拔,就更不容易   了。   那么多三品从二品的官员,谁都有希望更进一步入阁,能坐到那个位子的,也谁都是有能力有手段有人脉的,好运又凭什么会降到他头上来?  便是李阁老的门生故交里,与他能力资历相当各方面条件也相当的人,都有好几个,李阁老又凭什么只提拔栽培他?他若一心等着李阁老的栽培与提拔,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入阁,又得熬上多少年   ,才能熬到首辅次辅的位子?   许老太爷生平不好酒不好色也不好享受,就好手握大权,能尽可能随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所以眼见李阁老一心明哲保身,并不打算卷入皇子们的夺嫡大战当中后,许老太爷一直压制在心底的念头,再也压制不住了,此时不赌一把,更待何时。   等新帝上位以后,眼睁睁看着有所谓从龙之功的人把好位子都占完了,再轮到自己吗?   于是一来二去之后,许老太爷便与先帝五皇子的最大拥趸高大人,走到了一起,只不过没人知道二人交好,也没人知道,高大人竟是支持先帝五皇子的罢了。   再过一段时间,许明忠在许老太爷的授意下,分别秘密取得了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初步信任,自然两位皇子也是怀疑过许老太爷忠心的,但让许明忠都应付过去了。   何况其时两方的明争暗斗已快到白热化的阶段了,将许老太爷一个从二品大员放到对方阵营里去,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此消彼长的大损失,自然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敢冒这个险。   然后,便有了巫蛊之事,不但将先帝大皇子与二皇子都给拉下了马来,李阁老也没能幸免,先帝五皇子自此脱颖而出,没过两年,便成了如今的皇上。  可惜高大人在入了阁,在今上登基后,更是一跃成为了首辅之后,恃功而骄,好大喜功,惹得皇上大怒,不几年便发落了他,许老太爷则是一病不起,眼看就能入阁了,却终究还是与相位失之交臂了   ,——想来,都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降下来的报应吧?  许诚光皱眉听完父亲的话,好半晌方沉声道:“爹,宦海沉浮,成王败寇,原便是人之常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想来李阁老能做到阁老,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将李阁老给卷进去   ?我才听您说来,完全可以不将他给卷进去的,不是吗?”  许明忠见问,叹道:“当时李阁老是皇子们的师父,他又是一心要做纯臣的,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能时常自如的出入先帝大皇子府与二皇子府,也没有谁能同时多少得到两位皇子的几分信任,多少能   影响两位皇子几分了,所以,只能是他,也必须要位高权重如他,忠君恪纯如他,事发后才能让先帝震惊之下,继而最震怒……”   当然,许老太爷未必就没有几分私心,说来明明二人就差不多的年纪,也差不多的出身与能力,凭什么地位却天差地别?  于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李阁老终究死在了自己看来应当是极值得信任、也隔三差五出没在自家家里之人的手里,李家也因此毁于一旦,十八年来活着的李家人,个个儿都不知道咽下了多少的血与   泪!   许诚光不说话了。   所以背叛与陷害都是真的,并且不只是政见不合,而是一开始就存了私心与恶念的?   那如今不过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看苍天饶过谁而已,怨不得任何人!   许明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再继续说下去了,本来还以为事情早已经过了,却是没想到,如今除了良心的谴责以外,他们还要承受实质性的唾骂与惩罚,也不知道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反正他是早已后悔了。   一室令人几要窒息的沉默中,外面传来了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老太太、二老爷来了……”   不一时,便见许老太太与许明孝让下人分别搀扶着进来了,母子两个都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一看便知道他们的病情,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真的。   可就算病成这样,他们依然狰狞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半点也同情怜悯不起来。  许明孝更是一进来便怒声说道:“大哥,我听说李氏那个贱人递了状子到顺天府,要与我和离,还说爹当年诬陷了她父亲,希望顺天府也还她和李家一个公道,是真的吗?那个贱人,早知如此,我当初   真该打死她的!”   许老太太也是恨声道:“贱人,竟真这般的无情无义,也不怕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来,活活劈死了她……”   话没说完,已让“啪”的一声脆响,给打断了。   却是许明忠甩了许明孝一巴掌。  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后,方冷声说道:“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这些年你但凡对李氏好些,对夷光好些,事情也到不了这一步!我也真后悔,当初没活活打死你,若一早便打死了你,那   李氏母女这会儿还安心待在府里,安心做着她们的许二太太与许二姑娘,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祸事了!”  说完见许老太太忿忿的要说话,又冷冷道:“母亲你最好立时反省自己,而不是火上浇油,否则,我真打死了你心爱的次子时,你别怪我无情,反正这个家眼看也要家破人亡,散个彻底了,那何必等外人来动手,自己动手岂非更好?!” 第531章 悔不当初   许老太太见长子一脸的冷漠与决绝,大有她敢再护着次子,敢再咒骂李氏与许夷光,火上浇油弄得大家都越发的恼怒,也让事情越发的不可收拾后,就真打死次子的架势。   到底忿忿的不敢再说话了。  只因她知道长子这次是认真的,绝不是在吓唬她,而是他对次子已真个动了杀心,——以前只觉着长子在小事上像足了死去的丈夫,譬如后宅的事,一般他都是不管不问,由得家里的女人们闹腾,实   在闹得不像了,他才会插手的,大事上却比丈夫少了不止一点半点的决断与狠劲,如今方知道,父子两个狠起来时竟这般的像,倒真不愧为是嫡亲的父子了!   许老太太心里冰凉一片。   再不想接受长子早已视自己和次子为他的累赘,对他们不耐厌烦至极这个事实,如今也不得不接受了。  许明忠见许老太太不说话了,方又看向许明孝冷冷道:“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别说两家算来还有血海深仇了,便没有,就你这副为夫不义为父不慈的鬼样子,李氏但凡有点儿血性与志   气,也要与你和离!”  “何况李氏还不只有一点儿血性与志气,她在李阁老获罪之前,可是满京城最耀眼的千金小姐,若不是看在我们家心诚的份儿上,李阁老与李夫人怎么可能把她许给你,就是想着哪怕咱们家差一点,你   也差一点,但至少家风好你人也老实,不会给她委屈受,当年你求娶人家时,也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对她好,不给她一丝半点的委屈受!”  “结果呢?李家才一出事,你的态度便变了,母亲的态度也变了,母亲态度变了还罢了,她是长辈,哪个做儿媳的,又能一点委屈都不受的?关键是你的态度最让人寒心,连新婚时都没对人家好过,新婚不到三个月,更是纳了郭姨娘那个搅家精,之后由得郭姨娘兴风作浪,由得二房嫡房反倒要看庶房的的脸色,对女儿也是半点慈爱之心都没有,无情无义得令人发指,是个人都要死心了!所以落得如今   的困境,全是我们家咎由自取,更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骂得许老太太越发的不敢说话。   也骂得本来还满脸委屈不忿之色的许明孝,亦捂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他当年求娶李氏时,可是发了誓,会一辈子待她好,不叫她受一丝一毫委屈的,当年他也是真为她动过心,喜欢过她的,话说回来,那样漂亮又有才情,耀眼得明珠一般的女子,哪个男人又能   不动心不喜欢呢?  甚至李家刚出了事,父亲决定立时为他提前迎娶李氏时,他也曾在心里告诉过自己,等李氏过门后,一定要对她好,让她尽快对自己和许家产生归属感,觉得就算娘家倒了,至少她也还有他和整个夫   家做依靠。   是从什么时候他的心态渐渐变了的呢?   应该是在知道了父亲与大哥做的事,李氏进门后又因为担心亲人们,每日都愁眉不展,见了他别说笑脸了,经常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发呆开始的吧?   没有人爱日日都对着一张苦脸的,哪怕那张脸再美,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因为那只会让旁观的人,心情也跟着变得低落,甚至是烦躁与无力。  何况许明孝心里还知道让李家落得当时家破人亡下场,让李氏日日都满脸愁苦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那种心虚与愧疚,在面对李氏愁苦却清澈、信任与感激的目光时,真的是每次都能立时到达顶点,   然后逼得他落荒而逃。   更兼母亲当时还日日都在他面前说,她就不该答应父亲提前为他迎娶李氏过门,而该死活也坚持退亲的,不然凭他的人品才貌与家世,要重新择一个与李氏之前条件相当的千金名媛,又有什么难的?   这可是他一辈子的事,父亲真个是害了他一辈子……云云。  时间一长,他心里便也觉得,当初自己就该死活也不答应父亲提前让自己迎娶李氏之事,而该坚持退亲了,他的确比李氏长得高,李家落败后,他的家世条件也比李氏远高出了一大截,可在她的面前   ,他却半点优越感也生不出来,只剩下不知所错与不敢面对。   再然后,郭姨娘母女投奔母亲来了。  郭姨娘又温柔又善解人意,任何时候见了他都是笑脸相对,而且她什么都不懂,请教他的地方自然也很多,每每让他觉得,在她面前,他整个人都变得越发的高大,也越发的渊博了,——这才是他想   要的妻子,这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爱人呢,以前他只是被李氏的才貌和家世一时遮蔽了双眼,以为那就是喜欢了而已!  虽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之后的事实一步步的向他证明了郭姨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好,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粹……可一步错,步步错,事情终究还是到了如今这般不可收拾,   也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如果他一开始对李氏好些,也对那个孽女好些,尽到自己为人夫、也为人父的责任,给予她们母女最起码的尊重与爱护,结果会不会大不一样呢?   许明孝难得的反省着自己时,许老太太心里也不是一点懊恼与悔不当初都没有。  若这些年他们母子对李氏母女好些,她也没想着李氏以往再高高在上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原来看凤凰落地不如鸡,痛打落水狗的感觉这般的痛快,总算出了她曾经在李夫人面前   不得不时时都做小伏低的那口长久的恶气。  没想着最好是能让李氏受不了委屈与不忿,早早自我了结了,那自家便不用再心虚与愧疚,不用再面对李氏那张脸,也可以永绝了后患,便自己作践她不算,还明里暗里的教唆挑拨了儿子作践她,甚至还弄出了个郭姨娘来常年踩在她的头上,弄得二房终于乱作了一团……今日的祸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第532章 唯一的生机   大太太见许老太太与许明孝都被骂得青白着脸再也不说话了,许明忠也是沉着脸抿着唇不再说话,屋里因此沉闷压抑得让人连呼吸都困难,解气归解气,却更忧心如今这个困局要如何才能解了。  遂在忍了又忍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爷,如今事情不出也出了,再去纠结旁的,都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把这个困局给解了才行啊,不然……您不看自己,不看我,也得看孩   子们,看跃哥儿啊,他还那么小,是最无辜的,难道您就真忍心让他被连累吗?”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又因想到雪团似的孙子,更恨许老太太与许明孝了,凭什么孽都是他们母子作的,仇也都是他们母子结的,如今却要他们一家来承担这个恶果!  一旁林氏听得大太太这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心里更是怨恨与后悔当初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偏替自己择了许家,自己为什么偏就嫁进了许家来,谁知道所谓家风清正的书香门第,里面会有这么多的糟   污事呢?  若是一早知道,若是……如今再来说这些都迟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已嫁了进来,还能怎么样,再说丈夫也的确是个好的,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许家能平安度过此劫,   好歹别连累到她的儿子啊!  许明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法子,听我素日交好的同僚说,昨儿李氏的状子,是傅将军亲自送到顺天府黄大人手上的,傅将军还特地与黄大人说了一句话‘此事皇上也是知情的,让黄大人只管放开了手脚秉公办理’,可见夷光那丫头已经事先走通了宫里的路子了,不然她们也未必敢这样大张旗鼓,这话我能听说,别人自然也能听说,所以,如今我是真个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李氏   她们肯主动去顺天府又把状子撤回来,可那怎么可能?”   这话说得大太太再也没了话。   不但大太太没了话,刚赶了过来的许明礼与三太太也是无话可说。  本来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已几度差点儿逼死人家母女了,如今又查明了李家当年的覆灭与母女两个这些年所受的苦与累,罪魁祸首竟然就是许家,明明卖了人家,还要人感恩戴德,不计前嫌,人怎么可   能主动撤回状子?   人不立时生吞了他们,都是好的了!   三太太看向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的目光,更是再不遮掩的厌恶与仇视,看许明忠的目光,也再没有半分敬重了。   他们三房到底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嫡母与嫡兄,好处都是他们得了,风光与权势也全是他们的,他们三房从来都只有委屈与妥协,到头来,罪恶却要他们跟着一起承受,凭什么?   不行,她要分家,她再也不要继续忍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了!   三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一旁许老太太已先哑声开了口,“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李氏母女肯主动撤状子了是吗?行,那我这便求她们去,我跪下求她们,给她们磕头,她们不答应,我就一直跪着磕着不起来,只要她们肯撤状子,   我哪怕立时死在她们面前,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她们母女都是心软心善之人,我拿出全部的诚心来,就不信真不能有一线生机了!”  顿了顿,又与许明孝道:“你也跟我一起去,我们母子都拿出全部的诚心来,让她们看到我们真心悔过的决心,想来,总还能有一二分回圜的余地……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你性子急躁,万一再给说崩   了,结果只会更糟,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父亲虽早已不在了,却不能算是为李阁老偿的命,如果实在求不转她们,我就一命偿一命,还了当年李阁老的命便是,如此她们应当就能消气了……”  许老太太说完,抽泣了两声,看向许明忠与大太太道:“我知道你们恼着我和你们二弟,只当都是我们对李氏母女不好,才让事情发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的,我不否认我们对她们母女的不好,占了至少   一半的因素,可另一半,也是最关键的,却始终是当年的事……孽既是你们父亲做的,那就让我来替他偿吧,只要能保住你们,保住这个家,我也有脸去见你们的父亲了!”  这话说得许明忠的怒气终于消了几分,沉默片刻,道:“李氏与夷光丫头只怕都不会见母亲,您甚至极有可能连门都进不了,那又怎么求呢?若是直接在门外求,又是变相的逼她们,她们只有更生气的   ,还是算了吧……”   许明孝却道:“不能算了,唯一的生机怎么能算了?不过母亲就别去了,还是我去吧,大不了,我一头碰死在她们家的大门前,事情自然也就有转机了。”  他这话说得半是赌气,半是认真,他好歹是那个孽女的亲生父亲,若他都死在她的大门前了,她还不撤状子,到最后她纵赢了官司又如何,名声也因为“逼死亲父”,而全部毁坏殆尽了,就不信她省不   得利害关系!   当然,他不会真的碰死就是了。   许明孝此话一出,许明忠仍是面沉如水,大太太却是眼前一亮,若许明孝真一头碰死在县主府的大门前了,事情当然就会转机了,问题是,许明孝他真舍得一头碰死吗?   就怕他舍不得,只是装相唬弄人的,结果人没唬弄成,反倒让李氏母女更生气,让他们许家的名声更差,也让整件事情更糟糕!   大太太正要说话,闵妈妈跑了进来:“太太,大姑奶奶回来了……”  许老太太立时满脸的惊喜:“我们怎么没想到瑶丫头呢?让她去求李氏与那死丫头,那死丫头自来与瑶丫头好,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瑶丫头的话,她总能听进去几分,让瑶丫头去求她,对,再把这几个丫头也带上,指不定就能有一线生机了呢?都是嫡亲的姐妹,感情素来也都极要好的,难道她竟忍心看几个丫头都落得名声扫地,前途尽毁的下场不成?” 第533章 宁死做不到   许老太太话音未落,许瑶光已经进来了,穿戴得极是简单,不过一身湖蓝色的袄裙,簪了几支素钗罢了,脸色瞧着也极是不好。   看得大太太的心霎时一紧,关切的话已是脱口而出:“瑶儿,你还好吧?那个老……你太婆婆与婆婆,都没有为难你吧?”  许瑶光屈膝团团福了一福,起身后方摇头道:“我没事,我婆婆也没有为难我,我才一说要回来一趟,她立时便同意了,娘别担心。不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婶与二妹妹总不可能无的放矢,无中生有   ,是不是当年李阁老出事李家覆灭,真个……与祖父和咱们许家脱不了干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话也说得又急又快,言辞间也只说了她婆婆没有为难她,没提左老太太,显然,左老太太是为难了她的,那个老不死的……大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再想到若李氏不肯同意撤回状   子,后面的情形只会更糟,那女儿的处境自然也将越发的艰难,就更是恨不能左老太太立时死了才好!   可现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太太只能暂且忍下满腔的怒气,与许诚光道:“你与你妹妹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让女儿知道了也好,好歹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回头倒要从别人口中拼凑真相,越发的担惊受怕。  许诚光闻言,便沉声言简意赅把事情大略与许瑶光说了一遍,末了道:“二婶与二妹妹都憋屈了这么多年,再让她们知道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憋屈,还有李家人这些年流的血与泪,都是拜我们许家所赐,   只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心慈手软的,所以如今我们真个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  话没说完,许老太太已急声插言道:“怎么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瑶丫头你素来与夷丫头好,你妹妹们也是,你带了她们去求一求她啊,难道她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在夫家举步维艰,你妹妹们也自此前程尽毁不成?哦对,她想要的不就是李氏能和离吗,我们答应她便是,只要她肯撤回状子,我让你二叔立时签和离文书……如今事情也已传得人尽皆知,我们家的名声也已坏了,她也算是出了气了,杀人不   过头点地,还想怎么样呢?你带了你妹妹们好生求求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   “还想怎么样?”  许瑶光再也忍不住冷笑着打断了许老太太,“祖母,那是李阁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李家上下十几口人这些年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与泪,才熬到了如今眼看终于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二婶与二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与不公后,终于看见曙光了,你说她们还想怎么样?换了您,难道肯就这样放弃吗?您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做,您可别忘了,李家与二婶,还有二妹妹,都不欠我们什么,   反倒是我们欠了他们太多太多!”   “你!”许老太太被噎得一窒,想要发火,又知道如今不是该发火的时候,自己发火也远不若早前有用了。  只得强自忍下,道:“瑶丫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就算你已经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了,许家却始终是你的娘家,我们也始终是你的骨肉至亲,你难道就真不管自己的骨肉亲人们了不成?你可别忘了,你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的日子,若没有你祖父和父亲当年的筹谋,是不可能有的,那如今出了事,你自然也休想置身事外,你总不能只想着享受,却不承担责任与风险吧,这世上岂能有这般便   宜的事!”  “再者,娘家之于一个女人来说,何等重要?若许家此番元气大伤,甚至是覆灭了,你在左家的日子,也定然好过不了,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的父母亲人考虑,总不能也不为你自己考虑,不为你将来的孩   子考虑吧?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你还是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带了你妹妹们去求夷丫头吧。”  许瑶光让许老太太说得怒极反笑,“好叫祖母知道,正是因为我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与荣华,我才更没脸求二婶与二妹妹去,因为我享受的这些富贵荣华,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建立在二婶与二妹妹,   还有李家人的血与泪之上的,我得多无耻多不要脸,才好意思去求她们?这样的事我宁死也做不出来!”  因为激动,不自觉已是红了眼圈,继续道:“至于我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劳祖母费心了,我既享了不该享的富贵荣华,如今自然也该付出代价,因为因果报应,从来都是如此,大不了,二婶的昨日,就   是我的明日罢了,二婶能忍,我怎么就不能忍了……”   “胡说!”  大太太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红着眼圈斥责起女儿来,“你跟你二婶怎么能一样,如今事情也还远没有坏到那一步。好瑶儿,你就听娘的,带了你妹妹们去求一求你二妹妹,让她好歹手下留情一次吧,她要和离可以,甚至,她要我们十倍的偿还也行,只求她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这一次,不然,我们这个家就真个要散了,你的后半辈子,日子也好过不了了啊,你可才成亲不到三个月,连个孩子   都没有……”   在让许瑶光带了许宁几个去求许夷光这事儿上,大太太倒是难得与许老太太是一样的想法。   去求了好歹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去求,可就真是连一线的生机都没有了!  许老太太见大太太与自己是一样的说辞,忙又帮腔道:“是啊瑶丫头,你就去一趟,试一试吧,若不是怕我和你二叔去了,极有可能适得其反,我们便跟你们一起去了……说来说去,都怪我和你二叔早   前对她们母女不好,才有了今日之祸,若是一早知道,我们一定会对她们好一些的。”  “好瑶丫头,你看这屋里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嫂,你的叔叔婶婶妹妹们,还有你弟弟们和跃哥儿,哪一个不是你的骨肉至亲,哪一个与你不是血浓于水?你难道就真忍心,让大家身陷囹圄,万劫不复吗?你好歹去试一试啊……” 第534章 个人荣辱算什么   许瑶光的眼泪在许老太太与大太太期待与恳求的目光中,在许明忠与许诚光还有林氏等人无声的默许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的行径中,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想的仍不是悔改。   也没有歉疚与羞愧,更不想承受应当承受的惩罚与罪责,而只是想着要如何保住眼前的一切。   不,他们也有后悔,后悔的却是当初没有对二婶与二妹妹好一些,那她们便不可能状告他们了。   而不是后悔当初无情无耻的背叛与陷害,歉疚带给了李家上下这么多年的痛苦与血泪……她怎么就生在了这样一个家里,怎么就会有这样一群自私自利的亲人?!  念头闪过,许瑶光已胡乱擦了泪,哑声说道:“听到外面的传言时,我心里已经隐有预感,事情十有八九会是真的了,但我好歹仍抱了一二分的希望,却没想到,那一二分希望也这么快破灭了。我如今   羞愧得恨不能死过去,哪还有脸去见二婶与二妹妹?光同意和离,愿意十倍的偿还,甚至再加上一条许家的名声已经毁了,你们以为就够了么?”  “李家那么多人这些年受的苦痛与煎熬,要怎么算,二婶若同意撤回状子,李家人又要怎么平反回京?难道就为了让你们继续过好日子,便让李家人继续在碾伯所受苦,一家人一辈子都回不了京,一辈   子都团聚不了不成?你们做不到那般高尚无私,就别指望别人能这般高尚无私。所以,都别逼我了,我不会去的。”  不待任何人说话,又道:“就算到头来顺天府尹秉公办理,治了我们家的罪,也不过就跟当初的李家差不多而已,难道还会比全家流放到碾伯所那样的地方更糟糕不成?李家人能受的,许家人怎么就受不得了?届时我也会跟二婶一样,变着法儿的补贴你们的,二婶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不对,我比二婶曾经的处境可好多了,至少我的丈夫与婆家人没有对不起我和我的娘家,更没有亏欠了我和我的   娘家人之后,还变着法儿作践我和我的孩子,至少我还有不菲的嫁妆,光靠嫁妆的收益,应当就能养活你们了……”   说到最后,从语气到神态,都满是嘲讽。   让大太太与许老太太都再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李氏撤回状子的话,李阁老便不能平反,李家的人也不能从碾伯所回京来一家团聚了,且不说旁的,单凭这一点,李氏也是绝不可能同意撤状子的。   怎么办,难道真就听天由命,坐以待毙不成?  许诚光忽然说道:“大妹妹说得对,我们做不到那般高尚无私,就别指望别人能那般高尚无私,而且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因为背叛与陷害了别人,才能有的荣华与富贵,本来就是罪恶的,我们享   受了这么多年罪恶带来的好处,如今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任何人都不无辜,包括跃哥儿在内!”   一席话,说得许瑶光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   至少大哥还是有良知,知道歉疚与悔改的,至少他这个读书人,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没有白读!  可惜许诚光话音未落,三太太已尖叫起来:“大爷与大姑奶奶倒是说得轻巧,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享受了不该享的富贵荣华,就得付出代价,你们兄妹身为家里的嫡长子嫡长女,当然什么都享受过了,也自来什么都是用的最好的,功名前程也都算是有了,可我们呢,荣耀与风光从来没有我们的份儿,委屈与受气却从来跑不了我们的,而且事情都是你们做的,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不说,连当年的事,   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你们一起受罚受罪?”  “反倒是你们身为嫡长子嫡长女,享受过了嫡长的好处,如今便也该承担起嫡长的责任来才是……大姑奶奶说什么没脸去求二嫂和二姑娘,在这种攸关家族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   么?若二姑娘肯听我的,我早飞奔过去,要打要骂都随她了,大姑奶奶果真是拿自己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有了好归宿,就不管所有亲人的死活了不成!”   说得许瑶光脸胀得通红后,又推了一把许流光,厉声道:“大姑奶奶不肯去求二姑娘,那你去。”   指着许宛,“还有你,你也去,哭着跪着求二姑娘,一直求到她肯高抬贵手为止,不然,你们就别回来了,反正回来也是个‘死’字!”   许流光与许宛都是满脸通红,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大姐姐没脸去求二姐姐,她们又何尝有脸了,这又不是衣裳首饰之类的小事,而是人命关天,攸关一个家族兴衰存亡的大事,她们去强求二姐姐,不是摆明了强人所难吗?   可母亲说得也对,凭什么荣耀与风光都他们享了,罪却要自家来跟着一起受啊,她们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真随着全家一起被流放到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里去吃苦受罪不成?   三太太见女儿们都站着不动,越发来气了,拔高了声音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快去?真想去几千里外的苦寒之地吃糠咽菜不成!”   许流光与许宛的眼泪都来了,心里仍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这一趟的好,不去吧,母亲要逼她们,去吧,只怕与二姐姐的姐妹情谊,也算是到头了。   许瑶光看到这里,终于看不过眼了,沉声与三太太道:“三婶,您别再逼五妹妹六妹妹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您又何必非要强两位妹妹所难,也强二妹妹所难……”   “大姑奶奶让我别逼她们?”  让三太太“哈”的一声打断了她,“那大姑奶奶自己去啊,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成了,说到底,还不是想着你已经有了好归宿,娘家是好是歹已经无所谓了,不然我还是那句话,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可大姑奶奶别忘了,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有得意便有失意的时候,等到您将来需要用到娘家时,再来后悔如今没有在紧要关头与娘家人一条心,那就真是晚了!” 第535章 内讧   “三弟妹这样一直逼瑶丫头一个出嫁的女儿算怎么一回事?”   大太太知道三太太心里有怨气,所以一直忍着她,当然也是因为三太太话说得又急又快,她根本没找到插嘴的空隙。  却没想到,她忍着让着她,她倒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已经骂过她的儿女一通了,还不依不饶,如此刻薄的针对瑶丫头,就好像事情是瑶丫头做的,或是只要瑶丫头答应去求许夷光,就真能力挽狂澜   马到功成似的。   若真那般容易,大家何至于都一筹莫展成这样?  大太太因此再也忍不住语气不善的开了口,“当年的事难道是瑶丫头做的不成?虽说‘子不言父过’,到这个地步,我也顾不得了,事情都是公爹他老人家在生时做下的,那时候瑶丫头还没出生呢,与她何干?反倒是三叔身为公爹的儿子,所谓‘父债子偿’,享受了身为公爹儿子的好处,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爷老爷,呼奴唤婢,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出了事,便说自己是无辜的,什么荣耀风光都没享   受过,你们觉得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吗!”  三太太立时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与家里的下人和佃农们,甚至是普通的老百姓们相比,我们自然是享受过荣耀与风光的,可与大伯二伯相比,我们家老爷说穿了就是个管事打杂的,我们三房也自来   是府里最没有地位的一房,大嫂倒是告诉我,我们荣耀与风光在哪里了?”  冷哼一声,继续道:“何况我不是说了吗,若二姑娘能听进我的话,我早自己去了,只要能为这个家好,为大家好,我唾面自干又何妨?我还让流丫头宛丫头去求二姑娘,这都是大家才看见了的,我还   要怎么样?可大姑奶奶倒好,自己不肯去,还不肯让两个妹妹去,说我是在强人所难,我怎么强人所难了,难道眼看着火都要烧眉毛了,还不兴让我挣扎一下,看能不能取点水来灭一下火不成!”   大太太让三太太堵得一窒,越发来气,怒声道:“老爷们和老太太还在呢,家里也不是没有男丁了,用得着三弟妹这样着急的上蹿下跳,又用得着你挣扎取水吗?”   “大嫂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三太太冷笑道:“那好啊,把我们三房分出去了,我们自然再不会多管闲事,也再不用碍人的眼了!”   兜了半日的圈子,总算是把这句真正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三太太面上虽满满都是怒气,心下却着实一松。   “把三房分出去?”  这回轮到大太太冷笑了,“敢情三弟妹说了这么多,真正想说的就这一句话!且不说父母在不分家,老太太还在呢,只说如今家里有了难,正该上下齐心,共渡难关之时,三弟妹却想着分家,是怕回头连累到你们一房吧?可三弟妹别忘了有句话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果真家里出了事,就算你们分出去了,也休想独善其身,何况家里还未必就熬不过这个难关了,套用一句三弟妹才说过的话,届时你再   来后悔,可就真是晚了!”   说完看先许明礼,冷声道:“三弟呢,你这个三房的一家之主怎么说,也与三弟妹是一个意思吗?”   许明礼看了一眼三太太,没有说话。   分家的事来之前夫妻两个并没有商量过,但夫妻十几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自然要站在三太太这一边。   大太太见许明礼不说话,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大树还没倒呢,就想着独善其身了,还有脸倒打一耙,说什么把他们三房分出去了,自然他们就不会多管闲事,也不会碍人的眼了,真是见过无耻的人,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不就是仗着自家老爷曾   说过要分他们三房两成家产吗?   哼,他们都不仁不义在先了,难道还想指望他们信守承诺在后不成!  大太太正要说话,许老太太已先怒声开了口:“想分家?我还没死呢,做梦!我告诉你们,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个家就分不了,庶子不孝不敬嫡母,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反正如今许家也已名声扫地了   ,再给你们加一条‘不孝’的罪名,我是绝不会在乎的!”   还真当她治不了他们一群小妇养的了是不是!  已经蹙着眉头,很久没开口说话了的许明忠也看向了许明礼,终于开了口:“三弟,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考虑清楚了,不然等回头家里侥幸度过了这个难关,你再想要来兄弟情深,大家守望相助,可   就不可能了,再是骨肉情深,血浓于水,也经不起这样耗的。”   这话说得许明礼犹豫起来。   他生来便是庶子,生母早逝,嫡母厉害,父亲又轻易不管家里的事,以致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考下,妻子娘家亦是平平,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嫡女嫁给他一个庶子了。   若他真与家族兄长决裂了,固然有极大的希望躲过这一劫,却也有可能不但没能躲过此劫,反而连家族也失去了,将来人单力薄的,日子更难过。  再者,万一此番家里撑过去了呢?大哥好歹是从三品的大员,诚哥儿也是少年举人,不日还有很大的希望高中,届时他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让自己的儿子也能金榜题名,再不过与自己一样的日子,   可就再不可能了……   “我去求二妹妹!”  许瑶光忽然开了口,声音疲惫,神色更疲惫,“我这就去求她,你们都别吵了好吗?古人曾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家虽算不得世家豪门,却也不是那寒门祚户,便是旁人从外头杀来,一时半会   儿间,且杀不死,可你们倒好,没等旁人杀到,自己倒先内讧起来,是怕败得太慢了,死得太慢了么?”   “只是丑话我要说在前头,我不会要死要活的逼二妹妹,她若肯高抬贵手,当然就最好,她若是不肯,我也不会强求,只希望你们也别再强求,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这个家可真是没救了,不怪当年能做出出卖陷害亲家的事来,上梁都不正了,下梁岂能有不歪的?  幸好她已经逃离了,可左家,就真是她这辈子的归宿了吗,二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呢……许瑶光一时间满心的茫然。 第536章 代价   许老太太听得许瑶光终于愿意去求许夷光了,大喜过望。  也顾不得骂许明礼与三太太了,立时说道:“瑶丫头,只要你肯去就行,成不成的咱们又再另说,好歹你去了还能有两分希望,不去可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不是?你去了之后,千万好生与她们母女,   尤其是与夷丫头说,难道李氏与李家人是她的亲人,我们就不是了吗?认真说来,我们还与她更亲呢,还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不像李家的人,她一个都没见过,也该分个亲疏远近才是。”  “你再告诉她们,若她们肯退一步,大家凡事都好商量的,便李家的人回不来京城了,我们家愿意出银子,在当地为他们买宅子买地买下人,管保让他们在当地过得与京城不差什么……说来京城与碾伯   所离得也不算太远,李氏母女要去当地与他们团聚,也不是什么难事。”  “终归已经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李阁老与你祖父两个当事人也早已不在了,当年你祖父亦是有苦衷的,皇上与高阁老找上他了,他难道还敢拒绝不成?他不也给李阁老和李家都留了生路的吗,不然   当初李家就不只是全家流放,而该满门抄斩了,便是首犯李阁老,也是因为自个儿身体不好,病死在途中的,与人何尤?”  “何况这些年都是我们家在接济李家,不然如今他们家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存活至今呢,你祖父对李氏母女更是看顾有加,当年临终前,都还一再的要求我,必须善待她们母女,直到我再四保证后,才   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足见他心始终是好的,李氏母女纵看在这些好处上,也该好歹退一步才是……”  许瑶光面沉如水的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声打断许老太太道:“那祖母做到了祖父的要求吗?祖父当年没有赶尽杀绝,也未必是不想,而是鞭长莫及做不到吧?还我们家愿意出银子,在当地为   他们买宅子买地买下人,若不是我们家,他们家如今什么没有,用得着您都到这个地步,自家都要沦为阶下囚了,还想高高在上的让他们食您的嗟来之食?”  冷笑一声,继续道:“祖母既说京城与碾伯所离得也不算太远,那您怕什么,又一再的催着我去求二妹妹做什么?您说得再多,也掩盖不了我们家背信弃义,无耻无情这个事实,掩盖不了当年祖父的口   蜜腹剑唯利是图,所以,您就别再多说了,在场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您也实在犯不着这样。”   说完当没看见许老太太的羞恼与愠怒一般,直接对大太太福了一福,“娘,我先走了,去见过二妹妹后,便直接回去了,至于结果,我会第一时间打发人回来禀告的。”   起身便往外走去。   大太太忙几步上前挡住了她,急声道:“瑶儿,你一出来便是这么长的时间,你婆婆和太婆婆,不会说什么吧?要不……”   想说要不今儿就别去求许夷光了,话到嘴边,想到眼前亟待解决的困局和这么一大家子人尤其是儿子孙子们,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但心疼女儿的心也是真的,难道还能指望婆婆待儿媳跟待女儿一样不成,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别说与女儿一样了,能稍微好一点,便已百中无一了。  况左家还有个老不死的对女儿百般不满意百般挑刺,这次终于有了大好的机会,岂会放弃,左夫人本人亦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大太太做了多年的当家夫人,与左夫人堪称同类,岂能有不了解对方的,   且此一时彼一时,更是人之常情……大太太想到这里,眼圈都急红了,惟恐此番许家真覆灭了,女儿便重蹈了李氏的覆辙。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许瑶光越走越远,然后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只要瑶儿求得李氏与许夷光心软了,自然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母女两个可一定要心软啊!   许老太太忽然呵斥起许宁许流光与许宛来:“你们三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上你们大姐姐,与她一起求你们二姐姐去,不知道什么叫‘人多力量大’吗?”   心里委实生气与惊惶,对姐妹三个说话的语气,自然好不了。   其他人却是什么都不说,便是三太太也没说什么,显是赞成默许许老太太这话的。   姐妹三个遂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后,齐齐屈膝一福,然后提裙追许瑶光去了,待出了大厅后,俱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留在厅里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这个家到底怎么就成了这样?   等待她们的明天又会是什么?不会根本就没有明天了吧……可大姐姐说的也对,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享受了不该享受的富贵与荣华,自然也该付出应当付出的代价!   彼时县主府内,许夷光与李氏刚送走了傅御,母女两个正说话儿。  “敏敏,状子据熠之说来,顺天府黄大人倒是接了,可到底怎么审怎么判,只怕都得看皇上的意思,可圣心难测,谁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呢,万一,皇上不肯如咱们所愿,可该如何是好?”李氏一脸的   焦虑与不安,方才当着傅御的面儿,还能勉强压制得住,这会儿只剩母女两个了,便再压制不住了。   许夷光心里其实也有几分不安,终归没到最后宣判那一刻,便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反而笑道:“娘就放心吧,皇上既允准了咱们递状子,君无戏言,那便一定会还咱们一个公道的,何况还有皇后娘娘费心替咱们周旋呢,熠之哥也说了,他会全程盯着这事儿的   ,您就安心等着顺天府的传唤,再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不过兹事体大,顺天府应当不会公开堂审,这样也好,总不能让咱们一家子女眷,当着不知道多少人的面儿,抛头露面吧?”   李氏闻言,面色稍松,道:“希望皇上真会还咱们一个公道吧,我都十八年没见过你外祖母和舅舅们了,若是这次还不能与他们团聚,我实在怕……”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后面的话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第537章 每一个都不无辜   许夷光见状忙道:“娘别着急,这次我们一定能与外祖母和舅舅们团聚的,您若闲着无事,便带着人把家里的屋子都收拾出来,等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后,什么都是现成的多好?”  一旁吴妈妈也道:“是啊太太,天子都是不说虚话,也不会出尔反尔的,何况还有皇后娘娘与将军帮衬着咱们呢,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只管安心收拾屋子是正经,得亏咱们家足够大,屋子也足够多,便   是家里如今又添了少奶奶小少爷小小姐们,也住得开,到时候还不定怎生热闹呢。”   许夷光笑着接道:“是添了表嫂与侄儿侄女们,可表姐们不也都嫁出去了吗?也不知道表姐们届时会不会跟着一起回京来,若她们也都一起回来了,那才真是热闹呢。”  李氏听得二人的话,想到美好的前景,心情总算好了几分,道:“那我明儿就开始带着人收拾布置屋子,下人也得添几个才是……还是先别管下人了,等母亲和哥哥们回了京后,再现买也不迟,既是服   侍他们的,总得他们满意才是。”  许夷光忙附和:“嗯,等外祖母她们届时自己挑吧,娘与外祖母这么多年没见,就住一个院子吧,母女两个也好好生亲香亲香,大舅舅大舅母与二舅舅二舅母就住东西跨院,表哥表嫂们就住园子旁那一   排屋子……”   “这样安排挺好。”李氏忙点头,“不过还是得等人都回来了,先看看实际情况又再说,总归咱们先把屋子都收拾布置好,便不会事到临头手忙脚乱了……”   母女两个正说着,立夏进来了,面带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太太,姑娘,大姑娘与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  这个时候上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要立夏说,才不想请许瑶光几个进来,最好连知道都不让李氏与许夷光知道,可她又知道,自家姑娘极看重几个姐妹,万一事后知道了生气……再者,几位姑娘   也实在不是那可恶可憎之人,只怕来这一趟,也未必是她们的本意,不过是却不过长辈们,只能来这一趟罢了。   于是犹疑再三后,立夏到底还是进来了。  立夏能想到的事,许夷光与李氏自然也能想到,亦连吴妈妈也想到了,抢在母女二人开口之前吩咐立夏道:“这个时候太太与姑娘如何好见几位姑娘的,理当回避才是,你就说太太与姑娘正忙着,请几   位姑娘回去吧。”   “是。”立夏忙应了,心里霎时轻松不少。   可惜她还未及转身出去,许夷光已道:“请她们都进来吧,只怕她们也是身不由己,若连门都不让她们进,面都没让她们见上,她们回去后,也不好交代。”   心里有些发凉,若她们只是顶不住长辈们的逼迫,不得已走这一趟的还罢了,可若她们是自己也愿意来的……   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算情有可原,只自己就要失去这份难得的姐妹情谊了,也罢,鱼与熊掌从来都不可能兼得的,舍得也是“舍”字排在“得”字前面的,大不了自此后,一别两宽,各自心安吧。   “敏敏,敏敏……”   李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许夷光的思绪,她忙回过神来,道:“娘,怎么了?”   “敏敏,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李氏眉头微蹙,颇有些于心不忍,女儿若不是不幸托生在了她的肚子里,又怎么会吃这么多苦,亦不用面对如今左右为难的困局了。   许夷光忙道:“娘,您说什么呢,我是有些为难,可世事从来都难两全,想来大姐姐她们能理解我的,若她们实在不能理解我,也不过就缘尽于此而已。”   “可是……”   李氏还待再说,立夏已引着许瑶光姐妹几个进来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许瑶光,眼圈还红红的,一看便知才哭过。   不过她还算镇定,进来后便带着几个妹妹屈膝给李氏见礼:“二婶……”想到两家都到这个地步了,李氏一定不愿意再听这声‘二婶’,可再要开口已然来不及了,也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   只得忙又强笑着与许夷光打招呼,“二妹妹/二姐姐。”   李氏倒也没介意那声‘二婶’,只冲姐妹几个点点头:“你们来了,快坐,立夏,上茶来。”   许夷光待几人坐定后,立夏也依次奉上了热茶,方要开口。  不想许瑶光已先开了口:“二婶,二妹妹,我们的来意,想必我们不说,你们也已猜到了吧?我先表明我的态度,我心里当然是希望你们能高抬贵手的,毕竟那些都是我的骨肉至亲,而人的心都是偏的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们不对,也会忍不住偏向于他们,盼着他们能好。”  说着看了一眼李氏与许夷光,见母女两个都是一脸的喜怒莫辨,心里一紧,忙又继续道:“但如果你们不愿意高抬贵手,我也能够尊重并且理解,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享受了不该享受的富贵与荣华,就该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就像我来之前大哥说的,我们家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包括跃哥儿,因为我们都享受了祖父当年作孽带来的种种好处与富贵,不管是多是少,总归都享受了,所以,我来这一   趟,其实更多是想向你们表明我个人的态度,求情只是次要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话说完了,心里也总算轻松了几分,甚至觉着就算以后自己在左家举步维艰,那也是自己该受的,谁让自己也不无辜呢?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许瑶光仍是这般的通情达理,也仍是这般愿意设身处地站到别人的立场上去看事情,更愿意勇于承担犯过的错,虽然那错并不是她犯的,她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   当然,她也的确算不得彻底无辜,但只要她能有这个态度,许夷光便心满意足了。   她沉默了片刻,才与许瑶光道:“大姐姐的态度,我和我娘都知道了,也很感激,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说完看向许宁许流光与许宛,“那你们呢,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538章 怎么下得去手   希望她们三个也能与许瑶光一样的通情达理,勇于承担错误吧。   不过她们三个身份都尴尬,前程也还没有着落,只怕不论是碍于长辈们的威压,还是碍于私心,都做不到像许瑶光这般吧?她也会失望,但同样尊重并且理解她们的选择。   许夷光想着,见许宁三个都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三位妹妹呢,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尽管说吧,我都听着,也能体谅你们的立场与选择。”   三人闻言,这才抬起了头来,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最后由许流光先开了口:“二姐姐,我们的态度……跟大姐姐的一样,虽然我们很希望你能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但来的路上我们想过了,换了我们是你,一边是从来都没善待过自己母女的祖母父亲和所谓亲人们,关键这些亲人们的确犯下了你们不可饶恕的错,一边则是自己受尽委屈的亲娘与含冤受苦了多年的亲人们,我们也会选后者的,所以,你不必顾忌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总归我们   已经来过了,回天无力,家里长辈们总不能逼我们再来。”  许宁接道:“是的,二姐姐,我们来这一趟,便已算是尽过力了,你千万别因为我们,就为难煎熬什么的,若就因为我们几个,害得李家的人不能顺利回京,我们也难以心安,已经害了他们那么多年了   ,若还要继续害他们下去,我们还算是个人吗?大哥说得对,我们谁都不无辜,享受了祖父在生时的庇护与亡故后的余荫,自然也该付出代价。”   许宛忙也附和:“对,总不能只想着享受,却什么都不愿意承担,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这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事!”   许夷光与李氏听到这里,对视一眼,眼圈都有些发红,人也觉着轻松了许多。  许夷光因忙道:“大姐姐能有这个态度,其实至少有一半在我的预料当中,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已经有了归宿,‘罪不及出嫁女’,不用太担心未来,自然做选择也要容易许多   。不比三位妹妹,处境都颇为尴尬不说,未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你们依然做了同样的选择,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与庆幸了。”   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所以你们放心,就算……我们依然是姐妹,我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吃苦,一定会尽可能帮助你们的。”   李氏则红着眼圈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就算我以后不是你们的二婶了,也愿意一辈子做你们的长辈。”   都说歹竹出不了好笋,倒是没想到,许家的女孩儿们竟越大越懂事,越大越明理,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当真个个儿都是好的,甚至许诚光人品心性也不差,倒真是许家的幸事了!   母女两个的这番话,说得许瑶光几个反倒羞愧起来。  许瑶光因说道:“该感激与庆幸的人是我们才对,换了别人,别说与我们说这样的话了,估计连门都不会让我们进。不瞒二婶与二妹妹,我之前一直在想,二妹妹能有今日,实力与本事固然重要,但运气却是必不可少,甚至占了很大的因素。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正是因为二婶与二妹妹都这般的大气大度,爱憎分明,二妹妹才会有今日,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不关乎运气,我如今只盼二婶与二妹妹   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   再把二婶二妹妹的态度与家里众人的态度一对比,当真是高下立现。   也不知道二叔事到如今,有没有终于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祖父若是泉下有知,又有没有后悔当初不该枉作小人,以致落到报应不爽,英年早逝,如今家里也内忧外患,不日就要覆灭了的下场?   许夷光又与许瑶光几个说了一会儿话,想着她们几个都齐齐登门,还都这般的通情达理,想是已都知道当年的事了,那也正是她如今最大的疑问与困扰。   因忙问道:“大姐姐,当年的事,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能不能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我和我娘,我们真的是很想知道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许老太爷毫不犹豫的出卖与陷害了李阁老,还有当年李阁老病死在驿站的事,到底是他真个病重不治,还是单纯的人祸?   许瑶光见问,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方道:“我就知道二妹妹一定会问的。”  便把之前许诚光告诉她的话,原样学了一遍,末了道:“祖父太想入阁,太想实现自己的所谓抱负了,以致最后出卖良心不择手段也是在所不惜,可惜终究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不但没撑到入阁便早早去了,如今自己的儿孙们更是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只是当年李阁老……的死,据我爹说来,后续的事,都是高阁老在处理,祖父和他都没再插手,等到之后高阁老也见罪于皇上后,追杀当年幸存知情者的   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许夷光与李氏都是听得面沉如水。   李氏额头和脖颈间还青筋迸发,显然正处于巨大的悲恸与愤怒当中。   太想入阁,太想实在自己的抱负,所以她父亲就成了他的拦路石、绊脚石,必要除之而后快?   那时候两家已经结了亲了,那便不只是知交好友,更是姻亲了,许老太爷到底是怎么下得去那个手的,他就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儿子与儿媳的终生吗?  出卖陷害了她父亲,害了他们一家不算,偏还要假仁假义的装好人,让她父亲的血和他们一家人的泪来为他的名声添砖加瓦,让她一度感激敬重他到只差甚过自己的亲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   恨的人!  偏她还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想着至少许老太爷待她好,也的确待她和他们李家有恩,她才把该忍的不该忍的通通都忍下了……得亏两家是结亲在先,而不是因为有了阴谋才结亲的,否则,她真的能立时气死过去! 第539章 活该!   许夷光见李氏情绪激动,她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仍立时握住了李氏的手,道:“娘,别生气,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们很快就能为外祖父正名,为他,也为家里上下十几口人,都讨回公道了,所以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李氏闻言,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哑声道:“我不会气坏自己的,我还等着与你外祖母和舅舅们一家团聚呢……我觉得很闷,想出去透透气,你陪着你姐姐妹妹们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心里仍狂乱一片。  若早知道许老太爷就是他们李家的仇人,她当年一定死也不会提前嫁入许家,而是要跟着母兄们一道去碾伯所,哪怕再苦再累,甚至活不下去呢,至少一家人是守在一起的,也不用她忍辱负重的为家   人们换取来自仇人的嗟来之食!   可转念一想,若当初没有嫁入许家,只怕也没有如今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家人只怕到死绝那一日,都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更别提昭雪沉冤报仇雪恨。   最重要的是,她亦不会有敏敏这么好,这么贴心的女儿了,想来,这应当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补偿吧?   许夷光见李氏话没说完,已直直的往外走去,很是担心她,又不能扔下许瑶光几个立时追她去,只得叫了一声“吴妈妈”,“你还不快跟着娘去?”   吴妈妈也正满心的悲愤,闻言回过神来,忙“哦”了一声,胡乱擦了一把脸,便大步跟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看向许瑶光几个,沉声道:“知道了当年的事后,我和我娘便更不可能所谓的高抬贵手了,若我们高抬贵手了,我外祖父的冤死该怎么算,我外祖母与舅舅们这些年的苦与泪,又该怎么算?   我怕我和我娘真那么做了,不但午夜梦回时,没脸见我外祖父,便是死了,也没脸见他老人家去!”   只可惜高阁老早早便遭了报应,获罪死了,他的家人们流放得比李家的人还要远,境况想也知道更糟,——当年高阁老结党营私、贪墨鬻官一案,可是自今上登基以来的本朝第一大案。  当时高阁老倒台时,因为罪名太多,查抄出来的财产看起来也太多,还曾引来百姓们的交口唾骂,皇上则因只斩了首犯高阁老,并未将其满门抄斩,而只是将他的儿孙家人流放去了大周最边远的地方   琼州,而引来群臣百官交口称颂皇上“宽厚仁德,乃朝廷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如今方知道,高阁老哪是死于“结党营私,贪墨鬻官”,分明就是死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真是活该!   许瑶光几个方才都亲眼看见了李氏是何等悲愤的,只消稍微换位思考一下,便能理解李氏的感受,自己和自己娘家多年的委屈、冤屈还有血泪,竟都是拜自己的夫家所赐,谁能受得了!   再想到李家当年遭逢大变时,李氏的年纪也就与她们现如今相当,甚至还要更小一些,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熬了过去,又怎么熬到了今日的?   若不是二妹妹/二姐姐聪明能干,天赋异禀,只怕如今二婶还得继续熬着吧,不然,就是早已熬得……活不下去了?   还有李家的第三代们,应当与他们兄弟姐妹年纪相当,年长的几个生来也与她们一样金尊玉贵,呼奴唤婢。  可就因为祖父,他们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自此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侥幸因为二妹妹/二姐姐凭自己的本事出了头,才让他们终于有洗掉身上污点,回京来一家团聚的机会,否则,他   们就得一辈子在碾伯所那个穷乡僻壤受苦受累一辈子,连死也只能死在那里了!   所以,她们无辜什么,对上李家的每一个人,她们都不无辜,最无辜的,恰是李家的每一个人啊!   这样的认知别说让许瑶光羞愧了,连本来还多少认为他们三房总要相对无辜一些,毕竟许明礼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着的许流光与许宛,也霎时羞愧难当起来。   最直接的风光与荣耀他们三房没得到,那间接的呢?他们这些年的呼奴唤婢吃油穿绸,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他们官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种种特权,也是天上掉的不成?   许瑶光竟是没有勇气再直视许夷光的脸了,只能低着头,涩声说道:“二妹妹,对不起,都是许家对不起二婶,也对不起李阁老和李家上下那么多人,如今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我们应当受的。”   得亏二婶已经先出去了,不然她更要羞愧得恨不能钻进地里去了。  许夷光无声的勾了勾唇角,道:“这声‘对不起’,不该大姐姐来说,也不该这时候说,还是留待我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以后,让许老太太和许家的老爷们对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说吧,尤其许大老爷,更该   去我外祖父坟前说才是!”   稍时送走羞愧难当的许瑶光姐妹几个后,许夷光去了后面见李氏。  李氏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才哭过了,但正是因为哭过了,情绪反倒平静了不少,见许夷光进来,还先哑声问道:“你姐妹们都送走了?也是为难她们了,男人们作的孽,往往最后承担恶果的,都是女   人和孩子。”  许夷光点点头:“已经送走了,她们的确都是好的,所以我说以后会尽可能的帮衬她们,不是安慰她们的。娘,您还好吧?再怎么纠结过去的事,都没有意义了,要紧的当下和将来,我向您保证,我们   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您也答应我,哭过这一次,气过这一次,便别再哭,别再气了,好不好?我会心疼的。”  李氏闻言,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揽进了怀里,哽声道:“娘答应你,以后不再哭也不再气了,有你这么好的女儿,那么苦痛又算得了什么?便是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以后,见到你这么好的外孙女与外甥   女,也一定会觉得这些年的苦痛都不算什么的!”  敏敏就是上天赐给她的宝,也是赐给他们李家的宝,一定是父亲泉下有知,冥冥中在保佑着他们吧? 第540章 人同此心   许瑶光姐妹几个回到许府时,已快交申时了,姐妹几个都是身心俱疲,只想立时各自回房,一睡不起。   可长辈们还等着她们,她们哪能直接就回房去?   只得先去了花厅里。  却是还未及站定,屋里众人已七嘴八舌的问起来:“怎么样,瑶丫头,你二妹妹答应高抬贵手吗?”、“五丫头,你二姐姐与二婶肯退一步吗?”、“你们都怎么与她们母女说的?她们自来心善,一定心软   了吧?”   都是满脸的紧张与期待,还有几分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的侥幸心理。  许瑶光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底,又知道三个妹妹处境都尴尬,于是抬手止住了众人的问话,自己先开了口:“二妹妹不答应高抬贵手,二婶也不答应。我们姐妹在见过二婶的悲痛与愤怒,想到当年李家出事时,二婶也不过就我们如今的年纪甚至更小,李家的第三代与我们兄弟姐妹过的日子,更是天差地别,亦觉着前所未有的羞愧难当,所以不但三位妹妹回来了,我也回来了,回来告诉你们,不要   再做无谓的挣扎,既然犯了错,就勇敢的承担起应当承受的罪责与处罚来,至少给自己保留最后的良知与体面!”  说完不待众人说话,又直直的看向许明忠,道:“爹,您打小儿就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临到您自己了,却连承担自己曾犯过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您打小儿在我心目中,便是顶天立地的伟   丈夫,希望这一次,您仍是一样!”   话音落下的同时,屈膝福了一福,转身便往外走去,她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了,跟车的又不全是她的心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就现在回去,尚且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左不过就是左家好的话,肯答应与她和离,差的话,也不过是给她一纸休书而已,那她倒是正好可以用家人们福祸同当,共同面对了!   大太太见女儿说完话就走,知道她急着回去,很是担心她回去后,左老太太与左夫人不知道会怎么为难她。   可她就算再着急,又能怎么样呢,指不定回头自家还得靠着左家打点帮衬,只能红着眼圈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许明忠,看他如今打算怎么办。  许老太太却在许明忠之前,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狠劲:“既然瑶丫头姐妹几个求不动她们母女,那我就亲自去,若她们还不肯心软,我就真个一头碰死在她们面前,绝不只是吓唬她   们……这些年薄待她们母女的都是我,连老二都是被我挑唆的,郭姨娘更是我给老二纳的,若我待夷丫头一直跟瑶丫头一样,她如今又怎么会不想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说话间,视线慢慢的看过自己的儿孙们,“我是不好,这两年更是动不动就犯牛心左性,但我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好,如今就让我为自己曾犯下的错,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也   让我为自己的儿孙们,做最后一件事吧。”   就不信她真死在县主府,死在李氏和许夷光的面前了,她们还能告得下去许家,那最后纵她们打赢了官司,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来许夷光那般聪明的人,不会算不来这笔账!   许老太太这一番类似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倒是说得大太太与三太太都有些触动起来,总算她不再犯糊涂拖后腿,总算知道为这个家做点事了。   许明孝更是红了眼圈,叫了一声“娘”,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都是他不好,若是他当初不那般懦弱,不那般“讳疾忌医”,只想着逃避,如今会不会多少还有几分余地?  许诚光对许老太太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沉声说道:“祖母,您这样算什么,以死相逼吗?明明就是我们家对不起李家在先,如今二婶只是想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而已,您却还要以死相逼,不让她讨回   公道,您这样的行径,请恕孙儿实在不能苟同!”  说完看向许明忠,又道:“父亲,妹妹方才说的话,我很是赞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道我们还要一错再错,一路错到底不成?李家的第三代更是无辜,原本他们应该有比我们兄弟姐妹更好的生活,   也有更好的前程才是,是我们家毁了他们家所有人的一辈子,难道我们不该受到惩罚,付出代价吗!”  “可这个代价太大了啊……”许老太太再次抢在许明忠之前,语带哭腔的开了口,“我们这么大一家子人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祸就要临头了,却真听天由命,什么都不做吧?我是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   里的人了,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可你们兄弟姐妹,都还小,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跃哥儿更是才几个月大,叫我怎么忍心……”  许诚光听许老太太提到儿子,眼圈也开始泛红了,却仍沉声道:“祖母不忍心,当年李老太太就忍心吗?李阁老就忍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您会痛,他们自然也会,祖父的所谓‘苦衷’,更是借口,所   以真的不要再逼二婶和二妹妹了,就等着顺天府堂审判决吧,再坏的结果,难道还能坏过李家当年不成?本来就是我们家欠了他们的!”  许老太太哭道:“可你二妹妹到底姓许,身上流着我们许家的血,没有我们许家,也没有她的今日啊,没有她的今日,李氏一个人,能翻出什么花儿来?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就凭这一点,她也不能   这般绝啊……”   “母亲别说了!”  许明忠终于开口打断了许老太太,“诚哥儿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我们欠李家的,就等着顺天府堂审判决吧,明儿一早我就去衙门告假,家里自此也闭门谢客,不求任何人,总归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   与李家当年一样而已,李家的人在碾伯所能活,我们家的人自然也能活。”  如今回头再看,作为一个臣子,一个一家之主,一个读书人,甚至是作为一个人,他都算是失败了,可不能再连作父亲也失败,让他的儿女都以他为耻了! 第541章 人言如刀   下午,颜曦忽然到访。   许夷光见了不由笑道:“曦姐姐,你这些日子不是忙着绣嫁妆,国公夫人也轻易不让你出门的吗,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儿逛?”   颜曦与梁令宁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距如今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搁平常人家,这么充足的时间自是绰绰有余,甚至办几场婚事都能办下来了。  可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都心疼颜曦,什么都务必要给她最好的,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天南海北的替她置办嫁妆,许夷光就知道,光给她绣嫁衣与嫁妆的绣娘,国公府便请了十几个在家,领头的   两位更是从宫里尚衣局出来的,颜曦的嫁妆将来会有多丰厚,多令人瞩目,由此可见一斑。  颜曦本人倒是不甚看重这些,也坐不住,更静不下心来日日待在房里绣嫁妆——镇国公夫人说了,旁的且不说了,至少大婚当夜的一对龙凤鸳鸯枕套,得她亲自绣,再就是新婚次日敬献给梁侯爷梁夫   人的翁姑鞋袜得她亲自做,最好还能给梁令宁也做点贴身的东西,这嫁了人,自是事事都得以夫君为先了。   于是颜曦好些日子都没出过门了,许夷光忙,也少去见她,不过二人隔几日就会通上一封信,自是再久不见,都不会觉着生疏。   颜曦却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道:“夷光,你还笑得出来呢,你不知道圈子里都把你说成了什么样儿!”   李氏状告许老太爷和许家的消息一传开,许家自然是名声扫地,人人唾弃,谁让早前许家名声一直很好呢?   早前名声有多好,如今就有多糟糕。  还有人一副“我早料到是这样”的样子感慨:“以前我就在想,哪有人真能仁义到这个地步,那许老太爷能做到从二品大员,心怎么可能这么软?等许家出了宠妾灭妻,遇事时也压根儿不管康宁县主的死   活之事后,我就更怀疑当年许老太爷是在沽名钓誉了,结果如何,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吧!”   但许家名声扫地的同时,李氏与许夷光,尤其是许夷光的名声,至少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都知道李氏常年病弱,是个软懦无用的,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妾羞辱欺压到那个地步了,那如今怎么忽然就敢状告夫家了?还不是康宁县主这个做女儿的,给她的胆,甚至就是康宁县主撺掇了她,整件   事情就是康宁县主在幕后主使么!   那这事儿康宁县主未免就做得太无情太狠绝了些。  许老太爷与许家就算当年真背叛陷害了李阁老,害得李家家破人亡,她康宁县主是姓许的,身上流的是许家的血啊,没有许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也没有她的今日,再是要为母亲出气,为外家申冤,就   不能胳膊折在袖里,别把事情闹这么大吗?   别忘了李氏虽是她的母亲,许二老爷同样也是她的父亲,“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两个人她都该一样的孝顺才是。   还有李氏也是,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想什么和离,是打算琵琶另抱吗?   就不能两家好生的协商,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的吗,如今这样,叫人怎能不笑话儿说嘴!  这些话都是京城的上流圈子里这两日流传得最多的,还有人同情靖南侯太夫人:“聘了个这么厉害的儿媳妇,将来想摆婆婆长辈的款,怕是不可能了,一个不好,就给闹到了顺天府去,岂非面子里子都   丢尽了?”  当然,也不乏当初没能吃到葡萄,只能说葡萄酸,如今终于逮着了机会幸灾乐祸的:“还当挑来挑去的,要挑个什么天仙聘回家呢,谁知道竟挑了个这般凶悍无情的,以后可有得热闹瞧了,可惜还是御   赐的亲事,连想退亲都不可能!”   一来二去的,便是颜曦如今足不出户的,都听说了,立时气得什么似的,合着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疼的不是自己,便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一个个儿的那么好做好人,怎么不待家里的小妾庶子庶女们好些,怎么不对她们恨的人宽和仁慈些!   颜曦遂气呼呼的去了镇国公老夫人处。  希望镇国公老夫人能想想法子,替许夷光避避谣什么的,那些话未免也忒难听了,传到夷光与李婶婶耳朵里,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明明就是受害者,到头来竟还一样要被人往身上泼脏水,什么世   道!   镇国公老夫人倒是一脸的平静,宽慰颜曦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是轻易堵得住的,越堵那起子人反倒说得越起劲,倒不如由得她们说,说上几日,他们自然也就没趣,不会再说了。”  “何况那些话她们也就如今敢私下说说而已,等堂审结果出来以后,她们管保立时不敢再说了,不然就是与皇上与皇后娘娘做对,给夷光添点小堵她们敢,谁让夷光只是个县主,再是医术高明,她们未   必就会求到她名下,而且法不责众,都在传,夷光除非是当面被人这般说了,否则便只能不了了之。可与夷光添堵她们敢,与皇上皇后娘娘添堵,却是没人敢的,所以你这丫头就安心吧。”  镇国公老夫人知道得比颜曦多,自然能看明白皇上允准李氏递状子到顺天府意味着什么,总归之后堂审的结果,一定会是对李氏和李家有利的,只利大到什么地步,对许家又会不利到什么地步,端看   皇上怎么想。   所以那些个乱嚼舌根的就算如今看不明白,还敢胡说八道,等堂审的结果出来后,立时也不会再敢了。  颜曦听罢镇国公老夫人的话,面色稍缓,道:“祖母,真个说上几日,就不会有人再说了?可那些话真的很难听啊,我听说的都已经够难听了,外面传的怕是只会更难听,我们真个不能帮一帮夷光吗?   ”  镇国公老夫人道:“不是不帮,是不能帮,帮了只会适得其反。不过,你最好还是把事情告知夷光丫头一声吧,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可以不在乎不理会,反正别人也影响不了她什么,管不了她什么,靖南侯太夫人与侯府会怎么想,她就必须得在乎得理会了,好歹让她心里有个底。” 第542章 何以报德   颜曦想到靖南侯太夫人的难缠,立时辞别镇国公太夫人,坐车赶来了县主府。   傅将军自是个万中无一好的,待夷光更是没的说,这门亲事,若不是有个靖南侯太夫人在,当真是十全十美了,要不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  偏婆婆在一段婚姻里的地位又至关重要,男人再爱一个女人,还能胜过自己的亲娘不成?不把婆婆哄高兴了,不讨得婆婆的欢心,夫妻间的感情再好,再是情比金坚,也会慢慢变质,直至被消磨殆尽   的!   颜曦这些日子蒙镇国公夫人私下里教了不少的夫妻婆媳相处之道,也因此更为许夷光担心与着急。   许夷光见颜曦好容易说完了,忙递上一杯温茶给她,看她一气吃尽了,笑着问道:“曦姐姐还要不要?”一来就说了那么多话,想也知道渴坏了。   颜曦放下茶杯,没好气道:“不要了!你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方才不知道时笑得出来还罢了,如今什么都知道,还能笑得出来,你可真是心大,我都快要被气死了好吗?”  许夷光闻言,心里暖暖的,收了笑反问道:“那我不笑还哭吗?那才真是如了那起子乱嚼舌根之人的意了,她们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也休想影响我的心情与决定,能让我生气与难过的,只会是我在乎   的人想什么说什么,旁的人,我管他们去死呢!”  因为一早便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所以她这两日都没去九芝堂,九芝堂的病人们倒不至于说什么难听话,指不定还会宽慰同情她,可无论是那些人的宽慰与同情,还是探究的目光,她都不想看到   也不想听到。   这才会与汪思邈告了假,打算在堂审之前,除非万不得已,暂时都不去九芝堂了,——倒是没想到,她人在家中坐,流言蜚语照样满天飞,并且最终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来。   许夷光说完,又道:“那曦姐姐,你觉得我无情狠绝吗?觉得我不留余地吗?”  颜曦忙摇头:“当然不,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许二老爷可从没对你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父既不慈在先,如何还能指望女孝?许家其他人也是,对你和李婶婶差得我都看不下去,何况他们还害死了李阁老,害得李家家破人亡,在碾伯所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也害李婶婶和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你和李婶婶只是递了状子去顺天府,到底如何判决,全看官府的,已经够留余地了,换了我,哼,才不会   这般心慈手软!”   许夷光笑起来,“这不就结了?曦姐姐不会觉得我无情狠绝,傅将军不会觉得,我娘和我师父师叔们都不会觉得,我几个姐妹也不觉得,那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颜曦闻言,也笑起来:“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倒是我着相了。不过,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总关你的事吧?虽然她未必是你在乎的人,却绝对是傅将军在乎,而且是十分在乎之人。”   说到最后,敛了笑意,再次笑不出来了。   许夷光也笑不出来了。   的确,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却不能不在乎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更确切的说,她不能不在乎傅御的感受,虽然这一点,同样也在她的预料当中。  只怕镇国公老夫人之流,心里都多少会有那么一二分觉得她太过不留余地了,只她与镇国公老夫人不过就是名义上的祖孙,她与镇国公府走得再近,说穿了也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镇国公老夫人可能   会把那一二分真想法,压在心底罢了。  但换了靖南侯太夫人就不一样了,没有哪个做婆婆的,不喜欢温柔软善的儿媳的,偏偏她的一应行径,在旁人看来,都与温柔软善不沾边儿,何况靖南侯太夫人还从来就不喜欢她的,若不是她和傅御   的亲事是御赐的,她只怕已经打发人登门退亲来了吧?  颜曦见许夷光满脸的沉重,叹道:“婚姻就是这样,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夷光,你要不设法与靖南侯太夫人解释一下去?再不然,让傅将军替你解释去?算了,还是别让傅将军   替你解释了,只会让靖南侯太夫人越发生气,越发恼你的,可真是有够烦人的,这叫什么破事儿!”  许夷光沉默了好半晌,方开口道:“等我回头见过了傅将军,试探过他的意思后,又再说吧,若靖南侯太夫人没有将那些个流言蜚语听进去,更没有因此对我印象越发不好,当然就最好,我以后一定加   倍敬着她,反之,她要怎么想,甚至要想尽一切办法退亲,也只好由她去了,总归我娘和我外祖父一家的公道,我是一定要替他们都讨回来的!”   又禁不住庆幸,方才见颜曦神色不对,她直接将人引到了自己屋里来,而不是彼此就在李氏那边的花厅里落座吃茶,不然这些话让李氏给听了去,还不定要怎生心疼与懊悔。   到了晚间,傅御来了。  见李氏怏怏的,分明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当面不说,之后与许夷光往园子里去时,却是立时问起许夷光来:“敏敏,太太怎么了,瞧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是白日又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也是,一直都   心不在焉的,之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   许夷光摇头又点头,闷声道:“是发生了一些事,我大姐姐她们上午登了一次门,把当年事情的经过,大略与我和娘说了一下,娘又恨又痛,心情自然好不了。”   便把许瑶光说的话,学了一遍给傅御听,末了道:“我已经劝过娘了,她也答应了我不会再气,可一时半会儿间,到底还是好不了,希望睡一觉起来,能好些吧。”   傅御听得满脸的沉重。   也不知道当年的事,自家有没有参与其中,当时应当轮不上自家吧?  但皇上是他姐夫却是事实,事实也证明了,皇上比他想象的还要不无辜,心机亦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只盼傅家真个一点也没有参与到当年之事当中吧,不然他真是没脸见敏敏,也没脸见太太了! 第543章 退亲?   许夷光见傅御满脸沉重的不说话,眉眼间还隐有几分自责的似的,自失一笑,道:“你这副样子做什么呢?又不是你的错,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再怎么纠结再怎么计较,都无济于事了,还是过好眼下   与将来最要紧。”  傅御这才扯出一抹笑来,道:“嗯,敏敏你说得对,过好眼下与将来最要紧,听说黄大人今儿早朝后,单独面见过皇上,想来便是请示几时庭审了?希望能就在近日吧,如今春暖花开的,也方便外祖母   与舅舅们赶路,再过一阵子,天气可就要渐渐热起来了。”  许夷光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本就千里迢迢,还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的,天气再一热,如何受得了?只盼真能如我们所愿吧,早些把事情了了,我也好早些去九芝堂,日日闷在家里,我都快闲出   病来了。”  顿了顿,想起流言的事,犹豫了一下,决定与傅御开门见山:“今儿白日曦姐姐也来了一趟,与我说,圈子里都在说我无情狠绝,不留余地,你自来耳聪目明,应当已经听说了吧?太夫人呢,应当也听   说了吧?”   傅御闻言,脸色一变,片刻方点头道:“我的确已经听说了,我母亲也听说了,但敏敏你放心,我母亲不会跟着人云亦云,也不会因此想要怎么样的,就算她真想,我也不会让她想,你尽管放心吧!”   心里简直想把颜曦爆打一顿才好。   可打女人这样没品的事,他就算死也做不出来,那只能把账都记到梁令宁头上,回头揍梁令宁了。   当然更恨的还是那些个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们。  她们知道什么,就那样胡说八道,一副软善好人的慈悲样儿,等事情真落到她们头上了,看她们还慈悲得起来不,回头他就找两个最可恶的,与她们的丈夫和父兄“好好聊聊”,杀鸡儆猴,看谁还敢再   胡说八道!  许夷光苦笑道:“你说就算太夫人真想,你也不会让她想,也就是说,太夫人的确因为那些传言,对我……有看法了是不是?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太夫人随便怎么想,甚至,太夫人若想要退亲的   话,我也只能由得她老人家了,哪怕是死呢,我母亲与外祖父一家的公道,这次我也一定要替他们讨回来的……”  “什么退亲?谁要退亲了!”话没说完,已让傅御掐着她的肩膀,激动的打断了,“敏敏,这可是御赐的亲事,就算我母亲想,那也退不了,何况我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发生的,大不了,成亲后   我们分府出去单过便是,你以后再不要说那两个字了好不好,我听不了,也受不了。”   好容易他才定下了敏敏,再熬到明年的这时候,指不定便能成亲,终于一偿宿愿,抱得美人归了,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因为自己母亲的一些误解,便退亲什么的?   他光是想一想那两个字,已是心如刀绞,呼吸困难了,所以,任谁也休想将他和敏敏分开,便是他的亲生母亲甚至是皇上,都休想!  许夷光见傅御满脸的激动,忙安抚道:“你先别急,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心里可从来没这样想过,你也说了,这是御赐的亲事,想来太夫人轻易也不会退的……我就是心里有些个不安罢了,到底那是   你的亲娘,我是真的丝毫也不想让你为难。”  傅御闻言,这才面色稍缓,沉声道:“敏敏,你不用不安,我会回去与我母亲说的。再不济还有大姐呢,便我的话母亲听不进去,大姐的话她却是一定听得进去的,你就别多想了,安心与太太等着堂审   便是,等堂审结果出了,自然那些个流言蜚语都会消弭于无形当中了,不然那些个长舌妇们,便是与皇上过不去,与我、与靖南侯府过不去,我倒要看看谁敢!”   许夷光的心却仍安定不下来,女人间那些个无形的刀光剑影,男人又如何能感知到?   就跟她们母女这些年受的委屈与耻辱,还有外祖母一家所受的苦和痛,所流的血与泪,那些个“好人”们,都不能感同身受一丝一毫一般,所以才能把话说得那般的轻巧!   不过还是别让他更为难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总能有路的。   稍后傅御回到靖南侯府,第一件事便是去见靖南侯太夫人。   事实上,母子两个傍晚便已争执过一场了,靖南侯太夫人也是真个想要退亲。  说哪怕是御赐的亲事呢,只要傅御点头,她想尽一切办法,也会给他退了的,不然娶了那般无情狠绝的媳妇儿进门,如今是两个人感情正盛的时候,当然看彼此哪哪儿都好,可将来感情不在了时要怎   么办,彼此也对簿公堂,弄得颜面尽失,沦为笑柄,甚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吗?   傅御自然是不答应的。   言辞激烈的与靖南侯太夫人说了李氏许夷光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李家众人的艰辛苦痛,还有许家的无耻与无情,问靖南侯太夫人,换了她处在那样的立场上,能做到所谓的“胳膊折在袖里”吗?  若真那样做了,且不说李阁老就真个是冤死了,也不算李家人和李氏这些年所受的屈辱与苦痛,李家人这辈子也再回不了京城,一家团聚,只能老死碾伯所了啊,那样的结果,试问哪个做女儿与外孙   女的,能受得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却仍是口口声声要退亲,说:“不管如何,她到底是姓许的,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不成?慢慢的想其他两全的法子不行吗,要不为什么都说‘血浓于水’,就是因为血脉亲情是怎   么也割不断的,可她却仍这般的无情狠绝,这样的儿媳,我可不敢要,骨肉至亲她尚且这样不留余地了,不是骨肉至亲的会怎么样,我简直不敢想!”   母子两个都是脸红脖子粗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赵妈妈在一旁两边打圆场,也是没用,最后只能不欢而散了。  以致傅御之后去见许夷光之前,还刻意调整了好久的情绪,确保她不会瞧出半分端倪来后,才去的,却没想到,她已经知道,并且冰雪聪明的猜到靖南侯太夫人的态度了。 第544章 又爱又恨   傅御到得清心堂时,靖南侯太夫人已经睡下了。  出来与他说话的是赵妈妈,说完还低声劝他道:“四老爷就算再着急,也不该那样与太夫人说话啊,她老人家可都是为了您好,您慢慢儿的说,缓着点儿说,不行吗?说来这事儿也不怪太夫人上火,您   不信设法儿问问其他太夫人夫人去,敢不敢聘那样一个性烈的儿媳进门,您问过之后,也就能明白太夫人的苦心了。”  顿了顿,不待傅御说话,又道:“太夫人其实知道康宁县主是个好人,对您也是一片真心,不然当初也不会毫不犹豫的替您挡箭了,可好人并不一定就能是好媳妇儿啊,总归……老奴也不好再多嘴,不   过太夫人今儿是真个伤心了,晚膳都没吃,便早早睡下了,说是睡下了,可老奴能听见她不停的翻身,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真正睡着呢,四老爷还是明儿再来吧。”   傅御却并不愿这就回自己院里去,今日他一定得把事情给解决了,让敏敏没有后顾之忧才成,本来她便什么错都没有,母亲为什么非要弄得彼此都不痛快呢?   就高卧着好好享自己的乐不成吗!   因沉声与赵妈妈道:“我有话与母亲说,今日非说不可,劳赵妈妈进去再替我通传一回吧。”   赵妈妈见他面沉如水,心里一颤,只得屈膝应了“是”,转身进去通禀去了。   可惜靖南侯太夫人还是不肯见他,傅御没办法,总不能硬闯母亲的卧室。  只得一撩袍角,就地跪下了,沉声说道:“母亲,我知道您没睡着,您也不想见我,但您就算不见我,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康宁她和太太能撑到今日,真的不容易,您也是做女儿的,换了您处在太   太的立场,您必定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同样,若大姐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与耻辱,您难道就不心疼吗?”  “儿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违逆过您的意思,从来没有不听您的话过。小时候,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长到十三岁,您让我去参军,离家那么远的去戍边,我再舍不得您,再害怕再忐忑自己会缺胳膊少腿,甚至回不来了,一样还是去了,就是因为您说虎父不能有犬子,希望我不堕了父亲的威名……为了让您能高兴,我再苦再累,都咬牙坚持练武,战场上再凶险,我也从不后退,终于让自己平安   回来了,没有丢父亲的脸,也为您争了气。”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从没向您叫过一声苦,从没求过您什么,对吗?那现在,儿子求您,不要再想什么退亲,也不要再挑康宁的刺,就安安心心等着我娶她进门,您多一个能干孝顺的儿媳好吗?她   真的很好,您以后就会知道,能娶到她,是儿子的福气,也是我们傅家的福气了!”   “儿子言尽于此,母亲早些歇息吧,若您实在还是想不通,或者以后又再反复,儿子也只好不孝,向皇上自请再去戍边,将自己的小家也安在边城了,只求母亲能疼儿子这一回。”   说完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转身大步去了。   剩下赵妈妈看着他走远了,方撩帘进了内室去,小心翼翼与靠坐在床头的靖南侯太夫人道:“太夫人,四老爷回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喜怒莫辨的“嗯”了一声,“我知道,倒杯茶来我吃。”   赵妈妈忙应了,倒了茶来双手奉给靖南侯太夫人吃毕,又放好茶杯后,方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夫人,您是现在睡,还是待会儿再睡?”   靖南侯太夫人沉默片刻,才道:“你坐下吧,陪我说说话儿。”   赵妈妈忙应了“是”,斜签着身子坐了,却仍闲不住一般,拿了旁边的美人捶,轻轻给靖南侯太夫人捶起腿来,一面赔笑道:“太夫人想说什么,奴婢都听着呢。”  靖南侯太夫人蹙眉道:“说来老四长到这么大,还真没求过我什么,也从不与我撒娇,总是懂事体贴得与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符,亦不像别的男孩子般粗心大意,若不是知道他至今一点不知道当年的事   ,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不慎露了马脚了,所以他在我面前才从来不恣意妄为?可惜这么懂事,这么体贴一个儿子,偏不是我亲生的!”   赵妈妈闻言,忙笑道:“太夫人将四老爷打小儿养到大,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何况在四老爷心里,您可不就是他的亲娘吗?您哪,就别想那么多了。”  靖南侯太夫人苦笑道:“怎么能不想呢,怨恨了这么多年,矛盾了这么多年,不甘了这么多年,哪能轻易就放下的?原本我想着,他就是一根刺,扎得我寝食难安,痛苦难当,偏我既在那个死鬼临终前   发过誓,也的确下不去那个手,只能将他远远的支走了……他是幼子,前程当然得靠自己去拼,咱们家又是以军功起家的,他老子更是战功赫赫,他走上那条路,便是那个死鬼活过来,也无话可说……”   偏傅御又九死一生的回来了,还果然为自己挣下了一个光明的前程来,如今满京城谁不暂她一声“教子有方”?   可又有谁知道,她一开始本意不是为了教子,只是为了能让傅御受苦受累,那样她看了心里便能好过些,之后让他十三岁就去了边关,也是为的,让他能……战死疆场?   弄得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怨吧,做不到,继续怨吧,又只会让大家都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赵妈妈旁观者清,看得分明,靖南侯太夫人对傅御一直都是又爱又恨的,只不过有时候爱占上风,有时候恨却占上风罢了,以致她的情绪与想法也是一时好一时坏的,让人捉摸不透。  她斟酌了片刻,方小声问道:“那太夫人,我们现下要怎么办,仍继续逼四老爷退亲吗?就怕逼得再狠一些,会适得其反啊,如今京城可离不得四老爷,金吾卫前卫指挥使那般重要的位子,也万万不能   换了旁人来坐。”  靖南侯太夫人勾唇冷笑起来:“自然不能换了旁人来做。我原本还想着,他若答应退亲,便可以不必要那丫头的命了,总归烨儿的亲事马上就要定下,等退亲后,我再尽快替他另定一门亲,两人这辈子便再无可能了,也算是如了我一开始的愿,但他既然要当情种,我也只好下狠手了!” 第545章 放榜   次日,许夷光便收到了许明忠告假在家,许家闭门谢客的消息,心里约莫有点数了,看来许明忠是放弃垂死前的挣扎,打算听天由命了?   若真是这样,她还高看他一眼,总算有点男人与一家之主的担当了。   就是不知道顺天府黄大人会怎么判决此案,不,应该说是皇上会怎么判决?只盼堂审的日子,早些来吧!  可惜又等了两日,顺天府还是没打发人来说堂审的日子,许夷光有心去问一下承恩侯太夫人的,又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承恩侯太夫人甚至是方皇后好插手的了,不然惹恼了皇上,岂非害了承恩   侯太夫人与方皇后,也会适得其反?   只得在家面上平静,心里焦灼的等着。   倒是傅御,带来了好消息——靖南侯太夫人不但当着侯府全家人的面儿,问了他她们母女可需要侯府的帮衬,让他多帮忙跑跑腿儿,打点打点什么的,不然李氏与许夷光都是女眷,很多事都不方便。   还亲自敲打了靖南侯府的管事妈妈们,谁敢胡说八道的,一律打一顿撵出去,这两日出门去做客时,听见有人说李氏与许夷光闲话的,也立时怼了回去。   傅御因此十分高兴,只当靖南侯太夫人那夜听了他的话后,终于想通了,又让许夷光放心,“……我就知道,母亲也舍不得我为难,就跟敏敏你舍不得我为难一样,这下你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许夷光笑着点头:“嗯,这下我可以安心了。”   心里却是丝毫不敢乐观,谁知道这个好消息,是真的好消息,还是傅御以为的“好消息”呢?不过现下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真临到头了时,又再说吧。   这样又过了几日,春闱放榜了。   左泉高中了二甲第三名,以他的年纪与相貌气度,殿试的时候钦点为探花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左家立时一片欢腾。   许诚光却名落孙山,只能下次再战了。   许家连日来本就低沉的气氛,也因此越发的低沉了。   许明忠满心的失望与焦急自不必说,谁知道三年后,儿子还有没有下场的资格呢?就怕过几日堂审后,许诚光举人的功名也一并被褫夺了,那他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希望,许家又还有什么希望?  反之,若他这次高中了,他又年轻,皇上多半会起爱才之心,纵此番不能授官,功名却多半保得住,而只要保住了功名,将来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别人也不敢太看轻欺负了他们许家去……只可惜,如   今一切都成空了。   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大圈的大太太更是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便捂着嘴失声痛哭了起来。   既为儿子哭,也为女儿哭。   许明忠能想来许诚光可能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了,大太太自然也能想来,本来以许诚光的年纪,如今下场便更多只为历练,能高中当然就最好,不能高中也没什么,下一科再来便是,没什么好哭的。   可如今家里出了变故,又怎能再跟以前一样?也因家里出了变故,对许诚光抱的希望也比以前翻倍了,如今自然是希望翻倍,失望也随之翻倍。   这也还罢了,偏偏左泉却高中了,还考得那么好,殿试时问鼎一甲的可能性都十分之大!   换了平时,大太太自然是高兴的,女婿高中了,她作岳母的也面上有光,最重要的是,女儿以后就享福了,一定年轻轻的,就能诰命加身,满京城有几个同龄人,能有她那般福气的?  然如今大太太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才好了,本来左家那个老不死的就不喜欢女儿了,左夫人亦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初看中女儿,只怕至少一半的原因,是看中了女儿的家世和许家出了个康宁   县主。   如今自家岌岌可危,女儿眼看就要没了娘家帮衬不说,还与许夷光明显交恶,甚至都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了。  左夫人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只在那老不死的磨搓女儿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的日子都得比现下更难过不知道多少倍了,——说来说去,都怪自家那个老不死的,要不是她当初害得女儿提前嫁   过去了……可若女儿没有提前嫁过去,左家此番势必要退亲的,以后女儿都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家去?   大太太越想便越悲从中来,肝肠寸断,一时间只恨不能死了算了。  还是许明忠在一旁没好气的说她:“你哭什么哭,诚哥儿此番不中原也是在情理当中,我瞧他自己的情绪,本来还算平静的,让你这么一哭,他也跟着难过痛苦起来,如何是好,你是嫌他心里装的事还   不够多,想生生逼垮他是不是?还不快瞧瞧他去呢,儿媳妇在,我也不方便过去,等晚间再叫了他到书房开解去,到底还没有堂审,那便仍有希望,我也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大太太闻言,这才忙忙拭了泪,要看儿子去,看她都急糊涂了,竟忘记这一茬了。   “回来!”   没走出两步,却又让许明忠给叫住了:“先让人送了碧玉镶白墨床和其他贺礼去左家,再去看诚哥儿吧,不管怎么说,两家都是亲家,瑶儿也得在左家活一辈子,别失了应有的礼数才是。”   至少在还能全礼的时候,不能失了礼数,至于以后,且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   大太太早就把给左泉的碧玉镶白墨床准备好了的,那也是岳家该给女婿准备的。  可这会儿听罢许明忠的话,她却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好容易方强忍住了眼泪,哽声道:“我这便打发闵妈妈安排人送去,老爷就放心吧,若是此番我们诚哥儿也高中了,亲家家里就该打发人送碧玉镶   白墨床来了,那瑶儿好歹有个进士哥哥,将来也不至于太……可惜了……”   说着见许明忠脸色不好看,到底没有再说,脚步蹒跚的去了。  剩下许明忠待她走远了,方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意都强压下去,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啊?! 第546章 高中   左家彼时却正一片的欢欣与喜庆。   饶左侍郎发了话,如今还没殿试呢,就开始高兴与得意不觉得太早了吗,仔细旁人知道了笑话儿说嘴,好歹等殿试结果出了后再高兴也不迟,便那时候,也不能得意忘形,让阖府上下都低调些。  左府自主子到下人,依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掩饰的笑容,走路也是带风,凭自家大爷的品貌气度,殿试名次只有比如今更好的,这么大的喜事,叫人怎能不高兴?别人家考得比大爷差,甚至只   中了同进士的,尚且鞭炮放得震天响,惟恐旁人不知道呢,老爷就是忒谨慎了些。   左夫人与左老太太有多高兴,更不必说。  自家儿子孙子考得比当初他老子还要好,年纪也比当初他老子轻,如今他老子已经是侍郎了,指不定再过几年,便能入阁拜相,凭儿子孙子的本事,将来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老子更强的,左   家至少也可以再兴旺三代了,真是菩萨保佑!  以致婆媳两个破天荒达成了共识,左夫人才一说要给阖府的下人都赏两个月的月钱,左老太太立时便同意了,要知道换了以往,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左老太太也一定要鸡蛋里给儿媳挑出骨头来,左   夫人也一定会绵里藏针顶回去的。   消息一传开,整个左府就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了。   可惜这片海洋并不包括许瑶光的院子,尤其是她的正房,其时正安静得近乎落针可闻。   贴身嬷嬷石妈妈见许瑶光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很是担心。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的上前,小声叫了一声“大奶奶”,道:“大爷高中了是天大的好事,大奶奶该高兴才是啊,要不,我服侍大奶奶换件衣裳,还是去一趟老太太屋里吧,听说大太太与   大家伙儿都在,还有亲朋家的女眷来贺喜的,大奶奶一直不出现,也委实说不过去啊……”   许瑶光闻言,终于偏头看了一眼石妈妈,扯唇道:“只怕老太太与太太都不会想见到我,会觉得我的出现,扫了她们和大家伙儿的兴。”   “可是……”石妈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太素来都待自家姑娘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便罢了,至少早前太太待姑娘还是好的,可连日来太太待姑娘的态度也变了,倒不是说太太待姑娘怎样疾言厉色了,若真疾言厉色,说不定反倒还好些,偏   偏太太待姑娘的态度只是发生了极细小极轻微的变化,非当事人自己,察觉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老太太再为难姑娘时,太太不会替姑娘圆场说项,不会再明里暗里的护着姑娘了,——说到底,还不是觉着姑娘的娘家马上就要倒了,所以开始不满意不喜欢姑娘了么?   可这不是还没倒,结果会如何,也谁都说不好吗,太太至于这么急的见风使舵吗,等回头结果出了,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也不是坏的,那才真是现了她的眼!  石妈妈忿忿的想着,见许瑶光就这十来日的功夫,便已瘦了一大圈儿,再不复早前的明丽,心疼得眼泪都快要来了,偏老天爷不开眼,自家大爷此番没能高中,不然大太太待姑娘,总要好上那么一二   分……  好容易才把泪意给憋了回去,石妈妈正要再说,许瑶光的陪嫁大丫鬟之一云绣进来了,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屈膝一礼后,涩声道:“大奶奶,才老太太与大太太都发了话,赏阖府所有下人两个月的月钱   。”   许瑶光一脸平静的道:“这是好事啊,让大家都去领赏吧,再传我的话,我也赏我们院里的人和大爷书房的人一个月的月钱吧,大爷此番能高中,大家都没有功劳尚有苦劳。”   云绣忙不迭应了,“奴婢这便传话下去,让大家都知道大奶奶的恩典。”   总算大奶奶有所表示了,不然那些人又要说大奶奶的不是了,自家夫君高中了,难道不比自家兄长中了,更该高兴一百倍吗?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没的白晦气!   云绣应完,却并没有就出去,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一件事……老太太打发人去接樊家表姑娘去了,奴婢听说,很可能这次樊家表姑娘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话没说完,石妈妈已满脸愤怒的抢在许瑶光之前打断了她:“老太太什么意思呢,大奶奶与大爷这才成亲三个月,她就等不及了么,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不就是见姑娘娘家马上就要倒了,大太太也不再护着姑娘了,所以迫不及待要给姑娘添堵,让姑娘不痛快吗!  云绣口中的樊家表姑娘,却是左老太太娘家一个堂妹的孙女儿,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在保定一带也算颇有名气,前两年因想把生意做到京城里来,怕京城藏龙卧虎的,没人做靠山生意会做不长久,   甚至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不定会落得什么困境。   于是辗转找到了左家,见到了左老太太,樊老爷与左老太太虽为姑侄,到底男女有别,有些话说起来便不是很方便,亦连见面的时间长了,都有些不妥。   所幸樊老爷的女儿樊大姑娘是个聪明伶俐会来事儿的,不过几次下来,便哄得左老太太喜欢她喜欢得什么似的,还留了她在家里长住,时间一长,甚至生出了要聘樊大姑娘做孙媳妇的心。  樊大姑娘家里有银子,出手自也大方,更兼她性子好,心肠也好,左府的丫头婆子们谁有困难了,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一般都多少会施以援手,于是一来二去的,左府的下人们也都喜欢上了这位表   姑娘。   也就是左夫人一万个瞧不上樊大姑娘这个商贾之女,觉得她满身的铜臭味儿,一双眼睛瞧着也因太过灵活,而显得颇有几分轻狂。  更恨左老太太平日与她一万个不对付便罢了,小事她都能忍,可儿子的终身大事却是真正的大事,尤其儿子还是长子,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做宗妇,也是要代表儿子去外面交际,要帮衬儿子的,就樊大   姑娘那样一个货色,怎么可能?   连给她儿子作妾,她都不一定要!  当真是老不死的自己出身寒微,不堪一提,便巴不得也娶一个与她同样出身的孙媳妇进来,祖孙两个好联起手来,一道要她的强吗? 第547章 不是她想要的   左夫人因此恨樊大姑娘恨得什么似的。   得亏左侍郎是个明白人,小事上可以任由老娘无伤大雅的折腾,大事上却是绝不肯由着老娘的,这才会有了许瑶光与左泉的亲事。  等二人定了亲后,左侍郎还亲自发了话,家里吵吵闹闹的,不利于左泉安心念书,他又要娶亲了,樊大姑娘与他年纪相当,再是表兄妹,瓜田李下的,也该避避嫌才是,让左老太太打发人送樊大姑娘   回自个儿家里去,什么时候左老太太想她了,打发人再接她来说话儿便是,但不能再留宿。   把左老太太气了个倒仰,本来对聘樊大姑娘做孙媳只有两三分意思的,她自己也知道,樊大姑娘的身份配左泉太低了些,她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的亲孙子。  因左侍郎一心向着左夫人,分明就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之举,两三分意思立时上升到了六七分,竟是越想越觉着娶樊大姑娘比娶许夷光好出一百倍,自己定要搅黄了这门亲事,改聘樊大姑娘做孙媳才   是!   只可惜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许家也不是那等寒门祚户,岂是左老太太想搅黄了两家的亲事,就能搅黄的?   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就折腾得许瑶光提前嫁了进来,再就是给她和许家添了点小堵,给左夫人添了些小麻烦而已。   这也是左老太太百般不待见许瑶光这个孙媳妇,每每见了她,总要鸡蛋里挑骨头的真正原因,她是把对左夫人这个做儿媳的气,大半都撒到了孙媳身上,谁让儿媳已经地位稳固,她奈何不得呢?   孙媳却是新媳妇,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再委屈也得给她生生受着!   云绣见石妈妈气得满脸通红,自己又何尝不气,还是怕自己也一副怒形于色的样子,只会火上浇油的让许瑶光更生气更难过,方堪堪忍住了,小声问道:“大奶奶,我们现下要怎么办?”   说完,趁许瑶光不注意时,不停的冲石妈妈使眼色。  石妈妈接收到云绣的眼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忙强忍下了怒气,尽量平静的也附和云绣的话道:“是啊,大奶奶,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虽说癞蛤蟆不咬人,但却恶心人啊,我们可不能被那位   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生生恶心了去才是。”  许瑶光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仍很平静,“就算老太太有那个意思,太太在此事上也与老太太终于达成了共识,那位樊表姑娘,亦甘心作妾了,最终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大爷的意思,若大爷不愿意,   她们自然不能如愿,反之,我们就算做得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什么都别做,只等着看吧。”   石妈妈闻言一想,可不是这样吗,男人若是不想,天仙摆面前估计也没用,反之,若是大爷想,就算大奶奶做得再多,甚至哭死在大爷面前,又有什么用?  心里攸地升起几分希望来,忙道:“大爷一定不会纳樊表姑娘的,她那人品才貌,可差大奶奶差远了,何况大爷若是要纳,早就纳了,何必等到如今?我们千万别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才是,好歹等晚   间大爷回来了,大奶奶探过大爷的话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啊。”  说得云绣不停的点头:“对对对,大爷要纳早纳了,何必等到如今?而且自大奶奶进门以来,那两个的屋里,大爷可一次也没去过,可见是真爱重大奶奶的,我们千万可自己吓自己,不然反倒闹笑话儿   。”   左泉是真的爱重自己?   许瑶光在心里暗暗哂笑,他那副对凡事都漠不关心,只一心想着上进,好实现自己理想与抱负的样子,怎么可能真正爱重自己,这世上应该不会有能让他真正爱重的女子。   他就算娶妻纳妾,也只是为了绵延子嗣,给长辈们一个交代而已吧!  一开始许瑶光还以为彼此是新婚,左泉又要备考春闱,所以才顾不得与她柔情蜜意的,后来才知道,他生性就是那副样子,可她要的又不多,只想夫妻两个日常相处时,能稍微亲切自然些,默契些,   不那么相敬如宾而已,谁知道就这点念想也是奢望。  他在许家出了事后,还一次都没问过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说过半句要帮衬许家的话,好歹是许家的女婿,就算真个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当然,必定还有不想帮的因素在   ,但就嘴上说一句,能有多难的?   许瑶光倒是不怀疑许家此番若真垮了,左泉待自己也会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与义务,该给她的尊重,也一定会给的,绝不至像二叔那样的无情与无耻。   甚至,他还极有可能会主动补贴许家,不至让许家日子过不下去。  可那同样不是许瑶光想要的,夫妻之间除了责任与义务,素日连话都少说,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就连最亲密的时候,也是冷静而克制,就跟纯粹只是在尽义务、解决身体的本能需求一般,这算哪门   子的夫妻?   就算不能如二妹妹与傅将军那般,至少,也不该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婚姻与……爱情。   还不说左老太太从来不待见她,对她满怀敌意与恶意,如今左太太的态度,也在悄然变化着了……许瑶光只要一想到,李氏的昨日,就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明日,便忍不住后背发寒。   她还这么年轻,那样的日子要怎么才能一熬就是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啊?  念头闪过,许瑶光脑中之前便曾不经意闪过过两三次的某个念头,也越发的强烈了,若当初不是左老太太作妖,如今她和左泉还没成亲呢,那事情便仍有回圜的余地,便是现在,同样也还有回圜的余   地,要不……   “……说来说去,都怪二姑娘和二太太,若是她们不做得那般的绝,大奶奶如今又何必这般的艰难?”  石妈妈的话,打断了许瑶光的思绪,“偏大爷此番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姑娘,大爷才没能高中的?二姑娘如今可连皇宫都时常出入的,见皇后娘娘也比旁人容易得多,要让咱们大爷不中,又有什么难的?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 第548章 有喜   许瑶光回过神来,立时沉了脸,与石妈妈道:“与二妹妹和二婶什么相干,原就是许家做了错事,对不起李家,那便应当承担后果,许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例外。何况春闱是何等大事,岂是二妹妹能左右   的?甚至皇后娘娘都不能左右,妈妈这话得亏是在我们屋里说说,要是在外面说了,还不定会惹来怎样的大祸,届时就怪我无情与无能,保不住妈妈了!”   说得石妈妈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不敢再说吧,仍是胸脯剧烈的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云绣见了,忙劝道:“大奶奶别生气,石妈妈也是心疼您啊,关心则乱,情急之下会说些不过脑子的话也是有的,便是奴婢,又何尝不心疼您呢?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受委屈也就受了,大奶奶却是金玉   之身,哪能受那些个委屈与闲气……偏大奶奶如今又没个一儿半女的,若不然……”   还能跟二太太似的,能有熬出头那一日。   念头才刚闪过,云绣忽然顿住了:“我记得上次大奶奶来小日子,是在月初,如今已经中旬快到下旬了……石妈妈,您想一想是不是?我怕自己记错了!”  石妈妈闻言,忙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末了满脸惊喜的道:“上次就是在月初,如今可都晚了十来日了,一定是怀上小少爷了!都怪我们,一忙乱起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幸好云绣你机灵想   到了,不然……大奶奶,我这就回了太太,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去啊,若是真的,今儿府里可就真真是双喜临门了,大爷和老爷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便是老太太,也一定会高兴的!”   说完就要往外跑,愣是觉着看什么都比方才顺眼了不知道多少倍。   心里更是念佛不绝,总算菩萨保佑,让大奶奶在这般关键的时候,有了好消息,这下太太与老太太总不会再挑大奶奶的刺,也不会气大奶奶,会对她好了吧!   “回来!”却让许瑶光给叫住了,皱眉片刻,方道:“还是先悄悄儿找个大夫来看过之后,再回了太太去吧,万一……可就真是闹笑话儿了。”  手却不自觉摸上了小腹,隐隐有感觉,自己怕是真个有身孕了,这几日身体一些细微的变化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之前还当是忧思过度,心情烦躁的原因,也没往月事推迟了上去想   ,如今一想,可不都对上了?   那自己,岂不是就要当娘了?   心里欢喜自是欢喜的,可更多却是茫然,这有了孩子,就能与如今不一样吗?怕就怕,仍然是一样的,甚至会更糟,那岂不是连累了她的孩子吗……  石妈妈听得许瑶光的话,笑容立时散了去,迟疑道:“大奶奶这话也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如今可承受不起那个万一,可我们请大夫再是隐秘,太太那边儿也是会知道的,若真是还罢了,   就怕不是,太太会不会觉得大奶奶不尊重她,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倒也是……许瑶光苦笑起来,看吧,做人媳妇就是这般的悲哀,偏偏连本该最亲密的丈夫,也不能指望,不敢指望。   她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晌,方道:“服侍我换一身衣裳,我们去老太太那边吧,我当众吐了,自然就会有大夫来了。”   既然孩子不来也来了,为母则强,她当然要为他她打算,顶着个“双喜临门”的名头来的,怎么也会让长辈们都高看一眼,将来不至于……重蹈二妹妹曾经的覆辙。   石妈妈闻言,皱眉道:“可万一……”  “没有万一。”云绣打断了她,“大奶奶不舒服,请大夫原便是人之常情,大奶奶可半个有喜的字都没说,大奶奶又是新媳妇子,年纪小,不懂更是情有可原,妈妈就想那么多了,快与我一起服侍大奶奶   换衣裳吧。”   石妈妈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吗,这才忙忙与云绣一道,服侍起许夷光更衣妆扮来。   适逢小丫头子进来禀报:“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打发人送碧玉镶白墨床来给大爷贺喜了。”   许瑶光扯唇一笑:“这下我更得去一趟老太太屋里了,别说如今我娘家还没败,就算真败了,大爷也是我们许家的女婿,这碧玉镶白墨床便只有我们许家送得!”   到了下午,许家便得到了许瑶光有喜的消息。   大太太几乎要喜极而泣。   总算在一连串的坏消息之后,有了一个好消息了,总算女儿的处境,也能因为有喜改善许多了,只盼女儿能一举得男,真正坐稳左家大奶奶的位子吧,那她便是明儿就不得不离开京城,也能安心了。   可惜她如今不方便登门探望女儿去,去了也是给女儿添麻烦,不然……  许家其他人也是喜幸不已,瑶丫头大侄女有了孩子,那便算是真正在左家站稳了脚跟,将来自家若真有需要时,左家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观了,大姑爷更是前途无量,指不定,将来他们还能靠着大姑爷   翻身呢?   许老太太尤为得意,若不是她当初一力答应了左家提前迎亲的要求,如今瑶丫头根本嫁不进去左家,他们许家煮熟的女婿,也只能飞了好吗?   看这下还有谁敢再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夷光与李氏很快也听说左泉高中二甲第三名,许诚光却名落孙山的事,亦连许瑶光有孕之事,都在稍迟些后,辗转听说了。  李氏因叹道:“大姑娘这些日子怕是不好过吧?得亏如今有了孩子,也算是有了指望与寄托,就是不知道将来这孩子会不会得长辈们的喜欢?只盼大姑爷肯护着自己的妻儿吧,他这般能干,只要有心,   是完全有那个能力的。”   许夷光不置可否。   左泉的能力她自然是不怀疑的,他那样子,便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只是护着自己妻儿这样的区区小事,他岂有做不到的?  怕就怕他懒得去做,也懒得去理会那些个在他看来都是鸡毛蒜皮,只会无谓浪费自己时间与精力的小事,那到头来,吃苦头受委屈的,便只能是许瑶光母子了。 第549章 五十步与一百步   许夷光虽然担心许瑶光,目前看来,也没有其他法子,到底左家什么都没做,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家务事,也不是外人轻易好插手的。   只得在次日,打发吴妈妈带着一堆的药材补品,去了一趟左府探望许瑶光。   倒弄得左夫人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这康宁县主都与许家闹到公堂上了,可见彼此已是水火不容,怎么如今又主动打发人来探望儿媳,还给儿媳送了那么多珍贵的药材补品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难道二人竟是真个姐妹情深,彼此的感情并未受到李许两家正打官司一事,算来彼此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影响不成?   可这怎么可能,除非圣人,谁不会迁怒的,康宁县主做的桩桩件件事,可都离“圣人”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左夫人怎么想的,吴妈妈自然不知道。   探望过许瑶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她也就行礼告辞,回了县主府去。   李氏与许夷光都正等着她,见她回来,许夷光忙问道:“怎么样吴妈妈,大姐姐还好吧?左夫人与左老太太都是什么态度呢?”  吴妈妈道:“大姑奶奶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就是人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害喜的缘故?石妈妈云绣几个都是打小儿服侍大姑奶奶惯了的,石妈妈亦有足够的经验,所以大姑奶奶让姑娘和太太都放心。   ”  顿了顿,继续道:“左夫人看着也很高兴,还特地把自己身边一个擅造汤水的妈妈暂时给了大姑奶奶使,也给大姑奶奶设了小厨房,以便大姑奶奶安心养胎,至于左老太太是什么态度,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啊,自然见不到左老太太,就不知道了,不过听石妈妈说,左老太太本来要把自己一个娘家的远房侄孙女留在家里的,也因为大姑奶奶有孕,改了主意,也赏了大姑奶奶好些补品,想来也是高兴的吧   。”   “娘家的远房侄孙女?”许夷光皱眉,这情形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别左老太太也打着当初与许老太太一样的主意吧,“石妈妈还说什么没有?”   那些个老太太们,成日怎么就那么闲,闲得那么可憎呢,打打牌看看戏逛会儿园子不好吗?  吴妈妈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问题来,道:“那位表小姐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听说很得左老太太的喜欢,不过左夫人不喜欢,大姑奶奶过门前,便已回自个儿家里去了,也就昨儿左老太太高兴   ,才说要打发人去接了她来陪自己几日。”   李氏已是忍不住叹起气来:“都是从媳妇熬到婆婆、太婆婆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曾经历过的,让自己的儿媳孙媳又再经历一遍呢,果然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许夷光闻言,知道李氏这是由许瑶光的遭遇想到了自己,物伤其类了,忙笑道:“可惜我没有弟弟,不然将来的弟媳妇,可就真是有福气了,能有娘这般好的婆婆。”   说来娘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身体如今也好多了,若是此番和离成功了,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就与汪师叔成亲,指不定她真要不了多久,就能当上姐姐呢,那就真是太好了!   李氏没有说话,只低头吃起茶来。   许夷光想了想,又问吴妈妈:“那见到大姐夫了吗,大姐夫是不是很高兴?才金榜题名了,马上又要喜得贵子了,真真是双喜临门,他只怕比谁都高兴吧?”   吴妈妈却摇头道:“也没见到大姑爷,听说昨夜大姑爷便睡到了书房去,说是以便大姑奶奶安心养胎,他自己也要准备接下来的殿试与庶吉士考试,想来应当是高兴的吧,这么大的喜事呢。”   许夷光也不说话了。   左泉什么意思?以为女人怀孩子生孩子很容易呢,就算依照所谓大户人家的规矩,他不方便再歇在许瑶光屋里了,尽可能多的陪陪她怎么了,她第一次怀孕,欣喜之余,怎么可能不害怕?   何况如今许家还有事,想也知道许瑶光根本不可能安心养胎,那就更需要他的陪伴与安慰了。   他倒好,直接睡到了书房去,两人这才成亲三个月,尚在新婚,这也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他便这般的不重视,不放在心上了,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只怕他之前也是一副不将许瑶光放在心上,只当给了她应给的体面与尊重,便已足够了的样子,所以才让左老太太那般嚣张的!  还是左泉以为许家眼看就要败了,许瑶光这个妻子娶来于他就不再是助力,而是累赘了,于是想用这种用汪师叔的话来说,就叫“冷暴力”的疏离与冷漠,来让许瑶光自己先承受不住,自己求去,甚至   是……郁郁而终?   许夷光忙一甩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这世上像许明孝那样的人毕竟不多,怎么可能运气就那么糟糕,偏让许瑶光给碰上了?   可又忍不住不想,当年也没有人知道许明孝如今会这般不堪,许家会这般不堪啊,结果如何?   对妻子使用冷暴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祖母母亲为难妻子,只当都是女人间的事,不屑于过问,与宠妾灭妻,半分体面不给妻子留,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而已。   早知道,早知道……说来她倒是早知道许瑶光上辈子嫁的另有其人,而且日子过得很是美满,但那又有什么用,许瑶光的亲事难道还是她能做主的不成?   如今只盼许瑶光能平安生下这一胎,左泉也不至于真那般的冷漠吧……   因着许瑶光的事,是日剩下的时间里,许夷光与李氏一直都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尤其是许夷光,到晚上睡觉时,都还闷闷的,当初就是因为她封了县主,左夫人才下定决心与许家订了亲,还把次子换成了长子的,若仍是次子,那岂不是如今许瑶光还没过门,事情还能有回圜的余   地?   还有许老太太,当初若不是她为了给大太太和许瑶光添堵,答应了左家提前成亲的要求……  总归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第550章 堂审   次日许夷光起来后,都还有些提不起精神。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去为许瑶光担心了,因为顺天府终于打发人来告知了李氏堂审的日子——明日,请李氏明日一早便去顺天府衙。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了,许夷光与李氏一时间都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还是吴妈妈知机,忙拿了银子给胡阿吉,让他请了来送信的两位衙役去外面吃茶,才算是把人送走了,也把场子给圆了。   等人送走后,吴妈妈方看向李氏与许夷光笑道:“太太,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总算明儿就能出结果了,难道太太与姑娘竟不高兴不成?”   许夷光先回过神来,失笑道:“正是因为太高兴了,差点儿都高兴傻了……娘,我明儿陪您一起去,再把人证带上,我们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看来黄大人终于请得皇上的示下了,只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会儿她设法儿打听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一丝半点的?   算了,还是别多此一举了,皇上既已做了决定,打不打听都是一样的,反倒有可能落得个“窥探圣心”的罪名,那就真是画蛇添足了,总归明儿就知道了。  李氏也应声回过神来,却是正色道:“敏敏,你明儿就不用陪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就是了,熠之也不必去,就这么点距离,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何况局势还是对我们有利的,你就留在家里等好消   息就是了。”   许夷光闻言,大是吃惊:“为什么,娘,您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将军不去便罢了,我却是一定要去的。”  李氏却一脸的坚持:“你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听话。再说你平日不都鼓励我,让我要多出去见人,多与人打交道的呢,怎么如今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反倒不放心了?再说还有吴妈妈和阿吉陪我呢,   你就放心吧。”   外面那些个流言蜚语纵在许夷光听说后,便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传到李氏耳朵里,可都传成那样儿了,怎么可能不传一言半语的到吴妈妈耳朵里?   吴妈妈既知道了,李氏自然也就知道了。   心里很是愧疚,又是她连累了敏敏,害她被人那样的说嘴,别人说还罢了,就怕靖南侯太夫人听了去,会对敏敏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这绝不只是她在杞人忧天,那天熠之与敏敏说的话,她事后也听说了几句的,也是,谁想要那样一个时常做事都惊世骇俗,每次都能引得人人交口议论的儿媳妇呢?   纵熠之不介意,也不能真就半点不替他着想。  所以,明日就算再艰难莫测,她也必须独自去堂审,独自去面对了,不然让人瞧见了敏敏出现在公堂上,谁知道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若许家的人再在公堂上胡搅蛮缠,上演起了一哭二求三磕头   的戏码,敏敏答应是不可能的,可若拒绝,等待她的必定是更难听的话,那就真是不值当了。   不比自己,反正李许两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杀父之仇更是不共戴天,自己待许家的人再怎么冷酷无情,那也是理所应当,许家的人想来也没脸求她,舆论自然也就不会对敏敏不利了。   许夷光对自己的娘自是比谁都了解的,略一思忖,再一对上吴妈妈有些躲闪心虚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忙道:“娘,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日子是我自己在过,好坏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些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左右?他们又知道什么?您就让我一起去吧……”  话没说完,李氏已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这么好的女儿,凭什么让他们那样说?可防又防不住,那便只能不再给他们谈资,不再给他们嚼舌根的机会了。敏敏,我知道你自来有主见,可我也想为你   力所能及的做点事,你就听娘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能应付得来的。”  吴妈妈也在一旁小声附和道:“是啊姑娘,太太真能行的,再说还有我陪着太太呢,您就放心吧……将军自是好的,可将来您日日都要面对的,却是太夫人,若是惹得太夫人不喜了,受委屈的还是您,   旁人见太夫人不喜了,只怕也会跟着给您委屈受,太太这也是心疼您,您就听太太这一次吧。”   主仆两个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说什么?   虽然心里涩涩的,又有些莫可名状的怒气,也只能强笑着应道:“好好好,娘就和吴妈妈去,我在家里等着您的好消息便是,本来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我去不去差别也不大,那就这么定了吧。”   李氏听得这话,与吴妈妈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就安心在家里等好消息吧。”  正说着,傅御来了,进来给李氏行过礼后,便笑道:“我听说顺天府传唤了太太明儿去堂审?总算是等到这一日了,我今晚虽要当值,不过偶尔与人换一次班,也没什么,明儿便可以陪太太和敏敏一起   去了。”   不想李氏却道:“才我还与敏敏说,明儿就我和吴妈妈去,你和敏敏都不用去呢,敏敏也已经答应了,所以熠之你就别与人换班了,仔细上峰知道了寻你的不是。”   不让自己同去便罢了,连敏敏也不让去?   傅御眉尖一蹙,忙看向许夷光,就见许夷光脸色有些不好的冲他点了一下头,显然的确已经答应李氏了。   不由纳罕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罢了,待会儿再问敏敏吧。  嘴上已笑道:“那好吧,那就太太与吴妈妈一起去便是,我明儿一早便让丁卯来接太太,然后一路护送去顺天府衙,再把人证带上。黄大人既定了明儿堂审,肯定是请得皇上示下了,来传唤的人也是客   客气气的,那形式必定对我们大大的有利,我和敏敏可就等着太太的好消息了。”  李氏忙点头:“你们就安心等着吧。”说完见时辰不早了,问过傅御要留下用午膳后,便带着吴妈妈往厨房去了。 第551章 用心良苦   傅御一见李氏走远,立刻问起许夷光来:“敏敏,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改了主意,不让咱们一起去了,好歹她也该让你同去才是……咝……”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抓了右手,一口咬在了手背上,半晌才松开了,嗔怒道:“娘哪里是忽然改的主意,她必定好几日前,就已打定主意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还不是怪你,家大业大规矩大,   我娘惟恐我出现在公堂上,回头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太夫人不高兴,所以宁可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傅御甩了甩手,忙道:“其实太太大可不必这样的,我相信我母亲不会再被那些个流言蜚语左右心绪了,要不,我们明儿偷偷的去?”   许夷光白了他一眼,“我可不会出尔反尔,尤其对象是我娘……反正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才懒得去理会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呢,反正他们怎么说,我也不会少一块儿肉!”   傅御忙赔笑着把左手也给递上:“好好好,都怪我,你要不再咬我一口?再咬我一口,指不定就消气儿了,就是我皮糙肉厚的,怕硌坏了你的牙。”   许夷光见他这般顺着自己,怕是在靖南侯太夫人面前,他也没这般千依百顺过,心霎时软了,自己这迁怒也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些,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因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娇嗔道:“知道会硌坏我的牙,还让我咬?算了,娘都是为了我好,我到底姓‘许’,光出现在公堂上,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人说嘴了,何况还不知道许家明儿都有谁会出现在公堂   之上,万一再当众给我来个什么一哭二求三磕头的,岂不是更给人以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就娘一个人去吧,想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傅御沉默片刻,点头道:“太太用心良苦,我们的确不该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意。黄大人既决定堂审了,自然是上面已有了指示,其实堂审只是走个过场,有没有都不重要了,所以结果肯定不会因为咱们   不出现,就改变的,敏敏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总归明儿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翌日一早,许夷光便起来了,草草梳洗过,将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胡乱簪了两朵珠花,便去了李氏屋里。   不想李氏已经换好出门的衣妆,端坐在榻上了,显然她起得更早。   她的神色也有些凝重,吴妈妈立夏等人则是无事不敢开口说话,走路行动亦是轻手轻脚的,令得屋里的气氛透着一股无形的紧张。   许夷光忙上前行礼:“娘,您不会天没亮就起来了吧?那您用早膳了吗?”   “敏敏,你来了。”李氏应声回过神来,“我也没起来多久,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吴妈妈在一旁道:“姑娘,太太就是还没用早膳,说是不饿,要不您陪着太太用点儿?”本来还想告诉许夷光,李氏哪是天没亮就起来了,她根本紧张得一夜都没睡,也不打算用早膳,接触到李氏投过   来的目光,到底忍住了。   许夷光已道:“娘,您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啊,不然待会儿在公堂上没力气了,可该如何是好?我陪您吃吧,吴妈妈,让她们摆饭。”   “是。”吴妈妈忙答应着去了,很快便领着立夏白露摆了一桌子的早膳。   许夷光又是撒娇又是卖痴的,总算让李氏吃了半碗粥两个灌汤包并一些小菜,心下方松快了几分。   刚收拾好,傅御来了,给李氏行过礼后,道:“太太,丁卯带着那个小连子,已经等在外面了,您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收拾好了,我和敏敏一道送您出去。”   李氏道:“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这便出发吧。吴妈妈,我们走。”说完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的大步往外走去。   傅御与许夷光见状,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娘儿三个在二门外作了别,一直到马车看不见踪影后,许夷光与傅御才折回了里面去,只许夷光一直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二门到正院就那点儿距离,还两次差点儿摔着了。   傅御只得牵了她的手,待进了屋里坐定后,方宽慰她道:“敏敏,我事先吩咐了丁卯,随时打发人回来告诉我们公堂之上进展的,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吸一口气,道:“娘没带好消息回来之前,我这心怎么放得下?倒是你,昨儿不是说了让你别与人换班,只管放心当你的值去吗,怎么还是给换了?”   傅御道:“你一个人等待,时间还不定怎生难熬呢,我陪着你总要好一点点,再说我在宫里也不能安心啊,要是当值再出个什么岔子,岂非得不偿失?”   “也是。”许夷光点头,“那你用早膳了吗?用了啊,那就吃杯茶吧,小寒,给将军沏茶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给傅御沏好茶,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夷光只当时间已过去很久了,一看沙漏,竟然才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多一点而已,不由皱眉道:“这时间过得可真是有够慢的,不会是这沙漏坏了吧?”   傅御见她一脸的焦躁,自己心里其实也挺急的,却笑着宽慰她道:“这样数着时间过,当然觉着慢,做起事来时间就快了,要不,我们找点儿什么事做?”   “我哪有心情?”许夷光扁嘴道,“还是等着吧,算算时间,应该快到顺天府衙了吧?”   傅御道:“这会儿街上人少,应当是快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丁卯便打发人飞奔回来传话了:“太太已经顺利抵达顺天府衙了,许家的人也到了,许家三位老爷和许大爷都去了。”   许夷光方心下稍松,“到了就好,到了就好,也不知道黄大人什么时候升堂?”   但她的心随即又提了起来:“他们家去了四个人,还是四个大男人,娘却只有一个人,便是加上吴妈妈,阵仗也远不及他们,要不我们这会儿也赶去算了?”   她们今日是既不能输人,也不能输阵!   傅御微蹙眉头道:“敏敏,我倒是你去哪里,都愿意陪你一起去,就怕太太生气,要不还是再等等吧?这打官司,可不是人多就能赢,公道也从来都不是站在人多那一方的。”   许夷光想了想,叹道:“好吧,那就再等等吧。”   傅御便不再说话了。  只要皇上已经做了决定,那便无论许明忠怎么狡辩,或是抵死不认罪,也没有用了,就是不知道,皇上到底会给许明忠和许家定个什么罪了? 第552章 轻判   又等了一会儿,丁卯再次打发人回来传信了:“黄大人已经升堂了,看热闹的人很多,但都被挡在了衙门外,堂审也没有公开,而是只请了太太和许家的人进去,两边跟随的人亦没能跟进去。”   许夷光听得再次着急起来:“也就是说,娘一个人面对许家四个大男人,四张嘴了?娘从来都不会拌嘴,身体又不好,万一一个激动……小寒,让人去街上叫辆马车来,我立刻要出门!”   就算娘要怪她出尔反尔,要生气她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她这会儿也是顾不得了。   傅御见许夷光这般激动,知道是劝不住她了,只得道:“那敏敏,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正说着,孙太太来了。  一见许夷光的样子,便知道她已是急得在家里坐不住了,忙道:“敏敏,你先别急,你师父与师叔已经去顺天府衙了,定不会让你娘吃亏的,你就再等一会儿吧。我也是当娘的人,再能明白你娘的心不   过了,那是宁愿自己再难,也不想给你添麻烦的,你可别轻易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这么大的事,孙家与汪思邈自然是时刻密切关注着的,所以知道李氏决定了独自去面对,也猜到了许夷光在家里会坐不住,这才会兵分两路,孙太医与汪思邈去了顺天府衙,孙太太则来了县主府宽慰   许夷光。   倒是没想到,傅御这会儿也在,孙太太不由满心的欣慰,敏敏这个夫君,是真找对了,自家的傻小子输给了这样出色耀眼还一片真心的人物,也算是虽败犹荣。   待傅御给她行礼时,便十分的和颜悦色,道:“都是自家人,傅将军不必多礼,大家还是坐下吧,我自来相信好人有好报,所以,我们一定能等来好消息的。”   许夷光闻言,只得坐下了,与孙太太道:“师母,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等来好消息,可我担心我娘应付不来那些事,也担心她的身体撑不住。”  孙太太忙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几年自是你在事事处处护着你娘,早些年呢,可都是她护着你,所以,她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你也不能打着爱她,关心她担心她的旗号,就这样变相的看轻她。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何况还有血脉亲情的力量,她不让自己坚强起来,不无论如何都咬牙撑住,那谁来为她的父母亲人们昭雪沉冤,谁来让她的亲人们平反回京,再不受苦受累?”   许夷光便不说话了。   师母说得对,她好像的确担心保护娘得太过了些,用不好听的说法,可不就是在变相的看轻娘吗?   可娘就跟蒲苇一样,虽然看起来纤细柔弱,却韧劲十足,轻易折断不了……那她且再等等吧。   奈何娘儿们三个这一等,便直等到了交未时,也没等到好消息传回来。   来回飞奔传话的小厮除了一句“黄大人还正审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夷光心急如焚,只能来回的在屋里踱步。  倒是胡妈妈,还记着傅御与孙太太与自家再是亲近,那也是客人,让厨房备了几样清淡的菜色送进花厅里摆了,请三人用膳:“孙太太、将军、姑娘,再是着急,饭也得吃啊,您们就将就着用一点吧,   等待会儿有了好消息,晚间再好生的庆贺也不迟。”   许夷光如梦初醒,忙招呼孙太太与傅御坐下,“……胡妈妈说得对,午膳咱们就简单用一点,晚膳再好生庆贺也不迟。”   说完看一眼沙漏,发现竟已未时了,忙又与傅御道:“你快用了膳进宫当值去吧,总不能又与人换班。”   傅御点点头:“我未正再走也来得及,敏敏,你也别急,这都好几个时辰了,想来也该有结果了。”  三人草草用了膳,傅御与许夷光和孙太太道了别,正要出去,传话的小厮终于带了好消息回来:“黄大人判了太太与许二老爷和离,县主也跟着太太,还判定李阁老当初系冤枉的,着即日召回其后人,   赐还宅邸,另赏黄金千两,以示皇恩浩荡。”   许夷光闻言,忙沉声问道:“那许家呢,许家判了什么罪?”   就一句‘李阁老当初系冤枉的’,再加一座宅邸黄金千两,就能抵消外祖父当年的冤屈,就能抵消外祖母和舅舅们这些年所受的苦与痛了?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小厮忙道:“许老太爷已去世多年,便不予追究了,但许大老爷还在,父债子偿,所以撤职去功名,此生不再起复,再就是许老太太褫夺诰命,许家赔偿李家白银五万两,聊以赎罪。”   只是撤了许明忠的职去除了功名,褫夺了许老太太的诰命,再就是赔偿白银五万两而已?!   许夷光攥紧了拳头,有种破口大骂,尖叫砸东西,甚至是杀人的冲动。   可她到底死死忍住了这种冲动。  这可不是黄大人的判决,而是皇上的,只怕当时黄大人在前面审案,后面便坐着皇上派去的人,许家之于皇上来说,多少亦算是有功之臣,皇上岂能有不护着的,若是判许家判得太重,寒了其他有功   之臣有志之士的心,于皇上来说,岂不是得不偿失?   反观李阁老与李家,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了,如今皇上还肯为他们平反,召他们回京,又是赐宅子又是赐银子的,已经是天恩了,李家和她们母女除了感恩戴德,还想怎么样?   她们母女再不知足,再想得陇望蜀,那就真是目无尊上,藐视皇权,指不定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结果立时要被推翻,甚至还会为她们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   傅御见许夷光脸色难看至极,忙问那小厮:“还有其他话没有?没有就退下吧。”   待后者行礼退下后,方与许夷光道:“敏敏,不管怎么说,如今的结果也算是达到了我们的预期,甚至,比我们预期的,还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了,你就别气了,以后……咱们再慢慢来便是。”   他也有些不满意这个结果。   好歹连许诚光的举人功名一起给夺了,许家三代以内,也不许科举啊。  不然许诚光下科若是能高中,纵被许家如今的名声所累,他的仕途一开始顺当不了,只要能出仕,他便有出头那一日,许家也还有东山再起那一起,与李家这些年受的苦与痛相比,与李家如今就只李   大老爷一个举人,有生之年怕都不可能高中,想要培养下一代,也不定得多少年之后,才能看到希望与成果相较,这个惩罚简直不堪一提!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他再不满意,也只能忍着,还得劝敏敏一同忍着,不然连如今的结果,怕都要失去了。 第553章 喜极而泣   孙太太想着傅御身份中的一重恰是皇上的小舅子,忙也劝许夷光:“是啊,敏敏,如今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不错了,到底活着的人才最重要,想来你娘也是这般想的,你就别意难平了,不然不好受的,还不   是你自己?”  许夷光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平静了一些后,方沉声说道:“我没事的,师母,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但仔细一想,就像您说的,如今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我娘自此自由了,我与   许家也再没有干系,我外祖母和舅舅们很快就能回京来一家团聚,许家也受到惩罚了。”  勾唇笑了笑,“想想吧,一个从三品的大员,一下子成了白丁,许家的门第也将自此一落千丈,不定多少年后,才能有望回到如今的地位,这世上跟红踩白的人从来不知凡几,光旁人的冷言冷语和种种   前后天差地远的待遇,已够他们难受了,何况还有那么多银子呢,我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是?所以师母,您就放心吧。”  说完看向傅御,“你也放心吧,我就是好了还想更好而已,但其实这个结果,已经超过我们的预期了,知足才能常乐,不然一味的不忿不平,弄坏了身体,吃亏的还不是我自个儿啊?你快进宫当值去吧   ,想来娘也快回来了,等你明儿得了闲时,我们再庆贺,再商量后续的事,也不迟。”   傅御惟恐许夷光是在说反话,却把气与怨都压在心底。   可他的时间的确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说了一句:“那敏敏你好好保重身体,也让太太保重身体,我明儿再来。”   又与孙太太行了礼道了别,方转身大步去了。  孙太太一直目送他走远了,这才与许夷光道:“你这丫头,该不会真钻牛角尖了吧?我说句不好听的啊,这些年亲历那些苦与痛的人毕竟不是你,而人的意志与心性,在艰苦的条件下,总是更容易被改   变给磨平的,指不定,李老太太与舅爷们都觉着能让世人知道李阁老是冤枉的,能让他们一家团聚,改变如今艰苦的生活,能让他们的后人有重新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便知足了呢?”  说着见许夷光面沉如水,便越发的语重心长了,“人活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而已,尤其当了父母祖父母后,就越发把旁的都看得轻,只愿自己的子女儿孙能一辈子都平安喜乐了。再者,这是皇上的意思,难道谁还敢违逆不成?若皇上当初连状子都不让黄大人接,咱们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好孩子,让自己往前看吧,眼睛长在前面,本来就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再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后,又是什么情形呢?真正的正义就算会迟到,却绝不会永远不来的!”   许夷光听到这里,神色间这才有所触动。  心里也有所松动了,低声道:“师母,我心里其实都明白的,我就是心疼我娘这些年的屈辱与眼泪,心疼我外祖母和舅舅们的苦痛罢了,当然,也还有气愤……但我方才又想到,若许家真如我所愿的那   样被重罚了,至少也是全家流放之类,我心里只怕也未必会觉得解气与痛快,我几个姐妹至少都是好的,许家大爷也是好的,总之,我自己都觉着自己挺矛盾的……”  孙太太闻言,伸手抚了抚她的手,笑起来:“你矛盾就对了,你矛盾了才是我了解的那个爱憎分明,有情有义的敏敏。好了,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你娘只怕也快回来了,快高兴起来吧,不然岂不是扫她   的兴?”   许夷光点点头,正要说话,小寒跑了进来:“县主,太太和吴妈妈回来了。”   许夷光忙与孙太太一道接了出去。   孙太太知道她母女两个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既已知道结果,她也已算是完成了人物,总能安心了,于是在二门与李氏打过照面后,便提出告辞了。   李氏苦留不住,只得约好过几日再请了孙家全家上门作客吃酒后,送走了孙太太。  许夷光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李氏来,见她眼睛虽又红又肿,双眸却亮晶晶的闪着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也与早上出门时大不相同了,是那种真正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后的焕然与振奋,便知道她心里应当   是满意今日结果的。   那她自然也再犯不着意难平,扫娘的兴了,就像师母说的,也许如今娘求的,的确只是一家团聚,平安喜乐呢?   许夷光想到这里,脸上便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与李氏道:“娘,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就是担心您,您还好吧?”  李氏拼命点头:“敏敏,娘很好,很久没这么好过了,你呢,今儿在家里急坏了吧?熠之已经走了吗,那他可知道结果了?知道了啊,那就好,总算我们母女与许家再没有任何干系,你外祖母与舅舅们   也能很快回京,我们一家团聚了,我之前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怕是等不到这一日了,倒是没想到,没想到……”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一旁吴妈妈见状,眼泪也是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含泪笑道:“太太怎么哭了,这样天大的好事,太太该笑才是啊,老太太与老爷们知道老太爷终于平了反,再见到去接他们回来的人时,还不定怎生高兴   呢。”   许夷光则红着眼圈笑道:“是啊娘,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我们快进屋去吧,在这里又哭又笑的,成何体统?”  说着扶了李氏进去,待母女两个都在李氏屋里落了座,立夏上了茶来吃过后,李氏的心绪才算是暂时平复了下来,笑着与许夷光道:“若不是想着大白日的,放焰火爆竹太吵人了,也会惹人笑话儿说没   见过白日放焰火的,不是白花银子点灯笼给瞎子看么?我都想狠狠放它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焰火爆竹,才能聊表我心里的喜悦了。”  许夷光闻言,忙道:“就是大白日的才不怕吵人,晚上放邻居们指不定已经睡了呢?至于别人会不会笑话儿,那与咱们何干,咱们高兴,高兴点灯笼给瞎子看,高兴白花银子,谁管得着?立夏姐姐,你去告诉阿吉哥,让他离开买焰火爆竹去,买个百十两银子的都不怕,这么高兴的事,花再多银子都是值得的!” 第554章 干脆   换了平日,用这么大一笔银子来买焰火爆竹,李氏必定是要阻止许夷光的。  但今日她实在太高兴太激动了,便也没有阻止女儿,只笑道:“百十两的焰火爆竹怕是要放几个时辰吧?到时候家里不定多呛人,还是先买个两三筐放了,等明儿你外祖母舅舅们平安抵达时,再放多的   也不迟。”  许夷光想了想,焰火好看归好看,那味儿的确不好闻,遂点头道:“那就依娘说的,先买个两三筐吧。今晚家里也好生庆贺一番,胡妈妈,让阿吉哥顺便再订几桌席面回来,阖府上下亦每人加发一个月   的月钱,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说得屋里屋外服侍的人都欢呼起来。   许夷光这才随李氏去了内室更衣卸妆,待吴妈妈服侍李氏换过家常衣裳,坐到镜台前篦头发时,方问起李氏今儿公堂上的情形来:“娘,许大老爷一开始必定是拼了命的狡辩,抵死不认罪吧?”   可惜他再怎么狡辩,也是没有用的!   不想李氏却摇头道:“他没有狡辩,而是几乎一口就认了罪,我都做好了打一场硬仗,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撑住了,哪怕自己只有一个人,也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的准备,倒是没想到……”   倒是没想到许明忠几乎是立刻便认了罪,把当年的事都和盘招了,——当然,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然后说死者已矣,活着的自己父债子偿更是罪加一等,请黄大人定罪发落。   以致小连子这个苦苦寻来的证人,竟然都没能派上用场。   亦连许明孝许明礼与许诚光也都一个辩解的字都没有说,只跟着许明忠一起请黄大人定罪发落,唯独许明孝看向李氏的目光,很是复杂。  黄大人也没想到许明忠会这般干脆,他还以为,他至少也要垂死挣扎一下,毕竟攸关自己的仕途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怎么可能不挣扎,不挣扎难道眼睁睁的等死,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都沦为阶下囚   不成?  说来黄大人与许明忠虽不是同科,彼此品秩能力也相当,一个三品,一个从三品,又都是官声颇佳的能吏,应当当彼此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才是,但二人私交却一直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既   不会太近,也从来不算疏远。   自然,黄大人也算是比较了解许明忠的。   是以只吃惊了片刻,便已然明白了许明忠何以要这般干脆的认罪,连垂死挣扎都不做一下。  摆明了是皇上要办许家,要给康宁县主和李家一个交代,他挣扎了又有什么用,不但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家人,还极有可能会惹得皇上不高兴,本来只打算抄家的,指不定也要一怒之下,换作满门问   斩了,结果岂非更糟糕?  反之,若是直接便认了罪,却能给皇上以一种“君要臣死,臣立刻就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忠君爱国之感,再想到当年的事,许老太爷纵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如今将许家罚得太重,岂不是要   寒了百官的心,也是对先帝不敬,毕竟当年的决定,可是先帝做的,更重要的,却是让人以为,皇上是个不值得追随的人了?   如此一来,皇上自然就要改变决定了,而皇上只要稍稍改变一点决定,结果只怕都是大不一样。   黄大人猜得没错,许明忠认罪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师爷便出来附耳告诉他,皇上派来在后面听审的公公回宫面圣复命去了,让他暂时别下判决,等那位公公请示过圣意后,再判决也不迟。   黄大人立时对许明忠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份揣摩圣心的本事,可真是绝了,关键许明忠除了大朝会,还很少有其他面圣的机会,竟也能将皇上的心思揣摩得这般准,若不是当年许老太爷走得早了些,许家从去年到今年破事儿又多,大大的   拖了许明忠的后腿,甚至如今还拖得他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再过十年,只怕人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许阁老”了。   由许明忠揣摩圣心的本事,黄大人又想到了许诚光。  他儿子比许诚光还大几岁呢,至今仍只是个秀才,许诚光却已是举人了,纵此番没有高中,只要勤学苦读,下一科高中的可能性,却是很大的,尤其如今许家遭逢大变,他只怕会越发的勤奋刻苦,那   三年后,指不定许明忠继左泉这个出类拔萃的“准探花”女婿以外,又要多一个探花儿子了,——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如此一来,许家迟早还是能中兴的,如今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当然,得此番许诚光能保得住功名,事后更得狠心先把拖后腿的都给处理了才是,不然许家那样好的一副牌,怎么会被打得烂到这个地步?   黄大人简直不能理解许明孝。   李氏这么漂亮、这么气质绝佳的妻子,他到底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才会不喜欢不怜惜,以致闹出宠妾灭妻的丑闻来丢官丢功名,最后还与妻女反目成仇了的?   就更不必说康宁县主还那般聪明能干,那般为做父母的长脸,为家族增光添彩了。   他但凡对李氏和康宁县主好些,让她们母女将自己真正当作许家的一员,许家也不至落到今日这样的困境啊,这才真是不怕狼对手,就怕猪队友呢!   这也是判决结果会这么迟才出来,李氏也这么晚才回了家的原因,审案从头至尾也就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等待宫里最新的旨意出来上。   而事实也证明了黄大人的猜测,许明忠赌对了。   本来皇上一开始是授意他,至少也要判许明忠这个主犯流放的,毕竟李阁老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李家全家也流放了这么多年,不流放许明忠这个主犯,算不得还了李阁老和李家公道。  但那位旁听的公公带回来的皇上最新的旨意,却是只撤了许明忠的官职夺了他的功名,夺了许老太太的一个本就只有虚名的诰命,并赔偿李家五万两银子了事,乍一看也算是罚得不轻了,可却给许家   留了大大的余地,只要许诚光三年后能高中,许家中兴还不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只要有了人,有了官职和地位,银子回来,不一样是早晚的事吗?  黄大人因此起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心思,许家不就是吃亏在太过不留余地之上吗,现成的例子可还摆在眼前呢,他当然不能傻到重蹈覆辙。 第555章 何必作茧自缚   也所以,在之后许明忠满脸自责沉痛的陈情,说许夷光再怎么说也是许家的女儿,就算李氏与许明孝和离了,许明孝也永远是她的生身父亲,是以希望许夷光好歹能保留“许”姓,而不改为跟李氏姓李时,   黄大人允准了许明忠。   在黄大人看来,本来便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想来康宁县主与傅将军事后知道了,也不至因为这点小事,就怪上他。   许夷光不待李氏把话说完,眉头已是紧紧皱起。   好容易等李氏说完了,她的眉头更是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了,沉声道:“娘,也就是说,您如今虽跟许家没有任何干系,我也跟许家没有任何干系了,我却仍得姓许,不能改姓李了?”   李氏点头:“嗯,黄大人在公堂之上允准了许大老爷,公堂之上的判决,除非再审再判,否则是不能更改的。”  说着见许夷光脸色不好看,忙道:“敏敏,你也别生气,姓李姓许都无所谓,你永远是娘的女儿,如今这个结果,娘也很知足了。你外祖母年纪那么大了,你舅舅舅母们这些年也是吃尽了苦头,只怕身体都大不如前了,我如今只盼着他们能早日回京,我们一家人好好儿的过日子,每日都平安开心,也就知足了,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富贵荣华,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是吗,所以让一家人过得   舒心,就更重要了。”   对许家的惩处,李氏心里自是不忿不满呢,可她又能怎么样呢,因为自己不忿不满,惹得女儿女婿也跟着不忿不满吗?除了让他们心里难受以外,什么用都没有。   所以她必须高高兴兴,喜幸满足。   她也的确很高兴很满足,这样的结果,比之她预期的,已经好了不少,甚至去年的这时候,她根本想都不敢想,如今却变成了事实,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不满足,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许夷光想起孙太太劝她的话,点头道:“娘,我都明白的,只是有些不忿许大老爷的狡猾罢了,他可真是会揣摩圣心!”  而且她继续姓许的话,回头再有事时若做绝了,旁人也会有话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儿来”啊,什么“天下同姓是一家”啊,总之她怎么都会受影响,——倒是打得好算盘,要不都说姜还是老的   辣呢!  李氏道:“就跟壁虎被咬住了尾巴,断尾也得求生一样,他想要保住自己,保住许家,总得想想法子,总得赌一把才成,而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了我们,只怕也会这样做的,倒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  拍了拍许夷光的手,又道:“说来当年你外祖父虽冤死了,许老太爷却也没多活几年,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我们李家活着的人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自此后却是否极泰来,苦尽甘来了,不像许家,如   今身败名裂,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如此算来,老天爷已经为我们报了仇出了气了,我们就别再纠结了,还是过好当下和将来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纠结也没有意义,不外乎自寻烦恼,作茧自缚而已,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安排谁去接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吧,阿吉哥倒是个妥当人,可我们家里也离不得他。”  李氏想了想,道:“家里虽离不得阿吉,几日下来,也就习惯了,而且京里亲朋们都在,有个什么事,立时就能赶来照应,料想也出不了事,就让阿吉去吧,再请几个镖师跟着,不然山长路远的,我们   也不能放心。”   许夷光也的确找不到比胡阿吉更好的人选了。   傅御跟前儿的丁卯辛寅等人,可都是他有用处的,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因点头道:“那就尽快安排阿吉哥去接人吧,想来官府的文书赦令不日便会发到碾伯所,阿吉哥即日出发正好。宅子呢,皇上赐还的宅子都这么多年了,怕是得好生修葺归置一番,才能住人,要不,就   住咱们家,或是另买吧?”  李氏扯唇道:“修葺自是要修葺的,但住的话,只怕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都不会愿意……那边荒废了那么久,听说连周边一带都早没什么人气了,人住着也的确不方便,何况,我也不想他们住那边,就先   安排他们住咱们家,一边住着,一边再寻了宅子买下吧,反正皇上赐了黄金千两,又罚了许家赔偿咱们五万两,买宅子买地都够了。”  不想接受另一种方式的施舍与嗟来之食,却不能不接受,她心里不好过,想来母亲与兄嫂们回京后,心里也不会好过,所以,也只能用高高供着,并不住进去的方式,来维持他们最后的底线与尊严了   。  何况那宅子承载了他们一家人太多美好的记忆,但同时,也承载了他们的眼泪与鲜血,还有这些年来的苦与痛,若真住进去了,只怕一家人都会触景伤情更不开心,所以,就小小的任性一把,换别的   地方住吧。   许夷光能想来李家人心里的膈应,点头道:“那就一边住着,一边寻访吧,最好能寻咱们家附近的,到时候串门也方便,便一直寻访不到合适的,就一直住在家里又何妨?”   李氏笑道:“我们倒是觉得无妨,就怕你外祖母不会愿意,我至今都还记得她说过一句话‘宁可跟着要饭的儿子,也不跟着当官的女儿’,总归到时候再看吧。”   许夷光笑着应道:“外祖母竟说过这样的话?她老人家一定很风趣吧?”   心里却很是不高兴黄大人让她继续姓许一事,若她改姓了李,外祖母自然也就不会拿她当外孙女,而是当内孙女了,那便极有可能一直住下去,娘也能有那么多亲人作伴,每日都开开心心了。   却也知道黄大人与许明忠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亦都是读书人,怎么着都得留几分香火情,也怪不得他。   不过如今娘自由了,与汪师叔也可以光明正大了,届时就算外祖母和舅舅们不住她们家了,家里也有汪师叔陪着娘,指不定,以后还能添丁进口呢,那娘同样也可以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念头闪过,许夷光忙道:“娘,我师父与汪师叔也去了顺天府衙的,你见着他们了吗?汪师叔他,一定也很高兴吧?” 第556章 得陇望蜀   李氏让女儿那句‘汪师叔他一定也很高兴吧’给说得红了脸,片刻方不自然的道:“孙太医和他的确去了顺天府衙,不过他们没能进得去大堂,只是在外面等着,我出去时,也见着他们了,不过人多口杂的,   没说上话儿,所以,谁知道他高不高兴呢?”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确没能说上话儿,但汪思邈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任是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极好,李氏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当时便有些脸红,偏汪思邈还一直盯着她看,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半点也不怕人看不出,会说嘴或是怎么样的看,与以往大不相同,就更能说明他心里的高兴与畅快了。  自然,许明孝也看见了,眼睛都气红了,大有立时冲上去,暴揍汪思邈一顿的冲动,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在许明忠父子兄弟三个都没有劝阻的情况下,生生给忍住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给忍住   的。   不过谁在乎?   许夷光笑起来:“想知道汪师叔高不高兴还不容易,明儿我去九芝堂时,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了?”   李氏嗔道:“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好了,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敏敏你也回屋歇一会儿去,晚上还有的热闹呢。”   许夷光想起李氏今儿天没亮就起来了,昨夜更是想也知道没睡好,怎么会不累,忙道:“那娘您就歇一会儿吧,等您睡醒了,我们再开席也不迟。”   李氏点点头,待许夷光出去后,方躺到了床上,却是心潮澎湃,根本睡不着,一时想着自己以后都得向前看,就是不知道母亲与哥哥们回京后,会不会意难平?  女人们还罢了,都是极容易知足的,毕生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衣食无忧一家平安而已,哥哥与侄儿们却都是男子,尤其两个哥哥,早前也是有真才实学,有远大抱负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成了这样,他   们怎么可能不怨不恨?只盼他们能想开一点吧。   一时又想到了汪思邈,也不知道母亲与哥哥们会不会中意他?应该会的吧,他正经起来时,还是很有样子的,倒是自己,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孩子也老大了,将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要不,还是别轻易跨出那一步了……   李氏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等她醒来,天已擦黑了,忙起床去了厅里。   就见席面已经摆好,焰火爆竹也都摆好了,阖府的人都聚到了花厅的倒座里,等着看焰火坐席。   许夷光瞧得李氏出来,立时迎了上来,笑道:“娘,睡好了吗?”   李氏笑着点头:“睡得很好,这会儿只觉浑身都说不出的有劲儿……这是打算放完了焰火爆竹再开席么?”   许夷光“嗯”了一声,“打算开席前放一轮,散席时再放一轮,阿吉哥拢共买了四筐呢,合起来够放至少大半个时辰了。”   说完见天色终于要全黑了,忙吩咐胡阿吉,“阿吉哥,让他们点火吧,看过了焰火好开席。”   “是,姑娘。”胡阿吉大声应了,朝两个小厮说了句:“点起来!”   二人便拿着长长的香烛猫身点然了焰火爆竹的捻子。   立时五颜六色的火花便次第喷了出来,把花厅前的露台和院子上空的天空,都点缀成了一个火树银花的璀璨世界。  李氏与许夷光见状,都是心情大好,李氏还由此情形,想到了以前一家人过年过节时也是这样的热闹与喜庆,还以为此生再没有一家团聚的机会了,万幸终于还是等来了……忙拿帕子掖了眼角的泪,继   续看起焰火来。   一时看完了焰火,等烟雾散了一会儿后,大家便按尊卑老幼之序,相继入席落了座,然后喝着金华酒,吃着各色佳肴,一直闹到了亥初才兴尽而散。   这边县主府自上而下都喜气洋洋的,比过年尤甚,许府这一夜却注定了是个难熬的不眠夜。  午后许明忠兄弟父子四个还没回家,许府众人便已经先回来报信的小厮之口,得知了判决结果,因为都做好了至少也要被抄家流放的心理准备,所以听得结果比他们预期的竟要好得多时,众人都是又   惊又喜。  大太太尤其惊喜,丈夫的官职与功名是不在了,可只要儿子的功名还在,以他的年纪和天赋,高中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那届时自己便又能母凭子贵,一样诰命加身,人人尊敬,许家也算   中兴有望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氏也满心的喜幸,好歹丈夫的功名保住了,那只要熬过这三年,后面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她儿子也不算是前途无望了,真是可喜可贺。  但在最初的惊喜过后,人都是得陇望蜀,好了还想更好的,许老太太自不能例外,想到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被夺了诰命,长子也丢了官职与功名,家里还要赔五万两银子给李家,自家的家底自   家知道,五万两倒也不是拿不出,却得卖地卖铺子,怎么都得伤筋动骨。  何况长子没了官职与功名,以后少了俸禄与冰敬碳敬什么的,还是小事,更糟的是,那些个因为长子官职所带来的无形的、不可言说的好处与益处,也都将没有了,这可让这么一大家子人以后的日子   怎么过?   难道她享了一辈子的福,临到老来,还要让她受苦受穷不成?  许老太太越想越是生气,终于忍不住骂起李氏与许夷光来:“母女两个都是烂了心肝儿的,竟害得我们一家落得如今境地,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我如今活着时奈何不得你们,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们!”   大太太根本懒得接她的话,还好意思骂别人,岂不知最该骂的就是她自己?  只吩咐闵妈妈去取了账簿来,当着众人的面儿,算起账来,初略算过一遍后,沉声道:“公中如今账上银子一万二千两,幸亏才过了年不久,年底的收益大半都还在,若是换了下半年,账上可就没这么多现银了。可依然还差三万八千两,才够银子赔偿李家,那便只能卖地卖铺子了,就怕卖得急,我们家如今的处境又人尽皆知,买家会拼命压我们的价,那届时只怕还得先借用一下母亲、三弟妹还有诚哥儿媳妇的体己了。” 第557章 借银   借用?   说得好听,怕是这一借,便再没有归还那一日了!   三太太暗暗冷笑着,实在忍不住心里分家的冲动,凭什么祸都是他们惹的,孽都是他们做的,到头来却要他们三房跟着受连累,到底凭什么!   但想到许诚光还是有光明前程的,左泉也那般的有出息,万不能这时候得罪了大房。  只得把满肚子的气和怨都强自忍下了,淡笑道:“大嫂言重了,哪里就用得着咱们妯娌与诚哥儿媳妇儿的体己了,何况咱们都拖儿带女的,诚哥儿媳妇儿更是新媳妇子,又能有几个体己呢?不像老太太,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收到的孝敬更是不知凡几,别说三五万两了,便是再多,老太太也必定是拿得出来的是不是啊,所以大嫂别着急,还有老太太在呢,她老人家自来慈爱,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自   己的儿孙们州捉襟见肘,无计可施不成?”   哼,事到如今,她也不想什么两成家产不两成的了,但也休想让她往外掏银子!   大太太早料到三太太绝不可能轻易答应掏银子了。   说来当年她嫁妆是挺丰厚,可再丰厚,也没有丰厚到如今这个地步,多出来的那些,当谁不知道都是这些年许明礼因为管着家里的庶务,中饱私囊给她添补的呢?   享受了家族的好处这么多年,贪昧了不知道多少的银子去,如今家族有困难了,却想一毛不拔,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过因为三太太把矛头转向了许老太太,大太太也算是正中下怀,便也先顾不得与三太太计较了,直接看向许老太太道:“母亲放心,不会白用您银子的,回头我给您打个借条儿,等将来家里宽裕了时   ,一定会还给您的。”  反正依照老不死的糊涂与偏心,她的体己势必大半都会留给许明孝的,那不如如今就让她掏出来,解决一家人的燃眉之急,说来祸本来就是他们母子惹的,如今让他们母子出大头的银子,也算是理所   应当。   许老太太没想到两个儿媳竟会一致把矛头对向了自己,又惊又怒,尖声说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打起我体己的主意来了,如此的忤逆不孝,等你们老爷回来了,看他们饶不饶得了你们!”   钱是人的胆,她坐拥几十年下来累积的体己,长子尚且敢那样对她,其他人也敢对她百般不敬了,要是再连银子都没有了,她的日子岂不是得比如今更难过一百倍?  还有次子,他本就没有老婆所谓的嫁妆体己了,如今更是连老婆都没有了,三个儿子又一个比一个小,自己还废了,她不多留些银子给他,等她死后,长子长孙只怕也不会再管他,难道要让她眼睁睁   看着他们父子几个饿死穷死不成?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守好了自己的体己,无论谁说什么、做什么,都休想她拿一两银子出来!  大太太勾了勾唇角,淡笑道:“我们哪敢打老太太体己的主意,这不是如今家里有困难,不得已而为之吗?何况我们是借,还要写借条儿的,就更不能说是打主意了,那也忒难听了,都是一家人嘛,想   来老爷和三弟回来后,也会这般说的。”  三太太帮腔道:“可不是吗,公中真的只是借老太太的,何况这么多银子,便大嫂和我,还有诚哥儿媳妇把所有嫁妆都变卖了,也未必凑得够这个数啊,也就老太太您有这个实力与底气了,您难道就忍   心让咱们许家本就已糟透了的名声,再因为侵占媳妇儿嫁妆一事雪上加霜,继续连累大爷不成?不然可就只能去借利滚利的印子钱,最后真把一家老小都填限进去了,老太太肯定不忍心的。”   妯娌两个一唱一和的,直把许老太太气了个暴跳如雷,指着二人怒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贱妇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三太太阴阳怪气的接道:“您还是好生活着吧,若是死了,您的体己才真是要保不住了,毕竟二伯惹是生非的本事,满京城他称第二,应当没人敢称第一,今儿五万两,明儿五万两的,就是您体己再多   ,也不够赔的啊!”  “贱妇什么意思?这五万两是他一个人的原因吗,分明是当年老太爷做下的事,与他什么相干?还是你竟敢连自己死去的公爹都敢怪罪了?那你这样的媳妇,我们许家可要不起,这样忤逆不孝的东西,   也没有哪家要得起!”许老太太自是不甘示弱,立时反唇相讥起来。   直看得一旁的林氏与许宁姐妹几个,都通红着脸,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叫她们钻进去才好。   婆媳三个的对骂,与那些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也不怕人看了去笑话儿的?不对,许家已经是满京城最大的笑柄了,还有什么可怕人笑话儿的,那就由得她们吵个够吧!   所幸婆媳三人又吵了一会儿,许明忠兄弟父子回来了。  大太太最先打住,迎了上去问许明忠与许诚光:“老爷,你还好吧?诚哥儿,你呢?结果我们都已知道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们都还没用午膳吧,先坐下吃杯茶,歇一歇,我这便让下人摆饭   去,不管怎么说,身体最重要,有什么话,等用完了膳,再慢慢的说也不迟。”   三太太也忙上前关心起许明礼来:“老爷,你的气色有些不大好,还好吧?快坐下歇歇。”   兄弟叔侄三个很快便被各自的妻子女儿包围了起来,各种嘘寒问暖,各种关怀备至。  惟独许明孝,因为许谨光以下的男孩儿们都被许明忠下了严令,越是这时候,越是要加倍的刻苦用功,亦连今日这般重大的日子,他们都在家学里念书,没有跟女眷们一起在花厅等消息,所以一个关   心许明孝的人都没有。   许明孝倒也没有因为无人关心自己,便觉得失落或是难过什么的。   反正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木的,满脑子惟余一个画面,就是李氏出了顺天府衙大堂时,笑得一脸轻松与畅快,还有与汪思邈对视时,整个人都在放光似的那一幕。  终于摆脱了他,终于可以与奸夫光明正大的双宿双飞了,她当然该轻松与畅快,可她凭什么那么狠心,不懂“一夜夫妻百夜恩”的道理么?总之他是绝不会让她和奸夫有好日子过的,绝不会! 第558章 变卖   许老太太见次子满脸的阴沉,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忙起身走到他身边,小声问起他来:“老二,你还好吧?没事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再尽快替你娶个比李氏那贱人好一百倍的媳妇儿进门便是,当初若   不是你爹逼你,也不会有如今的祸事,他害了你半辈子!好在还有半辈子可以补救,我倒要看看,就李氏一个残花败柳,除了下九流的男人,还能嫁给谁,回头她就知道你和咱们许家的好,知道后悔了!”  许明孝闻言,不耐烦的看了许老太太一眼,扔下一句:“是爹害了我半辈子吗?分明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当初一再的在我耳边说李氏这不好那不好,娶她实在太委屈我了,又弄了郭氏来,我又怎么会落   得如今妻离女散的下场!”   便扬长而去了。   许明忠在后面一再的叫他“站住”,他也不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弄得许明忠是怒不可遏,还是想着他才等同于是被休夫了,二房又一团糟,他心里难过懊恼也算情有可原,方堪堪忍住了,冷声与许老太太道:“‘慈母多败儿’的道理,母亲时至今时今日,还没明白吗   ?还是您就喜欢对您不敬的儿子,对您真正恭敬孝顺的,反倒不喜欢?那我可受教了!”   说得许老太太忿忿的偏过了头去,没有再说后,方吩咐大太太:“让人摆饭吧,简单些也没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尽快吃完了,好商量正事!”   大太太忙应了,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很快丫头们便上了饭菜来。   许明忠许明礼与许诚光都早饿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了,坐下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看在一旁许老太太眼里,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让大太太吩咐人也送些饭菜去给许明孝吃的冲动,总归他都那么大的人了,饿了肯定知道找东西吃的,还是别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大家都越发不   待见他们母子才是。   一时饭毕,漱过口吃过茶后,许明忠便问起大太太来:“公中如今能动用的银子有多少?若是要卖地卖铺子的话,哪些地方的最好卖,又大概能卖多少银子?”  五万两,差不多已是许家所有家当的一半了,关键还包括不能卖的老家的祖宅和田产,那都是许家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能动的,要在短时间内凑足赔给李家的五万两银子,就更不容易了   。  大太太见问,忙道:“公中能动用的银子就只一万二千两,这还是没有留今年各庄子铺子送收益来之前,足足大半年家里这么多人吃穿用度花销的,若是好歹留一些,能动用的就更少了,可就算卖地卖   铺子,也要防着买家趁机压价,那原本可能卖三处产业就能凑够的银子,也得卖五处甚至更多才能够了,问题老爷也知道,公中在京城拢共也就六七处产业而已,要是都卖了,以后……”   说着看了一眼三太太。   既然大家立场一致,那自己不方便说的话,当然得她来说了。  三太太与大太太妯娌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自是有的,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立时说道:“好在老太太才已与大嫂和我说过了,她老人家愿意借一部分体己给公中,等家里度过这个难关后,又再慢慢的还   她老人家便是,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若不是老太太这般的慈爱无私,此番咱们可就真是要抓瞎了……”   “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许老太太尖声打断了,“我几时说过要借体己给公中了,我一个老太婆,又能有多少体己?别人家的老太太都是真正的老封君,儿孙后人不知道多孝顺,得了什么好的,都不忘先敬上,我们家却是我还没死呢,就已人人都在打我体己的主意了……老头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被欺负到什么地步了啊,都说‘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以前还不信,如今落到自己身上了,才   知道竟是真的,既然儿子们都这般的不孝,纵容媳妇这样欺负算计我,我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又是哭喊又是拍大腿的,看得大太太与三太太都忍不住翻起白眼儿来,老不死的若真死了,整个家都能清净几分,以后的路也能顺畅几分,可惜老不死的根本舍不得死!   许明礼则是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   嫡母的嫁妆与体己,本就没有他一个庶子的份儿,他也不好就此发表任何意见,如今且由得老婆闹去吧,反正大嫂也与老婆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也不怕大哥怪罪。  许明忠等许老太太嚎完了,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她沉声道:“母亲,如今家里的确困难,所以,我的意思与大家一样,希望您能出借部分银子给公中,不过太多也的确是为难您,您就出借两万两可好?加上公中的一万二千两,还差一万八千两,想来把京郊的两个庄子都卖了,应当就不会有太大的缺口了。只是以后家里少了进项,便不能再维持如今的生活了,下人们该卖的都卖了,能省一些是一些,   以后大家的吃穿用度,也得酌情删减了,虽然苦些,总比家破人散,流离失所,人人可欺强上许多。”   许老太太没想到长子也要自己“借”银子,她还以为,作为一家之主,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立时气黄了脸,怒声道:“两万两?你说得倒是轻巧,当我手里有金山银山呢?我告诉你,别说两万两了,两千两,两百两都没有,你是不是以为你如今不做官儿也没有功名了,我就告不得你不孝了?   我告诉你,我一样告得你,逼急了我,我明儿就去顺天府告你不孝去!”   哼,他老婆的嫁妆怎么不拿出来,三房贱人的嫁妆又怎么不拿出来?   两个人的嫁妆凑一凑,没有五万也有四万了,凭什么都想她的银子,她除非死,否则一两银子也不会出!   许明忠倒真没想过借了许老太太的银子不还,他再是落魄,也不至于落魄到动用自己老婆嫁妆的地步,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女没有着落了,他总得为他们着想,为襁褓中的孙子着想。   连自己老婆的嫁妆他都没脸动用,弟媳妇的,他就更不可能动用了。  可若把京里的产业都变卖了,这么一大家子人,自此便真是坐吃山空了,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第559章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不叫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能从许老太太那暂时转借一部分银子来周转,他也知道,两万两自己的母亲是完全拿得出的。   却没想到,许老太太态度这么坚决,大有宁死也不拿一两银子出来的架势,可她也不想想,家里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要占很大的因素,若大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她也一样不会有好日子过!   许明忠深吸一口气,强忍不耐与许老太太道:“母亲,公中真的只是借您的银子,一旦宽裕了,一定立刻还给您,我甚至可以给您写借条儿,也可以给您算利息的。”   奈何许老太太仍是一脸的愤怒与坚决:“我说了我没有银子,你说什么我都没有!”  许明忠的耐心终于告罄了,冷声道:“母亲既不肯借这个银子,等凑足五万两银子还给李家后,就分家吧,您那般疼二弟的,想来二弟一定很欢迎您去与他同住,当然,我和三弟该尽到的赡养责任与孝   道,还是会尽到的。只是分家后,大家便各是一家人了,彼此之间好多照应不到的地方,在您老人家的有生之年,还请多多体谅才是。”  他在公堂之上兵行险着,干净利落的认了罪虽然总算赌对了,为自家换来了比原本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的结果,可他若是赌输了,皇上没有念在他的一片忠心之上从轻发落,甚至识破了他窥探圣心之   举,加倍治他和许家的罪呢?   那这会儿一家人就不该是在花厅里安安稳稳的坐着,为了区区五万两银子而争得脸红脖子粗了,——比起抄家流放,家破人散,只是赔偿银子算得了什么,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又算什么问题。   只要这个家还好好儿的,诚哥儿的功名也还在,许家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惜这个道理母亲不明白,或者说纵然明白也不愿理会,因为她心里从来就只有二弟,从来都只关心二弟能不能过好,以后该怎么办,至于别的儿孙,她才不在乎!   既然她不在乎,那他也不用在乎她和二弟了,直接把人分出去了事。  他冒险赌来的结果,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跌下悬崖万劫不复才为儿子保住的功名与前程,经不起他们的拖累了,他自己被拖累到了今日这般下场便罢了,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也重蹈覆辙,   前程不定什么时候便毁于一旦了!   许老太太被长子一席话,尤其是那句‘在您老人家的有生之年’给气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活着时,他便会有很多照应不到次子的地方,等她死后,就更是彻底不会照应次子,只会任他自生自灭了吗?  这从来便是许老太太最担心的事,以往还当长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真那般绝情,可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又公然这样说了,只怕是已厌烦憎恶到了极点,忍无可忍了,自然是说得出,就做得   到的。   那就算自己留给次子再多体己,要不了几年,他和整个二房的儿子,日子仍会过不下去的,次子从小顺风顺水,就不是一个做事情,甚至不是一个过日子的料!   可如果她如今把银子拿了出去……两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存了这么多年,金银加起来,也就堪堪这个数而已。  剩下的不过一些珠宝首饰和几个小庄子小铺子罢了,早年许老太爷还未发家时,许家穷得很,她的嫁妆那时候便已大半贴了出去,这也是许老太爷大半时候都纵着她的缘故,之后他虽说过要慢慢的将   她的嫁妆都给补齐了,可夫妻之间,账又怎么可能真算得那么细?   照样是家里就一本账,也没分什么公中不公中的。   于是等到以后家里渐渐有了规矩,分了内外,她的体己便也就只有有限的那么一点了,别说与其他人家的老封君们比了,只怕连大太太的体己,她都及不上,这还是她攒了一辈子的。   叫她怎么舍得,又怎么甘心拿出来?   拿出来后,长子与儿媳便越发的不待见她,也不待见次子,她要怎么办?银子都拿出去了,也收不回去,悔青肠子也迟了啊,以后次子更是得去要饭了……   许明忠见许老太太虽满脸的怒容,好几次甚至还能隐隐听见她磨牙的声音,知道她心里想不转,也很悲愤,可她既然没说话,那便迟早会想转的。  只要她能想转,将来家里宽裕了,他绝不会昧了她的银子,一定会还给她的,虽然他是长子,于情于理,母亲的体己他一样该占大头才是,但他也不与她和二弟计较了,好男不吃分家田,只有没出息   的人,才会指望着自己母亲的体己过活!   许明忠想着,转向许诚光正色道:“诚儿,今日的结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许诚光见问,先站了起来,方沉声答道:“自然是自此后加倍用功,争取三年后金榜题名,名次还得尽量靠前才是。父亲放心,我知道如今自己肩负重任,我是许家长子长孙,这也是我理当承担的责任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只有三年后他高中了,并且像左泉那样名列前茅,然后进庶吉士馆,而不是只能外放,从县丞主薄之类的慢慢熬,许家才能再次中兴起来,他的父母才会重新获得别人的尊重,家里也才会再不出现像   方才这样,为了银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难看难堪景象。   还有他的妹妹在夫家,也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三年后,他一定要高中,一定不能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许明忠见儿子满脸的坚毅,本就是个沉稳的,不过短短十来日,便越发沉稳内敛了似的,显然家中此番的变故,让他又成长了不少。  不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半晌方点头道:“你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就最好了,响鼓不用重锤,我也不多说了。只是一点,再是刻苦用功,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如今是真个上有老小有小了,身体若   是累坏了,如何是好?所以必须劳逸结合,松紧有度才是,倒也好,我如今成日都待在家里,不用出门了,整好可以指点指点你。”  说到最后,自嘲的笑了起来,以后他可不只能待在家里,指点指点儿子,带带孙子,只能做一个无用的废人了么? 第560章 已超预期   这一夜,许家上下几乎都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本就人心惶惶的下人们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会被发卖出去,虽说在哪里都是做下人奴婢,到底做生不如做熟,许家也还算简单主子们亦不难伺候,谁知道换了主子,会不会也这样。   且还极有可能会与亲朋好友们分开,只怕有生之年都再见不到了,叫人怎能不恐慌?   主子们则是各有各的烦恼,难过与愤怒。   许老太太是悲愤除了次子以外的所有人,都合起伙儿来算计自己的体己银子,偏偏自己无计可施,末了只怕还是得把银子拿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倒霉这么苦命的老太太?   许明忠是心痛自己的官位,尤其是功名。  官位丢了还罢了,自然是痛,但仍痛不过功名一块儿丢了,那可是他十几年寒窗苦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考取的啊,是真凭自己努力与刻苦得来的,自然也比旁的来得稍微容易些的东西更珍贵,可   如今,他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丢了,真是想起来都痛彻心扉……   许明孝是难过与悔恨自己终于彻底失去李氏与许夷光了,原本他其实是可以不必落得如今妻离女散下场的,都怪自己,可如今再悔再恨,又还有什么意义?  许诚光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与压力,大太太是心疼丈夫与儿子,还要担心女儿在左家的处境,林氏同样也是心疼丈夫,但因为丈夫好歹保住了功名,家里再困难,也困难不到他们夫妇头上,她   嫁妆也还算丰厚,所以心反倒比前阵子安定许多。  许明礼与三太太则是商量争执了很久,万一许老太太死也不肯拿体己银子出来,他们要不要出借一部分银子给公中,就说是三太太的嫁妆,拿出来一家人共渡难关,如此将来许诚光高中了,自然会念   他们的好。   可他们银子有限,将来分家,也注定分不了太多家产的,此番真拿了银子出来,以后自家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还有许谨光许宁兄弟姐妹几个,都是满心的惊惶与不安,不知道以后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等待他们的未来又会是什么。   总之,阖府上下,这一夜怕是除了跃哥儿,就没有一个人是睡好了的。   李氏与许夷光却是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母女两个才各自起来了。   闲闲的用过早膳后,许夷光辞别李氏,坐车去了九芝堂,她都好些日子没去九芝堂了,实在惦记得紧,总算如今她又可以行动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一时到得九芝堂,自汪思邈以下,众人瞧得许夷光终于又来了,也是十分的高兴。   汪思邈在问过许夷光午膳要留下来用后,还体己拿了十两银子给王嫂子,让她中午好生整治两桌菜,算是给许夷光贺喜,也是犒赏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春分与谷雨亦是喜不自禁,拉着许夷光的手便道:“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今日了,太太一定很高兴吧?我们回头也要回去,给太太磕个头道声喜才是。”  说完又觉得‘道喜’好像有些不对,从来只知道成亲是喜事,还没听说过和离是喜事的,不过想到李氏与许夷光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委屈、心酸与不容易,二人红了眼圈之余,又觉着终于跳出火坑了还不算   喜事,那要什么事才能算是喜事?   立时觉着没有改口的必要了。  亦连病人们在多日不见许夷光后,如今又见到了,也都十分的高兴,还有人说:“县主,我们都听说了您和令堂的事,那样无情无义的丈夫和父亲,那样歹毒无耻的婆家,不和离了,留着过年么?我们   都替您和令堂高兴!”  显然至少九芝堂的病人和顾客们,要比那些个自认上等人的人们,善意得多,对她们母女的行径,也要理解体谅得多,——本来就是嘛,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偏要打着种种好听的旗号或是苦衷,去   遮掩去开脱去裹羞,殊不知遮羞布很多时候,其实是遮不了羞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让许夷光心情大好之余,倒有些后悔起前阵子不该想着怕是会有流言蜚语,或者会遇上别人同情的话语与目光,便躲在家里这么久没来九芝堂了。   这么长的时间,她少给多少病人看了病,少做了多少有意义的事呢!  汪思邈等许夷光到处都看过一回,病人也渐渐都离开了后,才终于得了空与她单独说话儿:“敏敏,你娘她还好吧?我昨儿远远瞧着,她倒是挺高兴的样子,可她自来心细,我怕她高兴只是表面,实则把真正的情绪都放在了心底,毕竟那个判决结果,连我都挺生气的,什么玩意儿嘛,一条人命,十几口人这么多年的受苦受累,到头来竟然只是撤了许明忠的官夺了功名,再赔偿五万两就了事了,这算哪   门子的公道!”  许夷光笑道:“师叔别担心,我娘挺好的,也是真的高兴,昨儿怕我生气,还劝慰了我好久呢,说去年的这时候,她根本想都不敢想有生之年真能帮外祖父平反,让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一家团聚,可今   年的这时候,她的梦想便已成了真。我们昨晚上因为高兴,放了好多的焰火与爆竹,还在酒楼叫了席面,全家上下一直乐呵到亥初才散呢。”   “真的?”汪思邈闻言,这才心下一松,道:“她高兴就好,总归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可能完全随心所欲,也不可能全部都一蹴而就一步到位的,我们以后再慢慢的来吧。”  许夷光点点头:“原本我们的预期,是只要能和离,能接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来,一家团聚就好的,如今的结果,已经远超我们的预期了,所以,我和娘纵有那么一丁点儿意难平,也会很快消失的。我   们也顾不得意难平了,过两日阿吉哥就要出发去碾伯所接人了,来回估计两个月的时间也够了,等两个月后,一家团聚,每日都和和美美的,娘心里的意难平,自然就更少了,师叔放心吧。”  汪思邈忙道:“过两日胡阿吉就要出发去接人了啊?那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对了敏敏,你知道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都喜欢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兴趣爱好不?我初次见他们,总要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送的礼物也得送到他们的心坎儿上才是啊。” 第561章 接人   许夷光见汪思邈满脸的认真与郑重,笑道:“阿吉哥会带了镖局的人一起去接人,所以没有需要师叔帮忙的地方,至于我外祖母和舅舅们都喜欢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兴趣爱好,我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因为离   得远,信其实都通得少,所以我也不知道,师叔,您就自求多福吧。”   说得汪思邈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我怎么自求多福啊,敏敏,你真不知道?这第一印象不好了,我后面还要怎么登门提亲?”   他倒是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职业低下,上不得台面什么的,相反,他从来都以自己能治病救人,延续生命为傲。   可李家却是官宦人家,就算今非昔比了,那也是读书人家,骨子里必定是清高孤傲的,万一李老太太与两位李舅爷不肯把女儿嫁给他区区一个大夫,怎么办?   话说回来,除了一颗心,除了这辈子只她一个的承诺,荣耀也好,富贵也好,他的确什么都给不了李氏,换了自己处在李老太太母子的立场,只怕也会犹豫的……   许夷光见汪思邈满脸的苦相,显是真愁到了,忙笑道:“师叔别急,我虽不知道我外祖母和舅舅们喜欢什么,我娘知道啊,吴妈妈知道啊,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替您打探到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汪思邈立时转愁为喜,“敏敏,将来师叔一定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你……不对,不是将来,争取今年年底就能包大红包给你,我年纪可不小了。”   便搁他那个时代,他也算是晚婚晚育了,所以当然是越快越好。   许夷光笑道:“那就得看师叔您自己的本事了。”只要娘能开心幸福,她是绝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叔侄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   因为许夷光终于回归了,大家都很高兴,整顿饭也是吃得十分的热闹,到未正才兴尽而散。   春分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将许夷光拉到了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说话儿:“姑娘,有件事我先忘了告诉您,方才才想起,瑞香姐姐,好像对汪大夫……有点那方面的意思,您看要怎么办?”   许夷光听得眉头一皱,低声道:“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观察的?那师叔知道吗?”  春分道:“我之前无意听她和细叶说过那么一两句,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留心观察了几日,才明白过来了那日无意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姑娘,别的都能骗人,眼神可骗不了人,说来汪大夫生得好心地好,医术还高明,若能跟了他,大富大贵虽没有,一辈子的安稳无忧却是不难的,瑞香连自己家乡在哪儿都早忘了,最想要的,想也知道定是自己能有个安稳的家……汪大夫的心思都用在了治病救人和   太太身上,当是不知道的。”   许夷光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瑞香聪明细心,刻苦好学,她十分的喜欢,可比起李氏来,她当然更喜欢自己的娘,也更向着自己的娘,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汪师叔眼里心里还只有娘……不然装作不知道,等回头瑞香知道了汪师叔   的心意,自然也就死心了?   可二人成日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回头出个什么事,娘得多伤心?有些人有些事,就得一辈子都防着。  思忖了好半晌,许夷光方道:“如今她们那一批人,也算人人都能独当一面了,所以我打算再求皇后娘娘给一批人,既进了新人,总要人教授新人们才是,等新人教得差不多了,你和谷雨也该带着人往   京畿几个县和就近的州府去把剖腹产手术推广开来了,那也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光京城一年能有多少产妇,咱们又能救多少人呢?你还是先装什么都不知道吧,反正也没几日了。”   春分自然也是向着李氏的,闻言点头道:“那我就仍装什么都不知道吧,姑娘也可以放心,我不会给她单独与汪大夫相处机会的。”   说到最后,还“哼哼”了两声,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看得许夷光忍不住笑起来。   正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主仆两个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许夷光应声回头一看,果然不是傅御,又是哪个?笑道:“你怎么来了?管我们说什么呢。”   傅御几步走到她面前,笑道:“当然是来接你回家啊。”   见春分屈膝给自己行礼,点了点头,“起来吧。”待春分起来后,识趣的退下后,方又问许夷光:“敏敏,太太还好吧?我瞧你也兴致颇高的样子,气已经消了?”   许夷光道:“娘挺好的,说结果她已很满意了,至于我,不消气又能怎么着呢?根本没办法,所以还是别自己为难自己了。”以后又再说吧,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傅御闻言,方心下一松,道:“那太太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打发人去接外祖母和舅舅们回来?赐还的宅子,怕也得抓紧时间休憩规整一番才是。”  许夷光道:“我和娘的意思,都是越快越好,所以打算让阿吉哥去找几个镖局的镖师跟着,就这两日便出发,整好如今春暖花开了,赶路也更适宜。至于宅子,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休憩好,所以娘的意   思,一边修着,一边另买个离我们家近的,等外祖母他们回来后,先安顿下来了又再说,反正如今有银子了么。”   傅御忙道:“请什么镖师,让辛寅带人跟着胡阿吉去就是了,宅子的话,御赐的倒是不好一直不住,那就一年里偶尔进去住几日吧,忍忍也就过了。”   心里知道李氏多半是怕李家的人住回以前的宅子后,触景伤情,倒也能理解。   许夷光微蹙眉头道:“你没事让辛寅办吗?只是去接人而已,几个镖师也够了,就别大材小用了。”   傅御却道:“怎么会是大材小用呢,这可是大事,就让辛寅带人去吧,镖师三两日之间,也未必就能找到那般合适的,敏敏,这事儿你就听我的,就这么定了吧。”   许夷光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得应了。   于是翌日一早,胡阿吉便与辛寅一道,带着人出了京城,直奔碾伯所接李老太太等人去了。  至于小连子,所求的不过是衣食无忧,老有所依,傅御遂让人将他送到了自己的一个庄子上挂了个小管事的名头,实则不用他做什么事,每月便能领二两银子,吃穿另算,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第562章 探花   过了几日,先是户部送来了皇上赐给李家,以示皇恩浩荡的千两黄金,再是许家送来了赔偿的五万两银子,李氏与许夷光母女两个,因此前所未有的宽裕起来,虽然这份宽裕,她们都打心眼儿里不想要。   许家来送银子的,却是林氏和闵妈妈。   二人看起来都憔悴得很。   也不怪她们憔悴,许家这几日都乱得很,她们要帮着大太太打理这处理那的,当真是身心俱疲,怎能不憔悴?  许老太太最终到底还是忍痛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可就算如此,赔偿的银子也还差一万八千两,只能卖地卖铺子了,偏也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落井下石,但也是在预料之中的,许家的庄子铺子开的价   ,都让人给生生压了一半下去。   就这样,人还表现出一副可买可不买的样子。   大太太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贱价卖了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再加上自己贴了三千多两银子进去,三太太也打发人送了一千两来,才算是堪堪凑够了五万两。   家里都困难到这个地步了,自然是能省的都要省,能减的都要减了,以致短短几日,许府的下人便卖了十之六七,内院外院合起来,只剩下四十人不到。   林氏与闵妈妈因此日日都要面对好几拨人的哭求磕头,好些人为了能不出去,连头都磕破了,闵妈妈还罢了,到底年纪大些,心肠也硬些,林氏却面薄心软,哪里见得这副景象?   每每见过之后,连饭都吃不下去。   总算到了今日,人都卖得差不多,把五万两送来县主府后,许家便可以关起来门,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了。   林氏待许夷光着人清点过银子银票后,便提出告辞了,她实在羞愧得紧,一刻也没脸再在县主府多待下去了。   亦连闵妈妈明显一副欲言又止,还不想走的样子,她也视而不见,淡淡说了一句:“闵妈妈,我们走吧。”当先出去了。  闵妈妈没有办法,只得跟了出去,待上了马车后,便低声说道:“大奶奶方才何以不让老奴说话,大姑奶奶自来与县主要好,县主再绝情,也不至于对大姑奶奶绝情,何况我们只是想请县主得了空,去   左家看望一下大姑奶奶,让大姑奶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而已。”   大奶奶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当真小姑子不是亲妹妹,自然用不着心疼是不是?  林氏一看闵妈妈的样子,便能猜到她正想什么,道:“若县主真有那个心,不用我们说什么,也会抽空去看大妹妹的,何况大姑奶奶如今有孕在身,就算咱们家今非昔比了,孙子却是左夫人亲生的,左   夫人怎么可能对大妹妹不好?反倒是让左夫人知道了县主是我们求去给大姑奶奶撑场子的,才是弄巧成拙了。”  闵妈妈闻言,沉默了片刻,方又道:“大奶奶说得对,孙子的确是亲家太太亲生的没错,可若亲家太太不停的给大姑奶奶进补,弄得最后孩子太大,就算有县主在,万一也……这种事是完全可能的,尤   其如今咱们家还大不如前了,不然太太和老奴也不会这般着急了,若县主去了,借县主之口发了话该给大姑奶奶怎么补身体,自然要好得多。”   一席话,说得林氏不说话了。  想到了当初自己有孕时,自家婆婆给自己进补起来,可是从不含糊,压根儿没考虑过将来万一孩子太大,生不下来的……不怪她如今担心,原来自己也做过这样的事,果然当娘的心与当婆婆的心,亦是   大不一样的。  闵妈妈见林氏不说话了,她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立刻便猜到她想到了什么,忙赔笑着补救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太太和我在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呢?左夫人当初可是很喜欢大姑奶奶的,就算没有太太   喜欢大奶奶那么喜欢,也差不了多少了,总不能一下子全变了吧?但左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还不知道,她会趁此机会,怎生给大姑奶奶气受呢……”   许夷光与李氏自不知道林氏与闵妈妈说了什么,大太太又在担心什么,整整五万两银子,还有黄金千两,一直放在家里,可不安全,尤其她们的突然“发达”,可是人尽皆知的,那就更不安全了。   所以母女两个商量过后,除了备用的两三千银子,剩下的都让她们给存到了钱庄里,等待李老太太和两位李舅舅回京后,再取出来,交给他们,由他们来安排处置。   这样忙了几日,殿试的日子到了。   左泉果然点了探花,簪花游街时,也因为他在一群新科进士里最年轻最英俊,惹得人人都交口称羡不说,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更是两颊通红,当真是出尽了风头。   许夷光自然也知道了,不由暗暗替许瑶光着急,丈夫这般出息风光,夫家也眼看要越来越兴旺,娘家却身败名裂,一落千丈,她的日子,怕是好过不了吧?   她想了想,决定次日亲自去探望一下许瑶光,旁的且不说,能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于是次日一早,许夷光便坐车去往了左府。   左府门房不防康宁县主会突然到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贵客总不能拒之门外,于是门房的人忙分作了两拨,一拨飞奔去了里面报信,一拨则殷勤的下了门槛,迎了许夷光的马车进大门。   如此等到许夷光的马车抵达左府的二门时,左夫人已经领着人迎在那里了,一见许夷光下车,便忙笑着迎上前行礼:“康宁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县主千万见谅。”   许夷光忙笑着还了礼:“该我请夫人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才是。”   左夫人笑道:“县主这样的贵客,我平日求还求不来,巴不得每日县主都能不请自来呢……县主请屋里去坐。”   心里却是惊疑不定,不知道许夷光到底来干嘛的,总不能真与自家儿媳姐妹情深,都把许家给治成那样了,姐妹两个还能与以前一般的要好,彼此心里都毫无芥蒂吧?  不过就算她是真为许氏撑腰,让他们家知道,许家虽倒了,许氏却还有她这个妹妹来的,也没什么可怕,她儿子都是探花郎了,前途不可限量,自家也并没有薄待许氏,用得着怕她区区一个县主不成! 第563章 真要这样过一辈子?   由左夫人陪着在花厅里吃过茶,又向她道过双喜后,许夷光便笑着提出了要去看许瑶光,“之前得知大姐姐有孕在身,便想来探望她了,偏一直不得闲,总算今日得了闲,还请夫人打发位姐姐或是妈妈,带   我去瞧瞧大姐姐,顺便再给她诊个脉吧。”   左夫人闻言,笑道:“泉儿媳妇能得县主亲自诊脉,当然再好不过了,我这便陪县主过去,她见了县主,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说罢站起来身,对许夷光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要亲自引许夷光去许瑶光院里。   许夷光不好拂她的意思,只得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同左夫人一道去了许瑶光院里。   许瑶光已知道许夷光来了,早扶着云绣的手等在院门口了,所以许夷光远远的就看见了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一面叫着“大姐姐”,一面已上下打量起她来。   见她人胖了一些,气色却不大好,说来她如今算来怀孕才两个月,正是害喜的时候,论理不该长胖才是,难道她竟不是胖,而是肿不成?可现在就肿,也未免太早了些……   心里疑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着回答起许瑶光问她‘怎么忽然来了’的问题来,“当然是想大姐姐了,所以就来了啊,得亏亲家夫人不计较我的冒昧,不然我下次可就不好意思来了。”   左夫人也已走了过来,闻言笑道:“县主实在太客气了,自家亲戚,就是要多走动才好呢。”   又问许瑶光:“泉儿媳妇,今儿起来还是吐得厉害吗?大夫可说了,你如今胎像不稳,最好卧床静养,我们还是进屋去说话儿吧。”  婆媳姐妹三人遂进了屋去,待分宾主坐下后,许夷光便笑道:“大姐姐,我给你诊个脉吧,虽说亲家太太请的大夫,一定是顶尖儿的,可咱们做大夫的通病,便是纵已知道了结果,也要亲自确认一下,   才能放心。”   许瑶光看了左夫人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二妹妹了。”伸出了手腕来。  许夷光遂凝神给她诊起脉来,两只手都诊完后,方笑道:“大姐姐胎像还挺稳的,想来是上次看过大夫后,便卧床静养的功劳?如今倒是不用再卧床静养了,很该适当的多走动走动才是,一来走动多了   ,胃口能好些,二来,将来生产时也能容易些……虽说我能做剖腹产手术,保得大姐姐母子平安,可能顺产,还是尽量顺产的好,对母亲和孩子都好。”   后面的话,却是对左夫人说的。  左夫人忙笑道:“自上次看大夫至今,也有十来日了,看来这些日子的卧床静养,果然有用,如今胎像便稳固多了,那打明儿起,泉儿媳妇你便多去园子里逛逛,各处也多走动走动吧,县主医术高明可   是众所周知的,听县主的一准儿错不了。”   又吩咐石妈妈与云绣等人:“好生服侍你们大奶奶,等大奶奶平安生产后,你们大爷和我,自会重重有赏的。”   许瑶光主仆各自应了,许瑶光有满心的话想与许夷光说,可左夫人在,她一个字也说不了,心里很是焦躁。   好在又坐了一会儿,左夫人客气的请许夷光务必要留下来用午膳时,许夷光笑着一口便应了:“那就给夫人添麻烦了。”   左夫人不好不去厨房亲自安排一下菜色,只得暂时失陪了。  许瑶光这才终于得了机会与许夷光说体己话儿,却是不待她开口,许夷光已先开了口道:“大姐姐,你应该害喜害得厉害吧,那怎么反倒虚胖了些?是不是每日吃了吐吐了吃,再不想吃也得吃,吃了还   不许动,一直躺着呢?那可不行,且不说这样将来生产时会很艰难了,就算是你怀胎十月的过程中,都危险重重。”   一席话,说得许瑶光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霎时越发的黯淡了,片刻方低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样不行,可太太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也没有疾言厉色,而是一直都软言细语的,我能怎么样呢……”  许夷光眉头紧皱起来:“左夫人亲生的孩子就三个,大姐夫这一辈兄弟姐妹更是十好几个,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真为大姐姐好?大姐夫呢,大姐姐把这些告诉他,让他与左夫人说啊,别人的话左夫   人听不进去,自己儿子的话,总能听进去了吧?”   许瑶光闻言,苦笑一声,正要说话,一旁石妈妈已先说道:“二姑娘不知道,我们大爷已好些日子没进来过大奶奶的院子,大奶奶根本好些日子,连照面都没与大爷打过了,又要怎么告诉大爷呢?”   “大姐姐连照面都好些日子没与大姐夫打了?”许夷光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还当左泉只是睡到了书房去,好歹白日里还是要来看一看许瑶光,与她说说话儿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把“冷暴力”给贯彻得这般的彻底,这算哪门子的丈夫,他不知道一丈之内才是夫么,她是说许瑶光的屋子里怎么半点左泉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这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屋子!  许瑶光忙道:“大爷要准备殿试和庶吉士考试,还要拜会座师,与同科同窗们联络感情,忙得顾不上旁的人旁的事,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太太说了,让他安心忙他的,自有她替他照顾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所以……”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许夷光本来正反驳她的话:“顾不上旁的人旁的事便罢了,可大姐姐是旁人吗……”   见她忽然哭了,立时慌了,忙道:“大姐姐别哭,凡事都有我在,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一旁云绣却忽然轻声道:“二姑娘,您就让我们大奶奶哭吧,她这些日子也憋得够狠了,如今能哭出来,反倒好些。”   许夷光闻言,就不说话了,只轻轻揽了许瑶光靠到自己的肩膀上,让她尽情的哭。  可也就只过了片刻功夫,许瑶光便已收了泪,红着眼圈强笑起来:“二妹妹,让你见笑了,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但我其实没事的,就是有些、有些茫然,也有些害怕罢了……这样的日子,我难道、难道真要过一辈子吗?可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我父母如今已经够难了,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让他们还要为我操心了,好在如今我已有了孩子,我也有嫁妆,能养活自己和孩子,以后,我便守着孩子过就是。” 第564章 狠角色   守着孩子过?她才这么年轻,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只怕都不到,怎么能至此就只守着孩子过?   何况这孩子还未必能平安生下来,再不然,孩子倒是平安了,当娘的却没了……许夷光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她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左夫人,甚至是左泉。   毕竟许瑶光之于左泉,之于左家来说,如今都没有用了不说,反倒要成为拖累了。   偏左家这样的人家,就跟当初许家一样,是不能休妻的。   左泉将来想要爬得更高,走得更远,也不能有妻子娘家落败了,便立时翻脸无情休妻的污点,那最好的法子,便是许瑶光能难产而死,或是抑郁而死之类,——总之就是早早死了就对了!  只怕如今左太太越发恨死左老太太了吧,当初若不是她作妖要提前婚期,如今许瑶光与左泉还没成亲,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再不济了,设法让许家主动退亲便是,大不了他们家多赔些银子,名声   也多少受损些,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啊?  许夷光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姐姐,我回头过些日子便来给你请一回脉,再打发个妥帖的人来照顾你吧,那人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在九芝堂历练了这么久,也算是粗通医理,精通照顾孕产妇了,有她   在,以后便没人能强迫你多吃,也不能让你成日都躺着不动了。”   让左家休妻不可能,和离自然更不可能,左家绝不会同意,许明忠与大太太也十有八九不会同意,那如今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歹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又再从长计议了。   这话一出,石妈妈与云绣先就满脸的喜色,“二姑娘,您能明日便把人给送来吗?人来了,我们大奶奶的日子便能好过些了。”   宫里出来的姑姑,便是太太,也得给三分薄面……二姑娘真是想得太周到了,不枉费她们大奶奶与她巴心巴肝的要好一场。   许瑶光却是眉尖微蹙,“只怕我婆婆不会同意。”   自家婆婆打的什么主意,彼此都是聪明人,许瑶光心里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只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罢了。   早前还只当太婆婆刁钻左性,最难应付,如今方知道,面上凶恶的反倒好应付些,真正让人胆寒也心寒的,恰是面上和善温柔,人人都交口称赞之人,说得难听点,就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偏丈夫还指望不上,如今只怕满京城的人都在羡慕她,年轻轻的,便是探花郎夫人了,若是晚上那么几个月,凭许家如今的声名狼藉和一落千丈,探花郎夫人的头衔,可万万再落不到她头上,她这是   多好的福气与运气?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倒回几个月以前,那她宁可退婚,也决不当这个劳什子的探花郎夫人!   许夷光道:“孙子总是自己亲生的,左夫人应当不至于不同意。”   “孙子是亲生的没错,”许瑶光苦笑起来,“可那又怎么样呢?不受欢迎不被期待的孙子,就算是亲生的,不亲一样是不亲,不心疼也一样不心疼。”   那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吐了,以致引出了个“双喜临门”的结果来,她婆婆也没有太高兴,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自她不经意皱过几次的眉头上,看出她怕是很懊恼这个孙子,来得太不是时候的。   自那时起,许瑶光便知道,自己在左家除了自己和几个陪嫁的心腹,一个人都信不得,一个人也靠不上了!   许夷光冷笑道:“她若不同意,我自然也有让她不得不同意的法子,反正我是出了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穿鞋的,难道会不怕我光脚的不成?”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云绣插言道:“大奶奶,算着时间,只怕太太快回来了,我给你拧个冷帕子来,敷一下眼睛可好?”让太太看出大奶奶哭过了,还不定又得怎么想呢。   许瑶光点点头:“嗯,去吧。”   说完见许夷光面有忿色,自嘲一笑道:“这婆媳之间,就是这样,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二妹妹便知道了……不对,傅将军那么好,一定不会让二妹妹有机会体会这些的。”   许夷光想到靖南侯太夫人的难缠,哂笑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要不也不会说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了,一个‘熬’字,可见得有多不容易,总归以后又再说吧。”   许瑶光刚冷敷好眼睛,又敷了一层淡淡的粉,看不出来才哭过后,左夫人果然便回来了。  许夷光也懒得与她兜圈子,直接笑道:“我才听大姐姐说,石妈妈好久没照顾过孕妇了,难免有些个不足之处,云绣几个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更是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夫人派来的两位妈妈倒是能干妥帖,又要帮着夫人分忧解劳。所以我就想着,整好我们医馆多的是颇通药理,专擅照顾孕产妇的姑姑们,还都是宫里出来的,规矩礼仪亦是上佳的,所以明儿想送一个来照顾大姐姐,直至她平安   生产为止。”  不待左夫人说话,又道:“我也知道此举有些个不妥,夫人这般疼我大姐姐,难道还会照顾不好她不成?可我自来与大姐姐要好,如今她怀了我的小侄儿,我没有别的东西好送,也就只能竭尽所能,保   他们母子平安了,夫人只有更疼我大姐姐和她腹中您亲孙子的,想来一定不会拒绝我这个冒昧的要求吧?”   不会才怪,她只恨不能一口啐在她脸上……左夫人肺都快要气炸了。  许家大房这会儿想要送人来,她尚且不会同意,何况还是她康宁县主一个隔了房、又与许家反目成仇了的堂妹,她凭什么插手他们左家的家务事,以为她是县主,是靖南侯府未来的四夫人,就可以在   别人家为所欲为吗?   也是可笑,一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人们喊打喊杀,毫不留情,一面又要与堂姐姐妹情深,替堂姐撑腰张目,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许氏也是,若不是康宁县主,她老子的官和功名不会丢,她的娘家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她就真一点也不恨不怨康宁县主不成?  竟也能与她姐妹情深,是真个感情就那么好,还是没心没肺,再不然,就是想着康宁县主是县主,未来又是靖南侯府的四夫人,与她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可以什么都不计较?那显然也是一个狠角色了! 第565章 借刀   左夫人恼怒归恼怒,腹诽归腹诽,面上却丝毫也没表露出来。  只笑道:“都知道宫里的姑姑们都是皇后娘娘给县主有大用的,怎么好为了泉儿媳妇和我们左家,就大材小用呢?所以还是请县主将姑姑们留在医馆里治病救人,造福百姓吧,至于泉儿媳妇这边,我会   再加派人手来服侍她,定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让他们母子均安的。”   说着看向许瑶光,笑道:“泉儿媳妇,你怎么说?”   许瑶光还能怎么说,只能低头笑道:“我听母亲的。”  许夷光却摆手笑道:“怎么是大材小用呢,照顾大姐姐也一样是治病救人,造福民众啊,夫人莫不是怕皇后娘娘知道了怪罪?您就放心吧,我会先回了承恩侯太夫人,请她太夫人明儿进宫时,禀告给皇   后娘娘知道的,如此夫人便不用担心了。夫人也可以放心,那位姑姑的月钱和吃穿用度,我都会定期安排人送过来,不会给夫人添额外麻烦的。”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抬出了皇后娘娘来,左夫人还能说什么?  惟有笑道:“既然那位姑姑是来照顾泉儿媳妇的,月钱和吃穿用度怎么能还叫县主破费呢?那点银子,我们左家还是出得起的,只不知县主打算什么时候送那位姑姑过来,我也好提前收拾一下屋子,安   排一下服侍的人。”   话说得好听,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都已深深的嵌进肉里,只差把手心给戳破了。   许夷光想也知道左夫人这会儿正口不对心,却当不知道一般,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儿一早送来吧,也好让夫人和大姐姐早些安心,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左夫人能意下如何,自然只有应“好”的份儿,心情也越发的阴郁了。   宫里出来的姑姑,便是她见了,都得给三分薄面,又是通药理会照顾孕产妇的,自然知道让许氏多吃少动是不行的,那她心里隐隐约约打的主意,怕是就不能够成行了。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老不死的,若不是把婚期提前了……不过自己也有责任,当初这门亲事可是她给一力促成的,谁知道会短短几个月,便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弄得如今老不死的倒打一耙怪她不说,自家老爷也对她颇有微词,还不知道儿子心里有没有怨她,想来是怨的吧,只他打小儿读圣贤书,子不言母过,再怨她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说出口而已。   那她就更不能再对不起儿子,再委屈儿子了,既是她犯的错,那如今自然该由她来设法补救。   只是没想到,这康宁县主竟与许氏是真个姐妹情深,为她出起头来,也是不遗余力,也不知道两个人都是怎么想的?  害得她短时间内,是断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不然事发后纵康宁县主不追责,许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许明忠是没了官也没了功名,许诚光却仍是举人,还是天赋资质比自己儿子差不了多少的少年   举人,三年后一旦高中了,没准儿许家又中兴起来了?   再加上许氏与康宁县主要好,将来等康宁县主嫁给傅将军后,通过她,许氏与靖南侯府都算是亲戚了,——其实这般一想,许氏也不算一无是处,这门亲事也没有真那么糟糕了。  可她儿子可是探花郎,还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注定了前途无量的,怎能有个那样声名狼藉的岳家?那岂不是太委屈他了?还不说暂时许家是没给自家添麻烦拖后腿,可时间长了,谁又说   得准呢?  许诚光固然也出息,但历朝历代有出息有天赋的读书人,最终却止步于秀才举人的还少了么?还不说许家的名声如今那么糟糕,几十年都洗不白了,万一主考官就是不肯点许诚光,或是侥幸点了他,   却没人肯提拔他,他一辈子都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儿呢?  那这样的舅兄拿来做什么,这样的岳家又拿来做什么,不是拖自己儿子的后腿么,将来指不定还要连带她的孙子孙女们被人笑话儿,现成的例子可就摆眼前了,康宁县主若不是自己有本事,如今谁知   道她们母女过的什么日子!   所以,为了儿子,自己是势必要下这个狠手的,不过是时间早几个月,晚几个月的分别,再就是到底是一命,还是两命的分别而已。  好在她虽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老不死的却可以用上一用,她那般牛心古怪的,对着宫里来的姑姑,说穿了也就是一介下人,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决定了,就借那个老不死的手吧,反正她年纪也   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嘛,有几个不糊涂的?   许夷光在左家用过午膳,又陪着许瑶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害乏了,也就起身告辞了。   左夫人仍亲自送了许夷光去二门上车,又笑着客气了一回:“县主若是不弃,以后还请常来寒舍,不止泉儿媳妇高兴,我也高兴。”   一直到目送许夷光的马车彻底看不见踪影后,方沉下了脸来,低声吩咐贴身妈妈:“老太太知道康宁县主来探望大奶奶的事么?也该让老太太知道才是,虽说康宁县主没有提出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贴身妈妈忙笑道:“太太放心,我会尽快让老太太知道的。”  知道康宁县主来了左家,却不去给自己请安,向来自高自大,只当人人都得敬着她的老太太怎么可能高兴,何况她本来就不喜欢大奶奶了,这些日子饶大奶奶不用去给她请安了,依然变着法儿的找大   奶奶的茬,现成的机会再送到眼前,她岂会放弃的?   势必会把康宁县主对她不敬的账,都算到大奶奶头上……  左夫人“嗯”了一声,又道:“樊家小姐也好些日子没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吧?说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方便出门,长年累月的都只能待在家里,难免无聊无趣,也不怪她老人家喜欢樊家小姐,时不时就   想借樊家小姐来家里小住一段时间了,旁的要求我可能做不到,这么点小小的心愿,我做儿媳的,还是能满足她老人家的。”   贴身妈妈忙笑着接道:“到底太太有孝心,咱们家几位姑娘,可都不如樊小姐会说话儿会讨老太太欢心,想来老太太不日就会让太太安排车马去接人了吧?”  左夫人笑道:“等老太太开口时,再说吧。” 第566章 只许州官放火   许夷光离了左家后,没有先回家,而是径自去了九芝堂,坐定后便让春分叫了瑞香来,把事情如此这般与她说了一通,末了道:“等我大姐姐平安生下孩子后,我自然少不了姑姑的好处,还请姑姑千万多多   上心。”   瑞香没想到她会忽然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差事,满心都是不舍与为难,如今许家大姑娘才两个月的身孕,离生产还有大半年呢,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大半年都别想见到汪大夫了?   而且据她所知,对汪大夫芳心暗许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当然汪大夫那么人好心好医术好,……生得也好的人,谁又能不喜欢呢,她真的不想等她从左家回来时,迎来的是汪大夫快要成亲了的消息!   可许夷光有命,她也不能不从,只得强笑道:“县主对我恩同再造,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就太生分了,只是我笨手笨脚,粗枝大叶的,怕照顾不好许家大姑奶奶。”   许夷光笑道:“你都笨手笨脚,粗枝大叶了,这医馆也没几个伶俐心细的了,你这便收拾一下,明儿一早便过去吧,你早些去了,我大姐姐也能真正安心的养胎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瑞香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应了“是”,退下收拾东西去了。   春分看她走远了,方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姑娘,您这个法子可真是太好了,您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  等大半年后大姑奶奶平安生产了,还得做月子,又得多出一两个月来,届时瑞香再回九芝堂时,汪大夫与太太只怕都已成亲了,自然不怕她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她也是个聪明人,定不会再让自己多   想的。  许夷光见春分一脸的兴奋,只当她是纯粹为了把瑞香弄走,才让她去照顾许瑶光了,白了她一眼,道:“不是我怎么想到的,是大姐姐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人去身边照顾她,她那个婆婆,真不是省油的   灯,之前还当她只会受左家老太太的气,如今方知道,左老太太根本不足为惧,真正要防着的人,恰是左夫人!”   “啊?”春分一脸的惊讶,“不是说左夫人很喜欢大姑奶奶,大姑奶奶有孕后,她更是比谁都高兴,照顾得大姑奶奶无微不至吗?”  许夷光冷笑:“早前许二老爷没有爆出宠妾灭妻的丑闻时,满京城的人不也以为我们母女日子很好过么?这种事,就跟谁肚子疼只有谁自己才知道一样,何况许家如今大不如前,有些事,就更是可想而   知了。”   春分就皱起了眉头:“那大姑奶奶不是很可怜?大姑爷才中了探花,前途无量,竟也不护着她,不护着自己的孩子么?”  许夷光再次冷笑:“左泉若是指望得上,我还白讨这个嫌做什么?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他对自己的妻儿竟是那般的冷漠无情呢,人人都羡慕大姐姐年轻轻的便是探花郎夫人且来不及了……算了,不说这   些了,总归一切都等大姐姐平安生下孩子后,又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大姐姐也比当初的娘强得多,至少她娘家没有彻底败落,她也有足够丰厚的嫁妆,实在不行了,将来以“静养”的名义,带了孩子去自己的陪嫁庄子上住着便是……总归都到时候再说吧。   次日一早,胡阿吉便送了瑞香去左府。   瑞香到底是个沉稳人,既知道结果已无法更改,便也坦然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了,到得左家先见过左夫人,又随着左夫人不卑不亢的见过左老太太后,便开始尽心照顾起许瑶光来。  她是在宫里都当过体面差事的,自然心计手段都不缺,很快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嘴上虽什么都没说,照顾起许瑶光来,却是越发的尽心尽力了,又因为挂了个宫里出来的名头,连左夫人都得   敬着她三分,下人们自然也不敢造次,不过两日下来,许瑶光便觉着日子舒坦好过多了。   消息辗转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后,立时便双手合十念起佛来:“总算我可以暂时安心了。”  又与闵妈妈感叹:“虽说我是真个憎恶李氏母女,若不是她们,我们家如今也不会这样,可就事论事,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该感激许夷光的,若不是她,谁知道瑶儿会怎么样,指不定……只要她能平   安生下这一胎,若是男孩儿,那便是左家的嫡长孙,当然就最好,如是女孩儿,我如今也想通了,她李氏不就是靠着女儿翻身的吗,指不定将来,瑶儿也能母凭女贵呢?那我就真能安心了。”   闵妈妈道:“那日听大奶奶说,若县主真有那个心,不用我们说什么,也会抽空去看大姑奶奶的,我还不信,如今总算是信了,如今也惟有县主出面,左家才会买几分账了,换了咱们家……”  换了许家的人出面,左家还不定怎生奚落嘲笑他们呢,这也是许瑶光有孕至今,大太太做母亲的,却一次也没登门看过她的原因,她自己受奚落嘲笑还罢了,就怕连累女儿也受奚落嘲笑,让女儿的日   子越发不好过。  大太太冷嗤一声道:“左家这般的见风使舵,冷漠无情,左泉也不是个东西,自我们家出事以来,别说亲自登门了,直接不闻不问,若是早知道,我才不会把瑶儿许给他们家。等着瞧吧,三十年风水轮   流转,好运总不会一直都在他们家,等将来诚哥儿高中了,左家却大不如今时,看我怎么回敬他们!”   浑然忘了同样的事,自家也曾做过,还做得更绝,更不留余地,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没过几日,进了三月,到处都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天气也是越发的暖和了。   傅御因与许夷光提议,三月三时去城外踏青,把李氏和汪思邈也一并约上,如此汪思邈便有机会多与李氏说话儿亲近,培养感情了。   却是李氏虽是自由身了,仍轻易不肯见汪思邈,许夷光偷偷的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让许夷光只能猜测,难道是觉着自己一个和离过的人,配不上汪师叔,又钻牛角尖了不成?   把汪思邈急得不行,他怎么会嫌弃那些,这世上谁嫌弃,他也不会嫌弃啊,偏又找不到机会向李氏一诉衷心。  傅御既拿汪思邈当自己的长辈,又是真个觉着他与李氏再相配不过了,自然要帮他,这才会想出了三月三大家一起去城外踏青的主意。 第567章 千金难买我乐意   李氏听说傅御邀了女儿三月三去城外踏青,想也不想便笑着点头道:“这些日子敏敏你一直忙着,倒是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记得玩得开心一点,早点回家,我等你们用晚膳。”   许夷光却笑道:“大好的春光,娘难道就不想出去瞧一瞧不成?就与我们一起去吧,您也该散散心才是……去嘛去嘛,您若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好说歹说,还抱了李氏的手臂扭股儿糖似的撒娇,总算说得李氏点了头:“好好好,我去便是,你别摇了,再摇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于是三月三日一早,许夷光与李氏便坐着马车,傅御则骑马相随,娘儿们三个直奔城外而去。   待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道路两旁目光所及范围内的春色,便越发的浓了,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  李氏不由笑道:“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却直到此刻,才肯定春天是真的来了,这城外的春天也比城里的,好看多了,不怪一路上这么多马车和人呢,这会儿想来都与我一样,有些个后悔往日的坐井观天   ,又庆幸总算今儿个出来了吧?”   许夷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外面,也笑道:“那娘昨儿一开始还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呢,如今知道出来的好了吧?若是娘喜欢,咱们以后得了闲便出来就是。”   李氏笑道:“你和熠之都忙,哪有那么多时间,不过等你外祖母和舅母们回来后,我可以和她们经常出城来逛,反正我们都闲着嘛,正好打发时间。”   许夷光忙点头:“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娘到时候可别嫌麻烦啊,您就是多动,身体才好呢。”   李氏笑着反问道:“你这会儿带我出来逛,会觉得麻烦吗?这不就结了,为自己的至亲忙碌,就算是再忙再累,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母女两个说着闲话儿,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却是一处桃园,虽说如今桃花还未盛开,却都结了花苞发了新芽,瞧着比之桃花全部盛开时的一片粉红娇艳,又是另一种风味。   乃是傅御前几日发现的,因地方有些偏,暂时知道的人还不是很多,李氏与许夷光都喜静,倒是正合适。  一时许夷光与李氏下了车,傅御便忙上前笑着问道:“太太,敏敏,你们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再四处逛逛去?前面还有条小溪,里面的鱼肥美得很,待会儿我叉了来,亲自烤给你们吃,也让   太太尝尝我的手艺。”   李氏闻言,笑道:“熠之,想不到你还会烤鱼呢?那我和敏敏待会儿可得好生尝尝,这会儿我们也不累,现在就逛去吧,这地方可真好,又清净又雅致。”   傅御笑道:“军中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大家饿了馋了时,可不得自己想法子?所以都会烤鱼烤野鸡野兔什么的,就是味道嘛,肯定不能跟大厨们相比,太太待会儿可别嫌弃才是……您这边走。”   引了李氏往桃树下的小径走,一面趁她不注意时,冲许夷光使了个眼色。   许夷光会意,便有意放慢了脚步,不一时便与李氏和傅御拉开了一段距离。   等李氏发现时,扬声正要叫她,问她怎么那么慢,不想傅御也是一个闪身,不见了,而从傅御方才消失的方向的一棵大桃树后面,忽然闪出来的人,不是汪思邈,又是哪个?   李氏霎时什么都明白了,转身便想离开。  汪思邈却几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可怜巴巴的道:“李璇,你一直都不肯见我,好容易见我了,也不让吴妈妈立夏回避,我根本一句体己话儿都与你说不上,这才会初次下策,去求了敏敏和熠之的   ,你要怪我,我也认了,但请你无论如何,都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李氏见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跑也跑不过他,只得道:“那好吧,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说话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汪思邈。  汪思邈见她不肯看自己,也只能由着她,道:“李璇,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用否定,我都感觉得到。可你不是说了,让我等你和离后,就去找你吗,如今你终于和离了,为什么待我反   倒更疏远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嫌弃你什么的?我怎么可能嫌弃你,这世上谁嫌弃你,我也不会啊,再说你有什么可值得嫌弃的,你千万别妄自菲薄,好不好?”  李氏见汪思邈把话都说明了,终于抬头看向了他,认真道:“花无百日红,怕你如今不嫌弃我,将来却嫌弃我,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却是我有些害怕,害怕未来的不可测与不可期,之前没和离时,我盼着和离,也盼着能与你……可终于和离成功了,我才发现,心里的害怕比盼望更甚。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偏偏如今还发现,我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懦弱,你要不,还是别浪费   时间了……”   话没说完,已让汪思邈怒声打断了:“什么浪费时间,我哪里是在浪费时间了?再说就算真的是浪费,那我也乐意,千金难买我乐意,你不知道么?”  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就你怕我嫌弃你,我就不怕你嫌弃我啊?我告诉你,我比你还怕,你是官家千金,哪怕再嫁呢,只要你愿意,一样能嫁给当官儿的,当官太太,凤冠霞帔加身,我呢,能给你什么?我二师兄至今还没为我二师嫂挣得个诰命呢,我连他且不如,我不怕你将来嫌弃我没本事,后悔当初到底被什么猪油蒙了心,才肯嫁给我啊?还不说你母亲和兄嫂   马上就要回京了,万一他们都瞧不上我,觉得我只是个下九流的大夫,踩着高跷也配不上你,我该怎么办?”  “所以,咱们两个得先一条心啊,只要你跟我一条心,再大的困难我都不怕,反之,前有狼后有虎的,我该先打狼还是先退虎呢?李璇,你就对我有点信心,也对你自己有点信心,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好不好?”  李氏没想到汪思邈心里也有这么多害怕与不安,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进害怕,退不舍……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你说谁是狼谁是虎了,我们一家人在你眼里,竟都这般可怕?那你今儿还巴巴的来见我做   什么,不怕被虎狼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汪思邈一听这话,似是有所松动了,忙讪笑:“一时口误,一时口误罢了……” 第568章 足够幸运   傅御闪身离开,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李氏和汪思邈后,很快便找到了许夷光。   许夷光正躲在一颗桃树后,远远的暗戳戳的偷窥。   见傅御来了,忙低声道:“你快给我蹲下,站得这么直做什么,显摆你高呢?让我娘和汪师叔发现了怎么办?”   傅御看得好笑不已,道:“你当你躲这儿太太和汪师叔不知道呢?还是快随我去别处逛吧,省得知道你在偷看,二人明明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一边说,一边还不由分说拉了许夷光便往另一条小径深处走去。   许夷光挣不开他的手,再想到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只能半推半就的任他拖着自己进了桃林深处。  心里却是猫抓一般,好奇焦急得不得了,问傅御道:“哎,你说,汪师叔能彻底打动我娘吗?也不能怪我娘,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可汪师叔又是真的很好,就我们医馆里,对他有意思的都不   止一个两个,我娘要是再这样纠结下去,回头煮熟了鸭子飞了可怎么办?”   傅御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我叫‘哎’吗,不知道叫哥哥的?”   许夷光白了他一眼,故意笑道:“哥哥吗?叔叔还差不多,当初我不就叫过你‘四叔’吗……好好好,不叫你四叔,叫熠之哥哥,总行了吧?那现在熠之哥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傅御如今听她叫自己‘四叔’,早不若当初那般难受了,反而觉得另有一番情趣,笑道:“这还差不多。至于太太和汪师叔嘛,你千万别小看了汪师叔的脸皮厚度,你没见他胡子都不怎么长么,就是因为   脸皮太厚了,胡子扎不出来啊……我不开玩笑了,汪师叔是一片真心,太太也并非无心,两个人一定能谈好的,不信我们就等着看吧。”   许夷光闻言,却仍有些个放心不下,道:“汪师叔脸皮再厚,我娘将近二十年的心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彻底解开的啊。”   傅御道:“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呗,总能彻底解开的,再不然,不还有最后一招‘生米煮成熟饭’吗……咳咳咳,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啊,敏敏你听错了……咝……”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一把掐在了腰间的软肉上,娇斥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这么馊的主意都能想出来?还是,你自己就打着这样的主意?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傅御讪讪然的笑:“我可没这样想过,再说,我这不是担心将来我们的孩子,要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舅舅姨妈么?那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太太和汪师叔今年之内便成亲了。”   “还说没想过,都想到孩子了,还要怎么想……”   “是真没想过嘛……想过也不能让你知道啊……”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不一时便彻底听不见了。   到了午时,傅御与许夷光前脚带着傅御在小溪里叉的鱼回到他们停马车,铺了毡子大家落座休息吃东西的地方,后脚李氏与汪思邈也回来了。   李氏的脸红红的,嘴唇也有些红肿,汪思邈却是满脸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许夷光与傅御见状,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李氏不好意思,许夷光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接笑着招呼二人道:“娘,师叔,你们回来了啊,熠之哥哥叉了好多鱼呢,喏,你们看,是不是肥美得紧?我们马上收拾好了就开烤,很快就能   吃了,你们稍等片刻啊。”   傅御也笑道:“我马上把鱼收拾好了就开烤,太太和师叔稍等片刻啊,当然,若师叔愿意来帮我的忙,我也不会反对的。”   汪思邈闻言,看了一眼李氏,笑道:“好久都没用过刀了,那我就来帮你吧,等你见识过我的刀工后,以后自然不敢欺负我们敏敏了。”   说完真跑过去,帮着傅御收拾鱼去了。   许夷光这才低笑着与李氏道:“娘,我们家是不是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啊?”  李氏不防女儿这般直白,脸一下子红了,却大大方方的道:“等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回京后,的确快了,我如今也不想那么多那么远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每一步都有不同的风光呢?人生不也正是因   为充满了不确定性,才更有意思吗?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一成不变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不会再逃避退缩了,就是……敏敏,你和熠之不会笑话儿我吧?”   “怎么会?”许夷光忙道:“我替娘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笑话儿您?”   说着看向不远处的傅御,“熠之哥哥必定也是与我一样的,娘就别有任何心理负担了。说来我们母女都足够幸运,能遇上一心一意待我们的男子,可能是老天爷冥冥中补偿对我们的补偿吧?”   李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汪思邈与傅御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说不出的亲热与和谐。   她不由也笑了起来,这一步的惊喜,她已经看到了,下一步呢,不知道下一步等待她的惊喜,又会是什么?   这日过后,汪思邈跑县主府就跑得更勤了,毫不夸张的说,只差按一日三餐加宵夜的频次来跑了。   自然,待在九芝堂的时间就少得多了,让许夷光每日的接诊量,也是成倍增加。   惹得许夷光不止一次的与傅御抱怨:“这才真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呢,也不知道这火什么时候才能小起来?”心里却是由衷的替李氏和汪思邈高兴。   傅御大笑之余:“敏敏,你这话有胆当着汪师叔的面儿说去啊,他可最讨厌别人说他老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也是由衷的替二人高兴。   如此近了四月,胡阿吉送了信回来,已经接到李老太太和两位李舅爷,并李家上下十几口人,最迟四月底五月初,就能抵达京城了,让李氏和许夷光高兴。   母女两个都是大喜过望,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再快些,最好一睁眼,就已是四月底了。  可惜终于到了四月下旬,母女两个还没等到李老太太携儿孙们抵达京城,却先等到了许瑶光小产的坏消息。 第569章 小产   其日许夷光与李氏正用早膳,一边用膳,母女两个还一边计算着李老太太他们这会儿应当走到哪里了,想着等他们到通州时,她们要不要去接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不想胡妈妈就忽然带着满脸泪痕的闵妈妈进来了,一进来闵妈妈便“噗通”一声,冲母女两个跪下了,哭道:“县主,求您快去救救我们大姑奶奶吧,您若是去得晚了,只怕就、就……”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许夷光与李氏都是大惊。   许夷光忙道:“闵妈妈你先别急着哭,大姐姐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总得先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闵妈妈这才忙忙拭了泪,哑声道:“回县主,约莫半个时辰前,大姑奶奶跟前儿的云绣跑回了家,说是大姑奶奶昨儿逛园子时,让左家老太太养的狗撞了一下,摔了一跤,到夜里,便见红了……左夫人大夫倒是给请了,却不让人去报信给我们太太知道,石妈妈和云绣说要回去请太太去守着大姑奶奶,左夫人也不让她们去,到天快亮时,大夫说,大姑奶奶的孩子保不住了,云绣气得拿了菜刀,扬言谁敢   拦她,她就砍死谁,砍死一个够本儿,砍死两个就是赚的,才总算出了左家,回去见到了我们太太。”  “我们太太立时便坐了车赶去左府,想到县主医术高明,又与大姑奶奶好,这才又忙忙打发了奴婢来求见县主,只求县主能立时也去瞧瞧大姑奶奶,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求县主这便随奴婢去左府   吧,要是去了迟了,孩子大人都……可就迟了啊……”   许夷光早已是勃然大怒,不待闵妈妈说完,已叫起大寒小寒来:“快备车!取我的药箱来!”   待大寒小寒应声而去后,只来得及与李氏说一句:“娘,您就在家等消息。”便大步往外走去。   闵妈妈见状,忙胡乱擦了一把脸,起身跟了上去。   余下李氏又是担忧又是着急,好半晌方颤声与吴妈妈说了一句:“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瑶丫头母子都平安无事才好啊。”   许夷光与闵妈妈很快便在二门上了车,快马加鞭往左府赶去。   一路上,许夷光都是面沉如水,却没忘记问闵妈妈:“除了知道大姐姐是被左老太太养的狗撞了一下,才摔了跤的,还知道什么?”   有瑞香在,旁的手段她们轻易是不敢使,也极难得手的,这些日子也没听说过有事,可这种“意外”,又叫瑞香如何去防?  闵妈妈见许夷光的样子,便知道她是要为许瑶光出头的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县主肯为大姑奶奶出头,大姑奶奶的委屈,便不会白受了……忙道:“还听云绣说,那狗是左家的什么表姑娘献给左老   太太的,旁的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太太也来不及多问云绣,想是打算在路上问?”   许夷光心里自是知道大太太何以要请了自己去,救命只是一方面,只怕还有希望自己为许瑶光撑腰张目的意思。   若对象是别人,她指不定还要犹豫,可那是许瑶光,那她便义不容辞了!   表姑娘?   哼,没有左老太太的纵容,没有左夫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一个商户之女,再是许瑶光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那也比她强,——她倒要看看,左老太太与左夫人都有什么话说!   许夷光的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抵达了左府。   左府门上的人见是康宁县主来了,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还得赔笑着说:“请县主稍等片刻,容小的们进去通传一声。”   许夷光哪里耐烦与他们多说,看了一眼小寒,小寒便撩了车帘斥道:“人命关天,还通传什么?误了事你们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让开!”   门上的人也知道人命关天,哪敢再拦,总归做下人的就得两面受气,只得忙忙拆了门槛,任许夷光的马车直奔左府的二门而去。   一时在二门下了车,许夷光径自便往许瑶光的院子赶去,路上遇见了闻讯后赶来相迎的左二太太,也是不理会,越发加快了脚步往许瑶光的院子赶,想着万一还来得及呢?   可惜终究没有万一,许夷光赶到时,许瑶光的孩子已经掉了,满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婆子们端了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跑,此情此景,再说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再看屋内众人,左夫人是一脸的痛心与羞愧,左泉也终于出现在许瑶光屋里了,却是一脸的喜怒莫辨,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太太则红肿着眼圈,满脸的心痛与悲愤。   瞧得许夷光进来,大太太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哽声说道:“县主,你可终于来了,快进去瞧瞧你大姐姐,救救她吧,我怕迟了,孩子没了不说,连大人也要保不住!”   说到最后,恨恨的看了一眼左泉。   许夷光点点头,“我这就进去瞧大姐姐去。”   说完看都不看左夫人和左泉一眼,便进了许瑶光的内室去。   内室的血腥味儿更浓,许瑶光躺在血泊中,脸色惨白如纸,人也昏迷着,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夷光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搭上了许瑶光的脉,诊完脉后,立刻取了银针,给她施起针来,总算在施过针后,渐渐给她止住了血。   一旁红着眼圈的石妈妈与云绣瑞香几个见状,方稍松了一口气,石妈妈因抽泣着低声道:“县主,我们姑娘止住了血,是不是,就能有一线生机了?方才大夫都流露出,让我们准备……意思了。”   许夷光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吩咐云绣:“取纸笔来,我开方子。”   “哦哦哦,我马上去。”云绣忙迭声应了,胡乱擦着脸取纸笔去了。   很快纸笔便来了,许夷光开过方子后,吩咐小寒:“等药抓来后,你亲自看着熬。”待小寒应声而去后,方与石妈妈道:“有我在,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一个时辰后,许瑶光由许夷光亲自喂了药下肚后,血总算是彻底止住了,剩下的只是污血,那是必要排出体外才行的。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与石妈妈云绣瑞香几个道:“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大姐姐,我就在外面与亲家太太说话儿,有事叫我。”  经过云绣身边时,见她蓬头垢面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赞了一句:“好丫头!”后,方大步出去了。 第570章 鳄鱼的眼泪   外面大太太、左夫人还有左泉,都已知道许瑶光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瞧得许夷光出来,左夫人忙笑道:“县主医术果然高明,要不是您,还不知道……”   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淡声打断了:“亲家太太既知道我医术高明,怎么不在大姐姐有滑胎之像之初,便打发人请我去?若一早就请了我来,不但大人,孩子八成也是能保住的。”   左夫人让问得讪讪的,总不能说这本来就是她要的效果,何况她只是客气两句而已,谁知道会被抓了话柄立时驳回来?  只能强笑道:“主要事发时,已是傍晚了,等我接到消息时,天更是已经黑透了,想着一来已经宵禁了,处处都不方便,二来也担心影响了县主休息,这才没有立时去请县主的,谁知道……发生这样的   事,我心里也很是难过与后悔,若是一早知道,我一定立时打发人去请县主,不,若是一早知道……”   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痛与惋惜。  “人命关天,再多理由都不是理由!”可惜许夷光再次打断了她:“我的确是县主,但首先我是一个大夫,既是大夫,任何时候有病人都该立刻出诊,别的大夫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何况此番的病人还是我的姐姐,又怎么怪责影响了我休息?再者,有急事时,宵禁也是可以通融的,难道以亲家老爷的官职地位,以大姐夫新科探花老爷的身份,宵禁了就没办法了不成,那之前那位大夫,是怎么请来   的?”  顿了顿,缓和了语气:“事已至此,再来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不过我很想知道,大姐姐都快四个月了,照理胎已经坐稳了,据方才我问瑞香姑姑的说辞,也是说大姐姐如今既不害喜了,也能吃能睡了   ,身体该比早前好出不少才是,怎么会忽然就滑了胎的,总有原因吧?”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大是解气。   考虑到女儿以后还得在左家生活,她不能把左夫人得罪得狠了,许家如今比之左家,也的确差得远,所以大太太来了左府后,再是悲愤,再是心痛,话也没有说得太重,就怕女儿以后日子难过。   不想她想说的话,许夷光如今都替她说了出来,真是不枉她立刻打发闵妈妈又去请了她来。  因抢在左夫人开口之前,哭了起来:“县主,我听说是亲家老太太养的狗,不慎冲撞了你大姐姐,让她摔了一跤,强撑着回屋后,便再撑不住见了红……也不怪没人去请你,连我们,亲家太太都惟恐惊   扰了,打算一直到你大姐姐脱险后,才打发人去告诉我们,以免我们,尤其是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受到惊吓有个什么好歹呢,你说亲家太太想得多周到?”  抽泣一声,不由分说又继续哭道:“偏云绣那丫头,竟然体会不到亲家太太的良苦用心,听说拿了刀便外冲,也不知是谁教得她这般泼辣的?害我吓了好大一跳,慌里慌张的便赶了来,还惊动了县主,   不过也幸亏惊动了县主,不然这会儿,只怕你大姐姐也要保不住了,呜呜呜……”   大太太一席阴阳怪气的反话,说得左夫人脸上的强笑也再挂不住了。  但好歹话还说得不算难听:“此番都是我们家的不是,让大奶奶不慎被那畜生给冲撞了,如今那畜生与平日看狗的丫头,都已被打死了……也是怪我,百密一疏,想得又太多,要是一早就请了县主了,   也不会有现在的悲剧了,请亲家太太千万消气,那也是我的亲孙子,我岂能有不痛的,我这会儿心里的难过,一点都不会比亲家太太少……”   说到最后,自己也哭了起来。   心里却把云绣骂了个半死,没想到那死丫头竟是个这般泼辣凶悍的,家里的下人们也是,连个丫头都拦不住,等她知道时,人已经跑出去了。   若是能再拖个一两日,等人没了,她再布置一番,或是人侥幸醒了,她把人先给哄好了,事情再传到许家,自家如今又岂会这般的被动!   许夷光见左夫人哭了,暗自冷笑,谁要看她鳄鱼的眼泪了?  继续淡声道:“亲家太太难过我相信,可既然这般难过,为什么就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大姐姐怀的可是亲家太太的亲长孙,左家的嫡长孙,不是该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吗,怎么那畜生不去冲撞别人,偏就要去冲撞大姐姐?纵然如今那畜生乃至看狗的丫头都已被打死了,也抵不了孩子的一条命,何况我大姐姐如今还在里边儿躺着,命悬一线呢,亲家太太,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和左家该给我们一个交   代吗?”   说完看向左泉,“还有您,大姐夫,您难道不觉得该给自己的妻子,还有你那连来这个世界看一眼都没有机会,便化作了一滩血水的亲生骨肉,一个交代吗?”   左夫人简直想让许夷光立刻滚出他们左家去。   她都不是许家的人了,凭什么还管许家和他们左家的家务事,还这般的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当她是谁呢?真这般姐妹情深,当初为什么要那般的不留余地,让许家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都怪云绣那个奸猾贱婢,要是她直接去找的许夷光,她还有话可说,他们的家务事,她凭什么插手?偏那贱婢先去请了许大太太来,又经许大太太请了许夷光来,她兴师问罪都不行了,回头看她怎么   收拾那贱婢!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左夫人才把心里的怒气堪堪压了下去。  正要开口,一直不发一语的左泉忽然沉声开了口:“都是我们家的不是,更是我的不是,我们家的确该给瑶光和岳父岳母一个交代,只是那畜生是家祖母养的,除了打死它,我们也委实再给不了旁的交   代。我惟有当着岳母的面起誓,以后定会好生对待瑶光,再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也再不给她委屈受,还请岳母再信任我一次。”   大太太当然是想要交代的,她巴不得左老太太能为自己的外孙偿命,还有那个贱人樊表姑娘,她更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可大太太也知道,这两者都是不可能的,左老太太是长辈,那个贱人表姑娘,也是良民,何况是狗冲撞的女儿,又不是贱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此机会,为自己女儿的以后,弄个保障,让自己女   儿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如今见左泉这般郑重,心里便有些个松动了,说来这个女婿本人,她是真个喜欢也满意的。 第571章 表姑娘   大太太因冷笑说道:“原来左探花还记得我是你的岳母呢?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早忘记这一茬儿了呢,敢情还记着,可真是难得!”   谁家女婿在岳家出了事时,不跑前跑后,当自己的事一般紧张的?  他们家的倒好,直接对他们不闻不问,便是换了略微有点交情的亲朋,尚且做不出这样绝情的事,他左泉倒好,当真就做了出来,偏这样薄情寡义的人,竟然还蒙皇上点了探花,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   ,若是一早知道,她绝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可如今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女儿已经是他们左家的人,难道还能和离了回去再嫁不成,别说左家不会同意和离,他们家也不可能同意,以前许家没败落时,左家便已是他们能结到的最好的亲   事,何况如今许家还落败了,女儿若是大归了,上哪儿再找左泉条件这般优厚的夫婿去?   但凡和离或是下了堂再嫁的,又有几个能比之前嫁给更好的?   所以大太太话虽说得阴阳怪气的,语气却让人听得出来,已多少有些松动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岂有不明白的。   许夷光自然也明白了。   立刻抢在左夫人和左泉之前开了口:“亲家太太、大姐夫,我还恍惚听说,冲撞了大姐姐的那条畜生,是贵府一位表姑娘送给亲家老太太的,那位表姑娘还出了名儿的性好?不知道可否请来一见啊。”   看在许瑶光的份儿上,她不介意与大太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左夫人心里的怒气再次压制不住了。   康宁县主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兴师问罪到底了不成?她当然也不待见樊家那贱丫头,不对,是更不待见那贱人,只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样一个满身铜臭的商户女,竟敢肖想她儿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恶心归恶心,要不要发落那贱人,又要怎么发落,却是他们左家的事,连许家都不该置噱了,何况康宁县主一个如今与许家已经没有关系的人,她凭什么管这些,不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吗,她   若真任由康宁县主在自家发落了姓樊的去,左家上下也不用出门见人了!  何况整件事情,她虽从未出过面,暗地里却没少推波助澜,若是回头给扯了出来,她怕倒是不怕许家,谅许家也不敢真与他们家撕破脸,到底许氏还要在他们家过活,可自家老爷和儿子都正处于上升   期,多一事到底不如少一事。  左夫人想着,冷笑一声,沉声开口道:“好叫县主知道,我们家那位表姑娘并不常来我们家,只偶尔来给我们家老太太请个安而已,那条畜生也是她见老太太长天白日的难以打发时间,特地送来给老太   太解闷儿的,不管怎么说,出发点也是好的,所以县主的要求,我们怕是难以从命。”   许夷光闻言,笑了笑,正要答话,不防左泉已先扬声道:“来人,立刻打人车马接樊家小姐去,接来后直接带过来。”   “泉儿,你这是干什么……”左夫人不由大惊,儿子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牺牲那姓樊的贱婢,来平息康宁县主与许家的怒火不成?法子倒是不差,可回头传了出去,他们左家的脸往哪里搁?   左夫人还待再说,左泉已抬手道:“母亲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即刻去接人吧。”  将应声进来的下人打发了,方又与许夷光与大太太道:“还不知道瑶光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要不岳母与县主去厢房里歇会儿吧?瑶光这里,我亲自守着,等她一醒来,便立刻打发人告知岳母与县主去   。”   大太太却放心不下女儿,道:“我还是留下亲自守着瑶儿吧,不亲自守着,我也不能放心,这才几个月呢,我好好的女儿,就成了这样,可真是、真是……”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忙拿帕子掖起眼角来。   许夷光就更不放心离开了,接着道:“我也留下吧,大姐姐若有个什么不好了,我也好立时施救,才已经迟过一次了,我可不想再迟一次了,因为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代价真的太大了。”   左泉闻言,就不说话了,只吩咐人给二人换热茶去,又让人给许瑶光熬红糖小米粥去。   左夫人见状,越发吃不准儿子是个什么意思了,难道是因愧生悔,因愧生怜了?   想了想,轻声与左泉道:“泉儿,这里都是女眷,血房也不干净,你一直待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还是去书房看会儿书吧,这里有母亲呢。”   左泉却道:“我还是留下吧,留下心里多少能好过一点,母亲若是有事,就先忙您的去。”   左夫人就不说话了。  她如何敢离开,康宁县主与许大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儿子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与她们胡搅蛮缠,回头传了出去,没的白坏了自己的名声与格调,她留下,好歹儿子不方便说的话,她能说,儿子不方   便做的事,她也能做,总之绝不会让儿子吃了亏去!   于是大家都枯坐着,相对无言的熬起时间来,因为心里都有事,更是觉着时间加倍的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人引着那位樊表姑娘到了,总算是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大太太与许夷光立时都打量起樊表姑娘来。  见她着银红色缠枝莲的刻丝褙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子高挑,曲线玲珑,五官艳丽,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关键她的一双眼睛,也实在太灵活了些,给人以一种眼珠一转,心里便已转过了不知   道多少个念头的感觉,不怪能哄得左老太太那般的喜欢她了。   大太太先就冷笑起来:“原来这位就是樊表姑娘?真是久仰了,可惜见面不如闻名啊!”  不能拿那老不死的怎么样,也不能拿那口蜜腹剑的左夫人怎么样,那就拿这贱人来作伐,好生为女儿出一口气吧,看以后还有谁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把许夷光一并叫来,真是再明智不过了,她方才可没想到这一茬! 第572章 钻营   樊表姑娘单名一个瑛字,是子嗣艰难的樊父三十上头,才得来的头生女,自是爱若珍宝。  关键在她出生后七八年间,樊家都没再添一儿半女,樊父只能打起将来为女儿招赘的主意来,不然他辛苦挣下来的偌大家业,却便宜了那些个个儿不是好东西的所谓亲戚本家,那他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   于是樊父自此便开始行动都带着樊瑛,亲力亲为的培养她了,不过一两年间,便养得她与寻常女孩儿再不一样,论起心眼子来,便是十个大男人,也未必比得过她一个。   这样到了樊瑛十一岁上,樊家终于再次添丁,樊父终于有了儿子,樊瑛也终于有了弟弟。  旁人都当这下樊瑛要失宠了,女儿再能干,难道还能比得过能继承家业,传承香火的儿子不成?都等着看樊瑛的笑话儿,不过,登门求娶的人也多了起来,条件自然也远非之前那些个肯入赘的人能比   的。  却没想到,樊父有了儿子后,照样爱樊瑛如珍宝,也照样行动都带着她,还放了话,他这么聪明能干的女儿,等闲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都别来求娶了,他以后定要让女儿嫁一个真正的好人家,从此   后改头换面,当官太太诰命夫人,过真正的好日子去!   樊父的这个态度,也是樊瑛自己的态度。   她跟着父亲学做了这几年的生意,已是比谁都清楚,商户再有钱,生意做得再大又如何,真正的高门大户就没一个看得起他们的。   而且只有钱没有权,就譬如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上街却只以一层轻纱蔽体一样,谁都可能冲上去扯下她的轻纱,将她压到身下尽情蹂躏,甚至让她万劫不复!   所以她一定要改头换面,嫁入真正的高门大户去,她还要让自己成为将来家族和父亲弟弟的跳板,让他们慢慢的也能改头换面,让樊家也成为真正的高门大户,让人轻易再不敢欺负了他们去!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樊父才决定将生意做到京城来的,京城乃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女儿的机会自然也能大上许多。   可惜到了京城,他们才发现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商人,想要短时间内便在京城站稳脚跟,是多么困难的事,连最基本的脚跟都站不稳了,更遑论其他?  父女两个到处碰了一轮壁后,忽然想到了左老太太,说来樊家已故的老太太与左老太太,本来就是已经出四服的堂姐妹了,人还早早去了,他们与左老太太论起来,便已是出了五服,都算不得正经亲   戚了,也从来没来往过,哪好意思贸然登门的?   然其时除了这一条路,他们已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若是厚着脸皮登门试一试,好歹还能有一线希望,若是连试都不肯去试,可就真是一丝的希望都没有,惟有灰溜溜的回保定去了。   于是樊父与樊瑛带着厚礼,满心忐忑的登了左家的门。  万万没想到,左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娘家又远,早已很多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心里十分的惦记,听得樊老太太的名字后,虽然当初未嫁时,与这个堂妹根本没什么交情,如今乍然听得她的名字,依   然觉得亲切,所以很高兴的接见了樊家父女,还十分的喜欢樊瑛,几次后便留了她在左家住下。   左夫人对此却是很不高兴,一介商户忽然登门攀亲,打的什么主意还用说吗?时间长了,别人还当樊家是他们左家多亲近的亲戚,把樊家不好的一切,都算到他们左家头上呢!   樊瑛也自左夫人处,感受到了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真正鄙视起人来,是个什么样子,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轻视与看不起,竟比直接恶言相向或是冷嘲热讽的杀伤力,来得还更要大得多。   可左夫人再不高兴,樊瑛也只能当察觉不到,除了加倍的讨左老太太的欢心,便是变着法儿的,想讨左夫人的欢心了。  因为樊瑛自在左老太太处,第一次见过左泉后,便已是芳心暗许,一心想着若能嫁给左泉这样生得好、家世好,书还念得好,任谁看都知道前途无量的男子,自己这辈子该有多幸福多满足,父亲母亲   和家族,又该如何的以她为傲,但凡认识她知道他们樊家的人,又该如何的羡慕妒忌她和他们家了!   当然,樊瑛也知道以自己的出身,要嫁给左泉,是多么的困难,哪怕左老太太再喜欢她都没有用,何况左老太太再喜欢她,难道还能喜欢得过自己的孙子不成?   所以樊瑛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到滴水穿石上,想着时间长了,只要让左夫人或是左泉母子中的任何一个,也都发现意识到她的好了,没准儿她就梦想成真了呢?   只可惜,樊瑛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梦想成真那一日,左泉便已娶了许瑶光,一个在她看来,除了出身家世比她好,样样都比不过她的女人,——老天爷可真是太不开眼了!   樊瑛只能退而求其次,谋不到左泉正妻的位子,便设法儿谋贵妾的位子了,左泉这样的男人,哪怕只能给他做妾呢,那也比给寻常男人做正妻强出一百倍!   奈何她一度连许家的门都再进不了,也再见不到左老太太了,又要怎么谋贵妾的位子?   万幸天无绝人之地,樊瑛到底还是等来了转机,先是许家被康宁县主给告上了公堂,再是许家大爷落了第,而另一边,左泉却高中了,还名列前茅。  樊瑛当时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左夫人那个人,她已是很了解了,别看她之前那般的喜欢许瑶光,一力促成了两家的联姻,一旦许家出事,最后悔,对许瑶光最前后不一致,也最再容不得许瑶光的   人,也一定会是她!   果然不久便有马车上门接她来左家陪左老太太了,她住了几日,把该知道的都弄清楚了后,提出要送一条小狗给左老太太解闷儿时,左夫人当时就在旁边,也是什么都没说。  樊瑛心里就更有数了,然后,她也果然等来了自己想要听到的那个好消息:许瑶光小产了。 第573章 兴师问罪   樊瑛知道左泉与许瑶光的感情不算好,至少远不若其他新婚的夫妇那般好,她有银子,更舍得花银子,有什么打听不到的?便打听不到全部,七八分却是能打听到的,而七八分已足以她推测出剩下的两三   分了。   那么经过此番小产之事后,本就因娘家出事,左泉和左家却不闻不问而对左泉冷了至少一半心的许瑶光,想也知道定会越发的疏远左泉。   那种大家千金,打小儿便养在温房里的,能承受住什么苦难?   只会越发的自怨自艾,定要等到真正头破血流,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才能学会做小伏低,也才能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可那时候,什么都已经迟了。   若是老天保佑,让许瑶光自此身体也垮了,以后只能拖着病体慢慢的熬日子,她出头的机会就更大了。   身为堂堂探花,任谁都知道左泉以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官也会越做越大的,指不定还要外放,那他身边怎么可能离得了人照顾,又怎么可能离得了人帮着打点好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时间一长,她便不能扶正,弄个二房当当,运气好的话,再弄个诰命,想来也不是难事……   樊瑛越想越是高兴,她也一点不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的想当然,事实上,她离梦想成真,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所以左老太太在这个当口打发人去接她过府时,她心里虽然有些惊疑,觉得左老太太应当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接她过去,她这时候出现在许家,也委实不合适,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收拾一番,随去接   她的人一道,即刻来了左府。   她怕一着不慎,惹得左老太太不高兴,便前功尽弃了,左老太太有多牛心古怪,她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没想到,打发人去接她的人果然不是左老太太,还直接把她带到了许瑶光屋里来了。  樊瑛只看了一眼大太太生得与许瑶光颇有几分相似的五官,便已猜到大太太的身份了,见大太太话还说得这般不客气,左夫人与左泉在一旁陪着,虽然面色都不好看,但既然他们母子肯打发人去接她   来,那便说明他们至少是暂时不想与许家撕破脸,还是打算与许家继续做亲家的,——没办法,所谓的书香门第,都是这般的爱惜名声。   那自己被接来,主要就是承担许大太太和许家的怒火,让他们把矛头都对准她,而不至于再针对左家和左老太太了?   樊瑛想着,已屈膝一福,嘴上也笑道:“小女子的确姓樊,就是不知道太太是哪位?小女子又哪里不慎得罪了太太?还请您明示,小女子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大太太见樊瑛还敢装傻,关键她女儿躺在里面命悬一线,她还敢笑得这般开心,半点悔愧与惋惜都没有,简直可恶至极!  想也不想便又冷笑起来:“你不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谁都能被你哄住吗?也是,商户人家要讨生活,可不只能这样吗,所以,你就不用再装傻不知道我是   谁,你又是哪里得罪我了,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一套!”   樊瑛闻言,忙看了一眼左夫人,见左夫人一脸的喜怒莫辨,再看左泉,更是当没听见她与大太太的对话一般,越发肯定他们是要拿她来填坑了,虽然心里很是委屈,可谁叫她想进左家的门呢?   那便只能先让他们顺心与满意。  只得敛去了脸上的笑,语气也变得怯怯的起来,道:“太太莫不是大表嫂的娘家母亲?我方才是说您瞧着与大表嫂生得有几分相似,只不敢确定……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亲家太太千万不要与我一   般见识。”  大太太冷笑道:“不装傻了?哼,有本事倒是继续装下去啊,那我没准儿还高看你一眼!不过算了,你这种算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所谓亲戚,我也懒得与你多说,我只问你一件事,那条害我女儿摔倒的   畜生,是你送给亲家老太太的?你明知道有孕妇的人家一般不养狗的,却早不送狗给亲家老太太,晚不送的,偏在我女儿有孕之后送,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待樊瑛说话,又继续气势汹汹的逼问道:“是不是以为我女儿有个什么好歹了,你便可以趁虚而入,顺势而上了?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许家就算今非昔比了,那也比一介   商户强出百倍不止,你也始终给我女儿拾鞋都不配,所以你趁早给我死了心的好!”   樊瑛被骂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不是说官家太太们都只会拐弯抹角的骂人,绝不会当面恶言相向的吗?   那许家这泼妇如今正做什么?   樊瑛倒不是怕被人骂,她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问题是,大太太当着左夫人与左泉的面儿,把所有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话偏偏摊开了说,这就太可恶了,回头若是没能成事,她还哪有脸再登左家的门!  她只得红着脸,继续怯怯的道:“亲家太太这话怎么说,有孕妇的人家不养狗,我今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若是一早便知道,纵然是无稽之谈呢,我也定不会送狗给老太太,只会改以其他方式,来表达   我的孝心。我也决不敢如亲家太太说的那样,想什么趁虚而入,亲家太太怕是误会了……”   反正她的脸不值钱,谁都可以踩上一脚,那便当自己的脸已经不存在了一般吧,只要今日的退让与委曲求全能换来她想要的结果,脸面和自尊,她通通可以不要!  可惜话没说完,一旁许夷光已淡声打断了她:“这么说来,樊表小姐从来没想过要取代我大姐姐的位子,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共侍一夫’之类的非分之想了?若真如此,便是本县主与大太太误会了你,等   你将来出嫁时,本县主一定与你厚厚的添一份妆,以示祝贺,再就是以弥补今日误会你之行径了。”  樊瑛这才注意到了屋里还有个许夷光,也自许夷光的自称里,知道了她的身份,原来,康宁县主也来了? 第574章 也是一个人物   也是,康宁县主可与许瑶光要好得紧,她又医术高明,这种情况,她岂有不来的?   真是奇了怪了,两个人本来早就该反目成仇了的,偏却据说比以前还更好了似的,世上有这么奇怪的姐妹吗,许瑶光也不像是有那份心计的人,那就更奇怪了!   樊瑛腹诽着,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许夷光来。   见她就一身简简单单的素面杭绸衣裙,头上也只得两朵珠花,却一身的清贵之气,偏气度好也就罢了,她人还生得她生平之所从未见过的漂亮,不由又羡又妒,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般幸运的人?  樊瑛自进京以来,要说最羡慕的人,不是那些个公侯小姐大家千金,甚至不是公主郡主们,恰是许夷光,是,她医术是好,堪称神乎其技,可光凭医术,就能做到县主,就能蒙皇上亲自指婚给靖南侯   府的傅将军那样的人物做妻子?   怎么可能,显然除了医术,康宁县主更多的还是心计与手段,这些东西都齐备了,自然福气与运气也就来了。   也不知道多早晚自己才能有那份福气与运气?  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康宁县主打上照面,康宁县主还这样质问她,竟是打算直接绝了她的路,——许瑶光能有这样一个妹妹,福气也真是够好的了,相形之下,娘家家道中落,也算   不得什么了!   樊瑛忙屈膝给许夷光行礼:“这位就是康宁县主了吧?小女子久仰您的大名,这厢有礼了。”   动作言语虽不含糊,心里却仍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许夷光的话才好,都到这个地步了,让她退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康宁县主她又的确惹不起,至少现下惹不起,她该怎么办呢?   许夷光淡淡道:“礼就不必了,樊表姑娘还是先回答本县主的问题吧。”   樊瑛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得看向了左夫人,以期左夫人能给她一点暗示什么的,不管怎么说,如今二人也算是一致对外,想来左夫人应当不会一直都坐视不理。   奈何左夫人却当没看见樊瑛的目光一般,直接低头喝起茶来,哼,都是贱人,她巴不得她们一直狗咬狗下去,咬死一个算一个才好呢,除非傻了,才去趟这滩浑水。  樊瑛见状,心里把左夫人骂了个臭死,她最好祈祷,这辈子都没有落到她手里那一日……可形势不等人,她也只能收回目光,斟酌着开了口:“回县主,您这个问题,我一个还未定亲的姑娘家,实不知   该怎么回答您才好,是,我们家的确是商户人家,可商户人家也是人,也要脸面与名声,您这样说……”   话没说完,左泉终于沉声开了口:“县主,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来回答你吧。”  顿了顿,在樊瑛的又惊又喜,左夫人与大太太的神色复杂和许夷光的眉头深锁中,继续说道:“瑶光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当初既决定娶她,那便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要与她同寝同穴,绝不会让任何旁的女人,要她的强,甚至威胁她地位的,何况这次还的确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我们的孩子,那我以后就更不可能做伤她心的事了,这一点,县主与岳母都可以放心,而我既敢这么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   难追,自然也会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至于你樊小姐。”说着看向脸色大变的樊瑛,“今日之前,我甚至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过,我祖母心里想什么,你心里又想什么,我也很清楚,之前不与你计较,只是觉着没有计较的必要罢了,但这次因为你的部分缘分,对我的妻儿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便不能不与你计较了。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以后左家不再欢迎你们樊家的任何人登门,你们樊家与我们左家,也不是亲戚,我看在祖   母的面子上,以后可以容忍你们樊家继续明示暗示别人,我们左家是你们的靠山,但也仅此而已,还请你记住了!来人,送客!”   樊瑛好容易听左泉把话说完,脸色已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人也是摇摇欲坠了。  她还以为,左泉就算与她几乎没说过话,对她至少也是有好感的,何况送上门的香肉,又有谁能忍住不吃呢?所以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想要进左家,最大的阻力便是左夫人,当然如今还得添一个许瑶光   了。  却没想到,最大的阻力,偏偏来自左泉,而且她感觉得到,他方才说话时,不是怕了许大太太和康宁县主,也不是怕影响了他的名声和前途,所以只能权宜如此,而是他真个这么想的,他也真个从未   将她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过。   那她做了这么多,都算什么,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做小伏低,又算什么?   压根儿就是在自取其辱!  樊瑛指甲将手心刺得生疼,才堪堪忍住了满心的悲愤与羞恼,惨白着脸淡声说道:“原来大表哥……不是,原来左大人心里,竟是这般看我的,也是,我一个商户之女,好容易能见到您这样的人物,还不飞蛾一般扑上来啊?可惜您弄错了,我真没那样想过,我虽书念得不多,‘宁为小家妻,不为大家妾’的道理,也还是懂的,不过会让您这般误会,应当是我言行的确有不妥的地方,那我在这里,给您,也   给左夫人陪个不是了,还是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屈膝一福起来后,又说道:“本来我还该去向老太太辞个行的,但左大人既已下了逐客令了,我便也不去讨人嫌了,还请左夫人与左大人回头若是老太太问起我,就代我说一声‘家中有急事,先回保定去   了,请她老人家保重身体’,若老太太没有问起,也就罢了吧。告辞。”   说完又是团团一福,目光对上许夷光的时,还冲她歉然的无声说了一句‘对不住’,应当是希望许夷光能转达给许瑶光的,待起身后,便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也还能腰肢笔挺,并不失风度仪态,也算是一个人物了。  看得许夷光不由暗暗感叹,若不是事涉许瑶光,她都要佩服这位樊表姑娘,甚至有心与她交个朋友了。 第575章 响亮的耳光   不过更让许夷光意外的,还是左泉。   她还以为他打发人去请樊表姑娘来,是为了让她和大太太把怒气都撒到后者身上,把他自己和左家摘干净,毕竟“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再不然,就是有其他什么总归就是对许瑶光不利的目的。   万万没想到,他请樊表姑娘来,竟是为了当众告诉她,他压根儿没将她看在眼里过,同时也是为了告诉大太太,他会对许瑶光尽责到底,再不会让她受委屈。  许夷光相信左泉说这话,绝不是为了敷衍大太太,好把事情先混过去,他那般的郑重,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以他、以左家如今与许家的差距,他也犯不着糊弄大太太,或者更直白的说,他也犯不着怕   许家,许瑶光怀的可是他的嫡长子,左家的嫡长孙,许瑶光与许家不想她腹中的孩子出事,难道他和左家就想了不成?   可意外是谁都事先防不住的,不然也不能叫意外了,如此便事情传了出去,舆论也未必就会对左家不利,到底作恶的是一只畜生,而不是人。  所以,左泉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不堪,他对许瑶光的感情,也并不若她以为的那般浅甚至是不上心,而是他的确忙,心又粗,再加上有人为制造的一些误会,于是二人才会走到了这个地步,事实上,   二人之间,还是有很大机会能挽回的?  许夷光想到这里,心下稍松,只要左泉心里有许瑶光,事情就还有回圜的余地,说来二人成亲至今也才半年都不到,对彼此怕是根本还不全然了解,也还没磨合好,等时间长了,磨合好了,未必就不   能成为一对佳偶。  不过,也得待许瑶光醒来,问过她是个什么心思后,才好想以后的事,听瑞香说,许瑶光都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了,闲暇时,也亲自或是瞧着云绣几个给腹中的孩子做了很多小衣裳,心情也变得十分的   平和愉悦,可见是很期待很爱腹中孩子的,如今孩子却说没就没了,她必定会大受打击,伤心欲绝,还不知道要怎样,又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呢?   大太太对左泉的态度,也是大为意外。   但短暂的意外之后,便是喜形于色了,想不到女婿会那样当众羞辱那樊贱人,羞辱了樊贱人,就等同于是羞辱了那个老不死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有事无事的给她的瑶儿气受。  还有左夫人那个恶婆婆,若是不想与这般出息的儿子生隙离心,就尽管再变着法儿的给她的瑶儿气受,就尽管再打借刀杀人的主意,哼,也不想想,她的瑶儿怎么说也是她儿子的枕边人,而且夫妻一   体,她不给瑶儿体面,就是不给她儿子体面,如今终于惹得儿子恼上她了吧?活该!  大太太因满脸感激与欣慰的说道:“好孩子,有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等你自己做了父亲便知道了,我也是心疼瑶儿,太过着急,之前言辞间才会有些不客气的,你千万别   放在心上,只要你们小夫妻两个以后能和和美美的,我便是明儿死了,也能瞑目了……”   说到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忙拿帕子掖起眼角的泪来,一面却趁左泉不注意,似笑非笑,隐含挑衅之意的看了左夫人一眼。   差点儿就把左夫人气得倒仰。   左夫人也万万没想到左泉会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她一直都以为,儿子纵对许瑶光有几分感情,毕竟是结发妻子,与旁的女人再不相同,却也有限,至少远远及不上家人和家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及不上前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他不方便做、甚至不方便说出口的事,就由她这个当娘的来替他做了便是,为了儿子的远大前程,她做恶人也是甘之如饴,亦可以不在乎什么阴司报应。   偏偏恰是儿子,无声的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甚至还可能因此已经与她离了心,那她岂不是枉作小人,也白被那老不死的和樊家的小贱人恶心了这么久了?  也不想想,她都是为了谁,她还不都是为了他吗,这才真是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一片好心全被当作了驴肝肺呢,让许氏的母亲那般的得意,立时就敢挑衅起她来,明儿若许氏真平安生下了嫡长   子,许大太太岂不更得踩到她头上去了?   左夫人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悲愤,好容易才忍住了当众痛骂儿子的冲动,他不给她留脸,她却不能当着许大太太与康宁县主的面儿,不给他留脸,或许这便是为人父母与为人子女的最大差别吧?  勉强耐下性子沉声道:“误会既已解开了,亲家太太与县主便去厢房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和泉儿守着,定不会让瑶光再出什么事的,我还盼着瑶光早日养好了身体,尽快再怀上一胎,让我早日抱上孙子   孙女儿呢。”   想着等大太太与许夷光离开了,她便可以骂儿子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他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不想左泉却道:“母亲也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守着瑶光即可,再不然,您款待岳母与县主用午膳去吧,这都快未正,早过了午膳的时间了,岳母与县主必定早饿了,母亲必定也早饿了。”  说着见左夫人还要说话,约莫猜到她想说什么,遂定定的看向了左夫人,虽一个字都没再说,到底母子这么多年,血脉相通,对彼此都再了解不过,以致很多时候,仅只一个眼神,彼此便已能猜到对   方的心思了。   左夫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还以为儿子不会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却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也是,她那般聪明绝伦的儿子,只要他想,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他的?  问题是,他不但知道,还很介意的样子,难道他对许瑶光的感情,竟比她想象的那几分,还要深得多不成,可他自来冷淡,待哪个女人都不上心的啊,——难道他们母子真要因此番之事,离心了不成?! 第576章 没用的娘   左泉的确已把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  他自来冷淡寡欲,对许瑶光的确不若旁的丈夫对自己的新婚妻子那样蜜里调油,可却不代表他就不喜欢她,若不喜欢她,他也不会娶她,不会在娶了她后,再没进过两个通房的房门一步了,虽然他以   前便进得少。   事实上,左泉对许瑶光不止喜欢,还颇欣赏与满意,也满意自己的这门亲事。  只他实在太忙,从小就被父母师长寄予厚望的他,也不敢让自己哪怕是在新婚期间,都有所懈怠,以免会辜负了父母师长的期望,——旁人都只当他是天纵奇才,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能有今日,   除了天赋,更多靠的却是真正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于是陪自己新婚妻子的时间便很少很少,且他在面对着她时,又不擅言辞,以致很多时候,二人都只能对坐着无言的尴尬,次数一多,他便宁愿去书房看书,以免让彼此都尴尬了。   他是想的,等自己高中后,前程也初步定了,再花时间慢慢的与妻子彼此了解,彼此磨合也不迟,总归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亦连许家出了事后,左泉也没因此就不喜欢许瑶光,甚至想着要换一个妻子,有许家这样的岳家,只会拖自己的后腿,只会给自己带来耻辱之类的。   许家是许家,妻子是妻子,他对她的人品德行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了,当年的事发生时,她更是还没出生,是真正无辜的。  至于左泉何以在许家出事后,一直都不闻不问,一来是他打心眼儿里不齿当年许老太爷与许明忠的所作所为,想要成功无可厚非,但不能无耻到那个地步,不择手段到那个地步;二来便是他不知道面   对着许瑶光时,该说什么,万一他一个言语不慎,惹得她尴尬或是不高兴,觉得羞于再面对他,可如何是好?   她是有身孕的人了,可怄不得气。   且那时候判决结果还没出,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若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譬如许家也落到了当年离家全家流放的下场,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受累就对了。   而最后的结果岂止比他预料的要好出十倍,那他自然就更没有伸手的必要了。   左泉的这些心思,照样没告诉过许瑶光,也没告诉过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从来都信奉少说多做,连做了的事,他还未必肯说呢,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自然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却没想到就是因为他的不说,才让自己的母亲产生了误会,以为自己不喜欢不满意妻子,然后暗地里做了些看似无伤大雅,实则联合起来,杀伤力却十分惊人的手脚,以致事情终于发展到了今日这个   地步!  现今想来,当初自己搬到书房去住,都是因为母亲说了,有他在不能让妻子安心养胎,他之后好些次要去看妻子时,也是母亲说让他只管放心,她会把妻子和她腹中的胎儿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让他   只管安心准备考试,好给他们母子一个更好的未来,好让他的孩子将来以他为傲。  若他当时没有听信母亲的话,每日都去看妻子,便自己没亲自去,也不忘打发下人去问候,或是送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去给她,自然就不会给人以错觉,他不喜欢妻子,不在乎她,所以可以尽情   的作践她了!   可惜如今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悲剧已经发生了,偏偏一手造成悲剧的人,又是他的祖母与母亲,他都怪不得她们,还不知道妻子醒来后,会何等的伤心与难过,又要怎样才能原谅他。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求得她的原谅,以后也定不会再忽视她,再让她受委屈,定会加倍的补偿她!   傍晚时分,许瑶光终于醒了。   却不肯见左泉,也不愿见大太太,只说要见许夷光。   把大太太急得不得了:“这孩子,好歹也要我亲自看她一眼,知道她的确已经醒了,我才能安心啊……这位姑姑,她真说只想见县主一个人,连我这个亲娘都不想见吗?”   瑞香守着门口,满脸歉然的点头道:“大奶奶的确是这样说的,还请太太别为难我……想来晚些时候,大奶奶便肯见太太与大爷了。”   大太太没法,只得对许夷光说了一句:“那就有劳县主多宽慰一下你大姐姐了,她怕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噩耗,指不定还要哭,你可千万别让她哭,要伤眼睛的。”   然后看向左泉,解释了一句:“贤婿,你别与瑶儿一般见识,她这会儿正是最伤心最虚弱的时候,过上两日,自然也就好了。”   见左泉点头:“岳母放心,我都明白的。”   方心下稍松,与他一道又坐回了厅里去,心里很是庆幸左夫人早已离开了,不然怕是又得在心里给女儿记上一笔了。   再说许夷光随瑞香进了许瑶光的内室后,一进去鼻间仍是满满的血腥味儿,不过到底要比之前淡了不少。   许瑶光则仍躺在床上,脸色虽惨白如纸,眼底也是一片死寂,但至少人的确已经醒了。   许夷光不由松了一口气,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坐下握了许瑶光的手,柔声说道:“大姐姐,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你身体底子也还不错,将养一段时间,也就能痊愈了……”  话没说完,已让许瑶光声若蚊蚋的打断了:“二妹妹,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四个月,都能动了,自然也已成形,能看出是男是女了,可我才问石妈妈和云绣,她们却都说,不知道是男是女……二妹   妹,你能告诉我,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吗?”  惨笑一下,继续弱声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与我有这段短暂母子缘分的,到底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以免以后做梦时,明明自己的孩子就在眼前,我却不认得而已,那他更要生我   的气,恼我不但保护不了他,让他来这个世界看上一眼,竟然还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了……二妹妹,求你就告诉我这个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没用的娘吧……”  话没说完,已是落泪如雨。 第577章 多余   许夷光的眼泪也一下子来了。   许瑶光的哀恸是那么的巨大,扑面而来般瞬间便溢满了整个房间,实在让人没办法不被触动,不感同身受。  但许夷光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泪意都逼了回去,轻声说道:“大姐姐,是个男孩儿,但没关系,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生很多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这一个……只能说你们母子   间的缘分还不够吧,可只要你们有缘,这一次错过了,下一次他还会再来与你共续前缘的,所以,你千万别伤心了,好不好,你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万万不能哭,不然落下了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石妈妈在一旁哽声接道:“是啊姑娘,您如今可万万哭不得,哭了以后眼睛要痛,头也要痛的啊……”话没说完,自己的眼泪也是控制不住的纷纷落下,忙转过了头去。  许瑶光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虚空得几不可闻:“是个男孩儿啊,挺好的,男孩儿在哪里都不会受欺负,怎么着也要比女孩儿更容易……之前我心里其实是想要个女孩儿的,觉着女孩儿贴心,要不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呢?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若是女孩儿,将来岂不是要跟我一样的苦?还是男孩儿好,男孩儿好啊……可惜就算是男孩儿,托生到我这个没用的娘肚子里,一样苦,一样要受欺负,如今他走了   ,倒也好,短痛怎么着也要比长痛好不是?”   许夷光闻言,眼泪再次忍不住要决堤了。   已经猜到许瑶光会痛不欲生了,但真正面对她的哀恸时,她才知道,“痛不欲生”尚且不足以形容此刻她心里的疼痛与绝望,也是,哪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刀子不落在自己的身上,谁又能对当事人真正的感同身受?   许夷光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无声的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不想许瑶光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也没有泪了,只哑声吩咐石妈妈与云绣几个:“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和二妹妹单独说说话儿。”   石妈妈云绣不由面露迟疑之色,姑娘竟这么快便不哭了,感觉实在有些怪怪的……但许夷光随即也说道:“你们尽管放心出去吧,有我照顾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二人便不再迟疑了,二姑娘是大夫,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出事,于是屈膝一礼,带着屋里服侍的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柔声问许瑶光:“大姐姐,你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许瑶光虚弱的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单独与你说。”  说完沉默了片刻,方又低声继续道:“二妹妹,我不想与左泉过下去,更不想再在左家待下去了,不管是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要能离开左家,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求你能帮帮我……我知道,我这   个决定任何人听了,都只会笑我傻,骂我不知好歹有福不会享,甚至还会说我无事生分,连我爹娘都不会支持我,而只会大骂我。”  “可日子是我自己在过,个中酸楚与绝望,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本来我还想着,有了孩子,以后我只安心守着孩子过便是,就像当年二婶一样,二婶能过的日子,我自然也能过。我比二婶还多出了丰厚的嫁妆,娘家也还没彻底败落,仍有中兴的希望,将来若我的孩子出息了,就跟如今的你一样,我还是能有好日子过的,我甚至都觉着,哪怕我和孩子退居到我的陪嫁庄子上,我也能接受……可孩子却没   了,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她心里本就不多的希望也全部破灭了。   那这个太婆婆满怀恶意,婆婆口蜜腹剑,丈夫冷漠寡情的所谓“家”,她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哪怕这个家在外人看来花团锦簇,所谓的丈夫更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她能嫁进来,真的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她也在这个家一刻都再待不下去了!   许夷光其实已约莫猜到许瑶光要与自己说什么了。  不肯先见大太太,更不肯见左泉,惟独提出要见她,还连自己的贴身嬷嬷与丫鬟都打发了,显是知道必定所有人都会劝阻她……而事实也证明,自己果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并且看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   的样子,让她回心转意的希望,应当已是不大了。  许夷光皱眉思忖了片刻,方斟酌着说道:“大姐姐,我知道此番之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何况之前你的日子,也过得并不算好,那这件事,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你彻底对左泉,对左家死   了心,对吗?可在你昏迷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若你知道后,还是这个决定,我自然要尽可能的帮你,反之,你若有所松动了,那我们就只看现在和将来,不管过去了,好吗?”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之前左泉的态度,让她觉得他还有药可救,所以,她希望许瑶光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至少也要知道他的态度。   但如果许瑶光知道了左泉的态度后,依然不改初心,她自然只会支持她到底!   许瑶光闻言,沉默片刻,虚弱的哂笑了一下,道:“那二妹妹说吧,我听着呢。”不管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决定都不会改变了。  许夷光点点头,便把上午发生的事,尽可能一字不漏都与许瑶光学了一遍,末了道:“我之前只当左泉真那般的不堪,所以心里一直很替大姐姐心痛与心寒,今日方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不   堪,很多误会,都是纯属人为的,想来经过此番之事后,他也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可惜他的承诺与补偿,我都不需要了。”话没说完,已让许瑶光冷笑着打断了,“不知道二妹妹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什么叫多余?夏日的棉袄,冬日的蒲扇,还有我心冷后你的殷勤’,我如今心已经彻底冷透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仍然不改初衷,只求二妹妹能帮我一把。” 第578章 一语成谶   许瑶光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二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每次吐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时,都在想若这时候他左泉能出现在我面前,知道我的辛苦,心痛我的辛苦,那我立时便可以不在乎他   之前所有的忽视与冷漠,也可以不在乎来自他家人的恶意与歹意了,毕竟我的苦都是为他吃的,委屈都是因为他才受的,我怀的是也是他的孩子,生下来后更是要跟他姓左,要为他传承香火的。”  “可惜我想了多少次,便失望了多少次,渐渐我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没有人会傻到浑身都千疮百孔了,仍站在原地,任风刀霜剑继续自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谁知道她等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到,谁知   道她的希望,终其一生又能不能实现呢?伤的多了,痛的多了,当然会麻木,也当然会不再抱任何希望,因为没有希望,才不会绝望。”  “二妹妹才说很多误会都是人为的,对,若有人一意作梗,两个人之间,的确只会越来越远,可为什么那个‘有人’会一再的得逞?他但凡对我和孩子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有人’能作梗一次两次,还能作梗十次八次,乃至更多次不成?说到底,不过是没将我和孩子放在心上而已,不然谁能劝住他拦住他?既然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了,他再好,再优秀又如何,不是我的良人   ,君既无情我便休!”   许夷光不说话了。   大姐姐说得对,左泉若真有心,谁能拦得住他劝得住他?他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见他就算对大姐姐有几分感情,终究也有限,而就凭这一点有限的感情,又能给大姐姐的余生多少保障?是能保障左夫人自此不会再口蜜腹剑了,还是能保障左老太太自此不会再作践她了?   只怕都保障不了,可丈夫好与公婆好,总要占一样才能让人有勇气与希望继续撑下去吧,偏左家一样都没有。   何况左泉这般费心的挽回大姐姐,焉知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考虑?许家如今名声固然烂大街了,但他随即便落井下石,也跟着许家有样学样,他和左家又能落得什么好名声不成?   他身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树大招风,当然不能给人以任何话柄……  良久,许夷光方轻声问道:“大姐姐既心意已决,我自然会支持你到底,只是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只怕左家都不会同意。和离可以说是你主动求去,但旁人看来这么大好的一门亲事,你却要求去,可见问题都出在左家,你在左家实在待不下去了,那于左家来说,一样是名声扫地;休妻的话,于左家的名声就更难听了,许家才出了事,他们家便要休妻,这样见风使舵,无情无义之辈,谁还敢与之相交   ,上边儿的人又谁有还敢信任左家,重用左家?”  顿了顿,继续道:“左家这边已是困难重重,不亚登天了,偏偏大太太与大老爷处,只怕也不会同意,也就是说,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连自己的娘家人都不支持你,你想要成事,就更难了……总归我   们从长计议,慢慢儿来吧,我相信总有一日能成功的。”   心里却委实不敢乐观,这事儿可比当初娘与许二老爷和离还要难得多。  许瑶光虚弱的苦笑道:“我就是知道我娘不会同意,才先告诉二妹妹的,一个堂堂的探花女婿,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有这个店了,我娘除非傻了才会同意,至于我心里到底有多苦,忍忍也就过去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件事,只有我和我娘才知道,当年郭姨娘在正阳大街的铺子被公中收了回去时,祖母不是说要给二婶,二婶却没要吗?我娘事后以此教育我,千万别犯傻,与银子过不去,我很是不服气,说那样的银子拿来做什么,没的白恶心坏了自己,让我娘好一顿教训,说抓不住人了,当然要抓银子,反之,能抓住人的时候,就千万别先想着抓银子,还说让我千万别学二婶的假清高……但随即她又说,我与二婶   再不一样,将来定不会与二婶一般的,倒是没想到,我娘竟是一语成谶,我终究还是布上了二婶的后尘,不,我比二婶还不如,至少二婶还有你这个女儿,我却什么都没有。”   许瑶光说着,眼圈渐渐又红了。  她还以为自己方才已经哭过一场,不会再有泪了,“二妹妹,我半个月之前,就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了,瑞香姑姑说,三个多月的胎儿,不可能会动,可我真的感觉到他动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有了为人母的自觉,亦开始觉着,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孩子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可是他就这样没了,昨夜当我感觉到一直有东西往下坠,一直有什么东   西正从我身体里流逝时,我便知道我保不住他了,我的心也在那一刻死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左老太太,好恨左夫人,也好恨樊家那个贱人,那种钝刀子割肉的切肤之痛,真的能把人的所有信念与希望,还有自尊都消磨殆尽,那也是她们的孙子曾孙子啊,她们怎么就能那   么狠心……我都不敢回头去想,我到底是怎么熬到了今日的?”  “但我最恨的,还是左泉,他但凡不那么冷漠,但凡能对我好上那么一点点,只怕悲剧都不会发生,他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我腹中怀的是他的亲骨肉啊,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不在乎,我还能指望他什么?我又哪还敢再给他机会留下来,留下来让今日之事再次上演,让我直到惨死那一刻,才来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果断一点吗?我怕的从来都不是苦,也不是委屈,而是我的苦与委屈,我为之受苦   的那个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纵知道了,也不在乎,他还害了我的孩子啊……”   说到最后,情绪激动的泣不成声起来。   急得许夷光忙劝慰起她来,一面又给她顺气:“大姐姐,你别激动,你如今身体还很虚弱,激动不得……听我的,深呼吸,对,慢慢的吐出,再来一次……”  心里沉甸甸的,这段婚姻,整个左家尤其是左泉,真的是伤许瑶光伤得太深,太深了! 第579章 言尽于此   许夷光终于出了许瑶光的内室时,天早已黑透了。   早已等得满心焦急的左泉最先瞧见了她出来,忙起身大步迎了上前,急声问道:“县主,瑶光怎么样了,之前我好似听她哭得很厉害……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吗?”   向来沉稳如山,情绪轻易从不外露的脸上,此刻终于布满了紧张与焦灼。   许夷光看在眼里,心里却是再无一丝波动,伤害都造成了再来愧悔,又还有什么意义?   亲历那些伤痛与绝望的人,也是许瑶光而非别人,那便只有她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原谅与宽恕。   她正要说话,大太太也迎了上来,急声道:“县主,你大姐姐到底怎么样了,不是说了,她如今不能哭的吗?不行,我得亲自进去瞧瞧她,不然我不放心。”说着就要绕过许夷光,往内室去。  让许夷光伸手给拦住了:“大姐姐没事,那么大的打击,她能哭出来,反倒是好事,若她一直不肯哭,什么都憋在心里,那才真是糟糕了,且她哭过之后,已经睡着了,我也给她把了脉,并无大碍,所   以大太太就别进去打扰她休息了,她如今最需要的便是休息。”   说完看向左泉:“左大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之前还叫他‘大姐夫’,如今却变成了‘左大爷’……左泉本就聪明绝伦,自是立时意识到了这当中的区别,心里攸地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来。   面上却不露端倪,只点头道:“当然可以,县主请。”   当先出了屋子,去了外面的院子里。   许夷光见状,也举步跟了出去。  剩下大太太满心的狐疑,不知道许夷光要与左泉说什么,却也没往许瑶光是不打算与左泉过下去了上边儿想,只当许夷光是要教训左泉一番,那她自然乐见其成,她不方便做的恶人,有人肯自告奋勇   替她做,何乐而不为呢?   左泉见许夷光很快便跟到了院子里后,便沉声说道:“县主有话就请直说吧,不会有不该听的人听去的。”  许夷光淡笑道:“让人听了去也没什么,反正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的……好叫左大爷知道,方才我大姐姐托我转告你一句话,她不想跟你过下去,也一日不想再在左家待下去了,你若是真心悔愧,真心   想要补偿她,那便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求你能还她自由,给她一条活路,不知左大爷是个什么意思?”   不想跟他过下去,也一日不想再在自家待下去了……许夷光话还没说完,左泉已是脸色大变,倒是没想到,他不祥的预感,竟这么快便成了真。   这一刻,他忽然痛恨起自己的聪明与见微知著来。   他更想掉头就走,当没听见康宁县主方才这番话一般。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随她出来‘借一步说话’了,他就该让她当着他岳母的面儿说,那她自然会有所顾忌,也许再过上两三日,瑶光的气就消了,指不定又改了主意呢?   不像如今,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再想收回堪比登天,他还要怎么挽回?  左泉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至少表面平复了下来,沉声道:“县主,瑶光如今正是最伤心难过,身体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就跟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能当真一样,她现下说的话如何能当真?指不定过几日,她情绪稳定了些后,她就又改了主意呢?我就当没听过县主方才的话,更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也请县主回头帮忙解劝一下她,我是真的后悔也真的愧疚,真会用余生来好生补偿她,   她若不信,我甚至可以拿自己的仕途来起誓,只希望她能再信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什么机会,伤她心,伤她骨肉甚至是伤她性命的机会么?”  许夷光冷嗤一声,“左大爷可能不知道,她给过你无数次机会的,在她被令祖母变着法儿的百般刁难时,在她被贵府那位表姑娘变着法儿的膈应时,在她娘家出了事,并不指望你旁的,只是希望你能关心她一句问候她一句时,在她吐得黄疸水都吐出来了,看见东西就犯恶心,却仍被逼着要吃东西时,在令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怀恶意之时……她都给过你机会的,那么多次机会,你但凡出现了一次   ,知道她的辛苦与委屈,心痛她的心痛与委屈,她今日都不至于对你绝望到这个地步!”  不给左泉说话的机会,又道:“你要准备春闱,要准备殿试和庶吉士的考试,她都知道,她也明白你的辛苦与压力,所以她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只是偶尔你能去看她一次,能为她说上那么一句话,能   给她那么一点让她继续撑下去的温情与希望,让她知道她的辛苦与委屈至少还是有人知道并且心痛的,她就满足了,可你做过吗?”  “没有,就算当中有人为的误会,十次里总有一次误会不了,十次里你总该有一次坚持吧?令祖母与令堂是什么秉性,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左大爷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也想不到,不过是觉着,这些都   是女人间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对吗?于是,终于酿成了今日的恶果,也终于成了压垮骆驼,让她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左大爷你想过没有,我大姐姐嫁到你们家来,包括你在内,每一个人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环境也是陌生的,她心里有多紧张与忐忑,可想而知,可就连你这个算来相对最亲最近的枕边人,都没有给她温暖与希望,还让她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换了你,能不恨不怨,不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绝望得快要窒息的所谓家吗?所以你若是真觉着愧对她,真想补偿她,就放了她吧,凭你的条件,以后要娶什   么样的高门贵女不行?自此后一别两宽,各自心安,还能给彼此留一点仅剩的美好,反之,终究成了一对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所谓‘夫妻’,就真是你想看到的吗?”  “当然,我知道不管是和离还是休书,于左大爷和左家而言,都会名声受损,所以,要什么条件,你们可以提,我们先看看能不能做到,若能当然就最好,若不能,又再想办法或是商量便是,总归最好   彼此都长痛不如短痛。”   “我言尽于此,还请左大爷慎重的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完屈膝一礼,转身进了内室去。 第580章 咎由自取   余下左泉看着许夷光的背影,好半晌,方痛苦的闭上眼睛,双手捂着头,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  原来他伤妻子竟伤得这般深,他和这个家,还有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给她的也只有痛苦与绝望,而没有哪怕一丝的温暖与希望,都怪他太迟钝太想当然,也太不善表达了,若是一早知道,一早知道…   …可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早知道?!   可就真这样放了她离开吗?   他做不到,他是真的早打定了主意,要与她共度此生,生同衾死同穴的,他也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与满意,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若是这样放了他,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若不放,她又是那般的恨他,恨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他若把事情告诉岳父岳母,请他们帮他劝她,甚至是阻止她,留下她的希望倒是大了,可她自此只会越发的恨他吧?   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只恨他悔悟得也太迟……   许夷光折回屋子后,小寒先就迎了上来:“县主,时辰已经不早了,您看我们是现在回去,还是留宿一晚?若是留宿,我也好立时托人回去禀告太太,省得太太在家空等。”  大太太在一旁听得这话,忙道:“外边儿已经宵禁了,要不县主就委屈一下,留宿一晚吧?一来安全,二来若是你大姐姐再有个什么事,也好就近有个照应,我才进去瞧了她,睡得倒还算安稳,就是脸   色委实难看,也是,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回来了?”   想到许夷光与左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是说了这么长的时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且说来二人还是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好歹也该避讳避讳才是,忙又讪笑着道:“不知道县主与你大姐夫才都说些什么了,能不能也说与我听听啊?”   许夷光却不打算留宿,因此吩咐小寒:“我们马上就回去,你准备一下吧。”   待小寒屈膝应了,方避重就轻的与大太太道:“有瑞香姑姑在,大姐姐不会有大碍的,何况我明儿一早就会再来瞧她,大太太只管安心,我娘一个人在家,我到底不能安心。”  她之前与许瑶光商量时,都觉着若能说服左泉,让左泉在愧疚之下同意和离或是休妻,那她们便已经成功一半了,毕竟左泉既是长子长孙,又才中了探花,在家里和族里的威信和话语权都大大增加了   ,只要他同意了,左大人左夫人纵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了。  至于另一半能否成功,则要落到许诚光的头上,许诚光是个明理,也是非分明的,关键他还很心疼看重许瑶光这个唯一的胞妹,若是让她知道许瑶光的痛苦与绝望,他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站到她   一边的。  而许诚光如今身为许家唯一还有功名的人,同样也是长子长孙,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也比以前更大,只要他同意许瑶光大归,再肯代表许瑶光和许家出面,与左家交涉,同时极力说服大太太和许明忠   ,那另一半,自然也能成功了。   所以许夷光方才与左泉单独面谈,摆明车马的把事情摊开了与他说,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却是明儿一早,她得先设法见许诚光一面去,自然她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宿左家了。   她也实在在左家住不下去,她才待了一日,便觉得浑身都不舒坦,想要窒息了,也不知道将近半年的时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许瑶光到底都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大太太听许夷光不肯留宿,满心都是失望,却也知道自己是勉强不了她的,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县主就快些回去歇息吧,忙了一天,县主必定早累了。”   许夷光点点头,正要再说,左泉进来了,脸色虽仍十分的难看,但面上已看不出多少痛苦与悔恨,不至让人动疑了。   听得许夷光马上要回去,他沉声说道:“那我这便安排几个护卫,拿了家父的名帖,一路护送县主回去。”   不想许夷光却道:“不必了,自会有人来接我的,就不给贵府添麻烦了。”   自会有人来接……左泉怔了一下,立时便反应过来谁会来接她了,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傅将军那般忙碌的人,却大晚上的还要来接康宁县主,而康宁县主并没接到任何通禀,却这般笃定傅将军一定会来接她,可见同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以致两人早有默契,那他们两个之间的感   情,自然也要比旁人以为的更要深得多。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也才是真正的把彼此都放在了心上,所以才能这般的心心相印,任何困难与阻挠于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吧?   相较之下,自己的确太寡情太失败了,所谓的那几分喜欢,也是那般的廉价。  若真喜欢,真把人放在了心上,又有谁能阻挡他呢,有很多事,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或者动动嘴皮子的事,不怪瑶光会那般的绝望,会对他彻底死心,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了,——都是他咎   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一时许夷光的马车出了左府的大门,果然傅御早已等在外面了。   许夷光待他上了车坐定后,方笑着问道:“等很久了吧?”   心里真的很安稳很庆幸,无论多晚,只要她还没回家,都会有一个人等着接她回去,并且再晚再冷再饿再累,都甘之如饴无怨无悔,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傅御照样是一句:“没有,才来一会儿,倒是敏敏你,今儿忙了一整日,累坏了吧?要不要靠着我歇歇?”   许夷光从善如流,轻轻靠到了他肩上。  还握住了他的手,感受了一会儿他大手的温暖与力量后,方低声开了口道:“大姐姐的孩子没了,她的心也彻底死了,所以要离开左泉,离开左家,不管是和离还是休书,总之只要能离开,她什么都可以答应……我见她实在可怜,想着左家上下也实在让人寒心,更不想让她重蹈我娘的覆辙,一熬就是十几年,却极有可能根本熬不出头,反而熬死了自己,所以答应了要帮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会不会觉得我太矛盾了?” 第581章 冤有头债有主   傅御知道许夷光与许瑶光要好,因为许瑶光的心善心正,他对她印象也不差。  闻言抬手轻轻抚上许夷光的头发,道:“哪里矛盾了,你是路见不平,对事不对人,也算有感而为,何况左家的确做得有失厚道,左泉照你说来,也没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只是这种家务事,从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又恰是发生在许家落败了这个微妙的当口,只怕无论是左家,还是许家,都轻易不会同意,那光你大姐姐一人坚持,也顶不了什么用,你说穿了更是一个外人,更是不好管   得太多……敏敏,那你有主意要怎么帮她了吗?”  许夷光叹道:“我也知道不容易,可因为不容易就不去做了,就让大姐姐继续熬,一直熬到自己哪一日油尽灯枯不成?还好左泉比我以为的,要好上那么一点,我把话与他摊开了说后,见他很是触动的样子,没准儿愧疚之下,就答应了放大姐姐自由呢?我还打算,明儿一早就设法见许家大爷一面去,他也算是个明理且有良心之人,若他肯站到大姐姐一边,许大老爷与许大太太处,就好办多了,总归办   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且先都试过后,又再说吧。”   傅御想了想,道:“那你先试吧,都试过之后不行了,我们又再想办法便是,只怕当年太太也曾这般的绝望与无助过吧?只冲这一点,我们也得尽可能拉你大姐姐一把。”   他更是要引此番之事以为戒,别以为后宅的纷争与龃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小事堆积得多了,不怀好意的人也多了,照样能酿成巨大的难以挽回的恶果。   他娶敏敏回家是为了给她爱与尊重,让她过好日子去,可不是为了让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去的!  许夷光则想的是,傅御将来一定不会让她遇上与许瑶光同样的事,再不然纵遇上了,他也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他,而他也的确值得她相信,——茫茫人海中她能遇上   他,表里如一,一片真心的他,而不是像左泉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家中的所谓“乘龙快婿”,实属生平之所大幸了!   两个人虽都没把心里的感慨说出来,人却不自觉偎依得更紧,心也贴得更紧了一般。   少时回到县主府,因时辰委实已不早了,傅御便没再进去,径自回了家去。   余下许夷光看着他走远了,方进了二门去,直奔李氏院里。   果然李氏还没睡下,既没接到女儿不回家了的消息,自然就是要回来,那无论多晚,她都一定会等她。  总算终于将人给等了回来,李氏一下子来了精神,忙关切的问许夷光:“敏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不饿?累不累?我让人给你熬了杏仁露,马上送来你趁热喝下,便回房梳洗早些歇了吧,有什么话   ,我们明儿再慢慢的说也不迟。”   许夷光忙道:“娘,我不饿,也不累,倒是您,只管睡您的便是,又等我做什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李氏笑道:“我又不困,是不是熠之又去接你了?你也是,怎么不叫他进来吃杯茶再走,花无百日红,他对你好,你更该加倍的对他好才是,不过你自来聪明,心里应当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倒是你大   姐姐,她怎么样了,孩子呢,保住了吗?”   说话间,吴妈妈端了热腾腾的杏仁露来,许夷光闻着杏仁露特有的清甜香味,这才觉着饿了,她在左家一整日可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吃东西的心情。   于是接过杏仁露,接连喝了几口,觉得浑身都熨帖了几分,方回答起李氏的问题来:“大姐姐的孩子没能保住,我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得亏我去了,不然指不定大人也保不住。”   “这可真是……”李氏立时满脸的遗憾与痛惜,“那你大姐姐醒了么?醒来后知道孩子没了,她岂不是很伤心?”   吴妈妈一脸他同情的道:“怎么可能不伤心,孩子都是当娘的心头肉,也是可怜了大姑娘,偏遇上这样的事!”   许夷光道:“大姐姐不光伤心,还彻底死了心,说和离也好,休书也好,总之她不会再与左大爷过下去,也一日都再在左家待不下去了,希望我能帮帮她。”   李氏不由惊呼:“你大姐姐真这么说?事情竟真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了?那大太太同意吗?”  吴妈妈冷笑接道:“大太太怎么可能同意,那样一个乘龙快婿,满京城都羡慕妒忌得紧的,她除非傻了才会同意,可日子是大姑娘自己在过,又不是别人在过,到底有多苦多委屈,也只有大姑娘自己才   知道,就像当初太太一样……那姑娘,您是怎么与大姑娘说的,您打算帮助她吗?”   因为有李氏曾经的遭遇,因为比谁都更清楚李氏曾经的痛苦与绝望,吴妈妈在这件事上,是想也不想便站到许瑶光一边的。   许夷光道:“大姐姐就是知道没有人会支持她,才会只与我说了的,她既这般信任我,我自然要帮她,只是这个忙,的确不是那么好帮的,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李氏叹道:“这个忙岂止不那么好帮,便过得了大太太和大老爷那一关,也过不了左家那一关啊,左大爷才中了探花,比谁都更爱惜羽毛,怎么能让自己有‘危难关头休妻’的污点?而为了所谓的清誉,   那些个所谓读书人,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怕就怕折腾了一通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大姑娘也仍得在左家过日子,那她以后就真是要度日如年了。”  吴妈妈冷哼道:“当初他们那样对太太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家的女儿也有可能会遇上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罢了,大姑娘实在是个好的,若是换了其他人,我才不会有好话,这老天爷也是,冤   有头债有主,要报应,也该报应到那些真正该遭报应的人头上才是啊。”  母女主仆三个感叹了一回,到底都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办法来,只得各自回房,草草歇下了。 第582章 长兄如父   翌日一早,许夷光便出门了。   在离许府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一个包厢里坐定后,便打发了人去许府请许诚光来。  其时许诚光正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石凳上发愣,妹妹为什么会落胎,个中细节他虽不清楚,本质的原因他却是知道的,不外乎他们许家落败了,妹妹再没有强有力的靠山了,所以各路牛鬼蛇神作践起她   来,也更肆无忌惮了。   都怪他没用,要是他今科能够高中,那些人多少也会有几分忌惮,妹妹的日子也多少总能好过几分,还有左泉那个徒有才华没有品德的家伙,也定会多少敬着妹妹几分……   因为懊恼与心痛,许诚光整夜都没能合过眼,若不是许明忠下了死命令,在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他只能待在家里念书,一步都不许踏出家门,他早去左家狠狠揍左泉一顿了。   所以接到许夷光的人辗转递到他手上的便笺才看了一眼,许诚光便决定要出门去见许夷光了,旁的是非恩怨且先不论,在为许瑶光好这件事上,许诚光相信许夷光的心定是与他一样的。   于是在茶楼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后,许夷光终于见到了瘦了一圈,眼圈发黑,整个人的气质却比以前更沉稳内敛了许多的许诚光。  待许诚光落了座后,许夷光一面示意小寒给他斟茶,一面开门见山说了自己找他的目的,“……大姐姐说许大爷自来疼她,一定舍不得看她继续痛苦绝望,所以才让我代她走了这一趟,但她也说了,此   事不容易,一个不慎,将来还会影响到许大爷的前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许大爷不愿帮她,她也不会怪你,就当她错看了你这个哥哥也就是了,所以到底要怎么做,许大爷自己选吧。”  许诚光面无表情的听许夷光说完,方勾唇讽笑起来:“后面的话,不是瑶儿说的,是县主自己加的吧?县主也不必激我,连您一个外人,尚且这般的仗义无私了,我做亲哥哥的,难道会连你都不如不成?劳县主转告瑶儿,我会尽快去见左泉的,等探过他的口风后,我再回去设法说服家父家母,再是少年探花前途无量又怎样,让我妹妹这般的痛苦与绝望,那他便什么都不是,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我   妹妹能跳出火坑,重获新生的!”   不就是大归吗,什么大不了的,他难道连自己的妹妹都庇护养活不了不成?   他也没什么可惧怕左家的,只要他足够强大,有真才实学,便是左家只手遮天,也休想阻挡他振翅高飞,何况左家还没强大到那个地步,他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许夷光闻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总算许瑶光没有看错自己这个哥哥,她也没有看错许诚光,只要他肯站到许瑶光一边,她们便怎么也能多几分把握了。   时间紧急,许夷光既说完了正事,也就不打算久留了,许瑶光还等着她,她也放心不下她的身体,得尽快赶去左家才是。   “二妹妹……”  却在走出几步后,让许诚光给叫住了,“虽然我更该称呼你为‘县主’,这一声‘二妹妹’,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吧。二妹妹,谢谢你,还有……对不起,也请你把这声‘对不起’,带给二婶和过些日   子回京来的李家的每一个人,虽然这声对不起,更该由祖父和我父亲来说,而这三个字,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但的确是祖父和我父亲,还有许家欠二婶与李家每一个人的。”   许夷光没有回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有许诚光这样的子孙,许家将来一定会再次中兴的,这样也挺好,至少许家下一辈的女孩儿们,应当不会再重蹈许瑶光的覆辙了,真的挺好的,她就是个俗人,爱看的,终究还是冤有头债有主,无辜   之人皆大欢喜的结果。   “我会把许大爷的话转告给我娘还有我外祖母舅舅们的,告辞。”许夷光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剩下许诚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久违了的轻松。   但随即他的眉头便又皱紧了,要怎么样,才能说服父亲与母亲同意妹妹大归呢?   左泉的条件实在太好……可攘外必先安内,得先自家人统一了战线,才好一致对外!   许夷光赶到左家时,大太太与左泉仍坐在厅里,脸色都十分的倦怠灰败,也不知是不是就这样干坐了一夜?   大太太应当不至于,左泉可就说不好了。   左夫人也再次出现在了花厅里,脸色同样不好看。  不过瞧得许夷光来了,却是第一个起了身,“县主来了,还请快进去瞧瞧泉儿媳妇吧,她不肯见我和亲家太太,也不肯见泉儿,可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再怎么怄气都于事无补了,还请县主多劝劝她,   不管怎么说,先放宽心胸养好身体,只要身体好了,以后孩子一定多着呢,县主说是不是?”   心里却是把许瑶光骂了个臭死,自己没用,保不住孩子,如今倒还拿起乔来,当她是谁呢?   偏儿子忽然间猪油蒙了心一般,就在厅里守着她,只差废寝忘食了,儿女情长得哪还有一点探花郎的样子,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聘这样的狐媚子做儿媳!   许夷光淡淡笑了笑:“左夫人别急,我这就进去瞧我大姐姐。”   说完不给一脸着急,明显也有话要说的大太太开口的机会,亦当没感觉到左泉祈求的目光一般,径自进了许瑶光的内室去。   许瑶光已经醒了,吃了药将养了一夜,关键是心里多少有了希望,她的精神与气色看起来都比昨儿要好些,但脸色仍是惨白一片,人也瘦了一圈。   许夷光先上前给她把了脉,见她脉象比昨儿平缓有力了些后,方与石妈妈等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陪着大姐姐即可。”   石妈妈几个从昨儿到现在,一直都觉得自家姑娘怪怪的,二姑娘也怪怪的,可很多事都不是她们做下人的能问能管的。  只得屈膝应了“是”,满心不安的鱼贯退了出去。 第583章 抵达   许瑶光待石妈妈等人一离开,立刻迫不及待的问起许夷光来:“二妹妹,怎么样,你见到大哥了吗,他是个什么意思?”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急声道:“若大哥支持我,当然就最好,若他不支持我,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我昨夜想了一夜,从我嫁进左家第一日开始,一直想到昨日,整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竟然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我就是想看在昔日美好与情分的份儿上,让自己鼓起勇气再尝试一次,我都找不到美好与情分来看,而只能想到憋屈、痛苦与绝望,叫我怎么能原谅?我若原谅了,哪怕对得起我自己,也   对不起我无辜惨死的孩子,他连来这个世界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我怎么能原谅,我原谅了还是个人,还配做个母亲吗!”  许夷光见她情绪又激动起来,忙道:“大姐姐别急,大爷没有不支持你,他说了,让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剩下的事都交给他来,他会尽快见左大爷一面,看他是个什么态度,然后再设法说服大老爷与大太太的,他还说了,左大爷再是少年探花前途无量又如何,让他妹妹这般的痛苦与绝望,那他便什么都不是,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能跳出火坑,重获新生的。所以大姐姐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   体,其他的都别再担心了。”   “真的?大哥真这么说?”许瑶光又惊又喜,情绪瞬间好了许多。  随即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赧然道:“二妹妹,都是我太着急了,我该先听你把话说完了,我再说也不迟的,可我实在没办法不着急,若不是如今身体不允许,更怕打草惊蛇,我今日便想搬到我的陪嫁   庄子上去住,再不沾染他们左家一丝一毫了!”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忙忙道:“大姐姐你真的千万别着急,多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了,当务之急,你便是养好身体,有了身体,你才有一切,不然吹了风受了颠簸,坐下病根来就是一辈子   的事,你以后可还要嫁人生子的呢。”   “嫁人生子?”  许瑶光苦笑,“经过这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也不敢嫁人了,反正我有嫁妆,纵以后都不嫁人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总归以后的事以后又再说吧,我更怕的还是打草惊蛇,先让两边的父母知道   了,那就算左泉与大哥坚持,只怕到头来,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许夷光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人之长情,如今也不是深劝许瑶光的时候,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便只是道:“等大爷说服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后,左大人与左夫人便知道了,也不用担心了。不过你如今一直不见大太太与左大爷,也一样打草惊蛇,要不你回头还是见见他们的,不过最好分头见,大太   太那边呢就尽量稳住她,左大爷那边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要他同意了,总能容易些。”   许瑶光沉默片刻,方淡声道:“我听二妹妹的,回头就见他们便是。”   虽然她心里如今真的一个二妹妹以外的其他人也不想见,尤其更不想见左泉!   许夷光点点头:“总之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当下又陪着许瑶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害乏,也就让她先歇下,自己去了外面给她开方子。  左泉趁机走到桌前,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县主,瑶光她还是不肯见我吗?不管怎么说,我也想当着她的面儿,再表明一下我的歉意与后悔,还有以后的决心,县主能帮我劝劝她,让她答应见我一面吗   ?”  许夷光只看大太太与左夫人这会儿至少还能表面平静,便知道他没有把许瑶光想离开的事告诉两边的母亲,倒是因此对他恶感稍减,淡声道:“大姐姐这会儿累了,想先睡一觉,毕竟才大伤了身体与元   气,等她醒来后,应当就会愿意见左大爷了,只是她心意已决,左大爷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   左泉闻言,忙道:“只要她肯见我就好。”   肯见好歹还能有一线希望,反之,可就真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   许夷光给许瑶光重新开好方子后,又叮嘱了瑞香一番,也就离开了左府,直奔九芝堂而去。  不想到得下午,丁卯兴冲冲的跑了来:“县主,李家老太太与两位老爷携家眷明儿就能抵达通州码头了,爷知道县主与太太挂心,所以一得了消息,便让属下立刻来禀告县主,再就是请问县主与太太,   要不要去通州码头迎接老太太和两位老爷?若是要去,让属下即刻安排,他明儿下了值出了宫里,也立时快马加鞭赶去通州码头与县主和太太回合。”   外祖母与舅舅们明日就能抵达通州码头了?  许夷光因为许瑶光的事,而很是低落与糟糕的心情,瞬间好得不能再好,道:“外祖母与舅舅们远道而归,娘又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们,早想得很了,我更是一次也没拜见过外祖母与舅舅们,自然要亲去   通州码头迎接,才能聊表心情,那就劳烦你帮忙安排一下吧,我这就回去与我娘简单收拾一番,我们争取一个时辰后出发,行吗?”   丁卯忙笑道:“端看县主与太太的时间,我随时都能安排好的。”   于是许夷光忙辞了汪思邈,打道回府。   汪思邈听得是李家老太太与两位老爷回来了,也想去通州码头迎一迎,争取给他们留个最好的第一印象。   架不住医馆总得他和许夷光当中的一个在,且李家人一路风尘仆仆的,必定都早累了,含冤离京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回来了,必定也是心绪万千,现在并非见面的好时机,只得打消了念头。   李氏听得明日就可以见到母亲与兄长们了,则是眼泪立时就来了:“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要再等几日十来日的,没想到……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好一会儿方在许夷光与吴妈妈的劝说下止住,忙忙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待一个时辰后,丁卯带了人来接,母女两个便忙忙坐上了车,直奔通州码头而去。 第584章 请放我自由吧   到了下午,许瑶光终于让石妈妈先请了大太太进去说话儿。   大太太见清醒着的女儿脸色惨白,病弱得都快没个人样儿了,比昏睡着时瞧着还更让人难过与心疼,眼圈立时红了。  怕自己伤心惹得女儿更伤害,忙忙忍住了泪意,强笑道:“没事的,瑶儿,你还年轻,小夫妻因为年轻,第一胎保不住的多的是,据你二妹妹说来,你身体底子也算好,只要将养得当,很快就能再有孩   子的,就别伤心,也别多想了,啊?”  许瑶光扯唇苦笑了一下,虚弱的道:“娘,别人保不住一般都是意外,我这个却是人祸,叫我怎能不伤心,不多想?这个家,也真是让我凉透心了,娘,您接我回去,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这里全是不   好的回忆,不像家里我自己的屋子,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五年,全是美好的回忆,也许回去后,我心情一好,身体也能好得更快呢?”  可惜话音未落,大太太已道:“这怎么能行,你如今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哪吹得风经得起颠簸?而且你那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同意你回去住一段时间,还是别节外生枝了,这次的事当然   是他们左家不好,可我们没有真凭实据,这种家务事,也从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要不怎么会有那句话‘清官且难断家务事’呢?所以我们也只能忍了……”  说着见女儿脸色不好看,忙继续道:“好在你姑爷是个好的,不但当众给了那什么贱人表姑娘没脸,等同于是变相打了那老不死的脸,还没给你婆婆好脸色看,想是将你婆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   看明白了,他还当着我和你二妹妹的面儿,说了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可见他心里还是很爱重你的,只要他爱重你,以后那老不死的和你婆婆便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又出息,这么年轻轻的探花郎,不说本朝了,历朝历代数下来又能有几个?将来势必会宣麻拜相,你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如今羡慕你的人已是数不胜数了,将来羡慕你的人只会更多,你就听娘   的,别跟你姑爷怄气了,好不好?孩子没了,你当娘的伤心,他当爹的难道就不伤心吗,正是该夫妻齐心,同舟共济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许瑶光不说话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娘轻易不会同意她离开左泉,离开左家,但终归还是抱了那么几分侥幸的希望,毕竟娘自来最疼她,最舍不得她受苦的。   可惜那几分侥幸的希望这么快便破灭了。  不过许瑶光仍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因低声说道:“可是娘,我真的觉得好委屈好痛苦,整颗心都凉透了,婆婆好与丈夫好,总要占一样吧?我是两样都不占……是,左泉如今话是说得好听,可当初二叔每一次犯错时,对二婶说的话就不好听吗?祖母也是,用得着二婶与二妹妹时,便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用不着或是惹着了她时,立时恨不能践踏到尘埃里去,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叫我如何敢相信同样的   事以后不会上演了?娘,要不……”  “你和李氏怎么可能一样?”大太太近乎是没好气的打断了女儿,“她娘家当初败落成那样,你娘家可还好好儿的呢,只要你大哥下科高中了,我们家便又跟以前一样了,谁敢再怠慢你?何况你姑爷可比   你那混账二叔强出一百倍都不止,你和李氏怎么能一样,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身体是正经!”  许瑶光讽笑道:“我如今的处境与当初二婶的,说穿了又有多大差别,就算有差别,也不过就只比二婶高了一篾片而已,当初娘不还说我将来绝不可能重蹈二婶的覆辙吗,结果如何,一语成谶,想来也   是冥冥中自有报应吧,所以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大太太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了满腔的火气,耐下性子道:“以后当然会越来越好,你不能因为一次不好,就把全盘都否定了,何况这么好的亲事,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多少人想取你而代之,你难道还想没事找事,学李氏闹什么和离不成?那就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你悔青肠子的日子,也且在后头呢……不对,是不是许夷光与你说了什么?不然你好好儿的,怎么会平白说这些话,她恨我们   家恨得什么似的,当然巴不得我们家每个人都不好,就她一个人好了!”  “娘,您想什么呢,关二妹妹什么事?”许瑶光不得不拔高声音打断了大太太,“她可才救了我,帮着撑腰出头也是不遗余力,您还想怎么样?算了,我累了,您这两日也累了,且回家去修整两日,又再   来看我吧,我身边有瑞香姑姑和石妈妈云绣她们,不会有事的。”   大太太还待再说,见女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心里又惊又急又怒,难道自己竟说中了,女儿真想和离不成?   那就真是太糟糕了,必须尽快让她打消了念头才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今日自己怕是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了,还是让她先冷静冷静,明日来看她时,又再慢慢儿的劝她吧。   大太太想着,只得尽量放柔声音说了一句:“那你就好生歇着,娘先回去了,也好让你爹和哥哥嫂子放心,我明儿再来瞧你。”   轻手轻脚去了外面,却没有就走,而是招手叫了石妈妈到跟前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好大一通,方辞别左夫人与左泉,满心不安的回了许府去。   并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许瑶光后脚便又请了左泉去内室说话儿。  对着左泉,许瑶光便没什么可遮掩与委婉的了,直接说道:“大爷想必已经我二妹妹之口,知道了我的心思,还请大爷看在夫妻一百多日,虽然少得可怜,但终归又要比陌生人强上那么一点点的情分上,看在我们差点儿就能有一个共同的孩子的份儿上,放我自由吧,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等将来您娇妻美妾,儿女绕膝,长辈满意,家族和睦兴盛时,也一定会感激我今日的自请下堂的。” 第585章 不敢再抱希望   左泉被许瑶光这番话,说得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甚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似的。  他看见许瑶光从头至尾都没看过他一眼,整个人也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单薄得被褥略重一点,都能压垮她一般,她明明才十五岁,十六岁都不到,正是最好,也最该有生机的年华,却整个人都透着一   股饱经沧桑后沉郁的死寂与暮气。   左泉的心一下子针扎般的难受。   想到了许瑶光刚进门时,总会拿羞涩却喜悦的目光偷偷的看他,被他撞个正着后,便立时将目光收回,脸却霎时红布一般,娇羞得不知道多可爱。   她还仅只用了几日,便把他的衣食住用都打点得妥妥帖帖的,让他的书童小厮们都禁不住感叹:“这有了大奶奶,与从前就是不一样了,连我们这些人都跟着过上了好日子。”  可他那时候都做了什么,总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不该儿女情长,于是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甚至连床第之间,都没有情谈款叙,温柔缱绻过,他也从来没表达过对她的欣赏与感激,没有给过他   一个丈夫、一个枕畔之人应给的温暖与柔情,没有回护过她。   以致终于她再不拿那样的眼神看他,再不对他抱任何希望,甚至再不愿意跟他过下去了!   要不都说人都是有劣根性的,都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与珍惜呢?   可惜这世间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  左泉无声的苦笑着,终于艰难的开了口:“瑶光,我真的很后悔,很愧疚,也是真的不想失去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不后悔今日选择的……我   甚至可以申请外放了,带你一起去任上的,那样你就可以不用再日日与祖母和母亲相处了,我也……”  “大爷不必再说了。”许瑶光却无力的摆手打断了他,“以您的天资和名次,自然是要留在庶吉士馆的,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您要是外放了,将来想要入阁拜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您犯不着为我这   样,我承担不起,且于我来说,也已是多余了,毕竟心都死了。”  不待左泉说话,喘着气又道:“我也知道,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于您和左家来说,名声多少都会受损,只要您肯放我自由,您要怎么说我都可以,‘口舌’、‘恶疾’、‘不孝’……七出哪一条您都可以用,就是我的嫁妆,我得全部带走,因为我以后不会再嫁人了,那我的嫁妆,便是我余生安身立命的本钱了,想来那点银子,您也不至于看在眼里,再不然,您要其他条件也行,只是我一时半会儿间可能做不到   ,不过我慢慢的还便是,哪怕还到死那一日都成,只求您能给我自由!”   “真的、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地了吗?”左泉的声音越发的干涩,几乎句不成句。  许瑶光笑起来,声音飘忽而空洞:“大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当等待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耐心时,谁都会绝望,冷得太久了,不止身体会凉透,心也是一样,我若就这样回心转意了,怎么对得起曾经   的那些痛苦与绝望,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孩子?他都已经成形了,会动了,要是再过上两三个月,没准儿都能活了,我……”  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把泪意都逼了回去,继续道:“我也不敢再对您,对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抱任何希望了,总不能明知是火坑,我还傻到留在坑底,死活不出去吧?便以后真的不一样了,我也始终会如   鲠在喉的,又是何必?所以,就当我求您了,您好歹认真考虑一下吧,过几日再给我答复也不迟的,凭您的人品家世和年少有为,相信等不及我彻底滚蛋,媒人便会踏平左家的门槛了。”  “哦,对了,大立柜里有我这些日子亲自或者看着人给孩子做的一些衣物鞋袜,您出去时,给全部打包了,找个僻静的地方,都烧给孩子吧,就当是您这个做父亲的,对孩子尽的最后一份心意了,也不   枉你们这几个月的父子缘分……”   左泉的眼睛被许瑶光这番话说得火辣辣的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他哪里配做一个父亲,他又何尝尽到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了?  在这之前,他甚至还没有自己即将做父亲了的自觉,心里没有产生过哪怕一丁点儿的父爱,而当他终于有了自觉,心里的父爱也觉醒了之时,却是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时,他竟还有脸求瑶光   原谅他,他到底哪来的那个脸!   许夷光与李氏赶到通州码头时,已交三更了。   通州码头却因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也是终点,向来繁华阜盛,连夜晚都另有一番别处不会有的热闹喧阗,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马嘶车沓。   自然除了不分昼夜做各种生意的人以外,大小客栈也是数不胜数,然从来不会缺了客人。   丁卯派来打前阵的人已事先包好了一家外表不太起眼,内里却布置得很是舒适的中等客栈的两个跨院。   是以许夷光与李氏下了车后,便有热水热饭送来,屋子也已收拾得妥妥帖帖,母女两个草草用了膳,又梳洗了一番后,委实都累坏了,于是倒头便睡。   待黑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许夷光望着头顶陌生的床帐花纹,一时间还有些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们这是在通州码头的客栈后,立刻坐了起来,一面穿衣,一面叫起小寒来。   小寒很快应声进来了,“县主,您醒了?我这便打水来您梳洗。”   许夷光点点头:“动作稍微快一点,娘呢,娘起了吗?什么时辰了?丁大人有说我外祖母他们大概什么时辰能到吗?”  小寒忙笑道:“县主别着急,丁大人说了,老太太一行怕是申时才能到,所以今晚上我们也得留宿这里了,不然丁大人也不会早早把隔壁院子都包下了。太太也是方才才起的身,应该正梳洗,县主梳洗完过去,整好陪太太用早膳,这家客栈的‘搓鱼儿’做得还不错,又香又辣的,县主一定会喜欢的。” 第586章 重逢   许夷光听得外祖母一行得申时才能到,立时不着急了,笑道:“这家客栈还不错,又干净又安静,外祖母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必定都累了,今晚上正好可以修整一下,明儿再回家也不迟。”   又道:“你的嘴巴也算是够刁了,连你都说他们的搓鱼儿不错,看来是真不错,待会儿我可得好生尝尝才是。”   主仆两个说着闲话儿,不一时许夷光便梳洗妆扮好,遂去了李氏屋里。  李氏也妆扮好了,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看起来那叫一个神采焕然,瞧得许夷光进来,便笑道:“敏敏,你外祖母他们可能申时后才能到,我们倒是正好有时间瞧瞧每间屋子,大致想一想晚上   大家该怎么安置,也拟一下晚上的菜单,这么多年没见,我都不知道你外祖母和舅舅们是不是仍是当年的口味儿了。”   说到最后,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吴妈妈忙笑道:“一个人的口味再怎么变,也变不了太多的,不是说碾伯所湿气重,都吃得辣吗,这么多年了,想来老太太与大家伙儿多少都能吃一些辣了,太太只管按当年老太太和两位老爷的口味安   排菜单,大不了每一样都适当的加些辣也就是了。”   许夷光则笑道:“娘便现在不知道外祖母和舅舅们的口味了,回头见了人,又让厨房现做便是,今晚不过是凑合一下,明儿回了家后,才是真正的接风团圆宴,您就留着明晚上再大显身手吧。”   说得李氏笑起来:“好吧,今晚上就凑合吧,明儿回了家后,再好生与你外祖母舅舅们补补也不迟,总归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就对了嘛。”   大家说着话儿,用了迟到的早膳,小寒极力推荐的搓鱼儿果然不错,许夷光把一大碗都吃完了,最后捧着肚子说:“完了,别说午膳了,只怕晚膳都吃不下了。”   看得李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平日家里短了你的吃喝不成,一出门就馋成这样儿,得亏熠之还没来,不然瞧得你这般能吃,都要担心以后能不能养活你了。”   “谁要他养了。”许夷光撇嘴,“我自己又不是养不活我自己,我月俸和禄米可比他多好吗?再说我还有医馆的收入呢。”   如此故意插科打诨的转移着李氏的注意力,一直到了未正,许夷光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待会儿就要见到外祖母与舅舅们了,也不知道他们都长什么样儿,是什么性情?她可得为他们都诊个平安脉才是,娘不会哭得难以自已吧,不过这样的大喜事,再怎么哭也是应当的,她到时候可不能   哭,得劝着点儿娘和外祖母们才是,到底身体要紧……   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丁卯来请了:“太太,县主,老太太与两位老爷的船就快要靠岸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李氏忙点头:“好,这便出发。”   声音紧张,脚步虚浮,越往外走,双腿便越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还是许夷光与吴妈妈一左一右搀着她,她才能继续往前走。   很快到了码头上,丁卯请李氏与许夷光到事先搭好的篷布里坐定后,便去了河边极目远眺。   少时回来道:“太太,县主,老太太一行的船已经靠岸了,正搭船梯,太太和县主是现下便过去,还是再等会儿?这会儿外面正热,要不……”   话没说完,李氏已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吴妈妈见了,忙打伞跟了上去,许夷光也是由小寒撑着伞,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弄得丁卯讪讪的摸着鼻子,忙也跟了出去。   其时李老太太已由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站到了搭了篷布的船头上,母子三人都是眼圈通红,心潮澎湃。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了!”李老太太声音沉重,“我们一家终于还是回来了,并且齐齐整整,只多不少,只可惜,你们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李大老爷闻言,沉声道:“父亲泉下有知,一定能看到的,等安顿好后,我和二弟便去迎了父亲的灵柩回来,让他老人家好生看一看他的儿孙们,让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儿孙们虽然被生活和现实压得一   度快要喘不上气来,却从来没有弯过腰,也从来没有丢他老人家的脸!”   “娘,是妹妹,妹妹迎接咱们来了!”李二老爷忽然叫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   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闻言,忙都觑眼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果见一个花信年华,穿戴得体,面容陌生却又熟悉的女子正由另一个十四五岁,明珠朝霞一般瑰丽耀眼的小姑娘搀扶着,跌跌撞撞的经船梯急步向他们走来。   李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虽然已经整整十八年没见,当年分离时,她的璇儿还只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好外孙女儿敏敏她更是从来没见过,但她仍一眼就能确定,来人就是她的璇儿和她的敏敏,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娘!”李氏走到离李老太太还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簌簌直落。  李老太太的眼泪也落得越发的快了,不要两个儿子搀扶,自己跌跌撞撞走了上前,一把便将李氏抱了个满怀:“娘的璇儿,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天可怜见,终究还是让我们母女重逢了   ,快起来,让娘好好儿看看你,快起来……”   又伸手去拉许夷光起来:“好孩子,你便是敏敏吧?外祖母有生之年能见到你,当真是再无遗憾了。”   李氏却不肯起来,哭道:“娘,不孝女这么多年从未在您膝下尽过孝,就让我好生给您磕三个头吧。”   说完当真“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许夷光见状,忙也跟着磕了三个头,母女两个才站起来,一左一右搀了李老太太,往前见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等人去。   “大哥,二哥,这些年您们受苦了!”李氏见不但老母亲头发已然全白,连两位兄长的头发都已花白了,可他们一个才四十出头,一个还不到四十……眼泪忍不住又要往下掉。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也是眼圈通红,“我们再苦好歹也还有家人陪伴在侧,妹妹才是真苦,好在总算如今咱们一家人都苦尽甘来了。”  兄妹之间虽经年未见,感情却仍跟以前一样的好,并没有因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就生出隔阂来。 第587章 团圆   许夷光忙也上前拜见舅舅们:“大舅舅,二舅舅,我是夷光,两位舅舅一路辛苦了,这些年娘一直很惦记外祖母和两位舅舅,还有一众亲人,总算如今咱们一家人团圆了。”   李大老爷一把搀了许夷光起来,含泪笑道:“好孩子,多亏有你,要不然你外祖父的冤屈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干净,咱们一家也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李二老爷则道:“敏敏长得跟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儿,当年我们离开时,妹妹比如今敏敏还要小些呢,不曾想一转眼,连妹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当真是岁月如梭,由不得人不服老啊!”   李氏也是含泪而笑:“大哥二哥正值盛年,才不老呢,何况当着娘的面儿,哪有你们说‘老’的份儿,侄儿们也还年轻,至少也得你们再替他们保驾护航三五十年的才成。”   许夷光见两位舅舅待自己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与疼爱,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几分担心他们会因为自己姓许,身上也流着许家的血,多少迁怒她几分的……现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奴婢吴氏,给您磕头了。”那边吴妈妈也满脸激动的给李老太太磕起头来。   李老太太想到女儿这些年身边若没有吴妈妈相伴,只怕未必能熬到今日,亲自搀了吴妈妈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这些年也是苦了你的,我心里都知道,回头再好生答谢你。”   吴妈妈忙道:“老太太言重了,奴婢不过就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当不得您老人家这声‘谢’,倒是您老人家,这些年……”话没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大家寒暄了一回,李氏与许夷光忙又上前拜见李大太太李二太太。  当年李氏乃家中幼女,与两个哥哥年纪都差得颇大,所以李大太太进门时她才五岁,李二太太进门时,也才不到七岁,又因让父母兄长们一直宠着,一派的天真纯善,时间不长,便与两个嫂嫂处得亲   姐妹一般,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待她亦如姐如母了,姑嫂间的感情非常好。   如今经年再见,瞧得彼此都是大变了模样,自是悲喜交集,少不得又哭了一回。  许夷光陪着李氏见过了两位舅母后,又在表哥表嫂们拜见姑母时,见过了表哥表嫂们,——当年李家覆灭时,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都才二十余岁,正是适合产育的年纪,可惜乍然出事,又惊又怕又苦   ,各自的娘家也都受到李家牵连,帮衬不上她们。  以致一家人好容易到了碾伯所后,李大太太竟是再未怀上过身孕,李二太太好些,也只再生过一个女儿,所以李家如今的第三代,一共就只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还都已出嫁了,此番并未跟着   回京来。  不过四个表哥瞧着虽都黑黑壮壮的,已看不出多少读书人家子弟的风采来,却个个都眼神清明,行止有度,一看便知父母长辈们将他们教得极好,四个表嫂则虽都有些小家子气,也一样眼神清澈,言   行得当,应当并不是那等无事生非之人。   待所有人都彼此见过了之后,许夷光与李氏便搀了李老太太下船,其他人则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客栈歇息安置,剩下胡阿吉带着人拆卸搬运李家众人的箱笼,不消细说。   一时进了客栈,李氏与许夷光又正式拜见过了母亲兄长外祖母舅舅们,其他人也都彼此行礼见过,该给见面礼的都给了,大家才齐齐坐了,一面吃茶,一面叙着别后经年的寒温。  李家这些年在碾伯所的日子,自是不好过,尤其刚到碾伯所时,真是举步维艰,既要与当地的官府卫所乃至左邻右舍都打好关系,心里还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压力与惊惶,短时间内又适应不了那边的   气候与水土,如今回头再看,都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熬了过来,还一个人都没有少的。  流放之人又低人一等,男人们时不时就要去做徭役,连去出卖苦力换点银钱回家来养活一家老小都做不到,只能靠女人们做针线活甚至替人浆洗衣裳来一家人勉强糊口,若不是有许家和李氏的定期接   济,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如此熬了几年,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都是有功名之人,一个举人一个秀才,在碾伯所那样的地方,可谓凤毛麟角。  在确定了他们的人品也与才学相当后,当地的几家乡绅家族便与县衙和卫所联合进言,希望能聘了兄弟两个做当地学堂的先生,至于原来那个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童生的先生,月俸他们可以继续给   他,却是再不愿让他耽误各家的子弟了。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去学堂做了先生后,每个月都有了固定的收入,李家第三代的男孩儿们也都渐渐长了起来,还因为李家的男孩儿们都读书认字明理,长得又好,几家乡绅都愿意把女儿许给他们,   也愿意为儿子求娶李家的女孩儿们,所以近几年来,李家的日子是越发好过了。   只李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开始变差,一年下来医药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第三代婚娶产育也是处处都得花银子,所以还得李氏接济罢了。   得亏此番李家沉冤得雪,一家人也能久别团聚了,李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赶路进京这一个月,也是没病没痛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一切都好了,再回头去看当初那些苦,也觉得没什么了,至少我们一家人都熬了过来,齐齐整整的一个都没有少。”李老太太一脸的感慨,“相形之下,璇儿你才是最苦的,每日   都活在苦汁子里,早些年甚至没个人心痛你,能替你分担的,可恨许明孝那个竖子,当年你父亲和我真是瞎了眼,才把你许给了他。”  越说越是生气,“不但瞎了眼,我们还盲了心,竟不知那背后捅我们刀子,害了你们父亲性命,也害了我们一家的恰是那我们家一度感激不尽的恩人!总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让真相大白人前,让恶人得到惩罚了,你们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第588章 绰绰有余   李老太太生气之余,想到胡阿吉一路上说的女儿这些年来的种种不容易,虽然早已料到女儿的日子好过不了了,依然没想到会糟糕到那个地步,又禁不住心疼起女儿来。  拉了李氏的手哽咽道:“都怪娘不好,当初瞎了眼才替你择了那么个混账东西,择了那么个无耻之尤的人家,再不然,当初离京时,说什么也把你带在身边,不结这门亲了也行啊,那样哪怕日子再苦呢   ,至少一家人一直都在一起,至少自家人不会给你委屈受,让你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   李氏被说得鼻子发酸,忙强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怎么能怪娘您老人家?再说您当年也是舍不得我吃苦……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我有敏敏这么好的女儿,那些苦也算不得什么。”   李大太太怕许夷光多心,他们全家可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她,若没有她,李家的冤屈怕是永远都洗不清,他们也至死都回不了京了。   如今再亲眼见了人,又漂亮又懂事又大方,让人感激之余,也是由不得不喜欢她,若因一两句无心之言白坏了情分,未免忒不值当。  因忙笑道:“娘,若能有敏敏这么好的女儿的代价就是吃那么苦受那些委屈,我相信妹妹一定甘之如饴的,话说回来,像敏敏这么聪明能干出息的女儿,全天下又有几家有的?也就是妹妹是我的小姑,   我才只有羡慕,若是换了别人家,我可就不止是羡慕,还得妒忌甚至是怨恨老天爷不公了。”  李二太太也笑道:“可不是,敏敏这样才貌俱全,人品德行又半点没得挑的女儿,那可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才能得来的……对了敏敏,我一路上已听说过你不少事迹,知道你医术很是高明了,回头我请教   你时,你可要不吝赐教啊。”   李二太太的想法与嫂子差不多,妯娌之间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下来,不论是感情还是默契,也早远非寻常妯娌能比的,是以立刻顺着大嫂的话,把话题远远岔开了。   许夷光约莫能猜到两位舅母的心思,又听得李二太太这话有文章,则是忙笑道:“二舅母何出此言,莫不是您也对医术颇有兴趣?”   李二太太笑道:“兴趣是有那么一点点,只全是靠自己胡乱摸索得来的,所以水平很是有限。”  李大太太立刻接道:“二弟妹水平哪里有限了,碾伯所这些年经你平安接生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了吧,没见咱们离开时,十里八乡的人都舍不得你,哭着来送你呢?正好听说敏敏最擅长的也是   妇产科,你们娘儿俩回头倒是可以好生切磋一番了。”  许夷光没想到自己的二舅母说来也是大家千金出身,哪怕后来李家家道中落了,给人接生到底是下九流,可自家二舅母竟能放下身段亲自给人接生去,无论是为生活所迫,还是她愿意帮人救人,都是   极为的难能可贵了。   忙笑道:“那回头我可得好生请教请教二舅母才是,娘,这样的好事善行,外祖母与舅舅们以往来信时,却一次都没提过,竟让咱们一直到今日才知道,这才叫‘施恩不图报,深藏功与名’呢!”   说得李二太太大是不好意思,道:“我那点微末功夫,在你这个大家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哪里敢当‘请教’二字了?”   许夷光笑道:“二舅母怎么能这样说呢,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回头我请教您时,您可真要不吝赐教啊。”   李老太太在一旁见儿媳与外孙女说得投契,心下很是欣慰。  方才的确是她失言了,不管怎么说,许明孝也是敏敏的亲生父亲,许家也是她的本家,她当着她的面儿那样说,到底不妥,得亏她不计较,还这般的善解人意,女儿能得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的确是她   、也是他们李家天大的福气。  李老太太因与李氏道:“有敏敏这么好的女儿和外孙女,也是你和咱们家不幸中的大幸了,以后咱们一家就好生过日子,旁的都不想了,活了大半辈子,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一家   人都平平安安,齐齐整整才最重要。可惜此番筝丫头几个都没能跟咱们一起回来,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一家团圆,不然就更热闹了。”  李家的三个孙女儿都已嫁了人,大的两个李筝和李箬还是孩儿他娘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轻易说远行就远行,带了各自的丈夫孩子随娘家一道进京也是不妥,让他们各自的公婆和夫家众人心里怎   么想?   他们待李家这个亲家可从来都很敬重,待各自的儿媳也都极好,当然更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所以李老太太有此一说。  李氏闻言,忙道:“不是说岚丫头几个的夫婿都是读书人吗,回头咱们重金聘了先生送去碾伯所,亲家们眼见各自的儿子都学业突飞猛进了,指不定就愿意主动送儿子儿媳进京来了呢?何况两地离得虽   远,只要有心,再远也算不得什么,以后要送东西甚至要见面,也是极便宜的,您就别难过了,以后的日子且长着呢,总有我们一家上下所有人都真正团圆那一日的。”   大家正说着话儿,小寒进来屈膝禀道:“太太、县主,将军到了。”   李氏一听,立时满脸是笑,道:“都是自家人,快请进来吧。”   又与李老太太婆媳和两个哥哥道:“熠之隔日就要当值宫中,所以昨儿没能跟我们一起来迎接母亲和哥哥们,得等今儿下了值再快马加鞭的赶来,母亲和哥哥嫂嫂们可别见怪才是。”   对傅御的体贴周到很是欣慰与熨帖,他这般给敏敏做脸,这般的爱屋及乌,想来母亲与哥哥们也能放心将敏敏交到他手上了。  李老太太听得傅御来了,心里也很高兴,嘴上却道:“见怪不见怪的,总要亲自见过了人,确定他的确配得上我们敏敏后才知道,不然我可不会对他客气,他少年将军人人夸又如何,我们敏敏可一点不比他差,配天王老子且绰绰有余。” 第589章 娶妻随妻   很快傅御便进来了,一身利索的玄色劲装,衬得他说不出的挺拔与英气,再配上俊朗沉毅的面容和与生俱来般的从容气度,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球。   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只看了他一眼,便已在心里喝起彩来,少年将军可真是名不虚传,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他们敏敏了!  再说傅御,心里也知道这次见面极为重要,哪怕他和许夷光名分已经定了,可李氏和她有多重视李家众人,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若给李家众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终归美   中不足。  是以一进来便目不斜视的恭敬的给李老太太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行起礼来,反正母子三人依照年纪和外表来看,是怎么也认不错的:“外孙女婿傅御,见过外祖母与两位舅舅,外祖母与两位舅舅一路辛   苦了。”   谦逊有礼得与母子三个昔年见过的那些个侯门贵公子,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就因傅御从头至尾帮了李家不少忙,而对他感激在心的母子三人心里就更满意了,这个外孙/外甥女婿体贴周到就不说了,关键他那样的家世出身和才干官位,还能对敏敏这般的上心,爱屋及乌到这   个地步,敏敏以后可算是有福了!  李老太太因笑道:“傅将军不必多礼,我们这一路走来虽千里迢迢,但因有傅将军派去的那位辛大人一路细致周到的打点,所以并不算辛苦,倒是给傅将军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们李家此番能沉冤昭雪,   如今能站在这里与敏敏母女团聚,也是多赖傅将军,我老婆子先在这里给将军道一声‘多谢’了。”   说到最后,往下一个欠身。  唬得傅御忙侧身避过了,笑道:“都是一家人,外祖母叫我熠之就好,您也千万别与我客气,我不过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关键还在于太太和敏敏一直都不放弃,一直都在不懈的努力着,才能有   如今的一家团圆。”   李老太太笑道:“那我就叫你熠之了啊,既是一家人,大家也别拘束了,没的白生分了。”   又与傅御介绍李大太太李二太太:“这是你们大舅母和二舅母。”   傅御忙恭敬的给妯娌二人行礼:“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忙侧身只受了半礼,笑道:“将军不必客气。”  对这个外甥女婿那叫一个喜欢与满意,又禁不住有那么几分黯然,若当年自家没有被奸人陷害,自家的女儿定也能嫁得这样才貌双全,万中无一的好夫婿的,可惜如今她们只能待在碾伯所那个苦寒之   地,平平淡淡的了此一生了。   不过那样平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女婿们人都挺好,亲家们也不是刻薄之人,以后各家更是只会越发待她们女儿好了,她们得知足,别得了陇又立时望起蜀来才是。   李老太太介绍完两个儿媳后,又与傅御介绍孙子孙媳们:“这是你们大表哥大表嫂,这是你们二表哥二表嫂,这是三表哥三表嫂,这是四表哥四表嫂……”  李家大表哥李巍好容易待祖母介绍完了,立时抱拳给傅御行起礼来:“在下李巍,见过傅将军,我三个弟弟的名字分别是李岳、李峦和李岿,我们都对傅将军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了,还请傅将军以后   能多多指教。”   满脸都是兴奋,声音也微微发抖,分明就是一副见到了倾慕向往已久的偶像的架势。   再看李岳三个,也是满脸通红,与自家大哥差不多的情状。  哪还记得就在方才,兄弟四个还曾低声议论,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傅将军又如何,回头他们也定要跟以往对几个妹夫姐夫时那样,找个机会好生给傅御一个好看,让他知道,他们家表妹是有娘家人也是   有哥哥的人了,傅御以后若是胆敢对她不好,他们兄弟四个的拳头第一个不答应才是。  谁曾想见过人,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后,立时便齐齐将方才的话给抛到了脑后去,这么光风霁月明珠玉璧一般的傅将军,怎么可能做欺负他们表妹那样没品的事,他对表妹的用心难道   还不够明显吗,他们还是别杞人忧天了!   傅御被人崇拜景仰惯了的,倒还不至于被李家四位表哥的热情所吓住,只笑道:“四位表哥千万别这么说,指教万万不敢当,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多多走动,多多亲近便是。”   虽然“表哥”们年纪都还未必有他大,不过礼多人不怪,只要能让敏敏与太太高兴,他是一点不介意自己辈分变低的,谁让敏敏的确是最小的呢?   他自然也只能“娶妻随妻”了。   李巍兄弟几个听得这话,就更高兴了,傅将军竟然主动叫他们‘表哥’,那可是傅将军啊,要是让他们那些个兄弟朋友们知道了,还不定得羡慕成什么样儿!   一个个儿的脸就更红,眼睛也更亮了,跟喝醉了酒似的。   看得一旁的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知道指望不上这四个家伙,当初刚得知傅将军以后将要成为他们的表妹夫时,他们就已乐得找不着北过一回了。   不过再想到他们自己不也是一见到人,便把什么考验啊把关啊都给抛到了脑后去,也就一笑置之了。   四位表嫂则是满心的羡慕许夷光。  她们虽然出生在碾伯所那样的偏远小地方,傅将军的大名也是听说过的,倒是没想到,傅将军不但打仗厉害,是大周所有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人还生得这般的好,只怕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了,许   家表妹可真是太好的福气了!  不过许家表妹生得天仙一样,一举一动也是说不出的好看,又会说话,医术还好,更凭借自身的医术挣了个县主来当,还改变了他们李家和她们及她们后代的命运,也的确值得傅将军这么好的男子,   想来,这便是戏文上说的“天作之合”了?  既是上天注定的,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那便欣赏与祝福吧! 第590章 热闹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李氏便先安排了母兄侄儿们各自回房更衣梳洗,她和许夷光则安排起晚宴来。   一时大家都梳洗完回来,瞧着都精神了不少后,晚宴便开始了。   女眷们坐了一张大圆桌,男人们也坐了一张大圆桌,李家第四代三男两女五个小家伙儿则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另外又坐了一桌,把花厅坐得是满满当当的,那叫一个热闹。   李氏看在眼里,禁不住红了眼圈,这样的盛况,这样的热闹与喜庆,十八年来从来都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终于今日能梦想成真了,她真是太高兴了!  李老太太也是百感交集,看一眼左边坐着的女儿,又看一眼右边坐着的外孙女,红着眼圈笑道:“大家都举筷开动吧,都是自家人,也不来那些虚的了,早些用完了膳,也好早些休息,赶了这么久的路   ,都还不累呢?要热闹也不急在今日,以后热闹的日子且长着呢!”   众人闻言,遂都纷纷举了筷子,开动起来。   李老太太却是顾不得自己吃,不停的给李氏夹菜,偏偏李氏也是一样的心,只顾着给她夹菜,母女两个都想把这十八年的缺失补回来一般。  李老太太忙着给李氏夹菜之余,还不忘问许夷光:“敏敏,你都喜欢吃什么菜呢?你娘的口味外祖母还记得,你的就不知道了,你告诉外祖母,回头外祖母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去,你舅母们这些年也是   练得一手好厨艺,要是外祖母做的菜不合你口味,还有她们可以顶上。”   许夷光见李老太太看起来比与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们,譬如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都显老态得多,知道是这些年劳苦太过的缘故。  但所幸她老人家看起来精神还算好,身体也算硬朗,忙笑道:“外祖母,我的口味与娘的差不多,所以您做什么我肯定都爱吃的,就是您可不能经常亲自下厨,一来肯定会让我吃胖,二来我也会心疼您   太辛苦的。”   说得李老太太眉开眼笑的,与李氏道:“璇儿,你给敏敏吃什么长大的呢,又聪明又懂事便罢了,嘴还这么甜。”  李大太太在一旁笑着接道:“应当不是妹妹给敏敏吃了什么东西,而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吧,我可记得妹妹小时候嘴巴也是这么甜,安心要哄人高兴时,咱们家自上至下每一个人,包括公爹他老人家,都   招架不住的,是不二弟妹?”   “可不是。”李二太太笑着点头,“所以敏敏这分明就是家学渊源。”   李氏让嫂嫂们给调侃得红了脸,道:“嫂嫂们就会打趣我,我可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好歹在我女儿女婿面前,给我留几分面子啊。”   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笑道:“娘可还在呢,轮得到你说自己‘一把年纪’?何况我们两个都比你年长,你当着我们的面儿说自己一把年纪,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不行,得罚酒一杯才是。”   女眷这边笑语不断,男人们桌上也是热闹得很。   李巍兄弟几个回京第一日便见到了偶像,偶像还叫他们‘表哥’,一个个儿都兴奋得快上天了,上了桌子便激动的给傅御斟酒敬酒,几杯酒下肚后,更是嚷嚷着要参军去,拉近与傅御的距离。   傅御好笑之余,倒是认真思索起这个可能性来。   李家第三代这几个儿郎一看便知道让长辈们教养得极好,既热情爽朗,又耿直有担当,并没有被艰苦的生活弄得自怨自艾,也没有自卑或是觉得老天不公,而是看得出都在积极努力的生活。   可李阁老那点本就已所剩不多的余荫李家能靠多久呢,靠得了一年两年,靠得了一代两代,还能代代都靠下去不成?总得提前找出路才是。  偏看四人的样子,书倒是显然有念的,念得有多好,却是未必,一家子生计都一度困难了,也的确没有条件让他们安心只念圣贤书,何况那时候他们李家根本看不到任何平反的希望,那他们自然也没   有科举的希望,书念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挣些银子来为家里减轻负担是正经。  那如今想再参加科举,自也是不大现实的,再者李家是因为李阁老被人陷害,因“莫须有”的罪名,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只怕李家两位老爷都再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哪怕有机会,也未必想再入仕   了。  如此一来,参军还真就成了现下最好的一条出路,军中到底比朝中简单些,武将也比文臣心眼儿少些性子直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且有他的庇护,三五七年后,五品千户以上的官职不容易,六七   品的百户总旗却是不难的,那也足够维持李家的生计与体面,让李家能够顺利过渡到第四代的孩子们长成,或是以科举谋出身,或是同样去军中打拼,总归都能后继有人,绵延不衰了。  傅御越想越觉得这条路可行,因趁李巍兄弟正说笑拼酒时,给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又敬了一杯酒,大略把自己的想法与二人说了一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具体要怎么打算决定,还   得看两位舅舅的,若两位舅舅觉得可行,我定然不遗余力,反之,大家集思广益,又慢慢商量便是,反正也不急。”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还真没有多少忠君爱国,为君尽忠为民尽责的心了,他们的心早在十八年前自家被冤枉以致家破人亡时,便已凉透了,如今只想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他们的功名因为当年李家的忽然覆灭,十八年前便止步于举人和秀才了,如今再下场更进一步,他们是既没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了,而就以举人秀才的功名出仕,就算勉强谋得了一官半职,   也是微末小官,处处受掣肘,那也不是他们想要的。   所以倒不如就跟在碾伯所时一样,开学馆教书育人算了,同样也能养家糊口,也能造福百姓,体现自己的价值。   可他们兄弟两个能教书育人,体现自己的价值,孩子们又该怎么办,以后的子孙后代又该怎么办,他们总不能只管自己,不管子孙后代吧?  倒是没想到,他们一路上都在思索为难的事,傅御见面后不多一会儿,便给他们指了出来,还连解决的法子,都一并替他们想到了。 第591章 心有灵犀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心里对傅御就越发的喜欢与满意了,这样的心细如发,敏敏能得傅将军做夫婿,是真的有福气,也不枉她被他们李家和妹妹所累,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不过兹事体大,兄弟两个一时三刻间也没法儿答复傅御。  李大老爷因正色说道:“熠之,你表哥兄弟几个这些年为家累所囿,说句不好听的,是真个文不成也武不就,所以让他们去军中我倒不是怕他们吃不了那个苦,他们的品行我还是可以下保的,我就是怕   他们去了军中后,什么都做不好,会连累你被人笑话说嘴,所以,等明日回了家后,先安顿下来,我们兄弟父子再好生商量一番,我再给你确定的答复,你看成吗?”   这些年李家上下都连累妹妹,也连累敏敏太多了,如今她还没过门呢,他们已给傅将军添了这么多麻烦,便傅将军爱屋及乌,不觉得是麻烦,傅将军的长辈家人们呢,靖南侯府上下呢?   也一样会爱屋及乌,不觉得这些事是麻烦么?只怕未必,那他们就更不能再轻易给敏敏添麻烦,让人说傅将军娶了她,是娶了一大串的麻烦与拖累了。   傅御也没想让李大老爷立时就能答复他,闻言笑道:“自然是成的,这事儿又不急于一时,大舅舅只管与二舅舅和表哥们商量好了,再答复我不迟。”   说着给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都满上了酒,“大舅舅,二舅舅,我敬您二位。”   一场晚宴直吃到二更过了,大家才兴尽而散。   李氏这么多年没见母亲了,是夜自是跟着李老太太睡,母女两个也好说体己话儿。   许夷光见了,故意撅着嘴巴道:“娘有了娘,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我不管,今晚我也要跟着娘和外祖母睡,反正这床够大,睡得下我们祖孙三代。”   逗得李氏与李老太太都笑起来。   李老太太因与李氏道:“要不,就让敏敏与我们一起睡得了?筝丫头几个打小儿都是跟我睡的,只有敏敏,一日都未跟我睡过,我也一日都未带过她,想想真是个失败的外祖母。”   李氏却道:“娘您别理她,就是个人来疯,平日才不肯跟我一起睡呢。”   又说许夷光,“你倒是日日都能见到你娘的,我却是好容易才见到了我娘,你识趣的,就该别打扰我们母女亲香才是。吴妈妈,送姑娘出去,省得再打扰我和娘。”   吴妈妈忙忍笑上前请起许夷光来:“姑娘,我送您回屋去吧。”   许夷光扁嘴:“我自己回去就是,不要谁送,谁让我是娘不疼外祖母也不爱的小可怜呢?”  说完就可怜巴巴的往外走去,惹得李氏与吴妈妈又是一阵笑,李老太太则满心的心疼,还是待许夷光走到门边,又回头调皮的吐了下舌头,说了句:“外祖母晚安,娘晚安。”几步跑远了,方知道许夷   光是在彩衣娱亲呢。  不由也笑了起来,与李氏叹道:“敏敏这孩子,不是我自夸,真是个难得的,我活了这么几十年,也没见过比她更聪明通透懂事的,这些还罢了,关键待你这般的孝顺,有这么好的孩子,旁的的确都不   重要了。”   李氏点头道:“可不是吗,娘不知道,这些年若没有敏敏,我定然熬不到现在,必定早早就已不在这人世上了也未可知。”  吴妈妈也道:“这些年真个全靠姑娘护着太太,太太因此老是觉着对不住姑娘,好在老天爷是最公正公平不过的,知道姑娘孝顺心善也心正,所以让姑娘有了大好的前程,也有了将军那么好的夫婿,太   太和老太太就等着以后享福吧。”  李老太太道:“如今已经是在享她的福了,本来我是真恨不能生吃了许明孝那个混账东西的,如今看在敏敏的份儿,我也懒得与他计较了,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便是,反正失去敏敏这么好的女儿,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就是苦了璇儿你了,还这么年轻,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你以后都有什么打算?你只管告诉娘,无论你是怎么打算的,娘都会第一个支持你的,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看明   白了,什么名声都是虚的,自己过得好,身心都舒坦,才是最要紧的。”   李氏闻言,脸上一热,正要说话,一旁吴妈妈已先笑道:“有老太太这句话,我们太太就安心了,不瞒您老,我们太太还真有打算,也有……有最合适的人选了……”   “吴妈妈,你浑说什么呢。”一语未了,已让李氏红着脸给打断了,她可是打算明儿回了家,安顿下来后,再慢慢儿与娘说的,谁知道吴妈妈现下就说了,以前没见她嘴这么快过啊。  李老太太见女儿这副情状,却是已经明白吴妈妈所言非虚了,忙笑着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回头可得让我和你哥哥们好生瞧瞧,好生考验考验他才是,断不能再   ……”   断不能再让女儿所嫁非人,受尽屈辱了,不然还不如不嫁了的好。   李氏见事情已经“败露”了,便也不欲再遮掩了,话说回来,汪大夫那么好,又不是见不得人,她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她也相信,娘和哥哥都不会阻拦她,而只会她做什么决定,都支持她的。   于是红着脸,低声与李老太太说起汪思邈的情况来……   许夷光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想着傅御因为爱屋及乌为李氏和李家做的那些事,忽然恨不能立时就见到他,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感激与感动。   不想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有人在轻扣自己的窗户。   忙将小寒打发了,上前轻轻推开了窗棂,就见外面含笑站着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许夷光心里霎时跟放了一大堆焰火般,五颜六色的不知道多美,对着傅御伸出了手,笑着柔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拉了我的手进来啊。”  这世上还有比“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想着我的时候,我就正好出现在了你面前更美好的事吗? 第592章 塞翁失马   傅御就着许夷光的手轻巧一跃,便已进了屋里,进来后手却不松开了,只笑道:“敏敏,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毕竟都这个时辰了,你晚间又喝了好几杯酒,所以我就是来碰碰运气的,倒是没想到,你还没   睡,难不成是在等我?”   许夷光笑着点头:“对啊,刚才特别的想见你,谁知道你可巧儿就来了,所以也算是在等你了,大舅舅和表哥们都睡下了?”   因为只有两个院子,男男女女的又是公公与儿媳又是叔伯与嫂子的却有那么多人,难免不方便,是以李老太太最后做了决定,今晚上便男人们住一个院子,女人们住一个院子,便不会不方便了。   所以许夷光有此一问。   傅御见问,点头笑道:“都已睡下了,不然我怎么敢过来?敏敏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笑道:“那就好。”   拉着傅御,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了椅子上,方自己也坐了,继续道:“我们说会儿话吧。”   傅御忙笑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都听着呢。”   一面动手给许夷光斟茶。  许夷光“嗯”了一声,接过了茶却没有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是今儿见了外祖母和舅舅们,心情挺复杂,挺不是滋味儿的,只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这些年他们的日子是真不好过,   已经想到不会好了,可依然赶不上亲眼所见。”  “我记得我娘曾说过,当年我大舅母与二舅母都是出身名门,如珠似玉养大的,可这些年,她们却被生活磨得比实际年纪都要大得多,脸手也都那般的粗糙,我二舅母甚至还会给人接生了……我两个舅舅也是,若不是当年的事,他们身为阁老家的公子,该有比谁都大好的前程的,如今却是让生活和现实磨得身心俱疲,都没了动力,就更不必说我那几个表哥了,他们本来极有可能不输给左泉许诚光,娶   的妻子也该是真正的大家千金的。”  叹息至此,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任何事都是有两面,有好的一面,自然也就有坏的一面的,也许没有当年的事,我两个舅舅一直被人捧着,就成了与许二老爷一样的人,甚至为了所谓的成功,比许老太爷还要无情卑劣呢?我表哥们,也有可能因为养在锦绣堆里,都成了纨绔,不思进取,不负责任,表嫂们更是没准儿就跟别人家的妯娌一样,成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   我我吃了你。”  “不像现在,虽然外祖母看起来老了很多,早年也身体不好,如今却身体反倒好了不少,不出意外,比同龄的老太太们多活五年十年,问题是不大的,舅舅们与舅母们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也彼此恩爱,两个舅母更是处得亲姐妹一般,表嫂们也都虽因出身低了些,与大家千金们相差甚远,但据我看来,人都是极好的,彼此处得也好,听说几家亲家为人与家风亦都好,假以时日,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再   开一下眼界,自然也就更好了,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傅御静静的听许夷光说完了,方笑道:“的确是塞翁之马,焉知非福,多少人家昌盛不过几十年,便凋零了的?不然百年世家也不会那般的有底气与底蕴了,不过是因为子孙后代日子都太好过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延续不易而已,总归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来纠结也没有意义了,还是想一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才是正经。之前席上我还与两位舅舅说,要不要让四位表哥去军中谋个出身,等个三五年后,   千户挣不上,百户总旗却是不难的,如此一家人便有了营生与地位,也能过渡到小一辈的都长大有出息了,只两位舅舅说兹事体大,他们得考虑商量后,才能答复我,敏敏你怎么说?”  许夷光听得又惊又喜,“这个法子好啊,舅舅们上了年纪,表哥们底子也不好,想科举都不大现实,他们也未必愿意,谁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但军中却从来都缺念书识字,会写会读的人   ,纵然他们武功不行,做文职却是可以的,那这事儿就交给傅将军了啊,您可千万放在心上。”  傅御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这求人办事时的语气倒是学得挺像,问题是光有空话,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谁肯真上心替你办啊?这样吧,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一定替你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让几个表哥三五年内,都能挣个一官半职的,没准儿还能封妻荫子,让几家亲家都面上有光,越发庆幸他们当初把女儿嫁给了表哥们,怎么样啊?”  李家在碾伯所后几年虽因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去了当地的学堂教书育人,而日子好过了不少,也收获了当地绝大多数人的友好与尊敬,到底顶着个流放的名头,要让家境教养都好些的人家放心把女儿   嫁给李巍兄弟几个,或是让儿子娶李筝姐妹几个,还是没有谁能最终下定决心的。  可李家的孩子们与当地同龄的男孩儿女孩儿比起来,又着实优秀,都生得特别的漂亮还是次要的,关键李家的家教着实好,那种大户人家哪怕没落了,依然如浸在骨子里的优雅与矜贵,他们小地方的   人压根儿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学了,若他们能把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或是娶一个这样人家的女儿回来,以后不就能有同样好看优雅的孙子或是外孙了?   话说回来,像李家这样的人家,若不是不幸家道中落,落难到了碾伯所这样的小地方,他们也一辈子认识不了这样的人。   于是先是李巍的老丈人,当地一个姓岳,家里也有几间铺子千余亩地的乡绅,主动请了媒人上门,说想把女儿许给李巍。   也是姻缘天定,两家经过一番更深入的打听与了解后,对彼此都还算满意,两个小的见了一面后,也是彼此称愿,亲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如此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以致李家第三代的亲事在当地人眼里,都结得委实不算差,甚至还有不少人都在说李家是高攀,几家亲家都是傻了,才会真与李家结亲,以他们的条件,儿女要娶嫁州府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也不算是难事不是? 第593章 过去就让它过去   当然,如今想也知道碾伯所的人都在羡慕醋妒李家一众亲家当初的坚持与果断。   再不然,就是在后悔当初自家为什么就不能也有那份果断,毕竟谁能想到李家竟真能翻案返京,御赐了宅子和黄金千两不说,还有了个县主外孙女儿呢?  可翻案回京只是一时的,能不能在返京后将日子过得比以前好,或是如碾伯所当地人想的那样好,却是长期的,不然要不了多久,碾伯所的人就该知道京城倒是的确如他们想的那般好,李家却并不若   他们以为的那样是风光回京,自此就能过上真正富贵荣华的日子了,届时几家亲家听到的风凉话,只怕也得翻倍了。   “树活皮,人活脸”,他们当初既能坚持与李家结亲,如今李家自然也该让他们面上添光才是。  许夷光听罢傅御的话,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方道:“三个条件就三个,你说吧,都是些什么条件,我若办得到,肯定答应你,若是办不到,你也得替我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谁让你当初先招惹了我的   ?”  傅御最喜欢她这样骄纵的与自己说话了,嘴上却道:“那我还提什么条件,反正有没有条件都没差嘛,不过我一时间也的确没想好该提什么条件,那就容你先欠着,以后等我想到了,再告诉给你吧,放   心,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我自己就是行家里手,让你去不是添乱吗?”   说得许夷光“噗嗤”一声笑起来,“是哦,论起翻墙跳窗来,你傅将军的确是行家里手。”   笑过之后,方正色道:“你若真把这事儿给办成了,我和娘自然都会好生谢你的。”  傅御见状,忙也正色道:“我逗你玩儿呢,谁要你谢了,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巴不得什么都替你办得妥妥帖帖的,让你每日什么都不操心,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今儿该穿什么衣裳,搭配什么首饰而   已。”   “那我还是我么?我才不要变成那样呢。”  许夷光又白他一眼,“不过你才说没准儿还能让表哥们封妻荫子,若真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我听外祖母说,几个表嫂娘家虽比之真正的大户人家什么都不算,甚至连你们侯府体面的下人且不如,她们在娘家时,却也是个个儿都娇养长大的,但嫁给表哥们时,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愣是一个陪嫁丫鬟都没带过门,连孩子们的奶娘,也是在孩子快要出生时,想着她们没经验,两位舅母又实在照管不过来,亲家太太们在征得了外祖母与两位舅母的同意后,才送去家里的,还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奶娘,而是一房一个奶娘,所以表嫂们不但得帮着舅母们做家务,还得亲力亲为的照顾孩子,若有朝一日,表   哥们真能为她们挣个敕命诰命的,也算是对她们这些年来功劳与苦劳最大的慰藉了。”   傅御点点头:“反正尽力而为吧,想来表嫂们看重的也是表哥们的人,而不是其他。”   许夷光也点头:“这种事也只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何况表哥们不能为她们挣诰命了,还有侄儿们呢,如今回了京城,他们便能请到好先生安心念书了,总能金榜题名的。”   两个人直说到三更鼓响,傅御才回了自己屋里去,许夷光也草草梳洗过睡下了。   翌日起来,因为之前一直在船上,再怎么平稳,也会有颠簸感,李家众人都睡得不好,好容易昨晚能脚踏实地的睡一觉了,自然都睡得不错。   是以自李老太太以下,每个人看起来都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   大家用过早膳后,便各自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浩浩荡荡的往京城赶去,因有辛寅与丁卯提前打点好了一应琐事,一路上自是十分的顺利,一行人于酉时三刻,抵达了阜城门。  李老太太的眼泪在看到阜城门城墙的那一刻,一下子来了,哽声与同车的李氏和许夷光道:“当年最后一次见你们父亲和外祖父,就是在这里,却是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只远远的看了彼此一眼,还当以   后总有机会再见的,谁知道那一别,就是……”   李氏的眼圈也瞬间红了,她连那远远见父亲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许夷光忙道:“外祖母,娘,不是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吗?所以都别难过了,咱们高高兴兴的回家好不好,外祖父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能看到外祖母与娘都高高兴兴   的。”   李老太太闻言,破涕为笑:“对,敏敏说得对,好容易一家团聚,好容易回家了,就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县主府。  其时天已擦黑了,李氏惦记着傅御还有差事,下车后第一件事,便是与傅御道:“熠之,从昨儿到现在,已经耽搁你这么多时间了,如今既然大家都平安到家了,你也忙你的去吧,若是误了你的差事,   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你可别怪我晚膳都不留你用啊,等明儿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都彻底安顿好了,一定请了你登门,一家人好生热闹一日。”   傅御闻言,忙笑道:“太太这是什么话,又是耽误又是怪罪的,莫不是还拿我当外人不成?那我今儿就先告辞了,等后日下了值,再来给太太和外祖母、舅舅舅母们请安。”  说完团团行了一圈礼,又冲许夷光点了一下头,翻身上马很快去了,却仍把丁卯留了下来帮忙,再加上胡阿吉也是个能干的,带着一众仆妇丫头有条不紊的卸起李老太太等人的箱笼来,根本不必李氏   与许夷光操心。   母女两个遂引了李老太太等人进屋去。   一路上李老太太因见整座宅子的布置于细节处,都能隐隐看到以前自家宅子的样子,心知俱是李氏布置的,心里又是亲切又是酸涩。   李大老爷兄弟夫妻几个亦是差不多的感受。   李巍兄弟却因当年李家覆灭时,年纪都还小,且因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兵荒马乱的,他们又几乎都病过,以致都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倒还没有那么深的感触。  岳氏妯娌几个就更没有类似的感触了,她们心里是另一种感受,一种混杂了惊惶、敬畏与自卑的感受,以致她们觉得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也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样。 第594章 人气   岳氏妯娌几个先是在马车上见过了京城的繁华,那种扑面而来的富贵与阜盛,只看一眼,便足以让人眼也花心也乱了。   枉费她们还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京城再是天子脚下,与别地不一样,又能不一样到哪里去?人还不是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住的自也是一样的屋子穿的自也是一样的衣裳?   何况她们一路上也算是开过眼界了,有什么可惧怕可自卑的?   可昨儿在见过李氏和许夷光,还有傅御后,她们体会到了自卑的滋味儿,方才见过京城只是冰山一角的繁华后,她们体会到了敬畏的滋味儿,这会儿再见到县主府的精巧与富丽后,她们又惶恐起来。  原来她们的婆家曾经真个这般的富贵过,那如今就算不比从前了,依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假以时日,夫君和公婆会不会都开始后悔当初娶了她们为妻为媳,会不会都嫌弃她们出身太卑微,人太土   气,根本不配做李家的媳妇呢?  岳氏几个越想心情便越是低落,连带看自个儿身上本来很喜欢的簇新的衣裳和首饰都显得刺眼起来,那么土那么老气的式样和花样,京城起码五年前就不流行了吧,怪道县主府的丫头婆子们看她们的   目光都怪怪的。   何况她们就算真穿戴上了京城如今最时新的衣裳首饰,那也是穿上龙袍不像太子,依然变不成许表妹那样的人啊,怎么办,她们以后要怎么办?  许夷光与李氏自不知道岳氏几个正想什么,一来母女两个都太忙,又是要安排大家去各自的房间梳洗更衣,又是要安排晚膳的,一时间实在顾不上旁的;二来她们到底与岳氏几个昨儿才第一次见面,   还来不及建立起感情来,也来不及了解彼此,难免无意间就忽略了她们。   好在一番忙碌之后,不到二更天,一大家人总算都能坐下,安安心心的用晚膳了。   李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晚膳本就不敢多吃,何况今儿晚膳还推迟了那么长的时间。   不过只略动了几筷子素菜,便摒弃“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与李氏和许夷光说起话儿来:“你们娘儿俩不是说已经替我们置好宅子了吗,离这里有多远?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氏见问,忙道:“离这里倒是不远,就两条街以外,收拾得也堪堪能住人了,就是下人都还没添,想等娘和两位嫂嫂自己添,娘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才回来就想搬出去不成?那我可不依的。”  许夷光忙也道:“外祖母,那宅子只得三进,因这一带宅子不好买,其他地方的倒是好买,离得又太远,不能彼此就近照应,所以只能先买下它,想着看后边儿能不能找着机会把左右的也买下来,一并   打通了再修葺规整一番,便能住的宽敞了,也所以,如今您和舅舅们便想搬进去的话,怕是住不开,还是过些日子又再说吧,难得一家团聚,您难道就不想和我娘,还有我多厮守一阵子不成?”  李老太太笑道:“三进的院子已经很够住了,我们在碾伯所时,曾经全家人只有三间屋子都住过好几年,也就后来才住得宽敞些,也远没有三进院子啊,何况咱们家以前的宅子,皇上不是赐还给了我们吗?我是想着,我们的箱笼都那么多,当初我们所有人光收拾,都收拾了十来日,如今拆开了,过些日子又要收拾,也忒麻烦了,倒不如就直接搬去新宅子的好,一来能省不少事儿,二来也能少给你们娘   儿俩添麻烦……”   “什么添麻烦?娘这是什么话,自家母女您还说这样的话,莫不是不拿我当女儿,而是真当泼出去的水了?”话没说完,已让李氏打断了,不止神情激动,眼圈也红了。  许夷光见状,忙握了李氏的手,与李老太太道:“外祖母,您不知道,娘真个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和舅舅们能回来,盼了这么多年,总管是将您们给盼回来了,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一家人至少也好   生厮守几个月的,偏您才回来第一日,就说要搬出去,叫她怎能不伤心?又怎能不打翻醋坛子?您可与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们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补偿补偿她了啊。”  看向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同样的,舅舅舅母们也是,与彼此都朝夕相对多年,惟独与自己的妹妹不是,难道不也该补偿补偿她吗?所以啊,您们就安心住下,过些日子再说搬出去的话也不迟啊,不就   是收拾箱笼吗,到时候我和娘领着人替您们收拾便是,多大点事儿啊。”   李老太太让外孙女的话触动了心肠,想到这些年女儿还不定是怎生熬了过来的,自己是该好生补偿补偿她才是,到底松了口:“好吧,那就过些日子,再说搬出去的话吧。”  她主要怕的还是自家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县主府,会让靖南侯府认为他们是许夷光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拖累,影响到许夷光以后的生活,靖南侯太夫人她早年又不是没打过交道,委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何况听说这门亲事是真正一波三折才成了的,她就更不想节外生枝了。   不然她又何尝舍得与她们母女分开,便是近在咫尺也舍不得啊。   还是过几日再把这些话慢慢儿的与女儿说吧,女儿比谁都疼爱敏敏,定会支持她的。   李氏见李老太太不说走的话了,又问李大老爷夫妇与李二老爷夫妇:“那哥哥嫂嫂们怎么说?”  得了后者们的答复:“我们自是听娘的。”后,方破涕为笑起来,道:“娘和哥哥嫂嫂们这才对嘛,家里这么大,这么多屋子,向来都因大半空着,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人气,如今总算可以添点人气了   ,正好过几日便是端午,我们终于可以过一个热热闹闹的节了。”  大家吃着喝着笑着,一直热闹到三更,才兴尽而散,各自回房歇下了。 第595章 太难了   次日,许夷光并没有陪李老太太等人,而是一早起来,便简单收拾一番,坐车先去了左府,两日没见许瑶光了,她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更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到得左府一看,许瑶光精神状态果然不好,人又瘦了些不说,连睡着了也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愁苦,让许夷光一下子想到了李氏曾经的状态,心里很是不好受。   待退出幔帐外,便压低声音问起瑞香来:“这两日大姐姐是没按时吃药,还是没休息好?怎么瞧着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甚至她都不必把脉。   瑞香见问,一脸为难的翕动了几次嘴唇,到底没开口。  倒是一旁的云绣低声说道:“县主,我们姑娘药倒是按时吃了,却因休息不好,大太太老是劝她‘千万不能动某些个糊涂的念头,不然要后悔一辈子的’之类话,还每次说着说着都对着我们姑娘哭,大爷也一再的说他不会放弃,请姑娘再给他一次机会……弄得多愁多思,譬如今晨便一直到四更都过了方勉强睡着,还睡得一点不踏实,所以才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的,待会儿我们姑娘醒了,求县主一定好生劝   劝她,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万一此番坐下了病根来,以后还有几十年,可怎么样呢?”   许夷光一听这话,便明白知道许瑶光想要离开左家的人又增多了,至少云绣与石妈妈几个贴身服侍她的,应当都知道了。   想了想,问云绣道:“那你是个什么看法?是支持你们姑娘呢,还是觉得大太太言之有理?”  云绣沉默了片刻,方低声应道:“姑娘才是我的主子,自然无论姑娘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与追随……姑娘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再没有人会比我这个贴身服侍的更清楚了,离开后可能会举步   维艰,可若留下,就不仅仅只是艰难与痛苦,甚至可能要不了多久,便憋屈而死了!”   许夷光忍不住再次对云绣刮目相看。  以往只知道她是许瑶光的大丫鬟,把她屋里的一应事宜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如今方知道,她不但稳重妥帖,还赤胆忠心,有勇有谋有见识,许瑶光能得这样一个贴身丫鬟,就譬如她能得春分与谷雨,   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许夷光因点头道:“好丫头,你们姑娘若是听到了你这番话,一定会很欣慰的,待会儿她醒了你便告诉她可好?”   知道又多了一个人支持自己,哪怕只能精神上支持她,许瑶光心里应当也能好受不少。   云绣忙点头:“姑娘不主动提及,我也不好开口,但县主既让我说,我待会儿就说,只要能让姑娘开心哪怕一点点,任何事我都愿意做的。”   许夷光“嗯”了一声,正要说话,石妈妈凑了过来,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县主,您待会儿能不能劝一劝我们姑娘……”  “劝什么?”许夷光只听个开头,便知道石妈妈的态度了,淡声打断了她:“劝她继续忍下去继续熬下去,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么?这话我可说不出口,石妈妈不管是自己想劝她,还   是奉了谁的命劝她,都自己劝去吧。”  石妈妈闻言,越发苦了脸,小声道:“县主,奴婢打小儿便服侍我们姑娘,说句僭越的话儿,心里待我们姑娘早比亲生儿女还要亲了,又怎么会害她,当然是比谁都盼着她能好,此番我们姑娘是受了大   委屈,可大爷既已知错了,那为什么不能再给大爷一次机会呢?不是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么,大爷还只是太忙,并不是有意冷落薄待我们姑娘,奴婢真的很怕我们姑娘她将来后悔啊……”   许夷光懒得与石妈妈多说了。   果然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便不会觉得痛,便仍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当然,可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凭什么要许瑶光一直忍一直熬,一直委曲求全下去啊?   她转过头问云绣,“你们姑娘今晨的药熬好了么?把这顿吃过了,我诊过脉,应当就要给她换方子了。”   一旁石妈妈却还想再说:“县主,求求您……”   里面就传来了许瑶光有气无力的声音:“云绣,是二妹妹来了吗,我怎么恍惚听见二妹妹的声音了?”   许夷光与云绣忙一前一后进了内室去。   就见许瑶光正撑着身子想要做起来,许夷光忙抢上前几步,扶住了她:“大姐姐,你身体还很虚弱,坐起来做什么,还是躺着吧。”  许瑶光无力的摆了摆手:“躺了这么几日,浑身当真是每一处都躺痛了,坐坐挺好的。二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没在家好生陪陪李家老太太与舅爷舅太太们呢?都怪我,让二妹妹拖步了,也让二妹妹   的喜悦大打了折扣。”   “怎么会?”许夷光忙道:“大姐姐千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先给大姐姐诊脉吧。”  一面探手给许瑶光诊起脉来,末了微蹙眉头道:“大姐姐万不能再多思多愁了,你身体底子就算再好,也经不起这样消耗的,这两日是不是恶露特别多,一激动起来更是尤其多?再这样下去,可就要引   来血崩之兆了……我待会儿就给你换一张方子,云绣,回头再有人来看你们姑娘,你就说我的话,她必须得静养,所以谁都不方便见了,让他们过几日再来,记住了吗?”   云绣忙屈膝应道:“记住了,县主,奴婢一定会保障我们姑娘能安心静养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有了县主的话,便是大太太来了,她也可以拦上一拦了。   许夷光点点头,看了一眼瑞香:“瑞香姑姑,还要有劳你协助一下云绣了。”光云绣可拦不住大太太,加个瑞香,大太太不看僧面总得看佛面。   瑞香忙也应了:“县主放心,我理会得的。”   许夷光方让二人都退下,低声问起许瑶光来:“大姐姐,是不是大爷已经与大太太说过了,大太太不同意,所以才一再的劝阻你?”  许瑶光苦笑道:“知女莫若母,我那日才隐约露了点意思,她立时什么都猜到了,所以一个劲儿的劝阻我,这还是她猜的呢,已经这样大的反应了,等回头大哥正式向她和我爹摊了牌,还不定会怎么样……可真是太难了……” 第596章 猪油蒙了心   许瑶光叹息着,神色却忽然坚定起来:“可就算再难,我也会坚持到底的,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别人来主宰?我又凭什么要委屈求全要将就,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而已,何况指不   定我明日就死了呢?我不想临死时,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坚持己见,为什么当初要那样的委屈自己!”   一段只能想到委屈、眼泪与绝望,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美好与温情的婚姻,她为什么还要将就下去!  许夷光很是赞同,“这就对了,只要大姐姐心里已经做了决定,那便无须再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烦恼愁苦,更不必放在心上,让自己郁结于心,损伤身体,你现下不养好身体,后面又哪来的体力与精力   为自己抗争到底呢?”  许瑶光点点头:“我其实都明白的,只是我娘硬要闯进来,谁又能真死拦她,她在一边说个不住,我也不可能从头到尾都装睡,当一个字都没听到,她一直说一直哭,我也的确睡不着……总归我后边儿   会注意的,至多回头瑞香姑姑回去时,我给她包一个大大的红包以表谢意便是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瑶光便催着许夷光回去了,“……李家老太太和舅爷舅太太们好容易回来了,二妹妹也该多陪陪他们才是,何况人是回来了,后边儿要忙要操心的事却多的是,我就不耽误   二妹妹了,回头有机会时,我再登门给二婶和老太太舅太太们请安去。”  许夷光也的确很多事要忙,便也不与许瑶光客气了,点头道:“那我过两日再来瞧大姐姐,药千万记得按时吃,也千万要休息好,别再多想了,不想见人时,就不见,千万别委屈自己,总归我和大爷是   始终站在你一边儿。”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又叮嘱了云绣与瑞香一番,方出了屋子。   却是刚下了台阶,迎头就见大太太进了院门。   许夷光看在许瑶光的面子上,不好直接视而不见,遂冲大太太点了点头,叫了声:“许大太太。”便要与之擦身而过。   “劳烦县主等一等。”却让大太太给叫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县主……今儿不忙呢?”  本是想让许夷光帮着劝一劝许瑶光的,知道女儿能听进去她的话,然而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她从来不求李氏母女的,再难时也没亲自开过口,如今如何开得了这个口,不是白白让她们母女   看笑话儿吗?   虽然她们只怕早已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可侧面知道与她当面告诉她们,甚至还要开口求她们,终归不一样。   许夷光却是一眼就知道大太太本来想说什么。  见她一脸的憔悴,眼圈下也一圈青影,显然这两日过得也不好,暗暗摇了摇头,道:“挺忙的,不但今儿忙,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很忙,毕竟家外祖母与舅舅们回京是回京了,后边儿一家人要安顿,要   谋划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许大太太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大太太闻言,就越发的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叫住许夷光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李家的人这两日回了京,那么大的阵仗,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呢?  说来李许两家原本既是亲家,亦是故交,李家终于能平反回京了,他们许家无论如何都该送一份礼物上门的,可两家闹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关系又哪还有半分回圜的余地?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的好,   可与许夷光交好的好处又是肉眼可见的,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们失去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妹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怎么就这么多烦心事?   胡思乱想着,连许夷光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还是随行的闵妈妈接连叫了她几声‘太太’,大太太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见许夷光竟真说走就走了,心情立时糟糕到了极点。  忍不住小声与闵妈妈抱怨起来:“你说瑶丫头是不是让猪油给蒙了心,她到底是要怎么样啊,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却全当耳旁风,姑爷这么好的条件,她要是错过了,以后可再找不着了。何况姑爷也知错了,如今更是一力护着她,若不是姑爷,亲家太太这几日岂能这般安分的,还不是怕与儿子离了心么?只要她有所顾忌,以后便不敢再过分了,瑶丫头养好了身子后,再怀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不   知道多好过,到底怎么想的啊,真是气死我了!”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闵妈妈也是一脸的愁苦,低声道:“姑娘可能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吧?以往可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可这做儿媳与做女儿,本来就不一样啊,也是家里姑娘们都还小,一个出嫁的都没有,不然有了对比,姑娘也就知道她这日子,并不算糟糕了,就是县主,明儿嫁给侯府后,吃苦受委屈的日子,也且在后头呢,如今倒先撺掇挑唆起咱们姑娘来……偏我们姑娘又听她的,实在不行了,奴婢和大奶奶一起去求   县主吧?只要她肯帮着劝得姑娘回心转意,奴婢跪死在她面前,也绝无半句怨言。”  大太太冷嗤一声道:“她心那么硬的,你便真跪死在了她面前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于事无补,别去自取其辱了,还是我继续劝那个孽障求那个孽障去是正经,如今是姑爷对她满心的歉疚,等她把姑爷的   歉疚都给作没了,我也懒得管她了,看她跟谁哭去,又看那个狠心绝情的许夷光会不会继续管她!”   说完吐一口气,负气般大步往里走去。   许夷光离了左府后,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九芝堂。  汪思邈好容易见她来了,连正看诊的病人都顾不得了,让对方稍等片刻后,立时几步冲到了许夷光面前,连珠带炮似的说开了:“敏敏,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都安顿好了么,我什么时候可以登门去拜见他们啊?你或是你娘在他们面前提过我了吗,他们都是什么反应?你简直不知道我这两日是怎么过来的,当真是用‘度秒如年’来形容都不为过,若不是怕适得其反,我前儿都想也赶去通州码头了好吗!” 第597章 迎灵   许夷光满脸的无奈,“汪师叔,您一问就是这么多问题,到底让我先回答您哪一个的好?您再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汪思邈急道:“关系到我的终生幸福,我怎么可能不着急?也不看看我都什么年纪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脱单,迫不及待的想要添丁进口好么!”   许夷光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好好,我知道您着急,可这两日我们都忙得什么似的,这么多年没见,彼此也是说不完的话儿,至少我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在我外祖母和舅舅们面前提起您的……”  见汪思邈变了颜色,忙又道:“不过,我听说我娘已经在我外祖母面前说过您了,据吴妈妈说来,我外祖母也没旁的要求,只要我娘喜欢且待我娘好,她便什么意见都没有,所以您真的别着急,等忙过   了这几日,您还怕丑女婿没机会见丈母娘么?”   “我哪里丑了?我都丑了,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美男子了好吗?”  汪思邈瞪了许夷光一眼,心情到底因为她的话,尤其是话里的‘女婿’两个字,变得安稳了不少,道:“那我就安心等着你通知我登门拜见的日子了啊,你可千万别让我等得太久,这越等我心里就越没底   。你这几日也别来医馆了,马上就过节了,病人比平日少了不少,我一个人足以应付了,你就安心陪陪你外祖母和舅舅们,最重要的是,得了机会便在他们面前替我多美言,记住了吗?”   许夷光含笑点头:“记住了,那我就等节过完了,再来医馆了啊。”   待与汪思邈作别后,又四处看了一回,眼见已快午正了,方坐车回了家去。   李氏正安排李老太太等人用午膳,见许夷光回来了,忙笑道:“敏敏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我还当你不回来用午膳了。”一面让立夏添碗筷来。   李老太太则嗔李氏:“我就说再等等,指不定敏敏就回来了,你偏说不用等……好孩子,我们也才刚举筷,你可千万别见怪。”  许夷光先团团给长辈们都行了礼,方笑道:“外祖母这是什么话,哪有让您和舅舅舅母们等我一个小辈的理儿,这不是折杀我吗?而且我一般不回来用午膳的,所以娘让大家不等我是对的,以后也是这   样,我没回来您们就只管先开动,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您难道还怕饿着我不成?”   李氏笑着附和道:“就是,她可饿不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一时用毕了午膳,大家移至花厅吃茶,额间雪与一捧雪两个小东西不过才与李老太太处了一夜,已是深得老人家欢心了,一个窝在老人家腿上,一个则在一旁摊着肚子让老人家给它揉,那叫一个会享   受。  看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一回,许夷光还假意吃了一回醋,“两个小马屁精,素日哄得娘眼里心里都只有它们便罢了,如今外祖母也这么快便被它们哄了去,得亏只是两只猫儿,要是人,这家里还有我站   的地儿吗?”   李大老爷方说起正事来:“娘,我和二弟商量过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去迎爹的灵柩回京,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大家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李老太太沉默片刻,点头道:“虽说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三五日的了,到底能早一日是一日,那你们明儿就出发吧,横竖皇上也赐还了宅邸给我们,届时迎了你们父亲回来,就先停在那边儿,   等重新买好了墓地,又再择日让他入土为安便是。”   当年李阁老未发家前,李家虽是当地的名门大族,李阁老却因父亲早亡,只能与寡母相依为命,以致受了很多的苦楚,才终于振翅高飞,扬眉吐气了。   李氏族中的人待李阁老高中了以后,忙不迭又贴了上来,李阁老母子都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便顺应族人的意思,力所能及为族中做了不少的好事。  可后来族里一连出了好几件仗李阁老之势违法乱纪之事,李阁老让当地衙门只管秉公办理时,族人们还怨恨他只顾自己,不顾骨肉亲情,眼睁睁看着他们吃苦受罪,让李阁老大为恼火,便起了要将父   母之坟迁出李家祖坟,自己这一支重新立宗的心思,一度甚至连祭田都在京郊买好了。   李氏族中众人耳闻后,这才慌了,忙又打发了人进京来赔礼致歉,态度十分的诚恳,李阁老方暂时打消了回乡迁坟的念头。   再然后,李阁老便出了事。  李氏族人立刻对李阁老避之不及,几乎要将李阁老这一支直接出族,等之后李家日子实在艰难,李老太太心疼孙子孙女儿们,咬牙辗转送了信回族里,希望能得到族里的一些资助时,也是石沉大海,   杳无音信。  打那以后,李老太太便对李氏一族彻底死了心,告诉儿孙们,以后哪怕饿死穷死,也绝不再沾李氏族中一分一毫,以后若有了条件,也一定要将李阁老父母的坟迁出李氏祖坟,至于李阁老和她百年后   ,更是哪怕随便找个地方葬了,也绝不要再葬入李氏祖坟。   所以现下李老太太才会说‘等重新买好了墓地’这样的话。  李大老爷听罢母亲的话,看向了许夷光,“敏敏,我们到底离开了京城这么多年,京城变化又这么大,如今当真是两眼一抹黑,出了门只怕还会迷路,所以买墓地的事,我只能厚着脸皮,请熠之帮忙了。这个墓地除了你外祖父,你曾外祖父外祖父,还有你外祖母将来百年后,甚至我们所有人,都会葬在那里,半点也马虎不得,大舅舅就算再不想给你和熠之添麻烦,也只好腆着这张老脸,给你们添麻烦   了……”  “大舅舅您这是什么话!”许夷光忙打断了李大老爷,“顺天府都判了我不再是许家人,而是李家人的,只不过没让我改姓而已,那我便是实打实的李家人了,自家的事,我难道不该出力吗?将军也是,别说是这样的关系了,就算是普通朋友请他帮这个忙,他也一定会很乐意的,您再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就真是见外了。” 第598章 分银   李氏也道:“是啊大哥,您说这话就真是太见外了,熠之是个再热心肠不过的,这事儿就只管交给他便是,回头我见了他我来告诉他,他一定会给办得妥妥帖帖的,就是大哥二哥身体也不好,又才长途跋涉   ,也还没修整过来,就你们两个人去,行吗?”  李大老爷道:“我们打算带了阿峦和阿岿一起去,阿巍和阿岳就留在家里,一来家里全是女眷小孩儿,我们这一去,来回至少也得二十来日一个月左右,家里没有男人,如何能放心?二来老宅那边儿,   我和二弟商量后,决定将我们的私塾就开在那里,以后咱们家的孩子要启蒙要念书上学了,也在那里,那便不会被人说嘴辜负君恩,我们也可以安心住在新宅子那边儿了。”  “如此一来,就得留人趁这段时间,把宅子布置一下桌椅都添置齐了,等我们回来把琐事都料理完了,学堂便可以开始招生,我和二弟也可以开始我们的老本行了。这都歇了快三个月没教过书了,真是浑身都快闲出毛病来,以前每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反倒从没觉着过这儿也痛,那儿也不舒服的,只是偶尔会觉着累,可就算累,那也是精神的累,干劲十足的累啊,让我都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不服老不行了?”   李大太太闻言,笑嗔道:“孙子都能满地跑了,老爷能不老吗?所以您不用怀疑,您也必须得服这个老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屋里凝重的气氛总算一扫而空了。   李二老爷一面笑一面还说道:“大哥虽必须得服这个老了,却是上有老下有小,廉颇虽老,仍须战也,所以,您可不能喊累,您也还不到喊累的时候。”   李老太太凑趣道:“就是,我还没喊累呢,哪轮到你喊累了,继续当好你的大家长吧。”   大家又是一阵笑,屋里的气氛也越发的松快与温情了。  许夷光在一旁看着,心情大好得都有些想哭了,这样居家的温情,原来感觉这般好,外祖母一家彼此相处时那种不经意就流淌出来的温馨与和谐,她真是太喜欢了,希望这样的温情,能一直持续下去   。   李氏也是一脸的幸福与感动,问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大哥二哥,要不你们过了端午节再出发吧?这可是咱们一家团聚后的第一个大节,若是大哥二哥和阿峦阿岿不在,难免美中不足。”   李老太太忙道:“看我这老糊涂,竟忘记这一茬儿了,那就过了节后,你们兄弟父子再出发吧,也不差这几日了,你们父亲泉下有知,也定不会怪你们的。”   李大老爷想了想,点头笑道:“那就过了节再出发吧。那二弟,明儿一早我们便去老宅那边瞧瞧去?我是巴不得明日便能把私塾开起来的,也好让大家都记住父亲。”  最重要的是,记住李阁老曾经的冤屈,假以时日,若他们的私塾能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学生来,李阁老及他的冤屈,便会更长时间的被人记住,而不是很快便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也算是他们用   另一种方式来为自己的父亲和他们自己,变相的出一口小小的气吧!  李老太太便正色说道:“既然今儿大家都在,我便有话一次都说了。昨夜你们姑母与我交了账,说买宅子花了四千五百两,修葺两边宅子添置家具什么的,花了一千八百两,那如今咱们便还剩下白银四   万三千七百两,黄金一千两,也算是很大一笔银子了,我想了想,打算这么来花这笔银子,你们都听听啊,若是觉着哪里不好了,听完了即刻告诉我。”   一面说,一面拿眼扫过在场众人。   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便忙笑道:“娘只管吩咐便是,您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听,您的安排一定错不了。”  李老太太笑道:“那我就说了啊。我的意思,筝丫头姐妹三个出嫁时,家里给她们置办的嫁妆,实在有些个简薄,纵亲家们不说什么,一样待她们好,可我这心里却是至今都过不去,如今咱们离得远了,她们若偶尔银子不趁手,又不方便与亲家说时,就更是连个可以临时转借一下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我就想着,从这笔银子里那五千两银子出来,一人给她们一千两做压箱的银子,剩下的两千两,则置   办成东西,平均分送去给三家亲家,你们都怎么说?”   这话简直说到了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的心坎儿上。  当初李岚姐妹三个一人就二百两的嫁妆,其实在当地也不算薄了,相较于她们的夫家来说,虽然不能算厚,但也勉强能看了,李家再是落败,再是流放之家,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的举人秀才功名却一   直在,就这一点,便是她们远胜妯娌们的最好的嫁妆了。   可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做母亲的,依然觉着委屈了女儿,觉着满心的对不起女儿,只家里当时就那个条件,她们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如今终于有了银子,婆婆第一件事就是提出补偿女儿们,让女儿们在夫家越发的有底气,在妯娌们面前也是越发的有面子,她们做母亲的自然只有赞成与支持的。   李大太太因满脸感激的说道:“娘,岚丫头几个回头见您这般的惦记她们,疼爱她们,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李二太太则道:“向来三个丫头都说祖母是最疼爱她们的,可不是这样吗?娘如今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她们。”   李老太太摆手道:“不止她们,每个人我都想到了的。”  看向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你们兄弟两个要办学堂,一开始想也知道只有入不敷出的份儿,就给你们五千两备用吧。再就是几个孙媳妇那边的亲家们,我的意思,每家都置办五百两银子的礼品送去,算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你们意下如何?巍哥儿媳妇几个,你们也别说我偏心啊,到底你们的姐姐妹妹们是在别人家生活,你们却在咱们家,我保证不了别人家会怎么对待她们,却能保证咱们自家人会怎么对待你们,所以纵你们真觉着我偏心,我也只能偏心这一回了。” 第599章 偏心   岳氏妯娌几个怎么敢说李老太太偏心,说了不但会惹得太婆婆不高兴,公婆不高兴,甚至丈夫都会不高兴,那她们岂非是众叛亲离了?  虽然她们心里真个觉着李老太太太偏心,就想着给姑子们做脸,给姑子们的婆家增光添彩,难道她们的娘家就不需要增光添彩了么,当初她们嫁进李家时,李家囿于家境,给她们的聘礼也很一般,认   真说来,也是委屈了她们的啊!   好在太婆婆到底没偏心到底,还是想到了给她们的娘家送礼品,为她们的娘家增光添彩,也算公平公正了。   妯娌几个因忙笑道:“我们怎么可能觉着祖母偏心,我们巴不得姑姑们日子越过越好的心,与祖母绝对是一样的,但凭您老人家吩咐,我们都口服心服。”  说话间,再想到太婆婆自来公正,公婆也慈爱,妯娌也和睦,最重要的是,丈夫是真个待她们好,这样的亲事,当真是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她们已是够有福气了,心里仅剩的一点不豫,也烟消云散   了。   李老太太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李家能得你们为媳,是我们李家的福气。阿巍,你们兄弟几个以后也得越发待你们媳妇儿好,越发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才是。”   李巍兄弟几个忙都肃色应了:“谨记祖母教诲。”  李老太太满意的“嗯”了一声,示意几人坐下,继续说道:“至于剩下的银子,我的意思,给你们表妹一万两做嫁妆,给你们姑母五千两傍身,剩下的再充入公中,用作以后一家人的日常花销,若有合适   的机会,再适当的添一些田产,一家人便也不至于坐吃山空了,你们都怎么说?”  这话一出,不待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说话,李氏已先急道:“娘,您不能这样分配,那银子是公中的,家里这么多人,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也多的是,所以敏敏不会要这个银子,我更不会要,您还是把方才   的话收回去吧。”  许夷光也道:“是啊外祖母,看着五万两白银一千两黄金不少,可真要花销起来,却是一点不经花,不然也不会人人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了,还是把大头的银子都用来置办田产吧,如此便能细水长流   ,绵延不绝了。至于我们母女,如今有宅子也有庄子,我每年还有将近两千两的俸银禄米,还不连我医馆每月的收入,就我们母女两个,根本吃用不完,所以,这银子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要的。”   李老太太摆手笑道:“看你们娘儿俩这急性子,就不能等我先把话说完么?”  看向李氏,认真道:“璇儿,你听娘说,敏敏不出意外,明年就该嫁进靖南侯府了,侯府那样的地方,从上而下谁不是拜高踩低的?本来在旁人看来,敏敏能嫁给熠之,便已是高攀了,虽然我们自家人   不这样以为,熠之也不这样以为,但架不住旁人要这样以为啊,那若敏敏的嫁妆再简薄一些,她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就越发的难上加难了。”  “再者,我们家能有今日,这会儿我们大家能坐在这里团聚一堂,可都是敏敏的功劳,我身为她的外祖母,也身为李家的当家人,于情于理,都觉着这个银子,必须给敏敏,否则,我至死都难以心安……这些年你们每年都定期送银子送东西去碾伯所,一年下来,怎么着也有五六百两,可你们母女的月钱赏赐才有多少?又再没有其他收入,一年要攒几百两送去碾伯所,还不定是怎样节俭,怎样苛刻自己,   才攒出了那些银子来的,积少成多,这么多年下来,也够可观,怕是连敏敏的半副嫁妆都给赔了进去,你当娘的,难道就不觉着亏欠了敏敏,不想要好生补偿补偿她不成?”   一席话,说得李氏抿紧嘴唇,无话可说了。   她当然觉着亏欠女儿,当然做梦都想要好生的补偿她。   可这银子是以父亲的性命和母兄亲人们这么多年的苦痛与血泪换来的,她怎么能用来借花献佛,怎么能用来自己补偿女儿,她就算要补偿女儿,也该凭自己的本事……虽然她什么本事都没有。   然娘的话也对,侯府那样的地方,没有丰厚的嫁妆,女儿想要站稳脚跟只有更难的,叫她怎么舍得,敏敏这些年已经够辛苦够累了。  许夷光见李氏不说话了,眉宇间也隐见挣扎之色,忙又道:“外祖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嫁入侯府,能嫁给将军,是我高攀了,他当然很优秀,可我也不差,所以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谁高攀了谁。何况他娶的是我这个人,侯府聘的也是我这个人,而非嫁妆,若因为我嫁妆简薄,侯府的人便对我拜高踩低倒是正好了,我也可以知道谁可交,谁不可交,谁可敬,谁不可敬了,反倒可以免去许多的麻烦   。”  李老太太却坚持道:“好孩子,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先敬罗衣后敬人’么?这样的人固然不可交更不可敬,可能为你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如今又的确有这个能力了,又何必还要给人以给你添不痛   快,恶心你的机会呢?再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以后不管做什么,遇上了什么事,手里的余银多些,你也能多几分底气不是?你就听外祖母的,把这银子收下吧,不然我可就要生气了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也道:“是啊敏敏,你就把这银子收了吧,再不然,就当是你外祖母和我们做舅舅的给你的添妆。我们可就只你一个外孙女与外甥女,常言道‘天上的雷公,地下的母舅’,可见作舅舅的,对外甥外甥女们该有多大的责任,我们一日舅舅的责任都没尽到过,反倒要你做外甥女的为了我们种种委曲求全,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可以小小的补偿你了,你却坚辞不受,叫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甚至都快没脸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第600章 亲情浓于水   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也帮腔道:“就是,敏敏,这些年你和妹妹为了我们这一大家人,都受了怎样的委屈与苦难,就算你们信上不说,我们也能想得到,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可以让我们为你们尽一点小小的心意了,你们却坚辞不受,叫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所以这银子你们就收了吧,我们以后用银子的地方是多,可我们都有手有脚的,当初在碾伯所那样艰苦的条件下,都一个不少的全部撑了过来,还将日   子越过越好,如今条件比当初可好出了一百倍都不止,难道我们反活不下去了?我们绝不会坐吃山空,日子也一定会越过越好的,你们就安心吧!”   妯娌两个半点也没觉着婆婆连事先征求一下她们的意见都没有,便直接决定给许夷光一万两李氏五千两的行径有任何不对。   也没有觉着婆婆不公平,或是偏心什么的。   活到她们这个年纪,又经历了那么多,早把很多事都看得很淡了,尤其是银子,多了有多的花法儿,少了有少的花法儿,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那五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若不是敏敏,他们根本到不了手上,李家的冤屈也洗刷不了,他们至今也势必仍待在碾伯所里,日子虽然平淡温馨,却偶尔仍会觉着不忿与不甘,更会为儿孙们的将   来发愁……如今敏敏把这些问题都给他们解决了,别说婆婆只是给她们母女一万五千两了,就是给她们三万两,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许夷光还待再说。  李氏忽然一脸毅然的打断了她:“既然娘和哥哥嫂嫂们都这么说,那一万两,我就代敏敏做主,收下了,又是外祖母又是舅舅舅母又是表哥表嫂的,添妆下来合起来也差不多能有小一万两了,只是一点   ,以后敏敏出嫁时,娘和哥哥嫂嫂们都不得再破费了,不然我可真不依了啊。”  她们手上的现银是真不多,要给敏敏置办嫁妆也是真远远不足,可她又实在不忍心再委屈女儿,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怎么能再委屈她?那便只能领老母亲和哥嫂们这个情,以后有机会时,又再慢慢   儿的还了。   李老太太见女儿终于松了口,吐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一家子骨肉至亲,偏要这般的客气,又是何必?”   至于将来的添妆,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总不能他们都置办好送上门了,女儿仍拒不接收,总归他们一定要好生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给她们母女补回来。   李氏却又道:“敏敏这一万两我收下了,娘说的另外五千两,我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收了,娘可别再……”  “妹妹还是收下那五千两吧。”李大老爷摆手打断了她,“这些年你受的那些委屈我知道都不是用银子能衡量的,这五千两,也不只是用来补偿你这些年委屈的,当年你匆忙出嫁,连一针一线的嫁妆都没有,许家自上而下又是那般的口蜜腹剑……早些年我和你二哥每每想到你嫁得那般的委屈与寒酸,心里都百般不是滋味儿,等知道了许家的无耻无情后,再回头想,就更心痛你这些年受的那些比我们想象的   还要翻倍的委屈了,你若是执意不收下这五千两,我和你二哥不但活着不能心安,死了也一定不能瞑目!”   说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些年他们再艰难再不容易,好歹还有亲人彼此作伴,同甘共苦,妹妹却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孤身挣扎……当年那个被他们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娇养到十二岁,天真烂漫得任何人见了都没法儿不   喜欢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熬了过来的?  李老太太也红了眼圈,拍着李氏的手道:“璇儿,敏敏很快就要出嫁,不管你将来是什么打算,留一些银子傍身,总归错不了,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不是?你就收下吧,不然何止你哥哥们活着不能心安,   死了不能瞑目,我也是一样,这辈子我觉得最亏欠的,可就是你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与我是一样的想法。”   话说到这个地步,屋里的气氛也再次变得沉重起来,李氏还能怎么样?  只能哽声应道:“娘别再说了,我领了娘和哥哥嫂嫂们的好意,收下便是,只是如此一来,公中便剩不了多少银子了,又要买田产又要买下人,还要应付四时八节的礼尚往来,哪里足够?若哪日公中银   子不趁手了,娘和哥哥嫂嫂们一定要告诉我,这五千两总归一时半会儿间,我不会动用的。”   就当是娘和哥哥嫂嫂们存在她这里的吧。  李老太太笑起来:“咱们家人虽多,只要不大手大脚的,一月又能花多少银子呢?且又不是只出不进,慢慢儿的总会有进的。下人我和你两个嫂嫂路上便商量过,也不打算多买,就只买十来个必不可少   的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们都有手有脚的,自己做了就是了,才你大哥不是说闲了三个月,浑身骨头都闲痛了吗?我也是一样,再不让我做点事,我才真是要闲出病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太太害了乏,便让大家都散了。  余下李氏与许夷光一道,扶了她老人家进内室去歇午觉,趁这个机会,李老太太方拉了李氏的手说道:“你千万别想什么那五千两,就当是我和你哥哥嫂子们存在你这儿的,给了你,就是你的,等明儿   你出嫁时,就是你的压箱银子……那汪大夫既然你觉着是真不错,择个日子,让他登门我和你哥哥嫂嫂们都瞧瞧吧,只要他待你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得李氏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在心里腹诽,娘可真是,没见敏敏还在呢……又觉着自己掩耳盗铃的也忒矫情了。   许夷光却是满脸的笑容,与李老太太道:“外祖母,那就让我汪师叔端午节登门拜访,正好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他人真的很好很好,您老人家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李老太太闻言,想了想,笑着点头道:“那就端午节吧。”  能让女儿喜欢的同时,外孙女也由衷接受,那汪大夫必定是真有他的过人之处,若见过人后,大家也都觉得好,便早些把事情办的吧,总不能让当娘的成亲反在女儿之后。 第601章 丑女婿见岳母   翌日,县主府开始往各家各府送粽子和端午节礼了,因为去年已有过一次经验了,今年再送起来,自是井井有条,游刃有余。   给县主府送礼或是回礼的人家,却比去年更多,不过多出来的那部分,不是冲的许夷光,而是冲的李家。   却是李家当年到底与京城不少人家都多少有几分交情,李家出事时,他们或是出于明哲保身,或是的确没有那个能力,没能雪中送炭,如今总算有机会聊表心意了,自然都愿意锦上添花。   再就是一些原来与李家并没有交情,却同情李家遭遇,或是钦佩景仰李阁老人品的人家,也送了节礼来,这部分就以低阶的文官们为主了。   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十分的感慨,问过许夷光和李氏后,都安排了回礼尽快打发人送去各家。   靖南侯府、镇国公府和承恩侯府几家与县主府本就私交甚笃的人家,除了县主府的节礼,也给李家送了节礼,表达他们善意的意图很明白。   只是李老太太母子婆媳这些年都过惯了清净的生活,也知道如今自家与京城一众大户人家的差距委实太大,实在犯不着踮起脚尖与人家攀交情去,一个不好,便是自取其辱,又是何必?   倒不如关起门来,仍清清静静过日子的好。   于是只加倍回了礼,却半点没有借此机会就要与哪家自此礼尚往来的意思。  许夷光也觉得这样挺好,李家如今正该低调度日,休养生息,若只是想着趁此机会,与各家礼尚往来拓展人脉什么的,到头来极有可能人脉没结交上几个,毕竟李家如今门第实不算什么,反倒还把一   家人的心都给弄散弄浮躁了,乱花可从来都能迷人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也从来都难如登天的。   那李家还谈什么以后,又还有什么希望?   如此忙碌了两日,忙碌之余,一家上下兴致都极高,又是齐齐动手做粽子,又是齐齐动手簪艾草菖蒲,做五毒荷包的,整个县主府都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到了端午正日子,家里就更是热闹了,李老太太带着李大太太李二太太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李氏与许夷光则在一旁打下手。   李氏还罢了,虽不精于厨事,帮着剥个蒜打点杂还是成的。  许夷光就不成了,说是打下手,添乱还差不多,惹得李老太太好几次作势要撵她出去,还说她‘看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做起这些简单的事来却能笨成那样儿,合着聪明伶俐劲儿都在厨房外呢,是故意   的,以后便能理直气壮的不下厨房了吧?’,把屋里屋内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县主府热闹不已时,一身簇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文儒雅的汪思邈提着满手的礼品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同样满手都是礼品的广白,却是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差点儿连手脚   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又过了一会儿,广白见汪思邈还没有叩门的意思,不由急了:“爷,您再不叩门,可就要晚了,第一次登门就晚到,您让李家老太太与舅爷们怎么看您?您还想不想今年内娶媳妇儿了?”   汪思邈闻言,没好气的道:“我当然想了,可我这不是紧张吗……呼,真是太紧张了,一辈子,不是,两辈子也没这么紧张过。不过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叩门去吧。”   李老太太与两位李舅爷可千万要如敏敏所说的那样,和善温文好说话,让他也能尽快成为李家的一份子啊!   广白得了准话,立刻腾出一只手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叩门,惟恐迟了自家爷便反悔了,再耽搁下去,真要给李家老太太和两位舅爷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等一下!”然而汪思邈的反悔比广白预料的还要来得快,他手还没挨上门,已被他给叫住了,气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您就继续耽搁下去吧,反正回头娶不上媳妇的不是我,让孙太医和孙太太骂‘   没出息’的也不是我。”   真是的,哪来那么多的幺蛾子,脸皮又几时薄成这样了?  汪思邈摸着鼻子讪讪的,“容我再缓缓,再深呼吸几次……也不知道当初傅御那小子第一次登门时,是不是也这般紧张?他倒是运气好,第一次登门就消面对李璇一个人即可,等李老太太和舅爷们回来   时,他婚约都有了,人也定下了,再紧张再害怕也有限了,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道呢?早知道今儿拉了他一起,好歹给我壮个胆了。”   当着外孙女婿的面儿,未来岳母与舅兄们好歹也要给他留几分体面不是?他好歹也是做长辈的,指不定将来还要做岳父呢。  可心里也知道,端午这样的大节,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必定是要大操大办,阖府团聚的,傅御怎么可能这时候来县主府,他再不拘这些个俗礼,再是看重许夷光,也不可能不顾自己母亲的感想与看法   。   汪思邈又吐了一口气,正要再次叫广白叩门,就听得广白叫了一声:“傅将军。”   忙循声望过去,就见来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立时喜出望外,急步迎上前问道:“傅御,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你们家今儿不过节吗?”  傅御抱拳给他行了礼,笑道:“我母亲和大嫂午膳在宫里赐宴,我们家的家宴便改在了晚间,所以我就过来了,一是陪太太敏敏和大家伙儿过节,二来嘛,也是为了给汪师叔壮胆,汪师叔不用谢我,要   谢就谢敏敏吧。”  汪思邈就更高兴了,踮脚哥儿俩好的揽了傅御的肩膀,道:“我才说你要是在就好了,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可巧儿你就来了,等事成后,我一定给你和敏敏都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将来你迎亲时,也一   定不为难你,让你畅通无阻,好不好?走吧,我们快进去吧,再耽误下去,可就迟了……对了,待会儿我说是因为等你才迟了的,你不会介意吧?”   傅御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开了,方似笑非笑道:“汪师叔,您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仔细我反悔了,立刻打道回府啊。”   说完果真作势转身要走。  让汪思邈再次挽了肩膀,一面讪笑着说好话儿:“别介啊,我就开个玩笑,太紧张了。”,一面示意广白叩开了县主府的门。 第602章 关心则乱   里面李老太太听得汪思邈到了,一起来的还有傅御,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倒是个伶俐的,还知道拉了熠之一起来壮胆呢。”   却仍坚持把正做着的松鼠桂鱼做完了,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方在李氏的看似平静和许夷光的急形于色中,吩咐两个儿媳:“都回房换衣裳去吧,客人都来了,总不能让客人久等了才是。”   于是祖孙三代总算都出了厨房,各自回房梳洗更衣去。   汪思邈与傅御也总算在一刻钟后,终于见到了李老太太与李家众人。   傅御立时含笑起身,一一行礼:“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大舅母、二舅母。”  他是已通过了李家众人一致考验,得到了一致接受的,自然自李老太太以下,都待他十分的和颜悦色:“大节下的,难为熠之还想着我们,令堂与家人都还好呢?怎么没在家陪亲长们?前儿难为贵府还   想着给我们家送节礼来,以后得了机会,再当面道谢。”  傅御一一答了话:“家母与家人们都极好,因家母与家嫂今日午膳在宫中赐宴,所以家宴改在了晚上,便赶了来陪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过节,前儿送来的不过一些薄礼罢了,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不必客   气。”   彼此又寒暄了几个回合,李老太太方终于看向了傅御起身行礼时,便也一同起了身的汪思邈:“这位便是汪大夫了吧?常听我们敏敏提起您这位师叔很是照顾她,老身在此先谢过汪大夫了。”   说着一个欠身。   汪思邈哪敢受她的礼,忙恭恭敬敬的行礼:“晚辈名唤‘思邈’,老太太若是不嫌弃,就直唤晚辈思邈吧。”   又给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行礼:“见过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虽然很想直呼他们‘大哥’、‘二哥’,觉得叫老爷实在太见外也太拗口,好歹堪堪忍住了。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立刻趁此机会,再不遮掩的上下打量起汪思邈来。   见他高大英俊,气质极佳,第一印象倒是不差,可再想到许明孝的皮相也是一等一的,谁知道会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呢?好印象立时大打了折扣。   李老太太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她可不想给女儿再找一个衣冠禽兽了。   亦连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也因为汪思邈生得太好,反倒对他第一印象不怎么样,女人可比男人不经老多了,谁知道他如今不嫌弃小姑,以后会不会也不嫌弃呢?   汪思邈在这么多道毫不掩饰的目光的注射下,饶是素日脸皮再厚,再是自诩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依然有些个吃不住了,心里直打鼓,难道,李老太太他们都看不上他不成?那他要怎么办?   敏敏还说她的外祖母与舅舅们都和善温文好说话,这么强大的气压,无形里已压得他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到底和善温文好说话在哪里啊!   一旁李氏与李夷光见此情状,则是满心的焦灼,母亲与兄嫂、外祖母与舅舅们难道竟瞧不上汪大夫、汪师叔不成?  说来汪师叔的条件,以世俗的眼光来看,的确有些个欠缺,可他待娘却绝对是一片真心,只这一点,已胜过那些个外在条件千百倍了啊,外祖母与舅舅们都是饱经风霜与苦难的,应当不会再一味的在   意那些个虚无的东西吧?   但也说不准,他们都是真个心疼娘,真个希望她能重获幸福,而不要再有一丝一毫受委屈受苦难的可能与风险……许夷光想着,看了一眼傅御。   正好就见傅御也在看她,见她看过来,还冲她微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安心。   许夷光心下稍定,见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不说话,他们不说话,汪思邈自然也不敢说,清了清嗓子,正要说点什么才打破这一室的静默。  就听得李老太太先开了口:“璇儿,你带了敏敏下去,布置一下桌椅,准备开宴吧,难得一家团聚,我们大家伙儿又亲自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可不能辜负了这良辰佳节才是。至于熠之你,就去园子里逛   逛可好?外祖母不拿你当外人,就不与你客气了啊。”   这便是摆明了要单独考验汪师叔了……傅御忙笑道:“外祖母就是要不与我客气才好呢,与我客气反倒是折杀我。之前已听敏敏说过外祖母与两位舅母厨艺都极佳,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口福了。”   说完行了个礼,看了一眼许夷光,许夷光便拉着李氏,与他一道出去了。   李氏让许夷光拉着出去后,仍是频频的回头,脸上的着急不安之色溢于言表。  许夷光见了,只得笑着劝她道:“娘,您别着急,外祖母不是说了,只要是您自己喜欢的,汪师叔也待您好,她便绝对支持您吗?可就算两点都满足了,也得意思意思的给汪师叔一个下马威不是,不然   得来得太容易了谁还会珍惜?”  “就怕不止是下马威,而是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都真个瞧不上他。”李氏急道,“他那个出身到底低了些,人又是个不羁不拘惯了的,我就怕他一言不合,惹恼了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可正是因为他不羁不拘   ,让我能确信他一直都会尊重我,都会平等的对待我,我才敢再冒一次险,将自己托付给他……”   话没说完,想到傅御还在,虽然一出来他便识趣的走远了去,应当没听见她们母女的话,依然臊红了脸,这些事怎么好当着女婿的面说呢,连知道都不该让他知道才是。   忙扔下一句:“敏敏,你陪着熠之逛一会儿园子吧,我让她们调桌椅准备开宴去。”急急走开了。  傅御见李氏走远了,方几步走回许夷光身边,低笑道:“太太分明是关心则乱了。外祖母和舅舅们都是通透之人,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早把名利都看得很淡了,若是嫌弃汪师叔出身低,今儿根本连见都不会见他,我虽与外祖母和舅舅们相处得少,却能确信,他们都不是那等看重出身家世的人,好比我吧,我分明能感觉到,他们反倒很嫌弃我的出身与家世,若我没有这样的出身家世,他们定会更喜欢我   的。”  许夷光也笑起来:“不怪娘关心则乱,我方才都差点儿关心则乱了,也不怪外祖母与舅舅们这般慎重,他们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想让娘再重蹈之前的覆辙了。既然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结果自然也会是最好的。” 第603章 乱咬   也不知道汪思邈都与李老太太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说了什么,总之大半个时辰后,大家终于都移至花厅坐席时,李老太太母子婆媳待汪思邈的态度都友好热络了许多,应当至少已初步接受他了。   许夷光看在眼里,方松了一口长气。  虽说娘是再嫁,“出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没有外祖母与舅舅们由衷的支持与祝福,到底美中不足,可让娘因为外祖母与舅舅们不喜,就放弃汪师叔,于娘来说也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如今能如预期   一样皆大欢喜,当然再好不过了。   李氏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松完气后,脸却更红了,她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还弄出这些事来,让满屋子的小辈都怎么看她,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老不正经?  好在是因为有汪思邈这个初次正式登门拜访的人在,午宴除了男女分桌,还以一扇十二架的大屏风把花厅当中隔开了,让李氏不用直面汪思邈与傅御,且一开席李老太太便兴致极好的领着大家都吃了   三杯酒,李氏方渐渐放开了。   整场午宴自然也是人人尽欢,连一开始顾忌形象,不敢放开了的汪思邈,到后面都跟李氏一样,渐渐放开了。  不过因为方才的那场谈话,已让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知道,汪思邈骨子里就是个磊落不羁,不拘小节的人,不然也说不出那样出人意料,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话,自是不会因他放开后的样子   ,就对他印象又打折扣。   席间傅御还问了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之前他提的建议两位舅舅考虑得怎么样了?   若是考虑好了,他便可以着手去操办了。   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已经郑重的问过李巍兄弟几个愿不愿意去军中了,得到的回答是李巍与李峦愿意去。  李岳与李岿崇拜傅御归崇拜,却说想等学堂开起来后,留在学堂里帮父叔分忧,他们自己也跟着念书,不是为的将来能高中出仕,就是想尽可能的多读书,多学点东西,最好将来能子承父业,把李家   的学堂一直开办下去,让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大是欣慰。   是以如今见傅御问起,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便先说了李巍李峦的决定,郑重的请托傅御帮忙操办,只是兄弟两个正式到军营里去,怕是得一个多月,等迎了李阁老的骸骨回京,并入土为安之后了。   老兄弟两个还趁机一并托了傅御,帮忙买一个地势高些,风水好些,清净些的庄子,用来做祭田和祖坟。  傅御自是满口都应了,又敬了李大老爷李二老爷一杯酒,见他们都喝了差不多了,方让上了汤来,却是李老太太亲自做的酸笋鸡皮汤,因为加了些从碾伯所带回来的山椒,又鲜又辣,每个人都痛喝了   两碗,方心满意足的放了筷子。   许夷光便笑着招呼大家去花厅里吃茶,又问傅御什么时候回去,“……算着时间,太夫人与大夫人怕是快出宫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省得靖南侯太夫人回家后见他不在,心里又不痛快。   傅御见时间的确不早了,只得笑道:“我吃完茶便回去,等明年端午时,我早早安排好了,请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看赛龙舟去。”   话音未落,胡妈妈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屈膝禀道:“太太,姑娘,许家大太太和许家大爷来了,说是有急事务必要立时见姑娘,见不到姑娘他们便不走了,还请姑娘示下怎么办?”   许夷光一看胡妈妈的样子,便知道她定已一再的婉拒过大太太和许诚光了,可惜没有效果,这才不得不报到了她面前来,且许大太太与许诚光来意为何,她也约莫能猜到。   想了想,因与李老太太等人道:“外祖母,舅舅舅母,您们都先吃着茶啊,我去去就来。”   李氏忙道:“敏敏,我陪你一起去吧。”  她也约莫猜到大太太母子的来意了,想到大太太嫁进许家这么多年,早已深得许家人的精髓,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错的都只会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待会儿怕是不会对敏敏客气,那她就更得陪着   敏敏,不让她白白受气了。   许夷光却笑道:“娘,在我们自己家里,难道我还能白白受气不成?何况他们没准儿是求我来的呢,您就安心陪着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吧,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又与听得大太太与许诚光来了,便一直面沉如水的傅御道:“你也快回去吧,我吃不了亏的……难道你就真这般不相信我能护好自己,这般小瞧我?”   说完坚持让李巍代自己送了知道她能护好自己,却仍满心不痛快的傅御出去后,方暂时辞别李老太太等人,去了前边儿。   前边儿的小花厅里,大太太捏着手里的帕子,已等得是十分的不耐烦。   本就蜡黄暗沉一片的脸色,也因此显得越发的难看,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县主府一步的,却没想到,她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登了门,不过事出紧急,如今也顾不得那些虚的了。   许诚光则是面沉如水。   之前还数度试图想劝得大太太回心转意,打道回府,这会儿却连劝都懒得劝了,母亲想作就作吧,反正只要妹妹不改变主意,他就会支持她到底,县主更不是软柿子,绝不会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与环佩声之后,许夷光终于出现在了花厅里。  大太太满腔的怒火也终于找到了出口,猛地站起来,想也不想便脱口说道:“县主,你到底与瑶儿说了什么,让她一心想要离开左家,离开大姑爷?她打小儿便乖巧懂事,见过的人谁不夸,就因为与你要好,如今都快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受点委屈就嚷嚷着要和离,谁的话也不听,也不想想,大姑爷这么好这么出息的夫君,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她要是错过了,以后上哪儿找去?以后流干眼泪,悔青   肠子的也只会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县主若真与她姐妹情深,就不该撺掇得她这样意气用事,顾头不顾尾才是!”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县主已经这般的成功,名与利都有了,还有了傅将军那样的如意郎君,为什么就非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连你大姐姐都不放过呢?大姑爷是出息,是前途无量,可文武殊途,将来也碍不着您,碍不着傅将军什么啊,您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马呢?就当是我求县主了,要报仇只管冲着我们来,你大姐姐却是无辜的,求县主好歹放过她。” 第604章 胡搅蛮缠   大太太说完,便“噗通”一声,对着许夷光跪了下去,只嘴上说的是求人的话,那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她脸上的神色就更是半点求人的样子都没有了。  看得许诚光是又生气又无奈,忙要搀她起来:“娘,您这是做什么,我也与您说过很多次,不关县主的事,是妹妹自己坚持要离开左家,是妹妹自己的决定,县主不过就帮着妹妹传了一次话而已,难道   妹妹苦苦的求县主,县主还能置之不理不成?您能不能别再胡搅蛮缠了?”   大太太虽猜到许瑶光有离开左家大归之心了,许瑶光没亲口证实之前,她心里到底还有几分残存的希望,也许是她多心了呢?   再不然,就算女儿真有几分那样的心了,也许再过上几日,她气消了以后,便慢慢儿打消了念头呢?  所以她虽着急得不得了,也气得不得了,对着许瑶光时,自问话还是说得很委婉的,这几日再去左家时,女儿虽三次里只有一次肯见她了,她也没有硬闯,而是一再的告诉自己稍安勿躁,事情一定不   会那么糟糕的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万万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今儿她想着女儿自来听丈夫的话,指不定让丈夫去开解开解她,且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与女人不一样,指不定丈夫站在男人的角度上一劝女儿,女儿就能想通了呢?  遂与许明忠说,“老爷明日若是得空,便带了诚哥儿,去左家瞧瞧瑶儿可好?一来可以让她高兴高兴,指不定一高心,身体也恢复得更快了?二来也是让左家知道,我们许家不是没人了,我们许家的女   儿,也不是任人想欺就欺的,她的父亲和兄长可都还在!”   许明忠自革职以来,便再没踏出过家门一步,听得大太太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不想去。   左家如今正如日中天,父亲官运亨通,儿子也是前途无量,反观自家,自己已是什么都没有了,偏儿子也落了第,有什么颜面再去登左家的门?   可许明忠疼许瑶光这个嫡长女的心也是真,犹豫再四,到底还是点了头:“那我明儿,便带了诚哥儿去瞧瞧瑶儿吧。”   大太太听得丈夫愿意去,心下稍松,继续道:“去了之后,老爷再好生劝劝瑶儿,她因为此番的事,对姑爷芥蒂颇深,竟是连姑爷的面儿都轻易再不肯见,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许明忠只知道女儿此番落了胎,左家上下也因此都颇为歉疚,并不知道个中细节,也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大太太知道他心情不好,何况这些事也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能管该管的,是以一应细节都没   告诉他。   如今听得大太太说起,方知道女儿竟是因此番之事与女婿生分了,忙道:“姑爷既觉得有愧于她,她就更该趁此机会,让姑爷加深感情才是,怎么反倒连姑爷的面都不肯见了?”  大太太终于找到同盟了,一面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丈夫,早点让他去解劝女儿,一面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吗,我也是这样劝她的,只要姑爷以后肯向着她,亲家老太太与太太自也不会再动辄挑她的不是,等过上一年半载的,她再怀上一胎,生下嫡长子,岂非什么都有了?偏这样前景大好的日子,她竟一副不想要,无论我说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只差没急死我,老爷明儿千万得好生劝劝她啊   。”   许明忠因为自家落魄了,心里便更看重左泉这个女婿了,虽然这个女婿如今看来,并不是个能依靠的主儿,自家之前出那么大的事,他不也不闻不问吗?  可将来儿子高中后,总得有人提携,再不然,关键时刻能帮着说一句话,或是默许儿子适当的借一下他的势,也是好的,到那个时候,这样的事便能算作互惠互利了,想来左泉与左家不会那般的不近   人情。   如此一来,许家就更得与左家这个亲家搞好关系,女儿也更得在左家站稳脚跟,并且最好能有一定的话语权了。  许明忠想着,因说道:“不就是孩子没了吗?她作母亲的难过,左泉就父亲的就不难过,左大人左夫人做祖父祖母的就不难过了?关键再难过也是于事无补了,要紧的是过好现下与将来,瑶儿自来聪明   通透,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看不穿吧,我明儿可得好生说说她才是!”  大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就是老爷这话,要紧的是现在与将来,谁家刚成婚的小夫妻不得磨合的?等磨合好了,自然也就和睦了,何况姑爷还知错了,当着我的面儿又是发落那想进他门的贱人,变相向   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太太表明自己的态度,又是起誓以后再不会让瑶儿受委屈的,她还想怎么样?过了这个村儿,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爹和娘都别再逼妹妹了,她心意已决,是绝不会再留在左家了!”  一旁许诚光沉默了这么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大太太的话,“我作为长兄,也尊重并支持妹妹的决定,他左泉再好,再是少年探花前途无量又如何,让妹妹这般的痛苦与绝望,那他便什   么都不是,左家无情无义,见风使舵,也不值得我们再与之做亲家下去。”  “何为‘姻亲’?两家联姻又是为的什么?不就是为的结两姓之好,彼此能守望相助吗,可我们家落难时,左家连一句话都没有过便罢了,还立时待妹妹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句不好听的,甚至连让妹妹无声无息的死在他们家,年轻轻的便赔了性命的打算,他们心里只怕都有了,那妹妹又怎么敢再留在左家?左泉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心计想也知道有多深,谁又知道他如今的悔悟行径与   承诺是真是假,万一只是为了稳住妹妹和我们家的权宜之计呢?”  “所以恳请爹娘就同意妹妹大归吧,我们家就算落魄了,也不至于连她都养不起,她也有嫁妆,其实也用不着我们养。关键她还这么年轻,难道就真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求爹娘成全妹妹这一次!” 第605章 并不糊涂   大太太与许明忠让许诚光这一番话,说得都是又惊又怒。  惊怒之余,大太太几乎是立时近乎尖叫的开了口:“诚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求我们成全你妹妹这一次,你当这是什么小事呢,不是,这是关系她终身幸福与荣耀的大   事,我和你爹也都是为了他好,你作哥哥的倒好,不跟着着急,不想着怎么劝转她,倒与她一起胡闹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连丈夫都没告诉过个中细节,就更不必说儿子了,就是怕他烦心,影响了学业,谁知道儿子还是知道了,而且听起来比她知道得还要多,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难道是闵妈妈告诉他的?   大太太想到这里,立时把闵妈妈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正要叫闵妈妈滚进来,许诚光已就地跪下了,沉声道:“爹,娘,我并没有胡闹,妹妹也不是胡闹,她是真个对左泉和左家都死了心,还说这半年来,每一日每一夜,于她来说都是煎熬,不论是左夫人,还是左泉,都没有给过她哪怕一丝温情与呵护,让她想到他们便只有痛苦与绝望,孩子没了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话说回来,连自家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了那个狠手,从上至下都那般的   狠毒了,妹妹还只是一个外人,他们只会更狠毒的。便是左泉的知错与承诺,也什么用都管不了,他还能时时刻刻都护着妹妹不成?他只怕也没有那个心,不然此番的悲剧,压根儿就不会发生。”  深吸一口气,又道:“便是妹妹侥幸能保住性命,也侥幸能生下儿女来,当初、当初二婶……李氏的前车之鉴可还在,难道爹娘就忍心让妹妹也走上李氏的老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受委屈,不知道什   么时候才能熬到头不成?李氏能有个那般出息的女儿,谁敢保证妹妹的儿女将来也能那般出息吗?”  许明忠终于放下一直揉着突突直跳太阳穴的手,哂笑着缓声开了口:“告诉你这些事的,是许夷光对不对?说服你支持你妹妹的,也是她对不对?我们家这些年的确给了李氏和她许多委屈受,我也以为   ,老天爷已经报应过了,却是没想到,原来报应才刚刚开始,离结束也还远得很,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就知道!”  大太太忽然尖叫着打断了许明忠,“我就知道我之前的怀疑是对的,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也是,瑶儿自来便乖巧听话,怎么会忽然就想起要大归了,果然是许夷光撺掇的她,她就是见不得瑶儿好,见不得我们许家好,一定要让我们家所有人都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她才满意,才会觉得出了这么多年来她们母女受尽各种委屈的那口气!偏还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去蒙蔽瑶儿,让瑶儿都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还不知道她私下里得意成了什么样儿!不行,我这就找她算账去,等找她算过账后,我再去瑶儿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让瑶儿知道,到底谁才是真个为她好,谁又是口蜜腹剑,变着法儿的   在害她!”   大太太嚷嚷完,便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叫着闵妈妈‘备车’,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急得许诚光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喊:“娘,不关县主的事,她只是却不过妹妹的请求,帮着妹妹带了个话儿,决定也是妹妹自己做的,县主还苦劝过她来着,见实在劝不转了,才答应替她带话儿呢,您怎   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账都算到县主头上,还要去兴师问罪呢?您不能去……”   也不管用,再看许明忠,也没有出言劝阻大太太的意思。   许诚光便明白了,父亲气急之下,是默许母亲去县主府兴师问罪,胡搅蛮缠的,总归大节下的,要不痛快,大家就一起不痛快吧!   只得一跺脚,拔腿追大太太去了。   却是一直追到了二门外也劝不住大太太,又不能对自己的母亲不敬,到底父亲还在,母亲与祖母的情况并不一样。   只能跟着大太太一起上了车,一道来了因知道李家人如今都在,堪称如今满京城最没脸来的地方县主府,路上还不放弃劝说大太太,只可惜如今看来,一丝一毫的用处都没有。   偏许诚光又不能不管不顾的任她胡闹,许家如今是既得罪不起许夷光,许诚光也知道明明是自家没理,没那个脸去得罪许夷光,更何况许夷光也是一片好心。   许诚光只得耐下性子来,又劝大太太:“娘,县主待妹妹的心,绝对与我们是一样的,这一点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您冷静一点,先起来,大家有话好好说行吗?”  奈何大太太仍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仍做张做致的求着许夷光:“县主,您心里有恨有怨,只管冲着我们来便是,瑶儿却是无辜的,她也真的碍不着您什么,这辈子更是绝对哪方面都比不过您了,求您   就看在您叫她一声‘大姐姐’,她昔日也对您诸多维护的份儿上,放她一马吧,我给您磕头了,只要您肯放她一马,我今儿就是磕死在您面前,也绝无半句怨言。”   说完真给许夷光磕起头来,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许诚光一个成年男子,竟怎么拉都拉不起她来。   只得满脸羞愧与歉疚的与许夷光道:“县主,实在对不住,家母病糊涂了,所以满口的胡言乱语,却是连自己说了什么,只怕都不知道,冒犯了县主,还请县主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许夷光淡淡一笑,自顾去一旁坐了,方冷声说道:“令堂还记得本县主是县主,可见并没有病糊涂,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非意识不清下的胡言乱语,许大爷不必再多说,我也不想再听下去,大节下的,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多陪陪家母与家人们的好,就不多留许大爷与令堂了,——来人,送客!” 第606章 你让她怎么熬   许夷光说完,便站起身来,径自往外走去。   许诚光则让她说得越发的羞愧难当,只得近乎气急败坏的再次拉扯起大太太来:“娘,您快起来,我们回去吧,这事儿本来就不与县主相干,是妹妹自己的决定,您……”   话没说完,大太太已大叫一声:“你站住,不许走!”  猛地甩开他的手,连扑带爬上前挡住了许夷光的去路,尖声说道:“你今日非得随我去左家,当着瑶儿的面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撺掇她和离不是所谓的为了她好,而是在报复,是因为你就见不得她好   ,见不得我们许家任何一个人好,务必要让她打消了念头,回心转意,否则,我今儿就死在你面前,死了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见过胡搅蛮缠的,没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  许夷光怒极反笑,“许大太太撒野竟撒到本县主家里,对本县主颐指气使也颐指气使到本县主家里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本县主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是以为你说要死在本县主面前,本县主就怕你了?哼   ,你要死就尽管死,本县主皱一下眉头,都算本县主输!”   一直没说话的小寒也再忍不住冷笑着开了口:“就怕许大太太舍不得死,只是在白吓唬人啊!”   “你!你们……”大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偏一时间既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们主仆,又的确不是真的想死,只得两眼一翻,作势往后倒去。   让许诚光一把搀住了,也顾不得先看她怎么样了,便急声与许夷光赔起不是来:“县主,家母是真个病糊涂了,县主放心,我这便带她回去,再不会让她登门打扰县主与尊府亲长们的清净了。”  说完见许夷光冷着脸不说话,应当是在等大太太亲口赔不是,只得又说大太太:“娘,您不能不讲道理到这个地步!妹妹从小都是您亲自教养长大的,岂是那般容易就能被人撺掇的,分明是她自己做了决定,经历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人也是她,个中痛苦与绝望,除了她,别人怎么能知晓怎么能体会?相反,若她真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公婆慈爱,下人尊敬,旁人便是说得再多让她离开,又有什么用   ?您若是真的疼她,就该尊重她的意思,理解她,帮助她,而不是这样迁怒另一个一心对她好的人才是!”   “可哪个新媳妇不是这样慢慢熬过来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们也习惯以自己最光鲜的一面来示人,然而事实上,比她处境更不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别人都能熬,为什么她就不能了?”  大太太忽然崩溃般的大哭起来,“咱们家都成这个样子了,她却还这么年轻,要是大归了,以后可上哪儿再找左家这么好的人家,左泉这般出息的夫婿去?指不定就得嫁个麻的跛的,或是鳏夫给人当后娘,甚至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到老来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更别说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了。就为了一时之气,便放弃这么好的亲事,指不定还要与左家结仇,我是怕她以后后悔,怕她看到自己前脚刚离开   ,后脚新人便进了门,享受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富贵与荣耀,却悔青肠子也迟了啊!”  哭着说完,再次冲许夷光跪下了,“县主,我心里其实都明白这是瑶儿自己的意思,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打小儿便是这样,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还知道,县主一开始其实劝过她的……我是心里实在太生气太着急了,婚姻不是儿戏,更不是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岂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我也怕她以后吃苦后悔……这才会发了疯,迁怒于县主的,都是我不好   ,我在这里给县主赔不是了。”  “可和离这事儿是真不可以啊,要不人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门亲’呢?我知道县主是真个对瑶儿好,她也听你的,求县主就帮我劝劝她,不要和离,也不要再胡思乱想,就安安心心的与姑爷过日   子,姑爷说了他会改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求县主就帮我劝劝她吧,她以后真的会后悔的啊……”   话就说得比方才好听多了。   但许夷光还是不能苟同她的话。  看在许瑶光的面子上,勉强耐下性子说道:“婚姻的确不是儿戏,可婚姻更不该是牢笼甚至是地狱,让人只有痛苦、眼泪与绝望,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美好。许大太太也是女人,也是从新媳妇走到今日的,你方才自己都说是‘熬’,你既能熬到今日,总有支撑你熬下去的东西,眼前总能看到希望,大姐姐却是没有支撑,没有希望,反倒因为我娘的前车之鉴,一眼就能看到她自己以后的日子只会更痛苦   更绝望,甚至是……连性命都不定什么时候会白白赔上,你让她怎么熬?那就是你最终想看到的结果吗?”  “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能公婆和善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当然是最好的命,甚至哪怕只能占到一样,都算是好命了,问题是大姐姐呢?一样都不占。而投胎与嫁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投胎是完全没的选,再痛苦再煎熬,除非死,都改变不了,嫁错了人却有希望改变现状,重获新生,许大太太若真心疼大姐姐,真为她好,就该尊重她长痛不如短痛的决定才是,别忘了,那些痛苦与绝望,除了她自己   ,可谁都代替不了!”   大太太说不出话来了。   她何尝不心疼女儿,何尝又不知道左家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左家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左泉的承诺,更不能全然相信,随时都可能改变?   可和离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和离了女儿以后又该怎么办?他们许家已是摇摇欲坠,再经不得任何一点风雨与波折了啊!   大太太只得瘫坐着,哭着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说道:“不能和离啊,以后总能慢慢好起来的……不能和离啊,她要后悔的啊……”人一下子苍老了五岁似的。  许诚光看得满心的难受,再也怪不起自己的母亲来。 第607章 谁是你舅兄   许诚光满心难受之余,想了想,抬头正色与许夷光道:“县主,我母亲方才旁的话我不予评论,但有一句话‘婚姻不是儿戏’,我却很是赞同。所以我打算明日说服我父亲与我一道,去一趟左家,亲自听听大妹妹怎么说,再最后一次劝劝她,若她还是不改初衷,我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一定会说服我的父母,全家齐心协力助她和离的,我们是她最亲的人,若我们都不支持她,做她的后盾了,她还能指望谁?   今日扰了县主过节的雅兴,实在对不住,只能以后有机会时,再赎罪了,告辞!”   许诚光说完,便用尽全力,搀起大太太来,半抱半扶着母子两个一道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是他用了什么办法,还是大太太已经无力再挣扎了,母子两个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许夷光和小寒的视线以内。  小寒这才叹道:“本来觉得她着实可恨的,这会儿瞧着,又有些可怜了,哎,最可怜的还是大姑娘啊,这才多久呢,已经把前边儿十几年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委屈,都吃尽受尽了,都怪许老太太,当初   若不是她非要答应提前婚期,如今退婚总比满身是伤的和离好吧?”   许夷光没说话,只暗忖着也不知道明日见过许明忠和许诚光后,许瑶光会不会真改变主意?   不管她会不会改变,总归她是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一定会支持她到底的!   主仆两个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了后边儿去。   彼时李老太太等人已经李氏之口,大略知道事情的始末了,虽都是厚道人,也觉着许瑶光可怜无辜,不齿左家的行径做派,想到早些年李氏的遭遇,到底还是忍不住多少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李老太太因冷笑说道:“要不都说做人要厚道,要行善积德呢?风水可从来都是轮流转的,谁知道多早晚你做过的恶事坏事,便是同样报应到你或是你的亲人头上呢?”   李大太太则道:“所以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许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做亲家,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二太太冷声附和:“这也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惜敏敏与妹妹都太心善,换了我,这些破事儿别说管了,连问都不会问一句。”   李氏只得再次讪笑解释:“瑶丫头真与他们都不一样,是个极难得,不然敏敏那般爱憎分明的,也不会与她那般要好了,将来娘和嫂嫂们有机会见了她时,便知道我和敏敏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娘儿四个说话时,旁边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都没说话,但兄弟两个包含警告的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到汪思邈身上。  看得汪思邈是后背直冒冷汗,只得郑重的低声向兄弟两个再次保证:“两位舅兄放心,我不是读书人,绝对做不出那等‘无情总是读书人’之类事来的,若真有那一日,两位舅兄就指挥侄儿们打断我的腿   ,我绝无半句怨言。”   说得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面色都缓和了不少,嘴上却仍不客气:“谁是你舅兄,谁又是你侄儿们了,你倒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郎舅三个只当他们压低了声音的,却不知李老太太母女婆媳说话的空档,正好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立时都抿嘴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还拿戏谑的目光不停的看李氏,李老太太   虽没有那么促狭,眼里也满是笑意。   李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去。   知道某人脸皮向来厚,却仍没想到能厚到在任何人面前都这般毫无遮掩的地步,可真是……   好在许夷光适时回来了,算是给李氏解了围,李氏因忙问道:“敏敏,什么情况,人都打发走了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一开始是来兴师问罪,说是我撺掇大姐姐的,后边儿便哭了起来,说她其实知道不关我的事,就是太生气太着急了,求我去帮着劝一劝大姐姐,说我的话,大姐姐一定能听进去,   让我给拒绝了,人就走了。”   李氏听得沉了脸:“兴师问罪,哼,她凭什么?你帮了她女儿多少忙,给她撑了多少腰?这才真是好心没好报呢,以后再不管他们的这些破事儿了!”   李老太太也道:“这才真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呢,敏敏,你与你大姐姐再要好,这些事以后也别管了。”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我听外祖母和娘的,后边儿应该也不用我管了,许大爷说了,他明儿亲自去见大姐姐一面,若见过之后,她还坚持,那他无论如何都支持他到底。”   心里却知道,她不可能以后都不管许瑶光的事,真事到临头了,娘与外祖母也一定不会拦她,到底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李老太太这才点头道:“这就对了,不过听你们娘儿俩说来,许家第三辈无论男女,倒真个都不差,老天爷倒是仁慈!”   等之后送走了汪思邈,许夷光与李氏方经李老太太之口,知道了午间汪思邈是怎么让李老太太母子夫妻都初步接受了他的。  他不但向他们表明了他一点不介意李氏再嫁之身,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她,只守着她一个人过的态度,还说若李老太太母子信不过他,他可以入赘李家,将来生了孩子,也姓李,甚至没有孩子,都无所   谓的,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乡又在哪里,自然也无所谓香火传承了。   而且孩子就算与他们再亲,将来也是要远离他们,只有他们彼此,才是会陪伴彼此到死的,所以于他来说,李氏才是最重要的,相较于李氏,其他都算不得什么。   他只担心,自己社会地位太低,会在名声上委屈了李氏,但他一定会努力行医,多多赚钱,尽可能不让李氏余生再受任何虚名以外的委屈。   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哪里会想到,汪思邈为了让他们放心把李氏交给他,竟连入赘都肯,李氏以后能不能为他、为汪家传承香火也无所谓呢?  那可是但凡有点本事与血性的男人,都不可能去做,也不可能不在意之事,足见他对李氏是何等的真心,也足见他果如敏敏所说的那样豁达不羁,不拘小节,不怪敏敏会说,女儿、妹妹只有嫁给他,余生才能真正的幸福与快乐! 第608章 自挖墙角   李老太太满心都是对女儿的心疼与亏欠,见汪思邈这般有诚意,李氏又是真个在意他,哪还会再继续挑汪思邈的不是?便本来觉得汪思邈社会地位的确太低了些的,也不在意了,虚名能值什么,日子过得   随心顺意才是最重要的!  因与李氏和许夷光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汪大夫这般的有诚意,我们再拿乔,就太辜负他了,所以我的意思,下半年就择个吉日,把喜事给办了,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   最大的心事。”   李氏正感动于汪思邈的一番心意,又听得母亲说下半年就择了个几日把事情给他们办了,脸霎时胀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道:“娘,这、这会不会太、太快了?”  李老太太摆手道:“哪里快了,便定在九十月,也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呢,足够采办一应该采办的东西,做好一应准备了,何况我们也不会大办,时间就更充足了。再者,先办完了你们的事,才好办敏   敏的,熠之七月里就二十一了,婚事是再拖不得了,等开了年敏敏及笄后,侯府必然会来请期,难道让女儿先于母亲出嫁不成?”   且李老太太还有一层私心,女儿与汪大夫年纪都还不算大,生儿育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早点成亲,也好早点怀上身孕,再拖个一年半载的,万一真迟了,岂非抱憾终生?   也不能让作舅舅姨母的,年纪反比外甥外甥女小是?   许夷光忙道:“外祖母,您说‘出嫁’,意思是,没打算让汪师叔入赘呢?”  李老太太“嗯”了一声,“我才不是说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么,只要他是真心的,入赘与出嫁又有什么差别?何况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家却人丁兴旺,彼此如今也离得近,以后若他真敢食   言,对你娘不好,你舅舅表哥们难道是吃素的不成?既然如此,又何必那般的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呢,这种情况,就得又打又拉,有软有硬才是。”   说得许夷光笑起来,对李老太太翘大拇指道:“听您老人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老太太也笑起来:“那是,所以你们娘儿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女儿前面十几年吃够了跋扈左性婆婆的亏,也吃够了志大才疏无能无耻丈夫的亏,这一次没有婆婆,甚至没有夫家的任何亲长,丈夫也是个真诚上进磊落豁达的,就不信还不能过好日子!  李老太太笑完,又道:“只是我对汪大夫虽没有旁的要求,宅子却是一定要有的,总不能让你娘跟了他居无定所吧?敏敏,这事儿就交给你回头找机会告诉他了啊,另外再告诉他,他只用置办宅子便是   ,里边儿的一应东西,我们李家都会陪嫁过去。”  上次女儿匆匆出嫁,她连一针一线的嫁妆都没有为她准备,心里一直都觉着愧疚亏欠女儿的慌,还当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补偿女儿了,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补偿的这一日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好生   为女儿准备一份嫁妆才是。  许夷光却是皱起了眉头:“外祖母,为什么要让汪师叔置办宅子,娘和他就在家里成亲,以后也住在家里便是,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白白破费呢?有娘才有家,您总不能让我以后连个娘家都没的回吧?   ”  李老太太闻言,拍了拍她的手,道:“敏敏,你先别急,听我说。一来这是汪大夫必须拿出的诚意,得来的太容易,他以后未必会珍惜,而且时间长了,谁能保证他多少不会有几分寄人篱下之感呢?那你反倒是好心办坏事了;二来嘛,这宅子是皇上御赐给你的,你娘一直住着旁人还不会说什么,汪大夫甚至是他和你娘以后的儿女也一直住着,只怕就免不得被人说嘴了,许明孝到底还在呢……所以我的意   思,将来你出嫁时,这宅子最好还是当作你的陪嫁,如此便既不会被人说嘴,你的嫁妆也能更好看了。”   “可是……”许夷光还待再说。  李氏已抢先说道:“娘,您言之有理,那就让他置办宅子吧,不过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住,宅子不必太大,至多两进也就够了,而且京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坐了马车也就两三个时辰,便可以跑通城了,所以我觉着只要安全安静,位置偏些也没什么。至于您才说的陪嫁……您才给了我五千两银子,便是放在寻常的公侯府,也够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了,所以,就尽着这五千两来办,您和哥哥嫂嫂们   都别再破费了。”   说到最后,本就通红一片的脸,更是已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却立时又看向许夷光道:“敏敏,你外祖母说得对,我跟你一直住没什么,你师叔也住进来,却是怎么都不合适,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情愿,所以就让他置办宅子吧,只要有我在,他的新家便也是你的家   ,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回去了,都可以,房间我也会一直都给你留着,难道我那个、那个……再嫁了,就不是你娘了?无论如何,我是你娘这一点,也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啊!”   许夷光不说话了。   忽然间也不想让李氏再嫁了,敢情她一力帮助汪师叔,到头来结果就是她自己要与娘至此分开了?   她这根本就等同于是自己在挖自己的“墙角”嘛,只怕满京城也再找不到比她更傻了的,她后悔了,怎么办!  李氏已又在与李老太太说话了,“娘,我如今最担心的,还是我的事,会不会对敏敏造成什么影响,让人非议她不说,还让靖南侯太夫人与侯府上下都因此,对她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来?到底‘人言可畏   ’……要不,暂时把这事儿搁下,等敏敏明年顺利出嫁了,看情况又再说?”   她状告夫家和和离的事,已让满京城,尤其是上流圈子的人,对敏敏非议颇多,心里怎么想的,就更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若她再和离不到一年,便又再嫁,想也知道只会引来更多的非议,她自己被非议没什么,若因此连累了女儿,甚至是女儿的终生幸福,她便是死了,也不能心安! 第609章 得不到的最好?   李老太太皱眉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沉声说道:“不,这事儿就按既定计划来办,璇儿你出嫁和敏敏出嫁,并不冲突,我们也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别人要怎么说怎么看,   那都是别人的事,日子却是我们自己在过,只要我们问心无愧,那便足够了。”  女儿已经苦了半辈子,好容易看到希望的曙光了,那她便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再苦下去,她也盼着,女儿能尽快再为人母,这一次,她一定从头至尾都陪着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把她以前没享   受到的,都给她补回来!   至于熠之,她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他也不能与汪思邈那般的要好,那般的敬重璇儿了,就是靖南侯太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却是不能不在乎……   念头闪过,已听得许夷光道:“娘,外祖母说得对,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呢,根本对我们造不成任何影响,所以您就别多想了,只安心等着做最漂亮的新娘子吧。”   至于靖南侯太夫人,反正她也没有真个喜欢她过,也无所谓再让她多不喜欢几分了,将来她只尽可能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李氏仍是满脸的犹疑,“可是敏敏,娘已经连累你这么多年,是真的不想再连累你一丝一毫了,熠之那么好的孩子,我也是真的不想让他为难……”  “娘,真没你想的那般严重。”许夷光忙道,“全天下改嫁的妇人多了去了,改嫁后过得好的更是数不胜数,说嘴嚼舌根的人一开始固然会有,但绝对是少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流言自然也就湮没于   无形当中了,咱们总不能因为怕人说嘴,就因噎废食,明明好日子就摆在眼前了,却不去过吧,那得多傻?咱们都是聪明人,坚决不干那样的傻事儿啊!”  李老太太听得笑起来:“敏敏说得对,总不能因噎废食,而且眼下瞧着好,以后未必就能一直好,眼下瞧着不好的,以后没准儿反倒好了呢?就譬如咱们家,若没有这些年的苦难,也未必能有如今的上   下同心,再譬如你们母女,若这些年凡事都顺心,敏敏只怕也不能如今日这般能干出息。”   许夷光笑着接道:“就是,我可更喜欢如今的自己,再回头看过去的苦难,也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笑置之也就罢了。”   李氏闻言,方翕动嘴唇,不再多说了,好日子就摆在眼前了,她又怎么可能真个不想去尝试感受一下呢?  傅御回到靖南侯府时,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已从宫里回府了,婆媳两个心绪都有些不佳,只大节下的,不宜表露在脸上扫大家的兴,也不欲让人知道她们心绪不佳生疑罢了,所以婆媳两个看起来心情   倒都还不差。   亦连闻得傅御身上的酒味儿,靖南侯太夫人也只是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看来午宴很是尽兴嘛。”也就不再与傅御多说,不再看他了。   傅御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母亲没有不高兴便好,说来他跑丈母娘家的确跑得太勤了些,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他又能怎么办呢?   晚间靖南侯府自是大开晚宴,一直热闹到二更鼓响,才兴尽而散。   靖南侯太夫人回到自己屋里后,却是立时冷了脸,看了一眼赵妈妈。   赵妈妈会意,忙把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上前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夫人,奴婢先服侍您更衣卸妆吧?”   靖南侯太夫人冷冷“嗯”了一声,坐到了妆台前,赵妈妈便忙上手,给她拆卸起满头的首饰来,却是刚拆了两样首饰,靖南侯太夫人便呼起痛来,“你怎么拆的,痛死我了,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唬得赵妈妈忙“噗通”一声跪下,告起罪来:“都是奴婢不好,求太夫人恕罪。”   心里知道靖南侯太夫人这是在借题发挥迁怒她,拿她当出气筒,可做奴婢的,做出气筒不是本分吗?  靖南侯太夫人的确是在借题发挥,砸了一把梳子到赵妈妈脸上,便气咻咻的抱怨起来:“说我办事不力,果然是老了么?哼,若不是她自己计划不周,不能一击即中,反倒打草惊蛇了,如今又怎么会这般的困难重重?也不想想,那贱丫头身边随时都有人隐在暗处保护,她自己又是大夫,硬来不行,迂回的来也不行,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能怪我么?我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娘,她就算当了王母娘娘,我也   是她的亲娘,竟然对我那般的不敬,真是气死我了!”   赵妈妈这才知道,自家太夫人是在与自家娘娘生气。   本来不想说话的,也免得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可屋里除了太夫人,就是她了,她开口是错,不开口同样是错,只得小声说道:“太夫人息怒,娘娘怎么会真个对您不敬,自来娘娘便是最孝顺最贴心的,不是吗?娘娘也是在宫里哭不敢哭,骂不敢骂   ,憋得狠了,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不管不顾的,不然她怎么不对着别人生气,偏对着您呢,还不是因为知道您永远不会真生她的气,永远都会为她着想吗?”   靖南侯太夫人不说话了。  女儿心里在着急焦灼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也是让五殿下给气得狠了,那个糊涂东西,竟然一连收了好几个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总归多少都有几分与许夷光那个贱丫头相似的宫女在自己殿中,听   说都骄纵宠爱得很,他可就要大婚了,传到未来皇子妃和岳父耳朵里,让他们怎么想?   如此的耽于女色,内帷不修,一旦传扬开来,让皇上怎么想,又让御史和百官们怎么想?   这些还罢了,都是小节,以一句“年少无知”总能混过去。   可那些宫女偏偏都长得有几分像那许夷光,这要是传到了傅御耳朵里,让傅御怎么想?  那个糊涂东西也是让猪油蒙了心,拢共就见过许夷光两次而已,至于那般的魂牵梦绕吗,果然错过了的、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第610章 离开   说来说去,都怪许夷光那个贱丫头太过狐媚子,天生就会勾引男人,才会让他们家叔侄甥舅三个,齐齐栽到了她手里!  可娘娘管不住儿子,也不能把气都撒到她身上,说都怪她发现傅烨也对许夷光有那方面的意思发现得太迟,不然一早就想法子处理了她,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顾虑,也不至投鼠忌器,至今都   没能除去许夷光啊。   她难道不想尽早除去那贱丫头不成,她比谁都想好吗,这不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万全的机会么……惟今也只能耐下性子来,慢慢儿的继续找机会了,就不信她还真找不到万全的机会了!  次日许夷光去到九芝堂,忙了一整个上午后,终于得了空转告汪思邈昨儿李老太太让她转告的话,“……我外祖母都是为了我娘好,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们没办法儿回绝她老人家,但汪师叔暂时的财   力我们也约莫知道,所以我娘说了,宅子小些偏些都无所谓,只要安静安全就好,如此汪师叔应当不会太为难了吧?”  汪思邈忙道:“不为难,一点不为难,敏敏你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一定会尽快买好宅子,还会修葺布置好,一定不会委屈了你娘的。另外再代我感谢老太太,说她的大恩我铭记于心了,等回头登门请安   时,再当面叩谢她老人家。”   心里是真的感激李老太太母子。   他昨儿说自己愿意入赘,甚至是毕生都不要孩子,固然是出自真心的,但李老太太母子能因为他先敬了他们一尺,便立时回敬他一丈,他自然更高兴。  人与人之间相处,本来就是要相互尊重,相互体谅,才能走得更久的,得能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岳母,还有同样通情达理的两位舅兄,实在是他的福气,他以后一定会好生孝顺敬重他们,让自己尽快   融入李家这个和睦友爱,团结一心的大家庭,以后也一定尽可能为家庭和亲人们贡献自己的力量。   当然,汪思邈更感激的还是李氏,为了不让他为难,宁愿委屈她自己,这么好的女人,他怎么舍得真委屈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也一定会爱她敬她一辈子!  许夷光对着汪思邈笑得花一样儿的脸,却是笑不出来,恹恹的道:“师叔您倒是高兴了,我却满心都是后悔好吗,您说您明明就是来跟我抢我娘的,我还一再的给您制造机会,变着法儿的帮你,我当初   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汪思邈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后悔也晚了就好……别气别气,我不是说了要给你封一个大红包的吗?放心,一定少不了你的……还不高兴?那大红包再加倍,总成了吧?”   许夷光扁嘴:“不成,这种自己辛辛苦苦才种出来的好白菜,却一个不留意,便让猪给拱了的心情,您怎么会明白?”  “你竟敢说我是猪?”汪思邈笑骂道:“好大的胆子!马上就夏天了,雷雨天气多,你可小心了啊……放心吧,我真会一辈子都对你娘好,再不让她受苦受委屈,家里也会一直都留着你的房间,你将来什   么时候想回来了,都随时欢迎的,你总不希望看到你出嫁后,你娘只能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白日孤零零,晚间也孤零零吧?”   许夷光叹息道:“我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形了,我也知道,您会对我娘好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怅然。”  汪思邈笑道:“如今你明白你这棵好白菜被傅御给拱了时,你娘、你师父师母还有我的心情了吧?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事要紧,有没有多的银子啊?有就借点给师叔呗,我的银子我算着只够买宅子   ,可不够给你包大红包,还是双倍的啊。”   “合着您根本没有给我发大红包的银子呢?”许夷光白他一眼,“那您给我充什么土豪呢?银子没有,您还是自己赚去吧,我相信您的能力,看好你哦!”   说完笑着往后堂去了,心里那点怅然也不知不觉散了去。   彼时左府内,许明忠与许诚光也已顺利见到许瑶光了。   见她瘦弱憔悴得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与眼里也满是木然与死寂,父子两个心里霎时都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儿。  待亲口问过她的意思,也把以后可能会遭遇的种种不幸与苦难,还有会受到的鄙夷都与她说了一遍,再把左泉的前程和悔改之心都与她说了一遍,得到的回答依然是她想要离开左泉,离开左家后,许   明忠不说话了。   让女儿这般的痛苦与绝望,左家与左泉再好,也的确不值得留恋了,何况再留下去,生不如死还罢了,就怕哪一日真个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他们家上哪儿说理去?  可错失了左家这样的人家,女儿以后的确再难找到更好的人家,他们许家也定然再结不上这么好的亲家了,他更怕将来左泉彻底飞黄腾达之后,女儿却因日子过得种种不如意,会悔不当初,可真是两   难啊……   不过到了晚上,许夷光还是接到了消息,许明忠向左大人提出要接了许瑶光回家去小住将养一段时间。   左大人一开始满脸的为难。   左夫人更是气得脸都黄了,让许家别太过分,孩子没了他们家一样伤心,何况也不全是他们家的错,许瑶光那么大的人了,又去哪里都丫头婆子一大堆,却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她自己就没有错吗?  如今却这般的不依不饶,还要把人接回娘家去将养,什么意思,是在质疑他们左家连个病人都照看不好呢?传扬开来,又让旁人怎么想?有本事接回去了,就一辈子别再送回来,她也绝不会让儿子去   许家接人的!   关键时刻,左泉发了话,同意许瑶光回娘家去将养,还说他会隔日去瞧她,等她好些后,便接她回来。  于是许瑶光终于得以暂时离开了左家这个困了她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等孩子没了后,更是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的牢笼。 第611章 过一日,算一日   但许瑶光也没有回许家去,而是让许诚光护送着,连夜去了她在京郊的陪嫁庄子上。   她知道大太太看到她回去后,一定会以泪洗面,再不然就是不停的劝她,家里也会因为她的回去而上下都不愉快,甚至乱作一团,她同样得不到清净。   倒不如去自己陪嫁庄子上的好,就算结果仍然不能如她所期,至少她也能暂时逃避开一切烦心的人和事,能得到暂时的清净,怎么都要比如今好得多。   许夷光得知此事后,立时决定明日就去看许瑶光,她身体本就还很虚弱,又一路颠簸,只怕又得多吃几服药,多将养一段时间才能大好了,可庄子上哪儿来的好大夫?   不论是出于妹妹的立场,还是大夫的立场,明日这一趟,她都是责无旁贷。   李氏知道这事儿后,则是叹道:“大姑娘这分明是哀莫大于心死,觉得怎么着都无所谓了,只盼许大老爷与许大爷做父兄的,能疼她这一回,替她做主到底,让她如愿以偿,脱离苦海吧。”   许夷光不置可否,光许明忠与许诚光肯替许瑶光做主可不够,关键还得看左泉,希望他能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儿上,放许瑶光自由吧,何况强扭的瓜也不甜。   翌日许夷光正要出发去许瑶光的庄子时,九芝堂打发人请她来了。  却是医馆一早就接收了两个产妇,情况都很紧急,须得尽快手术,偏谷雨昨儿不小心划伤了手,汪思邈又一早就有规定,哪怕是再小的伤口,只要受了伤,都不得再做手术,以免大夫与病人伤口交叉   感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只能赶着来请许夷光亲自出马了。   事出紧急,许夷光自不会推辞,忙吩咐车夫赶车,先去了九芝堂。   这一忙,便直忙到午时,才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因见时辰不早了,怕下午赶不及回城,连午膳都顾不得用,带了一匣子点心,便又坐车径自出了城。   许瑶光的陪嫁庄子却有些偏僻,一直到交申时,许夷光主仆一行才算是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地方也不大,不过百亩地不到,宅子也只得两进,看外表便不难想象到里面只怕更简陋。   待稍后进去了一瞧,果然一派的简陋衰败之相,连小寒都有些看不下去,低声与许夷光道:“县主,大姑娘可才小月了,可这地儿,着实不是坐月子的好地方啊。”   许夷光低低“嗯”了一声,“先进去瞧过人之后又再说吧。”   主仆两个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就见石妈妈满脸惊喜的迎了出来:“县主,知道您一定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县主快进去瞧瞧我们姑娘吧,昨儿一路颠簸,只怕病势又重了。”   许夷光点点头,叫了石妈妈起来,问道:“大姐姐这会儿醒着呢还是睡着呢?昨夜匆忙赶过来,都初步安顿好了吧?必定缺很多东西,你回头便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儿打发人都送来吧。”   石妈妈忙道:“姑娘这会儿醒着的,我才劝她吃了一碗红糖小米粥,都初步安顿好了,缺的东西大爷也说了,他今日会亲自都送来,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多谢县主关心,县主这边儿请。”   一面引了许夷光主仆往里走。   很快进了正屋,总算瞧着勉强能住人了,待进了许瑶光的卧室,就更是布置得干净清爽了。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赞许的看了一眼来迎她的云绣,一面往许瑶光床前走去。   许瑶光气色看起来倒比许夷光预料的要好些,诊脉后,脉象也并不若想象的那般糟糕。  许瑶光因笑道:“虽然昨儿着实颠簸得难受,这里也简陋得很,云绣几个再四收拾,才收拾得勉强能住人,但到了这里后,我只觉着身心都舒服多了,呼吸也顺畅了,昨夜也不做噩梦了,自然人也精神   多了。”   许夷光点头笑道:“那大姐姐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将养身体,这里不冷不热的,也适合将养身体,我呢,一得空就来瞧你,等过些日子你大好了,再带我庄子里四处逛逛,感受一下田园风光去。”  “我当然是愿意同二妹妹一道去感受田园风光的,就怕没那个机会。”许瑶光苦笑起来,“便是这几日,也是来之不易的,大哥能劝阻住我娘一日两日不来这里劝我,却阻拦不住她十日八日,左家那边儿   ,更是绝不会轻易如我所愿的……总归如今且过一日,算一日吧。”  许夷光见她这般的消极,忙道:“大姐姐千万别这么想,大老爷昨儿肯去看你,肯替你出头接你回娘家将养,便足见他是真个心疼你的,心里也多少有几分松动了,只要大老爷与大爷站在你这一边的,   事情便好办多了。”  许瑶光苦笑着缓缓摇头道:“可就算我爹同意了,左家也轻易不会同意啊,何况我爹还未必会真的同意,我今儿就在想,要不就这样吧?我住在庄子上,他们家要娶平妻或是二房,都由得他们,我就占个虚名,大家以后都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又怎么可能,左家可是书香门第,名声大过天的,怎能有这样的污点瑕疵?二妹妹,我如今算是明白当初二婶想要和离,祖母与二叔却说什么都不同意,我爹娘也   百般阻拦时,二婶和你心里的感受了。”   “那你之后与左大爷又再谈过吗?”许夷光想了想,皱眉道:“如今看来,左大爷在家里的话语权,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些,若是他同意了,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许瑶光摇头:“没再谈过,我根本不想见他,看到他便会想起梦里我的孩子向我招手,哭着叫‘娘’,让我‘救救他,别不要他’的情形,我夜夜都做这样的梦,夜夜都不能安生……我是真的不能再当作没事儿人一样,跟他过下去,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在左家待下去了,他们都是害死我孩子的仇人,我若真这样做了,死了都没脸见我的孩子去……” 第612章 隐姓埋名   许夷光见许瑶光满脸激动,眼泪也流了下来,忙道:“大姐姐别激动,不过就不过了,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话没说完,忽然灵光一闪,“诶,大姐姐,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左家不同意是怕有损名声,那你就‘病逝’了,让左泉守够一年后又再娶便是,如此于他们家、于左泉的名声,都不会有什么损害,甚至   是正中他们下怀的事,想来他们应当会同意。只是一点,从此以后,你就得隐姓埋名,再不得以许家大姑娘,以许瑶光的名号示人,也不能再出现在人前,以免横生枝节了,你可……”   “我愿意!”许瑶光急不可耐的打断了她:“二妹妹,这个法子我愿意的,不就是要隐姓埋名,无事再不出现于京城众人面前了吗,只要能让我离开左家,我什么都愿意!”   还是二妹妹聪明,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呢。  许夷光点点头,“我就猜到大姐姐一定愿意,可大姐姐也得想清楚了,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你一个弱女子,以后的日子只会加倍的艰难,你将来若是再嫁,也是没有娘家的人了,一旦有个什么事,我和   大爷连公然为你出头的资格都没有……你若不再嫁了,你又没有一技之长,且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在庄子这一方小天地里,过一辈子吧?”  许瑶光急声道:“我不打算再嫁了,嫁人有什么好,我这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我也可以跟二妹妹学怎么治病救人啊,我记得之前瑞香姑姑曾经说过,二妹妹打算把剖腹产手术慢慢的推广到外地去了,   我可以去啊,我虽不若二妹妹聪明能干,打小学医,但我能读能写,假以时日,纵不能如二妹妹这般,亦不能如春分谷雨那般,至少像瑞香姑姑那样,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大姐姐有这个心,我当然只有支持的。”许夷光微蹙眉头,“就是这一行太苦太累太恶心了,我怕大姐姐受不了,还是……”   “我受得了的。”许瑶光忙道:“二妹妹能吃的苦受的累,都是一样的人,我怎么就吃不得受不得了?”  说着抓了许夷光的手,“二妹妹,你就收下我吧,我长这么大,从来都只会吃喝玩乐,什么有意义的事都没有做过,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在哪里,如今总算有机会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也证明一下   我这个人,只是我这个人,还是有用的了,二妹妹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许夷光见许瑶光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笑道:“既然大姐姐这么有心,我当然不能让大姐姐失望了,等事情了了,我就安排大姐姐跟人学习去,若大姐姐能受得了,当然就最好,若不能,我们又再打   算便是。”   让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奴婢成群的千金小姐去做那说穿了,就是服侍人的行当,也忒为难她了些,不过她有这个心,已够难得了,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希望她有了事情忙,觉得人生也又有了希望后,能真正重获新生,变成一个全新的她吧。  许瑶光见许夷光同意了,喜形于色,“那回头大哥来了,我就把方才那个法子告诉大哥,让大哥与左家谈判去……二妹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妹妹,实在是我最大的福   气!”   许夷光笑着摆摆手:“自家姐妹,大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   话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石妈妈的声音:“姑娘,县主,大爷来了。”   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外面许诚光带了大半车的东西来,知道许夷光看妹妹来了,心里很是感激,锦上添花算什么,雪中送炭才是真情意,可惜这么好的妹妹,他已经错失了,这么好的女孩儿,也不再是许家的了。  进屋之前,许诚光还沉声问了石妈妈一回:“妈妈没再自以为是为妹妹好的劝过妹妹吧?没有就好,劝不劝,支持不支持,都是我们的事,妈妈的任务只是服侍好妹妹,让她舒心就够了,旁的都不必你   管,不然可别怪我不念情分。”   待石妈妈唯唯诺诺的应了:“大爷放心,我一定会服侍好姑娘,旁的都不敢了。”   方推门进了许瑶光的内室。  虽不再是兄妹了,但彼此的确是熟人,许夷光自也没什么可回避的,冲许诚光点了点头,待他坐下后,便听许瑶光与他说起方才的主意来,“……我们退让到这个地步,于左家的名声与利益也不会再有   任何损害,他们总不至于还不同意吧,大哥怎么说?”  许诚光一听这主意,便知道怕是许夷光想出来的,想了想,涩声道:“只要不损害左家的名声与利益,想来他们不至于反对,只是如此一来,妹妹可就得一辈子都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认   ,也太委屈妹妹了,我不忍心……”  许瑶光忙道:“可我不觉得委屈啊,比起我在左家的那些委屈与绝望,这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与亲人们又不是此生都不能再见了,我一样可以回去看爹娘,承欢爹娘膝下,与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共叙天   伦的,大哥,就试试这个法子好不好?我这次好容易出来了,好容易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就没想过要再回左家去,让我回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许诚光忙安抚她:“你别急,我也没说不试,只是我得再仔细想想,也得回去与爹商量一下,取得了爹娘的同意后,才能付诸于行动……总归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许瑶光这才平静下来,低着头道:“大哥,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你这是什么话。”许诚光揉了揉她的头顶,“我是你亲哥哥,为你做再多,都是理所应当,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下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夷光在一旁听着,眼见时辰委实不早,再不动身回去,只怕就要进不了城了,方告辞回去了。  许诚光一直默默的将她送出了庄子外好长一段距离,方折了回去。 第613章 不想见他   汪思邈动作极快,第二日便开始见起牙行的人来,还明确与牙行的人说,只要三进以上有园子的宅子,地点也不能太偏,最好离李家的新宅子不超过三条街,那样以后李氏也好随时回娘家去。  许夷光清早起来与李老太太李氏等人一道,送走了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并李岳李峦爷儿四个,到九芝堂便比往日迟些,正好遇上汪思邈见牙行的人,待牙行的人走了后,便笑着与汪思邈道:“师叔昨儿不   是说手上没多少银子吗?可如今又是大宅子又是好地段的,看来腰还是挺粗的嘛。”   汪思邈一仰下巴:“那是,腰不粗敢娶老婆么?何况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存了这么多年,难道多少还不能存下几个老婆本儿?”   他这辈子就这一次的大事,李璇还是受过委屈的人,所以这一次,他哪怕砸锅卖铁,借印子钱呢,也断不能委屈了她。   许夷光笑道:“听师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回头您若是实在银子不趁手了,我还是可以借一点给您呢,放心,不会告诉我娘和外祖母。”   汪思邈笑起来:“没打算找你借银子哈,不过,你若是‘执意婉拒’我的大红包,也让傅御一道‘婉拒’,还是可以的。”   “您想得倒是挺美,我告诉您,我宁愿借银子给您,也绝不会‘婉拒’您的大红包!”   师叔侄两个说笑着,只当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乐什么。  却是忘记了医馆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还有广白那个大嘴巴,自认自家爷终于要娶媳妇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要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了,虽不主动逢人就说,别人问到   他面前时,却近乎是知无不言。   于是医馆上下几乎都已知道汪思邈快要娶妻了,不必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东家有喜,他们日子也好过,而且堪称是双喜,没准儿回头他们的赏赐也得翻倍呢?   暗自发愁甚至伤感的,则是对汪思邈抱有想法的。   之前便知道她们希望不大,但只要汪大夫一日不娶妻,她们就总还有希望,且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没能得到,大家都只能一起欣赏,也挺好,谁知道这么快希望便彻底破灭了呢?  细叶竹香两个与瑞香交好的,则是替瑞香发愁,她对汪思邈用心极深,等她回来知道汪大夫就要娶亲了,还不定怎生难过呢,偏汪大夫要娶的是县主的母亲,只看县主的品貌,便不难猜到李太太是何   等的风华绝代了,不怪汪大夫那般的欢喜。  何况李太太还有县主这么出息的女儿,娘家又平了反,虽仍是不如从前,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瑞香又没法儿比,还不说县主对她们都有再造之恩,——只盼她回来后,能尽   快接受现实,尽快走出来吧!   许夷光次日又去了许瑶光的庄子上看她。   至于家里,李氏与李老太太婆媳好容易团聚了,娘儿几个都是说不完的话,似是要把这十八年来没说到的话都一股脑儿补回来似的,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时间好打发得很,倒是不必许夷光操心。   许瑶光将养了两日,气色看起来又好了不少,许夷光知道药石都是次要的,关键还是她心放宽了,心只要一放宽,身体自然也能恢复得快些。  “大老远的,又让二妹妹拖步了,得亏今儿赶上用午膳了,不像前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茶都没有好生吃一杯,我这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许瑶光一面说着,一面已吩咐石妈妈准备许夷光爱吃的   菜了,“……昨儿喝的鸡汤极好,今儿也炖了来二妹妹喝一碗吧。”   许夷光笑着看她忙活,等石妈妈应声退下,方问道:“看大姐姐的样子,莫不是有好消息了,所以才会这般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许瑶光见问,笑容滞了一下,复笑道:“大哥昨儿一早回京至今,还没传过话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愁眉苦脸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我一味的愁眉苦脸,又有什   么用?”   许夷光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为难谁也别为难自己啊。我方才过来,仔细看了下大姐姐这庄子,依山傍水的,地方是真不错,等我什么时候得闲了,一定要过来住上几日,好生松散一下才好呢。”   许瑶光笑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怕再过三二十年的,也等不到二妹妹得闲的时候。”   姐妹两个说着闲话儿,到午时一道用了午膳后,许夷光正打算再坐会儿便打道回城了。   许诚光就带着许宁许流光与许宛到了。   家里才遭逢了巨变,姐妹三个看起来都沉稳了不少,但见到许夷光后,三人眼里的亲近仍是一如往昔,让许夷光方才得知她们也来了后,便悬着的心方放了回去。   给许夷光见过礼后,三人便又问候起许瑶光来,话里话外都担心心疼许瑶光得紧。  许诚光则在一旁与许夷光道:“三位妹妹听得大妹妹一个人在庄子上,都担心得不行,特地禀了我娘和三婶,要来庄子上照顾陪伴大妹妹,还说之前大妹妹在左家她们不方便去探望照顾,如今却是没什   么不方便的了,我今儿便特意送了她们来,倒是没想到,县主也在。”   更没想到姐妹几个的感情比他以为的还要好,于她们彼此,于许家来说,都算是一桩幸事吧。   许夷光点点头:“我来是给大姐姐诊脉的,也没想到会见到三妹妹她们。敢问大爷,前儿说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许诚光沉声道:“我娘死活不同意,但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我爹同意我一试。我今儿本来约见了左泉的,偏他说想先来看看大妹妹,看过之后再与我谈,所以我把人一并带来了,这会儿就在前边儿   。”  话音未落,旁边正与许宁三个说话儿的许瑶光耳尖,已都听到了,急叫道:“大哥,我不想见他,你让他走,立刻走,别让他再在我的地方多待,不然我怕我晚上又要做噩梦!” 第614章 是我强求了   许诚光不妨许瑶光对左泉已抵触到这个地步,竟是暂时同在一个屋檐下,暂时同呼吸一个地方的空气都受不了,忙道:“你别急,我这就打发他走去……算了,我跟他一起走,路上便把事情开门见山与他谈   过,争取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三妹妹,你年长些,大妹妹和五妹妹六妹妹就交给你了啊,我明日不来,后日也一定会再来的。”   许宁忙屈膝应了:“大哥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姐姐和五妹妹六妹妹的。”   许流光许宛则道:“大哥放心,我们会帮助三姐姐照顾大姐姐,不会给大姐姐三姐姐添麻烦的。”   许诚光欣慰的点点头,又与许夷光作了别,方转身出去了。   许夷光这才与脸色灰败,再不复方才好气色的许瑶光道:“大姐姐,你才不是说愁眉苦脸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吗?难得今儿咱们姐妹齐聚一堂,可别让那不值当的人扫了我们大家的兴才是。”   许瑶光沉默片刻,方“嗯”了一声,道:“二妹妹放心,我都明白的,只一日没能重获自由,我便一日不能心安罢了。”   许夷光忙道:“只要我们坚持,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我们姐妹也一定会支持大姐姐到底的,你们说是不是,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   许宁许流光许宛三个见问,忙道:“是啊大姐姐,无论如何,我们姐妹都一定会支持你到底的。”   原本心里都还极羡慕许瑶光嫁得好,夫家那般的显赫,夫婿那般的出息,更羡慕她嫁得及时的,要是晚上那么一两个月,本朝最年轻的探花夫人,可就不是大姐姐了。   不像她们,家中如今大不如前,还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未来是什么?   但如今都不羡慕了,反而与许诚光的想法一样,左家再显赫左泉再出息,让大姐姐这般的痛苦与绝望,那便什么都不是!   许瑶光听得妹妹们的话,脸上方有了笑容,道:“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能有你们这几个妹妹了。”   姐妹几个说着话儿,吃着茶,仿佛又回到了许瑶光还在闺中时一般,屋里的气氛也渐渐又好了起来。   不防许诚光竟又折了回来,脸色有些发沉的道:“我把话都与左泉说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句话,要见大妹妹一面,有话彼此当面儿说。”  “我不要见他!”许瑶光霎时又激动起来,“也再不要与他说哪怕一个字,大哥,你帮我撵他走,撵他走啊……我早说过了,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棉袄,还有我心死后他的殷勤,这些都是多余的,他为什么   就不能放过我呢,我都退让到那个地步,连余生都只能隐姓埋名了也在所不惜,他还想怎么样?”   许诚光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样与他说的,可他一定要亲见你一面,要不,你就见见他,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吧?”  许瑶光仍是激烈的摇头:“我不要,我与他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真是可笑,之前我日日都盼着能见到他,能与他好生说会儿话,但眼睛都望穿了,也从来没如愿过,如今我心死了,他倒来了,   老天爷可真是爱作弄人!”   “可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许诚光眉头紧锁,总得先让左泉点了头,一切方能迎刃而解。   一旁许夷光忽然道:“大姐姐,我代你去见一见左大爷吧,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后,我们才好想应对之策。”   “真的?”   “这样可以吗?”   这话一出,许瑶光是满脸的惊喜,许诚光则是满脸的迟疑。   许夷光道:“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事,行不行的,也得见过了才知道,你们就等我消息吧。”   说完冲大家一点头,转身去了前边儿,许诚光见状,忙跟了出去。   宅子不大,两人只走了片刻功夫,便已到了前院的堂屋。   左泉一身鸦青直裰,乍一看与往日并无两样,仍是翩翩佳公子一个,但稍一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的血丝和眼睑下的青影,显然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听得是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近,且一轻一重,他心里一喜,忙往外望去。   却见来人并不是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而是许夷光,左泉心里的喜意立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与绝望。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起身抱拳道:“大舅兄回来了,瑶光不肯见我么?县主也在呢,真是好巧。”   许诚光沉声道:“舍妹的确不想见左大爷,还请左大爷别再为难她,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许夷光则道:“我大姐姐假死后自此隐姓埋名,于左家的名声和左大爷的名声,便不会有任何损害了,若左大爷还怕人非议,我可以出面作证,我大姐姐的确是‘病死’的,我既是大夫又是亲眷,我都这   样说了,总不会有人再怀疑,不知左大爷为何还不肯罢休,莫不是还有其他想法?今日便当着许大爷和我的面儿,一并说出来吧,我们看能不能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得左泉白了脸。   片刻方苦笑道:“我没有任何条件,也不怕人非议,我所求的,不过是瑶光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而已,可惜如今看来,是我强求了。”  许夷光立刻接道:“让一个才从火坑里挣扎着爬了出来,至今都还没彻底爬出来,满身都是伤的人因为三言两语,又重新跳回火坑里去,的确是左大爷强求了,谁知道她这一次调回去,会不会被烧得骨   肉渣都不剩呢?毕竟已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了,那种被灼烧时的巨大痛苦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的绝望,只要体会过一次的人,想必都不会想再体会第二次,所以还请左大爷发发慈悲。”   左泉的脸就更白了。  痛到极点,反倒笑了起来,垂死挣扎道:“可这一次,我真的会护住她,也一定能护住她,不叫她再受大火灼烧之痛了,连孔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为什么就不能再信我一次呢?” 第615章 所以,和离吧   许夷光淡声道:“因为她不敢信了,我早说过,她绝望了太多次,到了最后,已不敢对你抱任何希望!那种一次次满怀希望,最后却只能绝望的感受,左大爷没有体会过,又如何能明白?她告诉我,她夜夜都做噩梦,梦见她的孩子哭着叫她‘娘’,让她‘救他,别不要他’,你让她怎么原谅你,又怎么没事儿人一样的与你再过下去?你乃至你的家人,可都是她的杀子仇人,她如今甚至连听到你的名字,知道你就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都呼吸苦难,身心俱痛!”   夜夜噩梦?杀子仇人?   左泉一连喘了几口气,才觉得心口稍微好受了一点,吞咽着艰难道:“我只是不善言辞,但我的心痛与后悔一点不比她少,我也真的不想错过她,只想用余生来加倍的补偿她……”  许夷光摇头:“不想错过也已错过了,而这世间,是从来没有后悔药的,想是你们终究有缘无分吧?既然如此,何不趁早了结了这段孽缘,从此后一别两宽,各自心安呢?我还是那句话,左大爷有条件   尽管提,大家慢慢商量便是,总能商量出一个皆大欢喜结果来的。”   左泉没有再说话。  一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许诚光与许夷光都觉得实在坐不住了,想起身去外面走走时,他终于哑声开了口:“我同意放瑶光自由,不是休书,也不用她假死,不用她自此后隐姓埋名,她一个弱女子,   若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以后的日子还不定得艰难到什么地步,我不忍心……所以,和离吧,如此,她的名声受损程度便能降低到最小,也不会太影响她以后……”   ‘再嫁’两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心里也霎时觉得空缺了一大块似的,只当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那般的难以接受。   许诚光与许夷光都是又惊又喜,许诚光因忙道:“左大爷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愿意与我妹妹和离,不会反悔?”   左泉闭上了眼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反悔……就当是夫妻一场,我能为瑶光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真是太好了,妹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许诚光闻言,不由越发的喜形于色,不过笑容在看到左泉脸上的痛苦时,到底敛了去。   左泉能做到这个地步,心胸宽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只怕还是他待妹妹的确用了真情的,不然绝不能无私至此,只可惜,他醒悟得终究太迟,他与妹妹也终究是错过了!   许夷光也有些动容,起身屈膝给左泉行了个礼,“我代我大姐姐,先谢过左大爷的大恩大义了。”  左泉仍没有睁开酸涩一片的眼睛,只摆手自嘲道:“这算哪门子的大恩大义?何况大舅兄……许大爷之前说得对,都到这个地步了,纵然挽回了又还有什么意义,这件事终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我们两   个和我父母亲人们的心里,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扎得所有人都悔痛难当,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就真是后悔当初没有长痛不如短痛也晚了。”  他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内宅,把内宅的事事无巨细都管到,他这阵子再难过,也没想过要放弃他的理想与抱负,那便总有疏忽的时候,偏经此一事,祖母与母亲甚至是父亲,都越发恼上了瑶光,等待她   的会是什么,还用说吗?   就算彼此都尽可能的粉饰太平,也总有粉饰不下去那一日。   倒不如就放了她自由的好,以后她便不用痛苦与绝望了,至于他自己,时间一长,只要人不死,那便再深再痛的伤口,都会结痂复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诚光抿了抿唇,方道:“这于我妹妹来说,的确是大恩大义了,只是和离的话,于左大爷和左府的名声,都会有不小的损害,甚至还会有损左大爷的大好前程,只怕左大人与左夫人,都不会轻易同意   ……”   “这就是我的事了。”左泉睁开打断了他,“不劳许大爷操心,许大爷只要静候我的好消息即可。”   想也知道父母会是何等的震怒,家里也不定会因此乱成什么样儿,但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欠瑶光和孩子的,纵然再难,他也一定会做到!  左泉说完,顿了顿,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有劳县主转告瑶光两句话,一是请她在以后的日子里,珍重自己;二是代我与她说一句‘对不起’,让她这般的痛苦,都是我不好,可惜这   辈子怕是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只能留待下辈子了,希望下辈子,我们不要再是孽缘,也不要再有缘无分……”   ‘分’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人已大步往外走去,一开始还能保持身姿笔挺,垮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后,便如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整个背影都矮了下去,透着满满的萧索与悲凉。   看得许诚光有些不忍起来,叹道:“若不是左家太太与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光左泉一个人,我都忍不住要劝妹妹再给他一次机会了。”  许夷光勾唇道:“可让大姐姐最痛苦与绝望的,恰是他左泉,左太太与左老太太都是旁人,旁人的恶意与歹念只会让人愤怒与害怕,却不会痛苦与绝望,只有自己人,尤其是本该最亲密的枕边人的漠不   关心和对旁人的无声纵容,才会让人真正的痛苦与绝望。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还是向前看,过好当下与未来吧。”   许诚光点点头:“如今的确说什么都是多余了,多谢县主,替妹妹这般的劳心劳力。”   许夷光摆摆手:“自家姐妹,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她也是不想看到许瑶光走上当初李氏的老路,把大好的青春与年华,都蹉跎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和一个错误的地方罢了。  幸亏左泉比许明孝学识才干强了一百倍不止不说,人品担当也比他强了一百倍不止,不然许瑶光这辈子可就真是看不到希望了…… 第616章 天道轮回   晚间回到家中,李氏少不得要问许夷光许瑶光怎么样了。  许夷光便把白日的事大略与李氏说了一遍,末了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事情总算是有个结果了,虽然以后会如何,到底是好还是坏,又会不会后悔,谁都说不准,但事情有结果了总比一直都吊着,不   上不下,没着没落的好。”   李氏听得一脸的感慨,“那左大爷倒比我们以为的有担当,人品也比我们以为的要好,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你大姐姐很高兴吧?”  许夷光摇头:“没有很高兴,反而一副怔怔的样子,等回过神来,便把我们都打发出了屋里,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跟剜去身上已腐坏的那块肉一样,虽然知道必须剜去,也早做好了剜去的准备,真   剜的那一刻,却始终是疼的吧?”  李氏叹道:“怎么可能不疼呢?希望这一次,她能浴血重生吧。说来你大姐姐委实是个好的,左大爷如今看来,也不算差,偏就跟茶杯与杯盖似的,不是一套,便各自都再好看再名贵,也配不到一起去   ,只盼他们都能尽快找到适合自己,与自己最相配的茶杯与杯盖,以后都长长久久的吧。”  许夷光皱眉,“左大爷要再娶个与自家门当户对,亲长也都喜欢的新妇,倒是不难,他是长子,尽快再娶也是必然的事,大姐姐可就不好说了,她跟我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如   她所愿,只怕许大太太就第一个不会同意……不过如今说这些都言之过早,连和离的事,许大太太还未必同意呢,左大人与左夫人就更不会轻易同意了,且看许大爷与左大爷的吧。”   李氏忙道:“许大太太向来最疼你大姐姐的,且许大老爷与许大爷都同意了,她不至于死活不松口吧?倒是左家那边儿,明显困难更大,哎,且等着吧。”  如母女两个所说,许诚光回家后把左泉的话一说,大太太先就哭起来,“诚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还以为,她只是去庄子上冷静一下的……你这是要害了你妹妹一辈子的啊,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咱们家如今成了这样,左家却如日中天,想也知道左泉要娶个条件更好的新妇不是难事,可你妹妹要再嫁个与他条件相当的,却是难如登天,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在别人的嘲笑和后   悔中,不甘的过完一辈子吗?”   “而且此事必然会让左大人勃然大怒,两家便成仇人了,以后他想要为难你,让你仕途不顺,甚至压根儿让你高中不了,你这辈子岂非都完了,我们许家也全完了?”   又哭又喊的直骂许诚光‘胡闹’。   还喝命闵妈妈立刻备车,她要去许瑶光的庄子上,押了她立刻向左泉赔不是,求左泉原谅她去。   把许诚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以为母亲已经接受现实,到了这个地步,更是只会支持妹妹了,谁知道,她从来没打消过让妹妹再回左家那个噬人牢笼的念头!  得亏许明忠及时喝住了她:“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都收不回来了,你还要如何强求?便勉强强求回来了,瑶儿与左泉心里都有了刺,也不可能再夫妻恩爱了,何况还有左老太   太与左夫人两重婆婆夹在里面……如今就安心等左家的消息吧,就算瑶儿大归了,我们家也大不如前了,养她还是养得起的,左大人也还没有只手遮天,左右诚儿前程的本事。”   大太太这才哭哭啼啼的不再说话了,心里却是什么滋味儿都有。   当初李氏和离,是终于逃出升天,喜迎新生了,如今她女儿和离,却是灰溜溜的等于同战败而归,什么都输了个彻底,——可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更是把许老太太恨了个臭死,都是老不死的害了她女儿一辈子!   许家的争吵因为许明忠与许诚光父子同心,大太太只能“孤军作战”,所以很快便平息了。   左府内,彼时却是快要翻天了。  左夫人又尖又厉的哭声大老远都能听见,“……你到底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读书读傻了,再不然就是被人下了咒啊?这么过分的条件你都能答应,你考虑过我们左家的名声,考虑过自己的名声吗,你的前程不想要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事儿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同意!我明儿就亲自去把许氏接回来,把她捧手心里,让她过比皇后娘娘还要舒坦的日子,我倒要看看,到那时,她还有什么可委屈,她   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娘家人,又还有什么可叫嚣的,就怕她福薄德薄,消受不起那份福气!”   贱人,还当一天到晚的做张做乔,让娘家人接了她回去将养身体,已是她能作妖的极限了,谁知道,更过分的还在后面等着,她竟还想和离。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许家如今又是什么情形,就算她要滚蛋,也是他们家赏她一纸休书,让她灰溜溜的滚蛋,许家也是灰溜溜的将人接回去!   偏更可气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忽然就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一般,处处顺着她捧着她不说,如今连她这么过分的要求都应下了,——贱人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左大人也是满面怒色,沉声道:“泉儿,你自小聪明省事,从不让我和你娘多操半分心的,何以如今忽然犯起糊涂来?若许家如今还是以前的许家,倒还罢了,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别人议论一阵也就算了,两个人就是过不到一块儿,弄得两家的亲长也操碎心,两家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不分开还等什么,等到造成了最可怕最不可挽回的后果,再来后悔么?若是这样,你要和离还是休妻,我都不   会反对。”  “可许家落败了,与从前不一样了,那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于我们家,于你的名声都将大大的不利。休妻的话,我们家立时就会因为落井下石,无情无义,落得与当初许家一样的声名狼藉,和离也是一样,摆明了我们家如今强过许家十倍,你更是前途无量,许氏却仍要和离,可见是在咱们家过不下去了,我们家能同意她和离,也必定有理亏之处……那为父还谈什么更进一步,你又还谈什么青出于蓝?所以我和你娘是一样的态度,绝不同意此事!” 第617章 请爹娘成全   左夫人待丈夫说完,不待左泉开口,又急声说道:“泉儿,许氏到底是怎么哄得你言听计从的?是不是说什么孩子没了,她的心也死了,实在再在咱们家待不下去了啊?孩子没了就她一个人伤心吗,我作祖   母的就不伤心,你作父亲的就不伤心吗?再说她自己就一点错没有吗,那么大个人,还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却被一条小狗儿给吓得落胎,我还怀疑她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们伤心,觉得有亏于她呢……”   “娘!”  跪在地上的左泉面色沉重的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左夫人,“到底瑶光有没有错,又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会儿也没有外人在,您又何必再遮掩,有什么话痛痛快快的说便   是。”  左夫人被儿子说得恼羞成怒,恨声道:“左泉,这是你对自己的娘说话应有的态度吗,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敢情都是白读的?是,我是推波助澜了,可我那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许家落败了还是次要的,关键名声烂到了那个地步,你却前途无量,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妻子,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岳家拖累?看你素日的样子,也不像是多喜欢她的,她又是我做主给你娶回来的,既是我害的你,当然要我来替   把麻烦解决了!”  “何况我只是这样在想而已,到底也没有真个付诸于行动,很多事都是巧合,是一念之差,便造成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我要是知道你这么喜欢她,这么在意她,我不会那样的,只要我儿子喜欢,我儿子高兴,其他都不重要。这样行不行,我明儿就亲自与她赔不是,接她回来去?等她回来后,我自此也一定好生疼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的疼,总行了吧?她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又是何必,如   果真和离了,她再想嫁个你这样的,万万不可能,何不就退一步海阔天空呢,这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不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吗?”   等人接回来后,她有的是法子让那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苦说不出,还真当拢住了她儿子的心,就可以在这个家横着走,谁也治不了她了是不是!   也是怪她当初有眼无珠,竟替儿子选了这么个老婆,这么个岳家,一家子都乱七八糟的不说,还有和离的坏榜样,一言不合就要有样学样,早知道她替儿子选另外几家的哪一家都好啊。   偏就像老爷说的,为了大局计,自家还不得不委曲求全,不能直接一纸休书扔到那贱人脸上,再将她扫地出门。   还不知道老不死的知道了,会得意称愿成什么样儿,不行,这事儿一定能尽快平了,越少人知道越好才是!  左泉淡淡道:“是不是巧合,娘心里清楚,我对瑶光感情如何,娘心里也清楚。可惜我自诩聪明,却连这些小事都看不明白,只当她是娘做主替我娶回来的,娘一定很喜欢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也只当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却没想过,除了在我面前的慈母样儿,自己的娘还有其他很多副面孔,对着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面孔,叫瑶光一个已经没有了强有力娘家的人,怎么敢回来,回来   步她腹中孩子的后尘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恶毒吗?”左夫人让儿子说得再次勃然大怒,“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能好,我流血割肉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连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到头来,你竟为了一个女人   ,这样说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辛辛苦苦的生你养你,又是为的什么,就是为的如今让你活活的气死吗?”   说到最后,以袖掩面,大哭起来。   左大人见状,咳嗽一声,开了口:“泉儿,你怎么与你娘说话的?还不快给你娘赔不是?”  说完左泉,又说左夫人,“许氏纵再不好,既已是你的儿媳,是咱们家的人了,她有不当之处,你慢慢儿教她便是,不给她脸面,就是不给泉儿脸面,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不成?还哭,现在是哭的   时候吗,先把人接回来了是正经,家和才能万事兴么!”   “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定会改的。”左夫人有了台阶,也就抽抽噎噎的不再哭了。  左大人方又看向左泉,道:“泉儿,你娘方式虽不对,心却是好的,经过此番之事,以后也一定会注意方式,让你和许氏越发的和美,所以和离不和离的,就别再说了,明儿便同了你娘,一道去接人回   来吧,亲家那边,我也会亲自登门赔不是的。”   左泉却淡声道:“不必了,爹,瑶光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这半年来,我从没给过她一丝温情与美好,实在没脸再去打扰她。至于和离的事,我仍然坚持,还望爹娘能成全……”   话没说完,左大人已怒极的抄起手边的茶盅,向他砸了去。   虽然是砸在身上的,隔了衣裳,没有出血,依然砸得左泉一个趔趄,好容易才忍痛稳住了身形。  左大人已怒不可遏的骂开了:“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了一个心已不在你身上,半点不为你着想的女人,就要自毁前程,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非要把自己毁了,把我们左家也毁了,你才开心?   ”  顿了顿,沉声道:“昔年窦宋两位阁老争夺首辅之位,本来旗鼓相当,圣上也好生为难,忽然却有言官参奏宋阁老为吞没亡兄家产,逼死寡嫂,宋阁老当时已是四品大员,怎么可能将寡嫂那点家产看在   眼里?那寡嫂上了年纪的人身子弱,一病没了也是常有的,可就因为有娘家人喊冤,宋阁老便就此败北,哪怕之后证实了那娘家人是被人指使的,依然再无力回天。”  “宋阁老这可是欲加之罪,尚且让他吃尽苦头,前程受损,你若是与许氏和离了,还不是欲加之罪,且有李家的遭遇在先,光士林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淹死我们左家了,就这样,你还要所谓的这是你作丈夫和父亲的欠许氏与孩子的,坚持和离吗?你是不是非要气死了我和你娘,才肯干休!” 第618章 妇人之仁   左泉却仍一脸的坚持:“可这的确是我欠瑶光和孩子的,若将来真因此影响了我的前程,也是我应得的,怨不得任何人……爹先别生气,固然这要为左家和我的将来埋下隐患,可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将来足够强大,我相信这点白璧微瑕影响不了我什么。何况我是一心做实事的,只要能利国利民,职位高低在我看来,并不是那么的重要,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最好,若实在不能,必须得   屈居人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非公断,从来都是人死了,才能最终盖棺定论的。”  顿了顿,不待左大人说话,又道:“爹方才也说我打小省事,从不多让您和娘操半分心的,这次请二老就容我任性一回吧,以往都是因为我太理性,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到了这个地步,我若还要理性   ,而不是任情感主宰理智一回,那我跟一个冷血动物,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还求爹娘成全。”   说完深深叩下了头去。   左大人却仍是怒不可遏,这样的妇人之仁,这样的感情用事,哪是能成大事的,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合格的出色的政客权臣,是像他这样的?  只当这个儿子是注定了要有大出息,哪怕自己将来不能更进一步了,他也一定能帮自己实现愿望,让左家真正的改换门庭,再荣耀几十年甚至成为真正的世家,如今方知道,到底还是太年轻,太缺乏   历练了,自己以后必须得加倍的逼他了!  左夫人则气急之下,又哭了起来:“你这个糊涂东西,你三岁便启蒙了,打那以后,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连过年都从不懈怠一日,好容易才有了今日,别人只当你是天赋异禀,我当娘的才知道,你是付出了比别人多一百倍的心血与汗水,才有今日的,怎么能为了那样一个狠心绝情的女人,便拿你的前程来开玩笑?若是一早知道许氏是这么个货色,许家也这样的卑劣,我死也不会聘她进门,都怪我当   初瞎了眼……我已经后悔得恨不能死过去了,你还要这样来气我,是不是定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啊?”   瑶光狠心绝情吗?   是挺狠心绝情的,可真心从来都须真心换,若不是自家先对不起她,让她那般的痛苦与绝望,她又怎么可能这般的狠心绝情?   所以,怨不得任何人,任何恶果,也是他应得的……左泉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跪着,但坚决的态度已然很明显。   许夷光次日等了一整日,也没等到许诚光按事先约定好的,左家那边儿一有消息,便立刻打发人来告诉她。   不由紧蹙起了眉头。   看来左大人与左夫人的态度比预料的还要坚决,左泉再出息再强势,也是做儿子的,难道还真能忤逆父母到底不成?  关键如今左大人与左夫人什么都知道了,事情回圜的余地也越发的小了,若他们非咬死了不休妻也不和离,许瑶光要怎么办?不然设法递话儿给左泉,让他再向父母提出许瑶光假死后隐姓埋名的方案   算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且已先知道了最坏的消息,忽然来了个稍微不那么坏的消息,就好比十八层地狱与十七层的差别,照常理判断,是个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第十七层的……  因为想得太出神,连傅御什么时候进来都没察觉到,还是傅御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的接连叫了她几声,许夷光方回过了神来,忙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没察觉到,已经见过我娘和外祖母她们   了吧?”  傅御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已经见过太太和外祖母她们了,若她们不同意,我也来不了这里啊,可我这么大个人,进来都这么久了,你竟然没察觉到,想什么呢,又在为你大姐姐的事烦心呢?真是是个   人都比我重要。”  许夷光听得好气又好笑,忙道:“哪有是个人都比你重要了,你在我心里,可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人之一,唯一能与你并列的,只有我娘而已,这不是事有轻重缓急么?哎,你说,若左大人与左夫人死活   不同意,我们要怎么办?其实他们又何必这样,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傅御被她那句‘最重要的人’说得脸上有了笑容,何况本来也不是真个哀怨,沉吟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他们实在不同意,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惟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左泉,希望他在自己父母心目中的   地位,还有在家族的话语权,比想象的都要更重些了。再不然,就只能让你大姐姐一直称病住在庄子上了,左家总不能一直不要嫡长孙。”   这些家务事,果然有够烦心……   许夷光索性暂时将其丢开,问起傅御帮忙打问庄子的事来:“怎么样了,大舅舅他们至多一个月,就要迎了外祖父的遗骸回来了,总不能迎回来后,还得再等不知道多久,才能让外祖父入土为安吧?”   傅御道:“要做祭田祖坟的,除了地势好风水好,还得考虑其他方方面面的因素,哪那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不过我托了好些人,应该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等这件事了了,两位舅舅的学堂也开起来了,大表哥和四表哥去军营的事也定下后,家里便可以安安心心为娘出嫁的事做准备了。外祖母和娘都打算简办,可我想着,娘上次   嫁得那般的委屈,这些年更是苦得很,好容易如今苦尽甘来了,再是简办,也得宴客唱戏铺妆,花轿再绕城走上两圈才是,只是这样一来……”   在旁人尤其是靖南侯府的人看来,就未免太张扬了,靖南侯太夫人更是想也知道定会不高兴,她得先知会傅御一声才是。   傅御明白许夷光的意思,想了想,道:“日子定下了么?”   许夷光摇头,“暂时还没定下,不过外祖母的意思,最好定在九十月,不冷不热的正好,也得先问一问汪师叔的意思。”  傅御道:“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只管按你的意思来办便是,我母亲那里,就交给我了,有许二老爷当初的宠妾灭妻和许家的无耻无情在先,想来旁人也不会太过议论太太与汪师叔。” 第619章 如释重负   就算要议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是他们自己在过,只要自己过得好,旁人就算说得再多再难听,又与他们何干?当耳旁风也就是了。   许夷光听得傅御这话,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能得这样一个与自己任何时候都心意相通,观念看法也一致的爱人,可真是太难得太幸运了!   次日下午,许夷光终于收到许诚光的好消息:左家同意和离了。   整个人霎时都如释重负一般,里里外外俱轻松了,忙问来传话的小厮:“那说定什么时候去官府办理和离文书了么?知道左家又是怎样才同意了和离的么?”  那小厮见问,忙恭声道:“回县主,说是明日一早就去办,办完后再清点大姑奶奶的嫁妆。至于左家是怎么同意了的,奴才就不清楚了,只恍惚听我们大爷说了一句‘左大爷若是一开始就能拿出这等哪怕   拼却二十年仕途,也一定要和离的决心来维护自己的妻儿,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悲剧’。”   许夷光明白了。   左泉必定是以自己的仕途来威胁左大人与左夫人,才让他们不得不同意了和离,倒真是做到了自己说到做到的承诺,也尽到了自己为人夫为人父应尽的担当,只可惜,是最后一次担当!   她摆手打发了那小厮,方继续沉思起来。  左大人与左夫人如今必定都恨许瑶光和与她相关的任何人都恨得臭死吧?还有舆论,此事一出,还不定舆论的风向会朝着哪个方向吹,只盼事情能够尽快平息于无形中,对双方的影响,都尽可能降到   最低吧。   第二日巳正,许诚光在顺天府衙顺利拿到了许瑶光的那一份和离文书。   望着那张盖了几个鲜红大印的文书,他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虽然以后妹妹的路注定了也不会好走,但再糟还能糟得过一直待在左家委曲求全,朝不保夕不成?   他做哥哥的,也一定会毕生都护着她。   更会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再不让她,也不让家里任何一个女孩儿,受同样委屈的!  许诚光是一脸的如释重负,代表左家出面来拿和离文书的左泉的胞弟左皋,却是满心的悲愤与怨恨,大嫂……不是,如今她已不是他的大嫂了,许氏那个贱人,凭什么这样对待大哥,这样对待他们左家   ?   大哥和他们左家哪里对不起她了?   就没见过哪个做人妻子和儿媳的,能猖狂嚣张到她这个地步的!  偏从来都聪明绝顶,任何事都难不倒他的大哥,这次却猪油蒙了心一般,由着那贱人和许家胡闹,气得爹半死不说,娘更是吐了血,如今卧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简直可恨至极,早知道当初他就娶了   那贱人呢,看他有没有大哥的好性儿!   左泉与左大人左夫人僵持了整整一日一夜,最后左大夫与左夫人终于在他说出了‘不和离便不出仕,一直都称病赋闲在家’的话后,恨铁不成钢的妥协,同意和离了。  只是老夫妻两个也因此都气了个够呛,因许瑶光当初是左夫人一力做主聘了进门的,左大人怒极之下,便把气都撒到了左夫人身上,劈头盖脸的骂了左夫人一顿,骂得与他过了二十年,也从没被他这   样骂过的左夫人羞愤欲死后,方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了。   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正院这边闹成这样儿,就是再怎么着意的封锁消息,左老太太还是知道了。  立时把左夫人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说都是左夫人当初有眼无珠,只顾自己,不顾儿子和家里,执意聘了许瑶光进门,‘害了她的大孙子,害了他们左家’,说‘娶妻不贤祸三代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他们左家眼看就要被一个不贤的媳妇给毁了啊’,还说‘若不是看在我孙子孙女儿们的份儿上,我立时休了你!’。   把左夫人气了个倒仰。  只差一点儿就要对着左老太太大骂回去,老不死的还有脸说她,当初若不是她一心想拿捏她,都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成日不想着高卧着高乐,反而日日作妖,把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女都要捧   上天了,她至于怕回头弄出什么丑事来,毁了儿子的一生,那般慌里慌张的为儿子定亲吗?  定了亲也就罢了,不行了还可以找理由退啊,偏又是老不死的作妖,逼得许氏提早进了门,才弄出了今日这样的恶果来,罪魁祸首都是她,她竟还有脸一副事不关己,理直气壮的样子骂她,老天爷怎   么不立时收了这老不死的呢!   可左夫人到底死死忍住了。   如今丈夫怨她,儿子与她离了心,再与老不死的大闹一场,惹得老不死的有个什么好歹——她的“病”可从来都来得很及时的,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就得越发岌岌可危,甚至后果不堪设想了。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待以后有了机会,再一并出气的好,反正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也从没真正吃过亏。   只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又岂是那般好忍的?   左夫人强撑着回到自己院里,便急怒攻心吐了血,人直直往后仰去,脸白得金纸一样,气儿也是出的多进的多。   唬得一众丫头婆子都是魂飞魄散,乱糟糟的又是抬人进屋,又是打发人去回禀左大人与左泉,又是乱着打发人去请大夫的,直忙到天都黑透了,才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   左夫人也在今日早晨醒了过来,身体却虚弱得很,话都说不出一句囫囵的来,偏左大人与左老太太还漠不关心,左夫人床前只得女儿左皎一个人侍疾,叫左皋怎能不气不恨?   不过再气再恨,左皋打小儿养成的良好教养,还是让他当众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难听话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显得自己和自家更没有风度。   于是只抱拳淡声问许诚光:“不知许大爷什么时候有空,带了人上门清点令妹的陪嫁?”  之后双方约定了就下午便登门清点,清点完便立时全部拉走,彼此都省事也安心后,方分道扬镳,各回了各家去。 第620章 众说纷纭   许瑶光的嫁妆一共六十八抬,还抬抬都沉甸甸的,当初她嫁进左家后,是一得了闲,便带着云绣石妈妈等人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的归置,屋子也是一点一点按她自己和打听揣测来的左泉的喜好习惯慢慢的   布置,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是觉着收拾规整得差强人意了。   如今要全部清点收捡打包,自然不是一时三刻间,就能弄完的。   以致许诚光带着石妈妈和许家的管家,并闵妈妈等好几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妈妈忙活到第三日上,才算是将许瑶光的嫁妆全部清点好,足足装了十几辆车,逶迤着从左家都拉走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人的,何况之前两家去顺天府衙办理和离文书,同样瞒不住人。   于是连日来,左家的新科探花郎竟与妻子和离了,便成了京城最大的新闻。  关键二人才成亲半年的时间,左探花如今又风光无限,前途无量,许家却在几个月前落败了,不止家里再无一个官身,还名声烂得一时无俩,那许家大姑奶奶便该越发抓紧了左探花,越发小心翼翼的   做人,以免沦为下堂妇,把自己老天保佑才侥幸得到了手里的富贵与尊荣都抓紧了才是,不然凭许家如今的处境名声,她就是个天仙,也休想嫁进左家。   可她偏偏与左探花和离了,重点竟是和离而不是休妻,那便应该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是为什么?她猪油蒙了心不成?   太不合理了!   更不合理的,却是左家竟然同意了她和离,这样丢尽左家和左探花脸面的事,左家怎么就会同意了呢?   除非是因为左家心虚理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同意和离,那便解释得通了,可左家到底是做了什么过分事亏心事呢?   一时间是众说纷纭,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有知道许瑶光之前有了身孕,孩子却近来掉了的,就想得更多了,许家如今摆明配不上左家,许家大姑奶奶也摆明配不上左探花了,那她的孩子偏在这时候掉了,就实在让人禁不住不怀疑了……指不定   ,左家就是在此事上,让许家给抓住了把柄,才不得不同意和离的?   士林间话就说更难听了,纷纷指责左家落井下石,左泉无情无义,与之前的许家和许明孝又有什么差别?   左大人为官多年,政敌自然不少,比起士子们只是嘴上义愤一番,更要命的还是竟有御史弹劾左泉和他,说他们父子‘德不匹才,治家无方’。  哪怕左家及时放了风声出去,左泉与许瑶光和离,是因为二人命格委实不和,当初成亲前合八字时,出了岔子,误合成了二人乃天作之合,以致二人婚后都多病多灾的,所以才忍痛和离,许家不但没   反驳此话,反而证实事实的确如此,两家是和平和离,依然不管用。   把左大人气得又砸了左泉一个茶盅,臭骂了左夫人一顿,左夫人则又吐了一回血,身体也越发的虚弱了。   至于左泉,这样的结果本来就是他的预料当中,倒是很平静,只是看到因为许瑶光嫁妆都搬走了,而显得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他心里有多苦涩与空落,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许夷光听到的版本,却还有后续。   议论猜测鄙夷左家的人当然不少,说许家‘活该’的人也不少,同情许瑶光,说她傻,若是换了他们,哪怕死也要死在左探花夫人位子上的人亦不是没有。   可更多的,还是欢欣喜幸,觉得自家终于有机会把女儿嫁进左家,自家终于有机会得到一个探花郎女婿的跃跃欲试的人。  没办法,谁让左家门第摆在那里,左泉的条件也摆在那里呢,哪怕有许瑶光这个前车之鉴,依然多的是人前仆后继,他们家可不像许家多行不义必自毙,说败就败,他们家的女儿也不像许家大姑奶奶   那般的命薄福薄,探花夫人的位子一旦坐上了,自然能坐得稳稳的,谁也休想将她拉下来!   许夷光想着,不由暗暗摇头。   一块香喷喷的肥肉摆在眼前,谁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吃呢?只是吃下去后能不能消受,就得亲自试过的人才知道了。   说来左泉越来越让她觉得可叹而不是可恨了,只盼他以后能找到真正适合他的另一半吧!   亦连李老太太与李大太太李二太太知道了这个结果后,都忍不住感叹:“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只可惜不合适,终究也是有缘无分。”   还有一句话婆媳三人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口,至少左泉人品比许明孝强多了,若许明孝这些年能这样,璇儿小姑得少吃多少苦头?得亏老天垂怜,赐给了她一个好女儿……   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知道此事后,婆媳两个倒是难得又有了一样的看法与感想,那就是深恶痛绝。   合着和离这事儿也上瘾的?  年初李氏才和离了,如今许大又和离了,这才短短几个月呢,她们不觉得丢脸的吗,她们不觉得丢脸,她们靖南侯府还觉得丢脸呢,也是,她们的名声本就已经烂大街了,当然无所谓更烂,可他们靖   南侯府却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凭什么要受他们的连累?   还不都是许夷光那个贱丫头给害的,偏自家的人也不争气,真是气死她们了!   只一时间婆媳俩都找不到由头把这口气撒出来,只能暂时憋在心里罢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婆媳在想什么,纵知道了也不在乎,错的又不是李氏和许瑶光,更不是她,她们有什么可羞愧可见不得人的?   她很快又去看了许瑶光一趟。   许瑶光身体和气色都越发好了,许夷光到时,她正由云绣陪着,在院子里的树丛下坐着晒太阳。   瞧得许夷光进来,她立时满脸的笑,招手道:“二妹妹,你来了,快过来坐,热坏了吧?云绣,给县主上一碗绿豆汤来。”   许夷光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回,方笑道:“大姐姐看起来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呢。”  “我自己也觉得好多了,大抵是心里彻底轻松了吧?”许瑶光笑着再次招呼许夷光坐,待她坐下后,继续道:“不过二妹妹还是给我诊个脉,看要不要再开新的方子,不然就给我开两张滋补的方子吧,不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我又如何跟着二妹妹学习治病救人去呢?” 第621章 放下   许夷光便依言凝神给许瑶光诊起脉来,诊完后道:“还得开新方子继续吃着才行,滋补的方子我也一并开给大姐姐,你此番气血两亏,一时半会儿间可养不回来,这又是光靠肉眼看,看不出来的,等肉眼都   能看出来时,再来补,可就晚了。”   许瑶光点点头:“那二妹妹开吧,我都听你的。”   许夷光应了,因不见许宁几个,问道:“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回城了么?我竟不知道。”  “昨儿回去的。”许瑶光道,“此番我的嫁妆原封不动都自左家拿了回来,当初左家给的聘银和聘礼,自然也要退还给他们,大哥奉我爹之命全权做主,家里便又支出了一万余两银子,本来如今家里情况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我便与大哥说,除了这所庄子和我日常用惯的一些东西,其余的嫁妆都充入公中,也免得二叔三叔心里不豫,弄得家散人心也散,如今我们家,是再经不得任何一点波折了   。”  顿了顿,继续道:“大哥一开始不同意,说既是我的嫁妆,当然就该是我一个人的,哪怕如今家里大不如前,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能拿三妹妹她们将来出嫁时来对比,不过见我坚持,大哥还是同意了。只是其他东西充入公中后,总能发挥作用或是变卖银子,那些个布匹首饰的,却是只能折价变卖不说,一时半会儿间还卖不出去,除非进当铺,那就太不划算了。所以我就让三妹妹她们回去了,各自挑一   些分一些,总好过将来她们得花高价才能买回来。”   正说着,云绣端了绿豆汤回来。   许夷光接过一气喝了半碗,觉得身上越发凉快后,方与许瑶光道:“那大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还这么年轻,难道还真孤身到老不成?光这个庄子,怕是也养活不了你们主仆一辈子。”  云绣在一旁小声附和道:“可不是吗,我们做下人的吃苦受累忍饥挨饿都没什么,总不能让姑娘也跟着受委屈吧?我当时就说,让姑娘好歹再留一个铺子的,偏姑娘怕老太太二老爷三老爷和三太太心里   不高兴,都给……”   许家如今大不如前,大家的日子也跟着都大不如前,她一个给许家蒙了羞,损害了许家利益的人,到头来却能坐拥这么多财产,让其他人心里怎么想?   都有儿有女的,谁能眼睁睁看着她吃香喝辣,他们和他们的儿女却受苦受穷?再说她也不忍心让兄弟姐妹们受苦为难……  许瑶光想着,笑着与云绣道:“这个庄子一年收益好歹也有几百两,哪里就真会吃苦了,何况我过些日子可是要跟了二妹妹学习治病救人的,等我能出师时,就能凭自己的双手挣银子养活自己和你们了   ,哪怕一开始少些,以后总会慢慢多起来的,绝不会坐吃山空的,傻丫头你就放心吧。”   “可是……”云绣还待再说,见许瑶光定定的看着自己,到底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下了头。  许夷光却是能猜到许瑶光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再继续嫁妆的话题,只笑道:“跟我学治病救人,可不是短时间能就能出师的事,出师后也辛苦得很,还每月只能拿一点定额的银子,大姐姐可要想好了。   ”  许瑶光正色道:“二妹妹,我已经想好了,你能做的事,我便能做,而且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总得找点事情来做,找个精神寄托才是,你就收下我吧,明明之前就答应了我的,总不至于现在又反   悔了吧?”   “怎么会……”许夷光摆手。  话才起了个头,已让云绣急声打断了:“姑娘,您怎么可能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呢,您还这么年轻,以您的品貌,也一定能再嫁一位疼您、待您好,把您捧在手心的姑爷,那姓左的有眼无珠不识货,   总不能人人都跟他一样。而且您一直不嫁人,姓左的却要不了多久便另娶了,您岂不是输给他了,别人也会以为,您是因为要对他从一而终,才不再嫁了的呢,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瑶光啼笑皆非,“别人要怎么想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再说嫁人的苦头我还没吃够么,好容易能跳出来了,除非傻了,才迫不及待的又跳进去,我如今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证明自己的存   在是有价值的。至于左大爷,你以后都别再这样说他了,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也算对得起我了,所以我心里,其实还是很感激他的,只是造化弄人,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云绣闻言,小声嘟哝道:“可是老爷太太怎么可能让您一直不嫁,便是大爷也不能放心啊,也就如今您身体还没痊愈,大爷也劝着拦着,不然太太早来了……至于奴婢,说是这样说,倒是无论姑娘做什   么决定,都会追随姑娘到底的。”  许瑶光笑道:“那同样的话,你以后就别再说了,至于老爷和太太处,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时辰也不早了,你去瞧瞧午膳都有些什么菜,让厨娘把昨儿庄头娘子送来的鱼都做了,让二妹妹也尝尝   鲜,二妹妹不知道,这里的鱼可鲜了。”   许夷光笑道:“那我今儿可有口福了。”  待打发了云绣,方与许夷光道:“二妹妹不知道,我之前一直恨着左泉,也怨着他的,知道他为了能让左大人左夫人同意和离后,不惜以自己的仕途做威胁时,我却发现自己不恨他也不怨他了,像二妹妹和傅将军这样,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世间又能有多少呢?但至少两样里占到了一样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的,不然这世间多少夫妻要过不下去?我和他却是两样都不占,时间也不对,人也不对……   只盼他以后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吧,至于我,等身体痊愈那一日,也是把过去的这一切都彻底放下那一日!”   连供奉了她那无缘孩子牌位的房间,她以后一年也只会去一次了。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大姐姐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那我可等着你身体痊愈了,去我们九芝堂啊,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许瑶光笑着点头:“你就等着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姐妹共谱一段杏林佳话吧!” 第622章 诚意   汪思邈几乎每日一催,给的赏银也高,牙行的人怎能不尽心尽力,怎敢不尽心尽力?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几日,便已替他找到合适的宅子了。  就在许夷光和李氏如今家的隔壁坊区保大坊,倒不是达官贵人的聚居地,所以才能这么快便找到合适的房源,却胜在街坊邻居都算是京城的中等人家,几乎都受过一定的教育,有良好的教养,李氏将   来住进去了,应当会清清静静的,不至有太多糟心事。   当然,价钱也不便宜,三进的宅子,只带一个小小的园子,家具什么的都没有,却要价六千两,牙行的人两边跑,两边说合,好说歹说,才砍价成五千五百两成了交。   以汪思邈如今的家底,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怕是把哪里都掏空了,指不定还到处筹借了一些,就为了让李氏以后住得舒坦些,再不受委屈。   让许夷光怎能不感动?  但更让她感动的,还是汪思邈直接把房契写了李氏的名字,装在一个黑漆雕花的小匣子里,让许夷光回去后转交给李氏,“……让你娘可收好了,要是遗失了,让别人捡了去,将来我们一家人可就得流   落街头了。”   许夷光喉咙有些干涩,笑道:“这么要紧的东西,当然要保管得密密实实的,别人怎么可能捡去?何况官府备了案的,纵别人捡了去,也不顶用啊,师叔就是爱说笑。”   汪思邈笑道:“好吧,我就是开个玩笑。如今宅子买好了,我明儿就得开始瞧着人修葺规整添置家具那些了,还是不得闲,医馆这边,就得你继续多劳心劳力了啊。”  许夷光忙道:“可我外祖母说了,宅子里的一应东西都我们家陪嫁,师叔就不必破费了,再说您还有银子吗?都是自家人,还是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您也是,房契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只写我娘一个   人的名字,就算那是我娘,我也得说您一句,也太心大了吧,不怕回头我们卷了宅子跑路不认人呢?”  “怎么可能?”汪思邈哈哈大笑,“你和你娘都不是那样的人好吗,再说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家大业大,亲人们也多,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千两的一栋宅子,就跑路不认人?反倒是我,一个人跑哪里都方   便,该不放心的人是你们才是,所以我得尽可能的拿出诚意来,让你们更安心啊。”   不是有句话叫“爱她,就在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么?   他两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娶李璇这一个老婆,房产证当然要写她的名字了。   许夷光不说话了,心里却越发的感动,一个男人肯以自己的全付身家相托,娘这次是真选对人了!   许夷光都这般的感动了,李氏瞧得房契上自己的名字时,自然只有更感动的,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她到底何德何能?   李老太太与李大太太李二太太也是满脸的感慨。   一个男人有再多银子又如何,关键得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有五千两却只舍得给你花五两的,又怎么能比有五两就给你花五两的来得可贵?   根本连比都没有可比性。  李老太太因说道:“璇儿,姑爷有情,我们不能无义,宅子里的一应东西,就定了都我们家陪嫁吧……你也别再跟我争了,不过就是一些家具摆设而已,我们不挑花梨木黑檀木之类贵的,只挑杉木松木之类简单大方合用的,满打满算,一千两应该没问题,再加十来个下人并布匹首饰棉被衾褥什么的,就拿一千两来置办,足够丰丰富富的了。这点银子,你娘我如今还是拿得出来的,就让我体会一下嫁女   到底是什么感受吧,你哥哥嫂子们想来也不会说我偏心的。”  李大太太忙笑道:“娘,我们怎么可能说您偏心,我们巴不得妹妹能嫁得风风光光,余生与妹夫和和美美的,两千两若是不够,您又再做主添些便是,我和二弟妹也全凭您吩咐,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   就做什么。”   “就是。”李二太太也道:“娘只管做主什么便是,我们再无不愿的。”   李氏这下还能说什么?她又怎么忍心辜负了娘和嫂嫂们的这一片疼爱之心?   只得点头应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再次生受娘和哥哥嫂嫂们了。”   李老太太这才笑起来,嗔道:“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又与许夷光道:“虽说都是虚礼,有没有都不要紧,但三媒六聘可以不用全部全礼,至少媒人登门提亲下定却是必须的,你明儿就与你汪师叔说,让他尽快择了吉日,请人登门提亲吧,等两家交换过庚   帖后,这门亲事便算是真正定下了。”   许夷光忙笑道:“外祖母放心,我明儿一定一字不漏的转告汪师叔,他听了后,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等次日许夷光把李老太太的话原话转告给汪思邈后,他果然高兴感激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搓着手半晌方道:“我明儿就请了二师嫂替我登门提亲,不过光二师嫂一个人够吗?要不要二师兄也去   ,以示郑重?”  许夷光笑道:“都是自己人,应当不用师父也去吧?何况我舅舅们不在,师父去了,也没人陪他啊,还是等过些日子我舅舅们回来了,再请了师父登门,他们好生喝两盅吧,我舅舅们早想一见师父,当   面表达感激之情了,偏一直不得闲,师父又忙,时间总是不合适。”   汪思邈想了想,点头道:“那明儿就先二师嫂一个人去吧,只是提亲要准备些什么,我却是一无所知……不行,我这就见二师嫂去,明儿万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已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看得许瑶光摇着头直笑,娘是个慢性子,师叔却风风火火惯了,倒是正好互补了,也不知道将来他们生了孩子,会是个什么性子?不过性子暂时不能确定,样貌却能确定,一定会像她作姐姐的一样漂   亮的。  只盼她这个愿望,能尽快实现吧! 第623章 后悔与不甘   次日,孙太太果然一早便登了县主府的门向李老太太提亲。  当日李家众人回京时,孙太太第一时间便打发了人来请安送礼,之后又亲自登门给李老太太请过一次安,两边一边是满怀感激,一边则是真心的尊重与悲悯,都着意交好彼此,何况还有李大太太李二   太太在一旁插科打诨,自是宾主尽欢。   今日孙太太再来时,两边就更熟悉了,提亲也比预料的还顺利,李老太太与孙太太说了几句过场话儿,便相视而笑,交换了庚帖。   李大太太李二太太立时都笑着恭喜起李老太太:“恭喜娘,今日得了妹夫这样的佳婿。”   又笑道:“待会儿还要恭喜妹妹去。”   李老太太笑道:“你们就别闹你们妹妹去了,她脸皮薄,好容易这几日大方些了,你们再一闹,她又得鹌鹑一样了。”  孙太太在一旁笑道接着:“可不是,我那妹妹……如今该叫弟妹了,我那弟妹面皮薄着呢,这么好的人儿,能被我们家师弟娶上,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我也是烧了高香,得能这么好个妯娌   ,两位太太要恭喜就恭喜我吧,我最喜欢听喜庆话儿了。”   说得大家都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支了牌桌子抹牌取乐,十分的快活。   既已正式定了亲,李家便开始为李氏置办起嫁妆,李氏也开始亲自绣起嫁衣来,还以为这辈子注定不能亲自为自己绣嫁衣了,倒是没想到竟能有这一日,竟还能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李氏因此满心都是羞涩与喜悦,让满屋子的大红色一衬,就越发的艳若桃李了。   许夷光看着这样的娘,心里也为她高兴,一心想到之前李氏为她准备的嫁妆分一部分出来给李氏,让李氏死活拒绝了,李老太太等人也说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许夷光无奈,只得与傅御商量后,决定他们两个人一道,好生送李氏和汪思邈一份新婚礼物,只一时间二人都想不到该送什么才好罢了,好在时间充足,他们完全可以慢慢儿想。   李家大肆的采购喜庆之物,家具更是因为老宅那边要开学堂,少不得要添置桌椅等物,数量更是众多,一来二去的,自然会引来旁人有意无意的注意。   无意的还罢了,看过就算,有心的却是忍不住想起李家这莫不是在替康宁县主置办嫁妆来?  然转念一想,康宁县主要嫁的可是靖南侯府,怎么可能用杉木松木制成的家具,那也太丢份儿了,其他东西好像也都只算中等……李家可是因为这个外孙女才能平反回京,也是因为她,才能有宅子有银   子的,于情于理,都该不会那么的抠索才是。   那李家是为谁置办的呢?据说还很着急的样子,李家第三辈里难道还有谁没有嫁娶的么?   有了疑问,自然要去打听清楚,为自己解惑。  于是有心人再着意的一打听,便打听到了李氏与汪思邈已经定了亲,不日还会成亲之事,一个才和离了半年的妇人,竟然这么快又要出嫁了,嫁的还是那样一个就算许家落败了,许二老爷更是各种不   堪,也远胜过他的区区下九流大夫,这李氏到底图的什么呢,也不怕给康宁县主和他们李家丢脸呢?   而且康宁县主竟也愿意?  不过据说那大夫是康宁县主的师叔,九芝堂还是两人合伙开的,让康宁县主扬名立万,得封县主的剖腹产手术,据说也是那汪大夫教给她的,叔侄间的感情,当然要比许二老爷那个宠妾灭妻的父亲深   多了,那康宁县主愿意有这样一个继父,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二人这么快便定亲成亲,当中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光彩事吧?   人们再次众说纷纭起来,舆论虽不至于像之前左泉与许瑶光和离那般的声势浩大,全民皆谈,却也不少人都在明里暗里议论就是了。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传到了许家去。  把许老太太当场就气了个半死,破口大骂李氏道:“贱人,我就知道她跟那姓汪的一定有奸情,当初偏还要摆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来,呸,当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   见过这般无耻无情之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却连多一点的时间都等不得,短短几个月便要再嫁了,当真是一日都离不得男人,离了男人就不能活是不是!”  又骂许夷光,“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东西,现放着自己的亲爹不认不管,反倒上赶着认外四路下九流的男人做父亲去,就没见过这样冷血可恶的东西,老天爷怎么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她,也   劈死了她那个贱人娘呢!”   骂了半日,也没个人附和回应她的。   却是许家如今的下人在几次减少发卖后,只剩了以前的五分之一不到,还个个儿都身兼数职,忙得什么似的,许老太太跟前儿自然不能时时都再有人什么都不做,只专门陪着她说话儿解闷了。  亦连她的贴身嬷嬷,服侍陪伴了她几十年的,也没能保住,大太太早厌恶那贴身嬷嬷得很了,若不是她与许老太太狼狈为奸,很多事情未必会发展到最糟糕那一步,一旦得了机会,自然说什么也不会   放过她!   许老太太孤掌难鸣,又身体虚弱,手软脚软,连走出自己房门的力气都没有,骂了一阵后,除了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以外,什么用都不顶,也只能悻悻的闭嘴了。   许明孝则于愤怒之外,还有后悔与失落,曾经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他也可以不必像如今这般妻离子散,凄凄惨惨的……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什么用?  但真的是好生不甘,也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啊,姓汪的哪点及得上他了?他就算如今再落魄,也比他一个下九流伺候人的大夫强吧?李氏简直就是瞎了眼,他倒要看看,她自甘下贱跟了这么个货色,以后是不是真有好日子过! 第624章 伤情   再说大太太,虽因许瑶光的事气急攻心,与左夫人一样是卧床不起,却也自闵妈妈之口,得知了李氏不久的将来,将二嫁给汪思邈的事。  要换作以前,大太太是一百个一千个瞧不上汪思邈的,哪怕许家后来落败了,她依然瞧不上,也定然万万不能理解李氏为什么要嫁这样一个人,她哪怕是二嫁,要嫁个耕读人家,应当还是不难的,偏   要嫁个下九流的大夫,怎么想的?   可如今大太太不这样想了,她女儿也和离了,还有什么脸面再去看不起李氏,觉得李氏自甘下贱?   大太太如今反倒羡慕起李氏二嫁也能找到汪思邈这样一个人来。  想想吧,既没有公婆妯娌,也没有这样那样的夫家亲长,以后只要能服侍好丈夫,拢住丈夫的心,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不然有婆婆夹在当中,就算夫妻间一开始感情再好,只怕也会被慢慢的消磨殆尽   。   丈夫又有一技之长,银子是断断不会缺的,且丈夫还年轻英俊,据说对李氏也是一片真心,除了出身差些是硬伤,其实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了。   就算这样,那汪思邈也还有孙太医这样的师兄,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再一点,李氏如今娘家人都回京了,娘家也不算什么没名没姓,无权无势的人家,这便是她的第一重靠山了,偏她还有第二重更有力的靠山——出息的女儿,堂堂康宁县主、靖南侯府未来的四夫人,   在皇后娘娘跟前儿都能说得上话的人的母亲,谁又敢不长眼,真去找李氏的麻烦呢?   所以李氏这门亲事,细一想来,当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以至于大太太都忍不住暗自祈祷起自己的女儿过些日子,也能蒙老天爷垂怜,得到一门这样的亲事了!  可惜那个不省心的小冤家到底怎么想的,她如今根本不知道,儿子又拦着,不让她去庄子上,惟有以后再说了,也惟有祈求老天爷保佑,左泉可千万别飞得太快,也别飞得太高,不然女儿没气死,她   先得气死了!   大太太是暗自对李氏羡慕醋妒不已,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快要怄死了。   这许家与李家简直是蛇鼠一窝,不怪当初两家会那般的要好,还结了儿女亲家,当真是丑事、丢脸事换来着,你家方罢我家又来。   先是李氏和离,与夫家闹得那般不堪,再是许大和离,同样与夫家两败俱伤,如今这么快李氏又要改嫁了,她就算要改嫁,好歹满了一年后再说啊,这般的迫不及待,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偏嫁的还是个下九流的大夫,难道让自己的儿子以后叫那样一个货色‘岳父’,自家也得当那样一个货色亲家老爷往来不成?别说真到那么一日了,连想一想,靖南侯太夫人都觉得是侮辱,无法忍受!   不免又骂了傅御一回,对许夷光亦是恨了个臭死,更恨自己当初太疏忽,不然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自家堂堂侯府,也得跟着被人笑话儿说嘴的地步,也就不怪女儿恼她了。   不行,她得尽快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尽快把人除了,永绝后患才是。   那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再与他们靖南侯府扯不上任何关系了,要堵那些个乱嚼舌根的人,也惟有这个法子了,不然强堵的话,只会越堵越烈,何况他们家又该以什么立场去堵呢?   别人怎么想又怎么说的,李家众人与许夷光约莫都想得到。   却是压根儿不放在心上,要是因为别人说嘴嚼舌,就把眼看就能过上的好日子给远远推开,他们得多傻?将来后悔的,也断不会是别人!   所以李家众人与许夷光仍是分头忙碌着给李氏置办嫁妆,很快李氏的院子,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满满当当的了。   如此到了六月初,李大老爷兄弟父子四人在当年李阁老逝世的驿站附近,请道士和尚做过法事,起了李阁老的骸骨重新装殓后,顺利回京。   一家人包括李氏和许夷光,便都去了皇上赐还给李家的老宅那边。  许夷光和岳氏妯娌几个并李家第四辈的孩子们还罢了,因为从没在老宅里住过一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压根儿不知道自家的老宅在哪里或是自家还有老宅,如今到了老宅这边儿,还没有太大的感   触。  李老太太婆媳三人与李氏,却是自老宅赐还与回京以来,都没到这边儿来过的,不比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和李巍兄弟几个都已感伤过了,以致婆媳母女四个刚踏进老宅的大门,看着熟悉的影壁院子和树   木等,眼泪已是忍不住在眼眶里直打转了。  还是李大老爷低声劝了李老太太一回:“娘,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今儿也算是团圆了,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呢?便是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想看到您这般难过的,还是先进去给爹上香吧,爹   看到我们家如今这般的兴旺,一定会很高兴很欣慰的。”   李老太太方收了泪,哽声道:“你说得对,先进去给你爹上香吧。”   然后带着一众儿孙们,进了正堂去。   李阁老的棺杶已经安放在正堂正中了,当年好好儿的一个人,谁能想来急匆匆的一别后,便是永别,如今再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呢?   李老太太与李阁老一生恩爱,李大太太李二太太两个做儿媳的,当年与各自的丈夫有了矛盾,李阁老也自来都是骂的儿子,维护的却是儿媳,如今婆媳三人想到李阁老的好处,都忍不住恸哭了起来。   李氏亦是哭得撕心裂肺,父爱与母爱都得彻底失去后,方能知道到底有多珍贵,她多么想用自己二十年的寿命,来换父亲能重活哪怕只有一日啊!   悲伤的情绪最容易感染人,婆媳母女四人这般的悲恸,弄得许夷光与岳氏等一众小辈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时间正堂里全是哭泣声。   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在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红着眼睛的劝说下,渐渐都止住了。  然后,留了李巍兄弟四个轮流守灵,其他人则还回了县主府去,李老太太婆媳母女四个虽都对重回老宅感触颇多,却更怕触景伤情,压根儿连去看一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变化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李氏提前替他们买好了新宅子,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第625章 天花   李大老爷李二老爷休息一日后,便忙忙又赶去了房山。  傅御找人帮忙买的地,就在房山,那是京城西出之地,交通便利,而且地价便宜,还能买到大片连在一起的地和山,李家这次因为有傅御帮忙,便一次买到了八百亩的一大片山地,却只花了两千多两   银子,不但做祖坟祭田绰绰有余,要建房子,甚至是万不得已时开垦了荒地种庄稼,养活一家人,都不是问题。  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赶去当地实地看过以后,十分的满意,请风水先生看过风水后,定下了修建祖坟的地方,然后是请道士、和尚做道场,请工匠平整土地、种树植花,买各类石头石料……待一切都就绪   了,挑了六月二十六日,让李阁老入土为安。   这样的大事,汪思邈与傅御两个准女婿准孙女婿自然也该参加。   一家人六月二十五日,便先坐车去了当地,抵达后,因为男丁众多,任何事办起来都是事半功倍。   不过让人意外的,却是承恩侯府、镇国公府和新安王府等几家,都打发了人来送奠仪,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知道了消息的?   倒让傅御有些尴尬起来,照理他们家最该送奠仪来才是,他想着李家众人都不欲多事,便没与母亲和大哥大嫂说,却没想到,其他几家偏送了……   还是许夷光悄悄与他说:“这些都是虚礼,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们家今日没送奠仪来,外祖母和舅舅们就不认你这个外孙女婿了不成?自然不会,他们早拿你当一家人了!”   傅御心里方好受了些。  待李阁老入土为安后,后面还有些收尾工作,李大老爷便带了李巍和李岳两个两房的长子留下,让其他人先回去,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就算山上比城里凉快些,到底条件简陋,时间长了,怕   李老太太和几个小的受不了。   于是一家人又坐车赶回了城里去,虽然心情都很是低落,但了却了一桩大事,大家心下多少还是轻松了几分。   许夷光也能安心去九芝堂接诊了。   这一日,她刚去到九芝堂,才看了两个病人,就隐约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却是一个妇人在指责另一个妇人:“你往我男人身上靠什么靠呢,自己没有男人吗?看你这副轻狂样儿,就不是什么良家妇人,莫不是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生意的?那你可算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医馆   ,可不是你拉客的地方,你要拉客,且别处去……哟,还带着孩子呢,是你的孩子吗?别不是你上哪儿拐来的吧,我怎么越看你越可疑呢……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被她骂的那个妇人相貌娟秀,身上的衣裳却又旧又破,全是补丁,她也的确拉了一个孩子,大热天儿的却裹着厚厚的衣裳,连头脸都包得死死的,也就不怪人怀疑了。   这会儿见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着急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没有,我也不是那种、种人,我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可惜她说话时,目光闪烁得厉害,似乎在躲避什么似的,身体也一直在发着抖,让人根本没法儿不更怀疑。  方才那个妇人便动手扯起她孩子身上的衣裳来:“看你心虚成这样儿,这孩子一定是你拐来的,对不对?等我马上问过了这孩子后,就拉你见官去,也是一件功德……呀,这么烫,还满脸的红点子……   连脖子上都有,看来是真病了?”   “是病了啊,不然来医馆做什么?”满身补丁的妇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手忙脚乱的想给孩子把衣裳又遮回去。   人群里却已有人恍惚反应过来了:“满身的红点子,不、不、不会是出花儿了吧……”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们都唬了一大跳,眨眼间已退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来,当中只剩下补丁妇人母子两个与方才那个妇人。   后者已然吓傻了,连马上退开,离那对母子越远越好都想不起来了。  还是她丈夫气急败坏的骂声响起:“你这个蠢婆娘,无缘无故发什么疯,又无缘无故的扯人家的衣裳做什么?出花儿可是要传染的,十个染上十个都得死,我看你这下怎么办……你也不许给我回家去了   ,省得把爹娘和孩子们都给传染了!”   她才反应了过来,“哇”的一声哭着便想往她丈夫所在的方向跑去。   却是她才一动,周围的人便退得更远,明显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样子,她的丈夫更是拔腿就跑,片刻间已不见了人影。   她这才知道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不由瘫坐到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汪思邈与许夷光又岂能不被惊动?   见再没有病人进来,叔侄两个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去了门外。   就见一个妇人正在痛哭:“我为什么要猪油蒙心,去与他们母子说话,又为什么要手贱,去扯那孩子的衣裳啊,这下我肯定也要出花儿,死定了……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许夷光不待听她哭完,已是脸色大变,问远远围观的众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花儿’?她一定是听错了!  那痛哭的妇人瞧得叔侄两个出来了,她之前便来九芝堂看过病的,自然认得许夷光与汪思邈,立刻改坐为跪,哭着求起叔侄两个来:“县主,汪大夫,这个女人的孩子满脸的红点子,大家都说是出花儿了,可我方才手贱,还扯了那个孩子的衣裳,手也碰到了他……县主,汪大夫,求求您们大发慈悲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两个孩子也都还小,不能没有娘啊,求您们大发慈悲救救我,我给您们磕头了……   ”   话没说完,已捣蒜般磕起头来。   汪思邈因为自身的离奇经历,不像其他人那样闻天花色变,闻言立刻上前查看起那个孩子的病情来,待扯下他的衣裳,看得他满脸满身的红点子后,他的脸色也不可避免的难看起来。  的确是天花无疑了,而且这孩子九成已是无力回天! 第626章 我说能治就能治   汪思邈当机立断,吩咐起他和许夷光出来了,才跟着出来了的掌柜和伙计们:“快把大家都疏散了,再立刻打发人买生石灰去,越多越好,快!”   众围观之人远远的听得这话,这才真正恐慌起来:“汪大夫,难道真是出花儿了不成?那怎么办,我们不会也被传染上吧?”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抱侥幸心理,想着没准儿不是出花儿了,而是其他的病,就留下来看热闹呢。   还有人愤怒的骂起那对母子来:“出花儿了就该留在家里才是,出来做什么,这不是摆明了害人吗?也太坏的心肠了,难怪老天爷让你们先染上!”   汪思邈见众人都是满脸的惊恐,忙扬声道:“这孩子的确是出花儿了,但没有直接的接触,这里又是室外,空间宽阔,空气流通,所以你们都不会染上的,都放心的散了吧,别耽误了我们救人。”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有人马后炮的说道:“我就说离得这么远,不会被传染,不然我也不会留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偏你们不信,这下汪大夫都这么说了,你们总信了吧?”  汪思邈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到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为了看热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么?只能再次吩咐掌柜的:“快把所有人都疏散了,人一多,待的时间一长,会不会被传染,我可就   不敢保证了。”   声音并没有压低。   众人这才忙忙的做鸟兽状,片刻间便潮水般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剩下那个惟恐自己染上的妇人再次痛哭起来:“那汪大夫,我会不会染上啊?汪大夫,您才说别耽误了您们救人,您的意思,是不是您真能治出花儿啊?求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我真的还不想死啊…   …”   汪思邈见她都快崩溃了,忙安抚她:“你先别急,我说能治,就一定能治,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看向那个母亲,“倒是你,孩子出花儿了,就算要求医,也该请个没有机会被染上的人来求才是,你就这样带着孩子大摇大摆的出来了,想没有想过会传染给不知道多少人啊?这几日都是你亲自照   顾你孩子的吗?那你怎么不也蒙个面纱之类的啊?”  那个母亲见问,也拉着孩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我们是城东难民街的,家里就只我们母子两个,孩子他爹早就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不然也不会流落到难民街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家里没有多的衣裳了,连一片多的布都没有了,我也不敢自己出来求大夫,我放心不下孩子,也怕、怕大夫一问过孩子的病情,压根儿不肯去……县主和汪大夫都是出了名的神医,求您们救救我的孩子,只   要您们能救他,我下半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们的大恩大德,就算这辈子报不了了,下辈子也一定会来报答的,求神医发发慈悲……”   “城东难民街的?”   汪思邈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们是不是跟人混住的?除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染上了?”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难民街他也曾去过,饶他自诩什么艰苦条件都见过,什么条件下都能生存的人,都觉得那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这要是染上的人不止他们母子,只怕很快就要演变成一   场巨大的灾难了!  那母亲哭道:“我们跟人一起住的大通铺,每日里只要十个铜钱就可以,还管一顿饭……所以一同住的好些人都发热了,我因为每日都要出去做工,等发现孩子染上时,已经好几日了……其他人都在等   死,还有人劝我,别管孩子了,可我是他的亲娘,我都不管他了,还有谁会管他啊,这才会带着他,一路打听着来了这里……求神医大发慈悲……”   汪思邈这回连气都叹不出来了。   也没法儿再责怪这位母亲,她也是爱子心切,也只有母亲,才能做到这一步了,何况求生还是人的本能。  他只能沉声与许夷光道:“快打发人把情况告知傅御去,他可以第一时间见到皇上,让皇上下旨,立刻着五成兵马司封锁难民街,再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有多少生石灰粉,就先运多少过去,每一个   角落都要洒到,官兵们全部把抠鼻都遮了,不得与难民街的人直接接触,出来后立刻洗澡换衣,还得确保生石灰粉不能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夷光也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见汪思邈调理分明,且之前便听汪思邈说过天花是能防治的,并没有那么可怕,倒不是很害怕,她更多的还是慌张,怕后果不堪设想的慌张。   深吸一口气,好容易让自己的心跳得不那么快了,许夷光方点头道:“师叔放心,我立刻打发人告知傅御去,除此之外,师叔还需要什么?”  汪思邈道:“还需要牛,很多的牛,再就是人手,出过花儿却侥幸存活下来了的人最好……唔,还需要医护人员,越多越好,可只怕这事儿不容易,总归先让傅御把情况禀了上头,先把难民街封锁了,   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许夷光忙都应了,往里打发人见傅御去了。  汪思邈这才吩咐掌柜的:“带他们三个进去吧,找两间最僻静的屋子分别隔离起来,待他们清洗过,换过衣裳后,把他们的所有衣裳全部烧掉,屋里也要洒满生石灰粉……你们都放心,我说能治,就一   定能治。”   说完看向三个病人:“你们也是,我会竭尽全力救治你们的。”   心下倒有些庆幸起那对母子是直接找来的九芝堂了,要是先去了别的医馆,这会儿怕是得有更多的人可能会被染上,他也得更迟些,才能知道,也才能救人了。   掌柜的与一众伙计自然也是怕天花的,却更知道自家东家与县主的能耐,当初剖腹产手术不也被人避如蛇蝎,就鲜少有人看好的吗?   可如今怎么样,京城绝大多数的人都已接受了,他们这一年多以来,也已救了不下百余对母子了。   那如今东家说他‘一定能治’出花儿,那就真是一定能治,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便真染上了,东家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的!  “是,东家!”所以掌柜的立刻应下汪思邈的话,安排那对母子和那个妇人进了医馆去。 第627章 疫情   傅御接到许夷光打发人送去的消息后,饶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听得“天花”二字,心跳也立时加剧了。  难民街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自来是贫穷与疾病集中肆虐的地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京城就算是天子脚下,富甲天下,也不可能整整几十万人人人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就跟人一样,外面再是光鲜   亮丽,也有着其不为人知的苦痛烦恼的那一面。   傅御立时去求见了皇上,除了向皇上禀明情况,把汪思邈的要求一字不漏都转达了后,还提出由自己带领五城兵马司的人,去难民街驻守,维持秩序,帮着治病救人。  皇上听得难民街有人染了天花,数量还未知,但绝对少不了,并且短时间内势必会越增越多后,也是神色大变,骂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顺天府衙的人几句‘饭桶’、‘这么大的事,竟然至今不知道?还是知   道了,却隐而不报?真是好大的胆子!’之类话后,便立时着人召内阁大臣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并顺天府尹进宫去了。  却是不同意傅御亲自去现场驻守,再是灾情重大,后果未知,皇上也不想让傅御去冒险,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天花又那般的凶险,一旦染上,不论贫富贵贱,都无例外会没命的,皇上怎舍得让傅御这   样的天才将军去涉险?   何况好歹也算自己的小舅子,自己爱妃和爱子的弟弟与舅舅,他就更不可能让他去了。   奈何傅御却十分的坚持,他是知道许夷光性子的,若汪思邈执意要救染了病的百姓,她势必要在一旁相助的,可天花那般的凶险可怕,届时叔侄两个只怕得封闭治疗,与外人都隔绝,他如何能放心?   任何事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若真不幸让敏敏遇上了那个万一,他至少得立刻去她身边陪着她,生一起生,痛也一起痛!  因又跪求起皇上来,说自己早在江德府时,就已染过天花了,因打小儿身体底子好,所以熬了过来,而谁都知道,得过天花却幸存了下来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染上了,除了自己,满朝还上哪儿找更   合适的带兵驻守现场的人选去?  傅御说完,见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又补充道:“皇上,九芝堂的汪大夫既敢说他能治天花,那就绝对所言非虚,有十足的把握,剖腹产手术一开始不也是他教了康宁县主,才得以慢慢的推广开来,这一年以来,据说已救了百余对母子么?不瞒皇上,臣因为康宁县主的缘故,与汪大夫交道打得颇多,深知他虽年轻不羁,却的确是个医术医德都十分高明的大夫,臣愿意相信他一次,相信他一定能   治好天花,跟当初的剖腹产手术一样,利国利民,造福社稷百姓,子孙后代,还请皇上就允准了臣的请求吧!”   皇上对汪思邈能治天花半信半疑。  这可与剖腹产不一样,剖腹产再凶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有记载的先例,之所以没有广为流传,不过是人们都害怕,觉得接受不了罢了,只要让人们先克服了恐惧与怀疑的心理,其他的自然迎刃而解   。   天花却是十染几乎十死的可怕疾病,比瘟疫还让人胆战心惊的,至今也没有过任何能治疗、能治愈的记载和先例,那姓汪的真那么厉害能治吗?   可若他真没有把握,也不敢这样口出狂言才是,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自己九族的命了!  所以,还是权且一试吧,若难民街真那么多人都染上了,那些人的活动范围,也绝不只限于难民街,朝廷与官府再不闻不问不管不治,要不了多久,只怕染上天花的人,便不止难民街的人,甚至会扩   大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乃至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可恨底下的臣工为了政绩,为了讨他欢心,从来都报喜不报忧,让他竟不知道堂堂京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有那么多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百姓,不然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皇上又思忖了一会儿功夫,到底同意了傅御的请求:“那就准卿所奏,朕也会让内阁、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尹全力配合爱卿,满足爱卿的一应要求,若那汪大夫真能治好天花,便是功在社稷与百姓,功   在千秋,朕一定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傅御忙恭声应了,起身肃手站到一边。   等内阁的阁老们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和顺天府尹进宫后,傅御把情况简单的与他们一说,皇上也沉着脸训了话下了旨,一行人便却行着鱼贯而出,待出了宫后,便分头忙活起来。   当务之急,是封锁难民街,所以出宫后,傅御顾不得先去九芝堂见许夷光一面,也顾不得先回家一趟,立时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去了难民街。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全程亲自陪同,脸上与身上的汗就没干过,既是热的,也是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现在才知道,也就是如今是用人之际,皇上才没有发落他,等事情了了,谁知道等待他   的命运会是什么?  惟今也只能拼命的干活儿,将功折罪了,希望回头皇上能因此从轻发落,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有命到皇上发落他那一日,那可是天花,一旦染上了,必死无疑的啊,他如今却要最近距离的与之打交道   了!   傅御早猜到难民街的情况不会好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亲眼看到时,心还是如被针扎了一般,瞬间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  不过几条短短的街道而已,却处处都破败脏乱不堪,连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地方都能住人的地方,都挤着好几个人,以致按常理来算,本该至多只住两三千人的小小地盘上,却住了整整上万人,怎能   不被疾病肆虐,一人染病,人人等死?   粗略统计了一番后,更是发现,已经染了天花或是正在发烧的人数便有几百之众,剩下的人们虽暂时还没有明显的症状,也不容乐观,毕竟谁都知道,天花是有几日潜伏期的。   而且难民街几乎都是妇人与孩子,个个儿都面黄肌瘦的,抵抗力极差,也是,但凡有点谋生能力与手段的,谁又肯长时间住在这里呢?  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谋生能力与手段的,不是他们想住在这里,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只能住在这里,甚至没有难民街的话,这么大的京城,压根儿连他们的立锥之地都没有! 第628章 人人自危   傅御看着奄奄一息,满脸死沉,摆明了连挣扎求生一下,都没有那个力气,也不抱任何希望的妇人与孩子们,心里更难受了。   明明同在一个城市里,也同在一片天空下,为什么差距却是这般的大?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则是满脸的讪然与羞愧。   他倒是知道些难民街这般情况的,到底是京城的地界,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城时,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巡到难民街,甚至直接当难民街不是他们的职责与辖下范围。   所以他知道这边的人们都是今日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睁开,也知道这边每天都会拖不少的尸体去乱葬岗。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这又不是他能管的事,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与魄力,更不想一个不慎,便惹着了哪位大人物,将自己也填限了进去,他可还有那么一大家人呢,却是没想到,灾难会到得这般的猝不   及防,来势汹汹。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会儿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脸上蒙了面巾,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被遮住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傅将军与一众跟随的属下,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众难民的目光了。   汪思邈忽然带着广白赶了过来。   傅御闻讯后,忙赶去见了他,待要行礼,汪思邈已摆手道:“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虚的?我那些要求,你都转述给皇上了吧?”   “已经禀告过皇上,皇上也已让内阁、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尹全力配合我们了。”傅御点头,“那师叔这会儿是过来做什么的?敏敏还好吧?医馆也还好吧?”   汪思邈道:“我来先初步看一看具体是什么情况,这边又具体有多少人的,你们已经统计过了吗?”  傅御“嗯”了一声,“已经初步统计过了,染病或是疑似染病的人,至少已有几百个,还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会爆发……师叔说您能治,您有什么法子?之前皇上打发人去太医院问过,都说‘蜜麻之法’好   歹有一线生机,师叔便是要用这个法子吗?”  汪思邈翻了个白眼儿,“若这个法子有用,也不至于染上的人十染十死了,就算是一线生机,至少也该有一成的存活率吧?我自然不用这样的法子,我有更好更有效的法子,只是必须要有大量的牛,大   量的医护人手帮忙,如今看过了现场,我需要的一切人和东西更得翻倍了,若这些要求都能及时满足我,我敢说自己能至少七成以上的人。”   “真的?”傅御又惊又喜,“那师叔就真是功在社稷与百姓,功在千秋了,皇上说了,事成后一定会重赏师叔的。”  汪思邈继续翻白眼儿:“我又不是为了赏赐,才出这个头的,我只是不忍心这么多人受苦罢了,恰巧我又知道这个法子,老早之前就想推广开来了,只一直没找到机会,也没有条件罢了,如今总算是有   机会了……当然,若皇上实在要重赏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   至少李璇便可以跟着他夫荣妻贵,连虚名上的委屈,都不用受了。   傅御笑起来,师叔这张嘴啊……想起许夷光,忙又问道:“师叔,敏敏怎么样了?你回头救人时,她是不是也要过来帮忙吧?”  汪思邈道:“她这会儿在医馆坐镇,因为都知道我们九芝堂有了出花儿的病人,倒是没有新病人再去求诊了,可那三个人得随时观察着,医馆也还有产妇至少也得再过两三日才能回家去将养,有她在,   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回头她来不来,就得看她的了,不过依我看,她十成十是要来的。”   傅御叹道:“我就知道她必定要来的,所以我才向皇上再四请命也来了,只盼老天垂怜,我们真能很快便顺利度过这个难关吧!”   汪思邈冷哼道:“才还说我功在千秋,这会儿又求起老天爷来,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不相信我呢?我还非得让你看一看,什么叫人定胜天了!”  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汪思邈惦记着要各处都瞧瞧去,再四叮嘱了傅御一番:“我要的东西和人,务必尽快全部要给我弄好啊!再告诉你的手下们,有人死了,立时拉走烧掉,断不能多停留,以免   爆发更大的疫情,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方带着广白自去了。   余下傅御知道兹事体大,不能浪费时间,又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四处看了看,留了人轮班封锁难民街,定时送吃的喝的进去后,二人方一道赶去了顺天府衙。   到了傍晚,京城半数以上的人都知道城东难民街爆发了天花疫情,染病的人足足好几百个,剩下的人情况也不容乐观。   便是不知道的,也因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处戒严到处洒生石灰粉,都知道了。   一时间是家家关门,人人自危,京城一下子冷清得与之前的繁华判若两城。   尤其住在城东一带的百姓,更是唬得面无人色,那么多人染了天花,不会也传到他们家这一带,把他们也都传染了吧?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死不成?   但五城兵马司的人随即又拿了锣鼓,沿街安抚人心:“九芝堂的汪大夫与康宁县主,说他们能治天花,皇上也下了旨,不遗余力的救治病人,确保京城所有人的安危,请大家不要惊慌,照常度日!”   人们闻言,方安心了一些,康宁县主的医术可是出了名的高明,九芝堂也是如今满京城除了太医院,最能确保人安危的地方,他们既说能治,应当就是真的能治吧?   如今也只能在家里等着了。   许夷光今晚自然也不能回家了,医馆如今万万离不得她不说,她也怕万一自己已经染上了,回去再把李氏等人给传染了,可就糟糕透了。   等到天擦黑时,汪思邈终于回来了。   许夷光忙迎上前问道:“师叔,难民街那边什么情况?”  汪思邈进门前已换过衣裳清洗过了,这会儿倒是不怕传染许夷光,见问皱眉道:“情况很不好,感染的人足足好几百个,都在那里等死,若不是有尤大嫂冒险带了孩子来我们这儿,等这批染上的人都死   了,下一批更多的人也染上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算了,不说了,太影响心情了,我要的染了牛痘的牛找到了吗?”  许夷光忙点头:“已经找到了,师叔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给尤小哥儿种痘?” 第629章 拾人牙慧   汪思邈道:“他的痘疮都已开始在化脓溃烂了,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就算再快,只怕他活命的机会都不大了,不过我总得试一试,做最后的努力才是,给他种了后,我再给他母亲和那位曹大嫂种。”   许夷光点点头:“那师叔要我帮什么忙吗?那个牛痘,又真的能有用吗?我这心里,总有些没底儿啊。”   几百个人已经染上了,后面还会有更多人染上,偏京城的人是真的多,多到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地步,简直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汪思邈白了她一眼:“傅御不相信我还罢了,他一个门外汉懂什么,你却是看过我写的医书,对牛痘有一定的了解,也见过学过我其他救人的方法手法的,怎么你也不相信我呢?牛痘其实跟天花一样,只不过一个产生于牛身上,一个产生于人身上罢了,但二者其实具有想通的抗原性质,牛感染了牛痘后,虽然也会传染,但不会死,同样的,人感染了牛痘,也只会产生轻微的不适,并产生抗牛痘病毒的   抵抗力,说穿了,就是以牛痘病毒以毒攻毒来对抗天花病毒,达到治好病人,同时获得抗天花病毒免疫力的目的。”  “我明白师叔的意思了,这便是您医书上说的,一旦人接种过牛痘后,终生都不会再感染天花了对吗?”许夷光听得越发的明白,也添了几分信心,由衷道:“师叔真的好厉害,什么都懂,什么病都能治   ,您这些年一定付出了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多百十倍的努力吧?”   “这个嘛……”  汪思邈反倒有些个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头道:“我其时也没有那么努力啦,不过是机缘巧合,比大家都知道得多些,有机会把先人们的智慧结晶都拿来一用,有机会一拾仙人们的牙慧罢了,你就别太崇   拜我了,我会骄傲的。”  顿了顿,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打发人回去告诉过你娘和老太太你今晚上不回去,不但今晚上,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能回去了吗?站在长辈的立场,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回去的,接下来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很累,也会很危险,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实在不忍心,也怕……你娘她将来怪我,可你又是一个优秀的大夫,我又很希望你能留下,留下救更多的人,不然回头我八成会   后悔,你则更后悔,不过你放心,师叔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你安全的!”  许夷光闻言,也正色道:“师叔既知道我若回去了,一定会后悔,就再别说这样的话,我娘和外祖母他们固然会很担心,可救人一命尚且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这么多条人命?我娘说了,让我只管安心   忙我的事,救我的人,家里有她呢,定会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让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   “我娘还让我带一句话给师叔,‘千万保重身体,别跟铁拐李似的,宝葫芦救得了所有人,到头来反治不好自己的瘸腿’,她还等着你登门请期下聘,迎她过门呢!”   李氏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不害怕呢?  一头是那般凶险恐怖的天花,一头却是她的女儿和未来的丈夫,但有不慎,她可就立时得从最幸福的人,变成最悲惨的人了,她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她的好日子甚至才刚刚开头……实在害怕到   头来竟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她更知道女儿的仁心与志向,也知道汪思邈的医德与抱负,且撇开这些不论,只说明知道有无数的人正等着人去救,救了也未必能有好结果,但若不救,后果只会不堪设想,便是个稍有血性与良心   的人,都没法儿视而不见的龟缩起来,只顾自己,不然余生他们势必都将活在良心的谴责当中。   所以李氏见到许夷光打发回去的人时,就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依然将阻拦的话咽了回去,反而深明大义的选择了支持许夷光与汪思邈,务必要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汪思邈没法不为李氏的话动容。   李璇她真的太好、太好了,这世间也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人了,就算只为了她,他也一定会保得敏敏平安,也保得自己平安的!   叔侄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汪思邈便先去了后面看掌柜的才找来不久的染了牛痘的牛。   许夷光迫切的想学得越多越好,也跟了去。   待叔侄两个看完那两头牛,决定待会儿就为尤家母子接种牛痘后,傅御来了。   许夷光忙迎出去关切的问道:“你这会儿不是该最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傅御远远的给汪思邈行了个礼,柔声道:“再忙也不可能不吃饭不睡觉,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吧?我也不放心你,所以赶过来瞧一瞧。”   许夷光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自己就是大夫,而且有师叔在呢,倒是你,只是让你尽快的禀告皇上,没让你主动请命去带兵驻守难民街,你这样让太夫人他们怎能放心?”   只怕还会怨上她,认为傅御都是因为她,才会自动请命的。  傅御笑道:“我怕自己万一已经染上了天花,回家去会传染给我母亲和其他人,所以并没有亲自回去见我母亲,不过已经打发人回去过了,我母亲自然很担心也很害怕,却让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已请了命,就得恪尽职守,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只是办差的同时,更得保护好自己,也让我带话给你,一定保护照顾好自己,别为了救人,就让自己太累,甚至是……她会在家里早晚三炷香,一直为我们   祈福的。”   许夷光这才心下稍松,不管怎么说,靖南侯太夫人能有这个态度,总比真如她预想的那样怪这个怪那个的好,就是不知道,她这态度,是不是人为有心美化过的?   汪思邈忽然走近了问傅御:“我下午恍惚听说你以前出过花儿的?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你身体底子倒是真好,运气也是真好。”  不想傅御却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没出过花儿,是为了让皇上同意我带兵驻守难民街,我才谎称自己出过的,不过师叔不是说您能治吗,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630章 种痘   换来汪思邈的白眼:“这种事也是能谎称的吗?我是能治,可我并不敢保证十个人十个人都能得救,毕竟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一样,万一你就是那不幸的那一小部分呢?真是的算了,既然来了,我正打算   给尤家母子和那位曹大嫂种牛痘,你也跟着敏敏一块儿看吧,等给他们种完了,我再给你们两个种,总得先保证你们的平安才是。”   许夷光对上傅御的则不是白眼,而是冷眼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他不知道么?   可心里又知道,傅御都是为了她,为了能与她并肩作战,一旦不幸有危险时,还能立时陪在她身边,才会以身试险的骂他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喉咙堵得厉害。   孙少衍与孙行衍忽然来了。   兄弟两个却是奉孙太医之命来协助汪思邈的,“爹说我们虽不才,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也没有多大的长进,到底要比一点医术不会的人强些,所以打发我们来听候师叔差遣,但凭师叔吩咐。”   至于孙太医自己,身为太医院的副院判,太医院医术数得着的人,饶心里再想来协助汪思邈,再想治病救人,也是不可能的。   宫里自皇上太后皇后以下,那么多皇子公主贵人呢,少了孙太医,可万万不行,万一孙太医也染上了天花,再传给了大家,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所以不但孙太医来不了,太医院排得上号的太医,都来不了,达官贵人的命,岂是难民街的贱命们能比的!   汪思邈却仍然很高兴,“正说缺人手呢,你们兄弟能来真是太好了!对了,师兄他没有怪我又强出头吧?我这也是、也是……”   孙少衍笑道:“若师叔真能治天花,那便是无上的功德,于老百姓们来说,不亚于大救星,爹怎么会怪您?他为您骄傲且来不及了!”   反之,就算师叔最后治不了,亦连他们所有人都跟着至少他努力过了,他们自己人也跟着支持过他,与他一起努力过了,至少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与后悔。   汪思邈心下很是感激与感动。   师兄果然从来都是这般的刀子嘴豆腐心,他为医者的仁心也医德,也是无人能及。  面上却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道:“那就好,师兄没怪我就好你们放心,你们爹既然深明大义让你们来支持我,我便一定会保得你们平安,不会让你们的爹娘靠孙子养老,也不会让你这小子当不成   新郎官儿,入不成洞房的。”   后面一句话,是对孙行衍说的,他的婚期因为新娘子那边儿叔叔因病去世了,得服九个月的小功孝,所以推迟到了今年的九月初。   孙行衍瞬间红了脸,一面嘟哝着:“师叔就是爱开玩笑,可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一面下意识的拿眼去看许夷光。   却见许夷光只是含笑听着,傅将军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的心立时冷静了下来,在彼此都成亲之前,能有机会近距离多看师妹几眼,多与她相处几日,他该知足了。   傅御当然能察觉到孙行衍看许夷光的目光还是与以前一样,虽多少仍有那么几分不高兴,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最难控制的,何况敏敏还那般优秀,求而不得又是最难忘的,只要孙行衍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他可以视而不见,何况当务之急是救人。  叔侄几个遂一道去了后堂,看汪思邈怎么给尤氏母子种牛痘,一面与他们道:“以前的法子只能让人先染上天花,再以牛痘来治,过程让人十分的痛苦,还风险高,所幸后来有了更好的法子,直接给正常人种牛痘,等过上几日,人一样会发热会不舒服,症状却比天花轻得多,很容易就能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了,一辈子便都不会再出花儿了,我呢,是一早就给自己和广白都种过的了,所以手法和临床的   症状都很清楚了,还是有很大把握的,所以你们都别担心。”  在场除了傅御,其他都算内行,孙少衍因说道:“师叔,就算人感染了牛痘症状会比天花轻得多,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一样,待发烧后光靠硬熬,万一有人熬不过去,怎么办?那不成了变相的杀人   ,而非救人了吗,毕竟一开始人是正常人,就算余生会有出花儿的可能性,却也有一半不出的可能性啊。”   “问得好!”  汪思邈赞许的看了孙少衍一眼,“的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一样,临床反应自然也不一样,所以我才需要大量的医护人手呢,光种痘,一个人一日里种个百十个人,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关键还在于种   完痘,开始发病后对病人的观察、护理及医治,回头我会根据实际情况,一一告诉你们该怎么护理的,等待会儿给你们都种完痘后,你们也都得做好接下来几日,会不舒服的准备。”  孙行衍也问道:“师叔,牛与人到底不一样,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其他的病,万一在从牛身上提取牛痘的过程中,连牛的其他病也一并传给了人,那些病牛能抵抗,什么事儿都没有,人却抵抗不了,岂非   拆了东墙补西墙,东边暂时能遮风挡雨了,西边却又挡不了风遮不了雨了?那又该怎么办?”   许夷光忙附和:“对,师叔,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倒是没想到让二师兄给抢了先。”   都是自己的小辈,汪思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所以我需要牛,只是一开始需要,等第一批种过牛痘的正常人开始发病后,便可以直接从他们身上提取牛痘,不需要再自牛身上提取了。”   至于他说的需要‘大量的牛’,则是防的正常人万一一开始不愿意冒险接种牛痘,那至少难民街那些已经染了天花的人,便只能自牛身上直接提取牛痘了,他总得提前做好第二手的方案才是。  一时给尤氏母子种完痘后,汪思邈又如法炮制,将曹大嫂的手臂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将自牛身上痘痂里提取来的淡黄色浓浆也接种了进去。 第631章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接下来,汪思邈还给傅御、许夷光、孙少衍与孙行衍都接种了牛痘,如此汪思邈的第一批病人与支持者,便都顺利种完了痘,下一步,便是等着他们开始起反应了。   只是等待期间,除了三个病人,其他人都不可能闲着。  傅御得去难民街驻守,安抚人心,汪思邈则带着三个师侄并次日一早便奉官府之命,前往九芝堂来集中听候汪思邈差遣的部分太医和京城的大夫们,随后也去到难民街,投入到了给几百天花病人接种   牛痘的忙碌当中。   太医们与大夫们其实都不愿意来难民街,天花那么难治的病,历朝历代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他汪思邈与康宁县主医术再高明,难道比历朝历代所有的名医都要高明不成?   一个不慎,只怕就会连累得他们所有人都没命!  等到了难民街,汪思邈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先接种牛痘后,众太医与大夫就更抵触更怨恨了,凭什么让他们做实验者?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谁来负这个责任,谁又替他们养活家   小?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圣命不可违”、“君要臣(民)死,臣(民)不得不死”了。  齐齐嚷嚷起来:“汪大夫,这人和牛能一样吗?万一我们都种出什么好歹来了,谁来负这个责任?百姓的命是命,我们大夫的命,难道就不是了么?我们宁愿就这样进去治病救人,也不愿种您说的这什么‘牛痘’,防备得严实些,治病过程中自己也注意些,还是有一半希望不染上天花,有一半希望活命的,本来出花儿的也多是孩子,大人只要没人传染,便要相对少很多,种了这牛痘,却是必死无疑,我们   可不想没有死于救人,反倒死于了一些个乱七八糟的原因!”  还有人冷笑:“汪大夫,您想要出人头地也是人之常情,可您不能拿我们这些多人的性命来开玩笑,这要是种了您说的那什么‘牛痘’后,头上长出牛角来,声音也变得牛叫一般,如何是好?这人跟畜生   ,能一样吗?”   把汪思邈气得手直痒痒,都想打人了。  好容易方忍住了,耐下性子朗声道:“不瞒众位,我十几年前,便已给自己种过牛痘,也给我的这个小厮种过了,我们主仆至今都活得好好儿的,不然我又岂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自己能治天花?若只是为了沽名钓誉,出人头地,实则根本治不了,可是要杀头甚至是诛九族的大罪,我怎么敢冒这样的险?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我很快就要娶亲的事,我不顾自己,也得顾我未来的妻子与岳家不是?还有我师兄   一家,我能不管他们的死活?所以还请大家相信我,只消几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这个法子,到底可不可行,我又是不是真能治天花了!”   说完看向方才那个大夫,勾唇道:“这位大夫,这般愚昧的话,若是一个普通人说出来,我还会觉得没什么,如今却自您一个大夫口中说出来,我就觉得很可笑了……”   实在很想狠狠怼对方一番的,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便多一些人能得救,到底堪堪忍住了。   却依然惹得对方大怒,冷笑着高声道:“汪大夫,蝼蚁尚且贪生,我就算是大夫,首先也是一个人,既是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怕死了?您凭什么说我可笑……”  一旁傅御见势不对,朗声打断了那大夫:“诸位,请听我一言。当初康宁县主刚做剖腹产手术时,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可结果怎么样,康宁县主成功了,至今已经救了不下百余对母子,而剖腹产手术,正是汪大夫教给康宁县主的,那如今汪大夫说他能治天花,我傅御第一个便相信他,不然也不会主动向皇上请命,来这边驻守帮忙了,就是因为我信得过汪大夫,知道他一定不会让   我有事的!”  说着捋起衣袖,继续道:“就在昨晚,汪大夫已与我种过牛痘了,不但我,康宁县主还有孙太医家的两位小孙大夫,也都接种过了,若汪大夫真没有把握,怎么敢给我们几个接种?我们可都是他的晚辈,一旦有个什么好歹,他是既负不起那个责,也至死都难以心安!我们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不良的反应,可见这个牛痘,至少比天花安全得多,两害相交取其轻,大家为什么不愿意一试呢?若你们   做大夫的都不敢试了,病人们与百姓们又怎么敢试?”  “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里,若众位接种了牛痘后,有任何好歹的,我傅御来负这个责任,便是我负不起了,我身后还站着靖南侯府,站着宫里的贤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甚至是皇上,众位这下可以没有   后顾之忧了吧?”  许夷光适时接道:“古有神农氏为民尝百草,后有华佗以身试验麻沸散,还有张圣人与李大家为民以身试险,他们造福了多少百姓?当真是功在千秋!我自不敢比肩诸位先圣,如今却心甘情愿为民试验   牛痘,若诸位信得过我,就随我一试,反之,我也不强求,只是回头痛不欲生就也请诸位别后悔,我师叔自然能救诸位,但承受痛苦的,也只能是诸位自己。”   两人这一番话,总算说得众太医与大夫们都安静了下来,只以眼神彼此交流起来。   所幸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大声响应起他们来:“汪大夫,康宁县主,我愿意接种牛痘,还请汪大夫尽快为我接种吧,等接种完了,我才好进去治病救人。”   许夷光与汪思邈循声一看,就见不是别个,恰是老熟人周大夫,原来他也来了,方才他们竟一直没注意。   叔侄两个都是又惊又喜。   有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何愁没有更多人?   果然很快又有十来位太医与大夫发了声他们也愿意接种牛痘,至少占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了,至于剩下的人,等他们染上了天花时,自然不会再固执己见。  于是一个时辰后,三十几位或是轻装简衣,或是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太医与大夫们总算进了已被封锁一日一夜的难民街。 第632章 只进不出   难民街今日的情况,比昨日还要严重,一夜间便又死了好几十个人,还大半都是孩子,明明昨日死者才只得十来个,一夜间便翻了几倍。   看得汪思邈与许夷光心里都难受至极。   便是方才叫嚣着不种牛痘,其实心里更是不愿意来这边治病救人的那些个太医大夫,都紧皱着眉头,再也说不出‘他们的命是命,我们大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样的话来了。   他们当初学医时,为的难道不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么,怎么能医术历练得越好,条件也越来越好,只要他们有心,就一定能救更多人之后,反倒忘却了初衷?   他们的医德与仁心都到哪里去了?   汪思邈带着大家四处看了一圈后,便让官兵把已经染了天花的病人都集中到了一处,等待集中为他们种痘,待种完痘后,也好集中观察护理他们。   官兵们自然也是怕天花的,但他们到底是军人,军人最重要的便是服从命令,倒是不若太医大夫们那般的多少让人不省心。   至于其他暂时还没染病,或是染了病却还没有明显症状的人们,汪思邈则让官兵则分十几处集中了起来,一日三餐官府必须定时定量的供应,以保证人们的体力。   难民街的人几时吃饱传暖过?   至少在他们流落到难民街以后,是再没有吃饱过了,朝廷与官府的人也不管他们的死活。  没想到如今因为天花,朝廷与官府竟然开始管起他们来,他们也终于能吃饱了……一时间各个集中处都热闹得很,人们甚至开始庆幸起有这场天花之疫来,至少在他们临死之前,不必再挨饿,至少他们   可怜的投错了胎的孩子,能过上最后几日能吃饱饭的日子了。   多么令人悲伤又悲哀的热闹!   汪思邈与许夷光却是顾不得悲伤与悲哀,待已经染了病的病人集中起来后,便立时开始依次为他们诊治种痘了。  可很多人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高热、寒战、呕吐、抽搐、惊厥……甚至还有好些身体已经衰竭了的,几百号人的痛苦呻吟声与喊叫声,还有绝望的哭声集中在一起,心理素质但凡弱些的人,哪怕是大   夫呢,也忍不住要崩溃了。  除了崩溃,还有恶心,那些严重的病人的痘疮疮面都已化脓流脓了,还不是一处,而是每个人身上都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直发麻,身上也直起鸡皮疙瘩,还有当场便跑到一边去呕吐,甚至哭着喊   要回去的。   便是许夷光,也忍不住直犯头晕与恶心。   看着乌压压的人头,觉得自己莫不是已到了阴曹地府,不然怎能这般的残酷可怖?   因此很是理解那些个哭着喊要回去的大夫,让人好言相劝了一番,再让他们去一旁先缓缓后,便强忍晕眩与恶心,继续帮助起汪思邈给病人们种痘来。   这一忙,便是一整日,一直到天黑时分,几百个病人全部种完了痘,叔侄两个并后来已经跟着学了一回,试了一回,已基本能独立种痘了的大夫们方算是可以暂时歇一口气了。   是夜,所有大夫除了汪思邈短暂的回了一趟九芝堂,去查看尤家母子与曹大嫂的情况以外,都没有离开过难民接。   因为汪思邈说了,种过痘后,本来病情还不算太严重的病人还罢,可以暂时不管他们,让他们自己熬过发热这一关,等熬过了,自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那些病情本来就很严重的病人,若是让他们硬熬,只怕少有熬得过去的,那就得大夫们及时救治他们,及时给他们开减轻症状的药,辅助他们熬过最难那一关了。   就算如此,到得第二日天亮以后,痛苦挣扎煎熬了一夜的病人们还是又死了几十个,焚尸的火焰再次经久不灭。   其中四五个年轻些的太医与大夫终于崩溃了,跪着求汪思邈和许夷光,就让他们回去吧,他们是真的一刻也再在这人间地狱待不下去了!   汪思邈很是生气,这些人竟也配做大夫?  还是许夷光劝他,“强扭的瓜不甜,师叔就让他们回去吧,省得他们留下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坏事。不过谁也不能确保他们是不是已经染上了天花,他们又不肯种痘,便是出去了   ,也得先在一个地方观察几日,待确定他们没有染上后,才能让他们回去,也才能让他们接触外面的人。”  汪思邈方负气点了头:“行,让他们立刻出去,我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索性连其他人一并问过,想出去的都出去便是,昨儿才种的痘,哪可能那么快便发挥效用,所以今儿仍旧死了那么多人,是正常   的,并不是我的方法不管用,他们一个个儿的却都那样怀疑我,既然都不相信我,我还留下他们何用?”   于是这话才一传开,又有十几个太医与大夫说也要出去,恰是昨儿坚持没有种痘的那些人。   至于剩下的人,没有说要出去,倒不是他们绝对信任汪思邈,而是他们昨儿已经脑子发热种过痘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路走到黑了。   可惜一心想离开的太医与大夫们到底还是没能离开难民街。   不是他们不想离开,而是官兵封锁了各个出口,说是皇上有旨,难民街自今日起,只进不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只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放弃难民街这边近万人的命,也要放弃他们这些本来是奉旨来治病救人的人的命了!  可凭什么这样对他们,凭什么放弃他们啊?他们明明就是来救人的,朝廷不嘉奖他们也就罢了,竟还这么快便放弃了他们,他们就不是大周的子民,不是皇上的子民么……不对,都是姓汪的说他能治天   花,朝廷才会弄了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也害怕归害怕,心里终究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   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希望这么快便破灭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汪思邈与许夷光很快便被悲愤的太医与大夫们给包围了起来,纷纷赤红着眼睛狰狞着脸,说都是他们叔侄‘害了他们’,若他们这次注定了难逃一死,死之前也一定会让他们叔侄偿命! 第633章 舍小保大   还是傅御及时赶到,再四保证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不然岂能要什么供应什么,还全是无限量的供应?直接把每一个角落全部封死了,任所有人都在里面自生自灭,岂非更省事?   让大家只管安心救治病人,等事情了了,朝廷绝不会亏待他们,再不济,就算朝廷真放弃他们了,他傅御也绝不会放弃他们,让大家再坚持坚持,汪大夫既说了明日情况一定能好转,就一定能好转!   才算是暂时安抚住了悲愤的太医与大夫们。   汪思邈与许夷光也终于有了机会,问傅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朝廷难道真放弃这么多人的性命,连我们这些大夫的命也一并放弃了?就不怕寒了天下所有大夫的心吗?”   “明明昨日朝廷的态度还很积极,为什么今日就变了?这短短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傅御的神情再不复方才的坚定与刚毅。  话也再不若方才那般的掷地有声,低声道:“皇上听说今日又死了几十个后,便有些动摇了,关键朝臣们反对劝谏的人占绝大多数不说,待皇上回了宫后,太后与妃嫔们也各种劝说哭求,人人都惟恐疫   情若是再得不到及时的遏制,会连累到他们的亲人乃至他们自己,所以皇上到底下了旨……”   人人都惜命,日子好过命也好的更甚,听得难民街这边那么多人染了天花,谁能不怕?   谁又敢把希望都寄托到汪思邈和许夷光身上,相信他们一定能治好天花,不让这场疫情继续蔓延下去?   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让那些个贱民都死绝了算了,如此便不会再连累更多的人了!   于是能亲自进宫,或是递话进宫的,便往宫里使劲,与宫里搭不上关系的,便尽可能去搭一切能搭上的关系,满心都是只要能救一家人的性命,他们做什么都是在所不惜!   皇上也是人,也怕死,更要顾全大局,方方面面之下,岂能不动摇的?   至于当中靖南侯府有没有也使力,傅御便不知道,此时此刻,也不想知道了,家里派来的人,他更是一个也不想见,直接都打发了回去。  傅御还有一些话没说,今日早朝时,有官员提到了前朝一位知府的事迹,说当年后者治下爆发了天花之疫,不但小儿多亡,连大人也多被传染,来袭凶猛诸人无策,那知府百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将   所有患病者集中坑杀,方绝了疫情,拯救了其他百姓。   可事后当时的朝廷却治了那知府的罪,如今看来,那知府也是顾全大局,舍小保大,朝廷不说嘉奖他,至少也不该治他的罪才是。   显然,皇上将这话给听了进去,比起区区万把个贱命的命和几十个大夫的命,自然还是满京城其他几十万人,尤其是一众达官贵人,朝廷肱骨的命更重要。   傅御自己其实也接到了皇上的诏令,让他回朝复命复职,让傅御说自己已经接种过牛痘,得留下让汪思邈观察,不然他自己有事还是轻的,就怕传染了其他人,给婉拒了。   皇上与朝廷已经打算放弃这么多条人命了,他不能再放弃,他也誓会与汪师叔和敏敏同进同退到底,便是到了最坏那一刻,也定会陪着敏敏的!   汪思邈与许夷光什么都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实就是这般的残酷!   可除了心寒心冷,他们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皇上要顾全大局无可厚非,天花又是那般的可怕,总不能真让满京城的人都染上,最后酿成一场真正的浩劫吧?屁股决定脑袋,上位者看问题的角度,也与底下的人绝不一样。   至于过程中会不会牺牲几个无辜的人,相较于大局而言,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那些无辜的人的感受,就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汪思邈忽然恨声说道:“哼,等过几日,他们看到我救活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还会让人种过痘便一辈子不会再出花儿后,他们便知道如今的他们有多丑陋又有多狭隘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亲人也最好祈   祷,他们以后都不会出花儿,否则,我绝不会给他们治疗,也不会为他们种痘的,都等着瞧吧!”   许夷光与傅御都没说话,因为知道汪思邈这些狠话就嘴上说说而已,等真到了那一日,他又岂能真那般的随心所欲?   汪思邈顿了顿,又咬牙道:“都不相信我,都以为我没那个本事,我还偏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在口出狂言,我还偏要把所有人都给治好了!”   到了晚上,许夷光因为是女孩子,身体相对来说最弱,最先开始发热了。   汪思邈给她诊治过后,沉声道:“是牛痘的病毒开始发作,显出症状来了,敏敏别怕,绝不会有你想象的那般可怕,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许夷光浑身都打着颤,都说她在发热,她却只觉得冷,深吸一口气,道:“我自然是相信师叔的,不过不是说这牛痘毒得三四日的才发作吗,我怎么这么快就发作了?”   又与一旁紧抿着唇,满眼心疼与担忧的傅御道:“你别担心,我还好,就像染了风寒发热时一样,没什么大碍的。”  汪思邈道:“常理来说是三日,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临床反应自然也不一样,而且通过伤口直接接种,本来症状就要更快些今晚你就别管其他事了,只管睡你的,睡着了,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只要熬过了这两三日,以后你一辈子都受益。”   又叮嘱了傅御几句:“没有多的人照顾敏敏,也不方便,今晚就只能多劳你照顾她了,等后边儿你也有了症状后,又再说吧。”   方起身出去了。  傅御不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已一把将许夷光抱在了怀里,闷声说道:“敏敏,以往我很庆幸你那般的聪明能干,也喜欢你的聪明能干,并以之为傲,可现在,我多么希望你就是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去管去参与了,那样,你就可以不必吃这么多苦,我也不必这般的心痛了!” 第634章 希望   许夷光闻言,虚弱一笑,道:“你又来了,我要真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些个大家闺秀,我们根本认都不可能认识,不是吗?再说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你没听师叔说吗,熬过了这两三日,就能一辈子受益了,得亏师叔知道种痘的法子,并且大公无私,无惧无畏的愿意造福大家,不然我们哪有机会防患于未然,百姓们又怎么可能得救受益,他完全可以奇货可居的不是吗?你要不也   上来歇息一会儿吧,忙了一整日,明儿且还有的你忙,而且明日指不定你也会开始发热了,更得休息好。”   这会儿他们身处的房间很是简陋,不过一床一桌并几把椅子罢了,只胜在干净,而就这,也是傅御打发丁卯在难民街遍寻后的结果。   所以傅御若真听从许夷光的话,‘也上来歇息一会儿’,就意味着二人得同床共枕了。   换了平时,傅御怎么可能不立时满心的旖念?可这会儿他心痛许夷光,担忧接下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局势且来不及了,又哪还顾得上想东想西?   更知道他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保持充足的体力,哪怕明日他也开始发起热来,至少也能撑得住不倒下,不然难民街近万条人命便真没救,敏敏和汪师叔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遂依言蹬了靴子,躺到了床上,手却没松开,仍抱着许夷光,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   这种时候,许夷光也顾不得扭捏害羞了,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方低声说道:“只盼明儿天亮后,死亡的人数能锐减,不然皇上与朝臣们看不到希望,只怕……”   就真会把难民街全部给彻底封死了,任里面的人自生自灭了。   可就算是扁鹊华佗再世,也不可能药到病除,总得有个过程,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了,何况还是天花这样的可怕疾病,惟今也只有祈求老天爷保佑了。   偏前世有没有这样一场灾难,她根本不知道,想来是没有的吧,不然这么大的事,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该听说一些才是。   那为什么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一世却发生了呢?莫不是当中了什么岔子,还是老天爷改了主意?   傅御轻轻拍着她,柔声道:“一定能锐减的,我们都要相信汪师叔才是。你也要相信我,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敏敏,你睡会儿吧,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又再说,你可还发着热呢。”   许夷光点点头:“这就睡,方才还觉着挺冷,如今倒是不觉着了……也不知道我娘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难民街这边只许进,不许出了?最好不知道,不然还不定得担心成什么样儿。”   这么大的事,太太他们不知道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吧?  傅御想着,继续柔声道:“太太和老太太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一定不会乱了阵脚的,汪师叔和你的医术,他们都是知道的,何况自家人更得相信自家人,支持自家人才是,你就安心睡你的,我明儿会打   发人递话给太太,让太太安心的,等过了这几日,所有人便都会知道,汪师叔和你是何等的高风亮节,又是何等的功在千秋了。”   “那就承你吉言吧……”许夷光越说越小声,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傅御看着她纵然睡着了,也紧锁着的眉头和因为发热,红布一般的两颊,大是心痛,旁人只闻到了梅花的香味儿,他却只心痛梅花绽放前所经受的苦寒,偏他竟无力替敏敏把那些苦寒全部都挡在自己   的羽翼之外。   而且他明明记得,前世没有这场疾疫啊,得亏有汪师叔在,不然又有谁还能站出来,拯救难民街这边的这么多百姓呢?   到了下半夜,许夷光发热得更厉害了,还说起胡话来,傅御又急又痛,请了汪思邈来看。   汪思邈看过后,却说这是正常的,许夷光这情况也已经不算危重了,让傅御别关心则乱,又让他看一看许夷光的手臂,“看是不是已经在起红点子了?”   傅御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这般痛苦,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能替她分担,他又怎能不乱?   听得汪思邈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方依言撩起了许夷光的衣袖查看,果见本该白璧无瑕的手臂上,已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点,显然牛痘毒已经在许夷光身上发作了。   傅御忙道:“师叔,现在该怎么办?您要不给敏敏用点药吧,您看她呼吸这般的急促,不用药万一给烧坏了……”  汪思邈见傅御急得脸色都变了,摆手道:“不必用药,没事的,就是得靠自己愈合,才能以后都不受天花的侵袭,别的方面我虽及不上你,这方面我却是行家,你就听我的吧……若你实在不忍心,就带   了人到处看看去,我守着敏敏吧。”   傅御哪能放心离开,道:“还是我守着,师叔歇一会儿去吧,天亮后您还有硬仗要打呢。”   汪思邈反倒笑起来:“后面的仗只会越来越好打,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我可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   “巨人肩膀?”傅御有些不明白,“师叔什么意思?”   汪思邈只是笑,不再说话。   好容易到了天亮,许夷光暂时烧得不那么厉害,人也能睡安稳了,傅御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万般的舍不得也不放心离开她,可那么多人还等着他调度安抚,他的担子只怕比昨日还重,他也只能忍痛先离开许夷光床前了。   却是刚出了屋子,才走出没多远,就接到了好消息:从昨日到此刻死亡的人,比前日到昨日此刻死亡的人,足足少了三十几个,虽仍死了近二十个,已经比昨日好得太多了。   说明什么?   说明汪思邈给那些病人种的牛痘,应该已经在发挥效用,至少所有活着的人,都能看到希望了!  当下不止病人们振奋,太医与大夫们也都振奋起来,因为他们是内行,比旁人更清楚,若汪思邈的种痘之法真一点用都没有,今日死的人,怎么也该比昨日翻番才是,可不但没有翻番,反而少了一半   多。  所以汪大夫说他能治天花原来真不是沽名钓誉口出狂言,而是他真有金刚钻,才敢来揽这个瓷器活儿! 第635章 好消息   昨儿还满心消沉,哪怕一直在救治看护病人们,却也是心不在焉,图个了愿的大夫们,霎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都不看好他们,都放弃了他们,那他们反倒要跟着汪大夫到底,证明一回自己给世人看   了!   本来很是抵触种牛痘的那些个太医与大夫门,也都纷纷请求起汪思邈为他们种痘来。   太医与大夫们的态度都积极起来,汪思邈自然乐见其成,立时为余下的太医和大夫们都种了痘。   然后,便带着大家查看病人们的情况去了。   就见好些昨儿还很严重的病人,今儿高热都已经降低了,有些身体底子好些的人,部分脓疮甚至已经开始在结痂了。  汪思邈因指着一个病人的脓疮与一众太医大夫们道:“天花的恐怖就在于疮面流脓高热,经久不愈,如今这位病人的高热却开始在退,疮面也开始在结痂愈合了,说明他已经开始在好转了,这才是给他   种了牛痘的第三日,等时间再长些,他的情况只会更好,其他人的情况,也会慢慢都好起来的。”   众太医大夫都听得振奋不已,纷纷问道:“那汪大夫,要不要给他换个地方?不然又感染了,让他的情况又恶化了,岂非前功尽弃?”   汪思邈摇头道:“不必,只要种过牛痘的人,终生都不会再染上了……少衍,拿小刀和小铜管来。”  一旁的孙少衍忙依言取了小刀和小铜管来,汪思邈便接过,自那病人的痘痂处,提取出了一些淡黄色的浆液来,一面与众太医大夫道:“这位病人身体条件好,他身上的痘毒便可以再利用,造福其他病   人甚至是正常人,后边儿大家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记得也这么做,我们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种痘呢,千万不能浪费了。”   众太医大夫忙都应了,接下来看得越发的仔细,听得也越发的认真了。   另一边,傅御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上报了朝廷,并说明日情况定会更好,后日还会再好,总之只会一日比一日好,让皇上只管放心。   皇上倒是相信汪思邈应当有几分真能耐,不然断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便有了效果,不由又惊又喜,不过依然有几分怀疑。   众臣工更是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傅将军与那汪大夫和康宁县主的关系,谁不知道,万一傅将军这是故意在报喜不报忧,以便拖延时间呢?  不过众臣工都不约而同的把这话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反正说能治的是那姓汪的和康宁县主,回头治不了,后果不堪设想了,承担主要责任的也只会是他们,便他们承担不起了,不还有傅将军与   靖南侯府么?   那再等个三五日的,等情况实在不妙了,再把难民街彻底封死了又何妨。   李氏与李老太太等人这几日虽跟街坊邻居们一样,都关紧了大门,全家上下能不与外界接触,就尽量不接触。   可两个最重要的人都正身处最危险的地方,李氏又岂能不担心不害怕的?   待胡阿吉辗转打听到皇上与朝廷怕是要放弃难民街所有人并进去治疗的大夫们后,李氏就更担心更害怕了,深悔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便拦住许夷光与汪思邈。   然她又知道,她根本拦不住他们,那么多条人命,她也做不到拦他们……惟有在家里茹素斋戒,日夜不停的为他们祷告了。   所幸如今看来,祷告终于起到了一点作用,只盼后面真能越来越好吧!   汪思邈忙了一上午后,见所有太医大夫们都上了手,能单独为病人接种牛痘了,便叮嘱了孙少衍与孙行衍一番,让他们暂时总领一下全局,他得回九芝堂瞧瞧尤氏母子和曹大嫂的情况去。   不过在回去之前,他没忘记先去看一看许夷光的情况。   就见许夷光身上的红点子更多了,连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了,把傅御愁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算敏敏回头留了疤,他也照样爱她,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怕她自己接受不了啊!   还是汪思邈再四保证,绝不会留疤,傅御方心下稍宽。   汪思邈也终于在傅御安排的人的护送下,离开了难民街,回了一趟九芝堂。  就见昔日从来都热闹不已的九芝堂,如今已经冷清得门可罗雀,与一路走来都冷冷清清,人烟稀少的街道一样,若是让第一次来京城的人见了这番景象,怕是都得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是   京城了。   好在是尤小哥儿的情况,竟然在好转,汪思邈都以为他已无力回天了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问了春分,方知道是尤大嫂自己都万般的不适了,依然强撑着悉心照顾儿子,不停的在他耳边与他说话,让他一定要撑住,等撑住了,以后他们便有好日子过了,若是撑不住,扔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这人世间,他难道就真忍心不成?又不停的跪求满天的神佛,说愿意以自己的命来换取儿子的命。   就这样,尤小哥儿愣是在母爱强大的力量下,撑了下来。   汪思邈听得大是触动,与春分道:“回头他们母子稍有意识时,你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痊愈,以后就留在我们九芝堂,一个做学徒,一个做杂工,断不会再衣食无继居无定所了。”  春分忙惊喜的应了:“当年姑娘命悬一线时,太太也是跟尤大嫂一样,说什么也不放弃,才算是把姑娘给救了回来的,我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求您帮他们母子一把呢,没想到您就先开口了,回头姑娘与太   太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汪思邈却是没有再说话,他前世母亲早亡,这一世更是连母亲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所幸他的孩子,不会再重蹈他的覆辙了。   随后汪思邈去看了曹大嫂,她的情况与许夷光的差不多,痘疮已经在发作了,那便是好现象。  汪思邈便又给九芝堂所有人都种了痘,把后边儿会有的症状和怎么护理治疗都与春分谷雨讲了一遍——二人如今的医术,比之年轻些的大夫,也差不了多少,足以应付得过来了,眼见时辰不早,方忙忙赶回了难民街去。 第636章 真理经得起考验   是日晚间,孙少衍与孙行衍兄弟两个也相继发起热来,到得次日上午,更是彻底撑不住的倒下了。   惟有傅御,除了有些发热口干,情绪也焦躁不安以外,并没有其他症状。   汪思邈给他诊过脉后,笑起来:“果然将军就是将军,身体比寻常人好得多不说,连牛痘的临床反应在你身上也要轻得多,看来我以后也得开始习武了。”   傅御听得这话,知道自己应当能撑过去不倒下了,也笑道:“我习武都多少年了?而且是打小儿就开始打熬筋骨,师叔却早已定型了,还是别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汪思邈瞪他,“你直接说我老胳膊老腿儿就是了,还非得拐弯抹角的来,难道不知道拐弯抹角有时候更伤人?”   傅御忙赔笑:“是是是,我错了,请师叔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这总成了吧?”   叔侄两个心情都不错,不然也没有兴致磨牙斗嘴了。   却是今日起来,死亡的人数又减少了,只有八个了,正是应了汪思邈那一句话,以后的每一日,都会比前一日更好,叫叔侄两个心情怎能不好?   许夷光的情况也好转多了,熬过了一日一夜的发热后,她今日已经能够坐起来了,身上的那些红点子也大半都消退了,并且如汪思邈说的,一处都没有留疤。   并且汪思邈还说了,因为她是女孩子,身体弱些,所以症状才会这般的明显,可依然只需再休养一日,她就可以下地,继续给人种痘治疗,且这辈子都不会再染上天花了。   事实也果然证明了汪思邈的话,许夷光第二日便彻底恢复如常,甚至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似的。   至于孙少衍与孙行衍兄弟,在床上躺了一日后,第二日便退了烧,也能下地了,更不必说傅御,因为身体底子比大家都好,就发了半日的低热,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在他们之后接种了牛痘的太医与大夫们亲眼见证过了他们从发作到痊愈的过程,都是越发的敬服汪思邈,接下来他们也相继开始发作了时,也不再觉得害怕。   不过,仍有怀疑汪思邈的声音:“就算牛痘能治天花,也不能证明出过牛痘,就算是出过了痘的人,一辈子便都不会再染上了啊?”  汪思邈心情好,耐心自然也好,道:“我和我的小厮就是现成的例子啊,我们都在这边待了这么几日了,你看我们主仆有染上天花的迹象吗?你若还是不信,取了天花病人的毒浆割开我的皮肤灌进去,   看我几日后会不会发作,不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众太医与大夫连日来已见识过了汪思邈并非口出狂言,因为一开始抱的希望太小,如今亲眼见证过奇迹之后,敬服与感佩便越盛。  闻言都驳斥起那仍持怀疑态度的大夫来:“汪大夫既说一辈子不会染上,那便定然一辈子不会再染上,我们都相信汪大夫,你若还是不信,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便是,真理可从来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   那大夫只得讪讪的不再说话了。  不想汪思邈反倒夸起他来:“这位大夫我记得是姓姚对吗?姚大夫有疑问能当面就提,我觉得很好,就是要这样集思广益,才能进步,也才能将医学这门深奥无边的学科发扬光大,这一点,我和大家伙   儿都得向姚大夫学习才是。”   说得姚大夫立时转嗔为喜,也越发的敬服与感佩汪思邈了。   汪思邈看在眼里,趁众人不主意,冲一旁的许夷光和傅御使了个得意的眼色,现在还要说他不会御人么?从来都只有他不想做的事,可没有他做不好的事!   许夷光与傅御都忍不住笑起来,汪师叔怎么能时时都这般的可爱?   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   难民街的人们没染上天花的种过牛痘后,都已痊愈了,染上的症状轻些,身体底子好些的人们,也几乎都痊愈如常了,只剩下是十分之一左右症状重,身体底子也弱的病人,还得继续治疗护理。   但据汪思邈和众太医大夫看来,也是至多十来日,这些人便都有望痊愈了。   整场疫情,拢共就死了百余人而已,要搁以往,这么重大的疫情,却只死了这点人,而不是死亡殆尽,甚至蔓延全城,酿成一场巨大的灾难,简直就是绝不可能的事!  难民街的戒严自然也已全部解除了,就是这么多人的生计问题,委实是个大问题,朝廷总不能一直都白白养着他们,近万人这些日子的一日三餐和衣被衾褥,还有药材等物,已经让户部上下都头痛心   痛至极了。   还是得让这些人都自给自足才是。   不过,这些问题就不是汪思邈和许夷光他们该操心能操心的了,总归这次事情闹得这般大,人尽皆知,朝廷总不能再对这么多人的生计死活不闻不问。   叔侄两个如今最烦的,便是每日都要收到数不清的帖子,想请了他们登门为各家的孩子种痘的,越是达官贵人家,越是着急,态度也越是殷勤。   连带九芝堂如今也是门庭若市,里里外外都堆满了礼品。   可汪思邈一家都不想去,之前那样的怀疑他也就罢了,那些所谓的人上人们,万不该为了自己,就置难民街近万人和几十名太医大夫的性命于不顾才是,至少在他眼里,生命从来都是平等的!  如今见得他果然能治天花,还能预防了,又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到现在了都还想着什么他们的命才是命,底下百姓们的命就不是命,他还偏不先去给他们的孩子种了,就得先给底下百姓们的孩子们都   种完了,又再说!   京城的“人上人们”一开始的确都对汪思邈百般怀疑,也惟恐疫情蔓延开来,连累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可谁能想来,汪思邈竟真能治天花,并且用时才短短的不到一个月,便已算是彻底灭绝了天花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大的能耐?!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他哪来这个能耐的时候了,当务之急,还是让他上门,为他们家的孩子先种了痘是正经,只要孩子们不会再染上了,大人染上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小了。   只当汪思邈区区一个大夫,定然一叫就到。   却没想到,汪思邈打着‘难民街这边实在走不开’的旗号,根本不理会他们,真是好生可恶!  偏他才立了大功,只怕皇上都会有嘉奖,他又是种痘的创始人,自然比其他所有太医与大夫,甚至是康宁县主都种得好,惹得他不高兴了,回头他们的孩子可该怎么办,难道还要让自家的宝贝退而求   其次不成?  惟今也只能耐心的等下去了。 第637章 召见   一众达官贵人府上汪思邈还能借口‘太忙,走不开’,不去给他们的孩子先种痘,反正只要没染上天花,早几日晚几日并没有任何差别。   可皇上召见他进宫觐见,并为几位还未成人的皇子公主们种痘,他便不能不去了,谁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呢?   汪思邈的脸色因此难看至极。   其他人远远见了,还只当他是怕的,紧张的,毕竟皇宫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皇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谁忽然得知自己有机会觐见皇上了,能不怕、不紧张呢?   再说还要给皇子公主们种痘,都是金枝玉叶,能与给普通孩子种痘时,一般对待么?   换了他们,今晚上只怕要紧张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不过大家更多还是羡慕汪思邈。   此番他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创下了这般罕见可贵的功绩,想也知道皇上定会重赏于他,金银财宝什么的自不必说,指不定还有高官厚禄呢?   做大夫能做到汪大夫这份儿上,当真是一辈子都值了!  但这又的确是汪大夫应得的,所以他们只会羡慕,而不会妒忌甚至是愤恨,他们反而都由衷的感激汪大夫,这些日子他们虽都几乎没回过家或是药铺,却知道家里和药铺里都满是百姓们自发送去的礼   品与谢礼,他们的家人也因他们坚持救治天花病人的义举,而被相邻们交口称赞。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何尝被人这般由衷的敬重过?   都是汪大夫,他们才有今日的,他们也总算不用担心将来垂垂老矣时,对着满堂的儿孙,能吹嘘的却只有年轻时的饭量了,他们可以很骄傲的说,自己是一个大夫,一个悬壶济世的真正的大夫!   许夷光却知道汪思邈是怄的、恼的。  只得开解他:“我知道在师叔眼里,生命都是平等的,可这个世道又怎么可能真个众生平等呢?若真能众生平等,难民街的这些百姓们,也不会活得这般的苦,当初我外祖家平反时,明显不公,我们也   不会只能忍耐与妥协了,因为人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得不停的忍耐与妥协。”   就说她自己,之前又何尝不心寒心凉呢?   可等忙过了这几日,不仍得镇国公府承恩侯府等几家挨家上门的给他们的孩子种痘么,就因为她既却不过这几家的权势,也却不过人情,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妥协呢?   有些事,根本不能深想,更不能深究,不然难受的只会是自己。  许夷光想着,继续说道:“再不然,您换一种思路来想?皇上都给自己的皇子与公主们种痘了,可见是认可了您,也认可您的种痘之法,以后还有谁敢怀疑您,谁敢说种痘之法不好?这么好的办法,比之剖腹产也要简单、容易上手得多,全国范围内要推广起来,自然也更容易,亦是必然,可京城乃天子脚下,满大周最繁华最开化的地方,尚且有愚昧之人怀疑种痘之法,不愿接种的,其他地方不肯接受   的人自然只会更多。”  “但有了官府出面牵头,就不一样了,百姓们再是怀疑再是不愿,也是敢怒不敢言,而等他们不得不接种了以后,切身体会到了种痘之法的好处,以后自然也就能代代的传下去,师叔也能真正功在千秋   ,名垂青史了,不是吗?”  说完见汪思邈脸色还是不好看,只得又道:“上位者看问题的角度高度与我们都不一样,我们也不得一味的指摘他们不仁不慈,壮士扼腕与断尾求生都很痛,可再痛,为了能活下去,也只能忍痛割舍。何况师叔之前不是还问过我,皇上与皇后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太医们都治不了的,也许你能治呢?只要你能治好他们,就可以替我娘求和离了……如今我娘虽成功和离,与师叔也即将开始新的美好生活了,但您不是总觉着委屈了她,怕人笑话她嫁谁不好,偏要嫁给不入流的大夫吗?那您更得进宫去觐见皇上了,以您此番的功绩,指不定皇上就给您一个大官儿做或是封个伯侯什么的呢,那我娘岂不是立时   便能夫荣妻贵了?”   “所以,您不但得进宫,还得开开心心,胸有成竹的进去,觐见皇上时呢,就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给皇子公主们种痘时呢,就手法娴熟,自信满满,我相信您一定能做得到的!”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汪思邈脸色好看了不少,道:“好吧,那我明儿就高高兴兴的皇宫一日游去吧,话说回来,不高兴一样也得去啊,那又何必不高兴呢?那明儿全局可就得交给你来统领了啊,所幸如今病人已经所剩不多了,等明儿我回来后,你就回家去吧,这么长的时间你一次都没回去过,一个女孩儿,却比好多男人做的事都更多,也更累,你娘和老太太他们虽然知道你平安无恙,没亲眼见到人,   如何能真正放心?只盼他们回头见你瘦成这样,千万别恼我才是。”  许夷光笑起来:“师叔不是常说‘男女平等’么,怎么如今倒自打起嘴巴来?治病救人时,我首先是一个大夫,然后才是一个女孩子,这一点,我还以为谁都可能不以为然,唯独师叔不会呢,再说了,师   叔自己不是比我更累吗?不过这些日子我的确也累坏了,关键身上热得长满了痱子,等回头彻底忙完了,师叔可得好生放我几日假啊。”   汪思邈点头:“必须的,不但你,医馆所有人都会有几日假期,这些日子他们也都累坏了。”   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方看病人去了。   翌日一早,汪思邈便穿戴一新,与傅御一道进了宫去。   傅御也是知道汪思邈心里不满与不忿的,何况他还桀骜不羁惯了的,惟恐他进宫后也这样,皇宫可不是其他地方,皇上也断不可能容忍他一个升斗小民的脾气。   是以一路上都在叮嘱汪思邈,进了宫门后,更是决定自己一直陪着他算了,想来皇上也不至于怪罪。   所幸汪思邈进了宫后,便立时跟换了个人似的,行止有度,从容不迫,不知道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只是一个大夫。  傅御看在眼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638章 伯爵   许夷光是日送走汪思邈后,便带着一众太医与大夫们依次查看起病人们的最新情况来。   如今只剩下几十个病人了,孩子占一半,妇女老弱占一半,但所有人的情况都比当初大夫们刚来难民街治病救人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孩子们的嬉笑声更是隔得老远都能听见。   以致许夷光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当初那惨叫悲鸣满地,处处触目惊心,不忍多看的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难道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了好几日的噩梦,饶她自诩从医以来,也算见惯了生离死别,更自诩不惧生死离别,因为那是人之长情,在见到一日里便有那么多人惨死,活着的人也是生不如死时,她依然受到   了极大的惊吓与震动,白日人多时还能强撑着,也必须得强撑着不表露出来。   到了夜深人静时,她便再强撑不住,甚至连梦里都全是那些悲惨的场景了,以致她那几日都惧怕睡觉了,哪怕人也疲惫至极。   好在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   也所以,许夷光由衷的感激与敬佩汪思邈当初的坚持,更感激与敬佩他的大公无私,虽然据他说来,那不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也是拾的先人的牙慧,可是不是他自己的本事,如今又还有什么关系?  她更明白病人们何以都对汪思邈奉若神明,个个儿都说以后一定要为他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的求上苍保佑他长命百岁,汪师叔什么都不要病人们为他做,亦不止一次的说他什么都不缺,病人们也   惟有以此来聊表感恩之心了。   到了午时,汪思邈还没回来,好消息先回来了。   皇上封了汪思邈为“永安伯’,着袭爵三代,另赐府邸一座,黄金五百两。   其余的太医们每人黄金一百两,全部官升一级,大夫们包括许夷光在内,同样是每人黄金一百两,加一副皇上亲笔题字的“济世之家”的匾额。  太医与大夫们立时都欢呼起来,欢呼过后,又纷纷感激起汪思邈来:“……一定是汪大夫,不对,如今该叫伯爷了,一定是伯爷在皇上面前替我们美言了,不然我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竟能得到皇上如   此嘉赏?可惜我们无福当面向皇上谢恩,只能待伯爷回来后,当面好生感谢伯爷了。”   许夷光自然也是又惊又喜。   她倒是猜到了皇上定会厚赏汪思邈,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会一出手便是一个伯爵,总算是没有枉费汪师叔此番的大公无私、坚持到底与劳心劳力。   皇上也算赏罚分明了。   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娘和外祖母他们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不曾?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吧?   稍后,汪思邈回来时,就不像早上那般,只有傅御陪着,而是众星捧月了。   只是才一笑着把一众送他回来的内侍侍卫们送走,他的脸立时垮了下来,与许夷光抱怨道:“笑了一整日,我脸都笑僵了,他们要是再不走,我都怕自己要忍不住骂人了。”   许夷光忍不住笑道:“师叔如今可是伯爷了,怎么能当众骂人呢?那也太不符合您的身份了,所以,您还是忍忍吧。”  汪思邈白她一眼:“什么身份,当了伯爷,我就不是汪思邈了不成?我首先仍是汪思邈,仍是一个大夫,然后才是伯爷好吗,倒是没想到,皇上会这般的大方,我当时还想着,他问了我那么多与医学和种痘相关的话,莫不是也想学医不成?没想到他只是想知道若种痘能全国都推广开来,一年能少死多少人,然后,就下旨封了我做永安伯,我当时简直吓了一大跳,一个伯爵,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吗?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他跟前儿的大太监笑着提醒我谢恩,我才反应了过来……”   然后,便是跪下谢恩了,虽然他曾经身处的那个世界,一个人终其一生,只怕也不会有几次下跪的机会,跪的还都是自己的亲长,他跪得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情愿。   但他却是不得不承认,皇上之所以能治理好这么大一个国家,让这个国家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还是有两把刷子,也自有帝王的威严与人格魅力的。   之前的那些不满与不忿,总算淡了不少,心也不再那般的寒凉了。   许夷光笑道:“伯爵是不好挣,可师叔此番以一己之力救了这么多人,还会救更多的人,更多的子孙后代,真正是泽被苍生,功在千秋,皇上给您一个伯爵,也是实至名归,您就安心受着吧。”   汪思邈:“我旨都接了,当然得安心受着了,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将来你娘也可以有二品的诰命了,我问过了,我是二等伯,那我的夫人,就是二品诰命,总算不用再委屈你娘了。”   说到最后,简直就是眉飞色舞。   他自己有没有赏赐与回报其实都不重要,他此番出头也不是为了那些,但能让李璇将来夫荣妻贵,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许夷光笑道:“我娘可从来没觉着委屈,她只有以师叔为傲的,不过能锦上添花,也是好事,回头可得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叔侄两个说着话儿,众太医大夫闻讯过来向汪思邈道贺与道喜来了。   汪思邈如今与他们感情已大胜往昔,自然要打起精神来好生应酬一番,说笑间,还定下了忙过了这一阵后,请所有人去酒楼一醉方休的约定。  许夷光在里边儿看得笑着直摇头,叮嘱了广白一番,让汪思邈好歹还是戒骄戒躁,低调一点后,方让傅御留了下来随时听差的丁卯安排马车,二十几日以来,第一次回了明明就离得不远,却咫尺天涯   一般的家。   李氏与李老太太等人都是又惊又喜,虽然早就知道许夷光平安无事,汪思邈与傅御还有孙家兄弟也都无事,没亲眼见到人之前,如何能真正安心?   总算如今人回家来了,李氏与李老太太立时一人拉了许夷光一只手,关切的急声问起来:“敏敏,你这些日子还好吧?今儿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那边所有病人都已痊愈,以后你日日都能回家了?”   “怎么瘦成这样儿了?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吧?听说每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开始还发了一场热,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再是救人心切,也不能这般的拼命啊!”   许夷光忙笑道:“以后我应当是日日都能回家了,娘和外祖母且安心,等我再忙几日,空闲下来后,便为骐哥儿他们兄妹几个种痘啊,自家人,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说完又屈膝向李氏道喜:“还没恭喜永安伯夫人,贺喜永安伯夫人呢!” 第639章 与有荣焉   李氏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恭喜贺喜的,喜从何来?永安伯夫人又是谁?你这孩子,混说些什么呢?”   李老太太也道:“就是啊敏敏,你在说什么呢?”   许夷光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消息还没传回家来,难怪她方才进来,家里的气氛远不若她想象的那般喜庆,也是,师叔封爵才多会儿呢,消息哪能传得那般快,自家又没有人身在中枢与官场的,消息自然也要滞后些。   遂笑着清了清嗓子,打算立时与大家分享好消息。   不想李大太太已先笑道:“敏敏叫妹妹‘永安伯夫人’,莫不是妹夫他,封了永安伯了?以妹夫此番的功绩,皇上封他一个伯爵,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真、真的吗?”众人闻言,都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忙都看向了许夷光,以眼神向她求证。   许夷光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重重点了头:“是真的,皇上的确封了师叔为永安伯,袭爵三代,还赐了宅邸一座,黄金五百两,总算没有枉费师叔此番的大公无私、坚持到底与劳心劳力,大舅母可真是聪明,一猜就中。”   众人立时喜形于色了,屋里也立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等之后大家都稍稍平复了心情,李老太太方说道:“姑爷此番这般的辛苦,虽说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是他做大夫的本分,但他也是冒了很大风险,顶了很大压力的,一个不慎,他自己得赔上性命还罢,还得连累那么多太医与大夫都赔上性命,以他的性子人品,怕是……都不能心安,他求的是一个问心无愧,但如果问心无愧之余,还能得到一些回报,就更是意外之喜,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努力人人都看到了,也都肯定他的努力,肯定他的价值,这个伯爵,姑爷是实至名归。”   女儿嫁了他,也不至于受那些个不必要的委屈了,虽说他们不看重那些,只要人好,对女儿好就行,但能锦上添花,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大太太笑着接道:“姑爷已经救了那么多人了,后边儿还要救更多的人,不是说皇上已经发了话,要全国十三个省一百多个州府依次种痘吗?那就意味着,姑爷还要救更多的人,活着时能救人,将来百年后,甚至几百年后,还能救人,这样的功绩,‘永安’两个字,的确是实至名归!”   李二太太也笑道:“前些日子我们虽没出门,却也知道京城每一个角落都冷清得什么似的,那种日子一日两日还能忍,时间长了,谁能忍?有孩子的人家,更是难熬,大人知道出花儿可怕,孩子不知道啊,孩子也关不住,得亏妹夫及时遏制住了天花的扩散,让大家都不再害怕,如今只怕满京城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两三岁的孩童,都在感激妹夫吧?我都想让骥哥儿以后跟着他姑爷爷学医了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也越发的敬佩汪思邈,越发的以他为傲了,治好了天花,还能让后人再不受天花之苦的汪大夫,是他们的女婿妹夫姑父,他们真是太与有荣焉了!   又与李氏道喜,让她做东道,“……如今妹妹姑母都是堂堂伯夫人了,参翅鲍肚可一样都不能少啊!”   连李老太太都凑趣,帮着大家要李氏请客,“光吃喝还不够,还得有玩乐才成,不然我们可不依的啊。”   李氏两颊通红,既是喜的,也是羞的,却也没扭捏,大方的说道:“请就请,就咱们自家人,不说吃喝玩乐一日了,哪怕三日呢,又能花多少银子?这个东道,我还是做得起的。”   总算女儿平安无事,他也平安无事,其实只要他们爷儿俩好好的,其他的她都觉得不重要,但他的努力与辛苦能得到肯定与回报,她自然也是为他高兴,以他为傲。   正自热闹着,承恩侯太夫人打发周嬷嬷过来了,却是想着许夷光不在,县主府的消息必定要滞后些,只怕还不知道汪思邈封了永安伯的事,所以特意来报喜兼道喜的。   不想一进门便发现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待进了花厅后,更是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关键许夷光也回来了,周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县主府已先知道好消息了。   却仍笑得一脸喜气洋洋的道:“我们太夫人知道了好消息后,想着老太太与太太只怕还不知道,所以特地打发奴婢跑了这一趟,也有体恤奴婢,让奴婢得一个大大红包,补贴一下的意思,不想县主已经先回来,老太太和太太们都知道了,看来奴婢的大红包,是要泡汤了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李老太太因说道:“太夫人的一番好意不管我们是不是已经先知道了,都改变不了,所以周嬷嬷的大红包,自然也泡不了汤。”   周嬷嬷立时笑着接道:“那奴婢可就先谢过老太太与太太了。”   又问许夷光,“县主这些日子忙坏了也累坏了吧?瞧您都瘦了好大一圈儿,回头我们太夫人与夫人见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如今这是终于忙完了吗?那您可得好生歇息一段时间才是。”   许夷光笑道:“还没忙完,只是终于能有时间回家来好生洗个澡,好生睡一觉了,明儿仍得一早便过去难民街那边儿,好在只再忙几日,应当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定给太夫人和夫人请安去,再给宝哥儿把痘给种了,我从医以来亲自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太夫人与夫人待我又那般的好,自然要让咱们宝哥儿‘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是。”   周嬷嬷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那敢情好,奴婢回去就告诉我们太夫人与夫人,县主过几日便能登门作客了,太夫人与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她等的可不就是许夷光的这句话吗,宝哥儿来得那般的不容易,是他们整个承恩侯府甚至是宫里皇后娘娘的全部希望,自不能出任何的岔子,能早种痘一日都是好事。   许夷光笑道:“我也好久没见太夫人与夫人了,心里很是惦记呢。”   又与周嬷嬷寒暄了几句,便让吴妈妈好生送了她出去,自然没忘记周嬷嬷的大红包。   也没去探究当日主张难民街只进不出之事有没有承恩侯府的份儿,探究了又能怎么样呢?不管怎么说,如今的结果是好的,也就够了。 第640章 今非昔比   送走周嬷嬷后,许夷光便先辞了李老太太等人,回了自己院里去。   她的院子和屋子自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她也才二十几日没回来而已,如今乍然回来,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便顾不得感慨了,因为大寒小寒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抬了几大桶热水来,对一个已经二十几日没好生洗过一次澡,身上长满了痱子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诱惑能胜过立时就能好生洗一个澡,   再给身上的痱子都上满药,让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呢?   许夷光立时宽衣解带,将自己整个儿置身于了浴盆中。   等她舒舒服服的洗完了澡,又让小寒帮着把后背上她够不着,偏偏痱子又长得最多的地方,都给上好了药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天也快黑了。   李氏过来叫她吃饭,见只着中衣的女儿瞧着越发的瘦,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别人家都是巴不得儿女越聪明能干越好,我却情愿你能不那么聪明,不那么能干,那就能少辛苦一些了。”  许夷光故意“啧啧”道:“娘,您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可千万别说啊,省得别人说您矫情,是在无病呻吟,就跟一个怎么吃都不胖的瘦子与一个喝水都胖的胖子说‘哎呀,我可   真羡慕您的富态,巴不得我也能多长一点肉啊’一样的可恶。”   说得李氏转悲为喜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贫了,我心疼你还错了不成?”  许夷光笑道:“当然没错,不过您女儿我天生这般的聪明能干,能怎么办呢?自然只能能者多劳了,您哪,以后就别操心我了,操心师叔是正经,是吧永安伯夫人?您要是觉着光操心师叔一个人还不够   呢,就尽快给我生个小弟弟小妹妹便是,那管保您每日操不完的心,压根儿顾不得管我了。”   “越发胡说八道了。”李氏让女儿打趣得红了脸,“再这么没大没小的,仔细我打你了啊……还不快换了衣裳挽了头发过去吃饭呢,让大家那么多人等你一个人,成何体统?”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了,待出了屋子都还能听见许夷光的“嘟哝”:“说不过我就摆娘的架子,说我胡说八道没大没小,还要打我,伯夫人了不起啊,我还是县主呢,一样是二品……”   不由摇头笑起来,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总算一切都好了,也不枉她这些日子的茹素斋戒与昼夜祷告。   又过了几日,最后几十个病人也都痊愈了。   汪思邈与许夷光终于能回到九芝堂了,只是各家各府送来的礼物,也比之前更多了,把九芝堂的后堂给堆得是满满当当。  不过帖子却比之前少了不少,谁让汪思邈如今不再只是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大夫,而摇身一变成了堂堂伯爷呢,原本自谓他至多也就敢拖延一下时间,却决不敢直接说不去他们家种痘的好些人家,便都   不敢再拿自家当一盘菜了,只敢在心里醋妒汪思邈的运气也未免忒好了些,皇上出手也未免忒大方了些!   然就算帖子少了大半,剩余的人家也够汪思邈和许夷光忙活好些时日的了,何况满京城这么多人家,这么多孩子,光靠他们叔侄两个给种痘,哪里种得过来?  于是叔侄两个商量一番后,决定让所有跟着他们在难民街忙活了这么久的太医与大夫们都帮着种痘,为了让人们能放心的由他们接种,九芝堂一律给他们的药铺挂“九芝堂授权种痘”的牌子,痘苗也都   有九芝堂提供,一旦出了任何岔子,责任全部由九芝堂来承担。  如此便可以帮他们分担大部分的活儿了,事实上,那些太医与大夫们都早能单独为人种痘,且都种得又快又好了,只是人们心里仍会觉得汪思邈才是接种得最好的,等再久也要等到他给亲自接种而已   ,那他岂非得累死了?   果然有了“九芝堂授权种痘”的牌子后,九芝堂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大半,京城也一下子多了十几处能种痘的地方。  人们只消花三百文钱,就能为自己的一个孩子种痘,实在拿不出钱来的,也可以先种痘,以后又再还钱便是;大夫们则只消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能挣三百文了,一日下来,是既比以前挣得多,   得到的尊敬与称颂也是成倍的,可谓是皆大欢喜。   汪思邈与许夷光便只消登门出诊镇国公府、承恩侯府、靖南侯府和新安王府之类的公侯宗室之家了。  本来叔侄两个可以一个去一家,不消几日,便可以把京城的公侯宗室达官贵人家都跑遍的,偏这些大户人家都讲究个“男女大防”,上了七岁的女孩儿就不能由汪思邈给种痘,同样上了七岁的男孩儿,   也不能由许夷光给种了,也不想想,在大夫眼里,哪有什么男女之分?   何况还都是些小屁孩儿!   叔侄两个没办法,只得除了承恩侯府只有宝哥儿一个孩子的,由许夷光一个人去,其他人家都是两个人一起去。  如此给镇国公府、安国公府、武定侯府、新安王府等十来家的孩子们都种过了痘——不用说在哪家都受到了极热情的欢迎,在镇国公府许夷光还却不过镇国公老夫人和颜曦的意,留下用了午膳后,这   日叔侄两个又一道去了靖南侯府。  靖南侯府第四代还没有孩子,大奶奶甘氏还有两个月才临盆,所以主要是为第三代还没长大成人的小姐小爷们接种,又因几位小姐小爷最小的也有八九岁了,也就是至多半个时辰的事儿,叔侄两个便   可以离开了。   奈何给他们种完了痘后,许夷光与汪思邈却没能走成。  因为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一心要留了叔侄两个用午膳,靖南侯太夫人还笑道:“咱们两家不比别家,早就是一家人了,难得今日伯爷登门,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夷光了,有好多话儿想与她说,所以伯爷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才是,不然叫我们母子如何能心安?御儿也快回来了,今儿午膳就让他做女婿的,好生陪伯爷喝两杯。” 第641章 沾光   靖南侯太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与汪思邈还能说什么?   尤其汪思邈,早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了,以前自己是没机会,也不够资格为敏敏撑腰也就罢了,如今既有了机会也有了资格,自然要好生与敏敏做脸才是。   遂笑道:“既然太夫人诚心相留,那我们叔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一时,傅御果然回来了,虽然这些日子忙得很,依然没减少见许夷光的次数,晚间见与白日见,人后见与人前见,又不一样,仍看了许夷光好多眼,又趁众人不注意,与她说了几句话,才与靖南侯   一道,请了汪思邈去外院。  余下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拉了许夷光的手,满脸心疼的道:“瞧着已是瘦了好多,一摸手,瘦得更多,当真是皮包骨头了,你这孩子,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以后可不能再这般累了啊,累坏了我   可是要心疼的。”   一面吩咐靖南侯夫人:“让厨房好生做几个滋补的菜待会儿送上来,可得给夷光好生补补才是。”   靖南侯夫人忙笑着应了:“母亲放心吧,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那县主,你就先与母亲说着话儿,我就先少陪了。”   说完屈膝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转身款款的走了出去。   在靖南侯太夫人的院子里还能一直维持得体大方的笑容不变,待一出了院门,便立时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怒与怨恨。  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开眼,那么的厚爱许二那个贱人啊,本来只是个爹不疼娘罪臣之后的卑微之人,爹还没过多久,便连官位功名也一并没了,处境该越发糟糕的,谁知道偏偏凭借一身的歪门邪术,   自己给自己挣了个县主来当,还蒙皇上赐婚,与她成了妯娌,之后办的事更是桩桩件件都让人争议不断,连带他们靖南侯府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这也还罢了,她越不得婆婆的喜欢,她就越高兴,越称愿。  可偏偏,她连继父都那般的会挑,明明只是个下九流的大夫,就因为能治天花,竟摇身一变,成了伯爵,天花那么可怕的病,那姓汪的也能治,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年纪轻轻,以色侍人的小白脸儿,怎   么就能治天花呢?   这下可好,谁还会再议论李氏自甘下贱不检点,必定早就与姓汪的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怎么会嫁一个下九路的大夫,或是无情无义,离了男人就不能活,哪怕再嫁,好歹也等满了一年后再说?   谁又还会议论许二不认亲父,只认继父,有那样一个不检点的母亲,竟也不觉得丢脸与羞愧?!   想也知道,人们如今只会称赞羡慕她们母女福气好,眼光好,越发的捧着她们,拜高踩低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连她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婆婆也不能例外,不是吗?   只可恨姓汪的与许二竟没能死在难民街。  皇上也是,出手那般的大方,让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才能荫及子孙后代的开国元勋们怎么想,又让其他一般都是立了不世出大功,才得以封爵,如今却不得不与一个下九流的大夫平起平坐了的   公侯勋贵们又怎么想!   许夷光的手刚一被靖南侯太夫人握住,便觉得黏腻腻的很是不适。  好容易才克制住了立时抽回来的冲动,笑着回答她的话:“多谢太夫人关心,我其实身体很好,就是最近又长高了一些,所以瞧着才觉着瘦了罢了,倒是您老人家,瞧着瘦了不少,莫不是苦夏的缘故?   ”  靖南侯太夫人苦笑道:“你也看出我瘦了?的确是瘦了些,不过不是苦夏,是担心御儿和你,自当日得知了御儿主动请命带兵驻守难民街那一刻起,我就吃不下也睡不着了,惟恐他有个什么好歹,你也有个什么好歹,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怕之后得知你们都平安无事,疫情也遏制住了,依然不能安心……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御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样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才是,你也是,医者父母心,   知道那么多人生死命悬一线,你又怎么可能当不知道一般,不管不顾?只怕你娘与老太太在家里,也担心坏了吧?”   许夷光见靖南侯太夫人满脸的感慨与后怕,情知就算她对自己的担心是假的,至少对傅御的,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   便仍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点头道:“我母亲与外祖母并一众亲人们,的确都担心坏了,但总算有惊无险,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可不是,总算是有惊无险,也多亏了伯爷医术高明,不然这会儿何止我,何止老太太与太太,满京城不知道多少做母亲的,在为自己的儿女哭泣,不知道多少人在为自己的亲人和未知的未来哭泣,本朝自开国以来,虽几乎没爆发过大的疫情,历朝历代却少了么?多亏了伯爷,此番才让京城免受了一场浩劫,更重要的是,还能惠及子孙后代,所以皇上赐给伯爷的‘永安’两个字,不止   是皇上的心声,更是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百姓的心声啊。”   许夷光笑道:“太夫人实在过誉了,不过家师叔泽被苍生功在千秋,也的确当得起‘永安’二字。”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靖南侯夫人回来了,笑着请示靖南侯太夫人:“……就摆在母亲的小花厅里吗?”  靖南侯太夫人点点头:“就摆在小花厅里,也别叫你二弟妹三弟妹过来了,孩子们才种了痘,就算夷光说了不会有事,她们只怕也得亲自寸步不离的守着方能安心,也别叫姝丫头娇丫头了,就咱们娘儿   几个吃吧。”  待靖南侯夫人应了“是”,笑着出去后,方又继续与许夷光道:“老太太和舅太太们自回京以来,我一直都不得闲登门拜访,也不知这几日可否得空?若是得空,我过两日便登门拜访去,也好把正事商量   一下。”   许夷光自然知道她所谓的‘正事’是什么,便装害羞低下头去,再不说话了,心里却想着,看来师叔封了伯爵还是有好处的嘛,靖南侯太夫人对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不就又积极多了,不再不冷不热?  可惜这个光沾得让人实在有些个高兴不起来啊! 第642章 依然不喜欢   食不知味的用完了午膳,又陪着靖南侯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外边儿终于传了话进来,汪思邈说要回去了,问许夷光这边儿还有事没有,下午他们可还有别家要去种痘。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再跟靖南侯太夫人聊下去,她都不知道要聊什么才好,只怕就得冷场了。   而且靖南侯太夫人脸上的表情再慈爱,说话的预调再温柔,她依然莫名能感觉到,她是真的不喜欢她,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依然不喜欢!   就更不必说还有个连佯装都几乎要佯装不下去的靖南侯夫人了。   于是许夷光辞别靖南侯太夫人婆媳,由赵妈妈领着两个丫鬟,好生送出了二门外,去与汪思邈回合上车。   汪思邈应该喝了不少,连耳朵和脖子都是红的,傅御自不能放心,便提出要送他和许夷光回去。   让汪思邈摆手给拒了:“你昨晚上当值宫中,必定累了,还是留在家睡一觉吧,我和敏敏还要去下一家种痘,你跟了去也不方便,我又没喝多少,就是一喝酒就上脸,容易给人我容易醉的错觉罢了。”   傅御没法,只得待他们上车后,直送出了大门外,才折了回去。  汪思邈待傅御一转身,便立时直起身子恢复了精神,与许夷光道:“你那婆婆与大嫂,还有大伯子,看起来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还有个在宫里玩儿宫心计的大姑子,啧,你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指   不定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吃得骨肉渣子也不剩。”   许夷光白他:“知道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早些走?我与太夫人都快聊得不知道聊什么才好了,又不能冷场,不知道多难熬。”  汪思邈忙道:“我就是知道你难熬,才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提出要走的,不然傅御的大哥能与我再喝一个时辰,然后不动声色间,便把我祖宗八代都探个底朝天儿,不怪人家能当侯爷,靖南侯府能这般显赫,都是有原因的啊。幸好傅御待你够好够用心,看样子将来也是个能平衡好自己老娘与老婆之间关系的,不然我可真不放心你嫁进来啊,跟你娘一样,都傻里傻气的,让人怎能放心?不过也没关系,   将来谁敢对你不好了,我一定抄起板砖就砸过去,看以后还有谁敢对你不好!”   反正过些日子他便再名正言顺不过了,如今又多了个伯爵的头衔,足以为自己的妻儿把摇撑得直直的了。   许夷光让他说得心里暖暖的,嘴上却道:“谁傻里傻气了,您这样说我娘我认,说我我可不认,不过我娘只怕也不会认,回头我问问她去……”   话没说完,汪思邈已讪笑道:“别介啊,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告诉你娘做什么?”   靖南侯太夫人待许夷光一离开,便与靖南侯夫人道:“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晚上也别过来了,烨儿明儿不是要回来么,让人给他打扫打扫屋子,再看看缺不缺什么。”   靖南侯夫人忙应了,还说要服侍靖南侯太夫人躺下了再回去,让靖南侯太夫人给摆手拒了后,方行礼退下了。   靖南侯太夫人的脸立时沉了下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烦躁的砸了一个茶盅,又没好气的让满屋子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发起呆来。   老天爷总是要跟她做对,让她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这么多年来,也从没真正的遂她的心如她的意一次过!   明明眼见爆出了天花疫情来,她都已经想好了,若只能许夷光一个人死,当然就最好,既能替她省事儿,以后也能让她少烦心了,简直就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若不幸,连傅御也一并……她肯定是要难过心痛的,但难过归难过,心痛归心痛,也算是把当年的事彻底了结,她也彻底解脱了,这种天灾,她也不想的,傅御更是自己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劝也劝不住   ,拦也拦不住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那以后什么大局,什么爱恨情仇,她都可以不管,也可以不用纠结,不用折磨自己了。   可万万没想到,那姓汪的竟真把天花给治好了,到头来不管是许夷光,还是傅御都活得好好儿的便罢了,姓汪的还蒙皇上给封作了永安伯,什么时候堂堂一个伯爵那么好挣上了?!  弄得长子终于知道了她和宫里娘娘竟都想要许夷光死后,是直骂她们母女‘头发长,见识短’,‘心眼儿比针孔还小,目光比地鼠还短浅’,不知道什么叫大局,不知道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才有了后边   儿的成就吗?   她们才哪儿跟哪儿呢,就不能等将来大业成就之后,再来拔出所有碍她们眼的人和东西吗,到那时,她们完全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且她们也太过高估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太过低估一个男人的抱负与野心了,哪个男人不渴望建功立业,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   相较之下,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还是亲叔侄亲甥舅,身上流着一样血的,就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反目,置大业于不顾了!   骂完之后,则是庆幸总算她们没有得手,也没来得及再来一次,不然许夷光若是不在了,他们家还怎么跟汪思邈拉关系套近乎去?  区区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伯爵,他们自然可以不必放在眼里,但若是一个医术高明得如今人尽皆知的伯爵呢?将来皇上若有疑难杂症了,不传汪思邈问诊便罢,只要传了,他们家便有机会第一   时间知道,及时作出应对之策了——那般千钧一发的时刻,差之毫厘,便极有可能谬以千里,谁不想占得那个先机?   如今是汪思邈树大招风,其他几位才没有一拥而上的与之拉关系套近乎,巴不得能将他拉上他们的贼船,等再过一阵子,可就说不好了。   那没道理他们家明明有姻亲关系,明明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反倒把大好的机会白白自指间滑过,甚至是滑到了别人手里去吧!   这也是靖南侯太夫人今日会对许夷光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的原因,原因并不在于汪思邈封了伯爵,而在于靖南侯动了真怒,连贤妃都只有唯唯的份儿,何况她一个老太婆呢?  同样,这也是靖南侯今日亲自在家款待汪思邈的原因,说穿了,他款待的并不是永安伯,而是汪大夫! 第643章 可惜   靖南侯太夫人想到这里,又是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算了,长子也言之有理,这可与寻常人家争家产不一样,真正是成王败寇,输了就只有死路与生不如死两条路可走,等大局真正定了后,还不是她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么?   就先忍忍,忍到人进门后,根据实际情况又再说吧!   可真的是好憋屈,好窝火,好想不顾一切的自己不痛快了,那便谁也别想痛快啊……   许夷光与汪思邈说着话儿,不知不觉马车便已驶上了大街,却忽然停止不前了。   叔侄两个撩起车帘看了一回,却是前面堵了一大群人,还多是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莫不是前面有医馆,在排队种痘?可好像除了他们九芝堂,没有哪家医馆有过这样的盛况啊。   正要打发车夫去问问,就见近处一个妇人很是眼熟,正是之前在难民街为他们所救的天花病人种的一个,许夷光忙笑着叫道:“邓大嫂,你们这么多人都堵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邓大嫂见是许夷光和汪思邈,脸上立时爬满了笑,道:“原来是汪大夫与县主。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有一家丝厂在这里招人,而且只招咱们难民街的女人,所以就都来看看能不能被招上,若能招上,听说一签契约便是一年,一年到期后做得好的,再签约便是两年,依次递增,如今每月都有银子拿不说,还管一日两餐,那就不会再吃了上顿愁下顿,也不用担心没银子租房子住了,比官府给安排的出路可   强多了。”   要在短时间内给万余人安排出路,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九成以上的人还都是老弱病残幼,无田无房,无亲无故,连安排了他们去开荒都不现实。   偏皇上又下了旨,务必要让所有难民都有饭吃有地方住,户部与顺天府能怎么办?  只能让大户人家和商家们尽量帮忙分担,可若难民们都是有一技之长有这样那样过人之处的,之前也不至于混成那样了,弄得大户人家与商家们都不满意,不几日便宁愿多给些银子,也要把人给打发   了,自不是长久之计,同样没有出路,所以这邓大嫂才有此一说。   “原来是这样。”许夷光点头笑起来,“那岂不是大家都来了?这家丝厂的老板倒是个好人。”  邓大嫂连连点头:“可不是吗,那位小姐可是个大好人,长得漂亮不说,人也和气……而且我们还听说,她家里本来不是做丝厂,是做香料生意的,她为了帮助我们这些人,把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银子都全部拿了出来,说是赚了当然最好,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造福了我们这么多同类,至于她自己,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才我还与我表嫂说我们也算是有福气的了,先是遇见了县主和   汪大夫救我们的命,如今又遇上这位好心的小姐,给我们饭吃,我们以后一定拼命干活儿,不让那位小姐亏本,等有了银子后,我们再买了礼物看望县主和汪大夫去。”   长得漂亮的小姐?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   许夷光听得若有所思,不会刚好那么巧吧?   汪思邈已笑着在与邓大嫂道:“那我们可就等着邓大嫂和你家表嫂,我记得是姓安的一位大嫂对不对?我们可就等着你们上门来看望我们了啊。”   当下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眼见前面的路已经让得能过马车了,车夫便一甩马鞭,让马车复驶动起来。  许夷光留了心,马车快要经过人群的中心时,特意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坐在当中桌子前,正提笔疾书的人不是樊瑛,又是哪个?虽然当初二人只匆匆见过一面,她对她却是印象深刻,怎么也不会认错   。   似是有所感知,樊瑛忽然抬头,冲许夷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待看清楚对方是谁后,立时微笑着点头致意。   许夷光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暗暗可惜二人这辈子竟做不成朋友。   汪思邈见了,少不得问她:“莫不是那位好心又有魄力的小姐,竟是你的熟人不成,那是哪家的闺秀呢?”   许夷光点头又摇头:“算不得熟人,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是不愉快的一面之缘罢了,当初我大姐姐和离……”  便把当初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看来,她虽曾因痴心错付以致害人害己,却实在是个既聪明能干还有魄力之人,也不乏善心,虽说她这样大张旗鼓的,不免有沽名钓誉之嫌,但至少那   些妇人能因她有工做有银子拿有饭吃,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只可惜她吃亏就吃亏在了出身上,不然她做左家的长媳,怕是比许瑶光合适得多,也就不会弄出之前那么多事来了。   汪思邈点头道:“的确是大功德一件,人也的确是个能干又魄力的,可惜生在了这个出身决定命运的世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时辰还早,你是随我去医馆呢,还是直接回家呢?”   许夷光想了想,道:“我明儿要出城去看我大姐姐一趟,看看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之后便好长时间只怕都不得空了,所以直接回家吧。”   汪思邈笑道:“那我送你,说来今儿医馆也没多少事,把你送到后,你若实在要留我用晚膳,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许夷光笑起来,“您想去蹭饭,想去见我娘就直说,非要这般的矫情,就不怕我待会儿压根儿一个留您的字都不说呢?”   汪思邈立时讪笑着不说话了。   翌日一早,许夷光便坐车出了城,虽说已是八月,天气凉爽了许多,中午还是很热的,所以赶路还是以早晚为宜。   如此才刚巳正,许夷光便已抵达了许瑶光的庄子。   许瑶光将养了这么些日子,身体早已痊愈了不说,人还圆润了一些,把头发编成一个大辫子垂在一边肩上,站在桂花儿树下,远远的乍一看,只当她仍是那个还没出嫁的许家大姑娘。  姐妹两个见过礼后,许瑶光便立刻关切的问起许夷光来:“二妹妹,你真没事儿吧?就算如今亲眼见到了你人好好儿的,我依然不能放心,疫情那般的凶险,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呢?得亏   你平安无事,不然我、我……”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许夷光见状,忙笑道:“大姐姐别着急,这不是一切都过去了,我又好好儿站到你面前了吗?何况那般凶险的时刻,但凡有点良心与血性的大夫,都会忍不住挺身而出的,大姐姐以后就明白了,我们且   屋里说话儿去吧,我也好给你诊个脉。”  姐妹两个遂一道进了屋里去。 第644章 不委屈   姐妹两个进屋后,云绣上了茶来,许夷光慢慢吃了几口,便给许瑶光诊起脉来,诊完后笑道:“大姐姐果然已经痊愈了,恢复得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些,看来这些日子的确都有好生的将养。”   看向云绣道:“也是你们伺候得当,我带了几匹缎子来给大姐姐做衣裳,你们也一人做一身吧。”   云绣闻言,忙笑道:“伺候姑娘本就是我们的本分,多谢县主赏赐,我且把好消息告诉大家伙儿去。”   说完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许瑶光方笑道:“又让二妹妹为我破费了,难道不知道我衣裳多得很,根本穿不完么?而且我打算就这两日,便跟了二妹妹去九芝堂开始习学了呢,再这样闲下去,我没病也要闲出病来了,哪还需要做   新衣裳,自然是瑞香姑姑等人穿什么,我便穿什么了。”   许夷光闻言,顿了顿,道:“九芝堂倒是随时欢迎大姐姐的,就是不知道,大老爷大太太怎么说?”   别回头大太太一怒之下,就找九芝堂的麻烦甚至砸场子去,那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九芝堂,而是大家的,当然要防微杜渐。  许瑶光沉默片刻,道:“我爹我娘还不知道,但我已经告诉过大哥了,大哥很支持我,说不奢望我有朝一日能似二妹妹这般厉害,能有一技之长,无论将来怎么样,无论到了哪里,都饿不死自己,也是   好的,还说我爹娘那里,他会找机会与他们说的。我也想过了,最好别让人知道我与二妹妹的关系,我也可以乔装隐姓的,就是瑞香姑姑那儿,怕是得二妹妹与她说一声,让她务必替我保密才是。”  许夷光听得许诚光知道并支持许瑶光,心下便再无顾虑了,笑道:“那大姐姐索性今儿就跟我一道回京去?瑞香姑姑处,我自会叮嘱她为你保密的,只是她们都住在承恩侯府,大姐姐也住进去,却是不   方便,就住到我们家去吧?”  许瑶光却道:“我既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自是处处都该与瑞香姑姑等人一样才是,何尝承恩侯府既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襄助你推广剖腹产,我便算是他们本就需要招徕的人才,住承恩侯府   怎么不方便了?”  去给李老太太等人磕个头请个安,她还做得到,也是她一个做小辈的该做的,要与他们长时间的共住一个屋檐下,她却打死也没那个脸,何况这一路走来,她已经给二妹妹添了太多太多的麻烦了,哪   能再一直麻烦她下去?   二妹妹待她好,是她善良重情,她却不能仗着她善良重情,就一再的没有底线的给她添麻烦,二妹妹又不欠她什么!   许夷光微蹙眉头道:“她们将近二十人,就住了两个院子,连一人住一个房间都勉强,且几乎所有事都得亲力亲为,我怕委屈了大姐姐……”   话没说完,许瑶光已急道:“我不觉得委屈啊,二妹妹难道还当我是当初那个许大姑娘不成?我什么都准备好了要承受,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承受的,二妹妹就放心吧。”   许夷光忙笑道:“大姐姐既这么说了,那就先试试吧,你觉得没问题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撑不住了,又再说便是。”心里约莫猜得到许瑶光的想法,既然她坚持,自然只能由她去了。   许瑶光这才转急为喜了,道:“那就这么定了啊。”心里则暗暗想着,她一定要证明给二妹妹看,自己是能吃苦,将来也一定能养活自己的。   许夷光便又道:“瑞香姑姑这会儿在哪里呢?打发个人去与她说一声,让她收拾好东西,下午也随了我们一道回城吧。”   许瑶光忙点头:“我这就让云绣告诉她去,云绣——”  待云绣应声进来,如此这般吩咐过她,瞧着她出去后,方继续道:“瑞香姑姑这些日子一直都坐立难安的,本来已经与我说好,等我再好些,便安排人送她回城,谁知道后来又爆发了天花疫情,各处戒   严,她只能继续留下,想是担心自己那些个姐妹们吧?一日比一日更郁郁寡欢,一日比一日更吃得少,人都瘦得快变形了,总算如今可以回去了,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说来都是我耽误了她。”   许夷光闻言,心里一动,却是知道瑞香应当不是为了她那些姐妹们担心,道:“大姐姐可知道我娘与我汪师叔快要成亲了之事?应当早就知道了吧?”  许瑶光点头笑道:“是早就知道了,大哥来看我时,告诉我的,当时就好生为二婶……为李婶婶高兴,汪大夫的人品才貌都是看得着的,李婶婶能嫁给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倒是没想到,李婶婶还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汪大夫竟封了永安伯,李婶婶当真是苦尽甘来了,不过,也是李婶婶与二妹妹先种了善因,才能收获如今的善果。对了,李婶婶与永安伯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吗?到时候我可得好   生备一份贺礼送上才是。”  许夷光证实了瑞香郁郁寡欢,人据说都快瘦得脱形了的原因,暗暗感叹着,这样也好,瑞香早些知道了,也能早些接受现实,只盼她回去后一忙起来,能早些走出来吧,旁的事都可以强求,惟独“情”   之一字,谁也强求不来。  一面应着许瑶光的话:“已经初步定了,就在十月初,不过还得请人先看过日子后再彻底定下来,这样也挺好,我二师兄的婚期就在下个月,若两场婚事都在一个月,我师父师母可忙不过来,我要忙我   们这边,也腾不出手过去帮忙,错开了大家都从容些。”   关键汪思邈封了伯爵,还御赐了宅邸,之前李家给李氏备的家具摆设就有些不相称了,得全部换了才行。   得亏汪思邈如今在百姓中堪称活菩萨,家具行的人半文退货的违约金都没要李家的不说,还承诺一定尽快给他们备好他们新要的家具,且只比成本价高一成,算是工匠们的辛苦钱就成。  不然十月初铁定成不了亲,就这,都让汪思邈觉得太慢了,只恨不能明日就将李氏给娶进门才好呢。 第645章 万事开头难   下午回去时,许夷光见到了瑞香,果然瘦得都快皮包骨了,一双眼睛也死气沉沉的,显然对汪思邈是用了真情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腔痴情,终究是错付了。   许夷光想着,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与许瑶光一道上了马车。   不过许瑶光却终究不是一个人回的城,云绣死活也要跟她一起,说自己也识字,也可以跟着学习医术啊,让许瑶光务必带着她,也求许夷光务必让她跟着许瑶光,不然她就长跪不起了。   这样的招数,换了别人来做,许夷光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想到云绣对许瑶光的一片忠心,到底说不出狠话来,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许瑶光就更做不到了。   若不是云绣,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来,石妈妈自也对她忠心一片,依然比不上云绣从不僭越,也从不打着所谓“为她好”的旗号,就说这说那的让她烦心。   也所以,这会儿许夷光与许瑶光上了马车后,云绣也跟着上了车,反正她的确识字,又沉稳细致,正是医馆所需要的人——许夷光如是想着,吩咐车夫:“出发吧。”   车夫便一扬马鞭,驶动了马车,却是走出了老远,都还能看见石妈妈等人站在原地挥手。   许夷光不由笑道:“云绣都跟着大姐姐一起了,石妈妈她们还不放心呢?”   许瑶光有些不好意思,道:“她们不放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怕是我走了她们就觉得没了主心骨了,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   说着瞪了云绣一眼,“进了城后,记得我就不是你的姑娘了啊,可别叫错了,不然我明儿就送你回庄子上,二妹妹当面儿不好说,心里只怕这会儿正想着,怎么拖油瓶还带拖油瓶呢?”   云绣赔笑着吐了吐舌头,许夷光则摇头笑起来。   一个多时辰以后,一行人进了城。  经过昨日遇见邓大嫂等人的地方时,可巧儿又遇上樊瑛在那儿为自己的丝厂招人,云绣不由啐道:“就会哗众取宠,脸皮厚得城墙一样,针都扎不透,果然是家学渊源,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嫁入真正的   大户人家去当少奶奶了不成,也不想想,哪个真正的大户人家,会要她这样儿的?别说做妻了,连妾都不要好吗?”   许瑶光忙低斥道:“浑说什么呢,人家做什么,关咱们什么事儿?再说你就知道人家是哗众取宠,而不是在做实事了,话也说得忒刻薄了些。”   许夷光接道:“她昨儿也在这里,听说是为自己的丝厂招人,且只招难民街的妇人们,条件还算优厚,至少比官府给安排的出路强些,所以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云绣闻言,有些讪讪的,“县主,姑娘,是我以偏概全,刻薄了,其实当初若不是左家那可恶的老太婆故意抬了她与左夫人打擂台,她也不至于生出非分之想来,反正更可恶的始终是那对婆媳……对了   ,县主,您知道左家如今怎么样了吗?总要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我才能安心。”   许瑶光忙道:“越发浑说了,彼此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你管那么多呢,二妹妹,你别理她。”  许夷光却明白就算许瑶光自己已什么都不计较了,她身边的人要达到她的境界,却还需要时间,遂言简意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恍惚听说,左大人告了一段时间的假,左大爷也至今没有授官,想   来不是很好吧……好了,就快到了,我先带你们去九芝堂大概看看,然后再送你们去承恩侯府,正好我也可以顺路回家了。”   一时到得九芝堂,许瑶光想到自己到底是和离之身,怕汪思邈不肯让自己留下。   许夷光知道后,一脸的不可思议,又忍不住笑:“大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娘也是和离之身啊,汪师叔若是嫌弃,就不会娶我娘了,你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等稍后见了汪思邈,果然汪思邈半点嫌弃都没有,大手一挥便干脆的让许瑶光和云绣都留下了,许瑶光方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与许夷光道:“倒是我着相了……到底是踏上未知前路的第一步,心里   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许夷光笑着宽慰她道:“万事开头难,只要顺利踏出了第一步,以后自然会越走越顺,越来越好。”   瑞香看到汪思邈,却是只差一点,就要扑上去抱了他痛哭为什么不等她,为什么不给她一次机会了。  可别说汪思邈如今已经是堂堂伯爷,她一个宫女根本高攀不起了,就算是以前,他眼里也从来没有过她,不然也不会对她与所有人一样都一视同仁了,又何必自找难堪呢,总不能没了爱情,没了希望   ,连生计都一并给失去了吧?  等之后将许瑶光与云绣送到承恩侯府,又叮嘱了瑞香一番,这几日多提点照顾一下她们,再给承恩侯府的管事妈妈打过招呼,她送了两个人来,以后一应待遇都与瑞香等人一样后,许夷光方回了县主   府去。   正好遇上李老太太婆媳请了绣坊的人来家里,给李氏量体绣嫁衣还没走,满屋子都是喜气洋洋的。  汪思邈如今是伯爷了,李氏水涨船高,待过门后,便立时能请封二品诰命夫人了,之前她自己绣的嫁衣,自然跟之前定的家具一样,也不能再用,可要让她再另绣,时间又来不及,李老太太遂拍板做   了决定,直接让绣坊的人给做算了,她们人多,又是惯熟的,做起来自是又快又好,便不会怕耽误了。  许夷光见李老太太婆媳兴致都极高,少不得凑趣帮着挑了一回花样子,什么“龙凤呈祥”,什么“鸳鸯比翼”,什么“花开并蒂”的,看得她眼花缭乱之余,也来了兴致,竟是挑到天快黑了,方放了绣坊的   人回去,自己也才回了屋更衣梳洗去。   次日,许夷光惦记着许瑶光主仆第一次住在外面,条件还与以往她们住的地方大不能比,惟恐她们不习惯,遂一早就去了九芝堂等着。  所幸稍后承恩侯府的马车送了所有人来后,许夷光近前一看,见许瑶光虽眼睑下有淡淡的青影,精神却还算好,之后趁众人不注意又分别问了她和云绣,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还算习惯,毕竟有云绣作   伴,也有瑞香姑姑提点照顾,二妹妹就放心吧”、“县主只管放心。”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 第646章 悠闲   许瑶光昨夜自是住得不习惯的。   承恩侯府再是以客礼待之,瑞香等人到底只是宫女出身,哪能与承恩侯府真正的客人们一个待遇?   除了瑞香,又没人知道许瑶光的真实身份,只是暗自疑惑着,这女子生得那般的漂亮,言行举止更是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怎么会忽然来与她们为伴了,莫不是家道中落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承恩侯府的管事妈妈虽也得了许夷光的叮嘱,无缘无故的,也不会往许瑶光是她的姐姐上头去想,给主仆二人指了间空屋子,发了统一颜色统一材质的衾褥器具后,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得亏还有个云绣在,瑞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也过来帮忙,才算是把屋子收拾得勉强能住人,床也铺好了。  然后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两荤两素四个菜并一味汤都不甚合许瑶光的胃口,但还不至于难以下咽,可躺到床上后,被子与褥子粗硬的材质,还有鼻间老是觉得若有若无存在的霉味儿,却让生来便是   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全是上好的许瑶光难受至极,到天都快亮了,才因累极,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连带云绣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于云绣来说,两荤两素一汤的份例已是极好,以往她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左家时,作为大姑娘、大奶奶跟前儿的一等丫鬟,尚且没有这样的份例,只是她是贴身服侍主子的,才能大多数时候都跟着主子   吃用罢了,但如今这样,依然很满足。   被褥并其他东西也是,云绣已觉得够好了,还曾暗暗在心里感叹,到底是侯府,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却忘了自己是下人,凑合凑合没什么,自家姑娘却是如何受得了这个委屈?   是以清晨起来后,便与许瑶光道:“姑娘,要不回头我与县主说说,咱们自己带被褥器皿些来得了?吃的还能凑合,这要是睡不好,时间一长,身体要吃不消的啊。”  许瑶光却不欲因此给许夷光再添麻烦,正色道:“我们自己带被褥器皿来,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我们与她们不一样了?我又不是来享福,是来学东西的,况昨儿才再四与二妹妹保证,什么苦我都能吃,什么都准备好了能承受,却才短短一夜,便又变相的给她添麻烦,算怎么一回事,那我还是趁早回庄子上偏安一隅是正经,也别想什么自强自立了。待会儿二妹妹见了,必定要问的,你可什么都不许说,   只管让她放心,不然我立马送你回庄子上去。”   待云绣应了“是”,保证了自己绝不会多说后,才让她去打了凉水来给自己敷眼睛。   也所以,许夷光才会看到一个精神还算不错的许瑶光,自她们主仆嘴里得到的反馈,也是报喜不报忧版本的。   只许夷光不知道个中因由罢了,把主仆两个交给春分,让春分先带她们几日,教她们一些最基础的常识后,又四处看了一圈,便与汪思邈打了招呼,坐车直奔阜成门方向而去。  却是上个月傅御过生辰时,二人都正是最忙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以致别说好生给傅御庆生了,连碗寿面他都没能吃上,许夷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与傅御约好了,今日二人都抽半日的空,去城外好   生散散心。  一时许夷光的马车出了阜成门,远远的便能看见傅御一人一马已等在那里了,她忙让车夫快些,待马车走近后,不待停下,已撩起了车帘,冲傅御笑道:“等很久了吗?怎么也不找棵树遮遮,也不怕晒   黑晒坏了,快上车来凉快凉快吧。”   傅御利落的上了车,方笑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晒?”   说着见车上除了许夷光,果然再没有其他人了,十分的满意,又钻出了车外,与车夫道:“你牵了我的马回去,到了时候,我自会送县主回府的……我的马烈,牵着缰绳就成,别碰它。”   车夫忙恭声应了,下车去牵傅御的马,依言没敢碰它,车夫也是时常与马打交道的人,自然知道好马都是有自己脾性的,而傅将军的马,便是外行人,都能瞧出是好马。   便只是牵了缰绳慢慢的走,那马果然颇为顺从。   傅御看着车夫牵着马走远了,方转头对着许夷光粲然一笑:“敏敏,我们这便出发?”   许夷光让他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火热眼神看得脸上一热,低头“嗯”了一声,便放下了帘子,傅御又是一笑,转头一扬马鞭,马车便再次驶动了起来。  二人漫无目的的跑了大半个时辰,经过一条小溪时,眼见旁边有一片小树林,傅御“吁——”的一声让马停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后,便一面往下跳,一面与许夷光道:“敏敏你稍等片刻啊,我四处看看这   地方合不合适,若是合适,我们就在这里停下不走了。”   很快傅御便折了回来,撩了车帘笑着与许夷光道:“这里挺好的,地方安静,水也干净,里面还有鱼呢,我们待会儿可以捉了鱼烤来吃。”   许夷光不敢与他对视,只道:“我带了冷泉面,还有拍黄瓜凉拌银苗菜凉拌金针等几样小菜,就在冰釜下面,不用捉鱼了,我还带了毡子……”   傅御脸上的笑就更耀眼了,伸手要搀她下车:“敏敏,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既没带服侍的人,又带足了吃的东西,还带了毡子,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许夷光就着傅御的手下了车,抬眼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很是安静,不远处的溪水也清澈见底,便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吃东西吧?”   傅御看她压根儿不敢看自己,脸也红红的,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儿,心里痒痒得更厉害了,哑着声音道:“我还不饿,你饿了吗?要是也不饿,不如,先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痱子,都好了没?”   许夷光闻言,忍不住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哪有人这样的,一来就直接切入主题……  可想到自己答应了他,要让他大白日的再看一回,权作生辰礼物,反正旁的他都不缺,也不想要,就只想‘望梅止渴’一番,偏之前两人都太忙,没有时间与机会,后来不那么忙了,县主府住的人又比先前多得多了,他也不敢造次……到底松了口:“那说好了,只是先看一看啊……” 第647章 谁能想到   可这“一看”,便收不了场了。  傅御意乱情迷间,还不忘喘着气安抚许夷光:“敏敏,这不能怪我,男人见到自己喜欢自己深爱的女人,首先起反应的从来都不是大脑,而是下面,说得好听点叫‘情之所至’,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叫‘下半   身主导上半身’,我也不能例外……再说我都多大年纪了,又忍了多久了?还能忍到如今只是望梅止渴,没有真的吃了你,我都觉得自己是圣人了……”   万幸他的苦日子终于快要熬到头了,不然他都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会血脉喷张而亡了,看不到,只能靠想象时要命,如今看得到也摸得到,却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吃到嘴里时,更要命!  许夷光衣裳半褪,一身雪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白得能晃花人的眼,与傅御古铜色的皮肤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两具身躯一软一硬,软的春水一样,硬的铁壁也似,却出奇的契合,就跟一个葫芦的   两半一样,天生就该是一对。   她也细细的喘着气,没好气的娇嗔道:“不怪你难道怪我么,明明答应了只看一看的……这都多长时间了,还吃不吃东西了……”   心里却知道,的确不能只怪傅御,也该怪她自己的。  若不是她对他一再的纵容,他也不会一步一步的“得寸进尺”至此,可她又哪里做得到真正对他不假辞色,真正义正言辞的拒绝他?就跟干柴遇上烈火一样,只消一点火星子,便足以霎时燃起一场熊熊   大火了。   想来这便是师叔说的那什么人见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大脑会首先产生反应,分明什么什么巴胺了?   她复述不来师叔的原话,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数次体验过什么叫“情之所至”,什么又叫“情不自禁”了,简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会对一个男人喜欢着迷到这个地步,肯任他为所欲为到这个地步……   两个人一直在小树林里待到申正,眼见再不往回走,就真得迟了,傅御方依依不舍的又啄了一回许夷光已经被他吻得红肿一片,却更显潋滟娇媚的嘴唇,再次扎进了溪水里去。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二人终于踏上了归程。   至于带的吃的东西,“有情饮水饱”的二人都只略吃了一点,还不知道都是什么滋味儿,为怕带回去李氏她们起疑,只得便宜林间的小鸟小动物们了。   没过几日,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在此期间,靖南侯太夫人亲自登门造访,与李氏和李老太太商议后,在她提前请钦天监看好的三个吉日明年的二月十九日、三月二十四日和五月八日间,将傅御与许夷光的婚期最终定在了五月八日。  虽然李氏与李老太太都知道傅御年纪着实不小了,婚期定得越早越好,可许夷光年纪还不大啊,过了年才及笄,若不是傅御实在等不得了,她们都想再留她两年了,如今她们只留到了五月,已经够厚   道了——真事到临头了,李氏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舍不得女儿,以致做女婿已尽善尽美如傅御,她都会忍不住有“我们不嫁了”的念头了。   好在靖南侯太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很能理解李氏的不舍。  对她和李老太太挑了最远的一个日子半点异议与不悦没有不说,反而还笑着宽慰她们:“这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到了时间,便会成为别人家的人了,这世上但凡当娘的,有哪一个能舍得的?不过亲家太太与老太太只管放心,别人家怎么对待儿媳妇的我不知道也管不着,我却自来不磨搓儿媳妇的,自己的孩子是宝,别人的难道就是草了不成?我不敢保证能做到待儿媳与女儿全然一样,但一定会尽可能   爱屋及乌,无愧于心的,请亲家太太与老太太只管放心。”   李氏与李老太太方心下稍宽,又少不得客气了一回,感激了靖南侯太夫人一回,待宾主尽欢的用过午宴,方送走了靖南侯太夫人。   待晚间与许夷光说体己话儿时,母女两个却都不敢那么乐观,尽信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话,别说李老太太了,连李氏心里都早已明白,靖南侯太夫人这个婆婆,以后不会是个省事儿的了。   可母女两个又不能直说靖南侯太夫人的不是,让许夷光务必防着她之类。   一来她们做不出那样的事,二来也怕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能教出熠之那样儿子来的母亲,再过分能过分到哪里去?   何况人都是护短的,对自己人和外人,态度和标准自然都不一样,也许等敏敏正式成了傅家的人后,靖南侯太夫人态度便大转弯了呢?  斟酌再四,李老太太与李氏到底只叮嘱了许夷光一番:“以后一定要以服侍好熠之,让他在外打拼时没有后顾之忧为要,当然,孝顺婆婆亦是你为人儿媳的本分,只是也不能一味的愚孝,孔圣人且说‘小   受大走’呢,总之,做到无愧于心即可。”   许夷光一一应了,心里很明白外祖母与娘的担心,自己却不是很害怕也不是很担心,只要傅御始终与她一条心,她就没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其他的,无愧于心即可。   如此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正日,许夷光一早便按品大妆了,进宫去朝拜。  这次一众宗眷与公主郡主们待她,便又要客气友好得多了,谁能料到她会运气好到这个地步,凭自己的本事封了县主,指婚给了傅将军不说,连和离了再嫁的娘,都能嫁个伯爷,嫁得别说比一嫁时好   出百十倍,甚至比京城好些真正的千金小姐都要好呢!   那谁又能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有更好的运气与福气,让所有人心里哪怕再妒再恨,面上也只能捧着她敬着她?   所以如今客气点准没错儿——话说回来,一个人怎么就能运气好到这个地步,比别人家的儿子都要出息得多不说,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能让她给旺成那样儿?  那永安伯也是,听说又年轻又俊朗,人品医术还俱是一流的,若不然也不会连天花都能治了,到底怎么想的,竟愿意娶一个二婚的老女人?偏这样一个人物,以前她们竟不知道,倒让李氏一个二婚的占了大便宜,真是太可恨了! 第648章 何其不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宗室幔帐里所有人都对自己笑脸相迎,许夷光自然也不会冷脸以对,有与自己打招呼的,就还礼也打招呼,没打招呼只含笑点头致意的,也回以点头致意。   如此团团应酬过一圈后,方与新安王世子妃站到了一处,低声说话儿。   新安王世子妃如今有子万事足,儿子种了痘后,更是越发的不用担心他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甚至长不大了,是以那叫一个精神焕发。  一面含笑注意着帐内四周,以免有任何紧急情况,一面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与许夷光道:“夷光,才你没来时,我还在想着,看那架势,你待会儿来了,怕是立时就得被所有人给生吞活剖了,你也   知道,女人一旦妒忌起来,是很可怕的……倒是没想到,竟能这般的和谐,看来都是我多虑了啊。”  又道:“听说永安伯与夫人的好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十月十二?那我怎么至今没收到喜帖呢,是你们家礼房的人忘了,还是你们家压根儿没想给我送啊?我不管啊,没有帖子到了日子我也会厚着脸皮不   请自到,去讨一杯喜酒吃,沾一沾伯爷与夫人喜气的。”   许夷光闻言,忙笑道:“日子是定了,喜帖却所有人的都还没发出去,不然忘了谁的,也不可能忘了世子妃的啊,您就等着送大礼吧,回去了可别暗暗心疼啊。”  心里当然知道如今不知道多少人都对她们母女羡慕妒忌恨,对娘能嫁给汪师叔这个新贵,更是恨到捶胸顿足,甚至还不乏去汪师叔面前说着说那毛遂自荐的,不然也不会引得他自嘲一般的揶揄“知道这   叫什么吗?这就叫‘瘦田无人耕,耕开了有人争’!”了。   自然,也少不了在心里暗暗诅咒娘的,‘你一个和离再嫁的,也配做伯夫人?以前是永安伯还没发迹,倒还能委屈自己娶你,如今却是今非昔比了,你就等着再次下堂,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吧!’  可那些人连汪师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也一点不了解他和娘之间的感情,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巴不得好事都是自己的,坏事都是别人的,时间总会证明给他们看,也总会把他们的   脸打得“啪啪”作响的!   新安王世子妃笑道:“那我回去后可就等着了啊,大礼自然是心疼的,可今年送明年送的,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自然也懒得心疼了,反正再心疼也是要送的,不是吗?”   两个人说着笑,不一时便听见了丝竹声,知道是皇后娘娘升宝座了,忙都缄口不言了。   等许夷光随着众宗眷公主郡主朝拜过方皇后,大家鱼贯着往外走时,她远远的对上了左夫人的视线。   左夫人瘦了很多,身上的诰命服显得空荡荡的,一脸的憔悴与死沉,但死盯着许夷光的眼神却满是怨毒与愤恨,不然许夷光也察觉不到了。   却只与之对视了一瞬间,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目不斜视的随大家往外走。  左夫人甚至左家上下所有人心里必然都会有怨有恨许夷光知道,可他们不能只怪别人,不反省自己啊,尤其左夫人,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她不知道么,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将来她女儿   若是也遇上了同样的婆家同样的事,她作何感想?   所以“要得公道,打得颠倒”,不然,许夷光也只能祝左夫人的女儿将来一定要遇上一个左夫人这样的“好婆婆”,和一个左家这样的“好夫家”了!   左夫人再恨再怨,到底没忘记现下是什么场合,见许夷光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外走,自己便也收回了视线,继续随众外命妇往里走,面上始终都是一派的肃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深深嵌进了肉里去。  老天爷可真是太不开眼也太不公平了,他们家被害成了现在这样,老爷官场不顺,上峰挑刺同僚暗讽,儿子名声受损,虽通过了庶吉士考试,翰林院却一直没人通知他入职,只能窝在家里,下边儿的   男孩儿女孩儿们婚事也受到影响。  她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与声望更是都一落千丈,几乎连管家大权都失去,还病到前几日才稍稍好了些,却不得不立时打点起精神来进宫朝拜,被所有人明里暗里的嘲讽讥笑……而这一切,都是拜许氏那贱   人和可恶的许家所赐,更拜多管闲事,脑子有病,自相矛盾的康宁县主所赐!  结果倒好,康宁县主反倒坏人有好报,本就已够有运气了,如今更是运气逆天,随便找个继父,继父都眨眼之间成了永安伯,这下除了康宁县主、靖南侯府四夫人的名头,她还多了个永安伯府大小姐   的名头,她到底何德何能,她那个上梁不正下梁歪,让许氏那贱人好的不学只学坏的的二嫁娘,又何德何能——老太爷怎么就能不公到这个地步!   左夫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了坤宁宫正殿,又是怎么朝拜完了皇后娘娘,怎么出去的。   还是在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即将上马车时,恍惚听得旁边的人话语里满是艳羡的议论:“听说康宁县主又被皇后娘娘留下说体己话儿了,她怎么就那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那么好的福气呢?”   “可不是吗,她这份福气真个是少有人能及了,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左夫人方猛地清醒了过来。  牙关就咬得更紧,满心也更悲愤了,老天爷怎么就能这般的不公,让小人得志至厮呢,更可恨的是,他们家一时半会儿间根本报不了仇雪不了恨,甚至,以后没准儿也报不了,都怪自家儿子不争气啊…   …   许夷光自不知道左夫人此刻的悲愤,彼时她的确正与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一道,面见终于接受完了所有内外命妇朝拜的方皇后。   方皇后气色又比上次好得多了,彻底不再是华服脂粉强行堆砌出来的好,而是真个由内自外的好。   她其实已经好些时日没召过许夷光进宫给自己治病了,用她的话来说,就叫‘不想对康宁的治疗和手法形成心理依赖,觉得就算又不好了,还有你在,还是得靠本宫自己的意志力来克服自救才成’。   如今看来,显然她做到了,而且做得比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得多!  待叫了起,又赐了座给老母弟媳和许夷光后,方皇后便先笑着与许夷光道:“之前便听说康宁你瘦了一圈儿,如今事情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你仍这般的消瘦,可见之前的确劳累忧心太多了,真是让本宫好生的心疼,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第649章 善意   许夷光一边暗暗佩服着方皇后强大的意志力,觉得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做一国皇后,母仪天下了。   一边恭声答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女并没有瘦,只是又长高了些罢了……倒是娘娘的气色竟比臣女想象的还要好,当真是可喜可贺。”   方皇后笑道:“本宫近来的确又精神了不少,不但身边的人都这样说,连自己也能察觉出来,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吩咐贴身嬷嬷,“把前儿太后赐给本宫的贝母与虫草各给康宁县主一包,皇上前儿赐给本宫的天山雪莲和野山参也各给县主一份……你带回去后每次都吃一点,时间一长,自然就知道好处了……看本宫   ,竟忘记你自己就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竟还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起来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待许夷光谢了恩,方皇后方又正色道:“此番天花之疫,若非有你们叔侄,如今该叫父女了,还不知道如今京城会成什么样儿,别说皇上了,连太后与本宫也好生感佩你们父女,只太后娘娘   发了愿,要在佛前念足三九二十七日的往生经,为那些个等不及救治便惨死了的百姓们超度,所以不能亲自接见你了,但她老人家的赏赐却是早早就与你备下了的,来人——”   便有宫人应声抬了太后娘娘的赏赐进来,却是一大一小两口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方皇后笑着先指了大的箱子道:“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好些可都是本宫也眼红的宝贝呢,足见太后娘娘多疼你……这口小的箱子,却是太后娘娘给你母亲的,不过等你母亲和你的好日子分别到了时,   太后娘娘与本宫说了,还会有添妆的玉如意赐下,等将来有机会面见太后娘娘时,你们可得好生叩谢她老人家一番才是。”   许夷光没想到太后的赏赐李氏也有份儿,更重要的是,等李氏出嫁时,太后还会有玉如意赐下,那等于是在向满京城的人表态,太后娘娘都是支持祝福这门亲事的,看谁还敢有二话说!   许夷光不由眼眶发热,叫了一声:“皇后娘娘,臣女、臣女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她虽进宫这么多次了,却一次也没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就算此番能想到给她赏赐,也因汪师叔的关系给她娘赏赐,又怎么可能想到这般的细致周到?   显然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在她自己都日日琐事缠身,身体也还未痊愈的情况下,仍能有这番心意,怎能让人不感动!  方皇后摆手笑道:“不知道怎么感激,那就别感激了,于本宫来说,原便是举手之劳。本宫也有赏赐给你们母女,就当是本宫给你们的添妆了,此番都说是永安伯的功劳,本宫心里却知道,你也是功不可没,只是你已经是县主了,永安伯与你们母女又是一家人,封赏了永安伯,便不好再封赏你,只能赐你们母女一些身外之物,聊表心意了,可你的功劳与苦劳,不但本宫,连皇上心里都是牢记着,轻易   不会忘记的。”   当日人心惶惶,都巴不得封死了难民街,不连累任何一个外面的人时,方皇后虽不至于跟着那些个“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人一起上蹿下跳,心里却也是不无慌张与害怕的。   没办法,天花的可怕是个人都知道,也是个人都害怕,方皇后又岂能例外,病魔与疫情可是从来不会分人的高低贵贱的,在它们眼里,高贵与卑贱,从来没有任何差别!  以致方皇后虽比别人更信任许夷光的医术,连带对汪思邈也颇看好——既是康宁的师叔,据说那剖腹产手术与治她病的法子,也都是那汪大夫教给康宁的,医术自然要比康宁还要高明得多,依然跟其   他人一样,忐忑恐慌了好长时间,一直到天花疫情彻底被遏制住,难民街再无一人死亡后,心才落了一半回去。   所以方皇后如今对许夷光说不会轻易忘记她的功劳与苦劳,绝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  往小了说,许夷光叔侄两个替她和她所在乎的人都彻底排除了危险,往大了说,他们还救了满京城甚至全天下的人,自此后子孙后代都将受益,大周更是受益无穷,作为一国之母,怎能不发自内心的   庆幸与感激?   同样的,作为一国之母,她摆明了要护着、要百般抬举、百般要为之撑腰的人,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再胡说八道!   许夷光少不得再次满心感激的谢了恩:“臣女与家师叔不过是尽了为医者为臣者的本分罢了,当不得娘娘这般说。”   方坐下继续与方皇后说话儿。  只是才说了没两句,贤妃来了,给方皇后行过礼,又忙亲自搀了要给她行礼的承恩侯太夫人起来后,笑道:“臣妾想着好些日子没见康宁县主了,心里委实记挂,这才会不请自来,扰了娘娘与太夫人的   清净,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   方皇后笑道:“康宁这么好这么能干的弟媳,谁能不记挂呢,本宫怎么会见怪,赐坐。”   “多谢娘娘。”贤妃道了谢,款款坐下后,见许夷光要给她行礼,忙就势拉了起来。  也不放开她的手了,一直握着笑道:“本宫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倒是听母亲说了几次,说你如今越发出挑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只怎么瘦了这么多,定是之前太过劳心   劳力的缘故?得亏天佑我大周,皇上亦是洪福齐天,永安伯更是医术卓绝,不然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许夷光只得把方才与方皇后说的那些话‘没有瘦,只是长高了’、‘不过是家师叔与臣女为医者为臣者的本分罢了’又说了一遍,可惜话说完了,也没找到机会抽回自己的手。  万幸贤妃又客气了几句,便说明了来意,以免喧宾夺主,却也是给李氏送东西来的,只她没有说是‘赏赐’,而说是贺礼,“……本宫届时不能亲自道贺,也惟有先送上贺礼,一来聊表心意,二来也省得事   到临头了再送上,府上忙不过来了。”  许夷光对着贤妃亲切的笑脸,心里实在产生不了共鸣,却也不会与银子过不去,何况于情于礼她都推脱不得,遂笑着谢了贤妃。 第650章 备嫁   于是到得午时,许夷光终于随了承恩侯太夫人婆媳一道出宫时,当真是满载而归。   李老太太婆媳见了,都是高兴不已,倒不是她们贪图财物,见钱眼开,宫里的赏赐固然贵重,随便一样,搁旁人家里,都能做传家之宝了,但她们更看重的,还是这些赏赐所代表的意义。  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都给李氏添妆了,将来铺妆时,她们还会有赏赐公然赐下,届时就作为嫁妆的前两抬,那可是大多数人家求也求不来的体面,看以后还有谁敢说‘这门亲事不好,汪思邈是瞎了   眼,必定长久不了’之类,甚至还有等着取而代之的!   县主府的中秋团圆午宴,也因此越发的喜庆与热闹。   贤妃回到自己宫里后,却是越想越气。  她都快恨死许夷光了,狐媚子也不知道给她儿子灌了什么迷魂药,当着她的面儿明明就答应得好好的,回去后再不胡闹,一背过她却仍是弄得自己殿中乌烟瘴气的,她处理了两个小狐媚子,他还与她   赌气,让她别再从头到脚都管着他,他已经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堪,让她‘别没事找事’……听听这叫什么话,是一个做儿子的,该与自己母亲说的吗?   说来说去,都怪许夷光,就区区两面而已,就能让儿子宛如中邪般,不是狐狸精,还能是什么!  偏偏狐狸精的运气那般好,连天花都不能收了她,还让她因天花得福,眨眼间便多了个永安伯继父,让她越发动不得她,再是恼怒再是不甘,也得捧着她哄着她,实在是憋屈死人了——老天爷是专门   让许夷光来克她的吗?   中秋节后,天气越发的一日凉爽胜一日,日子也过得越发的快了,展眼便到了孙行衍娶亲的日子。   这样的大喜事,县主府自然阖府都要出动去孙府道贺兼帮忙的。   也亏得有许夷光和李大太太李二太太帮忙,孙府虽因汪思邈的缘故,客人到得比预计的至少多了两倍,依然有惊无险的全程安然应付了过去。   到得第二日认亲时,许夷光作为师妹,不是孙太医与孙太太亲生女儿却胜似亲生女儿的存在,自然也在认亲之列。   于是继昨夜给新娘子送吃食去新房后,姑嫂二人再次打上了照面。   新娘子贺氏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气质温婉,孙太太之前是见过很多次的,自然十分满意,不然也不会聘为儿媳了。   孙太医却是第一次见,见过后也暗自点头,自己的傻儿子倒是傻人有傻福,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只盼他能尽快把该忘的都忘了,小夫妻两个以后好好儿的过日子吧!   许夷光也觉得孙行衍能娶到贺氏,是交好运了。   贺氏一看就是个好女人,关键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感觉十分的舒服,就像两个人天生就该站在一起一般,希望二师兄能好生珍爱自己的妻子,与贺氏白头到老吧!   九月一进,十月自然也就快了。   先是李巍与李峦由傅御帮忙,去了西山大营,因兄弟两个都读书识字,又有傅御的关系,所以一进西山大营,便都做了文书,在不打仗的时候,是既轻松,升迁起来也更快些。   不过兄弟两个都不满足于此,一得了空便跟着其他兵士一起操练,立誓要在下一次的全营比试中脱颖而出,一不丢傅御的脸,二给家里的父母妻儿更好的生活,让亲人们都以他们为傲。   再是李家书院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筹备中,正式开馆招收学生了。   本来这事儿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都不打算声张的,开头几年他们并不指望盈利,教书育人也不是做生意,总得时间长了,酒香传出巷子里了,人才会慢慢的多起来,直至桃李满天下的地步。   谁知道不知道谁多嘴,竟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去。   到得李家书院开馆那一日,正祭拜孔圣人时,皇上赐了御笔亲书的“百世师表”的匾额来。   这下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一时间道贺之人是如云而至,各家的贺礼更是不知反几,让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满心的不豫还不能表露出来,唯一的收获,也就是第一批学生,比他们预料的要多出好几倍了。   但不管怎么说,书院至此总算是开了馆,日日都能听见读书声了。   李大老爷兄弟父子四个也因此再顾不得管李氏出嫁的一应事宜了。   好在是李家并不缺人手,也不乏能干之人,该准备的亦早已准备得差不多,堪称万事俱备,只等吉日了。   如此终于到了十月十一日,李氏出嫁的前一日,也是铺妆的日子。  李氏的嫁妆抬数并不多,不过三十六抬而已,却抬抬都沉甸甸的,打头的三抬更分别是太后娘娘赐的玉如意一对、方皇后赐的福禄寿三星翁一尊并贤妃赠的青花釉里红观音像一尊,仅此已够让满京城   的人都侧目并歆羡不已了。   也因此,京城但凡排得上号的人家,几乎都来了人给李氏添妆,不管她们心里是何等的不以为然,觉得李氏是二嫁李家也办得这般的热闹,到底怎么想的?   还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也是,这般的给李氏做脸,岂不是变相的在鼓励和离再嫁吗?   永安伯更是不知道怎么想的,之前给李家下聘时,听说简直就是倾囊而出,就那么喜爱李氏么?一定是李氏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许夷光才懒得理会别人都是怎么想的,越是临近李氏出嫁的日子,她便越是觉得舍不得李氏,哪怕等李氏三朝回门后,她也要搬去永安伯府,仍然与李氏同住一个屋檐下,母女两个仍能朝夕相对,她   心里依然满不是滋味儿——那些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固然很苦,可如今想来,那些日子就算再苦,也是苦中有甜的,可惜将再也不复返了。   也因此,许夷光连日来几乎什么事都懒得管了,只专一陪着李氏,母女两个一道,静静享受这最后的二人时光。   李老太太等人都知道她母女两个之间的感情远不是寻常母女能比的,也不打扰她们。  她老人家不辞辛苦的亲自带着两个儿媳,从清点嫁妆、发妆、款待客人们……一应事宜全部亲力亲为,哪怕身体再累,心里也是甜的,原来嫁女儿的感觉,竟是这般的好,可惜自家老太爷此生没能体会到,只能留待来生了。 第651章 该是的跑不掉   是夜,许夷光仍是与李氏一起睡的,反正李氏是二嫁之身,女儿都这么大了,也用不着李老太太当娘的屏退了所有人,遮遮掩掩的教授她什么夫妻敦伦之道。  不过李老太太仍单独与李氏待了半个时辰,母女两个一道忆了半个时辰的当年,老人家才红着眼圈,回了自己屋里去歇下——当年李氏嫁得匆忙,很多事都忘记了,也几乎没体会过新娘子的喜悦与忐   忑,让她遗憾至今,又何尝不是李老太太此生最大的遗憾?总算如今有了机会弥补,自然要把所有礼节和念想都给全了。   李氏待李老太太离开后,方也红着眼圈回了卧室,一进门便一眼看到了挂在衣架上的大红遍地金龙凤呈祥嫁衣,心里霎时越发的百感交集,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许夷光躺在床上,见李氏看着嫁衣一动不动,轻声叫道:“娘,明儿还要累一整日呢,您快上来早些歇了吧。”   李氏应声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慢慢的走到床前,脱鞋上了床,一面柔声道:“敏敏,你还没睡呢?我不是说了,别等我的吗?”   许夷光待李氏躺好,立时抱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娘不来,我睡不着嘛……娘呢,紧不紧张?昨夜您就没怎么睡着,今夜可不能再睡不好了。”  李氏顿了片刻,方笑道:“紧张自是紧张的,不过越事到临头,反而越不紧张,许是因为这次的人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是我自己选的,并且有信心我绝没有选错,所以剩的时间越少,我心里反而越安定   吧。”   许夷光闻言,也笑起来:“有娘这句话,我也安心了,汪师叔是真的很好,对娘也一片真心,把娘的余生托付给他,我再放心不过了。”  李氏“噗嗤”笑起来:“这话不都是当娘的与当女儿的说的么,怎么到咱们家,倒反过来了……”话没说完,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当娘的反倒像当女儿的,敏敏当女儿的却要承担起当娘的责任来的时候还少了   么,喉咙就哽住了。  半晌方低声继续道:“敏敏,你放心,我后半辈子一定会好好儿的,再不让你为我劳神费心了,所以,你也要好好儿的,咱们母女把前边儿受的那些委屈,都加倍给补回来,把前边儿没享到的福,也加   倍都享一遍,好不好?”   “嗯,我们母女一定把前边儿受的那些委屈,都加倍补回来,把前边儿没享到的福,也加倍都享一遍!”许夷光重重的点头附和。   母女两个一直说话儿到三更,才迷迷糊糊都睡了过去,连彼此自己都疑惑,娘儿两个日日都见,几乎从来没分离过的,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第二天天刚亮,全福夫人镇国公夫人就到了。   镇国公夫人身为一品国公夫人,又公婆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委实是满京城都难找的全福人了,只她身份尊贵,轻易不给人做全福夫人的,一般人家也压根儿不敢开口请她罢了。  但今日,她却是极乐意来给李氏锦上添花,二嫁又如何,二嫁都能嫁一个新贵伯爷,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何况人还生养了那般出息的一个女儿,那些个说酸话儿的人,有本事自己也养一个那样的女儿   ,也和离了试试去?   若也能嫁一个伯爷,她就真个服了她们,若是不能,就趁早闭嘴的好!   李氏已经沐浴过了,正是应了那句话“新娘子从来都是最漂亮的”,脸看起来又白又嫩,还有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哪像已是三十岁的人?   瞧得镇国公夫人由李大太太陪着进来,她忙起身给镇国公夫人见礼:“有劳国公夫人了。”  镇国公夫人笑着还了礼,“伯夫人千万别客气,永安伯功在千秋,能为二位的喜事尽一点绵薄之力,我乐意至极,何况县主还救过我们家老夫人的命,我那四丫头又与县主好得亲姐妹似的,伯夫人再客   气,就真是见外了。”  心里则暗暗感叹着,怪道永安伯拿新娘子当宝呢,都年过三旬的人了,还这般的漂亮,这般的我见犹怜,换了她是永安伯,只怕也会一样的……说来若当年李家不出事,以李家的门第家世,李氏如今应   当也有二品的诰命在身了,倒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该是她的,仍没能跑掉!   正说着,许夷光进来了,见了镇国公夫人,忙也屈膝行礼,“……等忙过了这几日,再登门给夫人磕头道谢去。”   虽然与颜曦那般的要好,许夷光一开始也没敢想请镇国公夫人给李氏当全福夫人,李氏到底是二嫁,就算如今汪思邈成了京城新贵,只怕忌讳的人也不少,她不想让对方难做,自家也难堪。   不想一家人正自犯难时——随着汪思邈成了伯爷,李家嫁女的一应标准都得跟着水涨船高,全福夫人自也不能例外,可要找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一时半会儿间,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镇国公府就打发了管事妈妈来请问李家的全福夫人可已请好了,若是请好了便罢,若是没有,他们家国公夫人乐意之至。  许夷光与李老太太等人听得这话,都是大喜过望,镇国公夫人给自家娘、女儿当全福夫人,回头让大家都知道了,该是多么体面的事,又能打多少人的嘴?不全城瞩目,也已全城瞩目了,当然能力争   最好,就一定要做好最好!   许夷光与李大太太立时便带着礼物,跑了一趟镇国公府,郑重的相请镇国公夫人届时为李氏做全福夫人,人家先敬了他们一尺,他们自然要还人家一丈。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许夷光当时也已叩谢过镇国公夫人,可在她看来哪里够,只要能让李氏嫁得更风光更无憾,她只觉自己再叩谢镇国公夫人几次都不嫌多。  镇国公夫人摆手笑道:“才说了你娘,让她千万别客气,不然就是太见外了,谁知道这会儿你又来,当真这些日子你曦姐姐要备嫁,你也越发的忙,你们见得少了,一起玩儿少了,彼此真生分了不成?   ”  许夷光忙笑道:“怎么会,我和曦姐姐就算再长时间不见,心也是贴在一起的,何况还隔个两三日就有通信,我再不与夫人客气了便是。” 第652章 大喜   话虽如此,许夷光仍亲自奉了茶给镇国公夫人,又敬奉了两个红包与她,镇国公夫人方净了手,给李氏梳起头来。   梳头的黄杨木梳子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镇国公夫人拿在手里后,便一面给李氏梳头,一边念念有词起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许夷光在一旁看着看着,眼圈便红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别人家都是母亲送女出嫁,轮到她们母女,却是女儿送母出嫁,这既是她们母女的不幸,也是她们的大幸……   镇国公夫人刚给李氏梳好头——得亏李氏待会儿要戴凤冠,只消把头发梳成一个紧紧的圆髻即可,不然镇国公夫人自来只有别人给她梳头,没有她给人梳头的,还真未必能梳好。   李老太太由李二太太扶着进来了,少不得与镇国公夫人彼此寒暄一番,李老太太方坐下,看镇国公夫人与吴妈妈胡妈妈一道,帮着李氏换起嫁衣来。  等李氏穿好繁复瑰丽的大红嫁衣,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火红当中后,李老太太的眼睛湿润了,想了一万遍,终究及不上亲眼所见一遍啊,老太爷,你在天上看见女儿穿大红嫁衣的样子了吗?她真   是明日便死了,也能瞑目了。   李氏见李老太太哭了,自方才许夷光红了眼圈起,便强忍着的眼泪,也忍不住决了堤。  心里很是唾弃自己,明明都经历过一次的,为什么还是这般的多愁善感,这般的矫情……可上一次她年纪小不说,因为家逢大变,整个人更是好长时间都浑浑噩噩的,哪能跟如今一样?不是,如今还想   什么上一次,她该一直往前看才是。   镇国公夫人见了,忙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不兴哭,新娘子不兴哭,大家都不兴哭啊。”   李大太太忙附和:“可不是,都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李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了,与镇国公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  镇国公夫人笑道:“我也嫁过女儿的,明年二月还得嫁一个,如何会不明白老太太此刻又是欢喜,又是不舍的心情?好在是夫人嫁得近,永安伯又是个再和善不过的,您老以后什么时候想见女儿了不能   够,与没出嫁时,也没什么差别了不是?”   大家说着笑,因吉时还早,李大太太便叫丫鬟上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来李氏和大家吃,吃完后客人便陆陆续续的到了,家里也渐渐热闹起来。  都知道永安伯府才立府不久的,拢共就得汪思邈一个人,他的家底也人人都猜得到,只怕如今连必要的下人都没添齐,擎等着李氏这个女主人过门后,接手主持中馈,忙忙的将家兴起来,也真正立起   来。   那今日女眷们去永安伯府贺喜,便不是真正的贺喜,而是变相的给永安伯府添麻烦,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是,永安伯是有孙太医一家子里外帮衬,可今日伯府会何等的客似云来,想也知道,就孙太太婆媳几个,哪里忙得过来?   且说句不好听的,孙太太婆媳三个的档次到底摆在那里,好些事压根儿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经手了,再是用心,只怕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周到不方便之处。   不像男人们,去得再多,便永安伯府款待不过来了,还可以立时给请到酒楼里去坐席,大家一样能尽兴,也不必担心一个不慎,被人冒状了之类。  是以今日好些勋贵豪门,像镇国公府承恩侯府靖南侯府几家自不必说,便是其他与县主府私交没那么好的人家,也都是男人们带着礼品去永安伯府,女眷们则多来了县主府道贺,反正回头与她们打交   道的都只会是李氏,李氏知道领她们的情就够了。   以致县主府的午宴原定内外一共开席十桌的,毕竟李家的亲朋是真的不多,到头来却光内院便开了十五桌,外院还开了五桌,整整是原计划的两倍。   若不是许夷光事先想着凡事最好都有备无患,让厨房和帮厨们什么东西都多备了三成以上,差点儿就要应付不过来了。   热热闹闹的用过午宴后,又过了一会儿,迎亲的吉时申时到了。  镇国公夫人忙给李氏戴上凤冠霞帔,刚忙完,就听得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锣鼓礼乐声,然后是隐约的喧哗声:“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快堵门,答不上问题,或是红包给得不够   ,都不许开门啊……”   李氏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想找许夷光,却见许夷光竟不在屋里,也不知去了哪里?   越发慌乱之余,差点儿还打翻了桌上的茶盅。   好在是屋里的人都去了前边儿忙活或是看热闹,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安伯府的全福夫人何太太,也就是何太医的夫人,还是孙太太出面替汪思邈请的,由吴妈妈胡妈妈引着满脸是笑的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忙迎了上去,因何太医是常在各家各府走动的,镇国公夫人与何太太也算熟识,彼此寒暄了几句后,便一道扶了李氏去前边儿拜别亲长。   李老太太早已坐在花厅的上位了,身后站着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下面则站着一身大红吉服,满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方才已给李老太太磕过了头的汪思邈。   一见李氏出来,汪思邈的视线便立时定在了她身上,真是太好了,他终于娶到李璇,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奈何李氏满心都是紧张与不舍,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就听得何太太唱道:“吉时已至,辞别父母亲长!”   李氏的眼泪一下子来了,依言跪到李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给老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李老太太的眼泪也一下子来了,知道该高兴,心里也的确是高兴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有些不合规矩的一把拉了李氏的手,方哽声说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  话才起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不舍之情昭然若揭,明明一家人才团聚短短几个月,女儿却又要成别人家的人了…… 第653章 嫁母   李氏见状,眼泪就情不自禁的落得更快更多了,反握了李老太太的手,哽咽得几乎不能自已,“娘,女儿不孝……”也顾不得会不会弄花脸上的妆了。   看得一旁的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也禁不住红了眼圈,比之之前各自嫁女时,心情还要复杂几分。   明明该是一个欢喜的仪式,却变得生死离别般,充满了悲伤的气氛,让两位全福夫人镇国公夫人与何太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汪思邈忽然上前两步,跪到了李氏旁边,郑重的说道:“娘,您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会对李璇好,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任一丝一毫的委屈,更不给她一丝一毫委屈受的,我既敢承诺,就一定能说到做   到,两位舅兄也请放心吧。”  李老太太就含泪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拉了汪思邈的手,哽声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璇儿是个苦命的,过去的将近二十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我当娘的每每想到,都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才好,总算老天爷开恩,让她遇上了你,到底苦尽甘来了,以后你们可要好好儿过日子,她有什么不好的,你是男人,千万多包容她一点,让着她一点,再不然,你就告诉我,我替你   骂她打她,好不好?千万别两个人对着硬来,那多伤感情啊?”   到底是亲母女,李老太太这番说辞,与当初李氏对傅御说的,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汪思邈却毫不犹豫便应下了这番明显护短的话:“娘放心,我一定与李璇好好儿过日子,加倍的疼她爱她,只有她打骂我欺负我的份儿,绝没有我打骂她欺负她的份儿,不然您就让两位舅兄和侄儿们狠   狠的揍我,我绝不还手。”   这话直白得让观礼的宾客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面笑,一面又忍不住羡慕李氏,之前还曾想过,此一时彼一时,永安伯只是区区一介大夫时,能娶到李氏,自然算是他高攀,他姿态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可如今他都是堂堂伯爷了,待李氏依然这   般的爱重,对李家也这般的敬重,那对李氏就真个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发自内心的想娶她为妻了。  也是,若不是喜欢至极,又怎能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般火热滚烫的话来——李氏可真是福气逆天了,能二嫁还做伯夫人便罢了,关键永安伯还这般的深情,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叫人怎   能不羡慕?   何太太是个知机的,又一心惦记着不要误了吉时,忙趁此机会笑着高声说道:“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吧!”   一面拿出了一早便准备好的大红龙凤呈祥盖头,要给李氏盖上。   不想盖头却忽然被人给扯走了,回头一看,却是红着眼圈的许夷光。   李氏才堪堪止住的眼泪差点儿又要落下:“敏敏……”还以为女儿心里多少怄着气,不会出来送她上花轿了,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出来了。   许夷光忙拿帕子给李氏拭了泪,笑道:“娘可别再哭了,妆都快花了……我来给娘盖上盖头吧,好不好?”  她的确万分的不舍,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复杂的莫可名状的情绪,所以不打算亲眼看李氏上花轿了,可想来想去,娘作为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要是最心爱的女儿没能出现,没能送她,她心里   该多少的难过与遗憾?指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在怄她的气。   所以许夷光到底还是出现了。   李氏自是无有不应,“好,你给娘盖吧。”   急得一旁何太太忙道:“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哪有女儿给当娘的盖红盖头的,那还要她这个男方的全福夫人做什么?  李老太太却笑道:“就让她们娘儿俩不合规矩这一次吧,这些年,当娘的不容易,当女儿的又何尝容易了?母女两个当真是相依为命,才有了今日的,感情自然也与别的母女都不一样,所以如今甭管是   女儿送母出嫁,还是将来母亲送女出嫁,其实都没有任何差别了,都是情之所至。”  这话说得不但何太太满脸触动的不再多说,众宾客也是一脸的感触,还有一些容易被感动的宾客跟着红了眼圈,是啊,她们只看到了永安伯夫人与康宁县主表面的风光,何曾想过,她们母女到底经历   了多少磨难,才有今日风光的?   许夷光已满脸郑重的给李氏盖上了盖头,彻底盖上那一瞬间,她的眼泪虽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来。   汪思邈见了,忙低声说道:“敏敏,你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你娘好,与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   许夷光含泪笑着“嗯”了一声:“我信师叔。”  然后与镇国公夫人和何太太一道,扶着李氏上了李大老爷的背,李二老爷则紧随其后,老兄弟两个事先便说好了,一人背妹妹一段儿,一齐送她上花轿,把当年的亏欠与遗憾都弥补回来,这也是他们   心里长久以来的一块儿心病,以致至今都没有勇气问李氏,当年她是由谁背着上的花轿?   万幸老天爷总算给了他们弥补的机会,也给了他们尽到自己为兄之责的机会。  李氏趴在李大老爷的背上,本来还很担心大哥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背不动自己的,不想李大老爷却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一如当年她还小时,趴在大哥背上时,总是觉得说不出的可靠与温暖一   般。   她忍不住又想哭了。   李大老爷却在她哭之前,先沉声开了口:“妹妹你放心,这一次有大哥二哥在,再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李二老爷也在一旁附和:“对,以后万事有哥哥们,妹妹只管安心。”   李氏半晌方低低的“嗯”了一声,在盖头下含泪笑起来。   然后由李二老爷背着,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上了花轿。  里面许夷光听得鞭炮声与鼓乐声都是越来越远,知道李氏必定已经上了花轿,迎亲队伍也已出了自家的大门,倒是没有再哭,但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儿。 第654章 风光   傅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柔声说道:“敏敏,别伤心也别难过,太太是去过好日子的,以后也一样日日都能见面,除了多一个关心爱护太太的人,其实与如今什么差别都没有。”   许夷光点头,闷声道:“我都知道,可这心里还是觉得空了一块儿似的,怪道都不爱生女儿呢,辛辛苦苦如珠似玉的好容易养大了,却转眼就成了别家的人,简直就是生生在剜心嘛!”  傅御笑起来:“那我们以后不生女儿,只生儿子便是……可我实在想有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女儿,不然我们到时候招赘得了?可肯招赘的,想也知道方方面面都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咱们打小儿收养个男孩   儿,自己培养女婿得了,那就不必担心委屈我们的女儿了……”   “你想得可真多,真远,就跟那对儿大雁还在天上飞,已经为到底是炖了吃还是烤了吃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弟一样,你好歹等大雁先打下来了,再想那么多吧?”   “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嘛,那就这么说定了,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我得尽快物色女婿的人选,打小儿就开始培养了……”   “怎么就说定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了,我什么时候与你说定了?谁跟你说定的,你找谁生去啊,还物色女婿人选,女儿还没影儿了,就净想好事了,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儿的……”   两个人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废话后,许夷光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  彼时永安伯府迎亲的与李家送亲的大部队已经上了大街,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引得百姓们都来围观,有与汪思邈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再随和不过的,还笑着大声与他道起喜来:“伯爷大喜,祝伯   爷与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汪思邈心情大好,在马背上笑着抱拳答道:“那就承这位大哥吉言了。”   这下不得了,两旁本就对他满心感激的其他百姓有样学样,立刻也争先恐后的给他道起喜来:“祝伯爷与夫人早生贵子!”   “伯爷穿喜服可真好看,简直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新郎官儿,夫人也一定很好看吧?”   “那还用说,县主都那么好看,夫人当娘的,能差到哪里去?”   “伯爷与夫人已经有县主这么好的女儿了,那今晚上可得加把劲儿,争取一击即中,明年就给县主添一个弟弟,凑足一个‘好’字儿啊!”   “伯爷,那我们可就等着吃您家的红鸡蛋了啊……”   “伯爷,我家里早就给您和县主立了长生牌位,我娘和媳妇儿都是早晚三炷香的为您和县主祷告,所以您和夫人一定能早生贵子,一家平安喜乐的。”   汪思邈咧嘴笑着一一抱拳谢过:“多谢大家的祝福与夸奖,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又让随行的小厮多多的撒喜钱,反正他准备得足够多,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他自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委屈了李璇,反正钱是王八蛋,用完了又再去赚便是。   于是花轿所经之处,无不掀起一浪接一浪的欢声笑语来,满京城还真没哪家办喜事似这般的全民热闹与全民祝福过。   李氏坐在花轿里,一开始还有些伤感,但因为才哭过几场,情绪早就平静了不少,很快便连那几分伤感也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两旁百姓们的欢呼声与祝福声给转移了。  虽然她盖着盖头,还隔着花轿,却不难想象此时外面的百姓们都笑得如何的满脸真诚,对汪思邈又是如何发自内心的敬重与爱戴——已经预想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了,却终究是百想不如一见,她真以   自己的丈夫为傲,也真为自己能嫁得这样的丈夫为幸,此生在已经过了一半以后,还得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汪思邈带着迎亲队伍,足足在城里绕了三大圈,怕误了吉时,方终于迎着李氏的花轿回到了永安伯府,他们以后的家。   不必说永安伯府内外早已是张灯结彩,宾客满堂了。   跨过钱粮盆,射过轿帘后,李氏捧着宝瓶下了花轿,然后便是拜天地了。   李氏盖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全靠听的,可从拜堂到入新房,都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点婚礼应有的喧哗与热闹都没有……她不由心里一紧。   就算女宾们好些都去了县主府,这边也不该这般冷清才是,难道都是自己连累了汪大夫……相公不成?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真心的祝福,要来又有何用?就过一个安安静静的新婚之夜,其实更好……   李氏想着,在何太太的指挥下,踩过布匹、高粱等物,然后坐到了喜床上,再之后,一阵红枣、花生、栗子“雨”下起来,其间还伴随着何太太一句接一句的吉祥话儿。   等这些仪式都走完了,李氏的红盖头终于被人挑了起来。  她也终于看见了新房内的情形,不用说入目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大红,可让她意外的,却是新房内竟然站满了人,虽然她只认识打头的孙太太,其他人根本见都没见过,但所有人都正一脸真诚善意的   望着她笑……李氏不由呆住了。   还以为没有人祝福他们,还以为新房内会冷冷清清,万万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一个惊喜等着她!  “咳咳咳……”汪思邈见李氏都离了母兄亲人和女儿,眼前再找不到比他更亲更近的人了,依然不看他,今儿可是他们结婚的大喜日子,一辈子就这一次的,她怎么可能这般的不在乎他?不由有些委屈,   有些不满的假意咳嗽起来。   李氏这才应声看向了他。  就见穿了喜服的他与平日很是不同,眉眼仍是那副眉眼,笑容也一如即往,却分明更英俊更夺目了,不行,她以后可得看好了他,不能让那些个打他主意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得逞了才是……不过她也不差   ,只要做好了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他还承诺了她,她也能从他眼里看到炽烈的爱意。  汪思邈见李氏终于看向自己了,瞬间笑得满脸的灿烂,没想到中式的婚礼这般的有趣,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娶的恰是他最想娶的人,虽然这会儿她的妆已经花了,大红色也不适合她穿,但她在他眼里,还是那么的美,不,是更美了…… 第655章 祝福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住了,一度忘了新房内还有其他人,只当就剩他们彼此了。   “噗嗤——”还是不知道人群里谁先笑了起来,何太太也笑着说道:“新郎新娘该饮合卺酒了。”   二人才终于回过了神来,李氏立时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去。   汪思邈却半点不害臊,他看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夫妻两个喝过合卺酒后,孙太太便催着汪思邈出去应酬宾客们了,“……必定都等着你敬酒呢,快去吧。”   汪思邈哪里舍得离开,嘟哝道:“不是有二师兄和两个侄儿在呢,我就不用去了吧,酒喝多了伤身,倒是二师嫂你们大家,必定都饿了,都快去坐席吧。”  惹来孙太太的笑骂:“以后有你看的,至于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吗?还是怕你不在,大家伙儿欺负新娘子不成?放心吧,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不止你舍不得欺负,我们也一样舍不得,不会吃了她的,就算   要吃,也要留待你吃啊。”   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李氏则羞得脸都快垂到胸部以下了。   “那我先去了啊。”汪思邈方摸着鼻子,讪笑着去了,没想到古代中年妇女们彪悍起来会是这样,不是都说很含蓄的吗?关键敬酒这样的陋习,怎么古往今来都是一样一样的啊?  孙太太待汪思邈走了,方给李氏介绍起满屋子的人来:“这位是太医院江院判的夫人,最是温柔随和不过的,以后彼此交道打得多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这位是保安堂周大夫的太太,周大夫与伯爷和   敏敏都极熟悉的……这位是太医院钱太医的夫人,这位是姚太医的夫人,这位是……”   李氏忙要下床一一见礼。   让江太太给按住了,笑道:“我们都是因为敬服永安伯的医术与医德,才来道喜捧场的,夫人千万别与我们客气,不然就是与我们见外了。”   孙太太也笑道:“是啊弟妹,今儿新娘子最大,你就别与大家伙儿客气了,便要客气,还怕以后没有机会么?”   李氏这才红着脸坐好,没有再坚持。  大家便又说笑起来,主要还是赞李氏相貌好性子好,赞许夷光聪明能干,李氏好福气的——众夫人太太当中,便是身份最高的江夫人,也不过就一个五品敕命而已,其他人更是品都不品,层次格调自   然不会有多高。  但不高也有不高的好处,至少都不会像那些所谓的豪门贵妇那样端着,觉得李氏二嫁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偏心里明明鄙夷不屑至极了,面上还要丝毫不表露出来,更别提说出来了,反倒让   人腻味得慌。   这也是之前汪思邈带着迎亲队伍绕城时,会得到几乎所有百姓一致道贺与祝福的原因,百姓们才不会那般的假模假样呢,二嫁怎么了,又没偷又没抢,只要人家彼此乐意,其他人管得着吗?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后,都是过来人,知道李氏顶着凤冠很辛苦,便都纷纷起身,往外面坐席去了。  很快新房里便只剩下孙太太一个人,孙太太这才笑着与李氏道:“弟妹,累了也饿了吧?我这便让人给你准备热水去,再叫了你的丫鬟过来服侍你啊,等你沐浴梳洗完,饭菜差不多也该来了,你就先用   一点,别等师弟了,他饿不着的,一家人也不必处处拘礼,你该比我更了解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拘这些小节的才是。”   李氏想到汪思邈一贯的不拘小节,不自觉笑了起来,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饿着自己的,多谢姐姐……”   话没说完,已让孙太太笑着打断了:“还叫我姐姐呢,没听见我方才已改口叫你‘弟妹’了,莫不是定要等着我给了改口红包,才肯改口叫我嫂嫂呢?”   李氏被打趣得红了脸,却也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嫂嫂。”  孙太太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道:“本来咱们就要好,如今亲上加亲,两家又离得不远,以后可得常来常往才是。你也不必理会那些个闲言闲语,只管好好儿与师弟过日子,他打小儿命苦,连自己的父母   是谁,家乡是哪里都知道,你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里又岂会一点都不难过,不想有个家?”  “总算如今他夙愿得偿,有自己的小家了,不用人说,我相信他心里也会加倍珍惜这个家,也珍惜你的。那些个乱嚼舌根的人都说什么你能嫁了他,是天大的福气,可只有他,只有我们这些亲人才知道   ,他能娶到你,才是天大的福气,我们老爷也能自此放一大半儿的心了,不怕告诉弟妹,我们老爷心里实是拿这个师弟当儿子看的,此番你们成亲,他比我们家两个小子成亲时合起来还上心呢!”   李氏听得心下触动且感激,郑重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儿与相公过日子的。等忙过了这两日,我再亲自置办了筵席,请师兄和嫂嫂过门,好生答谢师兄与嫂嫂此番的辛苦。”   又道:“嫂嫂说相公能娶到我,是天大的福气,要我说,他能遇上这么好的师兄与嫂嫂,才真是天大的福气。”   孙太太见李氏谦逊,本就与她投契,当下只有越发喜欢她,越发称愿的。  不由笑着继续道:“你们刚成亲,事情还多着呢,虽说今日的酒宴都是外包的,下人也好些是临时雇的,明儿光结账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还不说礼单账单都得弄清楚,该归置造册的东西也得尽快归置造册了,后边儿更得慢慢的该添的添,该补的补,一步一步把家兴起来了,后日又要回门……还是等忙过了这阵子,再说宴客的事吧。光咱们自己人,什么时候吃,吃什么都成,今日来捧场帮忙的那   些个太医大夫们,回头最好也得请一请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回头师弟不是得奉旨出京各处去牵头种痘么,先敬了太医与大夫们一尺,人家回头自然也就敬咱们一丈了。”  却是皇上发了话,全国各地都要种痘,牵头人自然就是汪思邈了,不然他永安伯的爵位岂能来得那般容易,皇上赐爵时,便打定了主意还要用他的,也就是他急着成亲,才把出发的日子,推迟到了月   底去。  所以孙太太有此一说。 第656章 气急   李氏听孙太太替他们考虑得这般周到,越发的感激,道:“嫂嫂处处都替我们想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以后我要跟着您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您可千万别嫌我笨,千万不吝赐教啊。”  孙太太哈哈笑道:“你都笨了,可上哪儿再找聪明人去?我倒是自觉自己很聪明呢,却怎么也教不出敏敏那样好的女儿了……嗐,看我,一唠叨起来就没完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热水吃食去,你等着   啊。”   说完自顾往外去了。   不一时,便见吴妈妈带着立夏白露进来了,一见李氏,老少三人立时关切的问道:“太太,您还好吧?”   听说今儿客人很多,里里外外哪哪儿都很热闹,她们自然是为自家太太高兴的,可高兴归高兴,当新娘子是门苦差事,比谁都累都饿却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所以她们当然最关心李氏此刻的感受。   李氏心情大好,笑道:“我挺好的,就是有些累,你们快帮我把凤冠卸了,衣裳也脱了吧,我出了一身的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对了,你们怎么样,吃过饭了吗?”  吴妈妈听得李氏说‘好’,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替她卸起凤冠来,一面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孙大奶奶让自己的丫鬟送去给我们吃的……这新房可真大,真敞亮,不愧是御赐的,得亏老太太当机立断换   了家俱,不然这会儿可就美中不足了。”  永安伯府乃是御赐的伯府,当然与当初皇上赐给许夷光的宅子不一样,那都是有建制规格的,譬如这会儿李氏她们所在的新房,亦是永安伯府的正房,便是严格的五架五间,所以吴妈妈才会有此一叹   。   李氏由着吴妈妈和立夏白露服侍着才卸了凤冠,脱了喜服,便有婆子抬了热水来。   净房也都是按她的习惯布置的,与她在县主府的净房大同小异,自然也没什么可不适应的。   李氏因此美美洗了个澡,待洗完澡绞干了头发,又吃了一些东西后,面色微酡的汪思邈终于裹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双眸亮晶晶的回来了,“李璇,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终于娶到你了!”   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的往李氏走来。   李氏让他火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片刻方小声说道:“伯爷,您回来了,我已经吃过东西了,您呢,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这便让她们打热水来,你沐浴啊……啊……”   话没说完,已让汪思邈打横抱了起来,吓得短促的尖叫一声后,本能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汪思邈目标明确,抱了李氏便直奔内室的大床而去,一面哑声道:“叫我思邈,什么伯爷,什么您的,难听死了,也一点儿不像两口子了……放心,我洗了澡的,肚子也不饿……怎么可能不急,我都多   大年纪了,早该破处了好吗……乖,我们先身体交流够了,再心灵交流也不迟……”   于是屋里的温度很快便节节攀升,连月儿都羞于旁听了。   彼时的许府,却安静得坟墓一般,倒不是因为上下人等都已睡着了,而是大家都有志一同的或是三缄其口,或是噤若寒蝉。   且这种状态不是只有今日才有,而是已经持续了好久,更确切的说,应当是自打知道汪思邈封了永安伯后,便开始了。   皇上新封了一个伯爵这么大的事,当然是瞒不住满京城任何人家,包括许家这样已经落败了的人家的。   事实上,因为汪思邈与许夷光都第一时间便投入到了治疗遏制天花的疫情当中,许府所有人对事情的进展关注得也要比旁人密切得多。   一开始,他们是恐慌且幸灾乐祸的,恐慌的是万一疫情控制不住,蔓延到了他们身上,可该怎么办?   幸灾乐祸的却是,天堂有路姓汪的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去,怨得了谁呢,这次他们就等着他怎么死!   当然,也不乏为许夷光和汪思邈担心祈祷,或是对他们抱了希望与信任的,既然他们胆敢出这个头,自然多少有几分出头的底气,不然他们怎么傻到白白去送死?  然后,事实便证明了汪思邈的确有那个金刚钻,才敢去揽那个瓷器活儿,他竟真遏制住了天花,救了那么多的人命,以后还会救更多人的命,真正是泽被苍生,功在千秋了,想也知道皇上定会厚赏于   他。   只到底厚赏到什么地步,就得看皇上的了,想来就一介下九流的大夫而已,皇上最多也就让姓汪的进太医院,再就是赏点金银财宝了……吧?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一出手就是一个伯爵!   许府上下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便齐齐惊呆了。   待终于回过神来后,每个人都是神情复杂,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各自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许老太太与许明孝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却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当日得知李氏即将嫁给汪思邈时,许老太太气极怒极之下,还有力气臭骂李氏与许夷光,待得知汪思邈封了伯爵后,她更气更怒更恨了,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敢再骂了。  老天爷专门与她做对,只要她想要的,一律都得不到,一件顺心的事一个顺心的人都不让她有,反之,她厌恶的,恨不能马上去死的人,却越过越好,已经好了,还能更好,运气简直好到逆天,叫她   怎么还敢再咒骂李氏与许夷光,万一她咒骂了,回头她们又更好了呢?   所以她如今就算再恨,也必须把恨都压在心里,再不能让她们更好了!  可那个他们家不要,曾经在他们家只能摇尾乞怜,为自己和自己的娘家人求得一口饱饭的贱人,那个还没与自己的丈夫和离,便已经勾搭上了别的奸夫,离了男人便一日都不能活的贱人,竟然一跃成   了堂堂伯夫人!   她儿子却至今孤家寡人,家不成家,人不像人的,又是真的让人好恨,好恨啊,老天爷怎么能瞎眼至厮,怎么能让奸夫淫妇得志至厮?  还有痘娘娘也是,当初怎么就不要了那个奸夫和许夷光那个小贱种的命呢! 第657章 败坏   许老太太是打得知汪思邈封了伯爵后,便再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个觉,人也越发的干瘪瘦弱,却诡异的精神比之前还好些,也诡异的安静,再没有一天三顿的打鸡骂狗,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的   咒骂李氏和许夷光,弄得松鹤堂片刻不得安宁。   许明孝则又是另一个极端。   他也不骂不闹不打人,却日日都喝得烂醉,醉了就哭,弄得二房的正房一天到晚都酒气冲天,鬼哭狼嚎的,他自己也不过短短几日,便越发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但许明孝酒醉人清醒,心里却又是极明白的。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接受汪思邈竟一跃成了永安伯,李氏也将夫荣妻贵,成为堂堂的伯夫人,以后走到哪里都只会让人捧着敬着,日子也只会比以前做许二太太时,尊荣富足一百倍这个事实,然他心里   却是前所未有的明白,他再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也不得不接受了!  真是可笑,就在不久前,他刚得知李氏要嫁给汪思邈时,还曾冷笑过,他如今就算再落魄,也比姓汪的一个下九流伺候人的大夫强得多吧,李氏简直就是瞎了眼才会嫁给汪思邈,简直就是自甘下贱,   以后他且等着看她怎么哭,看她怎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与他和离……谁知道现实转头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汪思邈再不是那个区区下九流的大夫,而是永安伯了,别说他如今落魄成了这样,许家也落魄成了这样,就算以前许家还正兴旺,甚至是在他父亲还在时的全盛时期,他也比不上姓汪的了——老天爷   可真是瞎了眼,皇上也是瞎了眼,让鬼迷了心窍!   这下他要怎么办,彻彻底底的妻离女散,家不成家,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吗?  以前他好歹还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姓汪的哪里都不如他,女儿也终究是他亲生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指不定等她们发现嫁给姓汪的比以前跟他时还不如,后爹再好,终究也及不上自己的亲爹后,   又回心转意了呢?   可如今,他连自欺都自欺不下去了!   在许明孝的日日烂醉中,李氏与汪思邈成亲的日子到了。  大太太将养了这么些日子,身体总算是渐渐好了起来,自许诚光口中委婉的得知了许瑶光竟隐姓去了九芝堂学医之事后,也连带女儿竟一意要和离,把左家那么好的亲事,左泉那么前途无量的夫君都   拱手让人的既定事实,一道接受默许了。  许夷光能因为一身的医术,为自己挣得好前程和好亲事,还让李氏都跟着成为了伯夫人,李家也跟着受益,她女儿难道就比许夷光差么,指不定,将来她女儿也能凭自己的本事,真正出人头地,扬眉   吐气呢?   可就算接受与默许了,也并不代表大太太就不羡不妒,不怨不恨了。  羡慕妒忌的自然是李氏,本来二嫁还能嫁汪思邈那样一个人品才干都上佳,对她还上心,关键没有父母亲人,过门后日子不知道多好过的男人,在如今也有了个和离女儿,还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大太   太看来,便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与福气了。   谁知道!那汪思邈还医术高明到连天花都能治,直接立下大功,封了伯爵,让李氏也一跃成为了伯夫人!   她怎么就那么好的福气啊,老天爷怎么就能厚此薄彼至此呢,不是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吗,那也该转到他们家,转到她女儿身上了啊!  偏成为了伯夫人不算,汪思邈还不得志便猖狂,明明都已是伯爷,毫不夸张的说,京城半数以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姑娘们都随便挑了,却仍待李氏情深义重,待李家也敬重有加,下聘时是倾囊而下,婚   礼也办得能多热闹,便多热闹。   还听说今儿光绕城就绕了三圈,喜钱洒了不知道多少筐……别说李氏一个二嫁的三旬妇人了,便是初嫁的大家闺秀们,又有几个能嫁得这般风光热闹的?   大太太牙齿都几乎要酸掉了,作为一个女人酸,作为一个母亲更酸……也惟有安慰自己,她的瑶儿哪哪儿不比李氏强,一定还有更好的前途等着她的,她且稍安勿躁,等着那一日便是。   可这样安慰了自己百十回,心里仍是酸得难受,憋闷得难受,于是叫了闵妈妈来,恨恨的让闵妈妈把李氏嫁得有多风光一定要“如实”的告诉许老太太和许明孝去。   她不好过了,他们母子还想好过?  若不是他们母子成日里作妖,他们许家又怎么会落魄成如今这样,她的瑶儿又怎么会落得如今的凄惨下场,她早恨不得他们母子去死了,省得再浪费粮食,也白白影响人的心情,如今明知道他们都正   因汪思邈封了伯爷,李氏夫荣妻贵之事快怄死过去了,不往他们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如何对得起她自己!  于是这两日许老太太与许明孝虽都是有意的足不出户,对李氏的嫁妆有多丰厚,汪思邈迎亲时动用了怎样的排场,怎样的不惜人力财力,整场婚礼又是怎样的风光热闹……却仍是隔着窗户,自许家的仆   妇丫头们嘴里,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听说永安伯给二太太下聘时简直就是有什么下什么,足足下了三十六抬的聘礼呢,二太太的嫁妆数量倒也只有三十六抬,却每一抬都能分成两三台,实则七十二抬都不止,永安伯迎亲时也是逢人   便洒喜钱,光喜钱据说都花了上千两,真是好生大方,二太太这次嫁得可真是太风光了!”   “什么二太太?人早不是我们家的二太太,是永安伯夫人了,你还浑说……不过她这次的确嫁得风光,连当初咱们家大姑娘出嫁时,尚且及不上,怎么就那么好的福气呢?”  “可不是,这福气真是没谁了,再嫁都能做伯夫人,让永安伯捧在手心里,说来可都是县主给旺的,这么好的女儿,我怎么就生养不出一个来呢?别说真跟县主一样聪明能干了,能有她十中之一也好啊,那我也立时跟我家那个死鬼和离去,指不定回头我也能弄个诰命夫人当当呢?” 第658章 都别想好过   “呸,伯夫人那份福气,满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份了,你倒是会做梦,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也笑掉了我们大家伙儿的大牙?不过咱们虽都不可能有那份福气,有些人却是明明就有那个福气,偏要犯   傻把福气往外推,也是没谁了!”  “就是,到底怎么想的?伯夫人的品貌性情都够好了,竟还不知足,还要宠着那些个狐狸精,还要成日里挑人家的不是,也不想想,明明就欠了人家的,该对人家加倍的好来补偿才是啊,弄得那么好的   女儿和孙女儿也跟着不认本家了,真是活该!”  “这会儿伯夫人心里还不定怎生感激当初咱们家二老爷的宠妾灭妻、无情无义,和老太太的刻薄寡恩,狠心绝情呢,若不然,她怎么能彻底心死的离开,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如今的富贵荣华和丈夫疼爱,   在家里说一不二,谁也休想再磨搓她,行动就给她难堪的好日子了!”  “可不是,如今一边是春风得意,另一边却是灰头土脸,哪怕小门小户呢,只要是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都绝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货色,还让女儿受恶婆婆的气,伯夫人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解气   与痛快呢。”  “话说回来,那永安伯我见过一次,当真是又年轻又俊俏,尤其是那腰和那腿,啧啧……便没有封伯爷,我也愿意嫁给他啊,何况他如今还封了伯爷,伯夫人以后当真是在外面风光,在家里也称心如意   ,当真哪哪儿都是天大的福气了……”   “呸,你便倒贴永安伯,他也绝不肯要的,就知道异想天开……不过他看起来就是个厉害的,一定比咱们家那位银样蜡枪头的二老爷强多了,伯夫人今晚还不定怎生受用呢……哈哈哈哈……”   许府如今仅剩的下人都早不将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放在眼里了,说是老太太与二老爷,可谁不知道如今大老爷与大太太都厌极了他们,尤其大太太,更是恨不得他们立时都去死?   而如今大老爷没了官位和功名,这个家的希望与未来都系在大爷一人身上了,大爷又是大太太亲生的,便大太太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大老爷只怕也会看在大爷的面子上,不与大太太计较的。   何况大太太还只是想给许老太太和许明孝添点堵而已,远称不上过分。   所以闵妈妈才一开口,众仆妇便立时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把人气得半死却只能憋着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然后,便分作两拨,在许老太太和许明孝的窗前,“窃窃私语”起来。   又因众仆妇都是真个对李氏艳羡到了极致,话说着说着,自然便有些个收不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只图一时的嘴上痛快了。   直把许老太太与许明孝气了个臭死。   尤其许明孝,更是当即便砸了一个花瓶,然后一手拿了一大片锋利的碎瓷,衣衫不整,双眼赤红的跑出屋外,要杀了那些个“窃窃私语”的仆妇们。   她们竟敢说那样恶心可恨的话,还敢笑得那般的猥琐,那般的肆无忌惮,他今日不杀两只鸡给猴儿看,他再不活着!   可惜许明孝身体早大不如前了,本身还腿脚不便,又连日喝闷酒,越发掏空了身子,也就凭着一口气跑到外面,吼了一句:“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老爷杀了你们!”   便力气不继的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仆妇作鸟兽状的眨眼间便跑了个不见踪影,却连哪怕其中一个的脸都没能看清楚。   偏等他好容易挣扎着回了屋里躺下后,只当那些个狗奴才不敢再来了。  谁知道念头才刚闪过,那些“窃窃私语”便又自窗下传来了,弄得他越发的恼怒烦躁,只能再次出去赶人……这样来了几次后,许明孝终于彻底没了力气,瘫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惟有流泪,他到底是怎么   落到了如今惨状的?   都惨成这样了,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许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抗打击能力就要比许明孝差得多了,仆妇们才在她窗下“窃窃私语”了两次,她便怒极攻心吐了血。   唬得众仆妇不敢再多说,又怕她真因此就一命呜呼了,只得忙忙报到了大太太处去,自然也就惊动了许明忠。   许明忠都不消问,只消看一眼大太太与闵妈妈脸上遮掩不住的不自然与心虚,便能猜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却也没有说大太太什么,妻子也是心疼女儿,自女儿出事以来,她都瘦得快不成人形了,为了维持住这个家,不叫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家彻底散了,她更是心力交瘁,叫他如何还忍心说她、怪她?   遂只是骂了仆妇们一顿,以‘伺候不周’之名,扣了每人半个月的月钱,又下严令以后家里谁也不许再乱嚼舌根,否则一律重打三十大板,再卖出去,绝不通融。   才算是管住了所有人的嘴巴,也让许府恢复了至少表面的安静。   只许明忠心里有多酸涩,又有多悲凉,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翌日,许夷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了床。   却不是因为她太累了,如今终于忙完了,所以小小的自我放纵了一回,反是因为她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的一直到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今儿自然就起迟了。  一时梳洗妆扮完,用过早膳后,许夷光仍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春分见了,便笑道:“姑娘是不是觉着无聊没劲呢,要不去正院儿给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帮忙去?老太太她们可早起来了,说是上   午就得把一应善后事宜给办完,下午才好收拾箱笼,以便能尽快搬出去,姑娘过去有事忙了,时间自然就过得快,也不会无聊没劲了。”  等李氏三朝回门后,连许夷光都要一并搬去永安伯府住了,李老太太等人自然不会再留住县主府不走,好在是李家的新宅子已经休憩规整得差不多,随时都能住人了,所以春分有此一说。 第659章 惊喜还是惊吓?   许夷光的确觉得无聊没劲得很,明明家里就只少了李氏一个人而已,她却觉得忽然空了一半,冷清了一半似的。  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我去前边儿帮外祖母和舅母们的忙吧,你也别忙活儿了,让你回来是热闹松散来的,不是让你做这做那忙个不休的,如今你的手可金贵,做这些琐事不是大材小用,白白浪   费么?还是好生歇歇吧,明儿一早还要去医馆换谷雨回来也热闹松散一回呢。”   “知道了姑娘,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大寒小寒在忙,您就别管我了。”春分笑嘻嘻的应了。   许夷光方出了屋子,去了正院。   果然李大太太李二太太正忙着与胡妈妈对账、归置东西,岳氏妯娌几个在一旁观摩学习,李老太太则在一旁吃着茶看着。   瞧得许夷光进来,李老太太先就笑道:“敏敏你起来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这些日子你可累得不轻……是不是我们吵着你了?”  许夷光给李老太太行了礼,叫了“外祖母”,又与李大太太李二太太行过礼后,方笑道:“离得这么远呢,哪里就能吵到我了,是我自己睡醒了,倒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这些事也不   急于这一时三刻的。”   李老太太笑道:“我和你舅母们都是急性子,不把事情先做好了,心里总不踏实……想你娘了吧?没事儿,她明儿就回来了,而且姑爷是个再好性儿不过的,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你就安心吧。”   嘴上安慰着许夷光,自己的心却一直都是悬着的,就怕李氏真受了什么委屈。   许夷光点头,“我知道师叔一定不会让娘受任何委屈的,就是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罢了,不过师叔那边没有亲长,师父师母与娘又是惯熟的,应当不会有娘应付不来的人和事儿,外祖母也安心吧。”  李老太太不由笑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放心不下你娘还罢了,倒累得你也跟着我担心,把不该你忙的都忙过了,不该你操心的也都操心过了,谁家女儿能做到这一步呢?所以我才还与你舅母表嫂   们说,你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便是有你这个女儿了。”   许夷光忙道:“乌鸦尚且知道反哺,娘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为娘做的,不过只是一点皮毛而已,当不得外祖母这么说……”   话没说完,一旁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已齐齐笑道:“当得,绝对当得,似敏敏你这般的女儿,满天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妹妹实在是三生有幸。”   能一心为亲娘出头撑腰,只要娘能过得好,便丝毫不在乎自己颜面名声,不在乎任何人言辞眼光,风风光光送娘出嫁的女儿,全天下又能有几个?所以这话她们说得是一点也不违心。   许夷光闻言,正待再说,有婆子跑了进来:“县主,老太太,伯爷和夫人回来了。”   今儿还不到三朝回门的日子啊,娘和汪师叔夫妻两个回来做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屋内众人都是脸色大变,许夷光更是拔腿便往外跑去。   却是还未到二门,便迎头遇上了李氏与汪思邈,两人都是穿戴一新,气色大好的样子,手还牵在一起的,不过一见到许夷光,李氏便立时红着脸甩开了汪思邈的手。   汪思邈则是问道:“敏敏,你跑什么呢?有什么急事吗?”一面还想去牵李氏的手,让李氏嗔怒的瞪了一眼,方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许夷光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下松了一半,忙道:“娘,师叔,你们忽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今儿不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啊?”  汪思邈明白了,笑道:“谁规定不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便不可以回来了?反正家里就只得我和你娘两个人,算账也有吴妈妈和吕管家,我想着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老太太和你们大家在家里则是想也知道   不能安心,所以索性带着你娘回来了,你跑这么快,莫不是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成?”   新婚次日便带着新妇回娘家,就因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样的事,大概满京城乃至全天下,也只有师叔这样不羁不拘的人才做得出来了!   问题是他做得出来,他们却闻所未有,见所未见,总得给个反应的时间吧?  许夷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有些没好气的道:“您这样突袭,换了谁都得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吧?最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啊,不对,不是最好,得是必须才成,不然我还罢了,外祖母她老人家   上了年纪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说到后边儿,因为心情实在太好,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两步便挽了李氏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娘”,关切的问道:“您还好吧?”  一面已上下加倍仔细的打量起李氏来,见她穿了大红色凤穿牡丹的通袖长袄裙,戴了全套红宝石的头面,面色红润,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眼圈微微有些发青,但眼角眉梢却全是羞喜之意,许夷光还   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有一半悬着的心总算也落了回去。  李氏让女儿看得脸越发的红了,她们母女真个弄反了,而且敏敏是大夫,就算还云英未嫁,又有什么是瞒得过她的?可真是有够为老不尊的……因忙遮掩道:“我挺好的,你放心,你外祖母他们呢,方   才都唬了一跳吧,我们快进去,早点让他们安心吧。”   说完不由分说拉了许夷光便往里走,压根儿不再看汪思邈一眼,更别说理他了,心里却咕噜噜的直冒泡。   汪思邈也不恼,笑着说了一句:“哪里惊吓了,分明就是惊喜啊,为了给大家惊喜,还特地没打发人先回来说一声的,早知道就……”跟在了母女两个后面。  李老太太已领着大家伙儿走到了正院院门外,许夷光远远的看见了,忙疾步上前如此这般一说,大家方齐齐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一道进了屋里去。 第660章 恩爱   进了屋里,大家都落了座后,准备亲自给大家沏茶的李大太太犯了难。  照理新人婚后第一次回门,该给父母长辈敬茶,也该受小辈们的礼,给小辈们红包的,可今儿又实不是回门之日,不敬茶吧,觉得到底有些个不妥,敬茶吧,同样不妥,且今日敬了,明日正式回门之   日,又该怎么办呢?   李大太太犹豫再四,只得笑着打断了正满脸是笑与汪思邈说话儿的李老太太,“娘,您看妹妹妹夫是今儿给您老人家敬茶,受小辈们的礼好,还是?若是今日,我这便打发人请老爷和二叔回来去。”  李大老爷李二老爷一早便去了书院,因为书院才处于起步阶段,虽然学生的数量比他们预期的多了不少,他们依然没请其他先生,一是觉得现在还没有必要,老兄弟两个加李岳李岿还应付得过来,二   来好的先生不是那么容易寻访的,除了学识,关键还得人品好,万一仓促之间,请了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来,岂非误人子弟?  所以老兄弟两个连李氏出嫁,也只放了书院两日假而已,便李老太太亲自说他们,唯一妹妹一辈子的大事,多放两日,等三朝回门过了,再开馆也不迟,亦让兄弟两个拒了,说明日三朝回门,比往日   迟开馆一个时辰也就是了,都是自家人,妹妹妹夫一定不会见怪的。   是故李大太太有此一说。   李老太太闻言,也有些犯难了,谁能想来新姑爷会不拘小节至此呢?   当然,他的心意是好的,一家人也都感激他这份心意,可今日敬茶,还是明日敬茶,眼下看来的确是个麻烦事儿……只得看向了汪思邈。  汪思邈来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只想着只要能让李璇高兴,他做什么都可以的,忙笑道:“反正都回来了,就今日敬茶吧,也不必打发人去请两位舅兄回来了,明儿我们还回来的,明儿再给两位舅兄   敬便是。”  说完不待李老太太说话,又笑道:“娘,我自来是个散漫不守规矩惯了的,因为早拿大家伙儿当自己最亲的家人了,所以在你们面前,越发的懒得遮掩,若在自己家人的面前还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又   有什么意思?不过您要是觉着不好就告诉我,我以后一定改。”  这话简直说到了李老太太的心坎儿上,笑得一张脸都成菊花儿了,道:“自家人就是要这样才好呢,你可千万别改,改了反倒见外了,不过家里今日应该很多事才是,给父母亲长敬茶上香啊,算账啊,   清点归置东西,造册入账啊……这么多事,你们该忙完了才回来,哪怕担心我们不放心,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就是了,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又嗔李氏,“你也是,姑爷待你好,你也不该理所当然的都受着才是。”   李氏忙笑道:“我何尝没劝的,这不是……”劝不住,她也着实想回来,且不出门一直待在屋里的话,只怕大白天的都会……胡闹得不像样儿吗?  汪思邈笑着打断她道:“娘,您别怪李璇,是我坚持要回来的,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便是想敬茶上香,也无从敬起上起啊,至于算账归置东西什么的,有吴妈妈和   吕管家呢,都是能干人,我信得过他们,所以我和李璇在家里是真闲,也是真冷清,那么大个宅子呢……倒不如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当年汪思邈刚来时,睁眼就发现自己奄奄一息的躺在一个破庙里,周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等过了几日,他遇上了他和孙太医的师父时,师父好心,哪怕已经决定收养他了,还是带着他方圆几十里都   打听过,以期能替他找到亲人,不为旁的,至少让他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可惜打听了十几日,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师父只得带了汪思邈往回走,路上偶尔见他情绪好些时,便问他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汪思邈那会儿浑浑噩噩的,三十年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因他莫名其妙,却的确来到了这个陌生时空的残酷现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只懒懒的回答了一句自己姓‘汪’,就又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里,反引得   师父越发的怜惜,抚着他的头,给他起了名字‘思邈’。  所以什么祭祖上香的,这些年汪思邈压根儿一次也没做过,得亏他不是原装货,骨子里就不在乎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把亲缘关系看得很淡,不然势必得加倍体会“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落寞与凄凉   了。   李老太太却是听得心疼极了,忙道:“那等过几日我们搬了家,你们和敏敏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不过就是多几双筷子的事罢了,一家人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汪思邈立刻笑着接道:“那敢情好,我最喜欢热闹了,只要您和兄嫂们不嫌弃,我们必定日日都回来。”   李老太太正要点头,一旁李大太太咳嗽两声后,先笑着开了口:“日日都回来,我们倒是欢迎之至,就怕旁人会笑话儿说嘴。”   哪有出嫁了的女儿日日都回娘家的,时间一长,只怕都得传妹夫“夫纲不振”,也得传他们李家“家教不好,仗着人多欺负人”了。   李老太太经大儿媳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也是,还是别日日回来了,偶尔回来一次就行,新宅子也得时时都有人,才能慢慢儿累积起人气来。”  “别人要笑话儿说嘴是别人的事,与咱们何干?又不会少一块肉。”汪思邈却正色道:“我好容易才有了这么多亲人,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多满足,难道就因为怕人闲话,便把这难得的天伦之情给推出去不成,我才没那么傻呢。再者,我日日都很忙,月底更是得离京去各地牵头种痘,怕是得过年才能回来,我不在,敏敏也只会加倍的忙碌,李璇一个人在家里,长天白日的,得多难熬?倒不如日日都回来与娘和嫂嫂们作伴呢……别人的闲话比起我自己和我在乎的人的开心来,压根儿就不值一提。” 第661章 对六百六一回喜悦   不就是日日回娘家吗,他所在的世界女儿结了婚,也长年累月住在娘家的不要太多,也不知道那些个吃饱了撑的连这样的小事儿都要说嘴笑话个什么劲儿?   爱说嘴说嘴,爱笑话笑话去,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都算他输!  李老太太见汪思邈说得诚挚,她又岂能不心疼女儿的,到底点了头:“也是,日子是咱们自己在过,理别人说什么想什么呢,我们自回京以来,受到的议论还少了么,也没见对我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   响,那以后任何时候你们想回来了,都只管回来便是,现在先敬茶吧。”   李大太太便忙亲自端了茶上前,递给了汪思邈和李氏。  给李老太太敬过茶,各自得了一个大大的封红后,夫妻两个又给李大太太李二太太敬了茶,再受了小辈们,尤其是许夷光的礼,给了红包,眼见时辰不早,一家人方团团坐了,热热闹闹的用起午膳来   。   一时用过午膳,汪思邈真要体贴细心起来,还真少有及得上他的,知道李老太太必定有体己话儿与李氏说,便借口有些困了,让胡妈妈带了他去外院小憩。  不用说此举又赢得了李老太太的赞不绝口,“这般的体贴,这般的会说话办事,璇儿这次是真嫁对了,你以后可得加倍的待姑爷好才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他好了,他只会待你更好,尤其他打小儿   便无亲无故,比常人更渴望家的温暖,就更容易你敬他一尺,他立马回你一丈了,可不能仗着他待你好,咱们家人也多,就忘了自己作妻子的本分,甚至是欺负他才是,不然我第一个不依啊!”   说得李氏扁了嘴,“这可真是有了女婿便忘了女儿了。”   许夷光在一旁笑着插嘴:“娘终于明白往日您待傅御各种偏心时,我心里的感受了吧?”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笑过之后,李老太太把大家伙儿包括许夷光都打发了,与李氏说起体己话儿来:“璇儿,虽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姑爷待你委实不差了,不听你亲口证实一回,我这心仍是不能完   全放心,尤其,你还是生过孩子的……昨夜,他没有……”   再是亲母女,后面的话依然说不出口。   李氏却什么都明白,忙红着脸磕磕巴巴的道:“没、没有,他连任何哪怕一丝一毫嫌弃我的神色与动作都不曾有过,娘就放、放心吧……”  他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她,反而从头至尾都一脸的热爱与痴迷,让她一开始还有些害羞也有些自卑,不敢面对他,更不敢在他面前打开身体的,后来也在他一直都拿她当珍宝一般的眼神和动作里   ,彻底的放开了自己。   然后,她便体会到了真正的极致的快感,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些流传甚广的诗句,原来不是诗人们的臆想,而是真的有感而发,原来真正的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是那样的美好!  这还不是让李氏最欣喜与感动的,她最感动的,还是事后一应的清理善后事宜,都让汪思邈包圆儿了,压根儿不觉得,这样的事不该他一个大男人来做,也压根儿不觉得,服侍自己的老婆是什么丢脸   的事一般。   他还说了,以后这些事也都交给他,她就只负责享受便是……虽然他帮她清理时,总是眼神火辣辣的,清理着清理着,便又拥着她滚到了床上,让她更累……   李氏依然感动至极,也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到底走出了第一步,不然这么好的男人,她便要遗憾错过,她也一辈子都将不知道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感受,惟有悔恨至死了!  李老太太听女儿说汪思邈一丝一毫都没有嫌弃她,再看女儿满脸的羞喜,一颗心至此也算是彻底落了回去,一脸欣慰的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真正安心了,以后与姑爷好好儿过日子,任何时候都不忘坦诚以待,调养身体的事,也别落下了,姑爷就是最好的大夫,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呢?等你养好了身子,早日替姑爷生下了一男半女来,便既能不负他这番深情厚谊,我也能立时死了都瞑目了   。”  李氏忙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这么好,不为他生个一男半女的,我心里实在过不去,我会好生调养身体的……娘也别死啊活的时不时就挂在嘴上,您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外孙子外孙女还等着你带   ,曾孙外子也还等着您带呢。”   李老太太笑起来:“外孙和曾外孙我还是带得动的,再多都带得动。总算如今该忙的事都已经忙完,可以安心为敏敏准备嫁妆了。”   “可不是,敏敏的嫁妆可得越发经心才是,就是又得劳累娘和大嫂二嫂了……”  母女两个又说一会儿话,李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连日来又劳心劳力,难免害乏,李氏便忙服侍李老太太睡下了,方轻手轻脚的出了屋里,打算再找许夷光说说体己话儿去,她知道女儿对自己的担心   ,一点不比娘少。   不想刚出了正院,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前边儿不远处一颗树上,正百无聊赖的许夷光,显然一直在等着她。   李氏的心一下子说不出的酸软,忙疾步上前,问道:“敏敏,你是在等我吗?傻孩子,如今天冷了,你回屋里去等啊,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许夷光笑着挽了李氏的手臂,道:“就是怕娘跑了啊,如今您眼里心里最重要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了……不过算了,看在师叔对您那么好的份儿上,我就不与他计较了,但前提得是他一直都对您这般好   ,以后还会更好才成啊,不然我可不依的。”  李氏笑起来,“你师叔对我是真好,你就放心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他昨夜还把当初为什么一见我就叫我‘李璇’的原因告诉了我,原来他曾有一个故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很相爱,但也矛盾重重,以致最后天人永隔……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移情的作用,可后来他便发现,我们虽长得一模一样,却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如今喜爱的,也是我,不然也不会娶我了,至于那个李璇,会永远在他心里有一个角落,但仅此而已,之所以告诉我,是不想对我有任何隐瞒罢了。” 第662章 父亲   汪思邈当初何以一见李氏便直呼其名,还那般激动这个疑问,一直都是许夷光心里最大,也是压得最深的疑问之一。  只她一个晚辈,又男女有别,到底不好问汪思邈,所以至今都压在心底,想着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也许是注定的缘分呢?只要汪师叔是真待娘好,娘也是真喜欢他,陪伴在彼此身边的人不是别个,一   直都是他们彼此,计较那么多做什么,难得糊涂日子才能更好过。   倒是没想到,汪师叔会把什么都告诉了娘,那他心里便是真个早已将那个李璇给放下了,不然也做不到这般的坦荡了,也足见他待娘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发自内心的想要与她白头到老。  就是世间怎么会那么巧,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名字还一模一样的人?说来汪师叔也是古怪,同从一师,师父怎么就没有他那么多奇思妙想,也不知道那些个治病救人的奇怪法子呢?莫不是汪师叔有   什么奇遇……不过纵有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自己不也是有了奇遇,才会有今日的吗?   只要人是好的,心是正的,旁的着实不必庸人自扰。   许夷光想着,不自觉已缓和了脸色,低笑道:“师叔能把什么都告诉娘,那我自然没什么可着急的了,您回去后,就安心调养身子,等着尽快为我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吧……”  顿了顿,敛了笑赧然道:“娘,我之前敬茶时,怎么也叫不出口那声‘父亲’,师叔他,不会往心里去吧?其实我心里早拿他当我的亲生父亲一般看待了,可以往叫师叔叫惯了的,心里又委实觉着不好意   思,所以一时半会儿间怎么也改不了口,娘,您回头替我与师叔解释解释,让他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却是之前敬茶时,许夷光把茶举过头顶后,那句“父亲,请喝茶”,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可把李老太太等人给急坏了,就怕伤了汪思邈的心,大家以后难再相处。   可又怪不得许夷光,都已是有自己思想和意志的大姑娘了,可能在她心里,父亲的位置始终是独一无二的吧?哪怕那个父亲再不堪!   还是汪思邈笑着直接接过了茶,说了句:“都是一家人,敏敏今日还行此大礼做什么?快起来吧。”又给了许夷光一个大红包,还连傅御的份儿一并给了她,才算是把尴尬给揭了过去。  许夷光心里之后却一直都不好受,那么好的汪师叔,对她不是父亲,胜似父亲了,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叫一声“父亲”怎么了,当时怎么就犯了轴,喉咙也被人掐住了似的,死也叫不出口呢   ?   所以这会儿才特特与李氏说这事儿,只盼李氏回去后能替她解释描补一下,以免真伤了叔侄间的感情。  李氏才与许夷光分享了自己的喜悦,那种喜悦因为只有许夷光才是知情人,又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当然要与许夷光分享,才能更喜悦更满足,且迫不及待的分享了之后,女儿也果然如自己预料的,为   自己高兴与喜悦,就越发的加倍了。   因而李氏现下当真是笑靥如花。   便是听了许夷光的话,她的笑容也只是滞了一下,便又复原了,笑嗔道:“敏敏,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师叔怎么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心里……”  “就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让旁边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叫什么不是叫,关键是感情,感情真好,敏敏你就直呼我汪思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难道就能改变你是我师侄兼女儿   这个事实不成?竟纠结这些个鸡毛蒜皮,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母女两个齐齐回头,就见汪思邈正笑着向她们走近。   李氏忙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听了我们娘儿俩多少悄悄话儿去呢?”   汪思邈笑道:“放心,没听多少,就几句而已,得亏我正好听见了,不然敏敏不是还得纠结好几日呢?”   许夷光难得难为情起来,低声道:“师叔,我、我……”   “别我我我了。”汪思邈大手一挥,“以后仍叫我师叔就成,贸然叫我‘父亲’,啧,这么正式矫情的称谓,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是师叔听着舒坦。”   许夷光见汪思邈一面说,一面还夸张的抖着衣袖,与李氏对视一眼,母女两个都忍不住笑起来,许夷光心里也终于轻松了。   翌日,汪思邈果然又带着李氏再次回门了,除了人回来了,还大包小包带了半车的礼物。   李老太太心里高兴,索性打发人去把孙太太和两个儿媳一并请了来,反正孙家与两家都有交情,在哪儿认亲都是一样。   于是县主府又热闹了一整日,到晚间才各自兴尽而散。  之后则是李家众人搬到李家的新宅子里,然后暖房,再是许夷光带着胡妈妈大寒小寒等人,搬去永安伯府,县主府这边只留了两个老苍头两个粗使婆子守门洒扫……直忙到十月下旬才算是各自都安顿好   了。   汪思邈离京前往江浙一带牵头种痘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许夷光这些日子,用汪思邈的话来说,就是日日‘吃狗粮’,早被虐得很惨了,心里更知道李氏与他才新婚就要分别,蜜里调油的彼此还不知道怎生的不舍,于是这几日直接让汪思邈别去九芝堂了,让他   就留在家里陪李氏,反正她一个人足以应付得过来了。   九芝堂这些日子也的确不算忙,到了下午,更是堪称清闲,许夷光便也终于得了空闲,与许瑶光好生说说话儿。   许瑶光如今已历练得与她刚来九芝堂时大不一样,与以前的她,更是堪称判若两人了。  当然,人还是那个人,相貌还是那副相貌,乍一看并没有任何差别,可只要再一细看,或是与她交谈两句,便会知道,她除了衣妆变了以外,整个人也是真的变了,变得更坚强,更勇敢,也更有毅力   了。  许夷光喜欢这样的许瑶光,笑着赞道:“听春分谷雨说,大姐姐是所有人里学得最快,进步得最快的,看来很快就可以出师,独当一面了。” 第663章 脱胎换骨   许瑶光闻言,笑道:“出师还早得很呢,是春分谷雨谬赞了,不过我听说最迟过了年,二妹妹就要各安排春分谷雨带一队人,先往天津卫一带和直隶一带推广剖腹产手术了?我与云绣虽愚钝,再学两三个月   ,应当也勉强能独当一面了,届时二妹妹可一定要派了我们随春分谷雨一道出京去才是。”   她也更喜欢如今的自己,虽然在成为这个自己之前,她无数次因为各种不适应,也因为太脏太苦太恶心,还有种种委屈,晚上抱着云溪主仆两个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更无数次差点儿就打了退堂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吃这个苦,明明她就算不能有与以前一样的,甚至更好的生活,至少在庄子上偏安一隅,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辈子却是不难的,庄子   上每年都有出息,她还有父母,还有大哥,她相信就算将来父母不在了,大哥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冻挨饿的,至于再往后的事,指不定她人都不在了,想那么远做什么?   许瑶光每次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时,都会有让云绣立刻收拾东西,她们回庄子上去的冲动。  但每次,她都咬牙把这种冲动给压了下去,二妹妹能做到的事,她哪里比二妹妹高贵了,凭什么就做不到?难道她就真要把大后半辈子的人生,都用来在无所事事中虚度,甚至是荒废了不成?那她这   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又还有什么意义?   那她当初还拼命的和离个什么劲儿,哪怕得与两层婆婆明争暗斗,得想方设法拢住丈夫的心,维护将来自己儿女的利益,得日日都心力交瘁呢,也比混吃等死强吧?   光看到了凤凰涅槃后的绚烂夺目,却一点不肯承受涅槃的痛苦与挣扎,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也不能只看到学习时的艰苦与其他人对她们主仆若有若无的排挤与孤立,不能只看到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不适应,还有给产妇接生时的血腥、可怕与恶心,就忘记在大家的齐心协力后,终于迎   来了新生命时的喜悦与震动。   还有那一刻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自己心里的满足与骄傲。   如今回头再看这两个月来的经历,许瑶光很庆幸自己终于还是撑了过来。   也因为她撑了过来,才终于有了如今这个脱胎换骨的自己,她甚至可以骄傲的说一句,哪怕没有了父母兄长做倚靠,乃至一无所有了,她也能养活自己,能凭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了!   许夷光自然知道许瑶光这两个月来的种种不容易,哪怕她这两个月来医馆来得比以往少,她依然知道。   也因此,好几次她亦差点儿忍不住劝许瑶光回去算了,生来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有些事于她来说,的确是太难,太难了!   但许瑶光一直忍着没找她说要回去,她便也一直没开那个口,倒是没想到,许瑶光终究还是做到了,只要她把第一步走稳了,以后又还有什么难的?   她相信她终究能活出自己最想要,也是最好的样子来!   许夷光一面由衷的为许瑶光高兴,一面笑道:“只要大姐姐愿意,我到时候肯定派你和云绣去,就是到时势必苦得很,大姐姐可得……”  “苦怕什么?”话没说完,已让许瑶光打断了,“以前我说自己不怕苦,还可能只是一句空话,如今我说这话,却决不再只是一句空话,而是我相信自己,再没有什么苦能难倒我,压倒我了,所以二妹妹   只管放心吧。”  顿了顿,笑着继续道:“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出过远门呢,如今总算是有机会去亲眼见识一下大周的山山水水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二妹妹可说什么也不能剥夺了我这个难得的公私兼顾,不用自己花银   子吃住行,还很确保安全的机会才是。”   许夷光点头笑道:“大姐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给你剥夺了,岂非太过不近人情?那就初步定了吧。”  说着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几口,方又道:“其实,我以为大姐姐最终会坚持不下去,或是会选择另外一条路的,左大爷之前来找过大姐姐的事,我辗转听说了,还曾担心……方才听了大姐姐的话后,总算   不必担心了。”  许瑶光听得先是一怔,随即就失笑了,反问道:“二妹妹以为我会吃回头草不成?是,左大爷的确来找过我,还不止一次,可好马不吃回头草,连马儿都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绝不会傻到在   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的,我也已经与他说清楚,他不会再来了。”   当然,她也的确动摇过,镜子破了尚且能重圆,人为什么就不能了?   左泉也通过实际行动,让她看到了他对她的用心,还有他能护住她的能力与决心,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亦连云绣都劝她:“左大爷怎么能知道姑娘如今在九芝堂?可见是时时关心着咱们庄子,时时关心着姑娘的,他如今又已进了庶吉士馆,再不像以前那般忙碌了,便是左家老太太与太太再想磨搓姑娘,也得找得到机会才是,何况经此一事,她们哪还敢轻易再磨搓您,左大爷的心如今都可在您身上,要不,姑娘就再考虑一下吧?如今的日子,实在太苦,我一个奴婢苦惯了的还没什么,可看着姑娘也这般   的苦,我心疼啊……”   左泉在家里待到九月,少年探花的名头实在太响,他的惊才绝艳也是公认的,自然少不了爱才、惜才的老大人们。   于是九月里,左泉到底还是入职了庶吉士馆,成了一名正七品翰林编修,也因此,自来都惟许瑶光马首是瞻的云绣,都忍不住动摇了。   许瑶光本就有些动摇了,再让云绣这么一劝,忍不住又多动摇了几分。   这也是她之前好多次都差点儿忍不住打退堂鼓的另一重原因。  左泉的不放弃,让她潜意识里一度以为自己还是有退路的人……万幸,在心苦与身苦之间,她到底还是选择了身苦,因为身苦总能过去,心苦却是永远都熬不到头,那些只有痛苦与绝望的日子,她这辈   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许瑶光说完,见许夷光不说话,笑道:“二妹妹怎么不说话,是太佩服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么?其实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放着少奶奶不当,非要来自讨苦吃,不过,等我将来回京后,我相信我会越发不后悔如今的选择的!” 第664章 可笑   许夷光由衷道:“我的确很佩服大姐姐,这样的选择,可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我也相信,有朝一日,大姐姐一定能活成最好的那个自己!”   “那就承二妹妹吉言了,我也一定会努力的。”许瑶光笑容满面。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云绣进来了,行礼后小声与许瑶光道:“姑娘,大爷看您来了。”   许夷光知道这个‘大爷’是说的许诚光,自许瑶光进九芝堂以来,许诚光过不了几日便会来瞧她一回,兄妹两个说说话儿,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感情自然也是旁人难以比拟的。   许夷光遂起身笑道:“那我就忙我的去了啊,大姐姐只管安心与家人说话儿吧。”然后出了后堂,把空间留给了许瑶光与许诚光,并不打算与许诚光打照面。   许诚光也不想与许夷光打照面,更确切的说,不是不想,是不好意思,是以一路进来,见都没遇上许夷光,不由暗自松一口气。   许瑶光已在给哥哥行礼了,起身后笑道:“我还以为大哥总要明后日的才来呢,没想到今儿便来了。”  一面说,一面动手给许诚光斟茶切果子,动作干净利落,再配上简朴的衣妆,看得许诚光一阵的心酸与心疼,打小儿如珠似玉般养大的妹妹,如今做起这些事来,却是这般的熟练,也不知道到底受了   多少的苦?  可对上许瑶光明亮的双眼和精神焕发的脸,他又觉得,也许那些苦不能叫吃苦,只能叫历练吧,不然妹妹也不能分明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了……罢了,她自己的人生,且由她自己做主吧,将来也不至于   遗憾与后悔!   许诚光便也笑起来,道:“有事路过这边儿,就顺道来瞧瞧你了。”   这边厢兄妹两个说着话儿,许夷光则去了病房看新近才做了剖腹产的两个孕妇。  等她看完回到自己临时小憩的房间时,春分一脸神神叨叨的进来了:“姑娘,我才经过后堂时,无意听得许大爷与大姑娘说,许老太太这些日子正逼许大老爷和许大太太给许二老爷娶亲呢,据说要死要活的,闹得家里是鸡犬不宁,许大爷连文章都做不下去了,这才会躲了出来……我是说他一般都是五六日才来看大姑娘一次的,怎么这次这么快便来了,敢情是躲出来的。哼,那许老太太也不想想,就许二   老爷那样的,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啊?当真是可笑至极!”   许夷光等春分说完了,才白了她一眼,道:“你今儿很闲吗?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与咱们有何相干?还不忙你的去呢?”   说得春分一脸的讪笑:“这不是想着,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好歹也要知会姑娘一声么?既然姑娘不感兴趣,那我忙去了啊。”   说完便退了出去,心里则直骂自己傻,这事儿又不是旁的事儿,怎么可能让姑娘觉得解气与痛快?不管许二老爷再娶得上娶不上,姑娘都解气不了痛快不了吧?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许夷光的确没觉得解气或是痛快,只是摇头讽笑,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祸害了她娘还不够,还打算再祸害其他的女子呢?   不过说到底,他们母子的任何事都与她再无任何干系,理他们呢!   不多一会儿,许瑶光送走了许诚光,又过来找许夷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想说。   许夷光因为有春分事先的通风报信,一眼就猜到了许瑶光想与自己说什么,索性直接道:“大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只管开口便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不想许瑶光却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什么话要与二妹妹说的,只是想着时辰不早了,二妹妹怎么还不回家?那我忙去了啊。”   说完便转身急步出去了,惟恐走得迟了,就让许夷光给叫住似的。   待走出老远后,方停下吐了一口长气,一面暗暗后悔刚才不该去找二妹妹,差点儿就露了马脚,一面则暗暗庆幸,到底她什么都没说,不然得多影响二妹妹的心情?   那些事可是连她听了,都觉着烦不胜烦的!   原来春分虽只路过时无意听了一言半语,却是恰好把重点都听见了。  许老太太连日来的确在家里要死要活的逼许明忠和大太太给许明孝另娶一房妻室,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长得务必要比李氏那贱人好看一百倍,性子要好一百倍,家世还不能太差,至少父兄里也得有一   个是举人的,也好让李氏那贱人瞧瞧,她算个什么东西,只要我们家想,随时都能娶个比她好一百倍的二太太进门。还有姓汪的,捡了个我们不要的破鞋当宝,他爱捡就捡去,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不然她死也咽不下去那口气,竟让贱人抢了先!   话说得难听得许明忠是当场变色,不明白老娘明明看起来都只剩小半条命了,怎么还那么能折腾,还那么异想天开?   大太太更是当场冷笑。  就许明孝那样的男人,别说还想娶举人家的小姐了,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休想娶上,如今永安伯夫妇有多出名,他就跟着有多出名,只不过人家是以医术好医德好福气好出名,他却是臭名昭著名声   烂遍满京城罢了,娶个奴婢还差不多!   夫妻两个连话都懒得与许老太太说,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让许老太太给凄厉的叫住了,先是哭着求许明忠‘好歹帮一帮你亲弟弟呀,他如今孤家寡人的,二房也没有主母,长此以往,成什么样儿?不但大人得废了,几个孩子也都得废了啊’。  倒是说得许明忠有些意动起来,若给不成器的弟弟娶房性子刚烈凶悍的妻子,有人管着他了,没准儿他以后便不敢再成日里胡作非为了呢?二房还有几个孩子呢,有个好嫡母,他们也不至于彻底毁了   。  可就算是寒门祚户,只要真心心疼女儿的人家,只怕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男人,何况至少对方得家风清白,不是那等真正的破落户吧,不然二房以后只怕会更加的乱,连带大家也只会跟着越发的烦心…… 第665章 难为   许老太太见许明忠有些意动了,忙又趁热打铁,哭起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和许明孝当年的身不由己来,“……若当年你父亲没有逼他娶李氏那贱人,他不会成如今这样儿,我们家也不会成如今这样儿啊,就   算他的确做了很多糊涂事,却也不能彻底抹杀了当年他为家里做的牺牲与贡献才是,如今他心里苦,把自己弄得越发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当哥哥的见了难道就一点不愧疚,一点不心疼不成?”   “我知道你如今连我也一并不待见,我也不敢求你多的,就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帮你弟弟再娶一房好妻室,以后我一定让他再不拖你和家里的后腿,我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就再帮他一次吧。”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许明忠无视一旁大太太阴得快能滴出水来的脸,点了头:“好,我就答应母亲这一次,尽我所能再给他娶一房妻室,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人娶进门了,他仍不好好过日子,您也挑剔这挑剔那的,就别怪我狠心,立时把他一房给分出去,也将您送到庄子上去静养了。您也知道,家里好的庄子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条件不好的,到时候就只能请您多担待了,谁叫您儿子我能力   有限呢?”   许老太太忙点头应了:“你放心,他一定会好好儿过日子,我也不会挑剔这挑剔那的,连李氏那样的贱人我尚且忍了这么多年,还有谁不能忍的?”   说得她多委屈求全似的,也不想想连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   许明忠无语的摇了摇头,便要出去。  “等一下!”却再次让许老太太叫住了,笑得一脸讨好的问他,“老大,你才说会尽你所能为你弟弟再娶一房妻室,我是知道你的,既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做到,可新人进门后,成日里到底跟我作婆婆的   相处得更多,所以我想着,还是得对我的性子不是?那我就先与你说一下我的要求吧,有了具体的要求,你挑起来也能更有的放矢不是?”  说完不待许明忠说话,已掰着手指头道:“第一呢,得十八岁左右,长得好的,年纪太小了不好生养,年纪太大了或是长得不好,怕你弟弟不喜欢,第二呢,家里得有至少一个举人……算了,就秀才吧,不能再降低要求了,咱们家好歹是书香门第,难不成结个全家上下都大字不识的亲家不成?家里还得有一定的家资才是,省得回头又得常年接济她的娘家,没准儿到头来还不落好,都知道‘升米恩,斗米   仇’么,这第三呢……”   “请恕儿子无能,母亲提的这些要求,一样都做不到,您还是另请高明为您的宝贝儿子择好亲事吧!”可惜话没说完,已让许明忠冷笑着打断,然后不由分说的拂袖而去了。   心里简直连气都懒得生了,只觉得可笑,笑许老太太异想天开成这样,怎么不上天?也笑自己明知道老娘早就疯魔了,还听她废话了这么久,简直脑子被门压了!  剩下大太太这才冷笑着开了口:“老太太怕是很久不照镜子了吧?难怪不知道如今的您,还有您的宝贝儿子是个什么鬼样子呢,还‘十八岁左右长得好’,‘算了,就秀才吧,不能再降低要求了’……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也不想想,就您宝贝儿子那副德行,还有那个烂大街的名声,除非瞎了眼,否则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我要是活成他那样,趁早死了算了,竟还有脸活着白白浪费粮食!还有   您也是,活得这样猫憎狗嫌的,有意思么,我要是您呢,也趁早死了算了!”   得亏自家老爷还没有糊涂到家,立时又驳回了老不死的话,不然她非得气死过去,也得亏老不死的异想天开到都疯魔的地步了,不然她怎么能眨眼间就看了一出反转的大戏,怎么能这般的痛快?   大太太说完,便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扭身出去了。   也不管许老太太在后面气得面皮紫涨的直捶床,难道老不死的还真能气死,或是一气之下去寻死不成?若她真敢寻死,她就服了她!   大太太没想到的是,许老太太还真有胆寻死,当天晚上便把自己挂到了房梁上。   接到消息时,大太太都吓懵了,不会是因为她说了让老不死的‘趁早死了干净’,她才上吊的吧,那老天爷会不会降下报应来给她,儿媳忤逆婆母且是大罪了,何况还是变相的杀人?   所幸几乎连滚带爬的到了松鹤居后,才发现许老太太还活着,虽然脖子上一圈勒痕,人也气若游丝,但的确还活着。   大太太方松了一口气,迎上许明忠谴责的目光与许诚光质疑的目光,也不那么心虚了。  许老太太却不是真寻死,不过是吓唬许明忠和大太太的,等稍后人醒来后,便哭着握了许明忠的手,又求起他一定要为许明孝娶一房好妻室来,“……就当是为娘的,临死前最后一次求你了,你就答应   了我吧,啊?”   这下许明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再次拂袖而去了,还当他态度都这般坚决了,许老太太总该死心了。  奈何许老太太还是不死心,就跟真的魔怔了一样,李氏好了,许明孝就必须得更好,否则就是输给了李氏……上吊不成,就挣扎着去园子里闹着跳湖,不然就是要撞墙,弄得家里下人们都知道了,整个   家也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   许诚光哪还在家里待得下去,可不只能出来躲躲清净呢?   许瑶光这会儿想到大哥之前那满脸的无奈与苦笑,都还忍不住摇头叹息。   老太太怎么就那么能作妖呢,说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话,为了全家上下都好,她最好还是……早登极乐的好!   又忍不住庆幸,得亏自己不用回那个家,也有容身之地,还有有意义的事可以做,有希望在前方,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不然大哥是男子,还能躲出来,她和妹妹们都是女孩儿,又能往哪里躲呢?  也是难为爹和娘了! 第666章 偶遇   许瑶光到底什么都没与自己说,许夷光便也不多问。  早就与自己无关了的人,如今他们的好的坏的,自然也不再与她相干,若许瑶光最终说了,她也就是顺道听听,再左耳进右耳出了便是,断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受到影响,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   当然就更好。   如此又忙了一会儿,傅御来接许夷光了。  许夷光遂简单收拾一番,由傅御扶着上了马车,待他也上车后,方笑道:“今儿我们吃什么好吃的呢?前儿天香楼的香酥鸽和佛跳墙可真不错,不怪是他们的招牌菜,那么大的名气……之前春熙楼的水   晶乳猪也好吃,还有口水阁的东坡肉和蜜汁叉烧,家里厨娘根本做不出那个味道来,只怕宫里御厨也做不出来吧?”   傅御笑着一脸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今儿去吃‘四海飘香’的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也是他们的招牌菜,我已提前让丁卯去定了雅阁了。”   顿了顿,假意抱怨道:“得亏师叔要不了几日就要离京了,也得亏我这些年打仗攒下了不少家底儿,不然光靠那点月俸,可经不起你日日这样吃,非得吃穷了我不可。”  却是许夷光不欲回家去打扰李氏与汪思邈蜜里调油,也不想吃狗粮,是以这几日的晚膳都是与傅御在外边儿酒楼用的,等用完晚膳后,还要逛一逛夜市才回家,如此便能最大限度的给李氏与汪思邈独   处的时间了。   让汪思邈那叫一个满意,昨儿还与许夷光说,等他回京时,一定给她和傅御都带好东西回来呢。   所以傅御有此一说。   许夷光知道傅御是在说笑,也故意与他耍花枪,“我这才吃了你几日呢,就要吃穷你了啊?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既这般穷,连老婆都养不起,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了……”   “考虑什么?”话没说完,已让傅御故意板着脸打断了,“可惜现在考虑什么都晚了,便我真一穷二白,你也只能认命,跟着一穷二白了。”   “就不认命,就不认命呢?”许夷光抬杠,“我又不是不能挣银子了,大不了我养你,反正光这么赏心悦目的皮相,养着也不亏了……小妞,给爷先笑一个看看?”   “反了天了,谁是小妞,谁是爷呢?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是不是,看来今儿我得好生振一下夫纲了……”   两个人一路笑着闹着,很快便抵达了四海飘香。  果然他们的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鲜香麻辣得许夷光差点儿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了,看得傅御好气又好笑,“敏敏,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得亏是在雅阁里,要是在大堂,明儿康宁县主除了医术好   ,吃相也得出名了。”  许夷光忙里偷闲回答他:“人家第一次吃嘛,哪跟你似的,天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不管,以后你外面再有应酬,我也要跟了一块儿去,除了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盯着你,不让你去那些个乱七   八糟的地方胡天胡地,一举两得,多好!”   傅御忙叫屈,“我什么时候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胡天胡地’过了,你可不能冤枉我,若不是我一早就与你定了亲,都得怀疑我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了好么?”  许夷光笑起来,她何尝不知道傅御自来洁身自好,就是想逗逗他而已,“好好好,我不冤枉你了,总成了吧,我这不是时不时的敲一下警钟,防微杜渐么?张嘴……最嫩的一块儿鱼肉给了你,能补偿了   吧?”   傅御张嘴把鱼肉吃了,方笑道:“补偿得了身补偿不了心,得要其他更好的补偿才是……”说着附耳到许夷光耳边说了一句话。   许夷光立时红了脸,捶他道:“别净想好事,师叔眼睛可精着呢。”   傅御撇嘴,“他总不能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别人喝吧?敏敏,你就答应我,待会儿不逛夜市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吧,啊?算了,还是别了,到头来难受的还是我自己。”  两个人几乎日日都见面的,有再多的话,也早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只要一单独相处,便总是忍不住动手动脚一番,弄得到头来彼此都难受——当然,更难受的肯定是傅御,可许夷光也好几次都忍不住   红着脸暗暗感叹,怪道连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就是了。   一时用完了膳,许夷光与傅御又吃了茶,便起身出了雅阁,打算四处走走消消食,便回家了。   不想刚出了雅阁的门,冷不防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四舅舅?果然是您,我还当是我看错了。”   傅御应声回头一看,正朝自己走来的,不是五皇子,又是哪个?   忙迎了上去,因是在外边儿,便不行礼了,只是问道:“这天都黑了,五爷怎么还在外边儿呢,大姐在家得多担心?服侍的人都带足了吗?”  五皇子一身宝蓝杭绸便装,气度卓然,笑道:“今儿出来看府里的修葺进度,已提前与娘说好了,不回去就歇在外面,娘也答应了,服侍的人也是带足了的,四舅舅尽管放心……原来康宁县主也在呢,   真是好巧。”   许夷光被点了名,也不好再装布景板了,上前两步敛衽行礼:“见过五爷,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五爷,的确是好巧。”   五皇子忙一侧身,只受了半礼,“县主是长辈,我如何能受你的礼?四舅舅与县主这是已经用完了膳,还是?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今儿就由我做东,款待四舅舅与县主一回?”  傅御莫名觉得五皇子看许夷光的目光有些怪,不过想到他自来懂事上进,克己律己,许夷光又是他未来的四舅母,倒也没多想,只道:“我们已经用过,正打算回去了,就不叨扰五爷了,以后有机会时   又再说吧。”   五皇子闻言,也不勉强,笑道:“那就下次吧,四舅舅与县主请。”  傅御点点头,许夷光则又是屈膝一礼,两个人一道下了楼去,待下了楼后,傅御余光再回头一看,上边儿已不见五皇子的身影,想是已回到雅阁里了,方心下一松,与许夷光出了四海飘香。 第667章 梦寐   五皇子知道傅御眼厉心细,所以从头至尾只看过许夷光两眼,便再不看她,人也在他们一转身,便干净利落的回了自己的雅阁去。   可许夷光整个人自上而下,还是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待进了雅阁,复又坐下,一连吃了几杯酒后,仍是压不下满心的激荡。  一年多没这般近看,没想到康宁县主比远看时还要出挑了,着实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关键那身从容淡定的气度,满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大家闺秀能有了,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康宁县主却分   明皮相骨相皆美,五皇子敢说,哪怕再过二十年,不,三十年甚至更久,康宁县主依然会美得让人只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又岂是他宫里那些个只有些微皮毛相似的赝品们能比的?   也是他病急乱投医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本来一开始他只是觉着康宁县主有意思、特别,若能娶个她这样的王妃,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无趣了。   谁知道眨眼人就成了他未来的四舅母。   这下他是有什么念头都得死心了,可越是遗憾,康宁县主的脸就在他心里越清楚,她的一颦一笑也越是让他难以忘记,大抵那句话“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果然是至理名言吧?   一直到某一日,他忽然发现自己殿中一个末等的宫女,竟然侧脸看着很像康宁县主——只是乍一看像,细看便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了,但五皇子依然当夜便将人给收了。  自此五皇子便似是找到了慰藉,又接连收了好些个不是眉眼,便是口鼻与许夷光生得相似的宫女,因为想到那个人离真正成为自己四舅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烦躁苦闷却无可奈何之余,反倒莫名体   会到了另一种禁忌的快感……也因此,才会惹得贤妃又怒又忧。  五皇子面对母妃的急怒,却是很不以为然,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就是多收了几个人在屋里而已,别说他是皇子了,寻常大户人家儿子成婚前,还会放两个人在屋里呢……说来也是奇怪,他   们叔侄甥舅三个,喜好竟那般的一致,莫不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相同血液的缘故?   但此时此刻,在终于又一次近距离的见过了许夷光本人后,五皇子忽然能体会自家母妃的生气与恨铁不成钢了。   自己的确不知所谓,赝品始终是赝品,哪怕再像,也是赝品,要来何用?  倒不如先谋大业,等大业成了,要什么不能到手?也不用再担心有人说三道四,管东管西,指不定,届时想要的自己便会送上门来了……就是四舅舅,怕会恼他,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加倍的赔他便   是了。  再说傅御与许夷光出了四海飘香后,傅御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五皇子,只得与许夷光道:“敏敏,我们今儿不闲逛消食了,我直接送你回家行吗?也不知道跟五爷出来的都有谁,他府里该添的   人也还没添齐,不亲自把他送回去,亲自看着他安顿好,我委实不能放心。”   许夷光明白傅御的担心,五皇子身份尊贵,更是傅家全家全族的希望与未来,可出不得任何岔子。   因点头道:“那你直接送我回家吧。”反正他们日日都见的,也不争这一时半刻的。   傅御遂扶着她上了马车,直奔永安伯府而去,待将许夷光送到,看着她进了二门后,方调转马头径自去了。   许夷光则去了正房见李氏和汪思邈。   李氏正带着吴妈妈立夏白露等人给汪思邈收拾箱笼,不过一身家常衣裳,头上也是钗环俱无,却娇艳得二十出头的少妇一般,任是谁都能看出来,她新婚这些日子以来,到底有多舒心多滋润。   汪思邈则是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医书,要他说,到了出发之日前夜,随便收拾几身衣裳也就是了,哪用得着如今便开始大张旗鼓的折腾,还衣裳鞋袜里里外外都得分门别类?   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有这个时间,两口子把人都打发了,做点儿什么不好?   却也知道李氏都是心痛他,何况她收拾着收拾着,时不时还会抬头温柔的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便觉得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了。   许夷光进来时,正好就瞧见李氏与汪思邈对视的画面,心里很是高兴,更喜欢屋里满满的家常温馨气氛,这才是她理想中父母相处时的样子,也是她梦寐以求了很久的画面。   “娘,师叔,我回来了。”许夷光一面叫着人,一面上前行礼。  李氏这才注意到女儿回来了,脸上一热,想到女儿这些日子为了不打扰她和相公,简直都快有家不能回了,又颇觉愧疚,忙关切的问道:“敏敏,你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是熠之送你回来的,那他人   呢,回去了吗?”  许夷光笑道:“已经用过了,今儿去吃了四海飘香的招牌菜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太好吃了,不过想着娘和师叔‘有情饮水饱’,便仍没给娘和师叔带,你们不会怪我吧?至于傅御,有点急事,把我送到   家就先回去了。”   李氏让女儿调侃得脸越发的热,倒是汪思邈皮糙肉厚的,脸皮连刀枪都不入了,何况只是绣花针?   立时对着许夷光哼笑道:“你再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明儿就让门上的人,再不许放傅御进门,我自己也与你一起去医馆一起回家,管保我离京前,让你们两个一句话也休想再说上啊!”   双赢的好事可不能就此打住了,许夷光想着,忙赔笑道:“我再不了便是,师叔还是留在家里陪娘吧,我呢也回房歇息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啊。”   说完又是屈膝一礼,识趣的转身径自出去了。   汪思邈这才满意了,与李氏道:“小样儿,还想跟我斗,也不想想,我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呢。”   李氏哭笑不得,“你们爷儿俩日日都斗嘴,不累呢,不觉得幼稚呢?”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这样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还以为这辈子她都无福再亲历了,却没想到,老天待她终究还是不薄,只盼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至持续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第668章 送别   展眼到了月底,汪思邈再是舍不得李氏,再是舍不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更有家味道的新家,也只能整装请辞,率众出发了,全民种痘这种事,当然是越早越好,越快越好,皇上能容他先成亲,还体会了大半   个月的新婚之乐再出发,已是够通融了。   李氏自也是万般的不舍,当着汪思邈的面儿,还不能表露出来,以免他更不舍,索性就不走了,这种事儿以他的性子,没准儿真做得出来,只说自己会看好家,等他平安归来的,让他只管放心。   等目送汪思邈一行走远后,才任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就不得不暂时中止了,就算知道后边儿的好日子只会更长更多,心里依然满不是滋味儿。   好在有许夷光在一旁劝慰她:“娘,师叔这一去只是暂时的,有护卫和官兵们跟着,也断无丝毫危险,您就放心吧。虽说师叔不在,我只  会比以前更忙,陪您的时间也只会更少,好在还有外祖母和舅母表嫂们,您每日起来了,就坐了车回去与外祖母她们作伴,要是晚上懒得回来了,就尽管住下,反正外祖母给您留了屋子的,只打发个   人去九芝堂告诉我一声便是,我回两边路程都差不多。家里有吴妈妈胡妈妈和吕管家阿吉哥呢,想来也没什么需要您操心的,如此您自然也就不会觉得时间难熬了。”  李家的新宅子不算太大,却也不小了,除了李老太太的正院,左右还各有几进跨院,便李家人多,除了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老对老夫妻各占了一个大院子,李巍兄弟几个也人手分到了一个院子,就这样   ,还剩两个小院子,正好用来做客房。   本来李老太太是不愿意住正房的,说自己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院子,空荡荡的也没有意趣。  还是想着李氏与许夷光没准儿偶尔要回来留宿呢?总不能让她们娘儿俩去住客房吧,那她们还不如就回自个儿家去了,本就离得这般近,留宿只是为了亲香而已,还要让她们住客院,让她们心里怎么   想?   这才住了正院,把东厢房和西厢房也布置好了,以便李氏和许夷光随时回来都能住,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李氏闻言,叹道:“虽说知道不会有危险,到底如今一日冷似一日,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不过担心也是无用,你师叔又何尝想离开了,这不是圣命难为么,他这个永安伯,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得来得太   容易,总得让那些人口服心服才是。你也别担心我,我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知道调节自己情绪,不会让自己一味伤春悲秋的。”   关键她要忙的事情还多得很呢,旁的不说,光为敏敏准备嫁妆,就够她忙的了,一忙起来,哪还有功夫胡思乱想去,等忙完了再想到时,只怕人也已经平安回来了。   许夷光听得李氏的话,笑起来,点头道:“娘能这般想就最好了,也就两个月而已,听起来长,过起来其实也快,尤其过完了冬月,进了腊月后,要忙着准备年事,时间就更快了。”   李氏“嗯”了一声,“你也别担心我,只管安心忙九芝堂的事,你师叔待我们母女都是真好,那我们就更得看好了家看好了医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才是。”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家中。   李大太太已在家等着了,见她们好容易回来了,忙起身笑道:“总算是把你们娘儿俩等回来了,娘今儿亲自下厨做了桂花糖藕和山椒鸡,咱们这会儿回去,开饭正正好。”  又问李氏,“妹夫送走了?我来之前娘还说男人们都有事情忙才好呢,她马上要带着我们做腊肉腊肠了,要是男人们在一旁,只会瞎指挥瞎添乱……妹妹不知道,娘在碾伯所可学了一手做腊肉腊肠的好技艺,我和你二嫂明明一开始就是跟着娘一起学一起做的,做出来的味道却怎么也赶不上娘做的,可见姜果然是老的辣,今年你们娘儿俩可有口福了,等妹夫回京时,腊肉腊肠都让风吹得更干更香,他就   更有口福了。”   说得李氏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我回头也跟着娘学一学做一做,以后没准儿就是我们李家的家传菜了。”  李大太太见李氏笑了,方心下稍宽,妹妹妹夫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之际,却不得不分开,心里这会儿还不定是什么滋味儿呢,偏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也只能多在生活上关心她,尽量让她与大家   一块儿待着,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不会胡思乱想了。   姑嫂娘儿们三个遂坐车回了李府去。   果然李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媳们做了一桌子的菜,待饱餐一顿后,又带着大家伙儿去了园子里散步消食,孩子们一个个都围着李氏一口一个“姑婆”的笑啊叫的,弄得李氏哪还顾得上想什么离愁?   许夷光见状,方安心的去了九芝堂。  一路上见家里不过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收拾得井井有条了,还是在只有必须的下人,好多事都得李老太太等人亲力亲为的情况下,不由暗暗赞叹,外祖母和舅母表嫂们,可都有够能干的,这样的   能干若能一脉相承的传下来,何愁李家不能再次中兴?  又想到岳氏等人搬了家后,脸上笑容明显比之前更多,人也越发的落落大方,不再那般的拘谨了,则暗暗感慨,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之前客居在自家时,就算自己母女再热情,再让大家   都随便点,当自己家里一样,岳氏等人却与她们母女还没建立起多少感情来,到底放不开……如此看来,外祖母搬家这个决定,倒是再正确不过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到了九芝堂,因汪思邈不在,少不得比平日更忙碌些,还得再次安抚一下人心,一直到天擦黑,因知道李氏还是回了永安伯府,放心不下李氏,方忙忙赶回了家去。 第669章 去世   回到家里一看,果然正院灯火通明,李氏正等着自己用晚膳。   许夷光便笑道:“娘怎么不在外祖母家用了晚膳再回来呢?中午外祖母做的山椒鸡可真好吃,我还以为晚上也能吃到呢,外祖母和舅母们竟也没留您?”   李氏笑道:“想着晚上黑灯瞎火的,坐车不如白日安全,所以回来了,你外祖母和舅母们自然留了我的,还知道你是个馋猫儿,特意让我给你带了山椒鸡回来,快净了手用膳吧,再耽搁下去就凉了。”  母亲和嫂嫂们不但欲留她用晚膳,还欲留她住下,可她答应了相公要看好家的,怎么能够他离家的当晚,就不管家里了?最重要的,还是都说“新婚头月不能空房”,不然不吉利,相公不在意这些繁文   缛节,也是不得已要离开,她却没有不得已,更在意这些习俗,自然不能让他们的新房彻底空了,他那么好,她是一定要与他白头到老的!   许夷光约莫能猜到李氏的想法,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我哪里是馋猫儿了,额间雪和一捧雪才是好吗,光看体型,也知道它们才是,我不是啊。”   一面说着,一面就着白露端上来的热水净了手,陪着李氏用起晚膳来。   一时膳毕,许夷光又说自己要留在正院陪李氏睡,“……我都好久没跟娘一起睡过了,总算如今又有机会了。”却是怕李氏头一晚百般不习惯,怎么也睡不着,等后边儿习惯了,应当就能好多了。   李氏却笑道:“回你自己院里去吧,我有吴妈妈陪着呢,真是,我哪有那般脆弱,担心得也忒多了。”  推了许夷光出去,心里当然知道自己会不习惯,方才回来时,觉得家里一下子空了一半,往常从没觉得大过的床,也忽然间变大了数倍似的……可她总得学着习惯,不再跟以前一样,时时处处都成为女   儿的负累才是。   许夷光被推出门后,想到好歹有吴妈妈陪着,李氏也比她想象的要豁达,也就放下心来,沿着回廊回了自己院里去。  如今她住的院子叫“听雨轩”,是永安伯府除了正院以外,最大的院子,不但大,布置得也是处处精心,当初刚搬过来时,依许夷光的意思,是不欲住听雨轩,打算留着给以后汪思邈和李氏的孩子住的   ,到底那才名正言顺。   且她明年就要出嫁了,出嫁后听雨轩若是给她留着,岂非白白浪费?不给她留吧,又显得不近人情,只怕汪思邈与李氏心里都过不去,倒不如直接住旁的院子,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汪思邈却大手一挥,把听雨轩给了许夷光,“……你是我和你娘的长女,不但现在听雨轩是你的,将来也是,一辈子都是,若以后你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也断不可能跟自己的亲姐姐争,不然就是我和你   娘做父母的缺失,而我,是绝不会允许那样的缺失发生的!”   许夷光这下还能说什么,只得谢了汪思邈和李氏,住进了听雨轩里。   回到听雨轩后,许夷光刚梳洗过换了衣裳,傅御来了,“还以为你今晚要陪太太睡呢,没想到到底还是回来了。”   许夷光笑道:“娘说有吴妈妈陪她,让我安心睡我的,只怕也是防着你要来,不想让你空等吧?”毕竟用李氏的话来说,就是‘她也是你年轻过的’。   傅御一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太可真是太好了,那我今晚上可以多待一会儿,甚至留下不走吗?”   许夷光不答反问,“你方才来时,可曾见到我们家新添的几个护院?虽说师叔说的是他不在家,得多添几个护院他才能安心,可他真正防的是贼,还是某人,某人心里难道没点儿数么?”   以前还不是自家菜园子里的白菜,对着那头拱了新鲜鲜水灵灵小白菜去的“猪”,汪思邈且时不时的看不顺眼,在某些方面,更是严防死守了,何况如今小白菜还成了自家的?   当然得把“栅栏”扎得更紧更结实,越发的严防死守才是!   傅御就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是说今儿怎么多了几张生面孔,竟然还敢拦我,敢情……”   新添的护院们自然奈何不得他,可回头等汪师叔回来了,往他面前把自己来的时辰次数和离开的次数时辰一说,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么?   丈母娘看女婿倒都是越看越有趣,老丈人却据说十个里十个都看女婿不顺眼的。   许夷光点头笑道:“知道厉害了就好,我今儿累了一天,困得很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别讨价还价啊,今儿不接受任何的讨价还价。”  傅御见她的确一脸的疲色,心疼之余,自不会再闹她,面上却一脸的委屈,“那给点甜头总可以吧?”说着低头凑近她,待许夷光却不过,在他脸上点了一下,他趁机又讨了些甜头后,才笑得一脸心满   意足的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氏每日用半个时辰不到,便发落完了家事,伯府如今只得三个主子,主子少,下人自然也用不了太多,除了把县主府的下人几乎都带了过来,再就是添了十来个人,能堪堪维持住   伯府的体面也就是了,自然一日下来都没几件事。   当然,也不乏各家各府送帖子来邀约李氏和许夷光过府饮宴的,不过都让李氏以身体不好和太忙给推了,只送了礼去。   于是李氏发落完家事后,一般都会坐了车去李府,要么与李老太太婆媳商量着为许夷光置办嫁妆,要么跟着李老太太学习制作腊味川菜,要么就指导岳氏妯娌几个的针线礼仪……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见李氏每日都有事可做,精神也还好,许夷光在九芝堂忙碌起来,也是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这一日午后,她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却被许瑶光忽然闯进来,给打断了,“二妹妹,才大哥打发人来告诉我,祖母她、她不在了……我得回去一趟奔丧,再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   所以接下来几日,只怕我都不能来医馆了……”  话没说完,已是红着眼圈说不下去了。 第670章 祭礼   许夷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瑶光的话,许老太太竟然没了?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以许老太太的祸害程度,至少也能再活三五年的吧,倒是没想到……   待回过神来,便立时肃色道:“大姐姐只管安心回去便是,医馆忙得过来的,连云绣大姐姐也一起带回去吧,有她跟在大姐姐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许瑶光感激的点了点头:“那我这就收拾一下,回去了啊……听说祖母是半夜心绞痛发作了,才……等天亮后下人发现时,人都已经僵了,也没留下一言半语的……都当她那么好的精神,那样成日的折腾   ,都好好儿的,短时间怎么也不至于……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可真是、真是……”   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到底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也再忍不住落了下来,祖母她老人家,到底是曾真心疼过她那么多年,真心对她好过那么多年的……   许夷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瑶光,半晌方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大姐姐节哀顺变吧。”   许瑶光抽泣了几声,待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后,到底没忍住问了许夷光一句:“那二妹妹,回头会回去吊唁吗?”   “不会。”许夷光想也不想便道。   于许瑶光来说,是人死为大,那些坏的好似也随着人死,而变得无关紧要,让人记住的,反而都是曾经的好了。   于她来说,却是只有坏没有好,且连坏的,她都早已毫不在意,彻底抛到脑后了,自然不会为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忽然死亡产生任何情绪,尤其是伤心难过了。   许瑶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这不是明知故问,甚至是在为难二妹妹吗,祖母做的那些事,换了谁能轻易释怀的?何况二妹妹还早就不是他们许家的人了……   许瑶光忙说道:“二妹妹,对不住,我就是伤心糊涂了,不过脑子的顺口一问而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先走了啊,等家里一忙完,便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便满脸羞愧的出去了。   余下许夷光待她走远了,方坐回椅子上,继续看起病人的脉案来,心里则想着,许老太太这一去,于许家上下来说,其实反倒是好事,只怕这会儿许府大多数人都是表面伤心,心里称愿吧?   不过没听说过许老太太有心绞痛的毛病啊,怎么会忽然就死于了心绞痛呢?莫不是气急攻心了?   到了下午,傅御来接许夷光,许夷光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倒是没想到,会这般的突然。”   傅御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事儿不会影响他和许夷光的婚期吧?一个半点长辈样儿都没有,让人半点都尊重不起来的长辈,可怪不得他这般想。   不过转念一想,敏敏都不是许家的人,与许家早没任何关系了,当然不用守孝,更不用推迟婚期了。   方心下一松,与许夷光道:“是挺突然的,不过与咱们并没有任何干系,至多回头让人送两副挽联一抬祭礼过去,也就是了。”   许夷光却连挽联与祭礼都不想送,冷哼道:“当家我外祖父可什么都没有,我要是送了,让我娘和外祖母舅舅们心里怎么想?”   她没有觉得解气与痛快,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傅御微皱眉头,“可这样一来,旁人会如何说你?他们只会说‘到底死者为大’、‘人都死了,又何必再计较那么多’之类的话儿,实在犯不着这样一件小事,落人话柄,还是回去问问太太的意思,看她怎么   说后,再做定夺吧。”   许夷光不得不承认傅御言之有理,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嗯”,收拾一番,随他离了九芝堂。   却没有回伯府去,而是去了李府,李氏中午便打发人来说了她晚上会留在李府用了晚上再回去,让许夷光也去李府用晚膳。   不想李氏也已经知道许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了,不但李氏知道了,李老太太等人也都知道了。   却是许家打发了下人去永安伯府送讣告,吴妈妈知道后,很不想拿这些事来让李氏和李老太太烦心的,可这种事儿又不能瞒,只得打发了人过来告诉李氏。   心里则把许家的人骂了个半死,明明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还给他们家夫人和姑娘送讣告,安的什么心?  李老太太倒是很豁达,直接与李氏和许夷光道:“人都死了,还与他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就以敏敏和永安伯府的名义,各送两副挽联和一抬祭礼过去吧,不然于敏敏的名声不好听,旁的事情可以计较   ,这种人一辈子里最后的一件事,却是不好太斤斤计较,不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见李氏与许夷光都不说话,又道:“你们也别想着什么送了挽联和祭礼去,让我和你们哥哥舅舅们怎么想,让你们父亲和外祖父在九泉之下怎么想,一家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便生分   了?我们一家人都还活着,且活得好好儿的,便是最大的胜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李氏本来就不是纠结的这事儿,她当然也在意许夷光的名声,觉得实在犯不着差这临门一脚,她纠结的,与傅御担心的一样,就是这事儿会不会耽搁了女儿的婚期?   听得李老太太这话,点头道:“那就听娘的,以敏敏和永安伯府的名义,各送一份吧……敏敏你不用多说,这事儿听你外祖母和我的。倒是另一件事,熠之,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忌讳这些事?”   情感和律法上,敏敏自然都不再是许家的人,可就怕那些个自诩“宽厚善良”的人,会说什么法理不外乎人情,觉得敏敏该给许老太太守孝。   傅御忙道:“我母亲定然不会计较的,都不是一家人了,自然有所为有所不为。”便母亲忌讳,他也会给她打消了的。   李老太太点头道:“那就好,说来这事儿本来我们就占理也占礼,敏敏既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便要守孝,也该守我的才是……”  说着见众人都是齐齐色变,忙笑着补充,“好好好,我以后不说这些了便是,但理儿却的确是那个理儿,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情,敏敏就穿三个月的素服,做到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第671章 气死   李老太太与李氏既都做了决定,许夷光自然不会为了一件本就不算什么大事的事违背她们的意思,何况傅御也是与她们一样的意思,大家都是为了她好。   于是次日上午,四副挽联与两抬祭礼便分别以康宁县主和永安伯府的名义,送到了许家。   许家却一派的冷清与萧索,除了到处都白茫茫一片,一点办大事的样子都没有。  当然,任是谁家办丧事,都不可能多热闹多喜庆,萧索是必然的,可再是萧索,也少不了百般的忙碌,更少不了络绎不绝吊唁的宾客,也所有,任是谁家办完一场丧事下来,上下都会累得好几日都缓   不过来。   许家却几乎没有来吊唁的宾客,固然有许老太太是昨儿才去世的,讣告还来不及所有亲朋至交家里都送到,自然好些亲朋都还来不及今日便来吊唁,得再过两三日的,才该是吊唁高峰期的原因。   更主要的,还是许家如今也没有多少愿意与之往来的亲朋至交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从来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所以听得下人来报康宁县主和永安伯府送了挽联祭礼来时,守在灵堂的许明忠与大太太乃至所有人,都有些惊喜,更多的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又有挽联祭礼送到,不至于让现有的那几副几抬或是许明忠仅剩还愿意与之往来的同科,或是许诚光最要好的二三同窗送来的挽联祭礼太多孤零零,也让场面太过难看了。   一身重孝的许明忠因忙问报信的下人:“永安伯府送挽联与祭礼来的人是谁?怎么不请进来上炷香,吃杯茶再走?”   下人见问,满脸的难色,“回大老爷,永安伯府来送挽联与祭礼的是跟县主的胡管事,东西送到人就走了……”问题胡管事再是得县主重用,也不过就是一个下人而已,哪有请下人进来上香吃茶的?   许明忠闻言,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由有些哑然,又有些自嘲,看看自己和许家都落魄到什么地步了吧……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正要打发了那下人。   不想旁边同样一身重孝,双眼通红的许明孝就先恨声开了口:“谁要那个孽女和奸夫淫妇的脏东西了?别脏了我们家的地儿,立刻给我拿出去扔了,有多远扔多远!”  许明忠立时又恨又怒,挥手打发了那下人,方看向许明孝冷冷道:“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母亲都让你气得死不瞑目了,你还不足意儿,还想弄得她老人家连走都不能安心,不能体面一点,弄得这个本   就已经风云飘摇的家彻底倾塌,家破人亡是不是?”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  许明孝让兄长问得直喘气,“我几时气死娘了,娘去时,我根本不在场,与我什么相干?何况气死娘的根本是那个孽女和那个贱人,我就算有错,也只错在当初吃不过爹的逼迫,娶了那个贱人,又生了   那个孽女而已,我有什么错,大哥有气冲着我撒算什么,有本事冲着贱人母女撒去,我才真是服了大哥,信了大哥不是欺软怕硬!”   许明忠的脸就越发的铁青了,“到底是谁气死了娘,谁心里有数,娘这会儿也还没走远,那个气死了她的人,就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若不是想到这会儿是在许老太太的灵前,他真是杀了许明孝的心都有了,至于什么一母同胞的骨肉兄弟之情,都去他的吧!  许明孝仍是毫不示弱,冷笑道:“那大哥和大嫂,可得小心了,你们一个变着法儿的气娘、忤逆娘,一个就装聋作哑,助纣为虐,夫妻两个联起手来,变着法儿的逼娘去死,才真是要小心天打五雷轰呢   !”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尖声开了口:“母亲若不是为了你这个不孝子,又怎么会成日里变着法儿的为难我们,也为难她自己?她吃好喝好,闲暇时逗逗重孙子,安详晚年不好么,家里如今再难,也断可不能难到她身上!她都为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东西作到那个地步,眼里除了你,谁也看不到,谁的死活也不顾了,谁知道到头来,你还要逼她把仅剩的体己都拿出来给你,你还不是用来做正事,而是去混花街柳   巷,到底是谁要小心天打五雷轰,谁自己心里知道!”  顿了顿,不待许明孝说话,又道:“原本好好儿的一个家,全是因为你胡作非为,才成了如今这样儿,母亲也好好儿的,本该再活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的,如今却因为你的缘故,家散了母亲也没了,你却不但不知反省不知悔改,还有脸怨天尤人,骂这个骂那个的,活该李氏死活要与你和离,活该夷光不认你这个爹,换了我是她们母女,只会做得更狠更绝,压根儿不会给你至今还能胡说八道,满口喷粪   的机会!”   她决不能任许明孝这个渣滓,把屎盆子都扣到自己夫妇的头上!   许明孝让大太太骂得快要气疯了,手指恨恨的指着大太太,“你、你、你……”‘你’了半日,却词穷的你不出半句反驳大太太的话来。   盖因大太太说的都是事实,许老太太此番的确是让许明孝给气死的。   自那日得知了李氏再嫁给汪思邈是多么的风光后,许明孝心里便一直窝着一团火,偏在家里这团火还不知道该对着谁发,除了许老太太,也压根儿没人在意他到底有多生气与愤怒。   于是负气出了门,到处晃了一圈后,发现自己没地儿可去,索性去了花街柳巷这样以前他绝少踏足,也不屑踏足的地方。  花街柳巷的姑娘们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凭你是个乞丐呢,只要拿得出银子,她们便能伺候得你大爷一样舒舒服服的,才不管你身上多脏多臭,人品地位又多低下;反之,哪怕你穿得再体面长得再   好看,人品也再好,兜里没有银子,一样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许家虽然落魄了,许明孝兜里的银子逛一次烟花之地,还是足够的,于是许明孝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尊敬、吹捧与柔情,他也觉得终于活了过来,终于找回了一丝以前自己还是“许大人”时的感觉来。 第672章 猪狗不如   可惜的是,许明孝也就再去了两次烟花之地,便囊中羞涩的去不起了。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楼里的姑娘们不可能真个喜欢他一个无权无势无钱,相貌大不如前腿还有点儿跛的男人,她们真正喜欢,也只喜欢他兜里的银子。   但他实在太喜欢那种被人哄着捧着,当天一样,喜怒哀乐都围着他转的感觉了,于是把主意打到了许老太太头上。  许明孝知道自己的老娘就算上次自家赔偿李家那五万两银子时,狠狠出了一回血,手里也应当还是有不少体己的,而以老娘对自己的疼爱,那些体己十有八九,都是留在自己的,既然本就是留给自己   的,早点花晚点花,又有什么差别?   于是他找到了许老太太讨要,倒还没蠢到说出自己要银子的真正意图,只说自己有急用。  许老太太剩下的体己尤其是金银,却是真个不多了,想到长子如今只差彻底指望不上了,那便是自己以后的养老钱,也是自己百年后,留给次子一房,以免他们日子过不下去的应急钱,自然要追问许   明孝要银子到底有什么急事。   毕竟他一张口就是要五百两,便放在以前许家没落魄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许明孝能有什么正当理由?  接连说了几个,都让许老太太觉得用不了五百两银子,且还在她的追问下,差点儿露了马脚,便恼羞成怒起来,说自己在家里闷得慌,想出去散散心怎么了,他还年轻呢,不像许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   ,又是女人,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他却不想活活被憋屈死!   最后母子两个弄了个不欢而散。   许老太太却因此留了心,让人暗中留意许明孝的动向,自然便知道了他去花街柳巷鬼混之事。   不由又气又恨,叫了许明孝到面前,先是劝他不要胡闹,好好过日子是正经,等许宵兄弟几个出息了,他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又说自己有把握她再闹腾几日,许明忠便会妥协,答应与他另娶一房好的妻室了,到时候他有贤妻理家,岳家帮衬,还怕没有东山再起那一日吗?  许明孝却听得连连冷笑,“区区一个秀才能帮衬我什么,是能帮衬我官复原职,还是让我做伯爷呢?何况大哥还不肯答应,娘又何必再白费力气?我的前半辈子都是因为事事都听爹和娘的安排,才落到如今这样妻离女散,人人笑话唾弃下场的,后半辈子我却是再不想听谁的安排,只想得快活且快活了,娘如果真的疼我,就给我银子,让我快活几日去,否则,就是在逼我去死,您已经逼得我老婆孩子都   没了,官位功名也都没了,难道还想连我的命也逼没吗?”   把许老太太气了个半死,抖着嘴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竟是在怪我不成?我为了你,落得人憎狗嫌,只差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吃了,你却反过来怪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不想许明孝却直接点头:“不怪你怪谁,若不是你当初成日与我说委屈了我,还弄了郭氏进府要李氏的强,我屋里又怎么会乱成那样,那个孽女又怎么会不认我?那如今李氏便仍是许二太太,我也是县主的爹了……反正我也让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何不让我临死前好生快活几日?你那些银子,难道还想留着带到棺材里去不成?不然就是想留给大哥,哼,口口声声最疼我,其实最疼的还是大哥,我真   是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做了你的儿子,托生在了许家!”   气得许老太太瘫在床上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后,方到处翻找一通,找出一包银子后,扬长而去了。   等许老太太之后稍稍缓过来后,虽又气又痛,想到长子如今对次子的厌恶,还得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的替许明孝遮掩,自己被气得心口直痛也不敢声张。   此举换来的却不是许明孝的感激,而是变本加厉,于是同样的情形很快又上演了一次,再一次,许明孝的话也说得一次比一次更难听。   到第四次上时,许老太太终于彻底受不了了。   她自觉自己是真的把心都掏给次子了,为什么还要被他那样对待,半点感恩都没有,有的只是指责与痛骂?难道如今她的日子就好过,她就不恨不怨不后悔么?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底子也早被一次次的生病和自己不断的折腾给掏空了,昨日凌晨,许老太太在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之下,忽然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绞痛,痛得她无论如何再也忍受不下去   。   可她为了替许明孝遮掩,连日来都不让下人近身伺候的,下人们也的确不可能大半夜的都守着她。   于是等昨日清晨下人们进屋服侍她梳洗用早膳时,方发现她早已蜷缩成一团死去了,满脸的痛苦之色满床的狼藉不说,还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一个后人给她床前送终。  大太太见许明孝让自己骂得说不出话来了,仍不解气,继续恨声道:“对自己的妻女无情无义,冷酷不慈就算了,对兄长亲人毫无感恩愧疚之心也罢了,没想到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竟也这般的忤逆不孝   ,猪狗不如,偏这样的人,竟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要是他,我早死了一百不了了,还有脸满口喷粪,疯狗一样逢人就咬,什么东西!”   “贱人,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时打死你!”   许明孝吵嘴远不是大太太的对手,恼羞成怒之下,便扑腾着要打大太太去。  让许宵许定忙忙一左一右的拼尽全力抱了,打不到后,嘴里仍骂骂咧咧的:“到底谁忤逆不孝,猪狗不如?既然明知道娘身体不好,为什么要一直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不给她请大夫,不让下人时刻守着她?如今这家里哪个下人敢不听你大太太的,哪个下人不是你的走狗?说到底,还不是早盼着娘死了,因为娘死了,你们便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不用受谁的掣肘,也可以立刻把我们这些累赘扫地出门,再不用管我们的死活了,当谁不知道呢,啊?” 第673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当着丈夫和儿女们的面儿,大太太让许明孝骂得有些心虚。   她当然知道许老太太与许明孝短短十几日里,便起了好几次冲突,从第一次开始时就知道,也约莫知道许明孝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之事。   可她实在太恨他母子二人了,巴不得他们狗咬狗的咬死一个算一个才好呢,怎么会管他们之间的破事儿?  反正以许老太太的偏心程度,她剩余的体己到头来也泰半都会留给许明孝的,她管许明孝如今怎么败呢,最好他能死在外面才好,不然等他败光了老不死的体己,老不死的也死了后,她立时让自家老   爷将他连同整个二房都扫地出门,全部喝风去吧!   所以许老太太一心替许明孝遮掩,再气再心痛也不声张,大太太便也当不知道有这回事一般,任许老太太痛苦挣扎她的,哼,比起她这几个月来的痛苦与煎熬,老不死的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还是她自找的!  但无论大太太在心里怎么替自己开解,怎么安慰自己这不关自己的事,都是许明孝害死了许老太太的,到底人命关天,她打昨日起,还是颇有些心虚,也颇有些恐惧老天爷以后会不会降下报应来给她   的。  面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迎上许明孝反唇相讥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般无耻的,自己害死了人,到头来还要怪旁人没有拉着你,不让你去害死人,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那照你这么说来,那   些个秋后问斩的犯人们也不该问斩了,该找那些没有拉住他们杀人防火的人去才是?也不怕笑掉了人的大牙!反正举头三尺有神明,到底是谁害死的母亲,老天爷可看得一清二楚,就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许明孝让大太太骂得再次语塞了。  因为心里知道老娘的死就算大太太脱不了干系,那也只是很小的一点干系,更大的干系还在他身上……再想到老娘素来对自己的偏爱,想到若老娘这会儿还在,无论如何都会护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   让他被嫂子骂成这样儿,大哥与侄子却一直无声的纵容,本就又悔又愧的,霎时越发的后悔与愧疚了,差点儿就掉下泪来。   却更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罪名给坐实了,不然只怕等不到老娘的丧事办完,大哥就要将自己一房给扫地出门了,他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这一日了,不是吗?   遂深吸一口气,又强撑着怒声道:“原来大嫂还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呢?那大家都等着瞧吧,看到头来遭报应的到底是谁!”  说完转向许明忠,冷笑道:“大哥不是惯会满嘴的大道理,假仁假义么?怎么娘还尸骨未寒,便装不下去,等不及要将我们这些累赘扫地出门了,你好歹也装到娘入土为安后再原形毕露啊,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把莫须有的罪名往我头上安,说到底,不就是不想分家产给我,巴不得我二房上下都流落街头,沿街乞讨,你才好去向那个孽女和奸夫淫妇邀功,指不定他们一个高兴,就赏你点儿什么好处么?可   惜这是京城,还轮不到你只手遮天,所以你休想让我,也让三弟净身出户,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向来随许老太太,没把许明礼这个庶出弟弟放在眼里过的,这会儿倒知道联合一切可能联合的力量,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总归他不好过了,大家都休想好过!   可惜许明礼就当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根本不看他,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三太太忍不住冷声开了口:“二老爷休要混淆视听,如今大家说的是谁气死了母亲之事,便要分家,也要等到母亲入土为安了之后。不过我劝二老爷别再试图离间我们三房与大房的感情,我们自然是与大哥大嫂同心同德,同进同退的,要出去,也只是二房出去,若二老爷还有哪怕那么一丝良心与人性,就自觉出去的好,不要再让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家这么大一锅好汤了,那样的话,等将来二房   上下日子过不下去了,乞讨到我们门前时,没准儿我们还能动一动恻隐之心,不让你们父子活活饿死!”   三太太本来便百般厌恶许明孝的,如今就更恨他了。  却是她早年就与娘家嫂子有默契,要将许流光嫁回娘家,如此太婆婆是外祖母,公婆是舅舅舅母,丈夫还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表哥,又勤奋好学,早早便中了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   问题,许流光以后的日子会有多好过,可想而知。   双方也早约定好了,等彼此年纪再大些,便正式把亲事定下来。   然打今年年初许家出了事后,三太太的嫂子便变了一副嘴脸。  以往是许家门第比沈家高,她当然乐意这门亲事,可如今许家落魄了,名声也烂大街了,她儿子却如日中天,有大好的前程,娶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到,为什么要委屈他,也委屈自己娶一个有几重靠   山护着的祖宗回家,将来一句重话都不好说,还得被许家拖累一辈子?   所幸沈家还轮不到三太太的嫂子一手遮天,三太太的娘和兄长仍支持这门亲事,三太太的嫂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表面答应,暗地里却一再的找借口拖延定亲的时间,以致拖到了如今。   本来三太太也不甚着急的,她嫂子再能拖,难道还能把今年拖完不成?上次回去,她娘可告诉了她,最迟下个月,一定会把事情定下来的,让她只管安心便是。   然而现在,许老太太死了,许流光作为孙女儿,得守一年的孝,这不是三太太的嫂子瞌睡来了,便有现成的枕头送上吗?这下便是她娘和哥哥也无话可说了。  可整整一年的时间啊,谁知道当中会发生什么变故?万一她嫂子就说动了她娘和哥哥,再不然,她直接替儿子寻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呢,届时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不成,她娘和哥哥十有八九会动摇   。  那她的流光以后可上哪儿再找这般可心的亲事去,许家没落魄之前,这样方方面面都顺心又知根知底的亲事且不好找了,自家大姑娘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何况许家如今落魄成了这样儿,岂不是自己女儿的一辈子都被毁了吗? 第674章 各人哭各人   叫三太太怎能不恨许明孝,哪怕再迟一个月他再气死许老太太呢,她的流光也不会被害成这样儿,她们母女也不会陷入如今尴尬的境地啊,这会儿还不知道她嫂子暗地里得意称愿成什么样儿呢!   三太太简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着急。  女儿可开了年就十三周岁了,有些出嫁得早的,都已经出嫁,不然就是出嫁近在咫尺了,她女儿如今却没有了着落,便是她回去声泪俱下的求母亲与兄长,也以前所未有过的低姿态求她嫂子,希望只   怕也不大,“守孝”这个理由谁能反驳得了……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立时劈死了那个坏了一整锅好汤的渣滓呢!  许明孝见三太太话说得比大太太还难听,许明礼却同样是站在一旁,当没听见一般的无声纵容她,气极反笑:“这是要联合起来,将我们父子赶尽杀绝了啊?哼,我告诉你们,我不好过了,你们也休想   好过,我纵是死,也定要拉了你们所有人垫背,大家都别想再……”   “都给我住嘴!”  许明忠冷眼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怒声喝断了所有人,“如今还是在母亲的灵前,便这般吵吵嚷嚷的,你们是想让母亲走都不能安心吗?过去的事我都不想提,也不想再追究了,我只说现在和以后。现在,全家上下的首要任务,便是送母亲入土为安,等母亲入土为安后,立时分家,公中的财产一律一分为三,每房一份,我是长子,祖宅归我,你们两房都须得尽快搬出去,当然,三弟与三弟妹若是想要   留下,我和你们大嫂都欢迎,至于二房,以后若非逢年过节,需要祭奠两老与祖宗们,都不得再踏进祖宅一步!”   公中如今几乎就没有了银子与产业当谁不知道?   再一分为三,就更是少得可怜了,自己还没有老婆的嫁妆,说穿了就是每个房头的私产,不是活活逼自己父子去死是什么?!  念头闪过,许明孝已怒声开了口:“大哥果然是装不下去了啊,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扯着那最后一层遮羞布,说什么分家呢,直接说要将我二房扫地出门不就完了么,公中如今还有什么能分的,所   有尚且及不上你们各自老婆所谓嫁妆的十中之一吧?还欢迎三弟一家留下,不许我二房再踏进一步,大哥不觉得自己太狠心太绝情了么,也不怕娘今晚上就回来找你!”  许明忠冷冷道:“到底谁狠心谁绝情,谁心里清楚,娘要回来找我,我也问心无愧!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你也别妄图做什么来让我不得不改变决定,我如今是失了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收拾一个名声烂大街的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若嫌分给你的家产少,我也可以一文钱都不给你,还让族里除了你的名,选分家还是出族,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恨自己当初心太软,太优柔寡断,没有壮士   扼腕,不然这个家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一步,还害得娘死不瞑目!”   他对老娘的感情,早在她一次又一次的作妖里,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可再差不多,那也是亲娘,给了他生命的人,如今却忽然就死了,还死不瞑目,临死前连个守在床前为她送终的人都没有!   许明忠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想到许老太太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心痛悔愧得不能自已。   对没有半点悔恨之心的弟弟更是恨之入骨,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他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到他,更别提与他继续同住一个屋檐下,继续做兄弟下去!   当然,自己的老婆也有错,自己亦不是全然无辜的,一直有意无意的纵容着她,所以等安完外之后,攘内也是必须的,且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许明忠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大太太见状,忙也招呼其他人跟着出去了。   剩下许明孝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他本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只会穷耍横,实则什么都做不了,想到若老娘还在,自己又怎么会被欺负成这样儿?   不由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扑到许老太太灵前,大哭起来:“娘啊,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回来吧,我再不气您了,只要您能回来,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啊……”   一旁许宵与许定早就想哭了,这会儿见父亲哭了,他们终于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却不是哭的许老太太,而是哭的他们自己。  许家落魄后,柳先生自然不可能再留下,但许明忠知道许家想再中兴,便决不能放松了儿孙们的教育,所以到底还是咬牙又聘了一位老秀才回来,给许宵以下的几个男孩儿授课,他自己则主管许诚光   和许谨光的学问功课。   许宵许定也因此得以学业有继。   兄弟两个都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以许明孝如今的名声和二房的处境,他们也只剩下拼命念书,以期将来能学业有成,出人头地这一条路可走了,是以一直很刻苦很用功。  可现在,大伯父要将他们二房分出去了,届时家里乱糟糟的,他们别说有先生指引教导了,连想清清静静的自学都做不到,甚至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那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又还怎么改变   自己的命运?   兄弟两个越想越伤心,哭得也越发的凄惨了。  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让他们托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有这样一个父亲啊,这样的父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比有好一百倍好吗,至少没有了他之后,他们还没成年,大伯父便不能不管他们,   他们的人生也多少还能有几分希望,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只剩痛苦与绝望了!   芳姨娘在后边儿听得许明忠要将二房分出去后,抱着许宴也是满心的迷茫,有那样一个混账的夫主和父亲,以后他们母子的日子要怎么过?  好在她这些日子多少攒了一些钱,要养活自己母子应当还是不难的,不过,她的体己以后得藏得更隐秘了才成,只恨当年她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啊…… 第675章 从来没有下限   挽联与祭礼送到后,许夷光便再不把许家的事放在心上了。   不过她以为许瑶光这一去至多七八日就能回来的,毕竟以许家如今的条件,给许老太太大办丧事的可能性不大,想来至多停灵七日,便会入土为安了。   却没想到,许瑶光竟足足过了二十日,据说许老太太早就已出了殡,京城也已滴水成冰,成日天都暗沉沉的,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雪了,才终于回了九芝堂。   人也瘦了一圈,一副好久没吃好睡好了,憔悴至极的样子。   唬得许夷光忙拉了她坐下,又让人上了热茶来,待她吃了两口,瞧着气色稍稍好了些后,方问道:“大姐姐怎么累成这样儿了,是哀毁太过,还是?不管怎么说,大姐姐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许瑶光摆了摆手,“我没事儿,只是的确有些累,二妹妹又久不见我,所以乍见之下觉得变化大罢了,缓两日也就好了。”   许夷光眉头仍然皱着,“可我看大姐姐的样子,不像只是有些累啊,既大姐姐累坏了,就该直接回侯府去,好生休息两日再过来的,医馆虽随时都缺人手,也不差一日两日了。”  云绣再也忍不住在一旁插言道:“还不都是二老爷闹的,老太太才去的第二日,就在灵前又吵又闹的,把所有人都骂了一回,骂得可难听了。偏又只是个嘴上厉害的,耍过横后又怂了,见我们老爷死活要将二房分出去,又百般哀求起我们老爷来,等老太太入土为安后,更是死活也不肯出去,闹得家里是鸡飞狗跳,我们太太也给累倒了,我们姑娘放心不下,且也要帮着大奶奶理事,这才会累死累活的一   直到今日,才终于能脱身回来了……”   “云绣,别再说了!”云绣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的竹筒倒豆子一般,许瑶光好几次想打断她,都没能找到机会,等终于能找到机会时,云绣也已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只得看向许夷光,满脸歉然的道:“二妹妹,这丫头都是浑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更别因此影响了你的心情。”那总是二妹妹的亲生父亲,却不堪到连个丫头都毫不掩饰鄙视与厌恶,她心里怎么可   能好过?   许夷光却摆手道:“没事,影响不了我的心情,我就当是在听别人的事了,后来呢?许大老爷又是怎么彻底下定了决心的?”  许瑶光见她面色如常,方叹道:“我爹是一家之主,家族责任感与使命感从来都很强,这次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了,才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祖母她、她竟是被二叔给气得心绞痛发作了,才会死的,至于   二叔是怎么气她的,也就是二妹妹了,当着旁人的面儿,我可说不出口……”  便把许明孝怎样逼许老太太给自己银子去光花街柳巷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爹一想到祖母死不瞑目,无人送终,便心痛后悔之际,偏偏二叔竟一点愧疚悔改之心都没有,那可是他的亲娘,他   的良心一定都是被狗给吃了,才能那般的凉薄无情!”   许夷光这才知道了许老太太的真正死因,也知道了许明孝的无耻无情程度,竟是从来没有下限。   不由勾唇讽笑。   这叫什么,“慈母多败儿”的终极写照也不过如此了,许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后悔自己曾经对许明孝的纵容无度吧?  又听得许瑶光道:“后来二叔又哭又求的死活不同意分家,见实在改变不了我爹的决定了,便提出要把公中的财产分作四份,他两份,我爹和三叔各一份,再就是祖母的体己,得全归他,因为二房没有   私产,不像我们大房和三房,各有我娘和三婶的嫁妆和我爹与三叔这些年的积蓄。”   这样过分的条件,大太太与三太太自然都不肯答应。  双方扯了几日的皮,扯得彼此都口干舌燥,心力交瘁后,许明孝在许宵许定小心翼翼的劝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下,终于退了一步,公中的财产他要三分之一,许老太太的体己他要三分之二,还   说许明礼是庶出的,嫡母的体己本就没有他的份儿。   却仍是不肯搬出去,只说自己在城里没有宅子,若举家都搬去庄子上,也太不方便,关键还影响孩子们的学业,让许明忠容他缓一段时间,买好或是赁好宅子后,他再搬出去也不迟。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来个“拖”字诀了?   偏大太太的嫁妆当初赔偿李家五万两银子时,也赔进去不少,如今名下在京城并无宅子,哪怕想破残免灾,赔上一栋宅子,好将人立刻扫地出门,自此眼不见心不烦都没办法。   关键时刻,三太太站了出去,提出自己在西门有一栋两进的宅子,怎么也得值一千多两千两,她一两银子都不要了,只要二房上下立时都搬出去!  “这下二叔没了借口,且也贪图三婶那宅子,拿到房契后,便带着二房上下,干干脆脆的搬了出去,家里也总算清净了下来。”许瑶光一边说一边摇头,“二妹妹是知道三婶的,从来都把银子看得有些重   ,这次却这般的大方,只为了能把人送走,足见她心里是真气得狠了,也是,那可是五妹妹一辈子的大事,也不怪三婶生气。”   许夷光忙道:“那五妹妹如今怎么样了,岂不是很生气很伤心?”  许瑶光点头叹道:“肯定是生气也肯定是伤心的,打小儿便以为不会有任何更改与变故的事儿……不过昨儿我与她说话时,看她的样子,应当已经看开一些了,她说她那个舅母可不是省油的灯,自来严   厉得什么似的,就算将来她有外祖母与舅舅护着,外祖母上了年纪,能护她多久?舅舅一个大男人,又怎么可能时时处处都护着她,做婆婆的想磨搓儿媳,可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倒不如就鞋有多大便穿多大的鞋,按如今的条件再说人家算了,她可不想当个成日受气的小媳妇儿,还说再不济了,不还能跟我一样,来跟二妹妹学医吗?总不至于饿死了自己,我看她说这些话时都一脸的认真,可见是深思熟虑过的,今儿才能回来,不然怕是还得等两日了。” 第676章 不算一无是处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这的确像是五妹妹能说出来的话儿,也亏得是她那个性子的人遇上了这样的事,换了别人,这会儿还不定怎生伤心绝望呢。”  许瑶光点头:“可不是,这么大的打击,也就五妹妹大大咧咧惯了的,能这般的豁达了。不过换种角度看,这也未必就是坏事,五妹妹的舅母我见过,的确是个精明强干的,她那表哥我也见过,却一副软善听话的样子,就算书念得再好,将来前程再远大,护不住甚至压根儿就不想护自己的妻子也是白搭,那成日都得对着一个对自己百般不满意,拜高踩低的婆婆,得多痛苦,我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哪   怕将来穷点苦点呢,只要公婆和夫君人都好,都真的疼她,那也比强扭了瓜才发现不甜的好。”   许夷光见她一脸的感慨,笑道:“大姐姐这些日子也是这般语重心长劝五妹妹的吧?虽说她运气不好,摊上了那样的舅母与伯父,却能有大姐姐这么好的姐姐,也算是有福气了。”  许瑶光不好意思的道:“我哪有二妹妹说得这么好,不过是想着只有今生的姐妹,没有来世的,想尽可能为妹妹们都多做一点而已。何况我还没做什么,就动了动嘴皮子,不像二妹妹,才真是为了姐妹   们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所以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都很惦记你,也很惦记夫人呢,只如今她们越发不方便登门拜访了,惟有以后有机会再见时,再一诉衷肠了,让我千万给你带好,也千万别怪她们。”   许夷光忙道:“我怎么会怪她们,她们哪一个都不容易,如今又要守孝,更得被耽误下去了,偏旁的事我还有可能帮得上忙,这种事却委实无能为力。”  尤其许宁与许宛,本就是庶出的,如今越发不好说亲事了,便说定了亲事,嫁妆也想也知道丰厚不到哪里去,以后的日子还不定要怎么过呢,她当然不认为嫁人才是一个女子一辈子唯一的出路,也是   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谁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呢,她也不能把所有姐妹都弄到九芝堂来吧?  不想许瑶光却道:“的确要耽误她们一年,不过干系不大,尤其三妹妹,祖母去世前,大哥本就已看好了他一个同窗的弟弟,那个同窗的父母也都有意,只等择吉日定亲了,那个同窗人品很好,一年后   变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至于五妹妹与六妹妹,到底年纪还小,还可以再等等,大哥也说了,这事儿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让三叔三婶只管放心,所以二妹妹也不必担心。”   许夷光闻言,先是惊讶,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可惊的。  许诚光本就是个明白人,人品也过得去,三太太才投了桃,他们大房自然该报李,而且能以此让大房三房更加的一条心,何乐而不为呢,都知道家和才能万事兴,许家在世人看来,也是因为家宅不和   ,才落得如今下场的,自然该越发的引以为戒才是。   那这么看来,许明孝的存在,于家族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价值的了?   至少,他让许家嫡庶真正一家亲了,不是吗?   许夷光想着,嘲讽的勾起了唇角,道:“别人家都是有庶出的,嫡出的才会更团结,更一条心,许家却恰恰相反,有了许二老爷,大老爷与三老爷才更和睦更一条心,他也不算是一无是处了。”  云绣听得这话,再也忍不住又插嘴道:“可不是么,昨儿打二房搬出去后,整个家里简直天也更蓝水也更清空气也更新鲜了,不知道多和谐,不像二老爷在时,随时都跟条疯……随时都乱咬人乱骂人,谁也不能例外,那日我们太太被他气得站都站不稳了,我们姑娘扶了太太后,就说了他一句‘好歹留点口德’,便被臭骂了一通,还说我们姑娘早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回家做什么,没的白脏了家里的地儿,让   我们姑娘滚……实在过分至极,五姑娘看不过眼,说了他两句,照样被骂得狗血喷头,简直……”   “好了云绣,你出去吧,让我和二妹妹单独说会儿话。”许瑶光只得沉声再次打断了云绣。  待云绣嘟着嘴依言出去后,方看向许夷光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二妹妹别听云绣的,就像你才说的,我们其实还该感谢二叔呢,若不是他,家里这会儿可不会这般的和谐与团结,真的,我从来没   这般喜欢过如今的这个家,我也终于又看到希望了,我相信大家也都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越性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原来只少了祖母与二叔两个人,整个家便立时大不一样了,不怪三婶之前会毫不客气的骂二叔‘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呢。   所以,祖母走了,其实也挺好的,对她自己来说是好事,对大家来说,也都是好事!   许夷光也笑起来:“大姐姐能这么想,当然就最好了,反正也是一个不相干的旁人,理他呢,要紧的过好现在与将来。”   许瑶光点头:“我如今也只在乎现在与将来……就是有些可怜……”  本来想说有些可怜许宵许定还有芳姨娘母子的,话到嘴边,忙又改了口:“这些日子医馆一定很忙吧?那我和云绣打明儿起,可得好生替大家分忧解劳,尽力弥补一下大家伙儿这些日子的加倍辛苦才是   。”   许宵许定有今日的果,都是昔年郭姨娘种下的因,还有二叔一直的“不懈努力”,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种瓜种豆,种豆得豆,本来就是天道轮回自然规律,芳姨娘母子自然也是一样。  许夷光见许瑶光话没说完,就立时岔开了,也不追问,反正许家二房的谁都与她早没丝毫的关系了,因只笑道:“肯定很忙啊,偏瑞香又……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大姐姐且先休整好了,又再说   吧。”   当下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瑶光便出去与细叶等人打招呼去了。  许夷光方坐下,继续看起脉案来。 第677章 一厢情愿   奈何看了半日,都因心里有事,不能真正的看进去,只得收拾一番,等时间到了,傅御来接她时,与他一道离了医馆。   傅御待马车驶动以后,方关切的问许夷光:“敏敏,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还担心那件事呢?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追了,一定能追上的。”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道:“是听大姐姐说了一些许家的事,心情多少受了点儿影响,再想到瑞香的事,于是越发烦躁了,她怎么就、怎么能就这样儿呢?师叔都已成亲了,可真是……这要是她真追上了   师叔,那样一个美人儿,又那般的痴心一片,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追上自己,就为了一诉衷肠,也不求旁的,哪个男人能不心软感动的?师叔又岂能例外,万一……”   “没有万一!”  傅御忙打断了她,“我派去的人都是追踪高手,在军中做斥候时都是个中翘楚,就算她先出发了这么多日,就算她找了镖局的人一路护送,他们也一定能追上她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没能追上,让   她赶了先,我也相信师叔不是那样的人,因为我也是男人,就算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会被感动,但我相信,感动与喜爱师叔是绝对能分得清,也一定能处理好的,敏敏,你也要相信师叔才是。”   却是瑞香七八日前,忽然让细叶向许夷光告假,说她病了,想在侯府休息几日,就暂时不能来医馆了。  许夷光想到她自当初随许瑶光自庄子上回京以来,一直都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显然还没自情伤里走出来,再想到她自来省心,这次回来后,也是能避汪思邈则避……倒也没有多想,直接就准了她的   假,还让细叶带话给她,旁的都别想了,只安心养病,病好了才能救更多的人,更好的实现自己的价值。   万万没想到,瑞香根本就没生病,而是打着病了,须得在房间里静养,不便见人的旗号,偷偷溜出承恩侯府,找到镖局,花重金让他们护送她一路寻汪思邈去了!   细叶替她掩护了几日后,是越想越担心,也越想越害怕,担心的是瑞香在路上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她岂非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害怕的则是,将来东窗事发以后,县主不定得怎生恼瑞香,也恼自己,那边儿可是她的亲娘,她自然只会向着自己的亲娘,而不会向着她。   关键届时瑞香若是成了事,便有伯爷护着了,她却一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可县主与夫人的怒气总得有人来承受才是,那她岂不就成现成的出气筒,不定会落到什么下场了?   这时候细叶才意识到了瑞香拉自己下水的险恶用心。  又悔又恨之下,立时找到许夷光,哭着把事情和盘托出了,“她说她实在受不了了,一定要为自己拼一次,不然死也不能瞑目,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在宫里时如此,如今更是如此,我若不帮她,就没人能帮她了,还说县主对她恩重如山,她不敢有别的奢望,只要能见伯爷一面,让伯爷知道她的心意,便别无所求了……我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她,可如今想来,她怎么可能只见伯爷一面就满足,她根本就是打着以后要常伴伯爷左右的主意,不然这些日子也不会变着法儿的找春分谷雨打听夫人是不是真个好性儿了……都怪我糊涂,上了她的当,只求县主看在我也是一时糊涂的份儿上,从轻   发落。”   许夷光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真是又惊又怒又无语。   却还不能任由失态这样发展下去,还得尽全力去找人去补救,以免真影响到李氏的后半辈子,心里怎能不窝一团火,不烦躁?  许夷光叹道:“我也知道该相信师叔,他若真有什么想法,当初没娶我娘之前完全可以付诸于行动,又何必等到如今?他还承诺过的,可很多时候,事情的结果就因为一念之差,便会有天壤之别,那边   儿又是我的亲娘,她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幸福,我哪里敢去赌这个万一,敢去冒这个险啊!”  傅御正色道:“的确很多时候,事情的结果就因为一念之差便会大不相同,但在为与不为之间,我相信师叔能把握好,坚持住的,何况他那般豁达通透的一个人,不会不知道瑞香对他的心意,一旦真见   到了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更不会如她的意了,所以敏敏,你真别再杞人忧天了,不然回头太太瞧出什么端倪来,可就不好了。”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我又不是春分那个爆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会让我娘看出端倪来的,也就是瑞香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要是在春分面前,估计她能立时撕碎了她!”  说完又吐了一口气,方继续道:“我简直不明白她怎么想的,为了一个眼里根本没有自己的男人,为了一段一厢情愿的感情,就尊严、未来乃至生死,都不管不顾了,值得吗?得多愚蠢,才会把什么都寄托到一个男人身上啊?也不想想,她既年轻貌美,看起来还出手大方,万一镖局的人半道上动了什么恶念,她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明明以往很聪明很通透啊,怎么忽然就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白瞎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教导与培养,还是以为我真个好性儿,不会对她的以怨报德怎么样呢?”  傅御见许夷光说了这么半日,还是忍不住生气,只得道:“算了,我打发个人去告诉太太,你今儿不回去用晚膳了,就在外面用了,再逛一会儿再回去吧,省得你这副气呼呼的样子,真让太太瞧出了端   倪来。”  又笑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通透豁达呢?其实有时候我倒宁愿你别这么通透,也省得一忙起来,便把我给忘到了脑后去,随时都给我一种你不在乎我,离了我一样能活,且还能活得更好的感觉,让   我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脸委屈的样子,让许夷光终于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几时又把你忘到脑后了?我只是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也希望自己能一直都与你齐头并进,不会让人说我们谁高攀了谁罢了。” 第678章 用心   傅御见许夷光总算笑了,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敏敏你总算是笑了,我也早就习惯随时需要你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了,谁让我爱上的是明珠,放在哪里都光芒万丈,放到哪里都让人   趋之若鹜呢?好了,我们先找地方用膳去了,吃饱了你心情就更好了。”  许夷光笑道:“你爱上的是明珠,我爱上的又何尝不是宝石,随时都发散着璀璨的光芒,让我很担心时不时就会被别人给抢了去?只不过我是女孩子,要矜持嘛,才没随时表现出来罢了。我们也别在这   儿互相吹捧了,得亏没有旁人听见,不然牙都得笑掉了,还是直接回家吧,娘这几日忙着给师叔做鞋子和大氅,都没去外祖母家,我要是不回去陪她用晚膳,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用了,多冷清啊。”   傅御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就直接回家吧。”   于是二人径自回了永安伯府。  李氏见到傅御也来了,还要留下来用晚膳,很是高兴,忙让吴妈妈去厨房重新安排了菜色,还把自己之前跟着李老太太学做的腊肠腊味都做了些端上桌,娘儿们三个说笑着用毕了晚膳,又吃了茶,眼   见时辰不早,傅御方告辞而去了。   许夷光这才抱了李氏的胳膊,笑道:“娘,我方才回来时,瞧您分明有些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氏见问,忙道:“哪有的事,我高兴得很啊,你累了一整日了,且回房洗漱一番,早些歇下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许夷光见李氏不肯说,便看向了一旁的吴妈妈,“娘不肯说,妈妈你总不会也不肯说吧?”  吴妈妈闻言,看了一眼李氏,又看了一眼许夷光,到底开了口:“是白日里,孙太太打发人送了喜信儿来,孙二奶奶今晨诊出有身孕了,夫人想着她和孙二奶奶是前后脚成的亲,如今却……心里有些个   难受罢了……”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当是瑞香偷偷去找师叔的事让娘给知道了,还在想瞒得那么紧,娘怎么可能知道,敢情是另外一回事。  正要说话,不想李氏已先讷讷道:“敏敏,你不会觉着我太小心眼儿,太见不得别人好吧?我也知道我这样想不对,我心里也是真个为你师母和二师兄二师嫂高兴,可想到你师叔待我那么好,好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才好,他又打小儿孤苦伶仃,别说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人了,连家乡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我就恨不能明日便替他生个孩子,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好歹让他在这世上,有一个与自己   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可偏我又这般的不争气……”   就在相公走后不久,便换洗过了,如今相公又不在家,便过年能回来一家团聚,过完年后,只怕又得一出门便去几个月,那只怕等孙二奶奶的孩子都平安生下来了,她这边儿还没有任何影子呢!  许夷光见李氏满脸的落寞,忙笑道:“娘,这种事急也急不来的,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您的身体也早就调养得差不多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该来的时候,他自然就来了,您千万别胡思乱想,   自己给自己压力,那样才真会到了该来的时候,他也不来了。”  吴妈妈也附和道:“可不是夫人,到底孙二奶奶年轻些,又比您和伯爷成亲早了近一个月,如今比您先有喜,也是正常的,若是伯爷这会儿在家,指不定……您就听姑娘的,千万放宽心,不然您让姑娘   怎么想呢,难道有她这么好的女儿,还不满足不成?”   “就是啊娘,您就不怕我打翻了醋坛子啊?”许夷光笑着接道。  老少两个的本意都是开玩笑,不想李氏却当了真,忙握了许夷光的手道:“敏敏,你千万别多想,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女儿,已经是最大的福气,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只是你师   叔他实在太好了,我不为他做点什么,我心里难安,我也想尽自己所能,对他也好一点,你明白吗?”   许夷光忙点头:“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所以娘,您更得放宽心了,相信我,您的身体早已是最佳状态,师叔应当也是,真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她怎么会不明白娘的心呢,真爱一个男人时,就会特别特别想为他生孩子,延续他的生命,也延续彼此的爱情,当初她便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反之,不爱甚至憎恶一个男人时,别说为他生孩子了,连与他共同呼吸一个房间里的空气,都觉得是煎熬,这也是娘这些年来,除了身体的确不好,只有她一个孩子的主要原因吧?   许夷光如今也有了真正深爱,真正想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自然越发明白李氏的心。   因又道:“若是师叔知道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一定不会高兴的,他当初一心求娶您,可不是为了孩子,只是为了您,您可不能辜负了他这一番难得的心意才是。”   李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赧然道:“是我一时着相了,看来是还不够忙,若真忙,自然也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   吴妈妈忙笑道:“这几日从早到晚都在忙着给伯爷做鞋子和大氅,您还不够忙,还要怎样忙呢?明儿不若休息一日,回去与老太太舅太太们说说话儿,后日又再做也是一样的,不然眼睛都得沤坏了。”  李氏却道:“还是别了,早一日做好了送出去,相公便能早一日穿上,大氅还罢了,我本来就是打算等他回来了穿的,鞋子却是不行,他成日要走那么多路,本就费鞋,外边儿买的又不合脚,更别说有   自家做的舒服了。”   许夷光忽然插言道:“对了娘,师母打发人来报喜,您有没有给二师嫂带补品礼物回去呢?”   李氏笑道:“自然带了的,你娘再不会办事,也不至于不会到这个地步呀,我还说了,等忙过这几日,便亲自登门去探望你二师嫂呢。”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时辰不早了,我回房休息了啊,您也是,早些歇下,别累坏了自己,更别胡思乱想。”   待李氏应了,方行礼出去了,一出门便垮了脸。  娘待师叔这般的用心,师叔不过就在信上随口抱怨了一句‘鞋子磨损得太快,现买的又太硬’,她便紧赶慢赶的给师叔做起鞋子来,还一心急着为师叔生儿育女,这要是让她知道了瑞香的事,还不定得多   难受。  惟今只盼师叔能够坚守原则与立场,不给瑞香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让所有人失望,更让娘失望了! 第679章 喜庆   再过几日,天气越发的冷了,礼部也终于来宣了旨,册封李氏为二品诰命夫人,永安伯府众人在李氏和许夷光的带领下,在中门行礼受封。   李氏因为事先便做过准备了,且到底出身大家,接旨谢恩都是有章有法。   如此送走礼部的人后,吴妈妈方满脸激动的细看起李氏手里大红色封皮封底、上面印着《册封永安伯汪思邈之嫡妻诰命》字样的封册来,“夫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封册,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几下,依然没有真个挨上,这么多年了,夫人终于得到了她早就应得的荣耀。   许夷光也笑道:“可不是,这份荣耀满京城可都不多,娘,您可得好生做个东道,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受用一日才是。”   又催李氏,“娘,您快回屋去换了礼服和礼冠,我们大家伙儿也好给新出炉的永安伯夫人行礼啊,您这礼服礼冠,可比我的漂亮多了,这次过年进宫朝拜时,我们娘儿俩也能彼此作伴了。”   李氏倒是不甚激动,只笑道:“都是自家人,还来这些虚的做什么,不过行礼虽不必,到底是难得的喜事,就上下都赏一月的月钱吧。”   这般荣耀的时刻,可惜相公却不在,那再是荣耀再是喜悦,也得大打折扣了,何况她本来看重的也不是什么诰命,她看重的只是那个人,那份心而已。  许夷光见李氏高兴归高兴,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高兴,知道她是惦记着汪思邈,于是将众人都打发了,方笑着继续与李氏道:“这事儿得尽快写信告诉师叔才是,他走之前最惦记的事儿就是这个了,您想   尽可能的对他好,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等他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李氏笑着点头:“那你尽快写信告诉他吧。”想到汪思邈接到信后的高兴,总算连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笑意。  许夷光却促狭道:“怎么能我写呢,当然得娘您自己写啊,反正也要送鞋子和其他东西的,您尽快厚厚的写,把您的衷肠都诉尽,便是写满一百页纸呢,难道还能比鞋子重不成?那可就得多打发一个人   去送信了。”   说得李氏红了脸,“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就知道打趣我。”心里却已在想要怎么给汪思邈写信了。   吴妈妈这会儿已围着伯夫人的礼服翟冠看了几遍,越看越是高兴,与李氏道:“今儿夫人不穿这礼服也就罢了,过几日老太太生辰时,夫人要不穿了去,让老太太和舅爷舅太太们都高兴高兴?”   李氏“噗嗤”笑起来:“在自家人面前,还装腔作势的显摆呢?娘与哥哥嫂嫂们又不是没见过二品诰命夫人,等正旦进宫朝拜时,总要穿了,妈妈还怕看不到不成?”   许夷光也笑:“可不是,既是外祖母的生辰,自然她老人家才是主角,娘穿得那般郑重的去,不是喧宾夺主么?”   吴妈妈见母女两个都这般说,这才讪笑着不说了。   展眼到了李老太太的生辰,因不是整生,李老太太亦不欲大操大办,于是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好生乐呵一日便够了。   李巍李峦也自西山大营回来了,祖母的生辰,在他们这些儿孙心里,从来都是大事,怎么能够缺席,是以早早便已把假预留好了。   大家说笑着到得午时,李大老爷便带着弟弟妹妹儿孙们,齐齐给李老太太磕头拜寿起来。  李老太太一身暗红色簇新的团花通袖袄,乃是李氏给她新做的,今儿自然要上身,还难得戴了翡翠的头面,瞧得这儿孙满堂的盛景,眼圈都红了,忙抬手叫大家起来,“地上凉,都快起来吧,你们的心   意我都领到了。”   李大老爷却没起来,只笑道:“祝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然后李二老爷接着说:“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氏跟着接道:“祝娘松鹤长春,天伦永享。”   之后所有人都笑着说了一句祝寿词,连几个话都还抖不利索的小家伙儿都奶声奶气的说了,再齐齐给李老太太又磕了一个头后,才都站了起来。   李老太太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了,让李大太太和李二太太安排大家入席,“都是自家人,咱们边吃边说边乐。”   不想大家还未及入席,下人便来报傅御来了。  李老太太就更高兴了,待受过傅御的礼,收下他送的寿礼——寿山石盆景一对,沉香木十八罗汉的拐杖一根并青花釉里红太白翁一尊后,由李氏和许夷光扶着,坐了首席,然后其他人方男一桌,女一   桌的也都坐下了。   一场筵席自是人人尽欢。   待撤了残席后,为讨李老太太欢心,李大太太李二太太与李氏又与她凑了一桌牌,大家都变着法儿的给她老人家喂牌,让她高兴得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另一边李巍兄弟几个知道今儿各自的父亲高兴,也难得放纵的把牌九骰子什么的都摆了出来,李巍更是叫嚣:“早就想在家里也尝一尝大杀四方的滋味了,今儿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待会儿一个个的可别   哭着说我当大哥的欺负人啊。”   见傅御兴趣不大的样子,又问傅御:“熠之是不是不会玩儿啊?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不过你想要像我一般大杀四方,可就得好生教教学费了。”   傅御矜持的笑道:“倒是不用大表哥教,我会。”   李巍笑起来:“会就好,那一起玩儿吧?你可是财主,今儿就好生当一回散财童子吧,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大家下注了,下注了啊……”   声音大得屋里所有人都侧目,李大老爷更是喝道:“军营里那么多好的你不学,净学了不好的回来,还不给我收了呢?”   还是李老太太笑道:“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就让他们兄弟玩玩儿吧,我的孙子们我知道,都断不会是玩物丧志的主儿。”   李氏也笑道:“是啊,大哥,小赌怡情,偶尔玩一玩也没什么的。”  李大老爷见母亲与妹妹都这么说了,方不再说什么,李巍兄弟几个也重新来了劲儿,他们可都是打小儿偷偷玩这些的,李巍与李峦两个去了军营后,更是短时间内便把技艺练得越发的炉火纯青,待会   儿傅将军就等着哭吧,总不能他打仗厉害,就什么都厉害吧?  只有许夷光,在与傅御对视一眼后,抿唇偷笑起来,她已经可以想见待会儿表哥们会哭得多惨了。 第680章 还是追上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李巍兄弟几个便都哭丧着脸,再没有了声音,更没有方才的得意劲儿。   只因他们都输得除了身上的衣裳,再无其他可输的了。   与他们输得精光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傅御面前小山一样的银钱物品。   偏傅御还一脸好以整暇的问道:“表哥们,还要玩儿吗?要是没有银子了,我可以借给你们的。”   李巍满脸的悲愤,“借给我们了,也马上就会都变成你的,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原来你真的不止打仗厉害,连推牌九摇骰子都这般厉害,你还要不要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活啊?”   可笑他方才还有脸说什么‘大杀四方’、‘别哭着说当大哥的欺负人’、‘好生教教学费’之类大言不惭的话,竟不知高手就在眼前,简直大牙都要给人笑掉了!   傅御笑道:“大表哥若是找我比别的,譬如做文章,我还真不是你对手,至于推牌九摇骰子嘛,大表哥可能不知道,我十三岁不到就去了军营,所以,你懂的。”   李巍就更悲愤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要是一早想到,也就不至于输得这般难看,不但面子,里子——好容易才攒下来的私房钱,也丢光了啊!   不由大喊起来:“失策啊,失策啊!”   逗得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晚间,李氏想着李老太太的生辰一年就一次,且说句不好听的,她都这把年纪了,当真是过一次生辰少一次,于是决定和许夷光留宿李家,晚上陪着李老太太睡,母女两个好生说说话儿,就不回   永安伯府了。   自然,也就不用傅御再送李氏和许夷光母女两个回去,反该许夷光送傅御出门了。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儿,一面往二门外走,许夷光现下想起表哥们尤其是李巍的苦瓜脸,都还忍不住想笑,“大表哥也不想想,混军营的哪个不是五毒俱全的?竟还敢跟你一个老兵油子比推牌九摇骰子,   还敢说那种大话,回头二表哥他们还不定怎生挤兑他呢。”  傅御也笑,“我当初刚去军营时,因为年纪小又是侯府公子,大家对我都是敬而远之,连自己手下有数的几个兵,对我都是口服心不服,为了尽快与他们打成一片,只好与他们一起喝酒赌博,果然很快   就收服了一帮子人,当然,酒量与推牌九摇骰子的技艺也练出来了,不过我可没有五毒俱全啊,敏敏你别冤枉我。”  许夷光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干嘛急着解释,难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了,逗你的,别着急……看大表哥与三表哥的样子,应当是在西山大营很适应很如鱼得水,我也能   放心了。”  傅御点头道:“我听说两位表哥都不错,上峰喜欢,下边儿的大头兵们也喜欢,尤其是大表哥,豪爽率直,很对那些大头兵的胃口呢,这样最好了,等将来升迁了后,又再慢慢的威严起来便是,以免难   以御下服众。”   “像你一样么,在下属面前,架子摆得高高的?”许夷光抿嘴直笑,“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慢慢儿来吧。”   傅御“嗯”了一声,“如今是一步一个脚印打基础的时候,的确急不来。对了,敏敏,我上午来之前收到消息,瑞香到底还是追上了师叔……”   许夷光的心猛地一“咯噔”。   想到瑞香到底早出发了七八日,追上也是意料之中的,忙打断了傅御,“然后呢?师叔是什么反应?”  傅御知道她着急,忙道:“没事,据说师叔见过人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然后便让人给看了起来,只到底如何处置的,这封信里还不知道,总得下封信才能知道,想来师叔很快也会有信到,你就安心吧   。”   若不是好消息,他也不会选在今日这样的日子告诉敏敏,省得她白白生气。   此事的关键之处,便在于汪思邈的态度。   许夷光听得汪思邈见倒是见了瑞香,却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人给看了起来,便知道瑞香所求落空了,汪思邈到底没让她失望,也没让李氏失望。   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我这悬了这么多日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一大半了。”   至于另外一小半,还得收到汪思邈的信后,才能落下。   傅御笑着揽了她的肩膀:“我早说过,我们要信任师叔,他一定不会的,这下总相信我的话了吧?好了,快进去吧,省得外祖母与大家伙儿等久了,等有了最新的消息后,我会立时告诉你的。”   许夷光应了,目送他走远后,方折回了里边儿去。   汪思邈的信却送回得比许夷光想象的还要快,不过第三日上,便径自送到了九芝堂而不是永安伯府,显然他与许夷光的心思一样,不想让李氏平白为这些个破事儿烦心。   许夷光看过厚厚的信后,也才终于知道了瑞香找到汪思邈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以及汪思邈对她的处置办法。   拜瑞香的重金相托所赐,也拜镖局的诚信所赐,瑞香虽一路颠簸,各种不便,还吃了不少的苦头,到底还是在汝阳一带,顺利追上了汪思邈一行。   其时汪思邈为了给当地的百姓种痘,正是忙得三餐就没一顿能按时吃之时,听得瑞香来了,大是意外,先当她是许夷光特地派来帮忙的,转念一想,许夷光纵要派人,也不该只派瑞香一个人来啊?   随即便当是出了什么急事,因忙拨冗接见了瑞香。   瑞香一路上全靠一颗火热的心撑着,这会儿终于见到了汪思邈,眼泪一下子来了,上前便跪倒在汪思邈膝下,哀哀的哭了起来:“伯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也不枉我这一路上吃的那些苦……”   汪思邈一连问了她几遍:“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她依然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弄得汪思邈不耐烦起来,扔下一句:“你既然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懒得耽误时间了,你继续哭吧!”便要拂袖而去。  瑞香见状,这才不敢再哭了,忙道:“回伯爷,京中没有出什么事,一切都好,是我、是我担心伯爷的安危,这才会、会特地千里迢迢找了来的……果然伯爷瘦了一圈儿,这些日子必定累坏了吧?” 第681章 可惜差点儿   汪思邈见瑞香说到后边儿,脸都红了,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一副不胜羞涩的样子,显是知道那些话,不是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该对着一个大男人说的。   又想到以往一些隐隐绰绰的感觉,心里已约莫明白几分了。  再自上而下打量一下瑞香,见她千里迢迢的赶来,照理该一副风尘仆仆,满脸憔悴,满身狼狈的样子才是,可她却衣裳亮丽,头发整齐,钗环俱全,甚至还描了眉匀了粉抹了口脂,明显在来见自己之   前,精心收拾妆扮过的……就越发的明白,也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淡声说道:“我好的很,也不觉得累,又有护卫小厮们贴身保护照顾,有什么可担心的?况就算要担心,也该是夫人与县主担心才是,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瑞香听得这话不妙,忙道:“我知道我的确没有资格担心伯爷,可我、我对伯爷早就、早就……不然也不会这样千里迢迢的来找伯爷了,伯爷难道到了此时此刻,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说着又要哭,怕汪思邈不高兴,到底忍住了,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换了别的男人,只怕百炼钢也要立时化作绕指柔了。  可惜汪思邈不是别的男人,半点也不为所动,只继续淡淡道:“你的心我还真不明白,你这些话,但凡是个有几分自尊心与廉耻心的女子,也说不出来,我忙得很,没空与你多说,你怎么来的,就怎么   回京城去吧,我会去信告知县主一切,让县主安排你的去留的。”   说完再次要走。  “等一下!”让瑞香凄厉的叫着扑上去,挡住了去路,“伯爷莫不是担心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县主也会不高兴,所以才?我不敢奢求旁的,只要能常伴伯爷左右,能时常见到伯爷,哪怕为奴为婢,也心   满意足了,伯爷难道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么?我对您、对您真的是一片真心,打进了九芝堂第一次见到伯爷起,便、便……”  “我只恨自己太卑微,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让伯爷知道我的心意,不然如今……可我不想再无休止的后悔下去,也不想夜以继日的再痛苦下去了,哪怕伯爷碍于种种原因不肯接受我,甚至哪怕等待我的   ,会是什么样未知可怕的后果,我也顾不得了,一定要让伯爷知道我的心意,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   本来以为她可以走出来的,也知道不可以,不可能,所以一直拼命的压抑着自己。   可真的太痛苦,太痛苦了啊,明明人就在咫尺之间,却要强迫自己不与他说话,不看他,甚至当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般,谁能做得到?   偏还舍不得离开,怕离开了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更怕离开了,便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疯!  倒不如赌一把,正好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了,伯爷离开了京城,夫人与县主都是鞭长莫及,如果能赌对,她这辈子都将再无遗憾,纵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反之,反正都生不如死了,难道结果还能   更坏、更糟吗?   汪思邈一脸的喜怒莫辨,好半晌方放缓了脸色,道:“这么千里迢迢的,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是怎么找了来的?还有其他人知道么,怕是这会儿都担心得很吧?也是难为你了。”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他在汝阳的,倒是不必多此一问,他们每到一处,种痘的声势都弄得那般大,谁能不知道呢?  瑞香见汪思邈脸色终于缓和了,话里也对自己明显有了怜惜之意,如获至宝,忙哽声道:“不难为,只要伯爷能明白我的心,便再难也不难了。我离开之事,细叶知道,亏得她好心帮我,我才能顺利出京,不然让县主知道了……我这些年来也有些积蓄,何况每月还有月钱,我又没有什么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所以攒了不少,我便用这些钱,托了一个镖局,让他们安排人送我来寻伯爷,不然若只是我一个人   ,只怕早就死在路上,现下也见不到伯爷了……”   汪思邈是说怎么事先自己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敢情瑞香思谋周全,又有同谋,把许夷光都给骗过了,等她发现时,纵立时打发人快马加鞭来追,也势必来不及了。   那除了瑞香,细叶也势必不能留了,可要怎么安排她们呢,任她们自生自灭?  说来二人都沉稳能干,是同批人里的佼佼者,要再培养两个人来替补她们,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但若留下她们,谁知道以后还会再生出什么事来?他也觉得不自在不痛快……真是可惜了,也更可恨   !  瑞香见汪思邈又不说话了,心里很是没底,只得又道:“伯爷,我知道您与夫人新婚燕尔,夫人又是县主的母亲,您不愿让夫人不高兴,可我真的从没想过要要夫人的强,也不敢要夫人的强,真的只要在您身边做个奴婢,能时时见到您,就满足了……再不然,我不进府,就在外边儿,您只要偶尔去看一看我,与我说几句话儿,我就满足了,求您就、就……何况夫人听说是个极好性儿的人,想来不是那等   容不得人的,您如今又是伯爷了,连那丰年多收了二斗米的农夫,尚且想享一享齐人之福呢,夫人一定不会、不会……”   说了半日,见汪思邈都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到底说不下去了,惟有流泪。  “说完了?不说了?”汪思邈这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凉凉的开了口:“你既不说了,那该我说了。活了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把自荐枕席这样的事,说得这般情深义重的,我都差点儿被感动了呢   ,可惜只是差点儿!”  “照你这么说来,夫人若是不肯接受你,便不是真的好性儿,便是那等不容人之人了?还特意强调你知道夫人是县主的母亲,不敢要她的强,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也就是我,若是换了别的男人,这会儿一定被你感动得什么似的,对夫人也会多少心生几分成见,等回京后,她能接受你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便立时都是她的错,自此便要疏远她,甚至弄得夫妻反目了,对吗,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682章 不是圣人   “连我都不得不赞你一句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你既有这份心计与谋略,当初怎么不留在宫里,好好儿为自己挣一个前程,为什么又要出宫来,这样劳心劳力的自食其力呢?毕竟我如今都是伯爷了,身   边怎么可能除了正房太太,一个人都没有?你又是这般的痴心,我便收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用一时的辛苦,便能换来后半辈子的安逸与安稳,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啊!”  汪思邈的声音一直凉凉的,没有温度:“可惜我娶夫人,从来不是因为你以为的她是县主的母亲,是傅将军的岳母,她娘家也平了反,今非昔比,我们的亲事更是在我微时定下的,不好改弦易辙,而是因为我是真心喜爱夫人,也仅仅是因为我真心喜爱夫人。只要是我真心喜爱的,我便什么都会给她最好的,承诺了一辈子只会与她白头偕老,也一定会做到,别说只是当了区区一个伯爷不会改变,就算当   了天皇老子,也一样改变。”   “反之,我不喜欢,还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便是送上门来,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你听明白了吗?”   以为千里迢迢的来找他,他就会被感动,然后与她双宿双飞了?   哼,他又不是以前看过的某个毁三观的电视剧里,一直在姐姐妹妹之间左右摇摆,与姐姐闹了矛盾,妹妹千里迢迢找到战场上,便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那个渣男,怎么可能!   瑞香的脸早已是惨白如纸,整个人也已是摇摇欲坠了。   万万没想到,伯爷不感动于她的一番真心就算了,竟还这般的作践于她,他明明就是那么随和,那么亲切,对谁都轻易不说一句重话的人啊,为什么忽然就……   还是,这才是他温文随和表象下,真正的他?再不然,就是对着他所厌恶的人时,才会有的那个他?   可她真的对他一片真心,也从没想过要夫人的强啊,当日细叶也问过她,万一伯爷不肯接受她,或是伯爷接受了她,夫人和县主却不肯接受她,她要怎么办?  她当时便说了,伯爷与夫人县主若都能接受她,当然就最好,若夫人与县主始终不肯接受,她便一直努力,到她们接受为止,甚至她们一辈子不接受也没关系,只要伯爷明白了她的心,她可以远远离   开的。   伯爷怎么能这样说她,这样糟践她的一片真心呢?她是真的喜欢他,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性命啊!   然而话都到嘴边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惟有摇着头,痛不欲生的继续流泪。  只因心里很清楚,只要汪思邈肯接受她,便是李氏与许夷光再反对,她也一定会留在他身边,一直陪伴他,为他生儿育女,也让自己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将来老了,不至于老无所依,不至于没人养老   送终,没人四时八节供一碗饭……却是万万没想到,反应最激烈,最不肯接受她的,恰是伯爷。   那她还有什么希望与未来可言,她的真心也终究是错付了啊!   瑞香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哭倒在了地上,越哭便越是万念俱灰,竟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便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得亏汪思邈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本就生气,这下更生气了,怒声道:“你若是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你不是,你是半个大夫,见过经过的病痛与死亡不知凡几了,该比谁都清楚想活却不能活的悲哀与绝望,也该比谁都不会轻生才是,你倒好,视生命为儿戏!好,你既想死,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别死在我面前,打什么如此我便会一辈子都记住你了的主意,我告诉你,我不会记住你,连厌恶都不会,   因为厌恶至少也比彻底忘得干干净净好,所以,我不厌恶你,你现在还要死吗,还死要就到外面去!”   说完径自拂袖而去了。   余下瑞香想着汪思邈那般的无情,竟是连她死在他面前,都休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丁点儿的位置,越发哭得撕心裂肺了……   好在她只是哭,并没有再寻短见。   汪思邈在外面听见,方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叫了广白来,让广白把她看好,省得回头再出个什么事,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汪思邈又是大夫,哪能真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但要让他腻腻歪歪的安慰她,开解她,也不是他的作风,更有违他的原则,万一她又因此生出希望来,回头再弄出什么麻烦来,他后悔也迟了,这种事,就得干干净净的,决不能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于是方有了之前傅御收到的消息,说汪思邈发了好大的脾气之说。   汪思邈惟恐许夷光误会了,回头在李氏面前露出端倪来,那就糟糕了,是以一封信写得堪称是事无巨细,足以让许夷光高度还原当时的情形了。  信的末尾,才说了他觉得最好的处置办法,那就是他先打发人送了瑞香回京,再让许夷光安排人送她回她的原籍去,反正她有积蓄也有技艺,就算早就没了亲人,应当也饿不死,又问许夷光若是觉得   这个法子不好,可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总归瑞香是万万不能留了。   不但她,细叶也是一样,万万不能再留在九芝堂了。   倒是与许夷光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何况事涉自己的亲娘,许夷光就更不会心软了,她只是一个大夫,不是圣人!   只是细叶最终到底还是没被送走。   她得知了许夷光的决定后,跪倒在许夷光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只求许夷光再给她一次机会,说过了年九芝堂不是要往直隶天津一带推广剖腹产手术吗?   到时候人手有限,她去了既能出一份力,又能让许夷光与汪思邈眼不见心不烦,希望许夷光能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九芝堂,真的还想再继续帮人救人。   许夷光见她哭得可怜,人短短十来日,便瘦了一大圈儿,可见是真的后悔,又听她言之有理,一旦派了人往直隶天津推广剖腹产手术,京城与当地缺人都会是必然的,何必把现成的人弃之不用呢?  到底还是答应了细叶,让她暂时留下,以观后效。 第683章 于事无补   细叶得以侥幸留观,心里将瑞香恨了个臭死,也将自己曾经的耳软心软恨了个臭死自不必说,瑞香就没有那个好运了。   让汪思邈将就送她去汝阳的镖局之人又将她送回了京城来,除了要求保障她的安全,让她不能在路上出任何岔子以外,再一个要求,便是要快,还要越快越好。  镖局的人这才知道之前瑞香都是在扯着虎皮做大旗,还当能借此机会,搭上永安伯呢,那自家镖局便有了大靠山,以后凡事也容易多了,所以一路上对瑞香自谓已周到到他们能做到的极限,虽然瑞香   还是各种不适应。  却不想,竟是个自荐枕席人永安伯还不要的,也是,永安伯什么人品,对自家夫人又情深义重,不离不弃,还有康宁县主那么好的女儿,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送上门的贱货,便伤妻女的心,让一个家也   不得安宁?  于是回程待瑞香可就没那么周到了,除了每日定时给她水和食物,看着她不让她寻死或是弄伤自己以外,几乎不再搭理她,且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时间以外,一直都在赶路,力求能以最短的时间抵达   京城。   弄得瑞香是吃尽了苦头,还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然还有更难以忍受的,那就是几个镖师看她的眼神,压根儿丝毫不掩饰他们的鄙夷与不屑,时不时的还会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日子竟比当初刚进宫,吃不饱穿不暖,人人都可以欺凌时,还要难熬   了。   瑞香这才真正痛彻心扉的后悔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眼里压根儿从未有过自己的男人,赔上大好的未来与人生啊,她就留在医馆里与大家一起治病救人,受人尊敬不好么?  她痛极悔极之下,也曾生过恶念,既然伯爷对她这么狠心,不给她留活路,那也休怪她无情,等回了京后,就找夫人去,说自己已经怀了伯爷的孩子,求夫人成全,她就跟癞蛤蟆一样,纵咬不死他们   ,也要恶心恶心他们!   可惜这恶念只是在她脑中闪过几闪,便被她彻底压下了。  一个男人对他不爱的女人能狠心绝情到什么地步,她这次还没见识到,没感受到吗,若她真这么做了,等待她的,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她总不能到了这个地步,还自欺欺人的说伯爷对她是有情的,   自欺着自欺着,就以为是真的了……  何况京中还有县主在,之前年纪还小时,便已那般的厉害了,如今又大了两岁,历练得也是越发多,手段只有更老练,心肠也只有更硬的,只怕她根本连夫人的面儿都见不到,已经……又何必自寻死路   呢,蝼蚁尚且贪生不是吗?   瑞香就这样一路痛不欲生悔不欲生的抵达了京城。   却连许夷光的面儿都没见着,也没能进到九芝堂,便直接又被送上了回她老家的马车,自然更没机会向许夷光认错求情了。  万幸许夷光到底厚道,她剩下的细软衣裳并积年的积蓄,都让人事先收拾成一个大包袱,一并放到了马车上,如此回了老家后,短时间内瑞香总不至于衣食无继,露宿街头,至于时间长了,就得靠她   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   许夷光同时还声明了一点,终其余生,瑞香都不得打着九芝堂的名号行医或是给人接生之类,以免她学艺不精心术不正,坏了九芝堂的名头,若她不听,但有一次,绝不轻饶!   听得瑞香当场便嚎啕大哭起来,她在家乡早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回去后无人依傍不说,还连九芝堂的名头都不许她再沾染一点,她要如何保护自己,养活自己呢?   可如今就算哭死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了……   对于瑞香的忽然消失,许夷光一个字也没向医馆的人解释过,自然也没人敢多问。   然医馆拢共就那么点儿大,又是这么大的一件事,众人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连蒙带猜的,也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情还原个七七八八了。  一时是心思各异,尤其其中几个曾懊悔过自己脑子怎么就没瑞香转得快,胆子也没有她大,所以最后瑞香就成了伯爷的人,以后人财两得,享不尽的福,她们却只能继续在医馆劳心劳力的,如今更是   后怕不已。  得亏她们当时酸归酸,不屑归不屑,到底想着凡事可一不可再,纵她们立时也有样学样儿追伯爷去,伯爷也定不会再如待瑞香那般待她们,且还要防着瑞香使坏作梗,路上亦不安全,于是都按兵不动   ,不然这会儿等待她们的,就是与瑞香一样的下场了。   也得亏有个瑞香不知死活的先给她们做了榜样,不然她们还不能知道伯爷原来绝情起来,能到这个地步,以后还是安安分分的治病救人,凭自己的本事为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吧!   许夷光自不知道众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她也懒得去想,总归任何时候,她都绝不会以德报怨就是了。   瑞香的事现下总算是解决了,至于以后,她自谓已是仁至义尽,自不会再关心,她如今总算可以安心的面对李氏,也可以安心的与李氏一道准备过年,等待汪思邈的归来了。   李氏浑不知道期间还发生了这样一件差点儿危及自己婚姻与余生幸福的事。  她去孙家探望过孙二奶奶,又与孙太太说了半日的体己话儿,得知当年孙太太也是成亲好几年才有了身孕,并且告诉她,越是着急要孩子,越是要不上的,孙太太这些年听的见的多了去了,反倒是一   心顺其自然的,总能尽快怀上,让她务必放宽心,不要自己给自己压力后,心里总算轻松了几分。   也总算能全心的投入准备一应年事的忙碌当中了。   如此眨眼到了腊月二十五,汪思邈却还没有回京,不但李氏等得越发的着急,连许夷光都有些着急了。  这日傅御来接她时,因忍不住皱眉与傅御道:“师叔之前来信说了最迟腊月二十左右,便会回京的,随行的太医大夫们,也得回京过年,可这都推迟整整五日了,还没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第684章 归来   傅御忙宽慰许夷光道:“如今天冷路滑,路上走得慢一些,耽误几日,也是正常的,何况还有那么多护卫官兵,一定不会有事的,敏敏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仍是眉头紧锁,“没亲眼见到师叔人安然无恙之前,我如何能放心?我都不放心了,娘就更不放心了,昨儿我还听她与吴妈妈感叹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呢,只怕师叔今明两日就能回来吧。”   傅御道:“应当没问题的,我回头打发人往驿站问问去,只是我这几日会更忙,怕是抽不出空亲自来见你,只能打发人来告诉你最新消息了。”   许夷光忙道:“打发人来也是一样的,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连我都忙得很,何况你呢?就安心忙你的公务,别管我了。”   傅御自是应了,也的确是忙,把许夷光平安送回家后,便忙打马又进了宫去。   许夷光看他走远了,方往里边儿走去。   就见一路上都已挂好了大红灯笼并各色彩绸,各处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再想到方才进门时,见门上都已贴了崭新的桃符门神还有对联,当真是万事俱备,只等过年了。  不由暗暗着急,娘一心盼着师叔能尽快回来一家人过一个团圆年,尤其这个年还意义非凡,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也是他们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师叔可千万不要让娘失望,一定要平平   安安的回来啊!  等到了正院,见到李氏后,许夷光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笑着与李氏道:“娘,我方才一路进来,见家里色色都准备好了,您这几日一定累坏了吧?可得好生歇歇才是,过几日更有的您忙呢。   ”  李氏的确有些憔悴,却不是累的,闻言强笑道:“就这点儿事,我还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就能累坏了?倒是你,难道真忙到大年三十儿的不成?最迟二十八,一定要把医馆暂时给关了,在家里安安心   心的歇两日才是。”  许夷光知道李氏都是心疼自己,忙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过了二十八,就安安心心的歇几日,等正月十五后,医馆再正式开张,期间就让大家轮班留守,以防万一也就是了,一年忙到头的,也得让   大家都歇歇,劳逸结合才是。”   李氏点点头:“很该如此,大家都不容易……哎,也不知道你师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说累,他可比所有人都累,等过完正月后,只怕又得……只盼他明儿就得回来,好生歇歇吧。”   本不想叹气的,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出来。   许夷光忙道:“今儿都二十五了,再是天冷路滑,想来也快了,师叔还是出门出惯了的,又有那么多护卫官兵,娘就放心吧。”   李氏应了:“我知道,你也安心。”话虽如此,高悬着的心终究还是落不回实处去。  次日,宗人府与礼部分别送了许夷光与汪思邈的年节份例来,满满的堆了半院子,李氏又要忙着应酬来人,又要忙着清点归置东西,还要安排人分别给李家和孙家都送去,之前往各家各府送的年礼也   还有没送完的,给自家送年礼的人家也还没全部送完,陆陆续续一直有人来。   李氏一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倒还不觉得时间难熬,也顾不得东想西想。   可到了晚间,无事可做时,便免不得担忧,免不得坐立难安了。   许夷光看在眼里,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宽慰的话也自知其苍白无力,惟有在心里叹息兼祈祷了。   万幸腊月二十七傍晚,汪思邈终于还是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人虽瘦了一圈,也黑得几个月没洗过脸一般,但的确回来了。   永安伯府立时热闹起来,人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也终于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许夷光自然也高兴,心里悬了好些时日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亦迫切的想知道这些日子汪思邈在各地牵引种痘的过程,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一路盛况,可惜她都没能看到。   但她更知道,无论是汪思邈,还是李氏,这会儿最需要的都是独处。   是以在正厅见过汪思邈后,许夷光便借口去厨房瞧瞧晚间都有些什么菜色,退了出去,还把所有服侍的人都带走了,只留了吴妈妈照应。   让汪思邈满意得不得了,草草洗过一个热水澡后,便抱起李氏,滚到了床上,等胡天胡地一通后,天已经黑透了。   李氏从晕晕乎乎中醒过神来,见天已黑透了,不由急了:“敏敏还等着我们用晚膳呢,可真是、真是……太为老不尊了……”一面说,一面瞪汪思邈,可见他又黑又瘦的,又禁不住心疼。   汪思邈却是一脸满足的嘿嘿直笑,道:“敏敏善解人意着呢,必定早用了晚膳回自己屋里,忙自己的事去了,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吴妈妈道:“伯爷,夫人,县主说她忽然想到一个疑问,要翻看医书,所以回自己屋里用晚膳,晚膳后也不过来了,请伯爷与夫人自用,县主还吩咐人把食盒给伯爷和夫人送过来了   ,伯爷和夫人看是现在用,还是等会儿再用?”   汪思邈就看了李氏一眼,意思很明显,看吧,敏敏果然善解人意吧?   却让李氏的脸更红了。  这下更好,不但敏敏知道他们这会儿正在屋里做什么,全家上下都知道了……想着,察觉到汪思邈的手又爬到了自己身上,忙一把给拍开了,一面瞪他,一面扬声道:“就这会儿用吧,我们很快出来,   妈妈让人摆上吧。”   “是,夫人。”吴妈妈便应声而去了。   汪思邈这才抱了李氏,低笑道:“吃什么饭啊,吃彼此就够了啊,要不,再来一次……”   换来李氏的没好气:“也不看看自己都什么年纪了,还是大夫呢,不知道爱惜身体的?先起来用膳,这些日子想也知道一顿饭都没安安稳稳的吃好过,好容易回家了再不好生补补,更待何时?”   说话间,已下了床去,等收拾得差不多了,见汪思邈还是坐在床上不动,面上还似有委屈之色,只得又强忍羞意低声与他道:“等用了膳,再、再……就是了,不是还有的是时间吗?”  汪思邈这才高高兴兴的下了床,旁的还罢了,李璇这般的心疼他,丝毫委屈都舍不得他受,才是最让他喜欢与满足的。 第685章 新年   次日,汪思邈起身后收拾一番,便进了宫去面圣复命。   许夷光也是一早就去了九芝堂,越到过年,越是忙碌,她总不能带头松懈了,得站好年前的最后一班岗才是。   是以叔侄两个并未能打上照面,但已亲眼见过人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自然打不打照面都不打紧了,许夷光因此一上午都心情极佳。  医馆众人得知汪思邈平安回京了以后,也是高兴振奋得很,还嚷嚷着要让汪思邈做东,犒赏一番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不过三二十两银子的事,便能让大家都乐呵一回,何乐而不为呢?许夷   光遂代汪思邈做主应了。   到得下午,汪思邈带着皇上给的一堆赏赐出了宫,再回过一趟家后,也来了九芝堂。   医馆内外的气氛便更好了,晚间更是叫了席面,齐聚一堂,算是团年了,直热闹到二更过了才散,医馆也打翌日起,过年打烊,一直要到过了正月十五后再开张。   如此汪思邈与许夷光都闲了下来,于是腊月二十九一整日,一家三口都混在李家,热闹得不得了。   到了腊月三十,一家三口虽碍于礼俗,不能也回李家去一大家子人过团圆年,汪思邈倒是不在乎这些,还要带了李氏与许夷光回去,说:“只要一家人都高高兴兴,旁的通不重要。”   李氏却十分的坚持:“怎么不重要了,大年三十儿的守岁和迎新放在哪家可都是大事,万不能马虎了。”   许夷光知道她的心,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了说汪思邈的闲话儿,更是希望他们这个家能长长久久的,以后年年都能团团圆圆。   于是也笑着劝汪思邈:“是啊,师叔,守岁和迎新可是大事,外祖母也是这么说的,您是打算让娘去挨她老人家的骂不成?”   汪思邈见母女两个都这么说,这才作了罢,跟着李氏和许夷光去了厨房看着厨娘们忙活年夜饭,见厨娘们揉面做各种吉祥糕点,还来了兴致,嚷嚷着自己也要揉,又不好好揉,弄得满脸满身的面粉。   把李氏与许夷光,还有大家伙儿都笑得不行。   但很快母女两个都笑不出来了,因为汪思邈趁她们不备,抓起面粉便往她们身上抹去撒去,弄得母女两个也很快变得了一个白乎乎的面粉人儿。   母女两个自是不甘示弱,抓了面粉也开始还击,一时间厨房是乱作一团。   还是吴妈妈见厨娘们都快哭了,又让一家三口玩了一会儿,便催着他们各自回房更衣梳洗去,才算是解救了厨娘们。   中午正用午膳时,傅御来了,李氏忙张罗着让人添碗筷添菜。   傅御却是晚上来不了,所以提前陪岳父岳母和许夷光来的,自然少不得好生陪汪思邈喝几盅,到申时才告辞。  许夷光送他出去,见他喝得双眼都有些迷了,自是要再四叮嘱他:“路上千万小心一点,大过年的,别摔了磕了,扫大家的兴还是次要的,关键自己难受……不是说酒量好得很,千杯不醉么?可明明离   千杯还远得很呢。”  傅御趁势握了她的手,低笑道:“这不是心里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么?我先前一直担心,你若是出嫁了,太太一个人过年,得多冷清,可如今不担心了,有师叔在,就算只有太太和他彼此两个人一起   过年呢,那心里也是高兴的,何况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们,就更热闹了,那你也能真正安心嫁给我了。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过了正月,二月里你就及笄,离我们的婚期也更近了!”   许夷光被他打在自己脸上热热的、还带着酒香的气息弄得脸红心跳。  又舍不得拉开距离,只得低嗔道:“成日里都想着这些儿女情长,也不怕人说你英雄气短呢?好好好,我心里也高兴得很,这下满意了吧……快回去吧,府里年夜饭虽还早,祭祖却快了,你仔细回去迟   了,太夫人和侯爷不高兴。”   傅御点头应了,祭祖在他们这样的公卿勋贵人家,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自然不能迟了。   却不就走,而是找机会在许夷光脸上香了一口后,方心满意足的去了。   晚间永安伯府的年夜饭主子虽少,只得三个,却连主子带下人,足足摆了六桌,又放了几大筐的焰火,因此十分的热闹。  待过了子时,又放了一轮焰火,吃了汤圆和饺子后,惦记着还有两个时辰就得进宫去正旦朝拜,关键这还是李氏第一次进宫朝拜,半点差错都出不得,汪思邈与许夷光吩咐过吴妈妈与吕管家千万小心   火烛后,一家三口便各自回房睡下了,而没有坚持守岁到天亮,总不能朝拜时没有精神。   却是只觉才闭上眼睛,便被丫头们给叫了起来,各自按品大妆,然后五更鼓才一响,便出了门。   汪思邈骑马,许夷光与李氏坐车,李氏穿戴上全套的伯夫人礼服与翟冠后,果然华美非常,让汪思邈一度移不开眼球,想到这是自己凭本事为李氏挣来的,又禁不住满心的骄傲。   李氏却很是紧张,惟恐进宫后出了什么岔子,马车都驶动了以后,依然手脚冰凉,说话的声音都打颤。  许夷光少不得握了她的手,笑着宽慰她:“娘,您别紧张,待会儿您是外命妇一拨的,熟人虽不算多,也不少了,像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还有靖南侯太夫人和夫人等人都在,旁   人便罢了,她们几位一定会尽可能提点照顾您的,皇后娘娘也很是和善,您就看着别人做什么,只管照做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自然就好了。”   李氏点点头,声音仍有些发飘,“好,我不紧张,你也别担心,总归皇后娘娘又不会吃了我。”   许夷光笑应道:“可不是吗,至于其他人,您认都不认识了,管她们是什么眼光,又怎么想呢,只要她们不当面说难听的话,话说回来,皇宫那样的地方,谅她们也不敢多嘴多舌的。”   汪思邈在外面听见了也笑着插言:“她们若真敢当面说什么,你直接怼回去便是,说句小人得志的话,我如今可是皇上跟前儿的新贵,难道还要我老婆平白受气不成?”  这样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一家三口便抵达了西华门。 第686章 热闹   西华门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了。   待马车停稳,一家三口验明身份,进了宫门后,迎头便遇上了承恩侯府一家三口。   许夷光与李氏少不得上前给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行礼拜年,许夷光又笑着托承恩侯太夫人,“我娘第一次进宫,待会儿您老人家可千万多提点照顾她一下,就跟当初您老人家提点照顾我一样啊。”   承恩侯太夫人笑呵呵的应了:“这是自然的,还用你这丫头说么?”   又道:“我们家初六请吃年酒,你和你爹娘可一定都要去啊。”   还赞了李氏一通,“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就是怎么不爱出门呢?以后可得多多的出门才是。”   老少几个方作伴往内宫走去。   汪思邈则与承恩侯作伴,往乾清宫走去,反正二人早在前年承恩侯夫人生孩子时,就已见过了,也算得上是熟人。   一时到得坤宁宫,好些外命妇都已到了,许夷光放心不下李氏,跟着先进了外命妇的幔帐。   外命妇里不少人是见过李氏,认识李氏的,但更多还是对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不过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李氏是谁了。   与康宁县主生得那般像,还一身伯夫人的行头,又是跟承恩侯太夫人和夫人进来的,不是新晋的永安伯夫人,还能是谁呢?   忙都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起李氏来。   果然生得很美,不怪能生出康宁县主那样漂亮的女儿来,可除了美,便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来了,还一副抖抖索索小家子气的样子,到底是凭的什么把永安伯给迷得神魂颠倒,不离不弃的?   这满京城要找比她李氏漂亮的大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找比她年轻家世好的,就更是比比皆是了,永安伯到底怎么想的?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有眼无珠、莫名奇妙嘛!  心下酸得不行,不忿得不行,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丝毫来,还得纷纷笑着上前借给承恩侯太夫人行礼拜年的契机,与李氏结识打招呼:“见过太夫人,给您老人家拜年了……这位便是永安伯夫人吧?早听   说永安伯爷娶了位贤良淑德的夫人,没想到还是个美人儿,伯爷可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伯爷好福气,夫人也好福气。”   “有伯爷这般医术高明宅心仁厚的夫君,还有县主这般聪明漂亮,能干过人的女儿,夫人可不是好福气吗,今儿我可得好生沾沾夫人的福气才是。”   也有趁机邀请李氏过几日去自家吃年酒的,“我们家初十摆年酒唱堂会,届时夫人与县主可一定要来啊,我们家必定扫榻以待。”  许夷光已是见惯这种人人都虚与委蛇,没一句话能当真的场面了,惟恐李氏不能适应,尤其众人还把帽子给她戴得那般高,摆明了就是言不由衷,甚至是明赞暗讽,因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握住了李   氏的手,无声的给她力量。  不想李氏事到临头,反倒不紧张了,笑着一一应酬起众人来:“多谢某夫人的夸奖,实在愧不敢当……我的确好福气,得能伯爷的敬重,不过更大的福气还是能结识众位和善的夫人们……年酒暂时不能   确定,等确定了时,若夫人们不嫌弃,一定登门叨扰……”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给相公丢脸,也不能给敏敏丢脸。   于是虽仍有些不够大方从容,却也算是面面俱到,可圈可点了。   许夷光看在眼里,方算是放了心,娘第一次进宫朝拜便能做到这样,委实不错了,以后自然只会越来越好的。   奈何正要回宗眷公主郡主们的幔帐里去,靖南侯府的一众女眷到了,许夷光与李氏少不得上前应酬了一回,之后还见过了随即抵达的镇国公府一众女眷后,方去了自己的幔帐。   心里还在想着,方才靖南侯太夫人待她和李氏都很是和善,只盼她这份和善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都能尽可能长的持续下去,别让大家都难做吧。   许夷光进了宗眷公主郡主们的幔帐后,少不得又与众人应酬了一回,便听得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这才各自安静下来,依从内侍的高声唱喝,满脸肃穆的进坤宁宫正殿朝拜。  一时宗眷公主郡主们都朝拜完了,总算轮到外命妇们了,许夷光出来时,正好遇上李氏等人进去,忙趁众人都不理会时,冲李氏点了一下头,待李氏也回了她一个点头后,方放心的退了出去,耐心的   等待李氏。   一刻钟之后,李氏也随众出来了,脸虽有些红,看着精神与情绪倒还好,应当没出什么岔子。   许夷光忙迎了上前,低声问道:“娘,您还好吧,没事儿吧?”  李氏摇头,“挺好的,没事儿,就是皇后娘娘特意点了我的名,我不得不单独出列又叩拜皇后娘娘一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岔子?应当,是没有的吧,除了声音有些小,有些抖以外,皇后娘娘还赐   了我玉如意和宫缎……”   所以,脸红是因为单独叩拜方皇后,太过紧张也太过激动了?  许夷光心下一松,笑道:“皇后娘娘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儿,纵娘有些微的小差错,也一定不会与您计较的,何况她特意点您的名,就是为了抬举您,给您做脸,是出于一番好意,就更不会计较了,娘   就放心吧。”   李氏呼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皇后娘娘可真是周到,与承恩侯太夫人老人家果然不愧是母女。”   母女两个正说着,承恩侯太夫人婆媳笑着过来了:“你们娘儿俩说什么体己话儿呢,日日都见着的,还没说够呢?”   镇国公老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也携各自的儿媳孙媳们过来了,听得这话,镇国公老夫人先就笑道:“可不是想着日日都见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所以才怎么也说不够呢?”   又打趣靖南侯太夫人,“您就好了,很快就要多一个又漂亮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儿媳妇,日日都能陪着您说体己话儿了。”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可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快要盼到那一日的,到时候见者有份儿,可都得去咱们家喝喜酒啊。”  承恩侯太夫人笑着接道:“不用您说,我们也要去的,不过我得打今儿起,就好生想一想,到底届时我是充当娘家人呢,还是充当婆家人了,再不然,先吃了娘家再吃婆家的喜酒去?” 第687章 风水轮流转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声音动静难免都有些大,也难免引来其他外命妇们的侧目,毕竟如今满京城最尊贵的三位老夫人太夫人都在那里了,那样顶级的圈子,也不是旁人想打进去,就能打进去的。   于是都忍不住再次羡慕妒忌起李氏与许夷光来,怎么就那么好的福气呢?  当中又以昔日与许家走得最近的鄢侍郎夫人和丁司业夫人几个为最,以往她们可都没正眼看过,也从未真正尊重过李氏这个许家二太太的,就算再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难道还能转到她那一方去不成   ?   不是她们看扁她,事实摆在眼前么。   万万没想到,风水竟真转到了她身上,还好到这个地步,偏她们与李氏从无交情,如今竟是厚着脸皮想凑上去攀关系都没那个脸,也攀不上……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其他人是羡慕妒忌李氏与许夷光母女两个,左夫人混在人群里,就是咬牙切齿的恨了。  一个抛夫再嫁的贱妇,残花败柳,就因为养了个无法无天的女儿,再嫁了个瞎了眼,又侥幸有几分医术的大夫,便人人都捧着她,顺着她,在皇宫这样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尚且众星捧月般,还有没   有天理了?   偏那贱妇还有脸到处抛头露面,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了,更可恨的,还是皇后娘娘竟也给她做脸,那样的抬举她,老天爷怎么能不开眼至厮呢!   左夫人这会儿想到方才在坤宁宫正殿时的情形,都还忍不住怒不可遏。   明明以往这种大朝拜的场合,左夫人自有资格进宫朝拜至今,这么多年来,就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单独召见谁的,连承恩侯太夫人婆媳都不例外。   偏偏方才,皇后娘娘在示意内侍让大家都免礼后,竟亲口开了口,问的还是:“永安伯夫人来了吗?是哪位?出列来本宫见一见。”   然后,那个贱妇便越众出列,跪到了大殿当中,矫揉造作的再次叩拜起皇后娘娘来:“臣妾永安伯夫人李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一波三折的,她都听不下去了,皇后娘娘又不是男人,不吃她那一套,贱妇至于这般的矫揉造作狐媚子吗?  可惜的是,皇后娘娘竟真吃她那一套,不但和颜悦色的夸了她:“永安伯夫人果然贤良淑德,难怪能培养出康宁县主那样的女儿来,本宫甚是喜欢。前儿皇上见过种痘回京来面圣复命的永安伯后,也与   本宫说,永安伯能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在外为国尽忠,为民造福,都是因为有永安伯夫人操持家务,让永安伯没有后顾之忧,一定让本宫好生嘉许你呢。”   还赐了她两柄玉如意,二十匹宫缎。   东西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彩头,她都当二品夫人这么些年了,也从没得过皇后娘娘任何单独的赏赐好吗!   左夫人当时便气得要疯了,等再见到满殿的人都满眼羡慕的看着李氏时,就更气了。   谁知道好容易强忍愤怒熬到出来了,又见到贱妇母女正被满京城几位最尊贵的老夫人太夫人也众星捧月……这世道真的是没有天理,老天爷也欺善怕恶了吗?   左夫人想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了,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可想到回去后,哪怕是大年初一,也八成又得面对丈夫和婆婆的冷脸,妯娌们的似笑非笑,还有儿子的面无表情,她又不想那么快回去了。   其实丈夫和婆婆的冷脸,还有妯娌们的明嘲暗讽,左夫人都能忍,她儿女们都已长成了,长子还那般的出息,难道丈夫与婆婆还能休了她不成?   别说休了她了,连真正下她的脸都不敢,谁让她的儿子是真出息呢,所以她才能这么快便又把管家大权给全部抓回手里,她在左家的地位,也没有任何人能动摇!  左夫人真正不能忍的,恰是左泉的面无表情,也惟有左泉的面无表情,成日都在外忙公务,好容易回家了,给她请过安后,便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就径自回了自己屋里去,还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一般…   …左夫人真的很担心长此以往,儿子会彻底的移了性,也会彻底不要她这个娘了。  所以,一定要尽快给他再娶个方方面面都可他心的老婆了,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婚姻大事可从来都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他,凭他和自家的条件,要再找一个方方面面都可心的媳妇,   也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也省得他得了空就偷偷往九芝堂跑,去见许氏那个跟着康宁县主母女学得越发坏,如今也开始抛头露面的贱人,还当她不知道,那许氏到底有什么好的啊,让他念念不忘至厮?   真是气死她了!  可她又哪里知道,儿子会那般的喜欢许氏呢,若是一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不对,最可恨的还是康宁县主,若没有她一力挑唆,一力为许氏撑腰,她怎么可能和离,她根本连想法都不会有,更别说   付诸于行动了。  她也不会有人支持,她的父母死命的巴着他们家都来不及了,所以千错万错,都是康宁县主的错,她那个贱妇娘也不是好东西,她就等着看老天爷降下报应那一日,还不信了她们能一直都这般顺,不   会有报应,不过是时辰还没到而已!   左夫人恶狠狠的想到这里,总算心里好受了些,出了宫门便坐上了车,径自回家去了,连与人应酬寒暄的心思都没有。   稍后许夷光与李氏也终于和大家寒暄完,到宫门外各自坐上了自家的车,径自往家赶,眼见就要交午时了,大家都是大早起来,还顶着一身沉重的行头,这会儿谁不是又累又饿?   当然是能多快回家,就多快回家了。   汪思邈早等在宫门外了,一见李氏与许夷光出来,也没先问她们朝拜怎么样,待她们上了车,又让跟车的立夏忙忙斟了热茶拿了点心给她们吃喝后,便上了马,吩咐车夫往回走。  待马车驶动起来后,方隔着车窗问起许夷光来:“敏敏,璇儿,一切都还顺利吧?” 第688章 拜年   一家三口顺利回了家,虽然都在路上吃过热茶与点心了,仍是饥肠辘辘,于是先各自回房卸妆换衣,然后再到正房用午膳。  一碗热热的酸笋鸡皮汤下肚后,汪思邈的眉头便舒展得越发开了,笑道:“把今儿这一关过了,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都歇歇,然后便去师兄家拜年,璇儿敏敏你们看怎么样?也省得留在家里应酬那些个来拜年的半生不熟的人,明日是回娘家的日子,后日是走舅家的日子,等初四起,又得去各家吃年酒了,除了必去的几家,旁的你们娘儿俩爱去就去,不爱去便罢了,只送份礼去   ,不失了礼数就够了,大过年的,犯不着让自己不舒服,去为别人锦上添花。”   许夷光忙点头:“师叔安排得极是,就这么办吧。”  真正的豪门勋贵人家不会来上赶他们小小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伯府,可一些二三等的人家就说不好了,大家都半生不熟的,还得满脸是笑的应酬对方,又是何必,没的白影响了过节的心情,躲出去倒   是正好了。   李氏也笑道:“那得先打发个人去与嫂嫂说一声才是,也省得我们贸然前往,让他们不便。”   吃完饭,一家三口移至西次间喝茶,待喝了茶,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各自回房更衣梳妆,于未正时分出了门,直奔孙家而去。   难得今儿孙太医不当值,是以一家人才在门外下车,孙太医孙太太便都亲自接了出来。   许夷光忙上前给孙太医孙太太行礼拜年,行完礼后笑嘻嘻的伸手:“师父师母,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换来李氏的娇嗔:“你这孩子,怎么在谁面前都这样没大没小的呢?”  孙太太忙笑道:“我和她师父是谁吗,就是要这样才好呢,客客气气的反而让我心里打鼓,莫不是当了县主,便看不起我和她师父了?弟妹千万别这般生分……你的红包也早与你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   好给你呢。”   后一句话却是对许夷光说的。   李氏这才不说什么了,笑着与汪思邈也给孙太医孙太太行了礼,大家齐齐进了屋。   果然孙太医孙太太早给许夷光准备好了红包,孙太太还打趣道:“得亏这马上就要及笄,是真正的大人,以后不用再给压岁钱了,不然每年都给,单看不多,合起来可就不能细算了,谢天谢地。”   不想许夷光却道:“怎么不用再给了,我便是长到五十岁,在师父师母跟前儿,那也是孩子啊,既是孩子,当然年年都少不了压岁钱,所以师母,您这会儿便谢天谢地,未免忒早了些吧?”   汪思邈笑着附和:“就是,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再说了,我们家就敏敏一个孩子,二师兄家多少个呢?要肉痛也该是我肉痛好吗?早知道该把傅御也带来,好歹找补一点回去的。”   说得大家都是哄然大笑,热闹得不得了。   笑过之后,孙太医带着汪思邈和两个儿子去了书房,把内厅留给女眷们。   于是孙太太、李氏、孙大奶奶和许夷光正好凑了一桌打牌,孙二奶奶有孕在身,精神不济,便只是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再时不时的让小丫头子们添热茶果子什么的。   到了酉正,孙太太又指挥厨娘们摆了一张大圆桌,都是自家人,也不分什么男女了,全部团团坐了,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一直到交二更了,才兴尽而散。   回到家里,果然下午来了不少拜年的人,拜帖更是收了厚厚一摞,汪思邈不由庆幸,“得亏躲出去了,不然这会儿不定累成什么样。”  李氏笑道:“可不是,不过回礼还是不能少的,不然也太失礼了,相公就先梳洗了歇下吧,不必等我了,我安排好了回礼再睡,明儿一早就要回娘家,回来必定也是这个时辰了,哪来的时间?敏敏你也   是,早些回房歇了吧。”   汪思邈却笑道:“我等着你也是一样,敏敏你就先回房吧。”   许夷光本来要留下帮李氏的,既然汪思邈留下了,她当然不会那般的不识趣,遂笑着行礼告退,回了自己屋里去。   本以为傅御今晚必要来的,不想等了半晌,都不见他来,想到这几日他的应酬必定怎么都少不了,这会儿只怕还没回家呢,自然更顾不上来看自己了,也就没再空等,熄灯睡下了。   次日一早,李氏便催着汪思邈和许夷光都起来了,这可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大年初二回娘家拜年,也是她第一次有娘家可回了,心里有多激动,可想而知。   汪思邈与许夷光也理解她的激动,用过早膳后,便披了斗篷,带着大包小包的,冒雪出了门。   一时到得李家,就见李家门前挂了大红的灯笼,贴了对联,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墙角、院子的花树还都系上了红绳,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给早就等在门厅迎接他们的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行过礼后,大家说说笑笑的去了李老太太的正院。   屋里所有人都等着了,一见汪思邈和李氏进来,大家纷纷起身行礼问好。  汪思邈与李氏受了大家的礼,又带着许夷光上前给李老太太磕了头拜了年,还一家三口都领了李老太太给的压岁钱,理由正是昨儿许夷光说孙太太的:“你们就是到了八十岁,只要我活着,那便是孩子   ,当然要领压岁钱了吗,都快拿着吧。”   李氏只得示意汪思邈和许夷光都接了,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们八十岁时,娘还要给我们发压岁钱啊。”   虽一直在笑着,母女两个眼里却都是水花闪动,去年的这时候,哪敢奢求这样的场面呢?这个年当真是自李家出事以来,家里所有人都过得最好的一个了!   领了李老太太的压岁钱后,汪思邈和李氏又给李巍兄弟妯娌发起来,还夹杂着骐哥儿几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姑婆,姑爷爷,还有我们的呢,我们的呢……”  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不觉便到了午时,自然少不得一家人团团坐了,推杯换盏,说笑取乐,气氛也越发的热烈了。 第689章 以静制动   第二天是大年初三,一家三口又是一早便去了李家,自然又是一整日的热闹。   许夷光表面一直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些焦灼起来,傅御这几日到底忙什么呢?   以往他就算再忙,应酬再多,也不会这么几日都不来见她,大过年的,更不可能一次面都不在娘师叔和外祖母等人跟前儿露……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这委实不符合傅御一贯的作风,李巍还嚷嚷道:“我还说练好了技术,这回一定要找熠之雪耻呢,偏他竟不来,真是可惜了!”   惹来李老太太的笑骂:“你当熠之跟你似的,成日都这般闲呢,他那差使本就是越到年节越忙的,他们公卿人家规矩多,也是越到年节越忙,想来忙过这几日就好了。”   李氏还觑了空宽慰许夷光:“熠之必定是真忙,不然不会没有音讯,回头见了他,你可别因此恼上他啊,他难道就想这般忙不成?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总得你敬我我敬你的,才能长长久久。”   虽然她心里也有些担心,觉得傅御这次太反常,惟恐事出反常即为妖。   好在是当天夜里,傅御到底还是来找许夷光了。   许夷光这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因为宫女内侍们都不经心,让火烛点燃了七皇子卧室的幔帐,虽然发现得及时,没有蔓延成大火,依然让睡着了的七皇子烧伤了脸和手,还受了好大的惊吓。   皇上和方皇后知道后,都是大怒,不但把该班服侍的宫女内侍都打入了慎刑司,等待出了正月,可以见血后再一次处置,方皇后还自请将七皇子挪到自己寝宫里去,以便就近照顾,皇上也同意了。  “也就是说,七皇子如今已经挪入凤仪宫了?”许夷光眉头微皱,也就不怪傅御暂时顾不得旁的了,这要是七皇子挪进凤仪宫后,便再不挪出来了,于贤妃和五皇子来说,可就大大不妙了,“可大年初一   朝拜时,看皇后娘娘的样子,一点端倪都没露,这两日也没听到任何风声啊,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   傅御沉声道:“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宫里禁了口的,连大姐都是初一晚上才知道的,外边儿自然更听不到什么风声了,何况弄得大张旗鼓的,难免打草惊蛇,当然要按兵不动,才好引蛇出洞了。”   许夷光闻言默了默,道:“难道七皇子此番出事,竟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不成?”  傅御道:“说不好,七皇子没有母妃庇护,又不得皇上宠爱,在宫里向来无声无息,宫人们伺候起来难免有所轻慢,也是有的,但也不排除人为因素,只看谁能因此得利,也就能大略知道,到底是谁出   的手了。”   如今的事实是,兰妃母子容妃母子都不会这样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自然自家也是一样,何况自家有没有做过,他还能不知道么?   那最可疑的,便是……方皇后了,她手握六宫大权,也只有她出手,才能这般的干净利索,找不到疑点与线索了。  许夷光明白傅御的未尽之意,道:“应当不会吧,若真是……那些宫人不会被留到出了正月后才发落,夜长梦多,当然是立时发落了最万无一失,何况做嫡母的要养哪个皇子公主到自己宫里都是天经地   义的,谁都不好有半句二话,她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的冒险呢?”   傅御缓缓摇头,“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姐很着急,我母亲和大哥也很着急,都说早知今日,就该……如今想再下手,怕是不容易了,也太冒险。”   所以这几日家里都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他自然也顾不得来找敏敏,跟着去李家拜年了。   许夷光忙道:“当然不能下手啊,七皇子可是无辜的,何况万一不是皇后出手了,她也没想过要将七皇子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殿中呢?好歹还是等过些日子,七皇子伤养好了,再看吧。”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就算方皇后长长久久将七皇子留在了自己身边,也未必就意在大位啊,指不定她就是想找个慰藉,找个寄托呢?  毕竟她心里的苦,只有有数的几个人才知道,而且方家人丁单薄,七皇子更是无依无傍,根本没法儿与其他几位皇子身后的势力抗衡,以方皇后的聪明通透,应当不会冒这个险才是,反正哪个皇子上   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方家如今也只求一个“稳”字。  傅御“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好歹先以静制动,况就算皇后真有那个心,谁还能不知道七皇子的生母是谁不成,那便休想拿嫡庶做文章,只要没有嫡庶之分,鹿死谁手,还是未知,又何必急于   一时?可大姐听不进去我的劝,我怎么说她都那般的着急,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她一急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许夷光吸了一口气,“不至于吧,娘娘到底也是在后宫沉浸这么多年的人了,何况如今着急的又不止是你们,还有的是其他人,我也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以静制动。”  傅御叹道:“大姐心里未必不知道,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罢了,敏敏你就别为这事儿烦心了,自有我呢,且安心过你的节,好生陪陪外祖母与舅舅们,我之所以告诉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烦心,只是   有事不想瞒着你,怕你胡思乱想而已。”   许夷光点点头:“你也别太累了,如今可是过年呢,好歹等过完了年,再操心也不迟。”  傅御应了:“放心,我都理会得的,回头会再找大哥谈谈的,大哥这些年风浪也见得不少了,不过是一时间乱了方寸,等冷静下来,自然也就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对我们最有利了,只要大哥稳住了   ,母亲与大姐自然也能稳住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许夷光便打发傅御离开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后,方托腮皱眉,继续沉思起来。   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方皇后的手笔,她如今又是怎么想的呢?  以前是她身体不好,方家也后继无人,她才懒得争的,如今她却是身体也好了,宝哥儿眼见也养住了,指不定,她忽然又有了争的心性了呢? 第690章 年酒   许夷光抱着这样的疑问,初六与李氏去承恩侯府请吃年酒时,便一直状似无意的观察着承恩侯太夫人,方皇后想什么,会瞒别人,总不会瞒自己的亲娘,何况她还需要娘家的帮助。   可惜观察来观察去,承恩侯太夫人一直都笑呵呵的,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只得暗暗自嘲着作罢,也不想想,承恩侯太夫人这样的老人精,七情不上面,简直是最基本的,倒是她的行径,不会早被承恩侯太夫人给发现了吧?   那可就真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了,虽然这样说自己不好,她也没有歹念,只是担心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边是爱情一边是恩情,难免两边为难,但意思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再看靖南侯太夫人,也是一直都笑眯眯的,半点傅御所说的‘十分着急’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傅御和靖南侯已经稳住了她和贤妃,还是她掩饰功夫太好?   总之许夷光深觉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初七是靖南侯府请吃年酒,许夷光五月里就要嫁进靖南侯府了,自然不好再登门吃年酒,她不去,也不放心李氏一个人去,于是只厚厚送了礼到靖南侯府,人却是借口身体有些不适,母女两个都没去   。   好在这本就是规矩与风俗,李氏的情况,满京城的上流圈子也都是知道的,倒也没人说什么,亦连靖南侯太夫人都没有不高兴,想是她如今有了真正烦心的事,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初八是镇国公府请吃年酒,许夷光想着下个月颜曦就要出嫁了,三朝回门后就得随梁令宁去大同,虽离京城不算远,以后还是有见面机会的,却总不若现在这般方便。   遂一早就与李氏一道,坐车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在夺嫡一事上,态度始终是超然的,反正谁上位,都动摇不了他们家的地位,是以这个年,几大顶级豪门里,就数镇国公府上下过得最好、最热闹,年酒也是最热闹的,还搭了戏台子,请了   京城最知名的长生班唱堂会。   许夷光却顾不得看戏,见过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等人,团团应酬了一回,再把李氏暂时托付给镇国公老夫人后,便往后边儿找颜曦去了。   颜曦被镇国公夫人拘了这么大半年,整个人都沉静了不少,不动不开口的坐着时,当真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仕女图了。  可惜一开口,还是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夷光,你这个没良心的,知道我如今出门不方便,也不说时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儿,我出门不方便,你难道也不方便不成?可见心里早就没我了,真是太   伤我的心了!”   说到最后,还作势拿衣袖抹泪。  唱作俱佳的样子,逗得许夷光“噗嗤”就笑出了声来,“我心里怎么就没有你了,这不是见过祖母和夫人,立时就来瞧你了?好了,别哭了,你越哭我就越想笑……哎哎哎,轻点儿轻点儿,你的手劲有多   大,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还是下个月留着捶梁姐夫去吧,反正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说得颜曦一瞪眼:“他怒都不敢怒好吗?”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方吩咐丫头们上茶上点心来,一面与许夷光道:“夷光,下个月你的及笄礼决定好了怎么办了没?不过不管是大办,还是简办,我都一定会去与你捧场,做你的赞者的,得亏还赶得上,不然   我一定遗憾一辈子。”  许夷光笑道:“不打算大办,就请自己人去观了礼,再吃一顿饭也就是了,我娘也是说的到时候想请你给我做赞者,又怕你届时大喜在即,不方便,谁知道你先就这么说了,真是太好了,那我就却之不   恭了啊。”   颜曦白她:“说得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一样。”  随即又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以前总恨不得能快快长大,如今却又巴不得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了……夷光,以后我们两个都要好好儿的,说什么也不能重蹈了你大姐姐的覆辙,你说好不   好?”   许夷光自是认真点头:“当然好,我们也一定会好的,梁姐夫与傅将军,都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要对他们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心知颜曦再是嫁得称愿,再是喜欢梁令宁,许瑶光的事,还是在她心里留了阴影,让她有些近乡情怯了。   可这事儿谁都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调节,再让时间来抹去她心里的阴影了,只盼梁家无论何时,都不是左家那样的人家,梁令宁也永远不是左泉吧,这个世代对女人来说,到底还是太不公了!  展眼到了初十,永安伯府请吃年酒的日子,汪思邈纵再不想累着李氏与许夷光,到底是他们立府以来的第一个年,之前伯府也从没正式宴过客,委实有些不像,长此以往,也会令得永安伯府太过特立   独行,与其他公卿勋贵之家格格不入的。   是以犹豫再四,到底还是在商量过李氏和许夷光后,定了初十自家请吃年酒。   好在是李氏在这些事上,还是足够能干的,又有许夷光和李大太太李二太太帮忙,再就是舍得花银子,倒也有惊无险的应付了下来。  而众宾客也算是捧场,镇国公府承恩侯府靖南侯府等几家的老夫人太夫人们虽没亲至,镇国公夫人承恩侯夫人却都带了,靖南侯府也来了二夫人三夫人,加上其他公卿勋贵之家,还有一些太医大夫们   的家眷,虽因彼此身份天差地别,但李氏提前便安排好了两拨人各在一处,各自热闹各自的,自是相安无事。   众公卿勋贵家的女眷们还因此多少都改变了几分对李氏的看法,却是眼见汪府家具厚重端庄,摆设简单朴实,细看却俱是有年头有底蕴的好东西,无形中透着一股子不露声色的富贵之气。  来往服侍的丫头们则个个穿着一色的衣裳,手脚麻利,回话妥帖,客人不问话时,便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多瞟多偷看客人一眼,显然都是李氏治家御下有方,可见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不怪永安伯看   重。   并不知道李氏事后足足躺了两日才算是缓了过来,既是累的,更是因为那根绷了好几日的弦一旦松懈了,人便反倒撑不住了。  但家里就有两个大夫,第一时间给她诊过脉后,确定她的确无事,方算是放了心。 第691章 风平   如此到了元宵节,宫里传出消息,七皇子伤情大有好转,方皇后则因过年劳累太过,不方便再照顾七皇子,于是七皇子又挪出了凤仪宫,住回了自己殿中。  不过这次自上而下服侍他的人,都换成了方皇后亲自挑选后,还让皇上过目点头了的,七皇子回去那日,方皇后还强撑病体,亲自送了他回去,又当众把众服侍之人却敲打了一回,方起驾回了凤仪宫   去。   许夷光听到这个消息后,心立时松了一半,看来方皇后并没有旁的打算,只是单纯的觉着七皇子可怜,恪尽自己作嫡母的责任而已,是大家想多了。   如今七皇子又回了自己殿中,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种种原因与考量睡不安慰的人们,终于能睡安稳了吧!   但作为方皇后的大夫,知道得比旁人都略多一些,许夷光在最初的松气之后,心很快又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起来。   方皇后应当是很想找个慰藉与寄托的吧?   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绝不是不爱孩子之人。  偏高处不胜寒,她做什么都会惹来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的猜测与防备,甚至是居心叵测,她能怎么样呢,只能拼命的克制自己,将自己想要的、渴望的,放在平常当家主母身上,甚至只是轻而易举   就能满足的一点小欲望,全部压在心底几乎看不见的角落里。   再不然,就是收养宫妃们生的公主们,不沾丝毫夺嫡的边儿,可宫里好久不添小公主了,便真添了,要让人家母女分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估计方皇后也做不出来。  偏她最想养在身边,也最合适养在身边的娘家侄女儿,又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承恩侯太夫人与夫人据说这两年也相继为承恩侯纳了几房好生养的良妾,就是盼着家里能再添一男半女的,奈何想法是   美丽的,现实却无比的残酷……   许夷光想到这里,猛地摇了摇头,打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甩出脑海,她又管不了,不过庸人自扰罢了,每个人的路,都只能每个人自己走下去,她还是且走且看吧。   到了晚间,傅御来接许夷光去街上赏灯逛庙会。   汪思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谁家眼见就快要成亲的男女,还能时时见面的,也未免忒不合规矩礼数了,还是等明年你再光明正大带了敏敏去看灯会吧。”   哼,他特意找的那些个护卫,到底是为的防谁,某人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还敢一次次的翻墙,逗留的时间也从来不短,老虎不发威,真当他这个岳父是病猫啊!  傅御讪讪的,赔笑着说了半日的好话儿:“每年的灯会都不一样,心情也不一样,这今年要是误了,岂非只能抱憾终生了?师叔放心吧,我一定赶在您和太太回来之前,早早把敏敏送回来,也一定会那   个、老老实实的,您若是还不放心,不然派个人跟着我们?”  李氏也忍笑低声说汪思邈:“行了,威风也摆够了,你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就是你当初没有那个飞檐走壁的本事,不然只怕你比他还嚣张呢,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逛灯会庙   会,你答应了我要陪我逛个够的,还是别耽误时间了。”   汪思邈这才大度的摆手放了行:“说了要赶早把人送回来的啊,可别食言了。”  待傅御与许夷光一前一后的出了花厅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与李氏道:“我发现这当岳父偶尔感觉还真不赖,可比当公公威风多了,难道哪个作公公的,还能在儿媳妇面前也这样不成?以后咱们   还是继续生女儿得了。”   说得李氏是哭笑不得,又简略收拾了一下,再吩咐吴妈妈一定看好家,小心火烛后,拉着汪思邈也出了门。  其时许夷光与傅御已经在门外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出永安伯府的大门,驶上了大街后,傅御方咬牙道:“等将来我们的女儿要出嫁时,我也得学师叔,好生耍一耍岳父的威风才是,就跟多年的媳妇终于   熬成了婆以后,对着儿媳也耍一回当年婆婆对着自己耍的威风一样。”   许夷光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不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再说了,谁要给你生女儿了,你女儿的影子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话没说完,脸已是一阵阵的发烫了。   傅御笑起来,顺势握了她的手,道:“你不给我生,谁给我生,我又往谁身上找补师叔给的那些个委屈去?”虽然知道师叔都是关心敏敏,开玩笑的成分也更多,可还是好气啊。   两个人耍了一回花枪,许夷光忽然压低了声音:“如今娘娘与太夫人,应当能睡安稳了吧?”   不然傅御怕也不能出门,大张旗鼓的带她逛灯会庙会了。  傅御闻言,也压低了声音:“嗯,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个草木皆兵了,女人嘛,都是这样,幸好大哥还算稳得住,不过不管怎么说,过了也就过了,就别烦心了,高高兴兴的玩是正经,过了这   两日,你可又得开始忙了。”   许夷光点头应了,适逢马车已经上了大街,虽还未至灯市,街道两旁也挂满了各色的灯,于是撩开车帘看起来。   过了元宵节后,京城的年味渐渐淡去,人们又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许夷光自也不能例外,正月十六一早,便与汪思邈一道,去了九芝堂,带着上下人等一起开张大吉,又是放鞭炮又是舞狮子的,足足热闹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消停下来,大家一起进了医馆。  才过了一个年,大家都是吃好喝好玩好,难免都圆了一圈,细叶等人在京城都无亲无故的,则早闲得用她们的话说就叫‘浑身的骨肉都闲疼了,如今总算不用日日都大眼瞪小眼的无聊了’,如今总算又可   以投入到忙碌却充实的生活当中了,大家都是兴致高昂,干劲十足。  许夷光与汪思邈对大家的这个状态都十分满意,仍免不得勉励了大家一番,才带着大家一起投入到了各自的忙碌当中。 第692章 行之有效   这一忙,便直忙到了午正,大家才得了空用午膳,许夷光也终于得了空,与许瑶光说话儿,“不是与大姐姐说好了,过完了元宵再来医馆的吗,怎么初十就来了?”   却是许瑶光初十便带着云绣,来了医馆值班,连元宵节也没有回许家去过,仍从早到晚都待在医馆里,所以许夷光有此一问。  才过了一个年,许瑶光却没有似旁人般都胖一圈儿,气色反倒赶不上过年前了,闻言强笑了一下,道:“就是觉着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医馆做点事儿,也可以替大家分担一下,所以赶早来了   。”  别人家过年都是阖家团圆,喜气洋洋,他们家却是愁云笼罩,冷冷清清,待上一日两日的还行,时间一长,便从身到心都觉着无比的压抑,尤其她娘只要一对上她,便是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好像她   这辈子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似的,叫她怎么还待得下去?   许夷光根本不必许瑶光多说,也约莫猜得到原因,皱眉道:“是不是,谁给大姐姐气受了?早知道就该请了大姐姐去我们家过元宵的,不但我娘欢迎,师叔必定也欢迎之至。”  许瑶光见妹妹满脸都是关切之色,强笑也笑不出来了,低声叹道:“受气倒不至于,那毕竟是我的家,我的父母兄长也都还在,谁会真给我气受呢?我就是瞧着家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心里憋得慌……我爹成日都把自己闷在房里,我娘成日只知道唉声叹气,三叔三婶也是没精打采,二叔更可笑,连祭祖都不肯回来,更不必说回来吃年夜饭了,把我爹气了个够呛,说祖宗倒还罢了,祖父也还罢了,祖   母却是尸骨未寒,生前又最疼二叔,最放不下他的,大过年的,他竟也不肯回来给祖母上炷香,磕个头,实在猪狗不如……”   本就在守孝,再自上而下都生气的生气,提不起精神的提不起精神,许瑶光一度都后悔自己怎么没去自己的庄子上过年了。   还有些话许瑶光没说。  二房搬出去以后,许明孝忽然之间既有了银子,又没人能管着他了,那叫一个荒唐,不顾还在热孝期间,在家里花天酒地就算了,大过年的,竟还从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弄了两个女人回家,弄得二   房是越发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许宵许定因此回了许家哭求许明忠,让他好歹管一管许明孝,不然传扬开来,他们兄弟和整个二房,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据兄弟二人哭求间一些支支吾吾的说辞,许明忠还隐晦猜到了许明孝弄回家的那两个女人,连他们兄弟两个孩子都不肯放过,偏二房另一个勉强能算他们长辈的人芳姨娘,又只管自己和许宴,压根儿   就视他们作空气。   直把许明忠气了个倒仰,怒气冲冲的便赶去了二房。  却连二门都不曾进得,只换来许明孝着人带的一席可恨至极的话:“当初既是大哥执意将我扫地出门的,如今就别再来管我家的闲事,毕竟早已是两家人了,桥归桥,路归路,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气,连一声‘大哥’都懒得再欠奉……你也别唱什么为了我儿子们好的高调,你连自己亲弟弟的死活都懒得管了,何况他们还隔了一层?谁让他们命不好,托生成了我的儿子呢,那就只能生死由我了,我如今是老   爷,他们自然是少爷,等我哪日沦为了讨口要饭的,他们自然也只能跟着我去讨口要饭,谁要是再敢出去胡说八道,我立时打折了他的腿!”   许明忠只能忍怒拂袖而去,回了家便扬言以后纵许明孝死了,他也绝不会再管他和二房任何人任何事!   不过这些话,许瑶光便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许夷光了,省得污了她的耳朵。   许夷光已勾唇讽笑起来:“他猪狗不如不是早已人尽皆知了么,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如今医馆人员都齐全了,大姐姐要不回你的庄子上小住两日,散散心去?”  许瑶光却是摇头,“就是觉着时间难打发,才早早来了医馆的,还是不了。对了二妹妹,你打算派人前往天津卫和直隶一带推广剖腹产的最终日子定了吗?今年看样子是个暖春,其实要我说,二月初应   当便可以出发了,哪怕只早一日呢,没准儿也能有情况危急的孕妇和胎儿得救不是?”  许夷光眉头微蹙,笑道:“大姐姐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出京了啊,那我回头与师叔商量后,便把日子确切定下来吧,只要大家不怕二月初就赶路辛苦,我当然只有支持的,不过大姐姐这般着急,应当除了   觉得心里憋得慌,还有其他原因吧?”  本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想许瑶光却点头应了:“嗯,的确还有其他原因,左泉他,不但往家里送了一堆年货,还登门拜访过一次,我娘又经云绣之口,得知了他之前来医馆找过我几次之事,便又动了   意,希望我能与他破镜重圆……我实在不想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了。”  顿了顿,又涩声道:“且光我娘有意还罢了,我更怕时间再一长,次数再一多,我自己也、也忍不住动摇了,那我之前的坚决,不是全成了一场笑话儿,我那些苦难也白受了,我孩子的命也白丢了吗?   ”   而且未来等待她的,想也知道定会是比以前更艰难更心力交瘁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她已经过怕了,再不想重来第二次了!   许夷光明白了。   许瑶光是对大太太没信心,对自己更没信心,所以才想尽快躲出去的,这个法子虽然说来有些消极,但却行之有效,那自己当然要帮她了。  因忙道:“大姐姐能这样想就最好了,破镜就算真能重圆,也会留下一道怎么都抹不去的疤痕,要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若大姐姐去外面感受了一番‘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后,仍不能彻底放下的话   ,我也支持大姐姐顺从自己的本心,到底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嗯。”许瑶光满心感激的应了,握着许夷光的手,许久都没有松开。 第693章 送走   许夷光回头果然郑重的与汪思邈商量了什么时候派人往天津卫和直隶一带推广剖腹产之事,“如今医馆人手已经充足了,就算分头派了两拨人共计二十名出去,再加上师叔要带的人,剩下的也够医馆正常运   转了,那要我说,就该宜早不宜迟,如此也能有更多的孕妇和胎儿能得以获救,师叔怎么说?”  汪思邈二月初便要再次出京牵头种痘,闻言想了想,道:“我本来是打算等种痘的事告一段落了,再来办这件事的,人多力量大嘛,不过这次见我不在,你也把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又觉着人多也未   必就是好事了,不是白白浪费么?倒不如让大家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价值来,造福百姓,那就也定在二月初吧,大家一起出京,好歹有一段路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许夷光忙笑着点头道:“师叔英明,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待会儿就告诉大家去。”   汪思邈白她:“别拍我马屁,拍了在我在京期间,某人也休想再半夜翻墙。”  说得许夷光红了脸,“我哪有那个意思了,师叔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今晚就跟娘睡啊,不但今晚,在师叔离京前的每一晚,我都跟娘睡,想来娘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手心是肉,难道手背就不是了不成?   ”  “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了,我道歉总成了吧?”汪思邈忙讪笑着认了怂,开什么玩笑,他这一去只怕又得几个月才能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本就觉得时间不够用,再让敏敏给占了去,他可连哭都没   地儿哭去。   许夷光这才得意的“哼”了一声,笑着抬脚往外去了。   正月时间过得快,眨眼间便到了二月,天气亦一如许瑶光之前说的那样,渐渐回暖了,果然是个暖春。   汪思邈一行与春分谷雨许瑶光等人出京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对汪思邈的再次出京,李氏仍是万分的不舍,可再是不舍,皇命不可违皇恩不可负,何况种痘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她就更不能拖汪思邈的后腿了,只得强颜欢笑的送走了他,照例等人走远了,才坐   到马车上,任眼泪落了下来。   春分谷雨许瑶光一行就几乎没人来送行了,除了许夷光。   春分谷雨等人是无亲无故,许瑶光则是大太太和许明忠都不支持她这趟出京,前者觉得她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左泉万一渐渐冷了心,可如何是好?   后者则是觉着心疼女儿,不愿许瑶光那般的辛苦,许家如今再是落魄,养她还是养得起的。   还是许诚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算是说服了许明忠,却怎么都说不服大太太,今日自然也就不方便来给许瑶光送行,以免大太太更生气了。  许瑶光之前便已送过再过几日,许夷光的及笄之礼和五月里她的大婚之礼了,如今却仍拉了许夷光的手,满脸的歉意,“二妹妹待我情深似海,当初我的及笄礼还给我当赞者,如今轮到二妹妹的及笄礼了,我却不能亲贺,五月里二妹妹一辈子的大事,我也十有八九赶不回来,二妹妹可千万不要恼我才是,我一定会在心里至死都为二妹妹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二妹妹平安顺遂一世,也与傅将军白头偕老,   恩爱一世的。”  再过几日自己及笄,许瑶光赶不回来倒是情有可原,总不能才出发又回来,可五月自己大婚,她却是完全能赶回京的,依然说不回来,许夷光如何不知道她是觉着自己乃和离之人,带着晦气,怕给她   的婚礼带来不吉利?   想了想,反握了许瑶光的手正色道:“大姐姐应当知道我不在乎那些的,不但我不在乎,我娘和师叔,还有傅御,都不会在乎,所以,能够回来,还是尽量回来吧,我希望届时能得到你的现场祝福。”   许瑶光默了默,方笑道:“那我尽量吧。”   心里却在说,就算二妹妹他们都不在乎她乃晦气之身,她自己却在乎,比谁都在乎,只因她比谁都盼着二妹妹这辈子都能顺顺利利,所以,她到时候注定是不会回来了。   许夷光多少也能猜到许瑶光是在善意的欺骗自己,暗叹一口气,只笑着回了一句:“那我到时候可就等着大姐姐了啊。”没再多说。   不防却在送走了许瑶光一行后,在前边儿的一个岔路口,看到了单人独马,一身萧索之气的左泉正怔怔的看着远方,显然,是来送许瑶光的,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方才没有露面罢了。  许夷光又是暗叹一口气,经过左泉身前时,让马车停住了马,撩了窗帘道:“左大爷,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再强求?‘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还是放了我大姐姐,也放了你自己吧,等你和她都飞到   真正的高处后,再回头来看如今,也许你们都会觉得如今觉得天大的事,原来竟不值一提呢?”  左泉闻言,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许夷光觉得他今日应当不会与自己说话了,正要让车夫再次出发,他终于涩声开了口:“多谢县主给她这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机会,我也会让自己一直往真   正的高处飞,与她齐头并进,直至她回心转意那一日的……若到了那一日,她仍不愿回心转意,那我……我也祝福她!”   说完便调转马头,打马一径去了。   余下许夷光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不由摇头叹气:“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便是李氏,这会儿也顾不得伤感了,跟着叹道:“可不是,但凡当初对你大姐姐好一点,也不会让她彻底死心,也就不会有今日了。所以敏敏,你以后可得加倍的珍惜熠之才是,他这样的男子这世间可   都不多,反是左大爷早前那样的,才是常态,在旁人眼里,还是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好姻缘。”  她也是,以后更得加倍的珍惜汪思邈,珍惜他们来之不易的感情与婚姻才是,总归老天爷待她们母女已经够不薄了! 第694章 及笄   许是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汪思邈再离去后,李氏便没有那般的魂不守舍,度日如年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既要忙着操办不日许夷光的及笄礼,也要忙着给她准备嫁妆,她出嫁的日子,可是越来越近,只有三个月了,当娘的哪还顾得上魂不守舍,伤春悲秋?  如此到了许夷光的生辰,因为汪思邈不在,本来李氏只是打算小范围的给女儿庆祝一下,就只请至亲至交们登门的,这也是许夷光强烈要求的,不然李氏说什么也不肯委屈了女儿,定要好生热闹一回   的。   不想到了日子,却是京城半数以上的大户人家都来了女眷道贺,放眼望去,那叫一个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除了众勋贵豪门堂官家的女眷们,也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们都是怎么知道了今日乃许夷光生辰的,竟有数百之众,也陆陆续续送了他们的贺礼到永安伯府门上,哪怕大多只是一只鸡几块腊肉什么的,那   也是百姓们的一番心意,还不肯留下姓名,更别说留下吃流水席了。  倒弄得许夷光有些不安了,觉得自己就只是尽了一个为医者的本分而已,便引得百姓们这般由衷的敬仰与拥戴,还让他们这般的破费,几只鸡几块腊肉于自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于百   姓们来说,可能就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最值钱的东西了,她实在是受之有愧。  还是李老太太笑着宽慰了她一番:“敏敏,对于你来说,可能只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于那些百姓们,你却不亚于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所以他们由衷的感激你,敬仰你,拥戴你,要不也不会有那句老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了,因为谁也说不准,你一个小小的善举,会不会就救了别人的一条性命,同样你小小的一个恶举,可能也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既是大家感恩之下的一番心意,你   就受了便是,只以后尽可能加倍的造福百姓们也就是了。”   许夷光心里方觉得释然了不少。  一时到了吉时,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共同做正宾,这可是满京城所有闺秀,包括亲王郡王府的郡主县主们及笄,都未必能有的待遇,新安王世子妃做赞者,颜曦做司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庄   重而肃穆的给许夷光行起笄礼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等正式礼毕那一刻,许夷光本来以为这种场合其实更多只是做给别人看,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却忽然忍不住眼眶发热,鼻子也发起酸来,产生了一种自己终于长大成人了的轻松感与庄重感神奇并   存的感觉来。   等再抬头对上李氏含泪而笑的脸后,她的眼泪就越发的忍不住了,颤声叫了一声:“娘……”   却是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前世的今日,她也在哭,为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的及笄礼而哭,今时今日,她就算眼泪流得再多,那也是喜极而泣的泪。   李氏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没有享受过的,总算自己的女儿享受到了,“又大一岁了,娘真高兴……”   一旁新安王世子妃惟恐母女两个都哭起来,坏了气氛,忙笑道:“伯夫人是该高兴,有县主这么好的女儿,我如今只盼我们家大姐儿,将来能有县主一半的聪明懂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镇国公夫人也笑道:“如今满京城都在说‘生女当生康宁县主’呢,伯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靖南侯太夫人则帮着许夷光正了正头上的羊脂玉簪子,却是方皇后方才赐出宫来的,也因此靖南侯太夫人事先为许夷光准备的簪子便再用不上了,不过这样难得的体面却让靖南侯太夫人都觉得面上有   光,与有荣焉。   一面笑着问许夷光:“好孩子,累不累?”   许夷光忙笑道:“不累,多谢您老人家关心,也劳您老拖步了。”   靖南侯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自家娘儿们,不说这些话,我可是巴不得明儿就是五月初八呢。”   许夷光红着脸低下了头去,心里却在想着,只盼靖南侯太夫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的友善,能尽量持续得长一些吧。   大家说笑着到正厅入了席,吴妈妈忙安排丫鬟们上起菜来。   吃过饭,大家便都陆陆续续的告辞了,包括颜曦这个许夷光的闺中密友都没有留下,谁让她出嫁的日子,已近在咫尺了呢?   傅御这才终于有机会进内院来看许夷光了,却是先给李氏郑重行了大礼,“孩子的生辰都是母难日,若十五年前没有太太的辛苦,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敏敏,我代敏敏,也代自己,先谢过太太了。”  高兴得李氏合不拢嘴,李老太太婆媳等人也是一脸的欣慰后,才随了许夷光去园子里单独说话儿,同时奉上自己的礼物——一对同心玉佩,把雕凤的那只给了许夷光,刻龙的那只则自己留下了,还坚   持要亲自给许夷光戴上,“我送礼物总得最后一步都给做了才算圆满,不然多美中不足啊,你说是不是敏敏?”   许夷光如何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娇嗔了一句:“我说不是有用吗?”   也就由他去了。  等终于玉佩戴好了,二人也坐下斯斯文文的说话儿时,傅御方握了许夷光的手,笑道:“还有九十七日,我打算回去就挂一副特制的九九寒梅图在墙上,每日涂一片花瓣,等涂满了,敏敏你也就嫁进门   ,成为我的新娘子了,到时候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许夷光也算着日子的,傅御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她何尝又不是一样?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告诉他了,省得他更得意,便只是笑着低声道:“随便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画得丑了我可不要啊。”   “怎么可能丑,只是涂花瓣也能丑,我把这手剁了算了,真当我只会舞刀弄枪,骑马打仗啊,我可告诉你,我也就是对琴棋书画这些不感兴趣而已,不然早成大家了好吗?”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那我可真是失敬了啊?”   两个人乐此不彼的说了一大通毫无意义的废话,直到小寒来报:“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  傅御方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了。 第695章 哭过就好了   许宁许流光许宛三个却是给许夷光送及笄礼物来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们自然不会忘记,纵碍于正守孝不方便与其他宾客一同来贺,如今她们的身份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登永安伯府的门都尴尬至极,但若不亲来一趟,她们心里却是怎么都过意不   去,所以选了这会儿,估摸着宾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来。   她们的礼物也不甚名贵,不过一些自己做的针线自己画的画儿罢了,贵重的如今她们也拿不出来,倒是自己亲手做的亲手画的,更能表达她们的心意,以她们对二姐姐的了解,她也必定更喜欢。   果然许夷光一脸的喜欢与满足,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礼物,才让小寒收了,坐下专心与姐妹三个说话儿,“这些日子三位妹妹都还好吧,我瞧着都长高了,也都瘦了,可千万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许宁忙笑道:“到底守孝呢,怎么可能不瘦,何况又都长高了,就更显得瘦了,其实身体都还好,二姐姐就放心吧。”   许宛也道:“是啊二姐姐,我们都挺好的,你别担心,就是没能亲眼看到二姐姐行笄礼,没能在吉时送上我们的祝福,心里难免有些个遗憾。”   那样盛大庄重的场面,便是以前,也不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如今就更不可能发生了,好在不管怎么说,她们姐妹中也有人享受过了,姐妹享受过,便等同于是她们自己享受过,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许夷光忙笑道:“什么吉时不吉时的,只要有心,任何时候都是吉时。”   说着见许流光一直不说话,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摆明了心不在焉,关切的问道:“五妹妹,你还好吧?”   这般安静,可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她以往娇俏的小圆脸,如今也瘦出了尖下巴,可见三太太娘家嫂子的出尔反尔,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   许流光见问,回过神来,道:“我没事儿,二姐姐放心吧……善变不过人心,凉薄不过人情,我早看开了,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话没说完,却已是红了眼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看得许夷光与许宁许宛都着起急来,齐齐关切的说道:“五妹妹、五姐姐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哭,那起子善变凉薄的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们哭。”  许流光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片刻方哭着说道:“我知道不值当我哭,我也不想哭的,可我忍不住,除了你们,我也不知道还能对着谁哭了……表哥他、他前几日跟宛平金举人的女儿定亲了,我以为好   歹也要再过一段时间,我们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外祖母与舅舅也还是向着我们母女的,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就……”   等三太太知道时,两家连小定都下过,真正的木已成舟了,还能怎么样?   当即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回家后便倒下了。  嫂子背信弃义,见风使舵也就罢了,连亲娘与亲哥哥明明前头还答应得她好好儿的,一转眼却已跟着助纣为虐,压根儿不让她知道,等她终于知道时,已是无力回天了,还好意思说什么‘手心是肉,手   背也是肉’,等同于是让她遭到了加倍的背叛与打击,换了谁能受得了!   自然于许流光来说,也是一样,背叛与打击都是翻倍的。   她就算表面上表现得再不在乎,再是安慰自己舅母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自己做她的儿媳不会有好日子过,表哥也是个懦弱的,根本指望不上,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伤心,不悲愤?   那她也不是人,而是冷血动物了。  偏当着三太太的面儿,还不能表露出来,以免她更生气更伤心,又因为守孝与家逢巨变,连出门的机会都几乎没有了,不趁这会子好容易出来了,好容易面前只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们了,痛哭一回,更   待何时?  许流光这一哭出声,许宁与许宛才知道了沈家表少爷竟已经定了亲之事,本来还以为多少仍有几分回圜余地的,没想到竟……偏她们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事先竟一丝风声都没听到,也就不怪她伤心了   。  许宁因忙揽了许流光在怀,柔声说道:“五妹妹别哭,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心里都知道迟早会发生的事,早一日发生晚一日发生又有什么区别,发生得早些,反倒还是好事,能让你彻底看清某些人的真   面目,彻底死心,然后真正的强大起来,就跟大姐姐如今一样……不,认真说来,你比大姐姐还幸运一些,好歹你是在之前就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若是之后,就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许夷光也握了许流光的手,认真的道:“三妹妹说得对,事情有坏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如今好的一面,就是五妹妹你提前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也提前经历了血与泪的蜕变,以后便会否极泰来   ,日子越过越好,人生之路越走越平坦了。”  那沈少爷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而已,沈家也家境一般,充其量算寻常的富户,在满是达官贵人的京城,连大户人家的边儿都沾不上,就能这般的凉薄无情,见风使舵,哪里配得上许流光,又哪里   值得许流光为他们哭泣了!   许流光却仍是落泪如雨,“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可心里……就让我哭一场吧,今日哭过了,我以后一定再不会为他们流一滴泪了!”   这话说得许夷光与许宁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了,让她发泄一场,也是好事。  倒是许宛低声说道:“五姐姐,我嘴笨,不比二姐姐三姐姐这般会说话,但我曾无意听说过一句话,觉得很适合送给现下的你,‘没有人值得你哭泣,那个值得的人,不舍得你为他哭泣’,所以哭过了今   日之后,以后你可得笑对人生才是,要知道你活得越好,就是对你的敌人越大的打击与抱负,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们会哭着看你笑的。”   许夷光与许宁都没想到向来不多言多语的许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都对她刮目相看。  便是许流光,也把这番话给听到了心里去,片刻后便拭了泪不哭了,哑声说道:“六妹妹说得对,那个值得的人,绝不舍得我哭,我以后一定会让他们哭着看我笑的!” 第696章 颜曦出嫁   这话说得许夷光与许宁许宛都松了一口气,“五妹妹,五姐姐能这般想,当然就最好了,凭咱的人品才貌,将来那是想过得不好,都不可能好吗?”  许流光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么伤心啦,更多还是生气,生那些所谓亲人的气,我们家这不还没真正垮掉吗?也生我娘的气,她成日都唉声叹气活像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似的,至于吗她?还生我自己的气,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怎么就那般没出息的?二姐姐,不瞒你说,我这几日一直都想着要出京去找大姐姐,不然就是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了……不过这会儿我心里舒服多了,哼,以为我会   自此一蹶不振,以泪洗面吗,我偏不,我偏要活得更好给他们看,让他们将来为他们的有眼无珠和凉薄无情悔青肠子!”  许夷光见她情绪好了些后,忙吩咐小寒,“打热水来给五姑娘净面,再禀告夫人一声,我今晚上要单独与几位姑娘用膳,让厨房给我们整治一桌清淡些的席面来,最重要的是,上一坛梨花白来,五妹妹   ,我和三妹妹六妹妹今儿可是舍命陪君子了,大家一定都要不醉不归啊,等醉过之后,便彻底把某些人某些事,都给抛到脑后去,也当是你们送我最难忘的及笄礼物了。”   说得许宁许宛都来了兴致,忙笑着附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儿都要不醉不归啊,从来都只吃过蜜酒,还不知道梨花白是什么滋味儿呢?”   许流光本就是个爱玩爱热闹的,见姐妹们都兴致勃勃,自不会扫兴,一撸袖子道:“听说梨花白也跟蜜酒一样,甜甜的,没什么劲儿,不然二姐姐让她们上浇酒来?既要醉,当然要大醉。”   就不信大醉一场,还不能把该忘的都忘个彻底!   许夷光忙笑骂道:“还想吃浇酒,梨花白后劲就够大了,真以为喝着甜,就是蜜酒了?明儿可别嚷嚷头疼啊。”   李氏在前边儿听了许夷光的话后,一边笑着,一边摇头,也是一样的心思,惟恐几个丫头真喝得大醉了,明儿起来后头疼,所以还让人在梨花白里加了水,将酒给冲淡了。   然即便如此,翌日起来,姐妹四个依然抱着头满脸的痛不欲生,许流光喝得最多,如今头自然也是最痛,简直后悔死了昨儿的大言不惭。   不过头痛之余,倒是发现心里好受了许多,还不是自欺欺人的好受,而是真个好受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有一群好姐妹呢,要那些个所谓的亲人和青梅竹马做什么,能吃吗?   念头才闪过,因为笑,扯得头又痛起来,不得不再次痛苦的捂住了头……   展眼又是十来日过去,颜曦出嫁的日子到了。   许夷光与她最好,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早早过去添妆帮忙,最重要的是陪伴她的。   于是把医馆的事暂时托付给掌柜的和另两个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的宫女桑葚和木芙,又告诉过他们,有什么急事,便去镇国公府找她后,提前两日住到了镇国公府去。  颜曦随着出嫁日子的一日近似一日,心里的紧张也是一日胜似一日,如今见许夷光好容易来了,立刻便握了她的手,急促的道:“夷光,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得明儿才能来呢,还算你有几分良   心……我这几日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快给我把把脉,看我是不是病了,而且还病得很重,不能如期出嫁,只能延后了?”  “呸呸呸!”话音未落,已让许夷光给打断了,“曦姐姐胡说八道什么呢,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也不知道忌讳忌讳的?你呀,我不用把脉都知道,就是太紧张了,放轻松一点,别让自己身心都绷得那   么紧,自然也就吃得下睡得着了。”  颜曦哭丧着脸道:“我知道自己是太紧张了,可我没办法不紧张啊,我从来没去过大同,谁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只见过梁夫人和……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要是他们都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嫁给他的……哎,夷光,你去哪里,我话还没说完呢。”   许夷光回头一笑:“当然是去找祖母,告诉她老人家你不想嫁了,让她替你把亲事设法给退了啊,她老人家自来最疼你,又有宫里太后娘娘在,不就是退一门亲么,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外走。   急得颜曦忙几步上前给拉住了,“哎,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又没说真不嫁了,你至于吗……”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笑得一脸的促狭,知道自己是被她给捉弄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魔掌”立刻掐上了许夷光的两颊,“你这个坏家伙,竟然这样捉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夷光好容易才挣脱了她的魔掌,笑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大姑娘说不想嫁了,与老寿星说活够了一样,都是信不得的,果然没错,也是,这满屋子的嫁妆,这么漂亮的大红嫁衣,这么英俊能干的夫君   ,怎么舍得便宜了别人?所以啊,别紧张了,只要你以真心待人,梁姐夫也好,他的家人也好,人心都是肉做的,岂能感受不到?只要他们感受到了,你的日子是想不好过都难了。”   何况还有这么显赫的娘家在呢,颜曦的日子就更是想不好过都难了,这一点虽然有些现实也有些残酷,但的确是事实。  颜曦让许夷光这么一折腾,心里轻松了几分,叹道:“其实道理我都知道,可还是忍不住紧张……夷光,你就好了,将来就嫁在京城里,什么时候想回娘家了都可以,真好,哎,定北侯府怎么偏就要世   代镇守九边呢?”   许夷光笑了笑,“没有定北侯府的世代镇守九边,也就不可能有京城的安稳富足了,想来将来曦姐姐一定会以有这样的夫家为傲的。”  至于她自己,就嫁在京城又如何,也未必能事事顺心,不过,还是祈求上苍,保佑她和她所有的姐妹们,哪怕在各奔东西后,也万事如意吧。 第697章 喜脉   喝过颜曦的回门酒,休整几日,再送走了她与梁令宁,并定远侯府众人出发去大同后,二月便算是过完,春天也真正来了。  许夷光也越发的忙碌了,盖因春日天气多变,生病的人比平日都多,尤以孩童为最,普通百姓家里为了婴孩儿的尿布小衣裳什么的能干得快些,不至于接继不上,或是费火费碳,也大多尽量避免将孩   子生在冬日里。   以致才一入三月,每日送来做剖腹产手术的产妇几乎都是以往的两倍,偏医馆如今人还比早前少,许夷光有多忙碌,可想而知,渐渐更是发展到了每日都是入夜后,才能回家。   看得傅御大是心疼,又忍不住有些动气,气许夷光不爱惜自己,也气自己竟帮不上她什么忙。  偏这气还发不出来,敌人都打到眼前了,岂有不应战的道理,就譬如他自己,战场上再是艰险,也从不会退缩,如今病魔便是敏敏的敌人,九芝堂便是她的战场,她不把病魔都给打退了,自然也不会   退缩。   只得每日都尽量抽时间来陪她说说话儿,送她回家,变着法儿的弄好吃的给她吃,不让她烦心,也省得真个累垮了身体。   许夷光当然能察觉到傅御的心疼与动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病人都送到眼前了,她总不能不救不治吧?还得以身作则的多做一些才是,毕竟其他人都累,都不容易。   还有一点,她实在担心五月里自己一旦嫁进靖南侯府后,至少短期内,她是不方便再日日都出门来九芝堂的了,纵然傅御同意,靖南侯太夫人也会同意,侯府上下人等也不会说什么吗?   势必会多很多的约束与缚累,也势必不可能再如现在这般的自由,她毕竟不能全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点都不为傅御着想。   那便惟有趁如今还有自由时,尽可能的多做一点,能多救几个人,算几个人了。  这日许夷光离开九芝堂时,又已是天已黑透,各处掌灯了,傅御见她满脸的疲色,满腔的情绪终究还是又化作了一声叹息,道:“敏敏,医馆其他人都有轮休,你却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休过一日,也该   歇歇了,不然回头病人们还没都治好,你自己倒倒下了,岂非得不偿失?”   许夷光闻言,忙讨好的握了她的手,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没事儿的,好哥哥你就放心吧……”   说着见他眉头深锁,伸手想给他抚平了,却是才抚平了又皱了起来,只得继续嬉笑:“叫好哥哥没用,难道,得叫好四叔才成?那我可叫了啊,好四叔,好四叔,好四叔……”   一连几声‘好四叔’,叫得傅御好气又好笑的再也恼不起来,瞪眼道:“你这是吃定我了是不是?我也懒得与你多说了,回头只管与太太说去,太太总能治得了你,总能让你答应歇歇的!”   两个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抵达了永安伯府。   却见胡妈妈破天荒等在门内,一见许夷光回来,便忙迎上前笑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太太可等候您多时了。”   许夷光忙道:“我不是早就说过用膳也好睡觉也好,都让娘不必等我的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发生了一件事,不过应当是好事,姑娘快进去吧,这么晚了,将军不方便再进去了,要不,且去伯爷的书房吃杯茶,歇歇再走?”胡妈妈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许夷光看在眼里,又见她挽留傅御,心立时砰砰直跳起来,难道……忙扔下一句:“那你就去师叔的书房等等再走吧。”给傅御,提裙便往里跑去。   胡妈妈见状,忙叫了一个小厮过来服侍傅御后,也小跑着跟了进去。   剩下傅御到底是男人,心更粗些,倒是没往旁的方面想,只直觉应当不是坏事,遂闲庭信步般随小厮去了汪思邈的书房。  许夷光一路小跑着进了李氏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李氏的声音:“……妈妈别拿我当琉璃人儿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略一动便大惊小怪,且别说还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个……   便真确定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仍该吃吃,该睡睡,该动动,又不是头一次了,难道还不能多少有几分经验不成?”  然后是吴妈妈掩饰不住喜气的声音:“怎么就不能确定了,夫人可已经四十几日不曾换洗了,方才还吐成那样,这几日又总说乏得很,只想睡觉,与当初怀姑娘时,可不是一模一样吗?必定是怀上小少   爷了,只等姑娘回来给您诊过脉后,便可以去给老太太报喜了。”   许夷光哪里还等得下去,几步就进了屋里,第一件事便是给李氏诊脉。   为求保险,还两只手都诊过了,方再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与李氏道:“娘,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您又要当娘,我也要当姐姐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吴妈妈闻言,等不及李氏开口,已先喜气洋洋的说道:“看吧夫人,我就说您必定是有了,您还不信,这下姑娘诊脉后都这么说了,您总该信了吧?”   李氏仍有些难以置信,或者说是惊喜与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以致一时间不敢接受了。  她是早已隐有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她身体的一些变化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最清楚,可她已经这般幸福了,哪能真个十全十美,想什么来什么呢……还是见许夷光冲自己重重点头:“娘,是真的,您真   的又要当娘,我也要当姐姐了,您难道还信不过我的医术不成?”   李氏方回过了神来,先是红了脸,继而便红了眼圈,道:“我当然信得过你的医术,就是、就是不敢相信老天爷会待我这般厚爱罢了,我到底都这把年纪了,身体还自来不好,没想到,没想到……”  许夷光忙笑道:“您哪把年纪了?多少妇人四十岁还生孩子呢,您才三十出头而已,正是最适合产育的年纪,您呀,打明儿起就安安心心的养胎,别操心那些个琐事了,吴妈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要照顾好娘,也务必不能让她劳心劳力啊。” 第698章 喜气   吴妈妈忙笑着应了:“姑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不让她再操半点心的,就是这么大的喜事儿,也该尽快告知伯爷,让伯爷也高兴高兴才是,自家人,也不怕惊扰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我会尽快去信告知师叔的。”   又问李氏,“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才我在门外听说还吐了?我待会儿开张药膳方子给吴妈妈,以后一日三餐就尽量按我的方子来,只要过了头三个月,应当就不会再有不适了。”  李氏的脸越发红了,小声道:“方才那阵觉着不舒服,这会儿倒是好多了,就是有些困,你就别管我了,快回房梳洗了歇下吧,你这些日子也累得很了……对了,我让厨房一直留着火煨着鸡汤的,要不   让她们给你下碗面吃了再睡?”   许夷光笑道:“我在医馆用了晚膳的,这会儿并不饿,娘既觉着困了,就早些歇下吧,方子我待会儿就开给吴妈妈,这会儿我得去外面告诉熠之哥好消息去,也好让他放心家去。”   李氏这才知道傅御还没走,忙道:“那你快去,也好让熠之早些回去休息,你这些日子累得很,他又何尝轻松了?”  本来还想说让许夷光便别告知傅御的,她明年指不定都该当外祖母了,谁知道竟老蚌生珠了,得多难为情……可转念一想,这事儿迟早也瞒不住傅御的,何必让他担心,况他自己就是靖南侯太夫人快四   十了才得来的,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许夷光点点头,叮嘱了吴妈妈尽快服侍李氏歇下后,方去了外面汪思邈的书房。  傅御正站在汪思邈的书案前看墙上挂的巨型山水画,听得许夷光的脚步声,故意没有回头,直到她伸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才忍笑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可是有未婚妻,很快就要成亲的人了,这位姑   娘还请自重!”   逗得许夷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故意道:“有未婚妻也可以纳妾嘛,公子这般人品才貌,我不计较名分的,而且我很漂亮,公子一定不会后悔的。”   傅御配合道:“再漂亮也不敢,家有河东狮胭脂虎,不敢造次啊……咝……”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拧了耳朵:“你说谁是河东狮,谁是胭脂虎呢?有胆儿再说一遍,我一定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河东狮,什么又叫真正的胭脂虎的。”   傅御忙乖乖的告饶:“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啊,快松开,疼……”   “知道疼就好!”   两个人耍了一回花枪,许夷光方把好消息告诉了傅御:“娘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我要当姐姐了,真是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傅御闻言,也是又惊又喜,道:“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将来他和敏敏的孩子,也不用赶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豆丁叫舅舅姨母了。   许夷光笑道:“你先不还说让我歇一日吗,如你所愿,明儿我就歇,我是大夫不是圣人,偶尔自私一回,想来老天爷也不会怪罪我的。”   “这就对了嘛,不但老天爷不会怪罪你,病人们也会体谅你的。”傅御听得更高兴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委实不早了,方就此别过,许夷光复进了内院,傅御则回了靖南侯府。   翌日清晨,李氏起来后虽吐了,但闻着吴妈妈按许夷光开的方子熬的加了白醋,清香扑鼻的萝卜粥,却是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碗,再加一个鸡蛋,方放了筷子。   看得吴妈妈是喜上眉梢,与许夷光道:“姑娘的方子果真好,夫人好些天没这么好的胃口了,午膳我也按姑娘的方子来做,管保九个月后,夫人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李氏没有吐,心情也好,有意开玩笑道:“妈妈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哥儿了,万一是个姐儿呢?仔细她听见你这般的重男轻女,以后恼你,不让你抱。”  说得吴妈妈变了颜色:“这、不至于吧?还这么小呢,哪里听得见了,至多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便是……其实我真的哥儿姐儿都喜欢的,这不是想着夫人与伯爷已经有了姑娘,想再来个哥儿,凑个‘好’字   儿吗?”   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李氏与许夷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许夷光方正色与李氏道:“娘这些日子胃口不好,怎么不告诉我呢,要是昨晚上不吐,您是不是还得拦着胡妈妈,不让她去门口等我,惟恐耽误了我歇息了?也怪我,日日与娘同住一个屋檐   下,却连娘身体不适都不知道,着实不是个好女儿。”  李氏见她满脸的自责,忙道:“敏敏怎么不是好女儿了,你都不是好女儿了,满京城也找不出好女儿了,再说你日日早出晚归的,忙成那样儿,更怪不得你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有吴妈妈和胡妈妈   照顾,你就放心吧。”   吴妈妈与胡妈妈忙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姑娘就放心吧,我们两个臭皮匠,赛不了一个诸葛亮,半个还是能赛的。”   许夷光点点头:“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今家里头一件大事便是娘的身体,旁的都要靠后,等娘平安生下弟弟妹妹后,不但我,师叔必定也会重谢你们的。”   吴妈妈与胡妈妈少不得应了:“都是我们的本分,当不起姑娘这般说。”   不一时,李老太太接到喜信儿后,带着李大太太和李二太太大包小包的赶了来,婆媳三人都是满脸的喜色。   李老太太更是与李氏道:“上次你从怀敏敏到生,我都不在这身边,这一次,我是一日都不会缺席,打算自今儿起,就住下不走了,就是不知道姑爷回来后,会不会不欢迎?”   女儿终于有了身孕,能为女婿和汪家传宗接代了,她也可以真正安心了,等过几日,她还要去寺里上香,叩谢菩萨的保佑,将来孩子出生后,也要抱到亡夫坟前,让他瞧瞧,也让他高兴高兴。   李氏忙笑道:“伯爷怎么可能不欢迎,等他回来见到娘在,高兴且来不及了,娘就安心住下吧,两位嫂嫂可别怪我暂时抢了家里的镇家之宝啊。”   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都摆手笑道:“不怪不怪,毕竟舅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不止娘留下不走了,我们也不打算走了,回头妹妹可别嫌我们胃口大,也别嫌我们呱噪啊。”   “这……”李氏听得又惊又喜,忙看向了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冲她肯定的点头:“这也是你哥哥们的意思,敏敏五月里就要出嫁了,姑爷又不在家,你如今也不方便,有你嫂嫂们帮着操持,你便能安心养胎了。” 第699章 不要脸   李氏闻言,越发的喜形于色了,道:“娘,我本来还很担心,我如今身子不方便,怕会耽误了给敏敏准备嫁妆,让她回头不能风光出嫁的,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本来她是想的,等许夷光去了九芝堂后,她就仍跟以往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至多管好吴妈妈与胡妈妈嘴巴的,她就敏敏一个女儿,纵不能让她嫁得如日前颜曦那般风光,也断不能委屈了她。   倒是没想到,娘与嫂嫂们这般的体贴周到,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果然“有娘的孩子是个宝”,那她少不得厚颜受用一回了。   许夷光在一旁听得亲长们说到自己的婚事,虽有些脸热,却也不至于扭捏害臊什么的,仍落落大方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今我们家一下子多了三宝,不但娘可以安心,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却说得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不依了:“敏敏你这话什么意思呢,我们哪里老了?明明就还很年轻好吗,你今儿可得把话给我们说清楚了。”   说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许夷光方正色道:“就是大舅母二舅母都住到了我们家来,舅舅们该谁照顾,家里一应琐事,又该谁来打理呢?”   李氏忙也道:“是啊娘,总不能让哥哥们没人照顾吧,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要不,还是让嫂嫂们回去,隔日过来一次也就是了。”  李老太太摆手笑道:“你们娘儿俩就别操心这些了,你哥哥们这些年凡事多是自己来,单独出门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将自个儿的衣食住行打点得妥妥帖帖,何况如今有了小厮,还有了弟子服其劳,难道还不如当初了?至于家里,巍哥儿媳妇妯娌几个也该历练起来了,总不能让她们一直活在我和你嫂子们的羽翼下才是,所以我们临来前,已经吩咐过,让她们一人管七日的家,轮着来,没轮上的则从旁协   助,查漏补缺了,定不会出岔子的,果真出了岔子,离得这么近,你嫂子们立时赶回去也不迟的,你和敏敏就安心吧。”   他们全家上下如今就一个心思,让敏敏风光出嫁,让璇儿平安生下孩子,只要能让这两件事都顺利圆满的完成,他们家不惜一切人力和物力。   李大太太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妹妹,你和敏敏就安心吧,正好家里人多,如今不发挥作用,更待何时?”   李氏见母亲与嫂子都这么说,这才不说什么了。   于是自此以后,李老太太与李大太太李二太太便在永安伯府住下了。  婆媳三人分工明确,李老太太带着吴妈妈操心李氏的膳食问题,李老太太李二太太妯娌两个则带着胡妈妈胡阿吉母子还有吕管家等人,操心许夷光的嫁妆,进一步查漏补缺,孙太太知道了好消息后,   时不时的也带着儿媳孙子们来串门帮忙,家里每日都热热闹闹的,让许夷光安心得不得了。  如此到了四月初,汪思邈的回信到了,除了用他一贯夸张的手法表达了他的欣喜和对李氏的感激以外,还说自己会同时上折子给皇上,争取月底回京一趟,既是看望妻儿,也是送女出嫁,想来皇上不   会驳回,让李氏与许夷光安心等他回家。  李氏看完信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与李老太太道:“我这些日子最担心的,便是伯爷不能赶回来送敏敏出嫁了,到底皇命不可违,我也知道百姓们更需要伯爷,家里这么多人,其实多他一个少他一个   区别也并不大,可难免美中不足,如今伯爷说要回来,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李老太太闻言,点头笑道:“我也可以安心了,说来伯爷待你们娘儿俩,是真没话说了,这次回来,可得好生给他补补才是,他在外面可不容易。”   李氏点点头,正要说话,隐约听得外面吴妈妈似是在与人争吵什么,忙吩咐立夏:“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是,夫人。”立夏应声而去,不一时便与吴妈妈一块儿进来了,吴妈妈老脸微红,行礼后与李氏道:“都是我不好,才与胡妈妈一言不合,声音大了些,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与老太太责罚。”   李氏笑道:“你们两个自来有商有量,从没红过脸的,是因为什么一言不合了,要不说出来,我和娘替你们评评理啊?”   李老太太则沉声道:“再是一言不合,也不该惊扰了你们夫人才是,璇儿,你就别管这事儿了,我替你做主了,你跟我来。”后一句话是对吴妈妈说的,一面说,一面人已起了身,径自往外走去。   吴妈妈见状,只得冲李氏屈膝一礼,跟了出去。   而李氏如今万事不操心的,且知道老母自来公平公正,倒也不担心吴妈妈与胡妈妈会被罚得太重。  很快李老太太便带着吴妈妈与胡妈妈到了自己房里,在榻上坐定后,方问起二人来:“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自来都稳重惯了的,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是出了急事,也做不出在璇儿院   里就大声喧哗的事来。”  吴妈妈与胡妈妈见问,对视一眼,才由吴妈妈沉声开了口:“老太太明察秋毫,的确是出了点急事……许明孝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方才竟然找到咱们家门上,说没银子花了,姑娘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做女儿的赡养父亲乃天经地义之事,张口就是一千两,还说他是顾念着父女情分,才没有直接去九芝堂要银子的,不然姑娘是银子也得给,名声也得臭,那就怨不得他了,再不然,他就只能去靖南侯   府要这个银子了,让夫人看着办……简直就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老天爷怎么还不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这个混账东西!”  胡妈妈也是怒不可遏,恨声接道:“听说那个混账去年分了不少的家产,总不至于这么快便败光了吧?不过看他那副纵欲过度的鬼样子,也说不准,呸,还在热孝期间就这样,且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第700章 我打得起!   李老太太面沉如水,等吴妈妈与胡妈妈都骂完了,方冷声问道:“那那个混账东西现在在哪里?你们两个做得很好,知道无论如何都要瞒住你们夫人,不然她知道了,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儿,没准儿还会动了   胎气,以后也要这样,凡事都尽量报喜不报忧才是。”  胡妈妈忙道:“我让阿吉将他弄进了门厅里,暂时稳着他的,也省得他没脸没皮的打滚撒泼,让人白瞧笑话儿不说,万一动静大了,惊动了太太,就更糟糕了。可只怕阿吉也稳不了他多久,不知老太太   可有什么好法子?不然若是姑娘都回来了,人还没走,姑娘必定会很生气。”   李老太太沉吟片刻,一脸杀气腾腾的道:“我亲自见他去,他要是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我早想揍他很久了!你们两个也随我一起去吧。”   下人们不好对那个渣滓动手,敏敏就更不能动手了,但她动手却是无碍的,便闹到金銮殿上,她也占理与礼,所以今儿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再不敢来闹事,狠出一口经年的恶气,她再不活着!   李老太太说完,便起身径自出了屋子,吴妈妈与胡妈妈见状,忙跟在了她后边儿,怕待会儿她吃亏,索性又叫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门厅。  彼时许明孝正没好气的对胡阿吉发脾气,“狗奴才,眼瞎了不成,没见老爷的茶没有了,点心也没有了?还不快给老爷都添上呢,别忘了你一日是我许家的奴才,我就永远是你的旧主,你攀上自以为再   高的高枝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胡阿吉闻言,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只喝骂小厮:“混账东西,当真是舍米舍粥的舍惯了,便是个人都给茶给点心吃了不成,也不看看那个人配是不配,还不快把茶杯和盘子都拿去扔了,仔细污了府里的   桌子,等我请你呢!”   糊涂东西,对付这种渣滓,就该冷茶也没有一杯才是,怪只怪他来得太迟,茶和点心已经上来了,不然他喂狗,也不给眼前的渣滓吃!   小厮知道胡阿吉是在指桑骂槐,忙唯唯诺诺的应了“是”,收了茶盅与盘子便出去了。   胡阿吉这才冷哼了一声,仍是正眼不看许明孝。  直把许明孝气了个倒仰,手指着胡阿吉骂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老爷我再怎么说,也是那个孽女的亲生父亲,惹毛了我,等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逼她卖你到煤窑子做苦力去,否则,我就让   她好看,我倒要看看,她是选择自保,还是保你一个狗奴才!”  胡阿吉闻言,这才终于正眼看向了许明孝,冷笑道:“亲生父亲?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县主乃永安伯的女儿,你是个什么东西?识相的,就立刻滚蛋,否则,不用我们伯爷和县主动手,我就   有一百种法子弄死你!”   活到这个地步,竟还有脸出来招摇过市,也算是一朵奇葩了,要是他,早没脸活在这世上,不如死了算了,自家县主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东西,难道还真割肉还父不成?   “你个狗奴才,竟敢、竟敢……”许明孝被骂得越发的怒不可遏了,红着眼睛喘着气伸手想扇胡阿吉。  可见胡阿吉又高又壮的,想也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不由又有些露怯,只得虚张声势继续骂道:“狗奴才,竟敢威胁我,还要弄死我,你有本事,就碰我一指甲试试,看你一个狗奴才,到底打不打得起   我,打了之后又有什么后果……”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他打不起你,我打得起,我倒要看看,打了你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然后便见一个头发花白,一脸冷漠的老太太,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等走近以后,忽然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根棍子,对着他便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许明孝头上与身上立时都火辣辣的痛起来,本来只觉着李老太太的声音有些耳熟,等见了人,人也有些眼熟的,这会儿疼痛之下,终于反应过来了李老太太是谁。   吃惊于李老太太竟也在永安伯府,早知道他就改日再来了之余,立时再嚣张不起来了。  当年李老太太可是对他很好,很喜欢,做衣裳但凡两个儿子有的,便少不了他的的,也是因为她觉得他好,能给女儿幸福,李阁老才最终同意把女儿许了他的,不然以当初李氏的家世才貌,嫁得更好   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更曾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儿,郑重发过誓,会一辈子都对李氏好,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受委屈的,可到头来……   许明孝想到这里,难得羞愧难当起来,竟是没脸再伸手去挡李老太太的棍子,也没脸再挣扎与躲避了。   但他到底贪生怕死,没脸没皮享乐惯了的人,李老太太这些年却做惯了各种活计,纵回京这一年以来,日子比以往好过了许多,力气却仍在,又是在盛怒之下,岂会客气?   见许明孝不躲避了,打得反而越发的重,以致许明孝只生挨了几下,便再挨不住,又躲避起来,嘴里还告着饶:“岳……老太太,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别打了……”   李老太太却犹不解气,又重重打了许明孝十几下,直累得自己气喘吁吁再打不动后,方停下手来扔了棍子,冷声说道:“现在我已经打过你了,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后果!”   许明孝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却不敢直视李老太太,更别说发怒了,只是小声说道:“既是您老人家打的,当然打了也白打……这些年,您老人家可还好?我……”  话没说完,已让李老太太怒声打断:“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既然说我打你是打了也白打,那还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别再脏我女儿女婿家的地儿,以后也别再出现在他们和敏敏的面前,否则我知道一次打你一次,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第701章 痛快   李老太太一边打骂着许明孝,一边已将如今的他从上而下都打量过一回了。  见他又瘦又跛,脸却浮肿着,一双眼睛更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有多沉迷于酒色,有多荒淫无度,只怕整个身体都早让酒色给掏空了,关键他还在热孝期间,许家那老虔婆对别人再不好,对他据说   却是没得挑的,却对亲娘都这般的无心无义,还是个人吗?   一身衣裳也皱皱巴巴的,整个人的气质更是卑琐阴猥,就跟臭水沟里时时闪着一双三角小眼到处观望,看能从哪里偷到一点吃的的老鼠似的,与汪思邈相比,何必差了十万八千里?   便是与当年的他相比,也十足换了一个人。   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到底被什么给蒙了心,竟把女儿许给了这样一个货色,简直就是瞎了眼啊!   李老太太想到这里,看向许明孝的目光越发的冷厉,也越发的鄙薄,越发的厌恶了,“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看在敏敏的面子上,今儿她愿意到此为止,否则,她绝对会再打下去,一直到将这个渣滓打死打残为止,他这辈子唯一的存在价值,也就是让璇儿生了敏敏这么好一个女儿了!   许明孝浑身更痛了,不敢直视李老太太,也能感觉到她投到自己身上毫不掩饰厌恶与鄙弃的目光。  疼痛之余,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了,但好歹没敢对着李老太太发作,只讪讪道:“老太太别生气,我知道以往都是我不好,可敏敏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这一点,却是无论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做   爹的来看望做女儿的,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您生我的气,就先进去,眼不见心不烦了便是,我在这里等着敏敏回来即可。”   今日不等到那个孽女回来,不拿银子回去,一家老小明儿就得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了,他堂堂许二老爷,怎么能沦落到那一步,他也万万吃不了那样的苦头。   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那个孽女回来,一定要拿到银子才会离开!  李老太太闻言,怒极反笑:“敏敏是你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看来你不但蠢,不但没有下限,记性也很不好啊,谁不知道顺天府黄大人早已判了敏敏乃我们李家的人,与许家、与你再无半点干系?还是你以为,敏敏如今仍姓许,就还是你的女儿了?我告诉你,姓氏这个东西,不过就是一个符号而已,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你若再不滚,再敢找敏敏的麻烦,我就是一头撞死在顺天府衙的门前,也一定   将敏敏的姓给改了!还不滚是不是?”  “老太太,有话好好儿说不成吗,我敬您是长辈,才处处忍让于您的,并不代表我就真怕了您,我是敏敏亲生父亲这个事实,也说破了天去,都改变不了,您……”许明孝见李老太太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   儿,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越发的恼羞成怒,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   可惜话没说完,李老太太的棍子便又劈头盖脸招呼到了他身上,让他再次惨叫起来,“哎哟,您怎么还来……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  并且大有他不离开,她就会一直打下去,直到打死他为止的趋势,一边打一边还说着:“大不了我老太婆给你偿命,反正我已经活了六十几年,也够本儿了,还能换来我女儿与孙女儿后半辈子的安稳与   清净,怎么都不亏了!”  让许明孝又是心惊又是胆寒,他可还没活够,还不想死呢,身上也的确是痛得厉害,只觉再这样下去不到半刻钟,他只怕就真得被打死了……到底再硬气不下去,扔下一句:“算了,我不跟你一个老太   婆一般见识,回头再来看敏敏便是。”   仓促的夺门而逃了。  余下李老太太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方恨恨的扔了手中的棍子,啐道:“哼,我还以为他的骨头真比我的棍子硬呢,如今看来,软骨头终究是软骨头,永远都改变不了的,我当初可真   是瞎了眼!”   吴妈妈却满脸都是笑,扶了李老太太道:“老太太息怒,为这样一个东西生气未免忒不值当,不过您老方才可真是威风,可算是出了一口我心里积压了多年的恶气了!”   胡妈妈也笑道:“老太太方才打他时,虽然不是我打的,却每一下都比我自己打还要痛快,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来!”  李老太太听得二人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甩着手道:“回京这一年来,力气变小了不说,骨头也变懒了,这才打几下呢,手就疼得不行了,要换以前,我打得他更重!不过打了他一顿,我心里可真   是痛快极了!”   吴妈妈忙笑道:“待会儿我们两个好生给老太太揉揉肩膀和手,管保揉过后您老就不疼了。”  正说着,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闻讯也赶来了,满脸的怒气在听得李老太太暴揍了许明孝一顿后,也变作了满满的解气与痛快,“……可惜我们不在,老爷们和巍哥儿兄弟几个也不在,不然非活活打死了   他不可!”   李老太太不屑道:“揍他一个渣滓,还需要全家动手么?我一个人就够了,看他那副鬼样子,我简直后悔死了当初的眼瞎!”   李大太太忙笑道:“娘,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也省得回头敏敏知道了,只当我们恨屋及乌呢。”   李老太太忙道:“我们怎么可能恨屋及乌,我喜欢敏敏且来不及了。”   李二太太插嘴道:“这事儿妹妹是必须得瞒着的,敏敏却只怕是瞒不住的,何况不让她知道,万一那个混账东西回头又找到了九芝堂去,白惹她生气,白让人瞧笑话儿可如何是好?”  “对,这事儿不但不能瞒着敏敏,还得尽快让她知道才是。”李老太太忙点头,随即吩咐胡阿吉,“那你立刻去一趟九芝堂,看看那个渣滓有没有又去九芝堂闹敏敏吧,若是有,立刻回来告诉我,我再揍   他去,若是没有,就等晚上敏敏回家后,我来告诉她吧,别坏了她一整日的心情。”   胡阿吉忙答应着去了。  李老太太这才带着儿媳和众人,回了内院去,当着李氏的面儿,自然是一点端倪不露,也亏得永安伯府足够大,那么大的动静,李氏愣是一点没听到,半点也没有动疑。 第702章 烂摊子   向晚时分,许夷光回家用过晚膳后,便让李老太太叫到了自己屋里说话儿。  自家祖孙,也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李老太太索性言简意赅把事情都说完了,方与许夷光道:“我看他那个样子,落魄得很,只怕短短几月,已将他那份家产败光了也未可知,那今日之事,便必定有一   即有二,有二定有三,得想个什么法子,防微杜渐才是啊。”  顿了顿,继续道:“你下个月就要出嫁了,日日又忙得很,这样的事,外祖母本来不欲让你知道了烦心,打算私下替你解决了的,可到底……你又成日要出门,只怕也瞒不住你,反倒极有可能让你因一   知半解的,更生误会与烦恼,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如实都告诉你,大家一起商量着想个什么万全之策,也省得以后时不时的就要被他恶心一次。”  许夷光早已是面沉如水,等李老太太说完了,方冷声说道:“这可是永安伯府,不是之前我的县主府,他哪来的脸来闹?得亏外祖母和舅母们在,不然我娘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这事儿您老人家就别   管了,我自会处理的。”  明明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了,还要登门来找娘的麻烦,这是师叔不在,外祖母与舅母们又恰好在,若不然,娘要是动了胎气,回头可怎么向师叔交代,师叔又得恼成什么样儿?指不定还会影响了他和娘   之间的感情。   还连他‘只能去靖南侯府要这个银子’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他呢!   许夷光离了李老太太的屋子,回到自己屋里后,仍是余怒未消,但具体该怎么处理这事儿,却并不是方才她当着李老太太面儿说的她已有主意了,让李老太太只管放心,而是毫无头绪。   谁让那层血缘关系的确存在,她又不能放血还给那个渣滓呢?那便注定不能像李老太太那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还敢放话见一次打一次,而只能投鼠忌器!   但他如果以为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能威胁得了她,就能为所欲为,也是做梦。   她绝不会让他如愿的,一次都不会!   许夷光忍气睡了一夜,次日起来,便吩咐胡阿吉立时打听许家二房到底出了什么事去,总得先找到了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一劳永逸。   到了中午,胡阿吉来找许夷光禀告了自己一上午打听到的结果。   许夷光这才终于知道了许家二房到底出了什么事。   却是许明孝自那等不干不净地方弄回家的那两个女人,日前竟卷了二房的全部财物跑了,还连房契地契都没放过,偏许家上下竟无一人知晓。   还是牙行的人拿了房契地契来收房子铺子庄子等,许明孝方终于知道了那两个女人的忽然消失不见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他还当二人是耐不住寂寞跑了,毕竟过惯了迎来送往的日子,想要从良哪有那么容易,他也从没说过要抬她们做姨娘,纯粹只打算玩玩儿而已,如今他玩儿够了,人也跑了,倒是正好了。   立时气得半死,嚷嚷着要报官拿人去。  可他还在热孝期间,就这般的荒淫无度,传扬开来,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也淹死整个二房了,许宵许定与芳姨娘哪敢让他报官?苦劝了他一番,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只怕官府不会替他做主,   只得就坡下驴,再不嚷嚷报官的话。   然就算不能报官,人却是必须追拿,财物也是必须讨回来的,不然让二房上下都流落街头,餐风露宿去么,牙行的人可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说三日内他们必须搬出去呢!   情急之下,许明孝终于想到了许明忠这个大哥,也终于想到了许诚光这个大侄子好歹还是个举人,总比自己有办法有人脉,明追不行,暗拿总可以了吧?   于是找回了许家,哭着求许明忠与许诚光一定要帮帮自己。   把许明忠与许诚光都气得直喘粗气,不过不是气的二房财物被席卷一空,而是气的许明孝畜生不如。   热孝期间尚且这般的荒淫无度,以致终于弄出了这样的事来,简直就是活该,也休想他们再替他收拾烂摊子,休想再拖累他们,不然当初分家又是为的什么!   便与许明孝说他们都爱莫能助,让他立刻离开许家,另找高明去。  许明孝本就又气又急,还被兄长和侄儿这般不留情的对待,气上加气,脑子一热,便说了一大通难听的话,浑然忘了求人该是什么态度,也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是多么的不留情,多么的可恶与睚眦必究   。   弄得许明忠嘴上虽说着不会管这事儿,心里其实还是想着下去后便安排人替他立刻打听追查去的,不然二房不好过了,自家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一丁点儿影响都不受?   也立时冷了心肠,直接带着许诚光拂袖而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放话:“早就是两家人了,你们一家流落街头是你们一家的事,休想再回来拖累我和三弟,否则,我一定亲自拿了大扫帚赶人!”   许明孝只能也含恨而去了。  奈何一时的硬气什么用都顶不了,更不能让牙行的人推迟来收宅子的日子,还要面对许宵许定怨恨的目光和芳姨娘的哭哭啼啼,至于下人们,早在听得二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之初,便第一时间收拾好   东西,一哄而散,跑了个净光。   许明孝想来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到了许夷光头上。  直接告诉她他的遭遇,让她帮着捉拿那两个贱人自是不可能的,他也开不了那个口,一边是前妻的日子越过越好,一边却是自己的越过越糟,他死也丢不起那个人,也万万不愿让前妻听说了他的遭遇   后,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儿!   那便只能用迂回的法子,以亲生父亲的名义,让她给他银子了,谁让作儿女的赡养作父母的,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只要他有了银子,便能先保住宅子,也能设法将那两个贱人给捉拿回来,将自己的财物也追回来了,届时他自然把银子还给那个孽女,不沾她半分光! 第703章 就当破财消灾   只是想容易,真要去做时,第一步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垮出的。   许明孝因此犹豫了两日。   而就在这两日期间,许明忠到底还是设法找人替他追查了一番那两个女人的下落,可惜追查的结果是人仍杳无下落,自家反倒比之前更气更恨了。  那两个女人分明就没想过要好好儿跟着许明孝,这也罢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是人人都知道的,何况许明孝的无情无义无耻满京城谁人不知,连对发妻和亲生女儿,他尚且那般的凉薄了,难道对   她们两个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还能长情,还能让她们依靠一辈子不成?   倒不如趁机大捞一票,然后离开京城,找个谁也不认识她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的好,“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日子,怎么可能有人真个爱过?   不过是被生计和现实所迫罢了。   二人遂一边使尽浑身解数的迷惑许明孝,一边进行着她们的计划。  也亏得二房上下都一团乱,下人们个个儿只知道偷奸耍滑,半分忠心也无,主子们则小的小,又避她们如蛇蝎;关起门来只管自己母子,独善其身的独善其身,才给了她们可乘之机,让她们把该转移   的都转移,该卖的都卖了,直至终于能脱身离开时,竟也无一人察觉或是动疑,可不是天助她们吗?   这也是许明忠最气最恨的地方。  从那两个贱人心生歹念至她们得手,再到她们离开,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她们也多少会露出几分马脚来吧,二房上下却一个人都没察觉,许明孝这个一家之主更是照样花天酒地自己的,不是被人卖   了还给人数钱是什么,人不算计这样的蠢货,又算计谁去!   那如今他落得家产尽失,一家人眼见就要流落街头,餐风露宿的下场,也是他畜生不如,引狼入室后的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他也绝不会再管他和二房所有人的死活!   许明孝得知自己的财产是再无追回来的可能了后,心里最后的一分希望也破灭了。   眼见明日就是牙行给出的让他们一家必须全部搬出去,否则决不客气的最后期限后,再是不想去看李氏和许夷光的冷脸,也只能咬牙去了永安伯府。   这才会有了昨日那一出。   可惜却忘了,但凡他真还要点脸,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登永安伯府门的事,更说不出那些个厚颜无耻的话来,当真的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光挨了李老太太一顿打,简直就是便宜他了!   许夷光听胡阿吉说完了,沉默片刻,方冷声问道:“那如今许家二房是什么情况,已经被牙行的人赶出去,流落街头了吗?”   若真是,那就太好了,许明孝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苦日子!  胡阿吉答道:“还没有,许二老爷躺在床上直叫唤,根本下不了床,芳姨娘没办法,只得将自己所有的体己二十两都拿了出去,请牙行的人宽限一个月,就说当这二十两是宅子的租金,牙行的人说那么   大的宅子,一个月的租金何止二十两,最后只同意租半个月,所以不出意外,半个月后,许家二房的人才会流落街头了。”   真是万幸那芳姨娘还有点体己,不然姓许的渣滓不要脸,他们县主和伯爷还要脸呢,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了这么个货色!   这么几年下来,芳姨娘的体己再怎么说,也该没有上千,总有几百了吧,怎么可能才只二十两?  关键是,她怎么能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这个时候拿出来呢,不过也怪不得她,总不能让许宴那么小的孩子,也跟着流落街头吧……许夷光勾着唇慢慢摇头,正要再说,门口一暗,傅御走了进来   ,脸色很是不好看,张口也是直接一句:“在京城流落街头到底不雅,还是把人都弄到外地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流落街头最好!”   显然他已经来了一会儿,将听到的都听到了,没听到的也推测出来了。   许夷光见傅御动了怒,自己反倒没那么怒了,道:“我还说这种破事儿就别让你知道,省得坏你的心情了,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傅御示意胡阿吉出去后,方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不让我知道,敏敏你就该昨儿就告诉我才是,你放心,我不为他们脏手,我只把人弄得远远儿的,让他们体会一下流落街头,餐风露宿到底是什么滋   味儿而已。”   真是可恶至极,偏他还不能直接把人给宰了,就因为那一份生来便注定好,旁的都能设法改变,唯独这个怎么都没法改变的血脉关系,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  许夷光想了想,道:“把人远远的弄走,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就是若他将来有机会又跑回了京城来,于你我,还有娘和师叔的名声,只怕不好听,他一个光脚的,自然不会怕我们穿鞋的,何况他还   不要脸无耻没下限惯了……所以这事儿,最好还是得让他的亲人们来办才好。”   傅御一听就明白了,眉头也皱得不那么紧了,点头道:“我回头就见许大老爷去,由他做长兄的安排生病的弟弟去外地清修静养,再合适不过了。”   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将那只恶心人的癞蛤蟆弄走,不然等到他和敏敏大婚之日,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岂非得恶心他们一辈子?  许夷光点头:“许大老爷做长兄的安排,他的儿子们和那芳姨娘,便是证人了,将来纵他侥幸回了京来,也不怕他胡说八道了,他一张嘴,难道还得敌得过这么多张嘴不成?只要芳姨娘他们愿意合作,   我可以每个月给他们十两银子,维持以往的日子当然不可能,也足够他们租房子过日子了。”   就当破财消灾了,也好让许明孝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儿。  兄弟侄子们还罢了,到底隔了一层,儿子们却全是自己亲生的,小妾也是靠着自己,才成了半个主子,有了好日子过,结果到头来,为了他们能继续过好日子,便齐齐把他卖了,换了别人,非得立马   怄死过去吧?  当然,祸害遗千年,以许明孝的祸害程度,估计轻易死不了,但能怄得他半死,也足够了! 第704章 现实   傅御雷厉风行惯了的,办事效率自也是极高。   不过两日功夫,许明孝便被五花大绑着堵了嘴,塞进马车里,趁夜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去了,至于目的地,西边儿的黑煤窑可多着呢。   当然,这不是傅御的主意,他不过就淡淡的提了那么一句‘前儿恍惚听说西边儿的黑煤窑里不定期就要买人,因为太苦,人伤亡得太快,也不知道怎么个苦法儿,才能有那么大的伤亡?’而已。   许明忠便立时会意,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让傅将军只管放心。  自然傅御很是满意,一口就应承了许明忠的要求,后年春闱许诚光下场时,希望至少能得到与其他举子们一样,公平公正的待遇,不至于让他本该高中两榜进士的,最后却沦落为了同进士,甚至直接   名落孙山。   那许家就真是没什么希望,便是许诚光自己,只怕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后,把斗志全部给消磨光了。  为此许明忠还婉拒了许夷光提出的每月由她出十两银子,给许宵许定和芳姨娘母子租房子过日子的条件,说这个银子合该他做大伯的出,许家虽大不如前了,每月十两银子,一直到许宵许定能自立养   家了,还是出得起的,就不劳康宁县主破费了。   并且许明忠不只是光说,还真说到做到了。  当天就让人给许宵许定和芳姨娘母子找好了房子,就在许府隔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院子,小小巧巧五六间房,一应生活的必需品都齐全,过日子是没问题的,还给拨了一对老实的半老夫妇做粗活   儿。   让芳姨娘很是感激,自此便安心带着许宵许定和许宴兄弟三个过起日子来。   也不穿粉着绿,梳妆打扮了,成日一身深色衣裳搭配三二支素钗,完全拿自己当寡妇看待,反正她心里早当自己的男人死了,如今便穷了,也比以前还得委屈自己与许明孝虚与委蛇的日子好过多了。   待许宵许定也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毕竟她的儿子还小,将来还要依靠两个哥哥,不趁如今笼络住兄弟两个的心,与他们建立起感情来,更待何时?  当然,芳姨娘也不得不防着二人的心虽也是肉长的,却终究是许明孝和郭姨娘的儿子,凉薄无情与自私生来便是天性,歹竹出好笋,知恩图报的希望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她的体己,是不到万不得已之   时,绝不会拿不出来,全部要将来留给自己儿子,给自己的儿子留一份保障的。  好在许宵许定经此一役,越发的沉默寡言,也越发的刻苦用功,待芳姨娘也多了几分由衷的尊敬,对许宴则多了几分由衷的疼爱,想来假以时日,更多的不敢奢望,中个童生秀才,顶立起二房的门户   来还是有望的。   让芳姨娘不免生出了几分希望来,也让许明忠心里多了两分安慰,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何尝想赶尽杀绝了?   可那个弟弟,都落到那个地步了,尚且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当真是浑身上下都烂透,彻底没救了,还留着他做什么,把一大家子人全部害死,让许氏一门彻底败个干干净净,后继无人么?   何况他也不算是赶尽杀绝,他好歹留了他性命的,只不过以后的日子得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日日做苦工了而已,就当是为他这些年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和他的无情无义,还有不孝不慈赎罪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傅御把事情办妥后,第一时间便去见了许夷光,不过并没说许明孝的真正去向,只说许明忠把人送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他这辈子应当回不了京城了,“……总是亲哥哥,就算他要吃些苦头,性命   却定是无虞的,敏敏你就放心吧。”   碍于天生的血脉关系,他不能杀了那个渣滓,但死罪能免,活罪他却是定不会再饶他,也好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让他悔青肠子,可惜再怎么后悔,也已于事无补了!  许夷光倒是没想到傅御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听他说事情已经办妥了,心下一松,笑道:“本来还想着凭我自己来解决这事儿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你出的力,用师叔的话来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金手指就   是你了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傅御笑道:“什么金手指?师叔嘴里总是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新词儿,你既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我才好,就留着,下个月……再加倍的感激我便是,急什么,以后你可有的是机会。”   许夷光让他黑沉幽邃的双眸这么一看,不由脸热起来,转过头去磕磕巴巴的小声说了一句:“到、到时候再说吧……”  便催他回去了,“这几日你都没休息好,快回去歇了吧,太夫人处,也委屈你了,可师叔不在,春分谷雨也不在,连个可以挑大梁的人都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也只好坚守到最后一刻了,我也知道,   此举委实不妥,满京城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可我得对九芝堂负责,得对病人们负责……”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出嫁了,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早就足不出户了,便是颜曦,那般跳脱,那般得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疼爱的,也足足被拘了近一年的时间,连院门都轻易出不得,无他,就   因为这才是一个新娘子的本分,也是女方对男方应有的尊重。   可她却一直到今时今日,还日日都抛头露面,靖南侯太夫人心里能高兴,才奇了怪了。  事实上,靖南侯太夫人已打发嬷嬷好几次到永安伯府拐弯抹角的敲打李氏,让李氏好歹管管她了,但也只是拐弯抹角的敲打,进一步表达她的不满却是没有过,可见都是傅御在她面前周旋过,替她把   大半的气都给受了,叫许夷光怎能不感激,不为难?   还是那句话,她可以不在乎靖南侯太夫人的感受,却不能不在乎傅御的感受。   傅御却是挑眉一笑,道:“敏敏,你坚守医馆是悬壶济世的大好事,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赞誉有加的,我母亲处,你就别担心了,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跟我一样以你为傲的。”   许夷光笑着点头:“那就承你吉言了,快走吧。”  待送走了傅御,方敛了笑,皱眉陷入了沉思,随着日子一日近似一日,现实已经不容逃避,也不容她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若成亲后,靖南侯太夫人真不让她日日再来九芝堂了,她该如何是好? 第705章 嫁衣   四月底,汪思邈终于如愿回了京,且皇上体谅他新婚就要远行,百般辛苦,如今又要嫁女,于是格外开恩,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准他六月初再离京牵头种痘。   永安伯府一时间有多欢喜与热闹,可想而知,收到的拜帖更是厚厚一摞,都知道如今永安伯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当然都想赶着来烧这口热灶了。  汪思邈却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先放一边,先谢过了李老太太婆媳妯娌,又把李家众人和孙太医一家请到家里,好生吃了一顿团圆饭后,便与李氏关在房里,好生耳磨厮鬓了两日,也对着李氏还看不到隆   起的肚子傻笑了两日,才去九芝堂将许夷光给换了回来待嫁。   许夷光也终于有了时间一试自己的嫁衣了。   却是京城最大的绣坊“彩绣坊”最好的绣娘们给她绣的,换了她自己,是既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本事,李氏无奈,只得让她亲手绣一对儿龙凤呈祥的枕套应个景儿算了。   “……这衣裳敏敏穿上身了可真好看,我再没见过谁能穿得这般好看的了!”   许夷光刚换好嫁衣从内室出来,李大太太便禁不住由衷的赞叹起来。   镜子里的人儿也的确好看,让红艳似火,流光溢彩的嫁衣衬得越发的娇艳如花,明媚无俦,何止李大太太惊叹,李老太太与李二太太,还有李氏也是一样。   亦连许夷光自己都觉得好看,不由暗暗想起等大婚当日,傅御看到穿了这身衣裳的她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她都有些等不及那一日的到来了!   许夷光的嫁妆也筹备得差不多了,李氏的意思,是要准备六十八抬,“就算比不上曦丫头当初的一百二十台,也不能差得太远了才是。”  可惜预算有限,不但花光了当初李老太太给许夷光的一万两,还有这几年李氏给她攒的东西并汪思邈想方设法弄来的五千两,并靖南侯府给的五千聘银也都花光了,算来整份嫁妆也值近三万两,是一   份很可观的嫁妆了,李氏却依然觉得太委屈女儿了。  许夷光少不得劝慰李氏:“娘,曦姐姐乃国公爷的嫡女,镇国公府又世代累积,光公中的嫁妆,嫡女便是两万两的例了,还不连国公夫人的体己和老夫人的体己,还有定北侯府下的聘礼,自然不是我能   比的,这满京城也多的是人知道我比不了,所以我们又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呢?就六十抬也很能看了。”   李氏如何不知道自家与镇国公府的差距,可她当初吃过没有嫁妆的亏,是断不想女儿再吃那个亏,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想了。  而且颜曦铺妆当日,她虽没出门瞧热闹,也自下人们口中得知了个大概,真真是十里红妆,第一抬嫁妆都进定北侯府的门了,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镇国公府的门,那样的风光与体面,一辈子就一次的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切身感受一次。   因仍微皱眉头道:“哪有六十抬的,要么就是三十六抬,四十八台,或者六十四抬,六十八抬,我还是设法再弄至少四抬吧,娘是真的不想委屈了你,你明白吗?”  许夷光听得李氏只想再凑四抬,忙笑道:“四抬还不容易么,各家各府还没来添妆,宫里皇后娘娘也还没有表示呢,想来也该快了,到时候您别说再弄四抬了,指不定八抬都能弄出来呢,您就把心放回   肚子里去吧。”  李氏着急忙慌的,如今有孕在身精神又短,倒把这一茬儿给忘了,如今经许夷光提醒,也自失的笑起来,“看我,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还急得什么似的,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到时候皇后娘娘赐的一   抬,太后娘娘当初连我都赐了,你应当也少不了,那就再一抬,已经足够体面了,还差六抬,更不是难事了,如此一共六十八抬,也算很能看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可不是,所以您啊,就安心养您的身子吧。可惜曦姐姐去了大同,大姐姐如今在直隶,三妹妹她们有孝在身又不方便登门,表姐们更是远在千里之外,竟让我连个陪伴的姐妹都没有   了。”   李氏闻言,跟着叹了一声:“是啊,真是委屈你了。”   心里却在计算着侄女儿们抵京的日子,算来就这两日就该到了,到时候正好给女儿一个惊喜。   正如许夷光所说,打次日起,各家各府便开始陆陆续续的登门,给许夷光添妆了。   关系一般的人家还罢了,送的不过几样应景的首饰布匹什么的,尽到礼数也就够了,几家与许夷光和永安伯府自来交好的人家,譬如镇国公府、承恩侯府和新安王世子妃,还有陆府,却都送了大礼。   镇国公老夫人是蓝宝红宝头面首饰各一套,并二十匹各色锦缎,镇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则分别是南珠六颗赤金嵌宝手镯两对和珍珠一匣子。   新王安世子妃添了两副前朝大家的名画,真正有价无市的,陆夫人添的也是两套有价无市的古书和一套翡翠首饰。  出手最大方的还要数承恩侯太夫人,直接给了许夷光一百亩地,还就在京郊,每年都能源源不断有收益的,弄得许夷光很是不好意思,可“长者赐,不可辞”,又不能不收,只得满心受之有愧的道了谢   ,接过了地契。   孙太太婆媳三个则亲手给许夷光绣了整整四套全套的龙凤被套,价值自然及不上上面众人送的,难得的是那份拳拳的心意。   这样六十八抬嫁妆便绰绰有余,不等宫里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赐下添妆来,也能出门了。   还不连李老太太母子婆媳给准备的以三百多两黄金打造而成的五谷形状的摆件锞子等,相当于是变相的给许夷光压箱银子了。   许夷光与李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说当初李老太太已经给过她们母女一万五千两了,当时也说好了再不给许夷光添妆的,何况年前李氏成亲,他们还破费了一笔,如何能让他们再破费?  之后汪思邈也发了话,说自己还给许夷光准备了一份嫁妆,她的嫁妆本也已很能看了,所谓“好女不穿嫁时衣”,难道嫁妆越多,日子便能越好不成?关键还得看人,让李老太太他们不必再锦上添花了   。  李老太太方笑得满脸无奈却欣慰的让两个儿媳把金子都给收了。 第706章 表姐们   五月四日,许夷光的三个表姐李岚、李岑和李岫,带着各自的夫婿儿女,赶在端午节正节前一日,终于顺利抵达了京城,为的便是参加许夷光的婚礼并一家团聚。   许夷光有多惊喜自不必说,怪道这几日她总觉得娘和外祖母舅母们都怪怪的,一直都像是在焦急的等着什么似的,原来是在等三个表姐,偏她问还都不告诉她,敢情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便是李老太太婆媳三个并李氏,知道就快要与孙女女儿们见面的,如今终于见了人,亦是欢欣无限,喜极而泣。  李氏亦是又悲又喜,悲的是当年分开时,侄女儿都还小,李岫更是还没出世呢,如今却都已嫁了人当了娘了,怎能不叫人感叹韶光易逝?喜的则是家里人丁兴旺,如今又终于真正团聚了,女儿出阁也   能更热闹,真是以往想也不敢想的大好事。   见面礼自也给得厚厚的,又忙着着人收拾屋子准备宴席,打发人即刻去请汪思邈回来。  三个表姐里李岚已经有一双儿女,李岑也是一样,四个小家伙儿都生得玉雪可爱,让人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与骐哥儿兄妹几个一起,简直就快要把永安伯府正院的房顶给掀翻了,那叫一个热闹   。  惟独三表姐李岫,成亲都快整两年了,还没有怀上身孕,虽说公婆都没说什么,丈夫也安慰她‘这种事得靠缘分,急不来的’,她心里又怎能不着急,公婆与丈夫越好,她只有越愧疚的,所以这次进京,   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许夷光给自己把个脉,检查一下身体,看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若是有,趁早调治起来还有希望。  不过,这事儿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第一要务便是表妹的婚礼,等表妹顺利出阁,再回过门,稍微清闲些了,她再开口也不迟,横竖这次进京,他们总得待上一两个月才走的,不愁后边儿没有机会,   万不能因为自己,误了表妹的事,扰了她的心情。   却不想许夷光不知道打哪儿得知了这事儿,次日待姐妹三个带了孩子到正房给长辈们请安时,倒先主动提及了这事儿,“把个脉又要不了多少时间,自家姐妹,三表姐莫不还要与我客气不成?”   三个表姐都生得与李氏很有几分相似,秀美淡雅,温柔可人,许夷光只看一眼,便实在很难不爱屋及乌。  何况三个表姐还都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一点也不因自家如果不出当年的事,怎么也该跟如今的她一样而自怨自艾,反而待各自的丈夫一如既往,知足常乐,实在宜室宜家,是让人想不越相处便越   喜欢都难。   可见老话说的“一个好媳妇旺三代”再是不假了,李家可不就是因为有外祖母和大舅母二舅母这么好的媳妇,才能把表哥表姐们个个儿都教得这般好吗?  李岫闻言,先看了一眼李二太太,见母亲微微点头,便知道定是母亲告诉的许夷光了,微红了脸,细声细气的道:“我不是与表妹客气,实在是表妹大喜在即,事有轻重缓急,不想眼下便给表妹添麻烦   罢了。”   许夷光忙笑道:“不添麻烦,就只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早些有了结果,三表姐也好早些安心啊,我瞧三表姐的气色,应当没有大碍,不过还得确切的诊过脉才知道。”   李氏也笑道:“就是,自家现成的大夫,又花不了多少时间,岫丫头就别与你妹妹客气了,知道你好好儿,我们大家也都能安心了,不然又是过节,又是大喜的,我们心里却都搁着事儿,岂非不美?”  李岫见母女两个都这么说了,又看了一眼李二太太,见她满眼都是焦急,心知自己成亲两年都没能怀上身孕,只怕除了自己,最急的便是亲娘了,早些有了结果,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的心也能落   了……到底点了头:“那就有劳表妹了。”伸出了手腕儿。  许夷光便凝神给李岫诊起脉来,两个手都诊过,又低声问了李岫一些问题后,笑道:“三表姐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怀上身孕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且不要着急,越是着急,他越不会来,反而放松   了心情后,没准儿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不过,还是得让师叔给三表姐夫也诊个脉才是,这种事,男女自来都各占一半因素,可不是但有问题,都出在女人身上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松了一口长气,尤其是李二太太,只要有问题的不是女儿,她心里便不那么着急与担忧了。   她当然也知道生孩子的事男女都各占一半因素,可世人不这么想不这么看啊,对女人总是不那么公平,如今敏敏这样的名医都说了问题不出在女儿身上,那亲家与女婿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了。   李氏已笑道:“这种事的确得放松心情,我当初也很着急,没想到越急越没有,一放松了心情,立马就来了,岫丫头,你也定然是一样的……”   话没说完,到底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些事不好意思,不由红了脸。  李岚与李岑则握了妹妹的手,小声说道:“表妹与姑父的医术可是全大周都出了名,连我们在千里之外都听说了的,她既说你没问题,你自然没问题,只怕妹夫也是一样的,你们就是心里太急了些……   以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有问题,不还有姑父吗,姑父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妹夫的,你就安心吧。”  昨儿汪思邈回来后,李岚姐妹三个都没想到这位朝廷新贵,人人称颂的姑父会这般的年轻英俊,关键是待李氏一看就属于捧在手心那种,不然也不能待李家所有人都爱屋及乌,连李岑一岁多的小儿子   尿在了他身上,也半点不嫌弃,反而哈哈大笑了。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以往听说的再好,到底及不上如今亲眼所见,于是都对汪思邈印象极好,是故有此一说。   李岫得了结果,心也安了不少,点头笑道:“总归知道问题所在了,便有问题解决问题便是,横竖我们都还年轻呢。”  李老太太接道:“这话很是,你和姑爷才多大年纪,日子且长着呢,慢慢来吧,回头我会与你们姑父说这事儿的,你就别管了,难得进京,难得见你们姑母与妹妹,且小姐妹们好生儿乐几日吧,再过两   日,你们妹妹可就跟你们一样,都是别人家的人,以后再想这样一家团聚,可不容易了。”  姐妹四个忙都笑着应了“是”,去了旁边屋里说笑。 第707章 误会   到了下午,许夷光接到了另一个惊喜。  颜曦竟从大同赶回了京城来参加她的婚礼,还给她准备了两套足足九十九两重,花式各异的赤金头面做贺礼,“别人不知道你没几个体己,我却是知道的,等你进了靖南侯府的门,用银子的地方又多得   很,所以送旁的都是虚的,倒是送这个最实惠,以后手紧了,直接绞了就可以用,不像旁的,还得偷偷拿出去当了才能用。”  让许夷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道:“我再手紧,也手紧不到这个地步,我的嫁妆可足足六十八抬呢,便及不上当初你的,也够我花的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曦姐姐还是收回去,另送旁的吧,不然我实在   受之有愧啊……”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颜曦给打断了:“你再说这种生分话儿,我可就恼了啊,在我心里,你跟我亲妹妹也没差了,朋友间且有通财之义了,何况亲姐妹?再说你当初给我添的妆难道就不贵重,那我也只   能退还给你了。”   人看着变着不少,从装束到气质,都已与当初未出阁做姑娘时,大相径庭,脾气却仍是那副脾气,直爽率真得让人又羡慕又喜欢,可见婚后生活过得十分的顺心。   许夷光便也不与她客气了,笑道:“我就随口这么一客气而已,曦姐姐可别当真,毕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就直接收了,不假意推辞一下,你心里能痛快吗?”  说得颜曦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道:“果然还是你最对我的脾性,所以我这几日就先不回我家,就在你家住下了啊,等你回过门后,我再回去也不迟,反正老太太和李婶娘,还有舅太太表姐表妹们,看   起来都极喜欢我,应当不介意这几日多我一双筷子的。”   许夷光点头笑道:“自然不会介意,有你一个,便热闹了好几分,你就安心住下吧。”   李老太太等人也的确都很喜欢颜曦的活泼大方,便是李岚姐妹三个,彼此第一次见的,颜曦又是真正的顶级贵女,竟也相处得颇融洽,许夷光留她住下自然没什么可顾虑的。   不过到晚间二人一道歇下后,她还是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曦姐姐,你是不是跟梁姐夫闹什么矛盾了?”  不然不会新婚才三个月,就独自回京来,再是参加密友的婚礼,也该梁令宁与她一道回来才是,她却是独自回来的,还不肯住回自家去,非要留在他们家,不是怕镇国公夫人生疑后逼问她,还能有什   么原因?  颜曦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片刻方低声道:“夷光,本来我不想影响你心情的,谁知道到底还是瞒不过你……梁令宁那个王八蛋,他、他欺负我……他竟然有一个通房,本来这种通房,我们成亲前就该打发了的,他却因为她病着,只送到了庄子上养病,没有打发她,前阵子,那个通房还跟着去庄子上送东西的管事一起回了府,二人见了面,他还让管事妈妈重新给她安排了屋子,这不是要留下她是什么,他都有我了,还留一个通房做什么,何况要留,也该是我这个主母出面啊,他这样做,不是在告诉阖府上下,我不能容人吗?既然他那么喜欢她,我就把地儿腾给他们卿卿我我,我走便是,什么大   不了的……”   话没说完,已是小声哭了起来。  弄得许夷光大是着急,忙道:“意思就是,曦姐姐你这次回来,梁姐夫不知道了?那梁夫人知道吗,你这样一来,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指不定当中还有所误会的,只怕也要闹大了,你想过后果么,你呀   ,可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个冲动的性子?”  对梁令宁也有些失望,从他第一次见到颜曦至今,也有几年了,就算勋贵人家的规矩,爷儿们成亲前都得收人在房里,他那时候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也无所谓,所以收了人在屋里,这么几年的时间   ,也足够他将人打发出去,另做安排了,却一直都拖泥带水的,如今还把人留下了,也就不怪颜曦要生气伤心,不辞而别了。  颜曦抽抽噎噎的道:“我婆婆知道,我与她说要回京来送你出嫁,顺便看望一下祖父祖母和长辈们,她同意了我才走的,估计也是知道梁令宁欺负我了理亏,所以才这般好说话呢……不过平心而论,我   婆婆待我是真不错,大嫂人也还好,这是我的大幸,可问题是,我偏偏大不幸,摊上了这么个妄图新欢旧爱一家亲的丈夫,连给傅将军提鞋都不配,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许夷光听得梁夫人同意了她回京的,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梁令宁应当很快就会追进京,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法儿了吧?   忙笑道:“哪里大不幸了,我真觉得当中有所误会,曦姐姐且先别忙着下定论啊,不然回头弄清楚了你的确是误会了,岂非这些日子的气都白生了?”  颜曦冷哼道:“有没有误会我还不知道么,人病了就留下,人回了府也不说打发了,继续留下,可见多喜欢她了,既然那么喜欢她,娶我做什么?我也不会再回大同去了,反正我在京城也有宅子和庄子   ,难道还养不活自己不成?”  许夷光知道她真正介意的,还是梁令宁心里有那个通房的一席之地,想了想,道:“曦姐姐难得回京,多住一段时间也使得,就是这事儿怎么都瞒不住祖母和国公夫人的,要我说,还是得打发人去禀告   她们一声才是。”  一语未了,颜曦已道:“才不要告诉她们呢,梁令宁这会儿必定也已进京了,也必定要去我们家找我的,我打发人回去禀告,他不是堵了个正着吗?反之,不打发人回去,他就算笃定我在你这里又如何   ,你不承认,他就没着了,不过祖母和我娘来时,你也得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啊,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大同,也不会再跟他过的了!”   许夷光闻言,没有再劝她,只是抿嘴笑起来。  这般的笃定梁令宁已经追进了京,也笃定梁令宁定然知道她在自己这儿,可见夫妻两个感情极好,默契也极好……看来自己的担心与着急都是多余的啊。 第708章 铺妆   果然第二日一早,修整了一夜,仍掩饰不住焦急与疲色的梁令宁,便与镇国公夫人一道到伯府来“抓”人了。   有镇国公夫人亲自出马,颜曦哪里还藏得住?几个回合,便让镇国公夫人给揪出来,带着女儿女婿一道先回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向李老太太和李氏告罪道饶,请她们千万别见怪,也别笑话儿。   弄得李氏颇担心:“这曦丫头到底犯了什么错儿呢,国公夫人不至于教训得她太狠吧?”   许夷光却是笑道:“有梁姐夫护着呢,国公夫人不会的,何况她也舍不得,娘就放心吧,快吃粽子,这粽子我加了少量山楂,不至于让您克化不动的……外祖母,舅母姐姐们,你们也吃啊。”   翌日,方皇后与颜太后各自打发大太监,赐下了给许夷光的添妆。   方皇后赐的是四柄玉如意,颜太后赐的则是一套“福禄寿禧贵”的内造粉彩茶具,许夷光嫁妆的头两抬,也终于齐备了。   就是一直到傍晚,都没有颜曦的消息。   不过许夷光也不是很担心,梁令宁明显还是很在乎颜曦的,又有镇国公夫人居中调停,二人指不定已经和好了也未可知,只等明儿就知道了,明儿可是她铺妆的日子,颜曦一定会来的。   用过晚膳后,汪思邈当着李老太太等人和李氏的面儿,递了一个匣子给许夷光:“师叔单另给你的,你可收好了。”   许夷光不知道汪思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把匣子打开了。   就见里面竟是一张房契,正是早前汪思邈买了要与李氏做新房的宅子,谁知道后来皇上御赐了宅子下来,那买的宅子自然用不上了,于是至今都空着的,倒是没想到,如今师叔竟要给自己……  许夷光忙把匣子合上,要推回去:“师叔,这个我不能要,我的嫁妆已经够多,您和娘给我的也已经够多了,若再拿了这房契,我成什么人了,将军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赞同我的,您还是收回去,留着   将来给弟弟妹妹吧。”  汪思邈却把匣子扣住了,不让她推给自己,笑道:“你虽已有一个庄子三块地了,在京城却没有宅子,再是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女孩子也该有自己的宅子才是,所以,你还是收下吧,至于你弟弟妹妹   的,我后边儿自会再给他们挣的,你就别操心了……娘,璇儿,你们也帮着我劝劝敏敏啊,长者赐,不敢辞,她这样当众拒绝我,可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李老太太与李氏却与许夷光是一样的态度,李老太太先说道:“思邈啊,敏敏的嫁妆已经够多了,这宅子你就自个儿留着吧啊,前儿你还劝我‘好女不穿嫁时衣’呢,怎么到你这儿,又变了?你也得给璇   儿肚子里小的这个留些,免得将来他说你偏心,只疼姐姐不疼他不是?”   李氏也道:“是啊相公,这宅子咱们还是留着吧,熠之难道还会委屈了敏敏不成?”   心里委实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相公待她、待敏敏这份情,她下辈子都报不了了!  汪思邈仍是笑,“可我连房契的名字都已经改成敏敏的了啊,再说了,小的这个离长大,离婚娶还早得很呢,难道十几年的时间,我还不能再替他挣个宅子,挣一份产业不成?何况女儿还罢了,若是儿   子,我可没打算让他坐享其成,他得靠自己的本事去挣,所以,都别劝我了啊,再劝就是仍拿我当外人,敏敏也是拿我这个后爹不当爹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许夷光还能怎么样,惟有满心感激的收下了房契,抱好了小巧却沉甸甸的匣子,也收下了汪思邈一盘沉甸甸的爱女之心。   次日是许夷光铺妆的日子。   永安伯府处处张灯结彩,里外宾客满堂,越发的喜庆热闹自不必说,靖南侯府亦是一样,办喜事的气氛扑面而来。   到了交午时之时,随着外面一阵阵的喧哗:“新娘子的嫁妆到了——”、“晒妆了,大家快来看啊——”   靖南侯太夫人清心堂的正屋也越发的热闹了,众宾客都纷纷笑着说道:“听说永安伯府给康宁县主准备的嫁妆十分不菲,我们可得好生开开眼界……”   “据说有六十八抬?也算不错了,到底永安伯府远远及不上镇国公府的底蕴。”   “嗯,听说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赐了添妆,就这两抬,已是别家不能比的了。”   “那也不能只要面子,不要里子吧,我可听说侯府当初给下的聘礼,都值两万两呢,如今却只有六十八抬嫁妆,别不是把聘礼换了个样子,又原样儿抬回来了吧?”   “不至于吧?听说永安伯很疼康宁县主的,不过永安伯自己都囊中羞涩,也说不准……不过康宁县主这样的儿媳,永安伯这样的亲家,就算嫁妆再薄,我也是愿意聘,愿意结的。”   “若康宁县主成亲后再不出去抛头露面了,我才愿意聘,若不然,我可不愿意,我娶儿媳,不就是为了让她照顾我儿子,替我分忧解劳的么……”  靖南侯太夫人一身暗红色团花纹的通袖衫,戴了全套翡翠的头面,满脸喜气洋洋的就当没听见众宾客的话一般,仍端坐在上首,直至众宾客在傅二夫人、傅三夫人和管事妈妈们的招呼带领下,渐行渐   远,听不到她们的说笑声了之后,才敛了笑,皱起了眉头。  永安伯府那六十八抬嫁妆可最好至少表面能看,不然不止他们家丢脸,还要连累自家跟着丢脸……可真是,一家子又穷又乱不说,还不守规矩,都要出嫁了,仍日日在外抛头露面的,简直不成体统,上   梁不正下梁歪,偏又狐媚子外道的将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运气还好,让她短时间内再杀不得动不得,只能违心的忍着她哄着她,简直能憋屈死个人!   还有烨儿那个不争气的,这几日最好都给她老老实实的,不然……  赵妈妈最是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心意的,见她皱眉不悦,忙赔笑着低声道:“太夫人,咱们的聘礼可都四十八抬,除了吃的用的,首饰布匹金银首饰也至少得十来台,还有五千两的聘银,他们再穷再寒酸   ,也不至于表面功夫都不做足的,您就放心吧……要不,奴婢这便瞧瞧去?”   靖南侯太夫人想了想,到底点了头:“那你瞧瞧去吧,快去快回。”  赵妈妈忙应了,却行退出去便抄近道看嫁妆去了。 第709章 出乎意料   不多一会儿,赵妈妈便折了回来,靖南侯太夫人忙道:“怎么样,没有太寒酸吧?”   赵妈妈满脸的惊喜,一面行礼,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太夫人,不但不寒酸,反而丰厚得出人意料,这会儿各家的夫人太太奶奶们都赞呢。”   “丰厚得出人意料?”靖南侯太夫人挑眉,赵妈妈跟着她,也算是见过经过不少好东西大场面的人了,竟然也这个反应,看来那狐媚子的嫁妆,是真个很丰厚了?  果然赵妈妈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一抬第二抬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赐的便罢了,第三抬便是房契与地契,永安伯府竟给四夫人陪了一个庄子三块地,还有城里一所宅子呢,客人们都说光这些,也能值一万多两了,羡慕得不得了,然后是……装衣裳的箱子都满得手也插不下去,大家都说每一抬都好分作两抬,没准儿还绰绰有余呢,当真是既有面子更有里子,若是咱们侯府这样的人家,置办出这样一份嫁妆来不稀奇,可永安伯府竟也能治出这样一份嫁妆来,就真是疼女儿疼到骨子里了,把二夫人三夫人都羡慕得快要笑不出来了,还有人说比之当年大夫人的嫁妆,也不逊色多少呢,四夫人这次是真给您老   人家长脸了……”  傅二夫人、傅三夫人都是庶女,当年靖南侯太夫人一开始做嫡母还是合格,甚至尽可能做到将亲子与庶子一碗水端平了的,毕竟“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的儿子总需要帮手,他们这   样的行伍人家,更是首要就得人丁兴旺,心想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所以傅二老爷、傅三老爷都没像别家的庶子那样长歪,而是文武双全,等到了年纪后,只要家里略帮着走动一下,前程定是差不了,婚事也定是差不了的。   可惜后来老靖南侯伤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心,让她恨透了他,自然不会再给他的儿子们好日子过。   反正借口都是现成的么,他们家出了娘娘,又有皇子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军权在握,镇守一方,连身为一家之主的靖南侯都得常年留在京城,不得再带兵将兵了,何况他们呢?   再说她当母亲的,也“舍不得”他们去吃那个苦。  以致二人至今都只是捐了个闲职在身,平常只帮着料理家里的庶务,娶的老婆也都与他们一样是庶出的,嫁妆当然丰厚不到哪里去,当初两个都是三十六抬,还是虚的三十六抬,实则值不了多少钱,   也就不怪傅二夫人、傅三夫人看到许夷光的嫁妆,会笑不出来了,就算嫡庶有别,这差距也太大了啊,何况康宁县主出身还不如她们呢,也就运气比她们好而已。   “您哪,就等着明儿四夫人过门后,享清福吧……”赵妈妈越说越高兴,也是盼着能让靖南侯太夫人高兴了,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奈何靖南侯太夫人如今脾气着实古怪,明明眼见已经有高兴起来的迹象了,忽然又把脸一板,冷冷打断了她:“什么四夫人,等人过了门你再上赶着烧热灶去也不迟,如今烧得再殷勤再用力,人家也看不到……哼,还不知道狐媚子这份丰厚的嫁妆,御儿私下里贴了多少进去呢,连‘父母在,无私产’的道理都不知道,如今媳妇还没过门,已把娘忘到了脑后去,我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又能指望那个狐媚子   什么?就从没有一次听过话,没一次如过人的意,等人进门了,少不得只能我亲自来调教了!”  把赵妈妈斥得面如土色的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敢在心里深悔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说多错多吗,甭管她说什么,只要是涉及到未来四夫人的,太夫人一准儿不会高兴,一准儿都能挑出毛病来,这   么长的时间了,她还没吸取够教训么?  好在是众宾客看过晒妆后,也陆陆续续回来了,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换了笑脸,复又与众宾客应酬起来:“哪里哪里,您过奖了……那是亲家疼女儿,实则很不必这般破费的,我和我们家老四,看中的都   是人,只要他们小两口儿将来和和美美的,再尽快给我添个小孙子,我也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这边厢靖南侯府热闹至极,永安伯府这会儿也在招呼众宾客坐席了。  许夷光的院子终于暂时清净了下来,她也终于可以与颜曦说会儿体己话了,“方才我一见曦姐姐的样子,便知道误会必定已经彻底消除了,不过到底是怎么消除的,你总得告诉我,也好让我彻底安心吧   ?”   颜曦一身湖蓝色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头上只戴了珍珠发箍和点翠步摇,打扮得很是素净,显是不欲喧宾夺主,抢了许夷光这个主角儿的风头去。  可她面色红润,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又岂是有意往素净了打扮,就能让人注意不到的?关键大热的天儿,她的衣领还高高竖着,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个中缘由还用说么,分明就是被梁令宁给“   疼”得不轻。   许夷光到底曾是过来人,又是大夫,岂能瞒得过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看着颜曦笑得一脸的促狭与暧昧了。  颜曦被她笑得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的道:“你再这样笑,再这样笑我可不理你了啊,真是,傅将军知道你这么坏,这么‘渊博’吗?可别说是因为你是大夫啊,我就没见过别的大夫像你这样的,再说了   ,你不问我原也要告诉你的啊,原来那个通房,相公从来没收过她……”  话才起头,已忍不住笑得一脸的心满意足了:“当初是老夫人赏给他的,他想着长者赐不可辞,所以带了回去,打算过上两年就放出去,不想那丫头也没有跟他之心,一回去就跪下告诉他,说她是老夫人一次外出时,见她卖身葬父,买了她的,还替她葬了父,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年,老夫人也待她疼爱有加,因此心里很是感激老夫人,做不出违抗她老人家命令的事来,但她又着实不想当通房,只求相公能放过她,倒是正中相公的下怀了,于是不久后,便以她病了做借口,将人送到了庄子上去。” 第710章 出嫁   梁令宁将人送到庄子上后,就给忘到了脑后去,那丫头也打算就在庄子上安安静静的一直过下去了。  可她心里其实是有人的,正是梁令宁的亲卫之一,她在梁令宁院里服侍那段时间里,见过几次,还说过话儿,彼此算是同乡,只谁都知道爷们儿身边的亲卫都前途无量,过几年总会放到军中,让他们   拼个一官半职的,她却只是一个丫头,还是个顶了“二爷通房丫头”名头的丫头,哪里配得上人家?   连那样的非分之想都不该有!  那丫头就这样自我克制了两年多,忽然听说那亲卫已经做到总旗了,却一直没娶亲,任是谁好心替他做媒,他也不答应,只说心里有人了,还是个同乡,只造化弄人,二人失散了……心又忍不住起了涟   漪,万一、万一她竟不是一厢情愿呢?  说来她还这么年轻,难道真这样心如死灰,一成不变的过一辈子不成?倒不如放手赌一次,若万一赌对了,当然就是菩萨保佑,若不幸没能赌对,至少,也让那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自己这辈子也算   是再无遗憾了。   于是那丫头便坐车回府求见了梁令宁,求梁令宁能安排二人见上一面……然后梁令宁便把人留下了,因事情不宜宣扬,便暂时没有告诉颜曦,谁知道就让颜曦给误会了,还一气之下跑回了京城来……   许夷光听到这里,忙追问道:“那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人见上面了没,那个总旗心里的人,是不是正是那丫头?若真是,便又是一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了。”  颜曦拊掌笑道:“当然成了啊,相公还说,二人打算等我们回去后,再成亲,正好请相公做个主婚人,也请我做上宾呢。真是,他若一开始就与我解释清楚,我又何至于……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相   公答应了我,以后什么事都不会再瞒着我,一定第一时间就与我说得清清楚楚,夫妻间任何时候都坦诚相对了,你和傅将军将来也一定要引以为戒,任何时候都坦诚相对啊。”   许夷光也笑起来:“成了就好,就是人姑娘头上‘二爷通房’的名头,得给人摘掉了才是,不然你们知道她不是,那总旗也知道,旁人不知道啊,以后说起来多不好听?”   又道:“你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遇事再不能这般冲动了啊,不过你这次还是冲动得对的,不然这会儿我可见不到你,你也八成不会回来送我出嫁。”   颜曦忙道:“怎么会,没这回事儿我也要回来给你送嫁的啊,这么几年的好姐妹白当的么?你再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我可真不理你了啊。”   说得许夷光忙告饶,“好姐姐,我再不说了便是。”   见颜曦还板着脸,又去挠她的痒痒,直到她撑不住,两个人笑闹了一回,彼此都气喘吁吁了才停下来。   许夷光一颗心也真正落了地。  只要梁令宁不是左泉那样的人,是真待颜曦好就好,她原也值得最好的,便是她自己,也要从颜曦此番的事中,吸取经验与教训,以后凡事都尽可能的与傅御坦诚相对才是,她可只想与他当至亲的夫   妻,而不想当至疏的……   是夜,是李氏陪许夷光睡的,临睡前免不得教授她一些“秘密”,许夷光听的人还没怎么样,李氏说的人倒先满面通红了。  待稍后说完了,许夷光却仍舍不得睡,抱了李氏的胳膊撒娇儿,“娘,以后我不在家了,您可得照顾好自己啊……我的房间也得一直给我留着,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小住几日呢?得亏如今有师叔   ,几个月后,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了,不然我可真舍不得离开您,再不然,就得带着您一并出嫁了。”  说得李氏哭笑不得:“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儿呢,哪有带着娘一起出嫁的,熠之是个好的,我倒是不担心,就是太夫人,还有你那些嫂子们……总归你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不惹事,咱也不怕   事,你如今可是有娘家的人,你外祖母和舅舅们也在京中,谁也休想欺负了你去。”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直到她自己害乏睡了过去,许夷光还没睡着,反而思绪万千。   不过却不是紧张,而是满心的安稳与满足……   翌日五更天,许夷光便让小寒给叫了起来,沐浴,敷面,抹香露……等终于收拾停妥,出了净房时,全福夫人镇国公世子夫人已经早已到了,正由李老太太婆媳陪着说话儿,李氏则回了自己屋里梳妆。   瞧得两颊白里透红,比平日越显娇艳的许夷光被簇拥着出来,镇国公世子夫人先就笑道:“夷光妹妹今儿可真漂亮,这么漂亮的外孙女儿,也不怪您老人家舍不得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李老太太说的。   李老太太眼圈微红,笑道:“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只要她以后能过得好,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镇国公世子夫人笑道:“可不是,您看伯夫人,伯爷对她敬重有加,满京城谁人不知?您老人家也是,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再看我,公婆疼爱丈夫敬重,过得比在娘家时还要舒坦,可见这嫁人是好事   。”   说得李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世子夫人可真会说话儿,怪道老夫人与夫人那般的疼你呢。”   许夷光顺势上前给众人行了礼,然后坐到了妆台前,由镇国公世子夫人拿了象牙梳给她通头发。   镇国公世子夫人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这个年纪,再是适合做全福夫人,也太年轻了些,可年前李氏出嫁,是镇国公夫人给做的全福夫人,总不能当娘的和当女儿的用同一个全福夫人吧?  那以后别人家再来请镇国公夫人做全福夫人,她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答应太繁琐太累,也太掉身份,不答应只怕又免不得被人说太巴着永安伯府,更掉身份……所以在李氏开口后,才会打发了长   媳来。   好在是镇国公世子夫人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无论是给许夷光通头发,还是之后开脸,都有模有样,并未出什么岔子。   不一时,李氏换过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遍地金的通袖衫过来了,见许夷光已经开过脸,看起来与平日有些不一样了,不免红了眼圈。  还是镇国公世子再次妙语如珠,才逗得她和大家又笑了起来。 第711章 拜别   今日永安伯府的客人并不若昨日多,因为今日靖南侯府才是主场,两家共同的宾客大多都去靖南侯府捧场了。   但许夷光屋里仍很快便聚集了一大堆人,大家说说笑笑的,一面吃茶,一面看她装扮,等她终于妆扮好,换上大红的嫁衣,啧啧称赞了一番后,也到午时了,方说笑着去了外边儿坐席。   至于许夷光,则由李岚姐妹三个和颜曦陪着,就在自己屋里用午膳。   颜曦见许夷光竟然一副胃口极好的样子,一脸的不可思议:“夷光,你这会儿竟然还吃得下东西?”   许夷光将一粒龙井虾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碎了吞咽下去后,方笑道:“我从五更起来到现在,就只吃了一碗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而已,怎么就吃不下了?”  颜曦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可你一点都不紧张吗?也不怕回头……出丑?我当初可紧张得什么都吃不下,等终于饿了想吃时,偏又找不到吃的了,足足饿了一整日,到晚间才……大表姐,你们当初应   当也是一样吧?”  李岚笑着点头道:“嗯,当初我们姐妹也都挺紧张的,不但吃不下东西,水也喝不下,偏我还是大夏天出嫁的,花轿又闷又热,两家离得还有些远,我被颠得想吐又没的吐……简直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   了过来的,还是表妹镇定,怪道连祖母和我爹,还有二叔都赞你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有大将风范呢。”   李岑李岫也笑道:“若不是表妹穿了这身大红嫁衣,这会儿不知道的人见了,一定猜不到表妹就是今日的新娘子。”   颜曦找到了知音,忙道:“是吧是吧,大家都觉得夷光你太淡定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夷光趁几人说话间,已又吃了一粒龙井虾仁,见四人齐齐看着自己,笑道:“这虾仁儿做得真不错,不愧是醉仙楼的招牌菜,你们都尝尝啊……哎呀,我饿了嘛,当然想吃东西啊,至于紧张,我心里   其实也紧张的,只不过没让你们看出来而已。”   事实上,她是真一点不紧张,许是因为这一次的人是她由衷想嫁,这一日也是她等了很久,盼了很久,才终于到来了的,所以她压根儿一点紧张不起来啊。  颜曦撇嘴:“少来,你这样子我可哪哪儿都看不出一丝半点的紧张来。也是,你与傅将军情投意合,知根知底,娘家也近在咫尺,自己还有一身的好医术,到了哪里,到了哪个地步,都不怕没有安身立   命的依仗,的确没什么可紧张的,这样也挺好的,省得以后你回忆起今日来,只记得从早到晚都兵荒马乱的,明明就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反倒记不得多少美好的回忆了。”   李岚姐妹三个心有戚戚焉,“可不是,我们至今都想不起出嫁当日到底是怎么过了的,好在是之后的日子都还不错,表妹自然也是一样,定会与傅将军伉俪情深,万事如意的。”   许夷光笑道:“那就承姐姐们的吉言了。”   大家说笑着用过了午膳,因吉时是在酉正,时间还早,遂都和衣躺下小憩了一会儿,才起来继续说话儿等待。   申末酉初,随着一阵鞭炮礼乐声的渐行渐近,都知道是新郎官儿迎亲来了,众宾客遂纷纷笑着起身去了外边儿看热闹。   果然片刻之后,就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姑爷的花轿到了——”   许夷光不由吸了一口气,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安稳淡定心态的,这会儿才发现,还是免不得紧张了起来。   颜曦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有察觉到许夷光的紧张,李岚年长些,心又细,却是察觉到了,忙握了许夷光的手,柔声说道:“表妹别怕,一会儿就过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多谢大表姐,你们多留些日子再走啊,外祖母这些日子日日都有一群小家伙儿承欢膝下,人都年轻了几岁似的……我娘也喜欢热闹,可今儿我出嫁了,过些日子师叔也要再次离京   ,家里就她一个人了,还不知道她要怎生才能适应呢……”   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仿佛一眨眼的功夫,镇国公世子夫人便带着靖南侯府的娶亲太太进来了,给她补过妆,戴好凤冠霞帔后,便簇拥着她,去了前边儿拜别父母。   李氏与汪思邈早已端坐在正厅里了,汪思邈是男人,还持得住些,李氏却是眼圈通红,若非顾及着还有满堂的宾客在,只怕就要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新娘子来了——”   许夷光被簇拥着进了正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当中已十来日不曾见过了的傅御。   他与她一样,也是一身大红的吉服,却不但没有像好多新郎官儿那样,不适合红色,或是撑不起吉服,而显得不伦不类,反而更见英挺、俊逸与飒爽,看得众宾客都是啧啧直赞。  这会儿瞧得许夷光与傅御站到一起后,竟是半点没有被他们生平所见之最俊俏英气的新郎官儿傅将军给压住风头,反而更见娇美与超逸,恰是一对除了彼此以外,这世间再无人配得上彼此的璧人,天   作之合……众宾客的赞叹声就更由衷更密集了:“新郎官儿与新娘子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可不是,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相配的新婚夫妇呢!”   “就跟画儿画出来的一样,不对,画也画不出这么好看的来啊……”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许夷光与傅御一起跪到了李氏和汪思邈面前,许夷光才依照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指令,红着眼圈说了一句:“不孝女拜别父母……”   李氏的眼泪已是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拉了许夷光的手再说不出话来,这一刻,真的是摘心一般的痛,哪怕知道女婿再好,也不能缓解分毫。   便是汪思邈,也被感染得红了眼圈,与傅御道:“打今日起,我与你岳母就把女儿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珍视她。”   傅御忙郑重的应了:“岳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敏敏,绝不让她受丝毫委屈的。”   汪思邈点点头:“你记住你的话。”  旁边李氏还在哭着,弄得许夷光的眼泪也是一串串的往下掉,以往还觉得哭嫁有那么几分矫情的,如今真个身临其境,真个拜别爹娘了时,方知道自己的情绪根本早由不得自己主宰了。 第712章 礼成   可急坏了两家的娶亲太太,镇国公世子夫人忙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伯夫人与新娘子都不兴哭的啊,再哭妆可就要花了,吉时也要误了。”   一面说,一面还掏出帕子,轻轻给许夷光拭泪。   李氏闻言,惟恐误了吉时,这才硬逼自己收了泪,看向了汪思邈。   汪思邈便沉声说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恭肃”,李氏随即哑声接道:“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然后是丝竹之声响起。   镇国公世子夫人掏出喜帕,给许夷光盖上,再与靖南侯府的娶亲太太一起,扶了她起来,走到门前,扶到了早已侯在外边儿的李巍的背上。   许夷光浑浑噩噩的趴在李巍的背上,随着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往外走,倒是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莫名的茫然,打这一刻起,她就真从许夷光、康宁县主,变成傅四夫人、傅许氏了吗?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也有些害怕啊,那个地方,可曾经埋葬过她一次的……   一只温暖干燥,略显粗粝的熟悉大手,忽然握住了许夷光的手,让她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也让她的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只要这只手的主人是那个人,只要即将陪她走下去的是那个人,她又有什么可茫然,可不真实,可害怕的?她愿意相信他,愿意把自己的这一生交付给他,也愿意让他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就这样   一辈子走下去……   许夷光在喜帕下,含泪笑了起来。   花轿在城内绕了三圈后,于酉末抵达了靖南侯府。   跨过钱粮盆,射过轿帘后,许夷光在喜娘的搀扶下,抱着宝瓶下了轿子。  然后是拜天地高堂入洞房,许夷光看不清此刻的侯府是如何的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却能听得见,也能想象到,不过这些说白了都与她无关,她只要一口一个指令的按照礼宾和喜娘的要求来配合就是   了。   等稍后入了洞房后,压襟、撒帐、挑盖头……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后,许夷光与傅御终于再次见面了。  傅御的双眸明亮幽邃,毫不掩饰对许夷光的喜爱和由衷的高兴,许夷光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他了,然就算低下了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定在她身上,压根儿没有移开的意   思。   许夷光不由暗自腹诽起来,新房里还有这么多人呢,他再这样看下去,不是白惹大家笑话儿,也可能耽误了敬酒吗?   果然念头才刚闪过,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盛装妇人笑了起来:“四弟还怕待会儿没有看新娘子的时间吗,可有整整一辈子呢,还是先喝了合卺酒,出去把酒敬了再回来细看吧,大家只怕都等着你呢。”   说得众人都跟着笑了。   傅御也终于收回了目光,笑道:“三堂嫂这是还记恨我当年在您和三堂哥成亲时,灌醉了三堂哥呢,可我那时候不是小吗?您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吧。”   这会儿屋里的人都是靖南侯府的近亲近枝们,彼此都是极熟悉的,自然知道这个典故,也都跟着打趣揶揄起那三堂嫂来,让新房内越发的热闹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与靖南侯府的娶亲太太见状,忙把合卺酒端上来,让傅御也坐到喜床上后,安排二人喝过了交杯酒,再是吃子孙饽饽。   等一切礼仪都走完了,傅御方深深看了许夷光一眼,往外边儿敬酒去了。   众女眷也被请了出去坐席,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许夷光这才吐了一口长气,觉得呼吸顺畅了几分。   但她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她这一身沉重的装束,没有人帮忙,单靠她自己,可换不了衣裳也没法儿卸妆啊,也不知道胡妈妈小寒大寒这会子在哪里?   许夷光怕自己带走了太多人,伯府内会不趁手,此番便只点了小寒大寒并另两个丫头秋分和清明做陪嫁丫头,再就是胡妈妈一家做配房。   好在是想曹操曹操到,许夷光才刚想到小寒大寒,便听见门“吱嘎”一声响,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闪了进来。   许夷光不由笑了起来,道:“我正想着你们不在,谁帮我换衣卸妆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谁带你们来的?吃过饭了吗?”   小寒大寒忙道:“是将军安排的嬷嬷带我们过来的,就是让我们来服侍县主换衣卸妆的,还说热水与吃食马上就到,让县主沐浴后就只管吃东西,不必等将军了。我们也已经吃过了,县主放心吧。”   说完,小寒又笑嘻嘻的补充了一句:“将军可真是太体贴太周到了。”  许夷光心下也软软的,为傅御的体贴与周到,笑道:“既然你们吃过了,那就快服侍我更衣卸妆吧,脖子都快给我压弯了,身上也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好在如今还不是最热的时候,要是六七月的话,这   会儿我身上必定已捂起了一身的痱子也未可知。”   “为了漂亮,捂出一身的痱子也值的啊,方才宾客们出去时,我们在耳房里,都听见大家纷纷赞您漂亮,还说也就只有您这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将军呢……”   主仆三个说着话儿,小寒大寒服侍许夷光脱了吉服卸了凤冠,许夷光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宽松舒适的寝衣后,才觉得自己整个儿都真正活了过来。  自然胃口也是大开,尤其看到仆妇送来的菜,全是清淡爽口,自己爱吃的后,她的心情就更好了,不用说,这必定又是傅御事先吩咐好的,能在百忙之中还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顾及到,他有多喜爱她   ,还用说吗?   许夷光一边吃,一边不无得意与满足的想着……   等傅御终于回到新房时,已是亥初了,新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得见风吹得树叶沙沙的轻响,和外院这会儿都还隐隐传来的喧嚣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御原本火热一片的心,也变得安定静谧起来,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待会儿他可一定得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才是,可别吓坏了敏敏,也要让她也……高兴与喜欢,不至于生出什么影响与抗拒来。  可真的是好难,毕竟他想将她整个儿都拆吃入腹早不是一日两日了…… 第713章 正事   许夷光吃饱喝足后,因早上起得早,连日来更是都不曾休息好,免不得犯起困来。   强撑了一会儿后,还不见傅御回来,她终于忍不住倒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一时间却睁不开眼睛,还是摇了几下头后,才勉强睁开了。   就见傅御正逆光而站,将大半个屋子都笼罩在了他的影子里,当是习武之人六识比常人都敏锐,她才一动,他便转过了身来,她这才看见,原来他正拿了小银剪剪烛芯。   “敏敏,你醒了?”见许夷光醒了,傅御放下小银剪,含笑走向了她。   许夷光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打算等你回来的,谁知道竟睡着了……”   眼见傅御越走越近,虽笑得一脸的温柔,依然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的没话找话,“你吃过了吗?要不要打水来梳洗一下,换件衣裳?这红烛才我睡着前,还燃得好好儿的,你剪它做什么?”   傅御已经坐到了床上,“这大红喜烛可是要燃一整夜,一刻都不能熄的,我方才见它们有些黯了,所以剪了一下……我已经吃过,也沐浴过了,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歇了吧?”   她明显也已沐浴过了,身上只穿了轻薄的寝衣。   这会儿稍稍一动,便露出莹白如玉的皓腕和纤细的腰肢来,不盈一握的恰似弱柳扶风,让傅御的喉结不自觉滚动起来,探手抚上了她同样暴露在外面的精致玲珑的锁骨。  许夷光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夜是再逃不掉了,她其实也已做好了准备的,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再拖延一下时间,因为,真的很疼啊……勉强笑笑,道:“我们还是说说话儿再歇下吧?这么多天没见,你难   道就没有话想与我说么,我可有很多话想与你说呢。”   傅御见她巧笑倩兮,眼含哀求,浑不知她这副小模样儿更勾人,心中又是一热。   紧接着,这股热意便飞快的朝身下涌去,先前吃的酒,也全都后知后觉的上了头,让他口干舌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  猛地一扑,便将许夷光压到身下,重重的吻住了她,吻得彼此都气喘吁吁后,才暂时松开,哑声说了一句:“乖乖,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慢慢说也不迟,现在先办正事,你可答应过我今晚要好生补偿我   的,我也等得够久了……”   便一路往下,啃咬吮吸起她白皙细腻的脖子来,看到那莹白的肌肤上瞬间便多了自己留下的烙印,眼神就越发的幽暗了,手也越发的不老实起来。   许夷光让他压得呼吸困难,虽也意乱情迷,好歹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娇嗔的抱怨着欲推他,“你好重,快要压死我了啦……”   谁知道这一挣扎,反倒让衣裳敞得更开,也让被大红鸳鸯肚兜包裹了大半的雪丘,就这样落入了傅御的眼中。   傅御浑身就更燥热了,手上动作越发的利索,眨眼间便已将许夷光剥得只剩最后一片遮羞的亵裤了。   然后,再快速褪起自己的衣裳来。   许夷光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索性鸵鸟般的闭上了眼睛,由得他去。   不想等了片刻,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早就停了,也不见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不由好奇起来,他都急成那样了,烙铁也似,怎么事到临头,反而隐忍不发了?   睁眼一看,却见他正定定看着自己胸口曾经受过伤的那处地方,满眼的心疼与怜惜,还有几分愧疚,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他,敏敏也不会受伤,也就不会留下这个刺目异常的疤痕了。   “敏敏,还疼吗?”半晌,傅御终于开了口,一面轻轻抚上了许夷光的伤处。   许夷光早就不疼了,让他一抚,还是颤了一下,方低声道:“早不疼了……你也别觉着对不住我,你都拿自己儿赔给我了,还一赔就是一辈子,怎么算都值了。”   说完,伸臂犹犹豫豫抱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便被满心激荡的傅御反客为主,再次压了个严严实实,亲密无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夷光迷迷糊糊间似是听见外面有蝉鸣声,想着莫不是天亮了?忽然就惊醒了,但身上酸软无力,眼皮重得怎么都撑不开……心下又是一紧,难道自己竟病了不成?   还是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敏敏,才卯时初刻,还可以睡一会儿,你就放心睡吧,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许夷光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已经嫁给傅御了,昨晚上更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的浑身无力,也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因为某人的索求无度……   这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夏日天亮得早,果然就见窗外已一片明晃晃的,也得以让许夷光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傅御含笑的温柔双眸,“敏敏,不睡了吗?”   许夷光无力的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贴我贴得这么近,都出汗了,还怎么睡啊……”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都快不能听了,蓦地就想到了昨晚到了后边儿,自己在他的纵容和鼓励下的再不克制……浑身一下子着了火似的,再没脸见人,忙把脸整个儿埋进了枕头去。   并不知道这样一来,又把自己光裸的背全部暴露在了傅御的视线以内。   傅御看着她白玉也似的雪白脊背,尤其上面还有自己留下的点点红梅,眸色一下子又幽暗起来,声音也变得喑哑起来,“哪里出汗了,不然我抱你去洗洗?”   许夷光闻言,立刻抬起了脸来:“还是不了,我们说说话儿吧,中午再补觉就是了。”  昨晚第一次完了时,也是这样,她说热,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他就‘抱了她去洗洗’,然后,就在净房里,他很快又兵临城下了,让她之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偏他还不足意儿,回到床上后,又来…   …真是见过不知餍足的,没见过这般不知餍足的,若不是后边儿她又哭又求的,他只怕还得……   傅御见许夷光眼睑下一圈青影,也有些后悔昨晚的放纵,可他等了这么年,盼了这么多年,实在忍不住,便是这会儿,他又蠢蠢欲动了……总归他们还有一辈子,且慢慢儿来吧。  于是把心里的火都强自压下,笑道:“那我们就说说话儿吧,敏敏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第714章 新婚   许夷光这会儿只想睡觉,哪里真有什么想说的?   可很快就得起了,她哪敢真睡过去,薄被下贴得紧紧的,与她的柔软纤细形成鲜明对比的炙热男性身躯,也让她一时半会间再睡不着。   虽然她得承认,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赤诚相对,亲密无间与你侬我侬。   但既已明显能感觉到某人又在蠢蠢欲动了,不靠着说话儿来转移彼此的注意力兼打发时间,还能怎么着,难道再来一次不成!  只得懒懒的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敬茶认亲啊?除了自家人,应当不会有太多的亲朋吧?我怕我准备的表礼不够用。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明明你睡得就比我迟,醒得也比我早,怎么瞧着精神还这   么好啊,而且……”   一直都是他在出力,结果却调了个个儿,他精神焕发,她萎靡不振,这也忒不公平了吧!   傅御低低一笑,道:“我们卯时三刻起身,辰正开始敬茶认亲,都是自家人,你还大半都见过的,别担心,凡事有我呢,至于我精神为什么这么好,大抵是‘采阴补阳’的结果吧?”  一边说,一边伸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许夷光按起腰来,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几欲失控……可他终于忍住了,敏敏初初承欢,昨夜已经闹得有些不像了,再来一次,误事是小,她身体受   不住才是大,还是那句话,慢慢儿来吧。   许夷光被他紧贴着,本能的往后缩,偏让他给圈在怀里又动弹不得,只得撒娇告饶:“好哥哥,好四叔,你可别来了啊,再来我真不理你了,真的很痛……”   傅御低头啄了她的红唇一下,方笑道:“我就这样挨着,不会真个……不过你要是再动,可就说不准了啊。”   许夷光只得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不动了,一面啐他:“就知道胡说八道,什么采阴补阳,也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不正经话儿?”   傅御没有说话,仍继续给她按着腰,心里却在想着,他哪是睡得比她晚醒得比她早?  他根本就一直没睡过好吗,盼了两辈子,努力了两辈子,总算让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他的人儿,他光将她吃干抹净怎么够,他得一刻也不错眼的看着她,一刻也不错过这判了两辈子,才盼来的良辰春   宵才是!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依偎了一会儿,屋外日头渐渐高升,有阳光透进窗棂的缝隙钻了进来。   就听得外面传来了胡妈妈的声音:“四老爷,四夫人,该起身了。”   傅御扬声应了:“知道了,备水,夫人要沐浴。”   然后放开许夷光,先掀被下了床,肌肉紧致线条优美阳刚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比那最上好的古董名画还要耐看。   许夷光不由看住了,昨晚上不好意思,也没细看过,如今细看之下,才知道她也是捡到宝了,当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关键还力量无穷……   “咳咳咳……”傅御明显带笑的假咳声,让许夷光回了神来,见自己竟看他的身体看得呆住了,关键还被他给抓了个正着,脸一下热得能着火。   不过两人都这般亲密了,也犯不着一再的矫情了,遂强撑着瞪他:“咳什么咳,我自己的男人,当然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有意见啊?”  傅御笑不可抑,“是是是,你的男人,当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样,也怎么样,不过……这会儿外边儿已经有人了,不若昨晚方圆百尺外才有人,所以,敏敏你最好小声一点,省得别人把咱们   的闺房之话听了去。”   “呃……”许夷光的声音立时小了,也不敢再瞪他,方才是脸热得能着火,这会儿则是浑身上下再次齐齐着火了。   不多一会儿,热水来了。   许夷光拗不过傅御,到底如了他的愿,由他抱着去了净房,还要给她洗澡。   让她死活给拒了,等他也去洗澡后,才加了事先配好的舒缓的药在浴汤里,待水凉了起身时,总算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只腿间仍有些不舒服。  谁知道才抹好了香蜜,还没来得及穿衣,已经穿戴一新的傅御再次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小巧精致的药瓶,笑道:“敏敏,这是你事先配好的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想到了,昨晚上想问你时,你已经睡   熟了,怎么都叫不醒……好好好,不说了,你自己擦肯定不方便,我来帮你吧。”   许夷光被他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看着,关键他还衣饰完整,裸呈与禁欲形成鲜明的对比……才这般一想,身体已经软了。   她早知道,不止女色惑人,男色也是一样,譬如这会儿,她不就被他这无意也是有意的逗引,引得又身心都悸动了吗?   到底声若蚊蚋的应了一声“嗯”,由着傅御将她放到净房的贵妃榻上,费时良久,才算是上好了药,彼此也都穿好了衣裳。   亦让傅御再次庆幸起许夷光与自己一样,都不喜欢人贴身服侍来,更喜欢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毫不保留的喜悦与欢快,这一次,这些都只属于他,任何人都休想再窥探,甚至是拥有了!   如此二人终于出了净房时,靖南侯太夫人打发来收元帕的赵妈妈,已经等候一会儿了,得亏胡妈妈与小寒大寒关键时刻都挺会来事儿,给赵妈妈奉了茶,又一直与她攀谈着,不至于冷了场。   瞧得二人终于出来了,过来人胡妈妈忙若无其事的上前行礼:“恭喜四老爷,恭喜四夫人。”   赵妈妈见状,忙也上前屈膝行礼:“恭喜四老爷,恭喜四夫人。”   许夷光为方才的忘情后悔羞涩不来,好在面上还持得住。   受了赵妈妈的礼,让小寒打赏了她两个封红后,赵妈妈便将元帕收到一个匣子里,满脸是笑的捧着回清心堂向靖南侯太夫人复命去了。   许夷光这才娇嗔的瞪了傅御一眼,坐到妆台前,由小寒大寒给梳头妆扮。  好在时间虽紧急,她却唇红齿白,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说不出的潋滟风情,根本不需要上妆,总算让他们赶在原定的时间出了门。 第715章 敬茶   出了新房的门后,许夷光总算看清楚了整个清风堂的布局。   这也是靖南侯府她唯一不曾踏足过的地方,因为前世傅御一直没娶亲,没有女眷,她自然不方便踏足,不像二房的清宁堂和三房的清平堂,因为有女眷,她多少也踏足过几次。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得和傅御在这里生活,这里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他们的小家了,许夷光当然要好生看一看了。  就见清风堂竟与靖南侯夫妇住的侯府正院清远堂一样,也是三进五间,还带东西厢房和跨院,亦分布了好几个小巧精致的园中园,本就收拾得很是富丽利索了,还处处都张灯结彩,自然越发有正办喜   事的吉庆气象。   许夷光因笑着问傅御道:“这院子是谁帮着布置的?是侯夫人还是世子夫人呢?回头我可得好生答谢一下人家才是。”   傅御笑道:“这么说来,敏敏你很喜欢了?喜欢就好,至于答谢么……”   把声音压低得只够彼此能听见,“等午膳后,再跟方才那样来一回,而且是真刀真枪的来一回就成了,我粗人一个,可从不觉着白昼那什么是要不得的行为……咝……”  话没说完,手心已让许夷光给掐了一下,仍舍不得松开,听她也压低了声音娇嗔的说他:“你可真是,真是……不觉得自己风骚过了头么?我可告诉你,以后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还罢了,要是在人   前或是外边儿,你再这样,我可真恼了啊。”  傅御见她似嗔似怒,知道她脸皮薄,忙正了色:“好好好,再不这样了便是。新房也是我亲自布置的,你回头里里外外都看看,若觉得哪里不好了,只管按你的想法来改了便是,等待会儿回来后,我就   把我的银子账簿都交予你,以后就可以过没银子了,只管问老婆要了的日子了。”   许夷光哼笑:“怎么可能没有了就要,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没有正当的理由,一分银子都休想从我手上拿走啊。”   傅御一副后悔不来的样子配合她:“那我把方才的话收回来,不交了。”   “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现在再说不交已经迟了……”  两个人打情骂俏着,后边儿微红着脸远远跟着的小寒大寒也是满脸的笑,知道将军与自家县主感情好,却没想到还能好到这个地步,蜜里调油都不能形容十中之一了,等明儿伯爷与夫人知道了,总算   可以放心了吧?  不过等出了清风堂的范围后,眼见来往的仆妇丫头多了起来,傅御便放开了许夷光的手,两个人虽仍并肩走着,彼此都比方才收敛多了,在家里亲昵是一回事,在外边儿就该有个在外面儿的样子,不   然不是白让人笑话敏敏自己不庄重么?   然真心相爱的新婚爱人之间的甜蜜,哪怕再有意收敛,又岂是轻易掩饰得住的?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自有情谊在流淌了,等稍后进了清心堂的正厅后,无意间已是刺痛了好些人的眼和心,譬如靖南侯太夫人,譬如靖南侯夫人,再譬如,傅烨。   好在是大家的养气功夫都还算到家,并没有当场就露出什么异样来,敬茶仪式遂得以顺利进行。   “母亲,请喝茶。”   许夷光和傅御先给靖南侯太夫人敬了茶。  靖南侯太夫人衣妆华贵,笑容满面,只眼睑下的青影粉也遮不住,接过许夷光茶吃了一口,训诫了几句:“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以后照顾好御儿,早日为我们傅家开枝散叶,   让我早日抱上孙子,我就别无所求了。”   便示意赵妈妈给了自己的见面礼——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和一个封红,也收了许夷光给做的针线表礼,叫了许夷光和傅御起来。   许夷光忙道了谢,由着小寒扶了起来,继续去给靖南侯和靖南侯夫人敬茶。   得亏傅御辈分高,她只需要给靖南侯太夫人下跪磕头,其他人都只需要行福礼敬茶,等敬完傅御的哥哥嫂嫂们后,更是只有其他人向她行礼的份儿了,不然今儿她的膝盖可得受罪了。   “大哥,大嫂,请喝茶。”   分别接过傅御和许夷光的茶后,靖南侯很干脆,呵呵笑着说了一句:“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只盼四弟与四弟妹能和和美美,早日让母亲心想事成。”   便自衣袖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封红放在了端茶的茶盘里,然后喝了茶。   靖南侯夫人却很久都没有给自己的见面礼给许夷光,也没有喝茶,事实上,她岂止不想喝茶,她简直想直接把茶泼狐媚子贱人一脸,看她以后还怎样勾引男人,又还怎么要她的强!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靖南侯夫人已经有意避开与许夷光见面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见时她还能勉强忍下心中的气和恨,如今却是不得不见面了,她的气和恨也连勉强都压制不住了。   看看她的儿子都让贱人给害成了什么样儿,成日里都难得再有一句完整话了不说,在军营里也是不要命一般,弄得每次回来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叫哪个当娘的能受得了?  偏贱人还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置办了那样一份嫁妆抬进他们家的门,弄得那些个瞎了眼的都说什么‘这份嫁妆比当年侯夫人的,也不差什么了’,不是有意要她的强是什么?只怕还打着争夺她手中大权   ,给她添堵,不叫她痛快的主意,哼,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总会让她知道厉害的!  靖南侯夫人想到这里,冷不防听得靖南侯咳嗽了起来,终于回过了神来,就对上了靖南侯饱含警告的目光,心下不由越发的怨恨了……手上动作却是不敢再迟疑,说了句:“我也祝四弟与四弟妹百年好   合,早生贵子。”   示意贴身妈妈给了见面礼——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和一对羊脂玉的簪子,喝了许夷光的茶。   许夷光与傅御这才又走向了二老爷傅循和二夫人鲁氏。  趁此空隙,傅御忙忙给了许夷光一个饱含歉意的安抚眼神,靖南侯夫人的敌意,他又岂能感觉不到?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又没法儿发作出来,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想弄得不愉快,也只能先忍下了。 第716章 认亲   许夷光立刻冲傅御笑了笑,又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她并没觉得委屈,让他安心。  她也是真个没觉得这叫什么委屈,上辈子新婚次日敬茶时,靖南侯夫人可让她跪着听她训完了一整本《女诫》,仍没有让她起来,又训诫敲打了她半日,话也是越说越难听,直到众目睽睽之下,靖南   侯太夫人都听不过去,说了一句:“好了,你要教媳妇儿,回头得了闲慢慢儿教便是,何必急在今日,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受他们小两口儿的茶和礼呢,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才让靖南侯夫人悻悻的住了嘴,吃了她的茶,叫了她起来。  至于傅烨,当时一直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看都看没她一眼,更别说给她以任何形式的安慰了,想是觉着靖南侯夫人能同意她进门,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至于旁的,她忍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家的儿媳又不是这样过来的?  后边儿发生的一系列事,也证明了许夷光的这个猜测,傅烨的确觉得靖南侯夫人已经做了很大的退让在先了,那他们夫妇,尤其是她多忍着让着她一些,便越发是天经地义的事了,然后,她终于到了   退无可退,连自己是怎么死了都不知道的地步……   连当初那样难堪的场面,许夷光都忍过来了,何况如今靖南侯夫人还不是她的婆婆,只是大嫂,她高兴了就由着她摆摆大嫂的架子,不高兴了就视她若空气便是,就更没什么不能忍了的。   她如今要在乎的,只是靖南侯太夫人的态度而已,甚至对靖南侯太夫人,她也断不会像前世对着靖南侯夫人那般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了,她只会恪尽本分,不卑不亢,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何况她还有傅御,她相信他定会护好她,尽最大可能不让她受委屈的,那她便没什么好怕的。   许夷光想到这里,对着傅御又是莞尔一笑,以示她是真的没将靖南侯夫人的敌意放在心上。   傅御见状,这才彻底安心了,也回了许夷光一个笑容,夫妻间从头到尾没有交谈一个字,眼神也只对视了一瞬间的功夫而已,却自有情意与默契在空中流淌。  看在靖南侯夫人眼里,就越发的火大了,尤其当她状似无意的往傅烨所在的方向一扫,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儿子满脸掩饰不住的痴迷与痛苦后,她就更是生吞了许夷光,亦连生吞了傅御的心都有了   。   果然狐媚子就是狐媚子,时时刻刻都不忘迷惑勾引男人,老天爷怎么不立时劈一道雷下来,劈烂了她那张狐媚子的脸呢!   念头闪过,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下意识一看,便又对上了靖南侯饱含警告的眼神,到底悻悻的低下了头去,暂时不敢再东想西想了。   靖南侯这才无声的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心里对老婆很是不满意,就这养气功夫,差母亲可差远了,再是这样,他少不得只能暂时收回她主持中馈的权利,让她时时都跟着母亲,好生再学学了!   彼时傅御与许夷光已走到傅二老爷夫妇面前,在给二人敬茶了:“二哥,二嫂,请喝茶。”  傅二老爷之前虽对许夷光久闻大名了,却一次也没见过真人,如今终于见了人,才知道竟是个比传闻还要美上几分的玉美人儿,惊艳之余,这才明白了自家四弟为何对她这般上心,直如老房子着火一   般,一发不可收拾,向来不爱笑的人,这会儿竟也笑容满面,对妻子亦是体贴到了极点,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换了自己和任何一个男人,怕都得跟他一样吧?   忙接了傅御的茶,笑道:“我祝四弟四弟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也放了个红包在托盘里。  傅二夫人待傅二老爷放了茶杯后,也笑着接过了许夷光的茶,道:“我祝四弟四弟妹早生贵子,三年抱俩,四弟与四弟妹都生得这般的好看,站在一起恰如观音菩萨跟前儿的金童玉女一般,将来有了孩   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定怎生好看呢,到时候母亲和我们大家伙儿,还不定得喜欢成什么样儿呢。”  给了许夷光一对赤金嵌五色宝石的镯子,以她一个庶嫂的身份来说,出手已算是大方得出乎人的意料了,傅二夫人虽对许夷光又羡又妒,却也知道自己只能捧着她哄着她,断不能有任何非分之举,谁   让人家是婆婆的嫡亲儿媳,丈夫出息,自己也一身的本事,还嫁妆丰厚,娘家又兴盛了起来呢?所以咬牙把自己最好的一对镯子拿了出来。  好在是许夷光领了她这份情,甜甜的答了她的话:“多谢二嫂,也承二嫂的吉言了。”,傅御也满脸的笑,上首靖南侯太夫人亦是一脸的满意,还笑着说了一句:“看见你们兄弟妯娌都这般的和睦,我已   经比什么都喜欢了。”   傅二夫人方没那么肉痛,而是觉着自己这对镯子送得物有所值了。   轮到给傅三老爷夫妇敬茶时,傅三老爷也给的是一个红包,傅三夫人则是一个八宝璎珞项圈,夫妇两个的态度也十分的热情与友善。   许夷光自然也有表礼奉上。   给兄嫂们敬完茶行完礼后,便轮到晚辈向傅御和许夷光行礼了。   先是傅焕与甘氏夫妇带着他们年前新得的儿子傅璋给他们行礼,“四叔,四婶。”   甘氏还抱着儿子,以儿子的口吻叫了二人:“四叔祖,四叔祖母。”   对许夷光的进门表达了由衷的喜悦与欢迎,哪怕明知道婆婆很不喜欢这位新四婶,丈夫的心情也很是复杂,应当是不知道是该占在理的一边,还是亲的一边好?   许夷光也笑着给了自己的见面礼,还逗了璋哥儿一会儿,很是喜欢这个人一逗就笑得露出只有两颗小米牙的小家伙儿,也很喜欢甘氏。   就是傅焕,许是比她大的缘故,也许是有其他缘故?接她的见面礼时,略有些尴尬。   傅焕一家三口后,便轮到傅烨行礼了,无论是上首的靖南侯太夫人,还是下边儿的靖南侯夫人,甚至是傅焕的心,都瞬间提了起来。  屋里的空气也因此瞬间变得稀薄了起来似的,让一无所知的傅二老爷夫妇和傅三老爷夫妇等人,都近乎本能的觉出了不对来,纷纷低下头喝茶去了。 第717章 四婶   傅御的心情却是极好,说他浅薄幼稚也好,说他得志便猖狂,已经胜利了还想再痛打落水狗一顿也罢,他终于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到曾经的胜利者傅烨面前,终于能听他叫敏敏一声‘四婶’,终于能让他彻底   死心了,他的心情是真的想不好也难啊!   因见傅烨走倒是走到他和许夷光面前了,却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迟迟都不肯叫出那声‘四婶’来,还笑着催了他一句:“怎么今儿竟成锯了嘴的葫芦,连人都不会叫了?”   傅烨这才终于艰难的开了口:“四叔,四、四婶……”  等那声‘四婶’终于叫出口后,心霎时痛得不能自已,恨死了自己的没出息放不下,明明早已知道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早已告诉过自己无数次要死心了,为什么还是越是想忘,就越是忘不掉,越   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但心痛之余,又有几分久违的如释重负。  他四婶都叫了,彼此的名分也彻底定了,这回那个没出息的他,总能在心里做个彻底的了断,彻底的死心了吧?尤其她和四叔还是那般的相配,不止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就是天生一对,让人赏心悦目,   关键还是他们之间那无比契合的气场和无时无刻不在无形中流露着的柔情蜜意……不死心,不了断,还能怎么着?   事实上,之前傅御与许夷光刚出了清风堂的院门时,傅烨就已在暗处看见他们了,也是傅御心情太好,放松了警惕,傅烨如今也已不再是吴下阿蒙,武艺精进了不少,所以竟不曾察觉到。   傅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一早就隐在了清风堂外的僻静处。   然后,他就看见了人家新婚夫妇春宵苦短之后的蜜里调油。  因是新婚,许夷光与傅烨都是一身吉庆的红色,许夷光的衣裙是大红遍地金的凤穿牡丹,傅御的则是暗红色暗纹长袍,一个让鬓间赤金衔珠凤凰口坠下的红宝流苏的一摇一颤,衬得越发的人比花娇,   一个则春风得意,满脸的餍足……都是他不曾见过,只怕也从未在人前展现出来过的另一副模样,想来,他们只有对着彼此时,才会如此,他们也远比他以为的,更深爱彼此吧?   也是,若是不深爱到了骨子里,也不会一个为另一个挡箭都毫不犹豫,一个则宁愿流血也不流泪的,却因为心痛心爱的人,而落泪如雨了。  当时傅烨心里就已经很沮丧,很痛苦了,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再是家中长辈成亲又如何,谁不知道西山大营军规森严,他只要说一句“告不到假”,想来家里祖母和父母都不会勉强他,反而要暗   中称愿。   偏他要自找罪受,自己回来了,那再沮丧再痛苦,也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可谁知道,更痛苦的还在后头,他竟忘了他今日依礼是要给新人行礼,也要正式改口叫人的……好在是不管多痛苦多艰难,那声“四婶”,他到底还是叫了出来,就当打今儿起,来个彻底的了断吧!   就是四叔那一脸的得意洋洋,实在是太可气了啊……傅烨想到这里,连许夷光的见面礼都没接,便又退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许夷光自不会勉强,她如今就拿傅烨当一路人,既不喜欢也不厌恶,总之有人不多无他不少。   便是傅御,也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戳傅烨的心窝子,只示意小寒把许夷光给他的见面礼先收着,回头再打发人送去他屋里便是,便又受起三爷傅烁等侄儿的礼来。  但对傅烨的感观,平心而论其实还是不差的,甚至见他越发历练得沉稳干练,比之从前可谓判若两人,与自己相比,也只是输在了年纪和经历,还有真刀真枪尸山血海的厮杀后,心里还颇欣慰,只要   他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将来一份好的前程是定然跑不了,也定然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总归是他的亲侄子,只要他不抱某些非分之想,他是真盼着他能好,也乐见侯府后继有人,越发兴旺的。   爷儿们行完了礼,就轮到小姐们了,以傅姝为首,侯府的四位小姐一字排开,齐齐娇声叫道:“四叔、四婶。”   许夷光笑着都给了见面礼,并不因以往‘好歹有几分交情’,就对她们过分热情,当然,也不冷淡,而是恰到好处。   自然也不知道姐妹四个都是心情复杂,尤其是傅姝,谁能想来当初一个不入流五品小官儿的女儿,还是罪臣之后,竟然能一跃成为县主,还真嫁进了他们家,成了她的长辈呢?   偏偏她曾经算是算计过她,与她结过梁子,知道得也比别人多,她不会仗着长辈的身份,以后伺机为难报复自己吧?   不过就算她有这个打算,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可是靖南侯府的大小姐,家里祖母与父亲母亲也还在,还轮不到一个新媳妇只手遮天,关键她明年就要出嫁了,怕她做什么,还是且走且看吧。   见完了自家人后,便轮到亲朋本家们了,早就分男女都等在偏厅里了。  靖南侯太夫人知道靖南侯夫人心里不痛快,虽然自己也不痛快,依然对她的不识大体沉不住气很是恼怒,遂叫了傅二夫人带许夷光见过亲朋本家的女眷们去,“……老二媳妇,你大嫂这些日子累得不轻   ,就你来给你四弟妹引荐一下亲朋本家们的伯母婶婶嫂子们吧。”   “是,母亲。”傅二夫人忙笑着应了,带了许夷光去西偏厅见过女眷们,“四弟妹,这位是西府的二伯母,这位大堂嫂,这位是三堂嫂,这位是后街的三婶婶……”   许夷光一路行礼喊人过去,表礼送出去不少,回礼自然也收了不少,当然得到的最多的,还是众人的赞不绝口,反正她身上能让人称赞的地方,实在太多,众女眷也不怕没有夸的。   何况许夷光待人接物还无可挑剔,听人说话时,总是一副专心聆听的样子,关键时刻又能一句话就说到人心里去,让人无比的熨帖,就更是教人想不称赞都难了。  弄得几位与靖南侯太夫人辈分相当的族中别房的老太太都隔着屏风说她:“好福气,娶了个好儿媳啊!”,让靖南侯太夫人心里都一度有些遗憾起来,这么合适的儿媳为什么偏不是亲生的,为什么又偏要那般狐媚子的迷得她的儿孙们都神魂颠倒! 第718章 良好的开端   用过认亲午宴,送走本家亲朋们,暂时没有回去意思的,也都安排好了或是看戏或是抹牌后,傅御与许夷光终于得以离开清心堂,回清风堂稍事歇息了。   傅御一出了清心堂的院门,便握了许夷光的手,关切的柔声问道:“敏敏,累坏了吧?”   许夷光的确有些累,但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遂只笑道:“还行,就是有点困。”   傅御想到都是自己闹的,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道:“那我们这就回去歇息,午膳呢,用好了吗?我恍惚听见大家都夸你,看来都极喜欢你。”   许夷光笑道:“没怎么用,不过也不饿,至于大家都夸我,不过是见我谦逊,也还算会说话,大家花花轿子人抬人罢了,主要看的还是你和府里的面子……”  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知道应酬人累,但没想到应酬起来这么累,她这还是因为对傅家的亲朋本家们纵算不得太熟悉,也都略知一二,所以应酬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尚且这般的劳心劳力了   ,也就不怪上一次,至死都融不进去那个圈子里了。   傅御笑道:“哪是我和府里的面子,是你本来就哪哪儿都好,让任何人都是想不喜欢也难。”   让他都跟着与有荣焉,觉得比别人夸奖自己心里还要高兴与满足。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儿回到清风堂,胡妈妈带着人迎了出来,见大寒小寒等人都是满手的东西,行礼后忙又让人接过来,回头再登记造册。   傅御吃过茶后,便与许夷光道:“不是困了吗,先别管旁的了,睡一觉是正经……我有点事,要去书房一会儿,就不陪你了。”   实则是怕自己一挨上她,便又忍不住,闹得她仍是睡不成,那晚上他要怎么办?   所以还是舍了芝麻,保西瓜吧。   许夷光一听傅御的话,便知道他怕是打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快去吧。”   心里则想着,今晚上无论如何不能再像昨夜那般放纵了,不然她配的药再好,某人每次都跟下山猛虎似的,事后难受的还是自己,何况也不利于养生……这样,应当能说服他,也能说服自己了吧?   傅御出去后,许夷光简单梳洗一番,倒头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觉得浑身终于不那么酸痛,也有了力气时,已是日头偏西了。   胡妈妈听见她醒了,忙带了小寒大寒进来服侍。  见她精神恢复了大半,遂趁此机会,说起清点收到的一众红包和见面礼的情况来:“旁的东西夫人心里应当都有数了,主要是红包,太夫人给了两千两,侯爷给了一千两,二老爷三老爷也各给了五百两   ,光这已经四千两了,夫人的体己一下子就丰厚了不少呢。”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这么多啊,那我这口可真是改得忒值了,可惜将军只有三个兄长,要是能再多几个,我岂不是发达了?”   比起前世靖南侯太夫人和夫人只随便赏了她两样首饰做见面礼,靖南侯兄弟三个则分别是五百两和一百两,傅御是后边儿才回来的不算,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就算是因为这一次她家世身份不一样,嫁的人也不一样,他们不得不跟着水涨船高,好歹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银子的多寡,其实她倒不是很在乎。   说得胡妈妈与小寒大寒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胡妈妈继续言简意赅与许夷光说起清风堂的大体情况来:“没有大丫鬟,也没有年轻的媳妇子服侍,只有八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和八个婆子,由一位范妈妈管事,可见四老爷素日从不让丫鬟   进屋服侍是真的,夫人看什么时候接见一下她们,该赏的赏,该敲打的敲打,初步把规矩立起来?”   将将新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且来不及了,谁耐烦理会这些个琐事俗事?  可这些事又不能不理会,嫁了人便不再是姑娘,而是别人家的媳妇,是主母了,既是主母,就该恪尽主母的职责,尽快树立起主母的威信来才是……胡妈妈作为陪嫁妈妈,当然得把这些都替自家姑娘考   虑到。  许夷光也知道胡妈妈说的是正理,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了想,道:“今儿时辰不早了,也不知道太夫人那边是什么章程,怕是八成有晚宴,那收拾一下就得过去了,且等明儿回门回来后,看是明   晚,或是后日再说吧。”  胡妈妈点点头:“那我待会儿就把这话透给范妈妈去,也省得大家伙儿人心惶惶的。对了,夫人,我们院里还有个小厨房,只用来烧水未免忒浪费,您看回头要不要挑两个擅厨事的人去随时听差,如今天热还没什么,天冷时给您和四老爷熬个鸡汤燕窝粥什么的,岂非更便宜?我听说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院里都有小厨房,平常除了烧水,也做菜炖汤的,我们这样做也不算违例……后罩房都空着,夫人看要   不索性用来做您的库房?房间倒是不用怎么布置了,四老爷亲自布置的,自然样样都合您的心意,连我们都跟着受惠,不用再花时间熟悉新的环境,什么事都能立刻上手呢。”  许夷光等胡妈妈说完了,方点头笑道:“小厨房的事回头再说,总得打听清楚用度是怎么算,是公中按月拨银拨用度呢,还是我们自理?我们刚来,总不能乱了规矩,也得与将军,只怕还得与太夫人打   个招呼才是,至于库房,就用后罩房来做,回头便把咱们的东西分类造册了,都放进去吧。”   把这些琐事尽快处理完了,把她和傅御的新家尽快收拾得利索舒服了,她才好专心跟靖南侯太夫人“斗智斗勇”去,以让她答应她能继续去九芝堂坐诊。  一面说着想着,一面又打量了一遍自己和傅御的新房,五间正屋各带一个耳房,十分的阔朗,西梢间做了卧室,西次间是起居室,当中是会客厅,东边做了书房,一应家具摆设都与她在娘家的屋子布局得差不多,足见傅御的用心,心下不由又是一阵甜蜜,他是真把她放到了心坎儿上的! 第719章 情意   主仆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傅御进来了。  一见许夷光,便连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笑道:“敏敏,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睡得好吗?才母亲打发了人来说,明儿一早我们就得回门,晚宴就不用过去与大家一起用,在咱们自己院里用便是,也好   早些歇下。”  许夷光见到傅御,也是眉眼间不自觉便流露出了情意来,听得今日不用再去清心堂,心情就更好了,笑道:“睡得挺好的,起来有一会儿了,那晚间我们就在家里简单吃一点吧……胡妈妈,让咱们院里   所有的人一刻钟后集合,就说我有话说。”   胡妈妈忙屈膝应了:“夫人放心,我马上传话去,晚膳也会尽快替四老爷和夫人安排好的。”   说完便一使眼色,带着小寒大寒秋分清明几个不由分说退了出去。   知情识趣得傅御大是满意,道:“果然还是得用过来人更可心,丫鬟们懂什么?”   说着话,趁许夷光不备,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圈好,再把自己的下巴放到她的颈窝处后,方低声嘟哝道:“敏敏,我想你了,今儿这天怎么一直都不黑啊?”   外边儿胡妈妈已在低声训斥几个丫头了:“以后都得给我这样,看见四老爷回来,立刻退出来,等屋里叫人了时再进去,没叫就谁也不许进去,知道吗?”  小夫妻间蜜里调油的,恨不能时时腻在一起,有旁人在一旁算怎么一回事,且时间长了,见得多了,跟着动了春心,弄出什么丑事来,甚至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岂非后悔也   迟了?   所以她必须把话给说在前头,防微杜渐。  小寒大寒服侍许夷光的时间长些,虽也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多少知道了一些人事,更知道许夷光与傅御有多要好,想到晨间她们进去服侍时那满屋子莫可名状的气味和凌乱一片的床铺,再想到傅御   时时都黏在自家姑娘身上的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忙都小声应了:“妈妈放心,我们理会得的。”   秋分清明则是一脸的懵懂,对胡妈妈的话似懂非懂的,不过二人的好处便是听话、本分,是以不懂归不懂,仍忙忙应了胡妈妈的话:“妈妈放心,我们也理会得了。”并记在心里。   傅御耳力好,胡妈妈虽把声音压低了,彼此也隔着门和一段距离,依然将她的话听了个大概,心情就越发的好,也越发觉得清风堂有胡妈妈管事不错了。   咬了许夷光的耳朵,继续低声道:“敏敏,你难道就不想我不成?”   许夷光一手把他的脸给推得远离自己的颈窝后,方笑道:“别拿你的胡子扎我了,痒死了……不过就分开了一个多时辰而已,还就在咫尺以外,有什么可想的啊……”   话没说完,傅御已欺身过来,双唇重重压上了许夷光的,滚烫而炙热,带着强势的掠夺,许夷光挣脱不得,也舍不得挣脱,双手只能本能的攀着他的肩膀,被动的回应起他来。   傅御感受到许夷光的回应,立时越发紧迫的贴着她,让许夷光隔着衣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过了好久,就在许夷光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之时,傅御终于松开了她些许,唇瓣细细啄吻着她到得耳边,喘息着沙哑道:“现在想不想我?再说不想,晚饭我们也别吃了,就吃彼此吧。”   许夷光心跳尚未平复,急促喘息间,不忘点头:“想了想了,真想了。”这人可真是,动不动就给她来这套,就是仗着她吃他这一套是不是?   心里腹诽着,人却是乖乖儿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他这会儿有多炙热滚烫,她再清楚不过了,可不敢再撩他,弄得真白昼宣淫了,还吃不上晚饭,她岂非面子里子都吃亏啊?  乖乖窝了一会儿,见傅御总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身体也绷得没那么紧了,方小声开了口,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哎,你知道吗,太夫人给了我两千两的改口费,侯爷是一千两,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各   有五百两呢,会不会太多了些,我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呢。”  傅御又是深吸一口气,觉着心里的火已压得差不多了,方笑道:“既是改口费,你怎么还没改口啊,什么太夫人侯爷老爷的,听着多生分?给了你你就收着便是,也不算多,当初大嫂进门时,我还没出生,但也听母亲提过一次,好像给她的改口费就是两千两,之后二嫂三嫂的好似都是八百两,你虽不若大嫂是长媳宗妇,但也是嫡子媳妇,何况不都说‘皇上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吗,母亲偏心你一些,让你   与大嫂持平,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  许夷光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能安心了……我头发乱了吗?衣裳呢?都怪你,我马上还要见咱们院里所有服侍的人,初步立一立规矩呢,让她们看见我蓬头垢面的,谁还会尊重敬畏我,又还怎   么立规矩啊?”   傅御笑道:“你头发衣裳都没乱啊,再说就算真乱了,有我在,也没谁敢不尊重敬畏你,不然,我陪你见她们去?”   许夷光忙道:“还是不了,些微小事也得你陪着,不是狐假虎威么,我还是愿意自己当老虎。”   正说着,就听得胡妈妈的声音自外边儿传来:“夫人,人已经召齐了,您看是现在训话,还是再等一会儿?”   许夷光一面应着:“就现在吧。”,一面已自傅御膝上跳下来,想了想,又到落地镜前略整理一下仪容,方笑着扔下一句:“等我啊,很快回来。”给傅御,往外去了。   就见院子里已经站了二十来号人了,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着秋香色褙子的妇人,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挽了个圆髻,插了支双股金钗,十分的沉稳干练,想来就是胡妈妈口中的‘范妈妈’了。  果然待许夷光行至当中的圈椅前坐定后,那妇人便带着众人齐齐跪下了:“奴婢范有才家的,带着清风堂上下丫鬟八个,婆子八个,见过四夫人,祝四老爷与四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第720章 新婚   许夷光待范妈妈等人跪了一会儿后,方淡声开了口:“都起来吧,小寒,赏!”   “是,夫人。”小寒忙脆声应了,给了范妈妈两个大封红,其他人则是两个小封红。  范妈妈忙又领着众人谢了赏,方赔笑与许夷光说道:“奴婢是年前才到四老爷院里服侍的,虽然四老爷宽厚仁慈,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来是能躬亲的事,都亲自来,到底这么大个院子,一日下来事情也有那么些,偏奴婢是个愚鲁的,顾上了这头,便顾不上那头,顾上了那头,这头又不免疏忽了,总算如今夫人进了门,还带了这么几位能干的妈妈姑娘来,奴婢们心里也总算能有个主心骨,不至于   成日里瞎忙活儿了。”  许夷光见这范妈妈这般的会说话,微微一笑,道:“我瞧这院子收拾得倒是颇干净利索,大家也颇懂规矩,可见都是范妈妈的功劳,怎么能说是成日里瞎忙活儿呢?没有功劳且有苦劳呢。我呢,自来不   是个多事儿的人,只要大家凡事按规矩来,安分守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反之,成日里挑三窝四,偷奸耍滑,口无遮拦的,我也定不会轻饶了她,都记住了么?”   范妈妈忙带着大家恭声应了:“奴婢们都记住了,一定凡事按规矩来,安分守己,不惹夫人和四老爷生气的,请夫人只管放心。”   范妈妈且不说,其他丫头婆子却是满脸装也装不出来的由衷敬畏。  没办法,十二三岁起就敢给人开膛破肚的人,哪怕后来都知道了那是为了救人,也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孕妇和胎儿得救,如今甚至连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生产时,据说也有送去九芝堂做剖腹产手术的   了,也还是让人没办法不怕啊,尤其这位新夫人还生得这般的漂亮娇媚,恰恰应了那句老话“越是漂亮的女人心就越狠”,巨大的落差之下,就更让人畏惧了。  许夷光又说了几句话,见威也立得差不多了,再简单问了一下范妈妈众人的差事,得知人人都有职守,想着以往能让偌大一个清风堂运转自如,如今自然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也就是正房如今事情   比以往多些,但有胡妈妈和小寒几个,也能应付了。   遂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其时天已擦黑了,范妈妈忙又命婆子将廊下的红灯笼都点亮了,霎时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温馨喜庆的红光里。   许夷光踏着红光一路回到屋里,胡妈妈已经领着秋分和清明摆好了晚膳。  早膳午膳都不曾好生用得,这会儿瞧得满桌子的菜,许夷光立时口齿生津,觉得饿得受不了了,忙净了手,与傅御一道坐下,大快朵颐起来,待吃得差不多了,方问傅御道:“听说母亲和几位嫂子屋里   都有小厨房,也不知道公中是个什么章程,是按月拨银子呢,还是自承费用呢?”  傅御几时理会过这些琐事,想了想,道:“好像是公中按月拨银子,不过多出的部分得自己补上?敏敏,你想把咱们的小厨房也开起来吗,那我回头跟母亲说去,至于银子,你就别操心了,你就是日日   参翅鲍肚,你男人也养得起你。”  许夷光笑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到底开不开,回头再说吧。你是知道我的,之前日日都待在九芝堂,在家用膳的时候并不多,你也是一样,若我还能跟以前一样,小厨房开不开,也没多大的   区别了,不过还得看母亲是什么意思……还是回头再说吧。”   傅御见她不欲多说此事,知道她心里的顾虑,笑道:“那就等忙过了这几日再说吧。”  心里却已有了主意,母亲那里,他得尽快与她老人家谈谈了,他从没想过要以爱或是责任的名义,绑住敏敏的翅膀,不叫她继续高飞了,那样不但是百姓们的巨大损失,整个京城乃至大周的巨大损失   ,也是他的巨大损失,那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一时饭毕,许夷光却没有遂傅御的愿,梳洗一番早早歇下,而是叫了胡妈妈和小寒几个到东稍间说话儿:“这几日你们除了看好家,不叫人踏入正房一步以外,胡妈妈你就多与范妈妈走动,把府里的规矩尽快弄清楚,省得回头不慎冲撞了,就算‘不知者不罪’,到底不好看……秋分清明你们两个就与丫头婆子们多说说话儿,把大家的底都摸摸,最好能弄清楚哪些是家生的,哪些是外边儿买来的,都与谁联   络有亲,与谁交好,听明白了吗?”   她对靖南侯府的主子们倒是都算了解,下人们却那么多,又更迭得快,原本记得的就少,不记得不认得的更多,何况记得的也差不多早忘了,想要凭借“未卜先知”来防微杜渐,趋吉避害显然不现实。   偏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谁又说得准区区一个不起眼的丫头或是婆子,将来会不会给清风堂,给她惹下什么祸事来呢?   当然得把她们的底都给摸清楚了,便将来真倒霉因她们沾上了什么事儿,至少能约莫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有个替自己洗冤的方向。   所以许夷光不想嫁高门大户呢,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可既然已经嫁了,也只能让自己适应环境,改变环境,而非被环境所束缚,所改变了。   胡妈妈忙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家,也一定会办好您交代的事的,不过范妈妈不是太夫人给的么,想来不至于,也不敢有什么坏心吧?”   就是靖南侯太夫人给的,她才更不能放心好吗……许夷光想着,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没有都还是防着点更好,我虽小小年纪就敢给人开膛破肚,到底财帛权势更动人心不是?”   小寒大寒忙道:“那夫人,我们两个做什么呢?”  许夷光见二人一副惟恐她们落不到差事的样子,笑道:“还怕少了你们的活儿不成,你们得把我的嫁妆都分类收进库房,还得什么东西摆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以便将来想找什么时,立时就能找到……总之大家都给我打点起精神来,等慢慢儿的属性了,适应了,也就好了。” 第721章 回门   许夷光把该交代的都交代给了胡妈妈几个,又想了一回,确定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才让她们都散了,自己也回了卧室去。   却是进了房间后,还没看到傅御的人,先听见了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随着温热熟悉的气息逼近,整个人已被打横抱了起来,直奔床上而去……许夷光立时觉得腰和腿间都隐隐作痛起来,忙赔笑道:“好哥哥,明儿要早起,而且那个纵欲伤身,要不咱们今晚还是盖着   棉被纯聊天,明晚再吧?”  傅御咬牙而笑:“你以为有意拖延时间,等你进来时,我必定已经睡着了?怎么可能,你听说过老虎狮子不吃饱就睡觉的吗,那是一定要吃饱了,差一点点儿都睡不着的……所以,先把今晚的事办了,   明晚又再说吧。”   一面说,一面已剥起许夷光的衣裳来,等剥完后瞧得她身上淡紫色的肚兜和亵裤,呼吸已经乱得不像样,再没想到淡紫与雪白在灯下能产生这般强烈的视觉冲击。   等再看到雪白娇躯上晨间还是红色梅花,这会儿却都已变成了青色的星星点点时,心疼归心疼,愧疚归愧疚,呼吸却是更乱,想要肆虐蹂躏的念头也更强烈了。   低头便咬在了许夷光的脖子上,喘着气道:“好敏敏,好乖乖,今晚一定不会再弄痛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乖乖,你也摸摸我啊……”  许夷光又痒又痛的,却是左躲右闪都躲不开他的侵略,只得可怜巴巴的道:“那你说话算话,待会儿可一定要轻点,别再跟昨儿似的……都快把我给撞散架了啊,我可还小呢,比不得你身强体壮……而   且就一次啊,你得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以后没柴烧不是?”  说得傅御低笑起来,狎昵的抚上雪丘,哑声道:“哪里小了,一点也不小啊,可都是我的功劳,虽然最终受益的也是我……咝,别咬,疼……好好好,答应你,一次就一次,反正来日方长,我就把青山   先留着,细水长流吧。”   就是时间的长短,就得由他来决定了。   想着,爱不释手的越发抱紧了怀里的人儿,虽然是因年纪还小稍嫌青涩,却也是该有的有,该丰的丰,手感说不出的好了,想来假以时日,定能更好,也能与他更琴瑟和鸣。   翌日许夷光被傅御叫醒时,发现自己睡了一晚后,反倒比昨儿更疲惫,浑身也更痛了。   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始作俑者,才拖着发颤的腿儿,在小寒大寒的面红耳赤中,艰难的去了净房,骗子,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挞伐,还能算一次吗?   比两三次还要更累!果然男人在床上的话都能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了!   傅御却是满脸的餍足,让一身褚红色的暗纹长袍衬得那叫一个英俊挺拔,精神焕发。   待许夷光也妆扮完毕,简单的用过早膳后,夫妻两个被簇拥着,一道去了清心堂见靖南侯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喝燕窝粥,瞧得傅御和许夷光进来,忙把碗递给了一旁的赵妈妈,又漱了口,方笑道:“我才还与赵妈妈说算着时间你们该过来了,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了。”   许夷光忙跟着傅御一道与她见了礼,微笑着听傅御与她说话儿:“母亲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连日辛苦,您该多睡会儿才是啊。”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别说多睡了,每日能保持住那点睡眠时间已经不容易了……你们用过早膳了呢?康宁你呢,还习惯吧?赵妈妈,让人也给四夫人盛一碗燕窝   粥来,以后每日都从我的分例里,送一两燕窝到清风堂去四夫人吃,你们院里也有小厨房,熬个粥炖个汤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千万别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我也还等着抱孙子呢。”  说话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一身大红遍地金牡丹纹的通袖衫,梳了朝天如意髻,簪着紫金凤凰展翅大凤钗和配套的步摇,美自然是美的,然比美更招人眼的,还是她脸上脂粉也掩盖   不住的那股子萎靡,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媚意。   再看傅御,则是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眼角眉梢都隐约透着餍足。   靖南侯太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人之间那方面不知道多和谐多默契,当真是两情相悦么?宽大衣袖下的指甲不自觉已是深深嵌进了肉里。  许夷光已在恭声应答她的话了:“已经用过早膳了,一切也都习惯,多谢母亲关心,至于燕窝,虽说‘长者赐,不敢辞’,儿媳的体质却是不宜多吃燕窝,母亲给了我也是浪费,倒不如留下您自个儿吃,   或是赏其他人的好。”   顿了顿,又道:“母亲是睡不实还是怎样?要不回头我给您老人家把个脉,开两张药膳方子您试着吃吃,不出半月,应当就能改善了。”   靖南侯太夫人回过神来,笑道:“那敢情好,不过这几日忙,等你忙过了再说吧。燕窝你的体质不宜吃也就罢了,你才是内行,我当然听你的,那就包一包回去,给亲家太太吃吧。”   许夷光婉拒了一次,总不能再婉拒第二次,反正只要那燕窝不要她吃,离了侯府,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遂笑着应了:“那我就代家母先谢过母亲了。”   正说着,靖南侯夫人带着甘氏过来了,婆媳两个的夫婿都得上早朝或是去衙门,她们得先把靖南侯与傅焕送走了才能过来,自然要比许夷光和傅御迟些。   大家少不得彼此见了礼,甘氏仍与昨日一样的守礼而不失热情自不必说。  倒是靖南侯夫人,态度与昨儿相比,只差来了个一把八十度大转弯,满面是笑的拉着许夷光的手说了很多客气话儿,“早就盼着四弟妹进门了,如今总算如愿了,以后除了母亲能多个好儿媳承欢膝下以   外,我也能多个好帮手了……四弟妹若是想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缺什么了,也只管告诉我,都是一家人,千万别与我客气……”   一直到傅二夫人、傅三夫人和傅姝姐妹几个也陆陆续续过来了,她才松开许夷光的手打住了。  许夷光与傅御也终于得以在靖南侯太夫人发了话:“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出发吧,省得亲家老爷与夫人久等了。”后出了清心堂,去二门上车出发。 第722章 节制   一时马车出了侯府的大门,傅御见许夷光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忙关切的问道:“敏敏,你脸色有些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许夷光见问,白了他一眼,她就算真不舒服,也是拜他所赐好吗?   然到底真恼不起来他,遂只是道:“还好啦,你别担心,就是有些不适应侯夫人……大嫂的转变,昨儿还对我那般的冷淡,今儿就这般的热情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莫不是昨夜被靖南侯,再不然就是被靖南侯太夫人敲打过了?她还是更愿意面对昨儿那个冷淡、充满敌意的她,也不愿面对方才那只笑面虎啊。  傅御怎么会不明白许夷光那一记白眼的意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事儿就好,管她什么原因呢,你尽到你的本分就是了,她总不能插手我们四房的事,有母亲和我在,她也管不到你头上来。   ”   说着,伸手给许夷光揉起膝盖来。  昨夜不过就让她跪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而已,谁知道竟然红成那样儿,到早上起来,更是青了,早知道……早知道只怕他还是会忍不住尝试新姿势的……咳咳,还是别想了,省得又起兴了,他如今可算   是明白什么叫“色欲熏心”了。  忙把思绪岔开了,大嫂前世就各种不待见敏敏,倒是没想到重来一次,关系变了,她的态度却仍是没变,敏敏也是轻易就察觉到了她的恶意,也对她仍敬重不起来,既然如此,彼此维持住面子情儿也   就是了,连母亲,他尚且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给敏敏委屈受了,何况她只是大嫂!   许夷光被傅御揉得膝盖一阵酸痛,痛过之后,总算舒服不少。   又是瞪他一记,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长嫂再如母,那也只是‘如’,她也有儿媳,大奶奶可是人人都夸的能干,哪用得着我帮她分忧,总归我可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做个闲人的啊。”  傅御笑道:“那是自然,谁家的小儿媳不是舒舒服服窝在婆婆和长嫂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必操心的?便是咱们院里的事,也自有胡妈妈范妈妈,用不着你操心,不过九芝堂的事,却只有你自个儿去操心   ,谁都帮不了你了啊,谁让你那一身的本事,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呢?”   许夷光听得又惊又喜,嘴上却道:“院里的事怎么不用我操心了,我如今好歹也是四房的主母,怎么可能一点心都不操?”   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问他,“听你的意思,母亲已经同意了我继续日日去九芝堂坐诊不成?”  傅御笑道:“师叔很快又要离京,你不日日去九芝堂坐镇,谁去啊?何况你若是不去了,于百姓和社稷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皇上与皇后娘娘必定也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母亲自来深明大义,我会   尽快与她说的,你就别担心了。”  虽然猜到傅御八成会替自己出这个头,也笃定他会第一个支持她,但真当听他就这样主动的说了出来时,许夷光还是忍不住激动,扑上前“吧唧”一声,就响亮亲了他的脸一口,道:“好哥哥,好四叔,   你要是把事情给我办成了,我一定重重有赏!”   傅御一挑眉头:“哦,怎么个重重有赏?我总得先看到了兔子,才好撒鹰啊。”   许夷光不信他不明白她的‘重赏’是什么,看他那一脸的荡漾,说不明白也得有人信啊,知道他是想让她主动说出来,只得附耳过去,声若蚊蚋的说了一句:“大不了,到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了……”   吐气如兰的,让傅御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把人抱进怀里,便啃起来,心里快活得都快要忘记今夕是何夕了。   得亏最后关头,想了起来,忙一个脸红,一个忍笑的给彼此整理起衣妆来,自觉整理得一丝破绽也看不出了时,永安伯府也到了。   早有侯在巷口的下人远远看见了,点燃了鞭炮,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还能听见下人的高呼声:“县主和姑爷回来了,县主和姑爷回来了,快禀了伯爷和夫人去——”   很快,便见汪思邈、李大老爷、李二老爷还有李大太太李二太太领着大家伙儿都齐齐接了出来,大家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倒弄得傅御与许夷光不好意思起来,忙下车一一见礼,又道:“怎么能让长辈们都出来迎接我们小的呢?”   李大太太笑道:“怎么不能我们出来迎你们了,这不是放心不下么,如今亲眼见了,总算可以放心了,快进去见过娘和妹妹吧,这两日我们还罢了,娘和妹妹可都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呢。”   一面安排下人抬靖南侯府的回门金猪和各色礼品去,见那回门金猪又肥又大,礼品也是数不过来,知道侯府对自家外甥女儿很是满意,心又落了一半回去。   大家说笑着拥了许夷光和傅御往里走,汪思邈有意落在了后面,等进了正院,李大老爷等人都等不及往里去报信时,才白了傅御一眼,没好气的吐了两个字:“节制!”   也大步往屋里去了。  剩下许夷光与傅御等汪思邈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对视一眼,在阳光的直射下,总算发现一个头发略乱,脸上还能看到隐隐的红痕,另一个则粉也不匀了口脂也花了,头发同样好不到哪里   去……许夷光脸霎时红透了自不必说,便是皮糙肉厚如傅御,也禁不住微红了脸,暗自懊恼不已。   奈何现下再懊恼也已是迟了,只得装作没听见般,若无其事的也进了屋里。   果然李氏一脸的憔悴,一见许夷光与傅御进来,等不及他们磕头敬茶,先就拉了女儿的手,急声道:“敏敏,这两日你可还好吧,快让娘好生瞧瞧。”   汪思邈见状,又是没好气的瞪了傅御一眼,不知节制的臭色狼,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呢,他也下得去那个口……关键让他老婆这两日都跟剜了心丢了魂似的,实在可恶至极!  傅御让他瞪得讪讪的,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惟有在心里腹诽,师叔这不是典型的只需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也就外祖父早不在了,不然他以为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哎,可惜外祖父还是走得太早了些啊! 第723章 熨帖   许夷光已满脸是笑在回答李氏的问题了:“娘,我挺好的,您看了几年的女婿了,难道还信不过他不成?倒是您,憔悴了这么多,肯定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您便不看自己,也得看肚里我的小弟弟小妹   妹啊。”  李老太太笑着接道:“可不是么,璇儿你就是太紧张了,熠之待敏敏的用心,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熠之啊,你也别怪你岳母紧张,为人父母的就是这样,只要活着一日,便会为儿女牵肠挂肚一日   ,等你将来做了父亲,便明白了,可千万别与你岳母见怪啊。”   傅御忙笑道:“外祖母言重了,我感动于岳母这番慈母心肠且来不及了,怎么会见怪?您老人家也是一样,您待敏敏的疼爱之心,我很明白,一定会一辈子待她好,不让您失望的。”   已经知道了李老太太这两日都与李氏一样,也是吃不下睡不好,自然要安她的心。   果然说得李老太太满心的熨帖,脸上越发笑开了花儿。   李氏已经仔细看过女儿了,见她虽换了妇人的发髻和装扮,华美得与做女孩儿时大不一样了,但的确面色红润,人比花娇,以过来人的眼光看,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才算是落了一半的心回去。   吴妈妈知机,忙端了茶,又让立夏拿了蒲团来。   许夷光与傅御便忙跪下,给李氏和汪思邈敬起茶来。   之后二人又给李老太太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夫妇分别敬了茶,论理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傅御却知道李家众人在许夷光和李氏心目中的地位,坚持给李家的长辈们也都敬了茶。   不用说弄得李老太太母子婆媳都是满心的激动,谁又能不喜欢别人这般的尊重自己呢?   也弄得李氏红了眼圈,本来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待见傅御,觉得都是他抢了自己的女儿去的,也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的状态。   漫漫人生路上,最终能陪女儿老去的人,只会是女儿的丈夫跟儿女,而不是父母,一代代更迭,沧海桑田,人生从来便是如此,她得从现在开始,学会接受现实才是。  汪思邈却是哼笑着,直接对傅御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儿,可真是个心机男啊,收买人心的本事一流……不过看在自己也被他收买得很舒坦,最重要的还是他对敏敏一片真心的份儿上,他也懒得与他一般计   较了。   给长辈们敬过茶后,轮到与平辈们见礼了。  李巍兄弟几个妯娌几个还罢了,早就见过傅御的,李岚姐妹几个并她们的夫婿却是第一次见傅御,见他英俊挺拔,气度卓绝不说,为人还这般的谦逊有礼,一点侯门公子、少年将军的架子都没有,反   而让人如沐春风,都是激动得很。   三位表姐夫的反应就跟当初李巍他们的差不多,三位表姐则满心为许夷光高兴,表妹这是真个嫁了个好夫君,姑母也是找了个好女婿,便是她们,能有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表妹夫,亦是与有荣焉。   等大家见完礼,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午时到了。   少不得大摆筵席,全家都坐了,开怀畅饮。   李老太太这才拉了许夷光的手笑道:“敏敏,本来之前想让你表哥们去接你和熠之回门的,到底想着……名不正言不顺,只好委屈你了。”  许夷光压根儿就忘了这一茬,这种事历来都是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忙笑道:“外祖母,我不委屈,这么多至亲送我出嫁,今儿又有这么多至亲迎我回门,已经是让我很高兴很满足了   ,旁的细枝末节又算得了什么?”  方才她刚下车时,说实话看着自己才离开了两日的家,竟已觉着不知道离开了多久似的,都有些陌生了,还是看到亲人们后,才一下子又熟悉了起来,觉得自己是真回到家里了,所以只要亲人们都好   好儿的,都记挂着她,其他的真不重要。   这种感觉李氏很明白,于她来说,是因为失去过,才能更明白失而复得的难得与可贵,于敏敏来说,则是得来的越不容易的东西,便越珍惜,也越容易满足。   遂笑道:“是啊娘,这些都是小节,没什么大不了的,敏敏,倒是……”   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婆婆,对你还好吧?你那些妯娌们呢?她们可都比你年长,过门也都十几年了,没有那个……欺生吧?尤其是侯夫人……我旁的倒是不担心,就是担心这一点。”   不止李氏担心,李老太太婆媳三个也是一样的担心,借着屏风的遮掩,又见傅御正与表兄表姐夫们喝酒,遂齐齐看向了许夷光。  待会儿他们还得去一趟孙太医府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以说没有孙太医,就没有敏敏的今日,更没有他们大家伙儿的今日,何况还有伯爷与孙太医那一层关系在,孙家可以说就是敏敏的第二   个娘家,自然也该去孙家回一趟门才是,那不趁这会儿说说体己话儿,万一回头找不到机会了呢?  许夷光见四张长得极为相似的脸都拿近乎一样的神情看着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暖心,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婆婆待我挺好的,昨儿光改口费就给了我两千两呢,我们院里服侍的人也只有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所以胡妈妈和小寒她们上手很快,不用担心有人使绊子,也不用我费心立威立规矩,收服人心什么的,晨起辞别我婆婆时,她还让人每日送一两燕窝去给我吃呢。嫂嫂们如今瞧着也不错,不过时间长   了就说不准了,总归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自家尽到本分,无愧于心也就是了……外祖母,娘,还有两位舅母,你们就只管放心吧。”   母女婆媳四人听得这话,方松了一口气。  李老太太先笑道:“敏敏,听你这么说了,我们也能放心了,到底熠之是你婆婆的嫡亲小儿子,她不给你体面,就是不给熠之体面,她都人老成精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要她肯给你体面,你又   与熠之感情好,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旁的就像你说的,尽到本分,无愧于心就够了。”   许夷光忙点头应了:“我会记住外祖母的教诲的。”   不欲再多说靖南侯府的人和事,遂拿话来岔开,问起李氏的身体来,“……这两日还吐吗?我不在家,您更得好生爱惜自己才是,不然叫我如何能安心呢?便是师叔,回头再出门时,也不能安心啊。”  又谢李老太太和李大太太李二太太,“这些日子多亏有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帮衬照顾,不然家里必定早乱了套,我敬外祖母和两位舅母。” 第724章 维护   宴罢,已是未时三刻了,因还要去一趟孙太医府上,许夷光与傅御吃过茶,又陪着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李氏霎时红了眼圈,纵然知道女儿过得好,如今又要分开了,依然满心的舍不得。  李老太太婆媳见了,少不得劝慰起她来:“都要过这一关的,就跟老鹰一样,束住小鹰的翅膀,不让它飞翔,难道是为小鹰好不成,那分明就是在害自己的孩子,总归离得近,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   许夷光也笑道:“是啊娘,我们以后一定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待李氏情绪好转些后,方由汪思邈送至了二门上车。  却没有就走,而是让汪思邈叫住了,正色问傅御道:“熠之,我最迟下个月月初又得离京,届时九芝堂还得敏敏坐镇才行,你怎么说?可千万别想什么女人嫁了人,就将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不让她再   继续行医救人了,那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不待傅御说话,又看向许夷光,“敏敏,你也是,女人一辈子可不只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而是该与男人一样,也有自己的事业与抱负才是,不然岂非白白浪费了你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与坚持?而且男人有朝一日可能会背叛你,弄个什么小三儿……小妾通房的一大堆,你不接受,不帮着他养庶子庶女,就是善妒不容人,最后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事业却不会背叛你,反倒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只要你   自己有本事,便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也能养活自己,让自己活得堂堂正正,所以,你可千万别被什么情情爱爱的,给冲昏了头脑啊!”   傅御与许夷光都听得哭笑不得。   傅御更是忍不住腹诽,说得他自己不是男人,或者与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出淤泥而不染似的!  许夷光已笑道:“师叔,我不会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与坚持的,我继续做大夫,与做傅四夫人,本来就不冲突,何况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也没多少事是需要我亲力亲为的,不然养那么多人做什   么?您放心,要不了几日,我就会继续日日去九芝堂了,熠之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商量好了,您就放心吧。”  傅御笑着接道:“师叔不必拿话来试探挤兑我,敏敏是明珠,天生就该发光发亮的,我怎么可能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让她明珠蒙尘,再也发不了光亮了?那我也不是真的爱她了,您就安心等着她过几   日便去九芝堂换您的班儿,到了日子,也安心走您的吧。”  汪思邈这才笑了起来,满意的点头道:“这还差不多,那我也能安心了,你们快走吧,别让你们师父师母等急了,有什么事,记得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家里有我呢,敏敏你也别担心你娘,我会照顾好   她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待许夷光与傅御上了马车走远后,方一击拳头,心情大好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往里去了。  傅御待马车出了永安伯府的门后,方满脸委屈的与许夷光抱怨起来:“师叔方才什么意思呢,还男人有朝一日会背叛你,弄一大堆的小妾通房,我是那样的人吗?合着这么久了,他竟从来没真个信任过   我呢,他能这般想,岳母是不是也这般想?敏敏你呢,难道也这样想不成?”  许夷光忙笑道:“怎么会,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我娘和师叔也是一样,这不是丑话说在前头,防患于未然么?再说了,师叔也是心痛我,不想我被埋没了,更不想百姓们自此要少一个好大夫治病救命   ,所以才这般说的,你就别跟他一般计较了吧?”   师叔待她,当真不是亲生,胜过亲生了,她以后一定要好生孝顺他才是!   话音未落,傅御已道:“我就要跟他一般计较呢,那样的怀疑我,我心里得多难受?不行,你得补偿我才是,至于补偿什么嘛,等晚上回去后再说吧!”   许夷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她就知道会在这里等着她……心里却是真个感激他,到底佯作不耐烦的点了头:“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傅御这才收了一脸的委屈之色,满脸荡漾的盘算起要讨些什么“补偿”来,可不能一次就用完了,得细水长流的细嚼慢品才是……   不多一会儿,二人的马车抵达了孙府。   不用说受到了早已得了信儿的孙家上下一致热烈的欢迎与款待。  傅御照样坚持与许夷光一道,给孙太医和孙太太敬了茶,又给孙少衍孙行衍夫妇行了礼,叫了‘师兄师嫂’,给了孙少衍的两个儿子红包,才在陪着孙太医孙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后,婉拒了他们留饭的好意   ,与许夷光一道告辞回家了。   饶是如此,夫妻两个回到靖南侯府时,也已是华灯初上。   靖南侯太夫人忙关切的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是不是亲家老爷和夫人留你们用晚膳了?”  傅御笑道:“去了一趟孙太医府上,孙太医对敏敏有再造之恩,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特意取道去给孙太医也敬了茶行了礼才回来,还没有用晚膳,因为不想给孙太医一家添麻烦,母亲呢,用过   了么?”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笑道:“这原是该的,回头我会告诉你们大嫂,让她吩咐司房和回事处,以后四时八节都别忘了送礼物去孙府,家里有事时,也别忘了给孙府下帖子的。”   又吩咐赵妈妈,“既然四老爷与四夫人还没有用膳,让她们现做几样爽口的小菜摆上来,再把鸡汤先盛两碗端上来,让四老爷和四夫人先垫垫吧。”  许夷光待赵妈妈应声而去后,正要开口替孙太医婉拒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好意,孙家与靖南侯府门第差距那么大,师父师母又自来不惯与高门大户往来应酬,还是别为难他们了……就接到傅御的目光,让   她别开口,他来。   遂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甜丝丝的。  傅御见许夷光会意了,方笑着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母亲,到底是夷光的师父,这礼就由我们四房来走吧,至于红白喜事的帖子,孙太医时常要出入宫廷,还要与皇上诊脉,我们多少也该避避嫌才是,   您说呢?”  靖南侯太夫人如何看不到傅御对许夷光不动声色的维护,心下一哂,面上却是笑道:“你考虑得极是,那这礼就你们四房来走吧。” 第725章 都不高兴   在靖南侯太夫人屋里用过晚膳,回到清风堂,已是戌正了。  许夷光惦记着自己去九芝堂的事,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后,便问起傅御打算什么时候与靖南侯太夫人说这事儿来,“……娘身怀有孕,与师叔难得团圆,我能早几日去九芝堂替换师叔,师叔便能多陪她几   日,她心里也能安慰些,师叔这次再离京,怕就得过年才能回来了,到时候娘指不定都已生产了。”  傅御的手在她身上挪来挪去的,有些心不在焉,“放心,就这两日一定与母亲说……你就只想着让师叔多陪岳母,就不想多陪陪我啊?皇上可只准了我十日的假,如今还已过了五日,时候一到,我又得   隔夜进宫当值了,你就不能自私一点儿么?”   许夷光只觉他的大手所到之处,立时便能燃起一片大火来,也心不在焉起来:“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好歹日日都能见面么……别摸了,好痒……”   傅御立刻翻身撑到了她上方,目光灼灼的哑声道:“哪里痒了,我看看……”   话音未落,手已利索的在扯她的衣襟了。   许夷光只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今晚自己又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了,仍想做垂死的挣扎:“说正事儿呢,好歹等事情说完了,再……唔……”  后边儿的话,都被傅御俯身给堵在了唇间,等彼此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才松开解起自己的衣裳来,一面哑声调笑道:“敏敏,你白日可答应了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不会这么快你就给忘记了吧?那我待   会儿得更努力,让你记起来了。”   许夷光这下还能说什么,总不能食言吧,关键也得看他答不答应,只得红着脸闭上眼睛,半推半就的由他去了……   于是翌日起来,许夷光又是睡了比没睡还糟糕,双腿也是直打颤,足足泡了快半个时辰的药浴,才算是稍稍缓了过来。   稍后去清风堂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自然也比其他人到得都迟。   少不得夫妻两个双双告罪:“起晚了些,所以过来得迟了,还请母亲千万不要见怪。”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呵呵直笑:“都是自家人,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御儿你有事就忙你的去吧,都是女人家,你一个大男人留着算怎么一回事,也好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   傅御却是笑道:“难得我这几日既不用进宫也不用去衙门,能承欢母亲膝下,母亲难道不高兴不成?您就别撵我走了吧,想来嫂嫂们也不会介意的,是不是啊?”   对面儿靖南侯夫人与傅二夫人傅三夫人闻言,忙都笑道:“怎么会,四弟往日公务繁忙,如今好容易得了闲,正该多陪陪母亲才是呢。”   心里却知道他坚持留下,只怕是怕有人给许夷光委屈受,再不然就是一时一刻也舍不得与她分开,不由都是又羡又妒。   晚间两个人已经够恩爱了,恩爱到傻子都能看出端倪来,白日还要这般的蜜里调油,当真是老房子着火,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便不可收拾么!   靖南侯夫人更是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狐媚子这是有意在示威呢,还是在显摆她的狐媚子功夫果然了得呢?   得亏不争气的儿子昨儿便回了西山大营去,不然还不定得闹出什么笑话儿来呢,真是越想越气,只盼年底娶了媳妇儿后,他能慢慢的正常起来吧。   靖南侯太夫人心里也不高兴。   看来她还真是养了个情种呢,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么?   正要说话,傅御已又笑道:“母亲昨儿不是说睡得有些不踏实,要不让夷光给您诊个脉吧?家里现放着一个最好的大夫,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点头笑道:“那就让你媳妇给我瞧瞧吧,以后咱们家上下可都有福了,家里时时有一位最好的大夫坐镇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后半句话,却是对着靖南侯夫人妯娌几个说的,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道:“可不是,以后咱们大家可都有福了。”   许夷光也在笑,“母亲过奖了,我算什么最好的大夫啊,您实在太折杀我了。”  笑过之后,凝神给靖南侯太夫人诊起脉来,心里却是直打鼓,听太夫人的意思,竟是早就想好了要她在家里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不然也不会说‘以后家里时时有最大的大夫坐镇’了,也不知   道回头傅御要怎样才能说服她?且就算傅御说服了她,只怕她也得把账都算到自己头上吧?   不过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与抱负,说什么也要继续治病救人的。  给靖南侯太夫人两只手都诊过脉后,许夷光展眉笑道:“母亲的身体并无大碍,就是肝火有点儿旺盛罢了,这也是您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有的,我开两张药膳方子您吃一段时间,饮食上也多注意些,应   当就能睡好了,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都有些苦夏也是有的。”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笑道:“我往年也苦夏,今年好似比往年更热一些,就更觉着难熬了,想来阖府上下也都有这样的感觉吧?要不老四媳妇,你就跟着你大嫂学一段时间当家理事,等上了手后,就先接管厨房试试,一来可以发挥你所长,多安排些药膳什么的,造福阖府上下,也让我们都尝尝‘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滋味儿,二来,也替你大嫂分分忧,她前阵子为了你和老四的婚事,可是累得不轻呢,你也该   投桃报李不是?”   说着根本不给许夷光,也不给傅御说话的机会,径自看向靖南侯夫人:“老大媳妇,你怎么说?”  靖南侯夫人见问,忙笑道:“不瞒母亲,我正想与您说这事儿呢,才办了四弟与四弟妹的婚事,我身为长嫂不敢言累,且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可年底烨哥儿又得娶亲,明年姝丫头也将出嫁了,中间还有五殿下大婚之喜,纵皇子大婚礼部和内务府都自有章程,我们家却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如此光我一个人,再加焕哥儿媳妇,势必就捉襟见肘,忙不过来了,更怕误了事,让人笑话儿,所以正打算与您说,能不能让四弟妹助我一臂之力呢,又怕您舍不得四弟妹辛苦,没想到您就先提了出来,我自然求之不得。” 第726章 出头   靖南侯夫人说完,看向许夷光笑道:“如此可就有劳四弟妹了,四弟也千万别心疼啊,我这也是想着四弟妹自来能干,能者多劳么。”   许夷光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的路就被堵死了,满心的不豫,却又发作不得。  只得笑道:“母亲与大嫂这般信任我,是我的福气,可我年纪还小,也从来没当过家理过事,怕是做不来,我自己闹笑话儿也就罢了,万一误了府里的事,岂非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所以大嫂就能者多劳   ,再辛苦一阵子吧,再说还有大奶奶帮您呢,大奶奶可是出了名的能干人儿……再不然,不还有二嫂三嫂么,二嫂三嫂都比我进门早,也比我经过见过的事多,一定能更好的为大嫂分忧解劳的。”   这话一出,除了傅御,众人都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靖南侯太夫人是没想到许夷光竟会这般直言拒绝自己,她想干什么呢,难道还想跟以前似的,继续抛头露面不成?再不然,就是恃宠而骄?真是不识抬举!   靖南侯夫人却是只吃惊了片刻,便暗自冷笑起来,小小年纪,玩起欲擒故纵来倒是挺溜,不怪能迷住那么多男人,也不怕高调唱多了,收不了场了?   不过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先让她多做,又怎么能让她多错,继而惹得阖府上下都怨声载道,连傅御也开始慢慢儿的对她不满,让她再也无所倚仗,收拾起来也更容易更痛快呢!   傅二夫人傅三夫人则是惊讶之外,直接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  果然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她们都过门十几年了,至今管家大权的边儿没摸着过,如今许氏却才过门三日呢,太夫人就让她接管厨房了,谁不知道厨房是油水数一数二重的地方啊,不是摆明了贴补四房   么?   可许氏的嫁妆已经够丰厚,老四也已够有本事了,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偏许氏还不识抬举,只当如今嫁了人仍能跟以前一样呢,她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靖南侯太夫人深吸一口气,笑着再次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短暂沉默:“老四媳妇,年纪小没当过家理过事怕什么,慢慢儿的学便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如今是有你大嫂和侄儿媳妇在,你还能指着她们,将来你们分府出去后,你又该指着谁呢,可巧儿府里这两年接二连三都是喜事,你正好跟着历练起来,将来也不至于事到临头了再来手忙脚乱的现学不是?老大媳妇,你可得多指点指点你四弟妹才是   。”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倾囊相授的。四弟妹,娘说得对,你不会,慢慢儿的学起来也就是了,我当年刚进门时,何尝不是跟你如今一样,也是跟着母亲慢慢学起来的,焕哥儿媳妇也是一样,正慢慢儿跟着我学,只她如今有孩子要带……你才进门可能不知道,她是亲自奶孩子带孩子的,所以这一两年间时间难免不够,精力也难免不继,你就当是疼疼侄儿媳妇了,好不好?至于你二嫂三   嫂,也要照顾你侄儿侄女们,哪来的那个空呢,你就别谦虚了吧。”   许夷光不说话了。   她能约莫猜到靖南侯太夫人的想法,应当是不愿她再出去抛头露面,所以让她跟着靖南侯夫人学管家,指不定,也有贴补他们四房的意思在里头?   到底傅御是她的嫡亲幼子,她明着不好贴补,可不只能暗着来了。  可靖南侯夫人的心思,她却是不明白了,难道她就真愿意大权旁落,还是落到的她这个她只怕已经恨之入骨了的人手里不成?她自己又不是没儿媳,还能干得紧,小儿媳也快进门了,她不是该加倍的   防着她,打压她,才正常么?  又听得靖南侯夫人笑道:“二弟妹三弟妹,你们也帮着母亲和我劝劝四弟妹啊,若不是你们都要忙着照顾二弟三弟和侄儿侄女们,我也不愿让四弟妹一过门就受累啊,这样花骨朵儿一般的一个弟妹,我   们做嫂嫂的,谁又能不心疼呢,你们说是不是?”  傅二夫人傅三夫人闻言,都笑道:“可不是吗,我们又怎能不心疼,可着实是忙不过来,本身也资质有限,帮着跑跑腿儿什么的还行,旁的就应付不来了,也只能让四弟妹能者多劳了,四弟妹就别谦虚   了吧。”   妯娌两个心里再是不平,再是打翻了醋坛子,再是想顺水推舟也分点小权在手,看能不能捞点小钱儿贴补一下自家,也不敢真违逆嫡母和长嫂的意思,要许夷光的强,谁让庶出的就是这般的尴尬呢?   唯一能盼的,也就是将来能早些分家出去,关起门来过几日哪怕穷些苦些,至少能真正当家做主的日子了!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不能再沉默了,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傅御忽然沉声开了口:“母亲,大嫂,我岳父奉皇上之命往各州各府牵头种痘,如今才种了几个州府而已,离全大周都种完,还早得很。那九芝堂就只能夷光继续坐镇,统筹指挥了,要知道至今也只有九芝堂能做剖腹产手术,能执刀做手术的人更是不过寥寥四五个,之前还奉皇后娘娘之命,派了两队人马出京往天津卫和直隶一带推广剖腹产,九芝堂就更是离不得夷光了,我昨晚还与   夷光说,等过了这几日,就让她继续日日去九芝堂呢。”  顿了顿,不待母嫂说话,又道:“此事于公利国利民自不消说,于我们靖南侯府的声望,也是锦上添花,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乐见其成,不然也不会给夷光的封号是‘康宁’,给我岳父的则是‘永安’了,不就是盼着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安宁宁的么?于私来说,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母亲每年都往寺庙庵堂送大笔的香油钱,平常也是舍米舍粥,怜贫恤老,为的不就是为咱们全家上下积福,让上   苍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吗?”  “如今倒是正好了,夷光每多救一个人,就等于是多造了七级浮屠,她一年下来,怎么也能救百十来人吧,母亲算算得多少级浮屠,得为咱们家积多少福了?所以,您就别让她做她不擅长的事了,还是让她继续治病救人,在杏林发光发热,家里的事,也交由大嫂和大侄儿媳妇两个术业有专攻的,继续一展所长吧。” 第727章 把话说明   傅御话还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已是消失不见了,等他终于说完了,她更已是面沉如水。   却并没有立时发作出来,而是淡声吩咐靖南侯夫人和傅二夫人傅三夫人:“你们都琐事缠身,且先忙你们自个儿的去吧,午间也不必过来了,晚间再过来便是。”   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闻言,便知道婆婆生气归生气,却也没忘记给小叔子夫妇留脸面,这是打算等将她们都打发了,再斥责他们了。   又是酸溜溜,果然小儿子终究不一样。  又是幸灾乐祸,许氏刚进门就挑唆得丈夫替她出头忤逆尊长,摆明了不想服侍婆婆,怕婆婆给她立规矩,婆婆能喜欢她就怪了,假以时日,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已经到手了,再不若以往珍贵的老婆,   小叔子的心会偏向哪边儿,还用说吗?   到时候她们就等着看许氏怎么哭,果然还是太年轻,不明白嫁人前后的区别到底有多大!   妯娌三人想着,齐齐起身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傅御待三个嫂嫂走远了,方低声吩咐许夷光:“你也先回去吧,我陪着母亲即可。”   也省得待会儿母亲一怒之下,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敏敏受不了,且她不在,他们母子间说话也能更直接,更有效。   可惜靖南侯太夫人却径自打断了他:“许氏也留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儿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的?”   然后问道:“继续日日去九芝堂,是老四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许氏你的意思?”   话是问的二人,目光却是紧盯着许夷光一个人的,显然已认定都是许夷光挑唆傅御替她出这个头的了。   许夷光就暗叹了一口气。   知道不会容易了,却没想到会出师不利至此,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让傅御怎么办呢?还是她自己对靖南侯太夫人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不行后,又再说吧。   遂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回母亲,是我的……”  奈何话才起了个头,已让傅御打断了:“母亲,既是夷光自己的意思,更是我的意思,这事儿本来就是利国利民的,于咱们家也好处多多,便是大哥和大姐知道了,也只会支持的,您自来深明大义,何以不支持呢?事已至此,我也不瞒您了,夷光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我是绝不会让她这么多年的苦学,就因为嫁了我,成了傅家妇,就被埋没了的,我也不觉得她婚后继续抛头露面是在丢我的脸,或是对   我的侮辱之类,我只会以她为傲,也希望母亲能以她为傲。”   许夷光不由满心的感动。   他说了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便真在竭尽所能的维护她,在自己的亲娘面前也不例外,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满脸的冷笑,道:“深明大义?哼,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也不必说什么‘绝不会’让你媳妇怎么样怎么样的话,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做婆婆的把她怎么样了,才让你急成这样的护着她呢!我也没把话说死吧,只是顺口那么一提议而已,但府里这一两年来事情多却是事实,光靠你大嫂婆媳两个,捉襟见肘的也是事实,好容易你媳妇进门了,又是众所周知的聪明能干,让她替家里   分点忧怎么了?”  “你们不能只想着享受,只想着得到,却一点也不付出不是?将来我百年后,还指着你大哥大嫂多多的看顾你们呢,你再能干,能保证你的儿孙们也都与你一样能干不成,爵位却是世袭的,再是嫡亲的   骨肉,感情也得靠经年累月,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维护,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看看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跟你年岁相当的,远的不说,就说焕哥儿,比你还小一岁,还是你的侄儿呢,儿子都已那么大了,你的儿子呢,还不知道在哪里。就更不必说颜家的阿昭了,跟你一年的,儿女都已满地跑了,你难道就不着急么?就算你不着急,可我着急啊,我都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这辈子还求什么,不就求在有生之年,能再抱上孙子,将来去到九泉之下后,也有脸见你父亲去么?总算如今你媳妇儿过门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可另一桩心事还没了啊,本来你就忙,许氏再日日去九芝堂,你们还有什么时间在一处,又几时才能让我抱上孙子呢?怎么   别人家理所应当的事,到了我这儿就这么难……”   说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看得傅御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母亲的确都是巴心巴肝的为了他和敏敏好……  一旁赵妈妈忽然说道:“四老爷四夫人,论礼主子们说话儿,没有我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可奴婢实在是不吐不快。太夫人除了希望四夫人能早些立起来,早些抱上孙子以外,真没有旁的意思了,四夫人您想,就算您救再多的人,最要紧的,终究是您的丈夫儿女,您的家庭,对不对?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也是咱们女人的本分,所以您何不趁此机会,与过去划清界限呢,想来您的病人们也会体谅您的   ,您总不能一辈子都为着他们、为着九芝堂活,不为你的家庭和亲人,不为您自己活了不是?”  “母亲。”许夷光这次终于抢在傅御之前开了口,“我从没想过只享受只得到,而不付出。但事有轻重缓急,九芝堂等家父再次离京后,便无人坐镇是事实,我得对九芝堂上下几十口子人负责,对九芝堂的声誉负责,更得对九芝堂所有的病人负责才行,所以,至少在家父确定可以不用再长期离京之前,九芝堂我仍是得日日都去的,还请母亲体谅并允准。至于……孩子的事,我只能说顺其自然,因为我也说   不准,自己什么时候能有孕,但一旦发现有孕后,我一定会慢慢减少去九芝堂的次数,安心休养,直至平安生产的,请母亲只管放心。”  傅御好容易等许夷光说完了,立刻接道:“母亲,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好,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与夷光继续悬壶济世并不冲突,至多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尽快让您抱上孙子便是,我回头也会找大哥好生谈谈,取得他的谅解的。况家里事多只是暂时的,除了大嫂和大侄儿媳妇,还有二嫂三嫂和几个侄女也都可以搭一把手,原也不是非夷光不可,还请母亲千万体谅并允准。” 第728章 区别   “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们都当耳旁风,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  靖南侯太夫人再也忍不住怒极反笑了,“可我的要求过分吗?放到哪里去都不过分,我这个做婆婆的,放到哪里也不算恶婆婆吧?许氏才进门不知道也就罢了,傅御你说,我这些年可给你嫂子们立过规矩,可有端起婆婆的架子为难过她们?连你二嫂三嫂都不曾,就更不必说你媳妇了,谁知道到头来,我又不是要怎样,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你们也不肯满足我,何况我还不只是为了圆我自己的心愿,更是为了你们好,就更是连让亲家夫人评理,也挑不出我的不是来了,你们却把我的好意当作驴肝肺,怪道都说‘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呢!你们走吧,我也懒得再与你们多说了,回头你们想怎   么样,就怎么样便是,反正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你们也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是告知我你们的决定,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便猛地站起来,拂袖往内室去了,到得门边时,似是终于撑不住住了一般,趔趄着扶住了门。   但也就是一瞬间,便又停止了脊梁,继续往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后。   看得赵妈妈满脸的紧张,拔腿就往里追去。  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满脸不赞同的与傅御道:“四老爷,您怎么就不明白太夫人的一番苦心呢,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您,惟独太夫人不会啊,您还说二夫人三夫人,在太夫人心里,这二夫人三夫人与四夫人能一样吗,便是几位小姐,也隔了一层啊,谁知道太夫人都冒着会被说嘴‘偏心’、‘不公平’的风险,这般的向着您和四夫人了,偏偏您们还不领情,叫她心里怎能不生气不难受?您和四夫人回去后还   是好生想想吧。”   说完又是屈膝一礼,这次真追进内室服侍靖南侯太夫人去了。  剩下傅御与许夷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傅御才牵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母亲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我们就先回去吧,等她气消了,我再来慢慢儿的劝她,定能劝得她点头同意的,敏敏你尽管   放心。”   许夷光低低“嗯”了一声,与他前后脚出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屋子后,方皱眉说道:“早知道母亲不会轻易同意了,却没想到她会反应这般大,就不该方才与她说这事儿,该另择时间的。”   这便是嫁人前与嫁人后,亦是婆婆与亲娘最大的区别了,若是换了娘,怎么可能这般生气,只会无条件的支持她,毕竟她又不是作奸犯科,而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傅御沉声道:“我原也没打算方才就说这事儿的,谁知道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这里……不过敏敏你放心,母亲虽是为我们好,就像你说的,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当然是九芝堂更重要,不像府里,不是非你   不可,何况这事儿大哥大姐必定都会站在我们一边的,母亲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大哥大姐的,总能听得进去了吧?”   许夷光不敢乐观,只闷声道:“希望如此吧。”   如此怏怏的回了清风堂,用过午膳后,傅御临时有事出门去了。   余下许夷光心情不佳,躺到床上后,虽困得不行累得不行,却是半日都睡不着,索性想起心事来。  听靖南侯太夫人的意思,就算眼下不得不同意了她继续去九芝堂,只怕等她怀孕以后,也不会再让她去了,她又是‘为了他们好’,只怕届时傅御也未必会站到她这一边了……要不,打今儿起偷偷避孕,   好歹等到明年,再来想怀孕生孩子?   她也好趁机再养养身体,等自己的身体再长开些,她到底才十五岁,就算如今除了她自己,还有春分谷雨几个会做剖腹产手术了,现下生孩子也太早了些。  不行,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傅御,征得他的同意后才能付诸于行动,不然回头让他知道了,他那般爱她、维护她,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还不定得生气伤心成什么样儿,那可就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   何况她之前还劝颜曦万事都要与梁令宁坦诚相对呢,怎么轮到自己,反倒犯起了糊涂?   许夷光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彼时清心堂内,靖南侯太夫人却仍醒着,不过脸上已看不见一丝怒色了,而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问赵妈妈:“确定两人真个闹不愉快了?”   赵妈妈忙笑道:“听说回去后两个人便没怎么说过话儿,用过午膳后,四老爷还出门去了,可见纵没闹,也差不离了。”  靖南侯太夫人冷哼道:“一个心里怨着另一个说到做不到,另一个则怨着对方不知道体谅自己,才进门几日便伤了一片慈爱之心的老母亲的心,彼此心里能愉快才真是奇了怪了!哼,还当自己是宝,男   人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呢,也不想想,都吃到嘴里了,还算哪门子的宝,床第间头脑发热时说的话又怎么能信,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蜜里调油几日!”   反正她再不高兴再不情愿,人也已经娶进门,轻易散不了了,她当然不会让贱人好过,作婆婆的想要为难儿媳,还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   何况机会还这么快便送到了眼前,她当然更不会放过了。  她也要以事实证明给那个没良心的死鬼看,就算他当年真能把那个他心心念念,至死不忘的贱人带回京城来,又能与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俗事,并翁姑妯娌七大姑八大姨的复杂人际关系中,“两   情相悦”多久。   说到底,不过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已!   傍晚许夷光和傅御再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众人的目光便都带上了几分自谓掩饰得极好的探究。   见许夷光与傅御仍跟晨间一般情意流淌于每一个不经意的对视之间,又暗自撇起嘴来,装什么装呢,当大家不知道你们闹不愉快了?  倒要看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许氏又得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把在娘家时的做派都收了,且光有男人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让婆婆一样喜欢你,你才   能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否则,男人受上几次夹板气后,对着亲娘不好撒的气,就只能加倍撒到任性妄为,不懂规矩,不知体贴的你身上,凭你是天仙,也休想例外了! 第729章 气性大   临睡前,许夷光终于知道傅御下午所谓的“临时有事出门一趟”,是去了哪里,又是为的什么了。  她想着他心里必定不好受,那么年纪老大的亲娘,只是希望他们能尽快给她添个孙子,再就是她做儿媳的,能乖乖儿待在家里,承欢膝下,帮着分担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这要求放到哪家去都不过分   。  谁知道他们竟也不能满足她,偏他又答应过她,不想让她失望,当真是左也难,右也难,心里能好受,就真是奇了怪了,不然午后也不会借口什么‘临时有事’躲出去了,他正休婚假呢,能有什么事,不   就是为了躲清净么?   遂破天荒主动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意思自然很明显了,就是想着他既那般热衷于这件事,好歹能让他快活一会儿。   谁知道傅御却把她作乱的手给拿了出来,再将她抱得不能动弹后,沉声说了一句:“不是累了吗,快睡吧。”  弄得许夷光又是羞愤又是难堪,谁知道主动求欢竟被这样不留情面的给拒绝了,让她的脸往哪里搁?而且这还是新婚期间呢,他就这样对她了,假以时日,岂非越发的变本加厉,行动就给她脸色瞧了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得到了,就算是天仙,也立时弃如敝履了吗?   男人的嘴果然断断信不得!   那她更得坚持日日去九芝堂,更不能放弃自己的事业与抱负了。   不然谁知道是三个月后还是五个月后,不,甚至可能只需要一个月,她便已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闺阁怨妇,比前世的那个她还要无助与绝望呢!  念头闪过,许夷光已用尽全身力气,自傅御怀里滚了出去,滚到离他最远后,方背对他躺着不动了,眼眶热得很,鼻间也冲上来一股辛辣,她忙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都给逼了回去,有什么好哭的,就   像六妹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这世上没有谁值得她哭泣,那个值得的人,不舍得她为他哭泣……  整个人忽然落进了温热熟悉的怀抱里,然后是傅御近在耳畔的叹息:“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呢,也就只有我才能这般无限度的容忍你了……别动,真别动了,再动我可忍不住了啊……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乖乖的气性一点都不大,都是我不好……”   说着,见许夷光还要挣扎,索性重重顶了她一下,许夷光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绷得有多紧……终于不敢再动,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八成,或者应该说十成是误会他了。  果然又听傅御在耳边道:“我下午是见师叔去了,为的是问他可有什么适用于男人的避孕方法。九芝堂至少这一两年、两三年间,万万离不得你,你年纪又还小,并不适宜这么早生孩子,所以我就想着   ,能不能请师叔帮忙,一两年后,我们再说要孩子的事,师叔听完后,说法子他倒是有,只是得给他几日的时间,所以我今晚怎么敢再动你,万一就那么巧……你岂不是什么计划都得打乱了?”   平心而论,傅御是很想尽快当爹的,最快能生个与敏敏一样的女儿,那他不知道得多高兴多满足。   他也能体谅老母亲想要尽快抱上孙子的心,他成亲晚,已经让她老人家操碎心了,谁知道好容易终于成了亲,还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抱孙子的希望,让他于心何忍?  可他更不想让许夷光放弃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拿家庭禁锢住她,让她自此只能围着丈夫孩子和家庭琐事打转,那样的话,她很快就会被磨掉身上所有的光芒,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与寻常妇人没什么   两样的她的,那绝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傅御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便是他们暂时不要孩子,等过个一两年的后又再说,如此虽有些对不住母亲,但她老人家身体还不错,再推迟一两年抱孙子,也不是等不到了,便可以让敏敏至少暂时   不用被束缚住,也算一定程度上的两全其美了。   可惜汪师叔赞许欣慰于他的体贴与尊重敏敏之余,法子倒是有,却至少得四五日后,才能做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他除了暂时忍一忍,还能怎么着?   偏偏他都已经忍得够辛苦了,谁知道敏敏还来撩拨她,撩拨了他见他不为所动后,又恼羞成怒起来……他简直比窦娥还冤好吗!  许夷光听完傅御的话,证实了自己的确是误会了他以后,惊讶感动之余,不免有些讪讪的,半晌方嘟哝道:“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嘛,既什么都不知道,误会不也是理所应当么,毕竟前几晚,你   都是……”   都是恨不能一上床便直奔主题,且不将她做得半死,断不会收场的,忽然就变了一个人,谁能不误会的?   傅御见她连脖子和耳根都红透了,虽背对着自己,也知道她定然是臊着了,身下越发的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方勉强忍住了,低笑道:“前几晚我都是怎么样啊?看吧,你虽然什么都没说,我却把你的心思猜了个十成,不用你开口,便替你把事情做在了前头,结果你呢,与我心无灵犀,半点不感激   我就算了,还误会我,方才只怕还在心里骂我是骗子,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字都靠不住,得到了便不珍惜了吧?自己说说,要怎么补偿我才行。”  许夷光被他说得越发的讪讪然,“人家哪有骂你,就是、就是……我也很感激你,感激你这么体贴,这么凡事替我想在前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你说要什么补偿吧,我都答应你……那个,其   实我这几日都是、都是安全的,不会怀孕,你如果实在想,其实可以的……”  磕磕巴巴的还没说完,脸已是越发的烧热了,心下也是真的感动不已,子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尤其傅御还这个年纪了,想要孩子的心,想也知道定会比旁   人都强烈。  可他愣是为了她,主动推迟要孩子的时间,还是在她一点意思都没流露出来过的前提下,他已替她考虑到,并把实际行动付诸于前头了,相较之下,她午睡时曾一闪而过的那个瞒着他偷偷避孕的念头,是多么的不该,又是多么的对不住他,她到底何德何能,此生能得他这番深情厚爱! 第730章 猫腻   许夷光越想越是感动,越感动就越想做点什么来取悦于傅御,让他高兴,也让他切身体会到她的感动与喜爱。   见她都说了‘可以’,傅御仍只是抱着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索性转过身来,正对着他。   偏偏两个地方,都是傅御的敏感点,或者该说,只要怀里的人是许夷光,傅御全身哪哪儿都是敏感点。  当下便急促的抽起气来,忙伸手按住了她作怪的小手,艰难的哑声道:“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敏敏,心肝儿乖乖,你别撩我了,你不撩我,我还勉强能忍得住,你再撩我,我可就真、真忍   不住了啊……”  许夷光经过方才的事,这会儿不知道多爱看他为她意乱情迷的样子,调皮的抽出手来,一边一路往下,一边笑道:“忍不住那就别忍啊,我不是说了这几日是安全的么,而且你也可以……弄在外面的…   …”   傅御呼吸越发的急促了,强撑着已经哑得不像样的声音道:“不、不行,师叔说弄在外面也保不了万无一失,万一……我还是再忍忍吧,小不忍乱大谋啊。”  许夷光听得好气又好笑,娇嗔道:“都已经好几晚了,你以为就差今晚呢,还是你以为今晚就必定会中?放心吧,不会的。而且,其实女人避孕,比男人方法多得多,也有效得多,要不,还是我来避吧   ,也省得你回头再去找师叔,这么私密的事,怎么好让外人知道的,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师叔嘛?”  傅御却仍十分坚持,坏笑道:“若前几晚就怀上了,只能说我太厉害,也是我们与这孩子有缘,那当然只能生下来了,可万一前几晚没怀上,恰恰就是今晚呢?敏敏,我不想让你放弃自己多年的苦学,   也不想让你放弃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顿了顿,越发的严肃,“你也别再说什么由你来避孕的话,是药三分毒,万一伤了你的身子,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可是说定了要白头偕老的,不像我,身强体壮的,师叔也说了,替我配的药副作用会极小,不会影响到以后,所以你只管放心吧。再说了,你当我没有私心的,才过上了有肉吃有酒喝的好日子,我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越长越好呢,你若怀了身孕,我岂不是又得看得见吃不着了?我可没那么   傻,所以,至多五分为的是你吧,还有五分,却是为的我自己,你不用太感动。”  许夷光本来又感动了的,谁知道他说着说着,便又没个正形了,抽泣着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把眼泪逼了回去,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茬儿的……不过,我还是想奖励你,谁让你这   么好这么乖呢?要不,尝尝我五姑娘的滋味儿……虽然比不上真的,想来应当会另有一番滋味儿。”   偏着头一副娇俏妩媚含羞带怯的样子,让傅御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翻身便猛地将她压到自己身下,俯身重重吻住了她,“你个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是翌日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夫妻两个都是一脸的神清气爽,精神焕发,根本半点也看不出闹了不愉快的样子。   倒弄得众人都怀疑起来,难道二人竟没因昨日的事心生龃龉不成?再是会装呢,也装不到这个程度才是,那便是仍蜜里调油了?  也是,好歹才新婚几日呢,成亲前又要好成那样,怎么也得新鲜个一两个月甚至三五个月的,才会跟俗世夫妻一般,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每日闹得不可开交,直至最后貌合神离,成为与满京城所有   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一样的夫妻才是,总归日子还长着呢,她们还怕等不到那一日么?   这般一想,众人心里方觉着舒坦了些。  靖南侯夫人因笑向傅御与许夷光道:“四弟,四弟妹,昨儿与你们说的请四弟妹帮我分担一些家务之事,不知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璋哥儿新近开始长牙了,烦躁得很,等闲根本不让奶娘丫头们靠近,   更别说吃奶娘的奶,跟着奶娘睡了,弄得焕哥儿媳妇只能日夜都亲自带他,累得都快撑不住了,若四弟妹能帮着我分担一些家务,好歹也能让她轻松一些,四弟妹就当疼一疼你侄儿媳妇了,好不好啊?”   说着看向甘氏,“焕哥儿媳妇,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求你四婶婶疼一疼你,疼一疼璋哥儿呢?”   甘氏一身湖蓝色的素面杭绸褙子,因为如今日日都要抱孩子,不止头上钗环都减了大半,耳坠子也暂时没戴了,瞧着的确有些清减,也有些憔悴。   可她对许夷光感观不错,便越发不想掺和到两层婆婆与她婆媳妯娌之间明里暗里的斗法上去了。   不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婆婆这般主动的想将管家大权分给新进门、还是她并不喜欢的弟媳,便是傻子都不能相信当中没有猫腻。  还有太婆婆的态度,也有些奇怪,给她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倒像是巴不得弄得四叔四婶夫妻不和,其他人也都不喜欢四婶似的,好歹如今人已经进了门,她就算再大的气,也该缓着慢慢儿   的来吧?  奈何婆婆发了话,甘氏也不能当没听见般什么表示都没有,到底只能笑着开口道:“是啊,四婶婶,我当初想着生璋哥儿委实不容易,所以难免多疼了他些,谁知道就养成了他一刻也离不得我的习惯,   偏替母亲分忧解劳也是我的本分,如此一来,三日两日的还能撑得住,时间一长,便实在有些个撑不住了,还求四婶婶就疼我一疼吧。”  许夷光还当昨儿傍晚来请安时,大家都没再提这事儿,好歹也要缓个两三日的再提了,谁知道这么快,靖南侯夫人便又提了出来,还拉了甘氏做帮手,她到底想怎么样呢,等不及要与她妯娌开斗了是   不是?   可惜她志不在此,凭她怎么蹦跶,也是白费!  遂笑了笑,道:“大嫂与大奶奶都言重了,我也很愿意为大嫂分忧解劳,为家族尽一点绵薄之力,只我才进门几日,连家里的人都认不全,规矩也还没弄清楚呢,不然大嫂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人认得差不多了,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再替您分忧也不迟?” 第731章 如释重负   许夷光话没说完,傅御已向她投来了一记赞许的目光,敏敏这缓兵之计用得好,也是怪他,昨儿就该这般迂回作战的,偏他直接把意图挑明,也把路给堵死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真是失败!  “母亲,大嫂。”收回目光的同时,傅御也笑着开了口,“夷光说得对,她才进门几日呢,连家里人都还没认全,规矩也没弄清楚,就帮着大嫂分担家务,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岂非白白辜负了母亲和大嫂的一番信任和栽培之心?而且宫里皇后娘娘处,大姐处,她也该去请个安才是,我也打算尽快替她把诰命请封下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好容易娶上老婆,这几日又难得休沐在家,当然   恨不得夫妻两个时时腻在一处啊,若夷光帮着大嫂管家了,我岂不是成日里人都见不着她了?大嫂好歹也疼我一疼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许夷光则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笑过之后,靖南侯太夫人嗔怪道:“你哪把年纪了,当着我的面儿,也有你说自己‘这把年纪’的份儿?何况没见你侄女儿们还在呢,就说这些话,你也不害臊?不过你说得对,你媳妇是该进宫去给皇后   娘娘和娘娘都磕个头请个安才是,你也是,这门亲事到底是皇上赐的,如今你们顺利完婚了,你也该进宫面圣谢个恩,才是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   傅御见母亲赞同自己,忙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后日就带夷光进宫一趟,后日不正好是十五么?不然回头我又该当差了,再想找合适的时间就难了。”   靖南侯太夫人点点头:“那就定在后日吧,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娘娘了,届时就由我带了你媳妇去,也好提点提点她,省得她不慎冲撞了哪位贵人,虽说她已进过宫多次了,到底小心谨慎些错不了。”   “母亲考虑得极是,就是要劳累您了。”傅御忙笑道。   许夷光也忙起身道谢:“让母亲费心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与自己预期的何止偏差了一丝半点,靖南侯夫人心里自是不痛快,但也知道暂时只能这样了,遂笑道:“那我提前替母亲和四弟妹安排好马车和跟车的人。”   一时靖南侯太夫人害了乏,众人便都起身行礼,各自散了。   靖南侯夫人心里有事,也不让甘氏服侍,只道:“你回去带璋哥儿吧,午间也别过来了,晚间直接带了璋哥儿去给太夫人请安便是。”   说着便带着丫头婆子,径自去了。   余下甘氏看着她走远了,方无声的摇了摇头,也回了自己院里去。  靖南侯夫人回到清远堂后,第一件事便是屏退了满屋子服侍的人,冷笑着与贴身妈妈道:“那贱人果然是个奸猾的,挑唆了男人为自己出头,自己却躲在男人的身后装乖,要不说天生就是个狐媚子呢,   偏偏男人们个个儿都瞎了眼,还就吃她这一套!”  贴身妈妈闻言,忙赔笑道:“凭她再奸猾再狐媚子呢,等过了新鲜劲儿,看四老爷还肯不肯替她事事出头,到时候不用夫人出手,太夫人头一个便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哼,都嫁做人妇了,还想着跟以前似的抛头露面,与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处,不好生服侍太夫人,变着法儿的讨太夫人的欢心,太夫人心里能喜欢就怪了,本来就是许氏高攀了咱们家,若非四老爷坚持,她也嫁不进来,偏她半点不知感恩   ,半点知恩图报,加倍回报四老爷和太夫人的意思都没有,回头哭都没地儿哭去的日子,且在后头呢……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准儿反倒把太夫人气得没辙,让四老爷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呢?”  靖南侯夫人冷哼道:“该,谁让老不死的那般偏心!我还没开口呢,就说要让那贱人接管厨房了,不是早就想好了想贴补她,贴补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是什么?也就是她这个主意难得正中我下怀了,贱人   还不领情,让她自打嘴巴了,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贴身妈妈笑道:“所以这才叫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呢,夫人正想与她算账呢,太夫人就递了筏子来,还让她顺道把太夫人给得罪了,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人家,明媒正娶,风风光光迎回来的夫人,还跟以前似的抛头露面,做那伺候人的活计,岂非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便是四老爷,心里也未必就不恼的,估计替她出头,也是因为在床第间情热时答应了,不好出尔反尔,等回头她再作妖时,八成   会一并发作出来,自然不会再替她出头了。”  “色衰而爱驰的道理,那贱人纵知道,也没体会过,总得亲身体会过了,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儿!”靖南侯夫人挑眉冷笑,“不然我岂会给她机会,不就是想让多做多错,彻底露出狐狸尾巴来吗,她还   矫情,玩儿什么欲擒故纵,等尝过手里有权的滋味儿后,我看她还舍不舍得放下……把烨儿害成那样,不让她落得婆婆厌恶,夫妻离心,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下场,难消我心头之恨!”   傅御回到清风堂陪了许夷光一会儿,直至用过午膳后,便又出门去了。   不过这一次,许夷光知道他出门是去找靖南侯谈事情的,倒是没什么可不安,可郁闷的了。   到了申末,傅御回来了,一脸的如释重负,让许夷光只看一眼,便知道事情必定很顺利。  果然傅御笑道:“我才把话与大哥一说,再把整件事情的高度有意往高拔了些,大哥便说了会尽快劝服母亲,让她答应你继续去九芝堂,还说宫里大姐那里,他也会提前知会过,让大姐纵有同样的念头   ,也要立时打消了,还要让她帮着也劝一劝母亲,所以敏敏,你尽管放心吧。大哥可不只是儿子与臣子,更是一家之主,母亲与大姐听不进去谁的话,也断不会听不进去大哥的话。”  这倒是,一家之主的地位还是很超然的,夫死从子又是老规矩,贤妃更是只能依靠长兄与娘家,丈夫和所谓夫家的人,则是一个都信不得,那靖南侯发了话,她们母女便只能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   得愿意了。  许夷光思及此处,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了。 第732章 随波逐流   靖南侯送走傅御后,便让人重新给自己沏了茶来,慢慢儿的品起来,看似十分的悠闲惬意。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有多么的火大。  还当老娘已经彻底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什么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了,他也看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表现都挺不错,至少让人看不出来她对四弟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对许夷光这个人尤其不满意了,心里   还颇欣慰。   谁知道!新妇这才进门几日呢,她便又按捺不住了,话倒是说得好听,都是为了他们小两口儿好,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当真是改不了的头发长见识短,改不了的鼠目寸光了。  也不想想,其他皇子的母家岳家都变着法儿的积攒好名声,变着法儿的收买人心与民心,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的给他们的皇子殿下脸上贴金,为的挣一个无懈可击的好名声,留待关键时刻,厚积   薄发的发挥出应有甚至是加倍的作用来么?   结果老娘倒好,明明自家手里握着现成一副好牌,根本就不用费心费力,就能坐享其成的,她却变着法儿的,想把好牌往烂了打,也就是亲娘了,换了别人,他一定给骂个狗血喷头!   本来么,康宁县主和永安伯的名声已经够好够响,九芝堂的名声也已够好了,若不是他们家早早就把人康宁县主给定了,等到汪思邈封了伯爷后,再去求,只怕早轮不到他们了。   总算如今人顺利进了门,两家也顺利结了亲,自然康宁县主与九芝堂的好名声,也会惠及到他们家。   远的不说,就说五殿下有个医术高明,救人无数的嫡亲舅母,满京城绝大多数的人天然就会因此而对五殿下多几分好感了,这是其他皇子的亲长们施个粥,建个后继无力的善堂就能比的吗?   何况永安伯牵头全国范围内的种痘是皇上亲口下过旨的,并因此对永安伯颇为优容,不然一个伯爵,岂是那么好挣的,就是因为皇上还要用他么。  同样的,康宁县主的剖腹产手术一旦在全国范围内都推广开来,照样是功在社稷与千秋的大功绩,怎么能因为康宁县主嫁了人,成了他们傅家的人,就变相的把两件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延误甚至是搁浅   了?   届时皇上会怎么想他们傅家,满京城的百官与百姓又会怎么说他们傅家?  他们家明明可以顺水推舟,来个为了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不在乎新娶进门的媳妇不能在家侍奉翁姑,相夫教子,主动中馈,尽一个为人媳者应尽的责任与本分,仍让康宁县主跟没出嫁以前一样   ,日日都去九芝堂坐诊,治病救人啊。  如此做丈夫的傅御势必会因大度宽厚,光风霁月而名声更好自不必说,自家老娘会因深明大义,心怀百姓而名声大噪也不必说,便是宫里娘娘与五殿下,也会受益良多,毕竟血脉相连,同枝同叶,有   这样的母亲和弟弟,有这样的外祖母和舅舅,娘娘与五殿下的心性胸襟如何,还用说么?   这可就比当初自家老娘“为躲避无辜百姓,不惜自己惊马受伤”的行径,高明一百倍,也让人印象更深,记忆更久得多了。   话说回来,当初的事,如今满京城又还有几个人记得呢?  所以这事儿他必须得尽快找老娘谈一谈,连宫里娘娘处,也得递个话儿才是,省得让她们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妇人心思坏了大事,也不想想,这些妇人招数除了能给人添堵,让人不痛快以外,其实根   本什么用都没有,真正能定人前路甚至是生死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庙堂之争好么,只要他们赢了,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尽快还不成,他得立刻回府找老娘谈一谈才是。  还有钟氏那个蠢婆娘也是,跟着凑什么热闹,真不想管家了,府里有的是人可以顶上,养那么下人,也不是白养着,而是让他们做事卖命的,她若真管不了了,他立马换人,就怕她到时候舍不得,果   真是属核桃的,一日不敲打就浑身不自在么,他上次敲打她至今,才过了几日呢!   酉时初刻,许夷光与傅御收拾一番,正要过去清心堂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顺道在太夫人处用晚膳,就跟前两日一样,大家都围坐了,说说笑笑的,倒比寻常人家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可巧儿靖南侯太夫人就打发了个丫鬟过来,行礼后笑着禀道:“太夫人有要事与侯爷商量,所以特地打发奴婢过来告知四老爷和四夫人一声,晚膳就不必过去清心堂了,自用即可,其他主子们处也是一   样。”   许夷光与傅御闻言,对视一眼,都猜到了靖南侯要与太夫人商量的‘要事’是什么。   许夷光因笑着与那丫鬟应酬几句,再示意小寒打赏了她,便将人给打发了,这才笑着与傅御道:“想不到侯爷速度这么快,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   傅御笑道:“大哥以前也带过兵,也跟父亲上过战场的,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待在京城里,不过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却是养成了就改不了了。”   许夷光点头笑道:“雷厉风行总比拖拖拉拉好吧,就是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被侯爷说服了?”不到靖南侯太夫人亲口与她说同意她继续去九芝堂坐诊那一刻,她终究不能安心。  傅御伸手拉过她的手,笑道:“放心吧,大哥既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与他谈话的角度,也与母亲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继续行医坐诊可是利国利民,也有利于咱们家名声的大好事,长远来   看,更是好处多多,母亲会明白的。”   “嗯。”许夷光应了,叫了小寒进来,命她安排人往大厨房传膳去,“旁的倒罢了,添个酸笋鸡皮汤吧,嘴里淡淡的,吃这个能开胃些。”   心里约莫猜得到傅御都与靖南侯是怎么谈的,她与汪师叔如今的好名声,还有九芝堂的名声与一日胜似一日的影响力,于五皇子和傅家的夺嫡之路,是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虽然她不喜欢这样的功利,可既嫁了傅御,这样的事便避免不了,他们夫妇与傅家更是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波逐流了。  至少,她又能继续做她喜欢做的事,又能继续她的理想与抱负了,不是吗? 第733章 松口   第二日,许夷光和傅御再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她便当着众人的面儿松了口,“我这两日仔细想了想,越想就越觉着御儿你的话有道理,亲家老爷正奉旨各州各府牵头种痘,这可是不世出的善行善举,就眼下,便能救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了,上次京城爆发痘疫,若非亲家老爷,后果亦是简直不堪设想,就更不必说以后了,当真是功在社稷与千秋!偏自家亲戚,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   就是不拖亲家老爷的后腿,不叫他有后顾之忧了。”  顿了顿,又看向许夷光道:“夷光,你的剖腹产手术也是,就这两年间,便救了多少人,保得多少孕妇母子平安,让多少家庭免于伤心绝望,支离破碎?我虽不是圣贤,免不了有私心,想你们小两口好好儿的,更想早日抱上孙子,却也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那么多人的痛苦之上,毕竟我也是女人,生产到底有多痛苦,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我决定答应你继续日日去九芝堂坐诊,不过只是在亲   家老爷把种痘的任务全部圆满完成了,平安回京以前,你也得过几日就在家休息一日才成,男人们尚且隔几日就能休沐,不然累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说着见傅御与许夷光都是满脸的又惊又喜。  傅御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说话,抬手笑道:“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再说。若期间老四媳妇有了身孕,就不能再这般的劳累了,至多时常去九芝堂看看,指导一下大家便是,同样的,等亲家老爷能长留京城   以后,你也不能再日日都过去了,得把这段时间你没尽到的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都加倍的补回来才成,怎么样,我这个决定你们夫妇都还能接受吧?”  傅御忙点头:“能接受,当然能接受,谢谢母亲,我们院里没多少事,我过两日恢复当值后,在家的时间也会少得多,其实也不怎么需要夷光的照顾,何况还有那么多下人呢,若养了那么多人,凡事还   是做主子的亲力亲为,养他们又有何用?所以母亲就放心吧,委屈不了您儿子的。”  许夷光忙也真诚地接道:“多谢母亲的体谅与允准,九芝堂的病人和百姓们若是知道了您老人家的深明大义,高风亮节,一定也会很感激很敬服您老人家的。您尽管放心,等家父忙完了种痘大事,我一   定会减少去九芝堂的次数,好生在您老人家跟前儿承欢尽孝,为嫂嫂们分忧解劳,一尽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一旦有了身孕,也一定会以腹中的孩子为重,定不让您老人家担心的。”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有你这番话,我也能放心了,那等明儿进宫给皇后娘娘和娘娘请过安后,你后日就仍去九芝堂吧。只是一点,得早些回家来,也不能太累了,好歹你们还在新婚期间呢,一辈   子就一次的事,略微放纵自己一下,比以往散漫些也没什么,是不是,日日都那般的紧绷着受累着,人生又还有什么意趣?”   许夷光自是恭声应了:“多谢母亲关心,我会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的。”   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的话,靖南侯太夫人总不至于朝令夕改吧?  虽然看她的气色与精神,都不大好的样子,分明就是昨晚生过气,也没睡好,这些能借脂粉的遮掩瞒住寻常人,却瞒不过她一个大夫的双眼,想来是与靖南侯谈得并不那么顺利,她的想通与松口,也   是碍于一家之主的权威,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许夷光也顾不得过程与旁的了。   傅二夫人忽然笑着插嘴道:“四弟妹后日去了九芝堂,家里这么多事儿,岂不是又只能让大嫂和大奶奶受累了?”   靖南侯夫人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其他人,亦连傅三夫人这个傅二夫人自谓的“同盟”,也没有接她的话。   傅二夫人只得咬牙厚着脸皮又笑道:“其实我和三弟妹成日里也没多少事儿……”   完全可以帮助分管一些事的。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笑着打断了:“能者多劳,也只能让老大媳妇与焕哥儿媳妇多受累了,若是焕哥儿媳妇忙起来,照顾不过来璋哥儿,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我当太祖母的亲自照顾便是。   ”   甘氏闻言,忙笑道:“怎能让祖母您老人家受累呢,有奶娘丫头们呢,我还勉强能兼顾,等实在兼顾不过来时,再让您老人家受累也不迟啊。”   连婆婆想养儿子在身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给婉拒了,更何况还是又隔了一层的太婆婆,她不怕别的,就怕隔代亲,让老人家把儿子给惯得不像样儿,所以再忙再累,她也要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   何况又哪真有那么忙那么累了,不过是婆婆开了口,她只能配合罢了。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笑道:“那你就再兼顾一段时间吧,实在兼顾不过来了,又再说。”   甘氏自是笑着应了。  看得傅二夫人脸上连强笑都几乎再挂不住了,什么意思嘛,喊忙不过来的是她们,她想要帮忙,却连话都不给机会让她说完的人也是她们,说到底,不就是防着他们二房三房么,再是庶出的低人一等   ,他们这样也忒过分了。   既这般不待见他们,把他们分出去啊,哪怕穷点苦点,她也心甘情愿,又不分他们出去,又要百般防着他们作践他们,他们也是姓傅的,靖南侯府也有他们一份子,他们不是寄人篱下好吗!  念头才刚闪过,不期又听得靖南侯太夫人道:“不过府里接下来一段时间事多也是事实,再是能者多劳呢,也不能真让老大媳妇你们婆媳两个累坏了身体不是?那就让姝丫头姐妹几个,跟着你们婆媳学一学,跑跑腿儿,分担一点她们力所能及的事吧,说来丫头们一个个都大了,很快也都要出门子了,总不能让亲家将来替我们教女吧?” 第734章 又酸又妒   靖南侯夫人笑着点头道:“不瞒母亲,我也正有此意,不想您老人家就先提了出来,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几个丫头,打明儿起,你们可就别想再有如今的清闲日子过了啊,到时候可别叫苦叫累。”   一旁傅姝姐妹几个闻言,忙都笑道:“为长辈和家族分忧,不敢言苦也不敢言累。”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这才对,打明儿起,就跟着你们母亲大伯母和大嫂好生学,知道吗,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如今对你们严厉,都是为你们好了。”   傅姝姐妹几个又是齐齐笑道:“我们都明白的,祖母尽管放心吧。”  傅二夫人在下边儿见状,这才转怒为喜了,自己虽没分到管家管事的一杯羹,至少自己的女儿分到了,也算是差强人意了,只盼女儿能跟着好生学点真本事,以后到了夫家能让婆婆妯娌都刮目相看吧   。   一时靖南侯太夫人害了乏,便让大家都散了。   于是各自起身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却是刚出了清心堂的院门,便追了个丫鬟出来,叫住了傅御:“太夫人说方才有一句话忘了与四老爷说。”   傅御估摸着母亲虽妥协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话也说得漂亮,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意难平,所以才叫自己回去,只得低声交代了许夷光一句:“那敏敏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随那丫鬟去了。   许夷光遂带了小寒,与几个嫂嫂作别:“还要回去整理明日进宫的衣裳首饰,就先失陪了。”  不想傅二夫人却笑道:“四弟妹急什么呢,离明儿进宫,还有大半日的时间呢,多少衣裳首饰也够整理好了,难得今儿阴天,我们妯娌自四弟妹进门以来,也不曾好生说过话儿,不若去园子里的水榭坐   了,再让丫头们上了茶果来,好生亲香亲香?”   傅三夫人闻言,也笑道:“可不是,打后日起,四弟妹又得日日早出晚归了,再想找机会妯娌们好生说说话儿,越发不容易了,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许夷光见二人都是一脸的口不对心,知道她们心里都不喜欢她,只怕更恨靖南侯太夫人摆明了的偏心。   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对这两个前世她便看透了的惯爱欺软怕硬、拜高踩低、架桥拨火站干岸儿的所谓嫂嫂,她从来没想过要与她们交好交心,大家维持面子情儿足矣。   不但她们两个,事实上,整个靖南侯府的女眷,除了甘氏,许夷光就没想过要费心与哪一个交好的,当然,靖南侯太夫人是婆婆,得顺着敬着不算。   许夷光因笑道:“二嫂三嫂一番美意,原不该辞,只我初来乍到,连一些箱笼都还未及拆开,屋子也还没完全归置好,下人们也还认不全,所以只能辜负两位嫂嫂的一番美意了。”   傅二夫人没想到许夷光会直接拒绝自己。   她虽对她又酸又妒,到底没想过要与她交恶,婆婆摆明了偏心,四房两口子也都是有本事不好得罪的,所以她其实是想借机与她联络一下感情,打一打关系的。   却不料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这般不给她面子,她就算是庶出,也是嫂子,而且年纪比她许氏长了一大截,只怕比她娘家母亲还大些……她至于这般的目中无人吗?   说到底,不就是仗着四房是嫡出,婆婆也偏心么!  傅二夫人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好容易才强挤出了一个笑来,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也是,四弟妹那么多嫁妆,要整理归置妥帖,可不是三五日的事,何况四弟这几日休沐在家,你们又是新婚,恨不能时时都待在一处也是人之常情……话说回来,四弟这么好的夫君,满京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对四弟妹真正是没得说,只要四弟妹开了口,连母亲的意愿也能逆转,更不必说为了四弟妹,屋里连个服   侍的丫头都没有了,四弟妹当真是好福气啊,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这又是傅二夫人暗自妒恨许夷光的另一个原因了。   那么好一个乘龙快婿,家世人品才干,样样儿都是万中无一的,偏偏对她许氏还那般的痴心,以前在军中时不知道,但自回了京以来,却是连匹母马,只怕都不曾骑过。  不像她家老爷,样样儿都及不上小叔子的,她进门第二日,却已有两个通房等着给她敬茶了,这些年更是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小老婆的添,若不是她有娘家姨娘给的秘药,早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庶子庶女   来,二房必定也早乱得不像样儿了,要不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   偏偏许氏日子已经这么好过了,还要这样踩她的脸,恃宠而骄的半点不将她这个做嫂嫂的放在眼里,真当她好欺负么!   傅三夫人让傅二夫人当众点了名,方才在清风堂她没有给傅二夫人帮腔,到底有些理亏,若二嫂成功了,她也能跟着受益不是?  而最后的结果,她虽没能跟着受益,她女儿却受益能跟着学习管家了,也算是她欠了二嫂一个情,若这会儿再不给她帮腔,只怕就得得罪她了,二房三房在府里都尴尬,日子也都不好过,还是继续抱   团取暖比较好。   何况傅二老爷后院爱宠众多新欢不断,傅三老爷又何尝不是一样,许是越没本事的人就越花心好色,也越没有自制力和约束力?不然怎么不见侯爷左一个小贱人右一个狐媚子的往屋里拉?  所以傅三夫人同样对傅御的守身如玉和许夷光的专房专宠妒恨不已,如今两个理由还碰到一块儿,妯娌间玩笑几句,也没人能挑她们的不是,便是婆婆和小叔子,也不好说什么的,何况婆婆就真是心   甘情愿么?   没准儿巴不得她们把她不好说出口的,全部说出来呢!  遂清了清嗓子,也笑道:“可不是么,四弟对四弟妹,那真是没的说,这才几日呢,连母亲的意愿都能逆转了,这样的百依百顺,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啊,不过也得是咱们四弟妹这样天仙一般的美   人儿,才能有这样的待遇,换了别人,可就别想了。”  二人的话外之意,不外傅御为了许夷光,连母亲都能忤逆,是个为色所迷,色欲熏心之辈,许夷光则更糟,不孝不贤,狐媚轻佻的名声更是跑不掉了。 第735章 护短   许夷光就暗自冷笑起来。  傅二夫人与傅三夫人还真是与前世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不敢对着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婆媳说淡话、作妖,不敢对着她们发泄心中的不满,就借题发挥拿她一个新媳妇子当软柿子捏,   以为她是新来的,也只能由着她们捏么?   而且便是她方才答应了她们去水榭吃茶说话儿,只怕她们同样会找机会与借口给她难堪吧,她们摆明对靖南侯太夫人和嫡房们不满,早非一日两日了。   不由淡淡一笑,就要开口。   别人的恶意都已经这般明显了,她当然犯不着与她们客气,就得一次便让她们知道厉害才好,省得以后她们再得寸进尺!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靖南侯夫人却已先轻斥起傅二夫人傅三夫人来:“二弟妹三弟妹浑说什么呢,母亲是为了黎民百姓才允准四弟妹继续去九芝堂的,这也是我们傅家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与四弟何干?你们这话得亏是在家里说的,我们自家人也都知道你们是在开玩笑,要是让旁人听了去,谁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以后千万不能再这般的口无遮拦了。何况远的不说,没见几个丫头还在呢,这是你们当长   辈的应该说的话吗?”   又笑向许夷光道:“四弟妹千万别与你二嫂三嫂一般见识啊,她们自来爱开玩笑,却是从来没有坏心的,等相处得久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许夷光淡淡一笑,道:“大嫂言重了,都是自家妯娌,我自然不会与二嫂三嫂一般见识。何况母亲虽不是因我们家老爷才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为国为民才允准我继续去九芝堂的,我们家老爷待我好,   无有不依却是事实,二嫂三嫂也没说错啊,我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毕竟我已经有这般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夫君了,旁的都不重要。”   一席话,说得不止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连靖南侯夫人都有些讪讪的。   可真是有够狂妄啊,不就是仗着如今年轻貌美,又是新婚么,有本事一年后再这般狂妄呢,那她们就服了她!  靖南侯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笑着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不期后边儿已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好的媳妇儿,年轻漂亮性子好不说,还家世好医术好,小小年纪就凭自己的本事,挣了个县主来当   ,便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赞许有加,对我更是好,为了保护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叫我怎能不待她好,不待她无有不依呢?我简直恨不能日日将她捧在手心好么。”   众人忙都应声看去,就见说话之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笑眯眯的说完,他不待众人说话,又笑着继续道:“所以嫂嫂们,你们可千万不能因为进门比她早,年纪比她长,就开她的玩笑,欺负她哦,她脸皮薄,经不起,嫂嫂们要开玩笑,就开我的,也欺负我   吧,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嫂嫂们想怎么开玩笑想怎么欺负都可以。”   话说得俏皮,脸上也一直都带着笑,可那笑却根本没有抵达眼底。   说话时,眼神也一一自靖南侯夫人、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脸上缓缓扫过,警告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靖南侯夫人、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的后背就齐齐一凉,都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傅二夫人与傅三夫人,也不知道方才的话,小叔子都听了多少去?   可就算他都听见了,她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他至于这样吗,还说不是色欲薰心呢!  靖南侯夫人最先回神笑起来:“倒是没想到四弟素日那般严肃冷硬的,如今也会开玩笑,会说俏皮话儿了,可见这娶了亲就不是一样了。得,你也别在这儿显摆你媳妇儿到底有多好了,我们都有眼睛呢   ,看得见,且带了四弟妹回去忙你们的吧,明儿一早还得进宫去呢,要准备的事情也多,可千万别疏漏了。”   傅御点头笑道:“我们的确还有不少的事要忙,就不陪嫂嫂们说话儿,先失陪了啊。”  说完抱拳一礼,待许夷光也屈膝一礼后,带着她径自去了,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说她:“都是自家妯娌,你害什么羞呢,只管也与嫂子们玩笑回去便是,咱们是夫妻,感情再好也是理所应   当,旁人知道了,也只会赞咱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指不定还会传成一段佳话呢,断不会有人敢说我沉迷女色,你狐媚轻佻之类的,你就放心吧。”   然后是许夷光也“压低了”的声音:“我知道了,以后嫂子们再开玩笑时,定不会再只顾着害羞了,一定也玩笑回去,就像你之前说的,自家人么,就是要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是不是?”   夫妻两个就这样说着话儿,渐行渐远。   余下傅二夫人与傅三夫人两张脸都是白一阵青一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夫妻两个的“窃窃私语”摆明了就是怼她们的,也是,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感情再好也是理所应当,不然让小叔子不爱自己的妻子,反跟她们的丈夫似的,去爱狐狸精小贱人们去不成?  她们不是摆明了羡慕妒忌恨人家,见不得人家好么……方才怎么就昏了头呢,那许氏连给人开膛剖腹都敢的,小叔子更是在战场上不知杀了多少人,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能是好惹的么,况婆婆偏心是婆   婆的事,许氏不也没受,且真因为她没受,她们的女儿才跟着受了益吗?  算来她们该感激她才是,不然就凭婆婆,事情若不是到了那一步,怎么会开那个口,大嫂又怎么会轻易肯放权?如今她们却一开始就把四房的夫妻两个都给得罪了,以后还能指望有什么事时,四房能   帮她们一把拉她们一把么?   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弄得鸡没偷着,反倒失了米呢!   靖南侯夫人也是脸色发沉,一个字都没再说。   她可一句不中听的话都没有说,反倒句句都在为着那个贱人说话,结果到头来,小叔子却对自己也一点不客气,什么意思?   婆婆她不得不敬着,丈夫的话也只能听着顺着便罢了,小叔子凭什么也这样对她,还记得她是他的长嫂吗,实在是可恶至极!  而这一切,都是拜许氏那个贱人所赐,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迷得小叔子这般神魂颠倒,还弄得侯爷都为了所谓的‘大局’一再的为她开路,呸,什么大局,她一个女人,能影响什么大局,便能影响,也是跟妹喜妲己褒姒之流,是坏的影响,是祸水好吗,侯爷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736章 羡慕   靖南侯夫人越想越气,更恨许夷光不按牌理出牌,害得她那针对她制定的全盘周密的计划全部泡了汤。   本来么,谁会放着好好儿的高门夫人不当,放着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过,偏要继续去给三教九流的人治病,什么脏的臭的恶心的都看遍经遍,还累得不得了呢?  可偏偏,那贱人就是要跟她对着来,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若只是为了不想待在家里服侍婆婆,这代价也未免忒大了些,再不然,她就是想换个郡主当当?呸,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郡主又岂是   那么容易就当得上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朝一日真当上郡主了,也先是傅家的媳妇,然后才是郡主,她那些交好的这家老夫人那家太夫人的,也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还真以为她就能抖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想怎么   样,就能怎么样了吗?简直不知所谓,气死她了!  这下怎么办,她还要怎么给那贱人好看,又怎么一出心里那口恶气,难道定要等到贱人色衰爱驰,甚至是大业得成那一日么?可谁不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实在担心自己还没忍到那一日,已先把自   己怄死了!   比起母亲们的心思各异,傅姝姐妹几个的想法就要统一多了,不约而同都是羡慕许夷光的。  四叔那样的男子,也就是她们是他的侄女儿,不然也是做梦都想嫁的,之前也都知道他对未来的四婶上心,就这已足够她们羡慕至极,只盼将来她们的夫婿能有四叔十之一二的品貌才干,待她们的用   心也能有四叔的十之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万万没想到,只当这几日他对新四婶已经够好了,却还能好到这个地步,为了他违逆亲娘的意思不算,还当着嫂嫂们的面儿,那样的维护她,竟是一丝一毫的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也半点不顾忌旁人怎   么想怎么看,若非方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们根本连想都想不到,这世上会有做丈夫的,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做到这个地步!   怎么四婶就那么幸运呢,她上辈子一定救过比这辈子更多的人,积过别人八辈子也积不下的福吧?   不过于不约而同羡慕许夷光至极以外,傅姝姐妹几个多少还是有点不同的心思的。   傅姝是想着自己终于能跟着嫡母学习管家了,嫡母待她,可从来就不若表面看到的那般疼爱有加,尤其是在得知了她曾为傅烨制造机会单独与许夷光见面说话儿之后。  可那又怎么能怪她,嫡兄的话,她难道就敢违背不成,她还指着嫁人后遇上什么事,嫡兄们替她出头撑腰呢……得亏她的亲事是父亲亲自定下的,嫡母也不敢太过分,可管家的事,却是嫡母不发话,她   根本就摸不着门儿,父亲那般忙,不可能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管到,何况他也要顾及嫡母的体面。   倒是没想到,到头来她竟是沾的许氏的光!  傅娇几个则是想的回头一定要好生说一说各自的母亲了,也不想想她们是什么身份,就不管不顾的要四婶的强,是觉着如今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连大伯母与四婶婶同为嫡出,有着最直接利害冲突的   ,尚且按兵不动呢,她们倒迫不及待的上蹿下跳起来,既是庶出,就该有庶出的自知之明好吗?   傅御才不管嫂子侄女侄媳妇乃至丫头婆子们怎么想呢,他是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挤兑敏敏,给敏敏气受的。  待一回了清风堂,便问许夷光道:“敏敏,方才我到之前,她们还说了什么难听话?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只管怼回去便是,别因为她们好歹是嫂子就委曲求全,就算你把天给捅破了,也有我给你撑   腰!”  许夷光却是笑靥如花:“她们哪敢说什么真正的难听话啊,至多也就含沙射影几句而已,我也没与她们客气啊,可惜你出现来太快,害我后边儿都来不及发挥,便让你把风头都给抢了去,不然我也定能   说得她们哑口无言的。”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估计还是赶不上你给我出的这个头来得痛快,把我都快夸上天了,你当时是没看见二嫂三嫂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小寒在一旁笑着接道:“四老爷没看到当时二夫人三夫人的脸色有多精彩,夫人也没看到后边儿听了您和四老爷‘压低’声音说的话后,大家的脸色,那才真叫精彩呢。”  许夷光闻言,就看了小寒一眼,有些话她说得,小寒一个丫头却是万万说不得,不然回头惹出事来,她也未必保得住她,不但小寒,她的陪嫁们都是一样,以后得越发小心谨慎才是,看来回头得再叮   嘱敲打大家一番了。  傅御见小寒不敢说笑了,知道许夷光的顾虑,示意小寒退下后,方揽了她的肩膀,笑道:“敏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也就是了,你别绷得太紧了,再说方才我们两个那样的默契,你难道就不想笑不成   ,我反正是这会儿想起来,都还觉得痛快。”  许夷光也不藏着掖着,点头笑道:“我自然也觉得痛快,一个做丈夫的那般维护自己的妻子,换了谁能不痛快的,就是……你一下就把三位嫂嫂都给得罪了,连大嫂都没例外,回头母亲和兄长们知道了   ,怕是不会高兴,也会因此对我有不小的看法吧?”   不过,她并不是很在乎就是了。  傅御正色道:“我与二哥三哥年龄差得大,除了一父所生,感情是真没多少,何况还嫡庶有别,敏敏你也知道,便是亲兄弟亲姐妹,各自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尚且会慢慢将自己的妻儿和自己小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了,像咱们这种还嫡庶有别的,就更不必说了,所以二嫂三嫂虽是冲的你,却又不止是冲的你,更是冲的你后边儿的我、大哥还有母亲,我自然犯不着对她们客气,光看到了她们没   有什么,怎么不看看她们拥有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  顿了顿,皱眉继续道:“至于大嫂,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就知道一味的迁怒,我虽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的,那就索性一开始就态度强硬的让她打消了好。我没想过靠祖荫,也自信我的儿孙们不会靠祖荫,骨肉兄弟之情,还是很珍惜的,不想弄到最后大家都难看,甚至不可挽回的局面。” 第737章 恶趣味   所以方才傅御才会说了那样一通表面看似是玩笑,实则却是正儿八经的警告的话,且不止是说给三个嫂嫂听,更是说给阖府上下所有人听的。   他不是傅烨,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或是以为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管,傅烨不知道钝刀子割肉最痛,他知道,当然要把最微小的伤害,也扼杀在摇篮中。   他倒要看看,他都那样表了态,还有谁敢再有这样那样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也要让自己在这个家里、乃至在整个京城里有什么样的地位,敏敏就有什么样的地位!   许夷光心下让傅御一番话说得大是感动,只觉这会儿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索性也不多说了,只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问道:“方才母亲让你回去,都说什么了呢,没有恼你吧?”   傅御笑道:“没有,母亲就是让我安排几个可靠的人保护你,得空多关心你,让你别那么累,再就是与我说,让我们忙归忙,可千万别耽误了生儿育女的大事便是,没什么的,你别担心。”   事实是,母亲当然是恼他的,说他学会对她阳奉阴违,还知道搬救兵了,可母亲再恼,结果也已经定了,大不了他后边儿加倍的哄她开心也就是了,想来要不了多久,总能让她彻底气消的。  许夷光也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不可能一点都不恼了,但母子之间的隔阂与龃龉要消除起来,总比婆媳之间容易得多,她还是不要追问的好,都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很多时候做人妻子的,又何尝不   是一样?   果然晚间再去清心堂请安用膳时,傅二夫人傅三夫人都老实多了。   至于靖南侯夫人,倒是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差别,不过想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了几分触动与忌惮吧?  许夷光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之所以是“小小的”,盖因她压根儿没把这事儿当什么大事儿,她站的高度与她们都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与她们不一样,自然也不会觉得她们认为很重要的事,也很重要   ,毕竟夏虫不可与冰也。   一时用过晚膳后,因明儿一早就得进宫,靖南侯太夫人直接命大家都散了,又特意叮嘱了傅御与许夷光早些歇息。  然而梳洗一番后,准备歇息了时,傅御想到自己今晚还不能碰许夷光,那这么早上床做什么,索性拿了本兵书,在灯下看起来,自然敏敏的“五姑娘”也别有一番意趣,可就跟饮鸩止渴似的,只能解当   时那一瞬的渴,根本治标不治本好吗?   所以还是别为难自己,别考验自己的自制力了。   不想才看了半页的书不到呢,许夷光便凑了过来,坐到他的膝头上,吊着他的脖子,偏头笑着无声道:“要不要?”   傅御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眼睛却仍牢牢盯着书页,一副正气凌然的样子,道:“我还要看一会儿书,你要是累了,就早些睡吧,不必等我了。”  许夷光就笑得越发的娇媚了,伸手慢慢儿的探进他的衣襟里,偏头继续道:“真不要?虽说昨晚坚持住了,今晚若坚持不住,就等于是前功尽弃了,可我不是还有双手吗,你昨晚也很喜欢啊,真不来?   ”   她是真个感激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好,所以忍不住的想要取悦他。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她发现自己竟有恶趣味,他越是坚持,她就越想撩他,逗他,看他明明已濒临失控的边缘了,还要强忍着的样子……所以,她其实挺坏的。   可她只是对着自己的男人坏,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傅御的呼吸越来越重了,眼睛也在余光落到许夷光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半含半露的雪丘后,再也移不回书上了,忙深吸一口气,拼命的把眼睛挪回书页上,方粗声说道:“真不来,也省得你明儿又抱怨手   酸……乖啊,快去睡吧,我再看几页就去陪你。”   看来定力还挺好么。   许夷光悻悻的自他膝上跳了下去,径自往床边走去。   傅御余光看在眼里,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坏蛋,当他不知道她是故意撩他么,他把账都给她记下了,等再过两日师叔那边给了东西后,立马一并与她算总账……  念头才刚闪过,谁知道许夷光又折了回来,先故意看了一眼他下面根本遮掩不住反应的地方后,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既然你不睡,那我也只好陪你看书了,不过,你怎么半天都没翻过书呢?莫不是   ,需要……咳咳,那个润润手再翻?看在夫妻的份儿上,我准你润了……唔……”  ‘了’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已被傅御忽然抱起,一阵天旋地转后,压在了榻上,榻上小几上的茶壶与茶杯也因他忽如其来的大动作,全部给摔到了地上去,饶隔着地衣没有摔碎,依然一阵“乒乒乓乓”的乱   响。   唬得外边儿该班的大寒与秋分忙跑到了门前,急声问道:“老爷,夫人,没事儿吧?”   里边儿却是久久没有声音。  二人心里约莫有了点儿数了,又怕是真出了什么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胡妈妈进来了,竖耳听了片刻,将二人拉到外边儿回廊上去就是一通低斥:“要是我不及时赶到,你们是不是就闯进去了   ?真是两个糊涂蹄子,我之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的啊,那我再说一遍,以后但凡只有老爷和夫人在屋里时,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当没听见,记住了吗?”  里边儿傅御狠狠吻了许夷光一记,直至她彻底喘不过气后,才松开她,在她耳边喘着气咬牙道:“小坏蛋,以为我说了这几日不办你,你就有恃无恐,我也真奈何不了你了啊?我这就让你知道惹毛了我   ,会有什么后果!”   一面说,一面已飞快的将许夷光剥得净光,直接兵临城下。   倒把许夷光唬了一跳,完蛋了,真玩儿大了……忙赔笑着讨饶:“好哥哥,你难道想前功尽弃么?再说胡妈妈她们还在外边儿呢,那个,你冷静一点,千万冷静一点……”   她不想这么快就生孩子啊!   傅御哼笑:“是你自己要撩我的,既然敢那样撩我,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至于孩子,有了就生便是。”   “呜呜,我错了,真错了,好哥哥,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吧……”许夷光这会儿便是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必定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她也终于知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 第738章 进宫   翌日五更,许夷光便起身开始按品大妆了,虽然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双手也酸软得连抬起来抿一下头发的力气都没有。  不由再一次在心里把某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喝鹿血长大的么,那么久都……不出来,累死她了,昨儿手还勉强能撑住,在人前拿筷子吃茶什么的不哆嗦,今儿直接连筷子都拿不起了,当真是自作孽   不可活啊!   许夷光想着,忍不住又在镜子里狠狠瞪了一眼后边儿已经换好了官服,正满脸是笑看着她妆扮的傅御,他倒是神清气爽了,可他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啊,呜呜呜……许夷光欲哭无泪。   偏偏傅御见她瞪他,还立时挑眉回瞪,意思很明白,是你自己要撩我的,可怨不得我。  弄得许夷光那叫一个恨啊,等稍后用早膳时,果然别说拿筷子了,拿调羹都直哆嗦,半日都把水晶蒸饺喂不到嘴里,傅御倒是好心想喂她来着,可他脸上的笑着实可恶,最后许夷光别别扭扭的吃了几   个,便说饱了不吃了。   两个人一道别别扭扭的出了清风堂。   当然这别扭是他们,主要还是许夷光以为的,实则看在胡妈妈等人的眼里,二人那叫一个蜜里调油,都是抿嘴直笑。   胡妈妈等人能看出二人蜜里调油,靖南侯太夫人自然也是一样,脸上虽在笑,心里怎么想的,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娘儿们几个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上了车马,夏日天亮得早,其时已是蒙蒙亮了,于是径自往皇宫方向赶去。   如此到得西华门,天已大亮了,有傅御这个日日都在宫里出没的人在,自然好些手续都是能省则省,很快娘儿们三个便进了宫门。   可巧儿贤妃宫里的程公公也带着人迎他们来了,远远的见得三人,忙满脸堆笑的上前打千儿行礼:“太夫人,奴才给您请安了,都是奴才来迟了,还请太夫人千万恕罪。”   又给傅御和许夷光行礼道喜,“奴才还没恭喜将军和夫人呢,祝将军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不是公公来迟了,是我们今儿来得早了些,娘娘可还好?”   傅御则拿了红包打赏程公公,“承公公吉言了。”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便往贤妃宫里走去,初升的太阳照在明黄的房顶上,说不出的光芒耀眼。   一时到得贤妃宫里,太阳已经又升高了不少,早有沉香带着人接在了宫门外,瞧得靖南侯太夫人和傅御许夷光后,忙也迎上前赔笑行礼:“娘娘才还念叨着呢,可巧儿太夫人就来了,您老人家快请。”   同样少不得与傅御许夷光道喜:“恭喜将军和夫人,将军和夫人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对儿璧人,画都画不出来,娘娘马上见了,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傅御也大方的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出来,见者有份儿。  大家一起进了宫门,早已侯在殿内的贤妃果然满脸是笑,待行过了国礼后,便立时拉了许夷光的手,笑道:“四弟妹,本宫总算是等到这一日了,快让本宫好生瞧瞧你……嗯,当真是让本宫怎么看怎么   喜欢啊,四弟,这么个漂亮能干的媳妇儿,你可一定得对人家好才是,不然本宫第一个不饶你啊。”   傅御忙笑道:“怎么敢对她不好,有这么多靠山呢,昨儿还想着,母亲有了儿媳就忘了儿子,谁知道今日大姐也是一样,俨然有了弟媳,就不打算要弟弟了啊。”   说得满殿的人都笑了起来。   许夷光也低着头,抿嘴而笑作害羞状,很想抽回自己被贤妃握着的手,保养得宜的柔荑明显抹了名贵香膏的,又细又滑,却让她觉得黏腻腻的说不出的难受,可惜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抽回来。   所幸贤妃到底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让她坐,一面笑骂傅御道:“这么贫嘴贫舌的弟弟,本宫早不想要了好吗?想来母亲也是一样,对不对?”  大家吃着茶,说笑了一会儿,傅御到底是外臣,不便在后宫久留,更兼休沐了这么多日,如今好容易进宫了,不去金吾卫值房看一看,也说不出去,遂暂别了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离开了贤妃宫里   。  贤妃这才又关切的问起许夷光来:“四弟妹这几日可还习惯?虽说母亲宽和,家里兄弟妯娌也都是极好之人,四弟与你也算是知根知底儿,到底是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忽然换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身边   儿的人也都差不多换了,你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时间长了,你与大家都熟悉了,自然也就好了。”   许夷光忙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习惯,不过就像娘娘说的,从母亲到兄嫂们,都是极好之人,想来再过一阵子,我便能彻底融入咱们这个大家庭里了。”  贤妃点点头,笑道:“你也别拘束了,想要什么缺什么,不方便告诉大嫂的,就只管与母亲说,母亲都快四十了,才得了四弟,‘老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的命根子’,多疼他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任谁也   挑不出不是来,那爱屋及乌多疼你一些,自然也是一样,是吧母亲?”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与老四媳妇说的。我当初年纪一大把了,才侥幸得了他,再亲自从他这么长点儿,拉扯到他比我还高,就算你大哥在这儿,我也不怕他说我偏心,要说我心里最疼的,   就是他,自然也不怕娘娘说我偏心了,不过时间是真过得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昨儿还那么点儿大的孩子,已经娶了亲了,娘娘也是一样,眨眼竟也要做婆婆了,叫人怎能不感叹时间如流水呢?”   贤妃哈哈笑道:“母亲偏心早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怕本宫说啊,何况四弟说是本宫的弟弟,实则跟晟儿年纪相当,在本宫心里,就跟本宫的另一个儿子差不多,本宫怎么可能醋妒他呢?”  “这倒是。”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娘娘自来疼你弟弟比我更甚呢,这也是他的福气,更是我的福气,三个孩子都手足情深,和和睦睦的,又都有出息,如今只等抱上你弟弟的儿子,我此生也就别无所求了。” 第739章 怪怪的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的闲话着家常,许夷光插不上话儿,也没打算插话儿,便只是含笑听着,不一时便觉得眼皮沉得快要撑不住了,昨晚她可没怎么睡,早上又起得那般早……   所幸又撑了片刻,贤妃便让沉香带她去偏殿稍坐了,“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与母亲说,四弟妹就去偏殿里稍事歇息片刻吧。”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忙起身给贤妃和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由沉香带着去了偏殿。  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不约而同投到她身上的厌恶目光,当着她们的面儿,还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就敢打起瞌睡来,看来夫妻两个晚间没少胡天胡地,她的胆子也真是不小啊,想来   这便是所谓的恃宠而骄?!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许夷光在偏殿只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沉香便又笑着过来请她了:“娘娘与太夫人已经说完话儿了,请四夫人这便过去,一道去见皇后娘娘呢。”   倒让许夷光小小的惊讶了片刻,这么快她母女两个的体己话儿就说完了?她还以为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朝上呢。   于是母女婆媳三人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凤仪宫。  路上贤妃还趁靖南侯太夫人与沉香说话儿时,笑着轻声与许夷光道:“四弟妹千万别多想啊,本宫才是劝母亲来着,老人家的想法,到底与我们不一样,就想着含饴弄孙,本宫是怕她答应归答应了,心   里到底有疙瘩,不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儿不能当着四弟妹的面儿说的?”   委实一位贴心至极的大姑姐。   许夷光自是一脸的感激与受宠若惊:“没有,臣妾不敢多想,倒是娘娘,待臣妾这般的无微不至,臣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贤妃笑道:“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只多救几个病人,多造福百姓也就是了。”   许夷光自然又是迭声应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当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凤仪宫,可巧儿承恩侯太夫人也在,当下少不得一番行礼厮见,大家又说笑了一回,方皇后得知许夷光明儿就会继续去九芝堂坐诊后,也赞了她和靖南侯太夫人贤妃一回,才端了茶   。   因时间已不早了,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出了凤仪宫后,便没有再随贤妃回她宫里去,而是直接道了别,由程公公再次送了出去。   傅御早已等在长街上了,远远的看见婆媳两个,便迎了上来,笑道:“母亲,累了吗?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再走?”说完,冲许夷光眨了眨眼,显然这话也是问她的。   靖南侯太夫人已笑骂道:“皇宫重地,岂是想歇就能歇的,你这孩子,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傅御笑道:“好歹您儿子也是金吾卫前卫指挥使,三品大员,日日都在宫里混的,要找个地方给您歇歇有什么难的?您也太小看您儿子了吧?”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正色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般的狂自尊大,而该时刻恪守自己为人臣者的本分才是,不然好时当然没什么,不好时,这可就是现成的把柄了,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傅御只得摸着鼻子应了:“我记住母亲的话了,以后定不会再这样。”   一转头却对上许夷光忍俊不禁的脸。   这叫什么,想献殷勤结果反被骂了,典型的马屁拍到了马腿儿上,该,看他以后还得不得意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一个稍觉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果然是外祖母与四舅舅,才我还觉着自己看错了呢,敢情没有。”   许夷光忙应声看过去,就见来者一身银龙蟒袍,不是五皇子,又是哪个?   又见靖南侯太夫人与傅御已经矮身在行礼了,她不及多想,忙也跟着屈膝福了下去,“老身、臣、臣妾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忙一手一个搀了起来,笑道:“外祖母与四舅舅不必多礼,是才从母妃宫里出来么?我正打算去给母妃请安呢,早知道外祖母与四舅舅在,就早些过来了……您老人家这几日身上好?我瞧着气色   很是不错的样子,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我们是才从娘娘宫里出来,只皇宫重地,不宜久留,就不陪殿下多说,且先告辞了,殿下也快些见娘娘去吧,娘娘才还念叨殿下了,待会儿见了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面说,一面有意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许夷光,虽然五皇子从头至尾看似没正眼看过许夷光一眼,可也只是‘看似’而已,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双眼?   可惜五皇子还是把目光落到了许夷光身上,还笑着与她说起话儿来,“如今本殿下该叫康宁县主‘四舅母’了,既是一家人,以后四舅母得了空,就多进宫陪母妃说说话儿吧,母妃很是喜欢您呢。”   他也是,很喜欢她呢,她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时喜欢,如今经了人事,脸上于少女的娇艳以外,又多了几分妇人才有的妩媚,身材也越发的玲珑有致,整个人都比以前更诱惑更迷人,就更喜欢了。  许夷光低着头,正要回答五皇子的话,靖南侯太夫人已先笑道:“说是一家人,到底君臣有别,且许氏打明儿起,又得日日去九芝堂坐诊了,怕是不能得闲时常进宫来陪娘娘说话儿了,所以还是殿下时   常进宫陪娘娘,等年底娶了皇子妃后,也时常带了她进宫承欢娘娘膝下吧。”   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差点儿就要把手心给戳破了,一个个儿的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这世上没有女人了是不是,至于一见了许氏,都跟饿狼见了肥肉一样吗?   再看下去,便是瞎子也要看出端倪了。   又恨许夷光狐媚子,自家怕是上辈子与她有血海深仇,她这辈子才会专门克他们家的男人来的!   靖南侯太夫人说完,见傅御已是微皱起了眉头,微眯起了双眼,知道他自来敏锐,惟恐再待下去真露了马脚,于是又道:“御儿,我有些累了,且先回去吧,老四媳妇你扶着我点。”   说完便拉了许夷光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前走了,那架势与其说是许夷光扶着她,倒不如说是她拉着许夷光在走。   看得傅御是越发的奇怪,怎么母亲和五殿下都怪怪的?   却也没有多想,扔下一句:“那五殿下快去见娘娘吧,我们就先失陪了。”   追靖南侯太夫人和许夷光去了。  余下五皇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片刻方勾唇笑了起来,等他坐上了那个位子,自然什么都是他的…… 第740章 欣慰   第二日,许夷光与傅御又是打早便起来了,因为许夷光今日要正式恢复去九芝堂坐诊,傅御也要恢复进宫当值了。   也因此,昨夜傅御很是安分,让许夷光难得一觉到天亮。   夫妻两个用过早膳后,便齐齐去了清心堂辞别靖南侯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却还没起身,让赵妈妈传了话:“好好当值,好好坐诊,晚上早些回家,等你们用膳。”便打发了他们。   于是夫妻两个在靖南侯府的大门外作了别,然后背道而驰,一个去了皇宫,一个去了九芝堂。  九芝堂上下已知道许夷光打今日起,要恢复日日过来坐诊了,除了汪思邈,都是又惊又喜,毕竟谁能想到许夷光会放着好好儿的高门贵妇的日子不过,还肯回来管九芝堂的事儿,便肯回来,也不可能   这般快啊。   万万没想到,她就真这么快便回来了,众人昨儿得了信儿已是够高兴,今儿再见到人,自然只有更高兴的。   许夷光又见者有份儿派了红包与喜饼礼盒之类,还发话:“中午我请大家吃席,已经打发人去醉仙楼付过定金了,大家上午可要加倍努力的干活儿啊!”   弄得大家都是越发的高兴,直热闹了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各自忙活去了。  汪思邈也终于得了空儿与许夷光说话,“还以为你那不省油的婆婆怎么也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肯同意你继续来九芝堂坐诊呢,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她便点头了,看来傅熠之那小子在家族里还是很有分量   ,也护得住你的嘛。”   男人就得这样,若连自己的老婆都护不住,让自己的老婆连点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成,还算哪门子的男人,所谓的“婆媳矛盾”,说到底,都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那个男人无能而已!   许夷光笑道:“那是自然,他答应过我的事,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师叔,这几日娘还好吗,家里其他人也都还好吧?我这两日怕是不得空,等忙过了,再回去看娘。”   总不能第一日来九芝堂,就假公济私的回去看娘,太夫人知道了,必定不会高兴,傅御也会难做,她还是先忍忍吧。   汪思邈也知道女儿嫁了人,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点头道:“你娘挺好的,已经不怎么吐了,老太太他们也都挺好的,就是你表姐们说要回去了,你忙过了这几日回去正好给他们送行。”   “这么快?”许夷光忙道,“表姐他们之前不是说难得进京,至少也要一个月才回去吗,这才不到二十日呢,怎么就?”   不过娘不怎么吐了,倒是个好消息。  汪思邈道:“你娘和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们孩子都带在身边儿的,家里父母也有人照顾,着什么急呢?让他们好歹再多留一段时间,不然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去了。你大表姐二表姐却   很坚持,说是你两个姐夫的意思……”   李岚和李岑的夫婿此番进京见过了京城的繁华阜盛,还有傅御与许夷光的龙章凤姿郎才女貌大家风度后,又是仰慕又是自惭形秽,还深觉对不住各自的妻子。  本来,她们也是可以与许表妹一样,嫁入高门,嫁与傅将军那样的人中龙凤的,她们的人品才貌并不比许表妹差什么,当然,许表妹的能力与努力,他们也不否认,但表姐妹几个,原来是可以有一样   命运的。  可惜到头来,她们却因造化弄人嫁了他们,弄得一辈子都只能窝在碾伯所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便罢了,还连绸子衣裳,若是遇上朝廷较真时,都不能穿大周律例,只有秀才以上的人及其家眷,才能穿   绸缎衣裳,当然,如今这条律例早已是名存实亡,商人们哪个不是遍身绫罗,可万一,哪日朝廷又开始较真儿了呢?  二人的夫婿越想就越是替各自的妻子委屈,也越发的心疼她们,如今是长辈们都还在,表姐妹们走动起来当然亲亲热热的,等哪日长辈们不在了,彼此的关系渐渐疏远了,身体地位更是天差地别,还   要怎么走动,自己先就没那个脸了好吗?就更不必说将来各自的孩子,方方面面也是天差地别了。   他们自己一直安于现状,觉得如今的日子还不错,得知足常乐便罢了,不能让妻儿也跟着他们“知足常乐”才是,那样井底之蛙似的知足,如今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所以他们急着赶回去,急着回去加倍的勤学苦读,因自身资质有限不敢奢望旁的,但至少,也得为妻子挣一个秀才娘子,举人娘子来当当,为各自的儿孙们树立一个好榜样,也多少为他们将来铺一点   路,或是好歹让他们能少走一点弯路,只要他们努力,这绝不会是什么梦,岳父岳母慈爱,名师已经给他们请好了,他们岂能再辜负老人家的好意,岂能再辜负妻子从没说出口过的期望!  “原来是大表姐夫二表姐夫立志发愤图强了,那是好事啊!”许夷光听完汪思邈的话,松了一口长气,她还以为是旁的什么原因呢,“那我们自然不能再留他们,横竖只要他们肯努力,以后总会进京来赶   考的,届时不就又能一家团圆了么?”   平心而论,三位表姐的夫婿都太平庸了一点,她们也的确委屈了,就算再此一时彼一时呢?   不过如今好了,只要他们肯发愤图强,那表姐们总会有好日子在后头的!   汪思邈笑道:“你舅舅们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们离开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二十号,不过你三表姐三表姐夫这次不走,得等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再走。”  李岫的身体没有问题,那这么久也怀不上孩子,问题就有可能是出在她夫婿的身上了,汪思邈给他诊过脉后,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好在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悉心调治一段时间,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自然李岫夫妇此番也走不成了。  不过眼下对于夫妻两个来说,子嗣才是头一位的大事,也是最迫切的需求,相较之下,功名尊荣都是次要的,所以夫妇两个倒也没有因为姐姐姐夫们不日就要回去了而着急,亦没有因为他们前程可期而觉得紧迫,反而因为终于子嗣有望了,而齐齐松了一口长气。 第741章 便宜他小子了   师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有病人开始登门求医了,也就打住话题,各自投入到了忙碌中去。   这一忙,便直忙到了午正,才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适逢醉仙楼送了席面来,于是九芝堂上下都齐齐落了座,热热闹闹用起午宴来,直用了近一个时辰,眼见已又有病人登门了,才散了席,就这样,一个个还意犹未尽的说:“可惜不能吃酒,不然一定每   人都好生敬伯爷和县主三杯,大家不醉不归!”   许夷光只得笑着再次发话:“马上就六月了,等八月十五中秋节时,我再请大家便是,届时每个人都能吃酒,还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总可以了吧?”   说得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才心满意足继续忙自个儿的去了。   如此到了酉时,许夷光看着时间得回去了,遂找到汪思邈道别,“……师叔也早些回去吧,省得娘等久了。”  汪思邈点头:“知道,我等会儿也回去了,敏敏你先走吧。不过这傅御也是,之前没成亲时,听说几乎日日都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家,如今成了亲,今儿还是你婚后第一次来九芝堂呢,他却是既没送你   来,也没来接你回去,什么意思呢,果真成了亲就不一样了?”  许夷光闻言,惟恐汪思邈心里真因此对傅御生了什么意见,忙笑道:“师叔,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他公务繁忙,又十日不曾当值了,今日乍然恢复当值,只会更忙吗,所以不是他不想接送我,是他委实   没有时间,您就别怪他了,又不远,而且青天白日的,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汪思邈撇嘴,“话虽如此,我这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说谁不会说,关键得看做……”   “谁惹师叔不痛快了啊?说出来,我给师叔出气去。”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带笑的熟悉声音打算,师侄两个忙都循声望去,就见门口站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许夷光立时又惊又喜,迎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儿这么早就下值了?”   汪思邈见傅御还穿着官服,显是一出了宫便直接接许夷光来了,则哼笑一声:“这还差不多。”  傅御何等精明之人,一听汪思邈这话,便知道他八成误会自己什么了,忙上前一面给他行礼,一面笑道:“师叔放心吧,就算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更久以后,敏敏依然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宝贝,这一点,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改变不了的。”   汪思邈一张脸这才彻底笑开了,与许夷光道:“敏敏你稍等片刻,我有几句话与熠之说。”   许夷光一听,便约莫猜到汪思邈要与傅御说什么了,有些不自然的“嗯”了一声,往一边去了。   汪思邈方看向与傅御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做出来了,每两日吃一次,效果应当能有九五成朝上,不过等什么时候想要孩子了时,得提前三个月停药,到底吃还是不吃,你自己做决定吧。”  连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避孕一般都是由女人来,倒是没想到傅御一个古人,能这般的开明,甚至还肯为了妻子的事业,主动提出暂时不要孩子,仅这一点,汪思邈已对傅御满意得不得了了,至于嘴上   时不时的“嫌弃”,不过是他独特的表达方式而已。   傅御听罢汪思邈的话,关注点倒不是在到底吃不吃上,而是那句‘得提前三个月停药’,到时候他要怎么办,难道素三个月,或是饮鸩止渴三个月不成?   嘴上已道:“当然要吃,多谢师叔了,只是师叔之前说的另一种方式,那种什么……套子,还请师叔百忙中也别忘了继续研制,我一定至死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他以后的“性福生活”,可就全靠师叔了啊。   汪思邈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忙啊,哪有那个时间?不过……等着吧,等做出来了,我会第一时间打发人送回京来给你的。”  算了,反正他自己也要用的,璇儿那个年纪,搁他那时代生孩子当然没什么,搁如今就实在风险太大了,哪怕能做剖腹产了风险也大,毕竟他又没有透视眼排畸预防之类,所以等她这一胎生下来后,   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不打算让她再生了,他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干嘛一定要生儿子?   既不打算让她再生,自然得把措施做好了。   所以赶一只羊是赶,赶两只也是赶,且便宜他小子了。   傅御立时满脸的笑:“那我可等着师叔的好消息了啊。”说完向汪思邈伸出手,等他自袖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他,又问明了食用方法后,便要告辞。  “等等。”汪思邈却叫住了他,正色道:“回去问问你大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打算近日登门拜访他一趟,不管怎么说,你们家能同意敏敏成亲后还继续来九芝堂坐诊,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于公于私,我都   该登门道谢,尤其是向你大哥道谢,再就是,投桃报李才是。”   道谢自然是必要的,这个时代终究与他那个时代不一样,若没有靖南侯的支持,光凭傅御,纵然再怎么坚持,在家族里也再有发言权,敏敏继续来九芝堂坐诊之事也不会这般的顺利。   但更重要的还是表态,表明自家愿意自此与靖南侯府同舟共济的决心,毕竟两家已经是姻亲,以后纵有什么事,轻易也撇不开了,倒不如趁早把关系维系得更亲密些。  汪思邈很清楚如今靖南侯府最需要什么,或者说希望能通过同意许夷光继续到九芝堂之事得到什么,那他自然要让他们如愿,自来都是十个人同说一件事同传一件事时,纵原是假的,也成真了,何况   五皇子人品才干据说还都不差,再有了举国皆知的好名声,将来立储时,自然优势也更大。   李家虽平了反回了京,却没得到真正的公道,九泉之下的李阁老,也没得到真正的公道,这事是汪思邈的一块心病,他也知道是李氏的心病,只不过她从来不表露出来而已。  那如果将来坐那个位子的人是五皇子,李家得到真正公道的可能性总要大些,只为这一点,汪思邈也要与靖南侯府同心同德,何况许夷光还已嫁了傅御,他当然要尽可能的为她考虑与着想。 第742章 卖蜜的   傅御瞬间就明白了汪思邈‘投桃报李’四个字的意思,想了想,道:“师叔,您就别管这些了,有我呢,您很快就要离京了,还是多陪陪岳母吧。”   见汪思邈坚持,只得又道:“不然让我大哥登门拜访您吧,您怎么说也是长辈……”  “我年纪还没你大哥大呢,算哪门子的长辈。”汪思邈忙摆手打断他,“何况你岳母有孕在身,也没那个精力款待客人,还是我登门吧,顺道再给你母亲请个安,只要你和敏敏过得好,能顺心遂意,我做   什么都心甘情愿。”   傅御这才点了头:“那我回去问过我大哥什么时候得闲后,立刻打发人给师叔回话。”   说完默了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对不住,师叔,都是因为我,您才不得不趟进了这个大池子里来,不然您那般淡泊名利,不拘小节的,日子不定多自在。”  也不用在牵头种痘的百忙中,还要费心把他们靖南侯府的“高风亮节”和“宽仁无私”走一地儿,就宣扬一地儿了,他们若真那般无私,还宣扬什么,做好事不留名,更不求回报,才是真正的心善与无私   好么!  汪思邈笑起来,拍了拍傅御的肩膀,道:“哪是为了你,我一半是为了敏敏,谁让她嫁谁不好,偏嫁了你呢,那我少不得爱屋及乌了,另一半却是为了你岳母和李家,所以你就别多想了,快带了敏敏回   家吧,第一日,总不好回去得太迟了,让家人久等。”   傅御还想再说,见汪思邈已不耐的在挥手了:“快走吧,还婆妈什么呢,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妈真的好吗?”   只得笑着一抱拳:“那师叔,我们就先回去了啊,您也早些回去。”   转身寻许夷光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他一定要加倍对敏敏好,也一定要加倍的孝顺师叔与岳母才是。   一时坐上马车出了九芝堂,许夷光正想问傅御汪思邈是不是给了他什么东西,能不能给她看看……没办法,大夫的本能。   不想傅御已先伸手,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上,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又把脸埋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满足的喟叹道:“真是想死我了,从来没觉着时间这么难熬过!”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却觉得跟熬了几年似的,不知道多少次有冲动立时出宫找敏敏去,更想再过回之前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二人都形影不离的日子,什么“英雄气短”,什么“律例规矩”,通通顾不得了。   许夷光让熟悉的气息整个儿包围着,也是觉着说不出的满足,然话一出口,却是口是心非:“才分开几个时辰呢,至于吗你?多半是哄我开心的。”   事实上,她何尝又不是一样觉着度日如年,忙时还稍微好些,一点闲下来,便立时觉得时间加倍的难熬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懊恼,怎么前几日时间过得那么快?   又庆幸她今日便来了医馆,不然就只能一整日都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傅御回家,那才真是要熬死人了!   傅御就势咬了许夷光的耳朵一下,方低笑道:“我是不是哄你的,你心里难道不知道么,就别口不对心了,怪道都说女人的话得反着来听呢。”   一面说,一面已忍不住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夏日衣裳薄,不用怎么费力,便已是直摘莓果,弄得他自己瞬间便有了反应,也弄得许夷光瞬间软了腿儿。   忙伸手按住他作怪的手,不怎么有威慑力的警告道:“你再这么不老实,我可恼了啊,也不看看这会儿是在什么地方。”  傅御的手却仍作乱着,低笑道:“意思就是,回了家便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好敏敏,好乖乖,我都素几日了,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也是该怪你自己,谁让你这么美,这么好,这么……好吃,让   我根本一丝一毫的抵抗力都没有呢?”  他说话时,因为彼此离得近,灼热的气息便全部喷洒在了许夷光的耳边和颈窝间,让她的腿儿越发的软了,娇嗔道:“合着都是我的错了?你上辈子一定是卖糖的,不,卖糖的嘴巴也没你这么甜,必定   是卖蜜的,嘴巴才能这么甜!”  见挣扎不脱他的魔掌,索性也不挣扎了,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也探进了他的衣襟间,一路往下,先坏心的掐了一把精窄的腰线,再继续往下……可惜手被按住了,“好乖乖,我错了,我们暂时休战,暂   时休战好不好?”   短短一句话,却喘得中断了好几次,眼里也有火焰在燃烧一般,可见已是濒临那什么火焚身的边缘。   许夷光这才得意的抽回了手,偏头笑道:“还惹不惹我了?哼,真当我老虎不发威,就是小猫儿了啊?”   娇媚的样子看得傅御又是一阵火起,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忍住,哑声道:“是是是,知道你是老虎了,以后再不敢在这种场合惹你了。”  不然难受的还是他自己,总不能在马车上,车夫还是外边儿的情况下就……不过回头倒是可以他亲自驾了马车,带她去野外试一试……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素了这么几日,可再经不起半点儿撩拨了   ,好在今晚上总算可以真正开荤,大开杀戒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耍着花枪回了侯府,不期一家人都正在清心堂里等着他们用晚膳,连靖南侯都不例外,他们两个能有多忙,再忙还能忙得过朝廷重臣,一家之主的侯爷不成?便是真忙,也衬得是无事   瞎忙了。   不免都有些讪讪的。  傅御因忙上前与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道:“母亲,大哥,以后就别等我们用晚膳了,仍跟以往一样,大家都在各自屋里吃吧。我也就是有赖金大人体恤,这阵子能日日都约莫这个时辰回家,过了这个月,又得隔夜进宫当值了,夷光医馆也忙,琐事冗杂不说,关键还要应付突发情况,譬如都申末,准备回家了,偏来了个非她不可的病人,她留下还是不留下呢?所以,真的别等我们了啊,让一家老小这么多人,专等我们两个,也太折杀我们,都要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第743章 真的很急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呵呵笑道:“我也是想着这些日子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饭,多热闹啊,这上了年纪的人,爱的不就是热闹吗?倒是忘了考虑实际情况了,那打明儿起,还是各房吃各房的,只姝丫头姐妹   几个仍跟着我吃吧,这样大家的时间也都自由些。”   又问许夷光,“忙了一整日,累坏了吧?快净了手,吃饭吧,有你爱吃的酸笋鸡皮汤,御儿,也有你爱吃的金针炖猪脚。”   许夷光忙笑道:“多谢母亲,这天儿怪热的,正想开胃的东西吃呢。”   连他们夫妻日前点过一道酸笋鸡皮汤都知道,看来清风堂果然没什么秘密可言啊,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靖南侯夫人笑道:“母亲,其实要我说,等一等四弟与四弟妹也没什么,总不能辛苦劳作一整日的人还没回家,还没吃上饭,我们这些闲着的人,反倒先受用了吧?不然以后还是大家一起用晚膳吧,热   热闹闹的多好。”  傅御不待靖南侯太夫人说话,已笑着接道:“大嫂好意,我们夫妇心领了,我们虽忙,其他人难道就闲了不成,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所以还是分开吃吧,让大家的时间都自由些。对了,大哥,我岳   父让我问您什么时候得空,他想登门拜访。”   靖南侯见问,想了想,道:“大后日便有空,不过怎么能让亲家伯爷亲自登门拜访,还是我登门拜访他去吧?”   傅御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岳父说我岳母有孕在身,怕招呼不周,所以还是他登门拜访吧,正好给母亲给请个安。”   靖南侯太夫人忙插嘴道:“亲家夫人有身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这孩子,怎么之前也没听你说起过呢?老大媳妇,明儿记得打发人送些药材补品去给亲家夫人吃。”   许夷光忙笑道:“之前胎还没坐稳,就没有声张,多谢母亲。”   一面趁靖南侯夫人与太夫人说话儿时,回答甘氏的问题:“因疫苗得现做,等我先做好了,再择个凉快些的日子为璋哥儿种痘,大奶奶放心吧。”   大家说着话儿,丫头婆子们也将饭摆好了,于是各自落座,热热闹闹的用起晚膳来。   一时用毕晚膳,大家又吃着茶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了。   傅御一出了清心堂的门,才到了略僻静点的地方,便立时借衣袖的遮掩,握住许夷光的手,大步往清风堂赶,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许夷光自是知道他想什么,一边尽量跟上他的脚步,一边笑嗔道:“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快要跟不上了……呀……”  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腾了空,却是傅御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低声道:“你说我走这么快干嘛,这才吃饱了饭,饱暖思那啥欲,没听说过啊?之前回来的路上,那般嚣张,待会儿我看你还要怎么嚣   张!”   许夷光好气又好笑,却也配合的抱紧了他的脖子,继续嗔道:“就算你真的很急,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也不怕让人看见了,笑话儿咱们不尊重……”   “不会有人看见的,放心吧。”傅御忙安她的心,“再说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怕,我们新婚夫妇感情好,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一面说,一面抱着许夷光加快了脚步,等终于回到了清风堂的正房,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众伺候之人:“都退下,不叫不许进来。”   却是哪里还用得着吩咐,一见傅御抱着许夷光进来,都全明白了,甚至不消胡妈妈使眼色,已一个个低着头红着脸,鱼贯退了出去。   胡妈妈看在眼里,满脸是笑之余,则有意留在最后,体贴的把门儿给二人关好后,才往后边儿去了,心里满是期待,照老爷夫人这个恩爱程度,看来要不了多久,清风堂就要添小主子了呢!   屋里许夷光却是又羞又恼,一口咬在了傅御的脖子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傅御忙躲闪,“别咬脖子,明儿官服遮不住,其他地方你随便咬都行……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根本什么都不用说,她们也都心知肚明好吗?好乖乖,别浪费时间了……”   话没说完,已以最快的速度,在彻底清除彼此身上的所有障碍物了……   一直到三更,屋里才终于恢复了安静,许夷光也已是骨软筋酥,觉得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了,连残局都顾不得收拾,便已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剩下傅御看着她安恬的睡颜和身上的痕迹,又是满足又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拧了热帕子来给她清理过,自己也清理完了,才抱着她,以两人以最亲密最没有缝隙的姿势,也睡了过去。   自此许夷光便日日都与傅御一起出门,晚间则是等到他出宫后,到九芝堂接了她,两个人再一起回侯府,日子过得十分的充实且有规律。   期间,李岚夫妇与李岑夫妇带着各自的孩子,辞别一众亲人,离开京城,回了碾伯所去。   之后,颜曦也跟着梁令宁一道,回了大同去,既已当了别人家的媳妇,当然就该尽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了,所以颜曦不舍一众亲朋归不舍,到了日子,还是乖乖儿的跟着梁令宁出发了。   再之后,许夷光又与傅御一道,送走了汪思邈。  好在是伯府还有李老太太陪伴李氏,李大太太与李二太太也说好了过几日便轮流去伯府小住几日,倒也不用怕伯府老的老有孕的有孕,一旦有个什么事,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不然许夷光也不能放   心,汪思邈就更不能安心离开了。   如此进了七月,天气热得当真只差溅一点火星子到空中,便能燃烧起来了。   许夷光向来畏热,偏在这样的天气里还得日日早出晚归,从早忙到晚,不自觉便瘦了一圈儿。   看得靖南侯太夫人大是心疼,好几次都劝她:“要不暂时就别去医馆了吧,到底你自己的身体要紧,你都先垮了,还怎么给病人治病呢?”  许夷光却是不敢松口,就怕这一松口留在家里,等天气凉快下来,再想去九芝堂就难了,这些日子靖南侯太夫人对她是还不错,但离交心还远得很,侯府其他人也都客客气气的,可她仍是不想与她们深交,也不想融入进去,还是如今这样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忙,每日只早晚见面,相处不超过一个时辰的好。 第744章 认贼作母   好在几乎每次都有傅御在,许夷光不方便说的话,他都替她说了:“九芝堂哪里离得夷光,便是伯爷在外边儿知道了,也不能放心啊,所以母亲,您若真心疼她,就换一种方式,譬如把您那个寒玉枕头赏她   ,让她晚间能更好睡得了?”  换来靖南侯太夫人的笑骂:“你这个坏东西,怕是早就想我那个玉枕了吧,偏一直没得到机会,如今总算得了机会,能打着你媳妇儿的名义光明正大的讨要了,自然不会放过,倒是打得好算盘,我偏不   给你呢?”   骂归骂,回头却是真把自己那个寒玉枕头赏了许夷光,让许夷光暂时不去医馆了的事,也自然顺势揭了过去。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虽没用那个玉枕,只让胡妈妈好生收了起来,也亲自做了个枕头,里边儿装了决明子、百合、合欢、柏子仁等安神静气的药材,敬献给靖南侯太夫人。   如此过了中元节,天气终于开始渐渐的凉爽了下来。  傅御二十二岁的生辰也到了,虽非整生,家里也还有长辈在,轮不到他一个年轻轻的小辈就大肆庆祝,靖南侯太夫人却也不欲委屈了他,早早便与靖南侯夫人说好,到了日子,摆几桌酒搭一台戏,好   歹自家人与几家近枝本家好生乐呵一日。  于是到了傅御生辰的正日子,不但他没进宫当值,许夷光也没去九芝堂,早早便起来,亲自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他吃,却是许夷光问傅御要什么礼物,他却说什么都不缺,若她真安心要送,就择个彼此   都有空的日子,到庄子上去住一晚,让他尝尝‘不分白天黑夜,荒淫无度’的滋味儿。   说得许夷光是气笑不得,直接定了自己的礼物,那就是到了日子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寿面吃,他爱吃不吃,反正她心意到了。   当然,面傅御还是吃了的,总不能辜负了敏敏的一番心意,至于他想要的礼物,今年没要到,明年又再继续要便是,总有一日能要到的。   清风堂上下在傅御吃完寿面后,也都齐齐给他行了礼拜了寿,夫妻两个才被簇拥着去了清心堂给靖南侯太夫人磕头。  靖南侯太夫人看起来颇是激动,尤其是在听罢傅御饱含感情的一番话后:“母亲,儿子的每一个生辰,都是您受难的日子,尤其当初您生儿子时,还那么大的年纪了,您其实完全可以不要儿子的,但您   依然坚持生下了儿子,儿子实在无以为报,惟有以后加倍的孝顺您,奉养您,让您安度晚年了。”   她更是连眼圈都红了,哆嗦着嘴唇,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靖南侯笑着劝慰了她一番:“母亲,四弟这般孝顺,是好事啊,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快哭了?他如今也娶了亲了,不日您就能抱上孙子了,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她才破涕为笑了,一面拿帕子掖眼角的泪,一边道:“可不是,我该高兴才是……这会儿坐席还早,快让戏班子的人都妆扮起来,先演一场给我们看吧,难得今儿人少,可以只自家人聚在一起清清静静   的看戏,千万别辜负了。”   一旁靖南侯夫人忙应了,一声令下后,戏台上早已妆扮好的戏子们便“铿铿锵锵”的演了起来,一时满园的热闹。   等一场戏演罢,午宴的时间也到了,又是另一番热闹。   许夷光作为今日仅次于傅御的主角,被族中的妯娌们拉着吃了好几杯酒,年纪都比她大,又是傅御的好日子,她也不好个个儿都拒了,偏吃了这个的,不吃那个的,一样不好。   以致不知不觉间,便有些酒意上头了。   服侍在一旁的小寒见了,忙凑上来低声问道:“夫人,您的脸很红,要不要回去洗把脸,醒醒酒?”   “嗯。”许夷光点点头,“你扶着我点儿。”   由小寒扶着,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避出了园子去,直奔清风堂。   一盏茶的时间后,许夷光洗了脸,也喝过了醒酒茶,总算觉得头晕得不那么厉害,人也精神了不少,她倒是想索性不去前边儿了,就在家睡一觉多好,却也知道如今不能再若没嫁人时那般随性了。   遂带着小寒,又回了园子里去,一边走,一边不忘吩咐小寒,“待会儿得了空,就把醒酒药给四老爷,看着他吃下去,真是,再是酒量好,哪怕真千杯不醉呢,也不能那样牛饮吧?”   男女虽分了席,却因都是自家人与本家,只隔了个十二架的半透明屏风而已,傅御方才喝酒时的狂放劲儿,许夷光自然都看见了,所以有此一说。  小寒忙笑道:“夫人放心吧,我会看着四老爷吃下去的,您也别恼四老爷了,难得他的好日子,大家都捧场,他也不好不喝不是?何况四老爷酒量好是都知道的,如今又有了您的灵药,您就别担心了。   ”   许夷光片刻方“唔”了一声:“也罢了,总归一年就一次,我们快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说完加快了脚步。  却是忽然想到傅烨昨儿也回侯府了,惟恐他万一脑子里哪根筋又抽了,与她来个“偶遇”,甚至根本就是故意堵她来了,那就烦人了,靖南侯夫人对她的敌意,哪怕后边儿掩饰得再好,她也还是感觉得   到,何况靖南侯太夫人一看就是个疼孙子的,她可不想到头来连婆婆一并得罪了,也让傅御生气与难做。   所幸疾走了一阵后,眼见园子已是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晰的听见众人的说笑声了,傅烨也没有忽然出现。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止了步与小寒道:“好热,歇一会儿再走吧,反正马上就到了……今年这天儿可真是,热成这样,这都快八月了,也一点不见凉快下来。”   小寒笑道:“是挺热的,不过夏天就快完了,何况您还能用冰,夫人却是连冰都不能用,怀着身孕的人还本就更畏热,日子才真是难熬呢。”   许夷光“嗯”了一声,深以为然,“得亏娘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才生产,若是换了如今坐月子,就更难熬了。”   “可不是。”小寒笑接道,“所以咱们小主子是个会体贴人的呢,还在娘胎里,便这般的体贴夫人了……”   话没说完,忽见许夷光竖起手指对自己“嘘”了一声,忙噤了声。   就听得旁边的树丛里,隐隐传来了一个声音:“还‘儿子的每一个生辰,都是您的受难日’,呸,到底今日谁真正受难都不知道,与‘认贼作母’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然后是另一个附和的声音。  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第745章 匪夷所思   许夷光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虽猜到方才隐在树丛中说话的那两个女声的主人必定已不在树丛里,而是早已躲开了,仍沉声吩咐小寒:“进去看看,能不能看到到底是谁在说话,或是找到什么线索?”   小寒是个聪明人,也早明白有猫腻了,心“砰砰”直跳之余,忙点了头,轻手轻脚的进了树丛里。   片刻后出来摇头道:“夫人,什么都没有。”   许夷光的眉头却一下子舒展开来。   意料之中的结果,自然没什么可再纠结的。   她重新举步往园子里走,走出几步后,方满脸是笑的低声与小寒道:“方才你什么都没听见,事后也不得多想,更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此事,记住了吗?”   小寒白着脸,忙不迭应了:“夫人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也绝不会乱想乱说的。”她可不想回头连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许夷光“嗯”了一声,笑着继续道:“那还一脸的慌张做什么,怕人瞧不出端倪来吗,还不笑一个?”   小寒忙应了,挤出一个笑来,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是在许夷光的指令下,改进了好几次,那笑才算是勉强能见人了。   主仆两个其时也已进了园子里,远远的傅三夫人便瞧见了她们,笑着招手道:“四弟妹哪里去了,正等着你打牌呢。”   许夷光笑着上前道:“回去洗了把脸,倒是让三嫂和大家伙儿久等了,不过这打牌我委实不精通,还是别拖慢大家的速度了,几位嫂嫂打吧,我正好在一旁各处偷师。”   族中一位嫂嫂闻言笑道:“偷师没用,四弟妹得亲自上场教些学费与咱们,才能真正练好技术。”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然后在笑声中各自落了座。   许夷光少不得又应酬了几句,见一旁靖南侯太夫人并没打牌,而是与几个老妯娌一道听戏,忙过去也应酬了一回,才也坐下,专注的看起戏来。   心思却是立时飞到了爪哇国去。   方才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分明就是有意等在那里,故意让她听见她们的对话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刚好就让她听见了,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拿人时,人也早已消失不见了呢?  可见是有预谋,甚至是有阴谋的,这会儿她再细想,那两个声音分明就像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只不过有意做了变动,乍然一听,像是两个人的声音而已,也是,若“她们”的话不是信口开河,意在挑事   生非,两个人的目标无疑比一个人大得多,也冒险得多,当然还是独自一人更稳妥更安全。   但兹事体大,谁又敢那样红口白牙的乱说呢,一旦查出来,便是送命的事,那么,那人就是话出有因,有意想引得她循着她的话,继续深查下去了?  问题是,这事儿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谁不知道靖南侯府的傅将军,是靖南侯太夫人三十好几才得来的老来子,自来爱若珍宝的,若不是亲生的,哪个女人能把别人的儿子当亲生的一养就是二十年啊?   尤其傅御与靖南侯,还有宫里的贤妃都长得那般像,一看就是亲生的兄弟姐弟……   不过,那个声音说的是‘认贼作母’,所以,即便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只要同一个父亲,傅御与靖南侯贤妃长得像,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是靖南侯太夫人当年夺子去母了?  那也不对啊,靖南侯太夫人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干嘛要夺子去母,庶子的待遇与嫡子的天差地别,从家族资源到将来分家产,甚至到素日吃穿用度的种种待遇都是,她除非傻了,才会弄一个情敌的   儿子来瓜分自己儿子的资源与家产,就跟傅二老爷傅三老爷一样养着,也没有谁能说她半句不是。  何况这么多年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据许夷光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靖南侯太夫人也是真的疼爱傅御,又不是一味的溺爱,而是刚柔并济,该松时才松,该严时则不打折扣,甚至可以说,没有她的悉   心教育,便不会有傅御的今日。   老靖南侯据说在傅御不到一岁时就去世了,打那以后,靖南侯太夫人便是侯府最大的了,谁也灭不过她的权威去,她想养歪一个才不到一岁的孩子,难道会是什么难事不成?   可傅御却不但没有被养歪,反而优秀得举世少有,靖南侯太夫人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这一点是她与许夷光婆媳之间再有着种种不可言说的微妙的情绪,许夷光也不能否定的。   而且傅御那么敏锐的一个人,这二十二年来,每一天每一年,又都是他在亲身经历,怎么会分辨不出靖南侯太夫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装都能装二十年,那靖南侯太夫人的忍功与城府,就真是太可怕了!   还有靖南侯与贤妃,他们对傅御和对傅二老爷傅三老爷的态度,明显大不一样,不是胞弟,岂能如此?  所以,那个声音是在挑拨离间了?那幕后主使又是谁呢?二房,还是三房?问题是二三房看起来都安分守己得很,傅二老爷与傅三老爷也都没有大本事,摆明了得靠着侯府过一辈子,靖南侯夫人治家   更是严厉有方,若真有人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幕后主使就是靖南侯夫人,至于动机,也很明显,便是不忿靖南侯太夫人的偏心了?   还是不对,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她听见后,立刻告知了傅御,再与傅御一道把事情捅到了靖南侯太夫人面前呢,那靖南侯太夫人势必要彻查的,那幕后主使,就有把握,他一定能不被查到吗?   真是太复杂了……许夷光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适逢靖南侯太夫人看罢一场戏后,觉得困了,又不能撇下老妯娌们自个儿歇午觉时,于是决定也支了牌桌子,妯娌几个抹牌取乐,叫了许夷光过去帮她看牌。  许夷光只得暂时打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笑着上前帮靖南侯太夫人看牌去了。 第746章 把人找出来   晚上,傅御因白日着实喝得不少,喝了醒酒汤后,也没闹许夷光,早早便睡下了。   许夷光却是睡不着,本来有满肚子话想与傅御说,也有好些问题想问他的,亦只能暂时打住,皱眉继续发起怔来,以致辗转反侧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起来,难免面露倦容,精神不济。   傅御见了,只当她是昨儿累着了,忙关切的道:“敏敏,我看你气色有些不好,要不今儿别去医馆了,就在家歇息一日吧?”   许夷光见他年轻英俊的脸因为一无所知,而说不出的干净阳光,忍了一晚上,好容易有机会说了的话和好容易能问出口了的问题,却霎时说不出,也问不出了。  或者,是她想错了呢?也或者,那人就是纯粹为给他添堵的?她还是等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不然,就是知道得多一些后,再告诉他吧,若那个人真居心叵测,见她没有行动后,应当还会有   后着的,索性她等捉到人后,再告诉他得了?   不然,万一……  念头闪过,许夷光已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昨儿多喝了几杯,刚睡醒有些头疼罢了,待会儿应当就好了,前儿我做手术的那个产妇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昨儿没去医馆根本不知道,得去看看才能放   心。”   傅御闻言,知道轻易劝不住她的,只得笑道:“那好吧,梳洗后用了早膳就一起出门吧,若中午撑不住,就睡一会儿,再不然,就早些回家来,你总得给下边儿的人多一点机会与空间才是。”   许夷光笑着点头:“知道了,真是好生啰嗦。”   然后在傅御佯怒的威胁中:“好啊,竟敢说自己当家的啰嗦,今晚上不许吃饭!”   一面回嘴:“竟敢不给我饭吃?等师叔回来,让他收拾你!”,一面进了净房梳洗去。   等梳洗完了换衣裳时,才趁四下无人,小声与小寒道:“昨儿那两个声音,还记得吗,再听见时,能听得出来不?”   小寒一下子笑不出来了,期期艾艾的道:“夫人,不是您说的我昨儿什么都没听见吗?”   许夷光让小寒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准许你听见了……若再次听见,你能听得出来么?”  小寒皱眉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其实我昨夜没有听您的话,想了的……您不怪我就好,那我接着说了啊,我越想就越觉得,那两个声音可能是同一个人发出的?我当时进树丛里查看,看见的草上有   人刚走过的痕迹,也只像是一个人走过的,偏我当时慌里慌张的,也没细想,晚上细想时,才想到了……”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给打断了:“既然我们两个都认为昨儿那两个声音是同一个人发出的,现在的关键就在于,你再次听见那个声音时,能听得出来吗?”   小寒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我也不知道啊夫人,可能听得出来,也有可能听不出来,指不定,那声音就不是她的正常声音呢?夫人打算把人找出来吗?”   许夷光“嗯”了一声:“总得知道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才是,你这两日就别管旁的事了,各处串串门儿,逢人就搭话,指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可是……”小寒还待再说,见许夷光已不欲再听,只得打住,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夫人放心吧。”   就是能不能查到线索,她就不敢保证了,那样的密辛,岂是那般容易能找到线索的?可真担心,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啊,但夫人有令,她又不能不从,惟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夷光在侯府大门外,与傅御作了别,上了马车后,便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于是往日总觉得还是远了些的路程,第一次只觉眨眼间就到了。   可治病诊脉不比旁的事,半点也马虎不得,半点神也走不得的,许夷光只得深吸一口气,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暂时抛到脑后,下车投入到了忙碌当中。   到了中午,有直隶的信来。   许夷光忙拆开看起来,才只看了几行,已是满脸的笑,掌柜的见了因问道:“必定是好消息,县主才能这般高兴,不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儿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的确是好消息。”许夷光点头笑道:“春分她们在直隶做剖腹产手术越发顺利了,迄今已经救了四十多对母子了,只有两起大人没保住的,不但如此,当地还有不少的人家,愿意送女儿去跟着她们学习做剖腹产手术和护理呢,可不是好消息么……呃,居然还说什么已经答应了新学员们,等她们能够出师时,我会亲临为她们颁发准许手术证和准许护理证,让我随时做好准备?这不是分明卖了我,还要我帮   着数钱是什么,必定是春分那坏丫头的主意!”  掌柜的呵呵笑起来:“谁让县主是咱们九芝堂的活招牌呢,春分姑娘这样做,也是为了吸引到更多的人才么,就说咱们吧,因为有县主在,如今多少人家自发将女儿送到咱们九芝堂来学艺呢?早不愁招   不到好苗子,后继无力了,想来再过两年,直隶与天津卫也一定会有如厮盛况的。”   许夷光看了掌柜的一样,“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谁还不知道您拿春分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了?放心,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那一日,她能不能离京了,说来直隶也不远,十来日功夫便足够来回了,可谁让她如今是有夫之妇,想出远门不容易,九芝堂一年半载的,也离不得她呢?只能真到了那时候,又再   说了。   想到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了,不免又想到了那句“认贼作母”,大好的心情霎时又低落了下去。  这可真是一件烦人的事啊,当作没听见吧,又按不下自己的好奇心,且也怕后边儿有更大的阴谋;追查下去吧,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入手,同样也怕后果不堪设想……早知道自己昨儿就不回清风堂那一   趟了,那个人不就找不到可乘之机了?  可她如果安了心,昨日没机会,后边儿总能找到机会的…… 第747章 八卦   是夜傅御该当值宫中,自然下午到了时间,便没人来接许夷光回家了。   许夷光遂交代一番,自己坐车回了侯府,第一件事照例是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  不想靖南侯太夫人正与靖南侯夫人选料子,屋里榻上桌上椅子上都堆满了,一见许夷光进来,靖南侯太夫人便笑道:“老四媳妇回来得正好,来选几匹料子做几身衣裳穿吧,下午你二嫂三嫂和焕哥儿媳   妇也都选过了。”   许夷光先屈膝分别给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行了礼,方笑道:“敢情是见者有份儿呢,那我可就不与母亲客气了啊。”   假装兴致盎然的选了两匹绡纱两匹缂丝,便见好就收,没再选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选了缂丝,笑道:“这个做斗篷不错,不过内衬得三梭布的才舒服,你再选一匹三梭布的……索性多选几匹三梭布得了,也好给老四做几套中衣,他可挑得很,非三梭布松江布的不穿   呢。”  许夷光闻言,只得笑着又选了两匹三梭布,靖南侯太夫人见她挑好了,方与靖南侯夫人道:“既然都挑好了,便让布庄的人把剩下的都拿走吧……不过代家家底殷实,总不能让人笑话儿我们靖南侯府的   聘礼寒酸了,回头再有好的料子式样新的料子,也让布庄的人给我们留着,横竖离下聘迎亲的日子还有几个月呢。”   靖南侯夫人笑着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总归时间还够,慢慢儿挑吧。”   许夷光这才知道原来这般大张旗鼓的选料子,是为了过些日子给傅烨的岳家代家下聘,低头自顾吃起自己的茶来,打定主意不闻不问,也省得靖南侯夫人又不高兴。   这般一耽搁,赵妈妈进来屈膝请示靖南侯太夫人了:“饭已经得了,太夫人看是现在摆,还是等一会儿?”   许夷光自不好现下再走,遂起身笑道:“我给赵妈妈打下手去。”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冲她直压手,“快坐下,这么些日子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不爱给你们立规矩的,有丫头婆子们呢,不然养她们做什么?哦对了,御儿今晚不回来,那你也跟你大嫂一起,在我屋里吃   吧。”   吩咐赵妈妈,“让她们把四夫人的菜也都送过来,再让咱们小厨房做个火腿菌汤来。”   赵妈妈忙应声去了,许夷光这下更不好走了,只得笑道:“那我今儿可就偏母亲的好东西吃了。”   未料下人们刚把饭菜摆好,婆媳三个还不及落座,靖南侯又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满脸都是笑,道:“不是说你今儿有应酬么,早知道,我就不留你媳妇在我这儿吃饭了。”   靖南侯笑道:“我在母亲这里吃也是一样的。”   又与许夷光道:“四弟妹不必回避,都是一家人,很不必这般客气。”   许夷光笑着应了,待三人都落了座,才敬陪末座,趁靖南侯与太夫人母子两个说话儿时,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靖南侯太夫人来。  却见她看靖南侯的目光,与素日看傅御时,并无任何差别,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能骗人,眼神却是长久骗不了人的,又是在这种放松的情形来,就更自然了,——所以,傅御的的确确是靖南侯太夫人   亲生的?!  可空穴不来风,那个声音的主人若真是编造的,怎么不编别的,偏往这上面编呢?当时她的语气也是不屑中带着怨怼,是怨的傅御,还是听说了傅御与靖南侯太夫人说的话后,一时气不过,怨的靖南   侯太夫人呢?  且那个人应当是比较了解府里情况,也比较了解傅御的,知道若是先把风声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只怕雷厉风行的找出人后,也不会信她的话,而只会立时处置了她,但自己就不同了,好奇心人皆有之   ,且婆媳间本就是天敌,谁能争得儿子或是丈夫的心,谁就能在婆媳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自己是十有八九会继续查下去的。  然而平心而论,自己嫁进侯府这两个多月以来,日子过得还是颇顺心的,既不用日日服侍婆婆,在婆婆跟前儿立规矩,也不用操心中馈,被琐事环绕,反而与出嫁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管是出于   什么原因,自己都的确受益了……要不,别再乱想,更别试图追查下去了?   也省得自己烦恼不说,到头来没准儿还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悔不当初。   许夷光一直到回了清风堂,脑子里仍然乱乱的。   偏小寒一整日下来,也是一无所获,“……我今儿有意与四五十个婆子说了话儿,都没能再听到那个声音,不过夫人放心,我明儿会继续努力的。”   许夷光沉默片刻,方“嗯”了一声:“记得小心一点,别露了马脚。”   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若小寒实在找不到那个声音,自己便死了继续追查的心吧,反正线索都断了,自己再好奇也是白搭了,倒不如自此丢开呢。  小寒应了,正待再说,胡妈妈进来了,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低声道:“夫人,听说今儿上午,二夫人带着人去把二老爷那个外室的屋子砸得稀巴烂不说,还一碗打胎药下去,把那个外室腹中的孩子也打掉了,这还不算,等孩子掉了后,人还在淅淅沥沥的淌血呢,二夫人又提脚把人给卖了,只怕活不成了……偏二老爷之前闹得那般厉害的,为了能抬她进门,不惜连‘休妻’这样的话都说了,如今出了事,   竟然直接当不知道般什么都不管,也没再与二夫人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那外室不是个好东西,是个好的,也不会给人做外室了,二老爷这也忒无情了吧?”   许夷光听得一挑眉,“是吗,二老爷当真不闻不问,也没跟二夫人闹了?那的确挺奇怪的,府里这会儿也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傅二老爷年初就在外边儿养了个外室,但一直到上个月,才曝了出来,却是那外室有了身孕,一心想进门来挣个名份,也省得耽误了将来自己孩子的前程。   傅二老爷正是拿那外室当心尖子的时候,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口一个“循郎”的,还有什么不应的?  回来便与傅二夫人摊了牌,让她立时收拾好屋子,尽快把人抬进来。 第748章 试探   直把傅二夫人气了个倒仰,家里已经一窝的妖精了,还不知足,还要去外面寻欢作乐,寻欢作乐也就罢了,竟还想把人抬进门来,还抬大送小,肚子里还有一个?   偏还有脸说什么‘玫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当初若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不会屈就于我,跟我时更是清清白白的’,呸,哪个真正好人家的女儿,会自甘堕落与人做外室的!   当日便与傅二老爷好一场闹,之后又大大小小闹了好几次,据说还动了手,弄得侯府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到了这个地步,傅二夫人若是聪明的,就该顺势哭到靖南侯太夫人面前,请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做嫡母和长兄的为她做主才是,旁的不说,靖南侯府这样的人家,哪怕只是庶子纳个妾呢,也不是什   么阿猫阿狗想进门,就能进门的好吗?  偏她又爱面子得紧,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要自欺欺人的以为只有二房的人才知道,自己若是闹到婆婆和大伯子面前,才真是要把脸阖府都丢尽,甚至还要丢到府外去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害得丈夫被责骂了,也只会将丈夫越推越远,连仅剩的情分都彻底消磨殆尽。   于是一直都忍着,一直都粉饰太平着,弄得靖南侯太夫人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管这事儿,也让靖南侯先不许管,总不能苦主都没声张,他们反倒主动跳出来吧?   没准儿到头来“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弄得二房两口子都怨他们呢!   所以“二老爷养了个外室,外室还有了身孕”这件事,早已是靖南侯府一个公开的“秘密”了,连许夷光日日都早出晚归,不爱管侯府的事,也不爱听闲话的,也知道了。   倒是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来了个峰回路转,二夫人忽然变得那般的强势凶悍,二老爷则一下子蔫儿了,再不敢跟二夫人叫板,——也不知道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妈妈见问,点头道:“可不是,府里如今谁不知道,都说没想到二夫人竟这般的厉害呢,听说二老爷那些个姨娘通房们更是唬得不轻,以后怕是再没谁敢要二夫人的强了,谁让二老爷那般的靠不住呢   ?若不是府里都传遍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啊,夫人让我们能不出门时尽量不出门,也不许多嘴多舌的话,我们可一刻也不敢忘。”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今晚过后,都不许再说这事儿了,旁人要说是旁人的事。”   心里本就对二老爷二夫人无甚好感,经此一事,越发的看不上了,一个太蠢太狠,一个则太色太无用,连说起他们或是听别人说他们做的破事儿,都会觉得脏了嘴巴污了耳朵。   胡妈妈见许夷光满脸的严肃,想到她们到底是新来的,又是伯子的房里事,的确不宜多说,忙正色应了:“夫人放心,我不会再说了,也会约束好下边儿的人,不叫她们再说的。”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让人打水来我梳洗了,早些睡下吧。”   胡妈妈忙应了,到外边儿吩咐小寒大寒去了。   一时梳洗完毕,换了中衣躺到床上后,许夷光虽已习惯了傅御隔夜就要进宫当值,自己隔夜就要独寝,许是心里有事,今夜依然觉得床宽得让人不舒坦,屋子也静得让人不舒坦。   以致又是辗转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去了医馆后,难免越发的精神不济,好容易熬到交午时,索性坐车回了伯府去看李氏。   李氏与李老太太正准备用午膳,不防许夷光忽然回来了,都唬了一跳,李老太太忙问道:“敏敏,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以往许夷光都是日日打发人过来看李氏,自己亲自过来的时候很少,这也是李氏再四要求的,怕靖南侯太夫人知道了不高兴,像今日这样,大中午的回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不怪母女两个都慌张。   许夷光见唬到母亲和外祖母了,忙笑道:“没事儿,是今儿医馆病人少,我想着反正也没事儿,倒不如回来蹭一顿饭,与娘和外祖母说会儿话,所以临时决定回来的,娘和外祖母别担心。”   李氏与李老太太闻言,犹有些不信,不过仔细看许夷光的脸,又的确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方放下心来,吩咐吴妈妈让厨房加菜。   少时饭毕,许夷光见李氏胃口仍不大好,整个人除了肚子大了起来,其他地方反倒比都孕前还瘦了些,忙关切的问道:“娘,不是说您不吐,不恶心了吗,怎么胃口瞧着仍不大好的样子?”   李氏见问,手下意识抚上了隆起弧度已颇可观的肚子,笑道:“不觉得饿,嘴巴里也没味儿,当然吃得少了,不过你别担心,我虽每顿吃得少,顿数却多啊,不信你问你外祖母。”   李老太太笑着点头道:“敏敏,你师叔来信时反复交代了要让你娘‘少食多餐’的,所以她每顿虽吃得不多,一整日下来,吃下的东西却也不少了,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这才面色稍松,道:“那就好……对了娘,他一般都什么时候动呢?小东西,你可让娘吃了不少的苦头,以后一定要加倍的孝顺娘才是啊。”   李氏笑道:“白日里动得少,晚上才多呢,至于苦头,的确是吃了不少,与当初怀你那会儿,可远远不能比,到底还是上了年纪啊,不过他一动,我又觉得,那些苦头都算不得什么了。”   许夷光笑嗔道:“什么上了年纪,您这个年纪正正好。”   也不知道当初靖南侯太夫人怀傅御时,是个什么情形,一定也吃了很多的苦头吧,毕竟那会儿她都快四十了……  抱着这个疑问,稍后傅御下了值,出宫后去九芝堂接许夷光,却得知她来了永安伯府后,又立刻赶到了伯府来接她时,许夷光便在回侯府的路上,问了傅御这个问题,“我方才见娘这次怀孕好生辛苦,   让我当真是不用养儿,也知道父母恩了,当初母亲怀你时,年纪还要大些,怕是吃的苦头更多吧?”  傅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点头道:“嗯,当初母亲的确吃了许多苦。听大姐说,母亲几乎一直吐到了生产,还因身体虚弱,卧床了好几个月,人也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太医曾劝她不要我了,省得危及自身,她却说什么也不肯……那时候大哥与大嫂的婚期已经定了,母亲却什么事儿都没法做,只得大姐来做,弄得大姐好几次发狠,将来等我生下来后,一定要揍我一顿,可真见到我后,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反而喜欢都来不及了。” 第749章 新二奶奶   傅御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眼角眉梢也都柔和了下来,继续道:“或许是得我得来得太艰难吧,我记得小时候,母亲都是亲自带我的,与如今阿焕媳妇儿带璋哥儿差不多,一直到我满七岁,住到外院之前,   我都是跟母亲住的,大姐有次还开玩笑似的抱怨‘果然是老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的命根子么,我是女孩儿,当年也才跟母亲住到五岁呢’,大哥就更早了,四岁就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不过我知道,大姐与大哥疼我的心,一点不比母亲少,所以我虽不到一岁便没了父亲,连父亲长什么样儿都记不得,依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那么好的母亲与兄姐,还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当真   是满京城,也再找不到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许夷光在这一刻,彻底做了决定,不再乱想,也不再追查下去了。   二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做得了假,傅御的记忆里,也全是美好与温情,便真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了,何况还本来就是亲生的,她又何必再庸人自扰,那样才真是中了那个幕后主使的奸计了!   她拉了傅御的手,笑道:“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挺幸福的,能嫁你这么好的夫君。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再互相吹捧下去了,省得车夫在外面听见了,暗地里笑话儿‘真是好生不要脸的两个人’。”   傅御笑道:“他不敢的,是不是啊?”   可怜的车夫只得在外面应道:“将军,什么敢不敢的啊,我压根儿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逗得许夷光笑不可抑,一直到回到侯府,都还忍不住笑。   七月过完,进入八月,随着桂花的清香一夜间溢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夏日终于彻底过去,天气也终于彻底凉爽了下来。   等过完中秋节后,时间好似眨眼间,便来到了越发秋高气爽的九月,京城上空又开始飘荡起了菊花的清香味儿和螃蟹的鲜香味儿。   再然后是十月,十一月,等京城积雪压顶,人人都冻得能不出门,便尽量不出门时,傅烨的婚期到了。   靖南侯府自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到了正日子前两日,许夷光与傅御也各自告了假,没再进宫或是去九芝堂,而是留在了侯府帮忙。   新二奶奶的嫁妆很是丰厚,足足八十八抬,很符合她正三品沧州卫指挥使嫡长女的身份,据说这还是顾及着甘氏这个长嫂的颜面,特意减少了的,不然还得更丰厚。  铺妆、晒妆当日,靖南侯夫人有多喜悦与得意,自不必说,一面与宾客们谦虚的应酬着:“咱们这样人家,嫁妆多少都无所谓,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您说是不是?不过亲家的确疼女儿,我这个做婆婆   的,以后只有也把她当女儿疼,才能回报亲家的这番情义一二了。”   一面有意斜睨了许夷光好几眼。  看得许夷光是满心的无语,你儿媳妇家世再显赫嫁妆再丰厚,与我何干,你又至于与我比吗,指不定你儿子早为曾经的年少轻狂后悔不已了,我更是从头到尾就没放在心上过,就你还耿耿于怀,又是   何必?   还平白得罪了能干贤惠的长媳,代家‘的确疼女儿’,意思就是甘家不疼女儿了?没见甘氏在一旁笑容都淡了许多么,叫妯娌两个以后要怎么相处……   想着,不欲再看靖南侯夫人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带着小寒往一边去了。  自不知道靖南侯夫人看着主仆两个的背影,心里越发的得意与称愿,贱人,知道自惭形秽了吧,哼,我精心挑选的儿媳,当然从家世到嫁妆,样样都碾压你,甚至连你那张自来引以为傲的狐媚子脸蛋   儿,她也绝不会输给你,你自惭形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想到儿媳,不免又想到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这几个月以来,瞧着倒是正常多了,想来等明儿娶了亲后,定会更稳重,与儿媳自此好生好日子,那也不枉她费心为她求了这么个好媳妇儿来,不枉她为   他只差操碎心了!   许夷光去到一边后,见四下无人,本是打算回自家的清风堂去躲一会儿清净的,到处都吵吵闹闹的,吵得人头都疼了。   可惜未及举步,二夫人就笑着走了过来:“四弟妹这是要去母亲那边儿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吧。”   许夷光只得笑道:“好啊,二嫂请。”  余光看见二夫人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心里委实不想与她多说话儿,索性由得她说个不住:“咱们大嫂可真是好福气,两个儿媳,一个能干贤惠,一个家资丰饶,我也不敢奢望我们烁哥儿能娶到这么好   的媳妇,能有大奶奶二奶奶的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了……”   自己只偶尔“嗯”一声或是“哦”一声的虚虚应着,心里却想着二房那些个姨娘通房们。  据说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的日子都极不好过,许夷光自己是正妻,与李氏母女两个早年又是吃过妾室亏的,当然不至于同情那些个姨娘通房们,可就算有错,也是二老爷错得更多,甚至可以说是罪魁   祸首,二夫人要算账,也该找二老爷才是,又何必一味的为难那些个身不由己的姨娘通房们?   而且二老爷那个外室才死多久呢,还等同于是一尸两命,她就一点不觉得亏心或是害怕,一点不怕有报应吗?  可惜事实证明,二夫人的确一点不怕,不然也不能这般的精神焕发了,大抵是经了上次的事后,有了底气,誓要彻底翻身当二房的家,做二房的主了?许夷光作为小婶子,不好说什么,也不打算说什   么,惟有暗自摇头,然后与二夫人越发的保持距离。   好在虚应了一会儿,清心堂便到了,二夫人只得暂时打住,与许夷光一道进去了。   就见清心堂也是宾客满堂,喧阗热闹得紧。   妯娌两个上前行了礼,就与靖南侯太夫人说起新二奶奶的嫁妆来,“……装衣裳的箱子手都插不进去呢,可见亲家老爷与太太都是实诚人。”   众宾客听了,少不得要凑趣,“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儿媳个个儿都娶得这般好不说,孙媳也是一样,待会儿我可一定要好生与您碰两杯,沾沾您的喜气才是。”  弄得花厅里一时间越发的热闹。 第750章 疯魔了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外边儿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靖南侯太夫人脸色一沉,正要打发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修眉俊目的,身着银龙蟒袍,不是别个,竟是五皇子。   靖南侯太夫人的心猛地一紧,人已站了起来,矮身福下:“不知五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千万赎罪。”   她这一福下,屋里众人方相继回过了神来,忙跟着纷纷拜了下去,齐呼:“参见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已几步上前,亲自搀了靖南侯太夫人起来,笑道:“外祖母别这么客气,今日我是来给二表弟道喜,吃喜酒的,只论家礼,不论国礼,您再这般客气,就是折杀我了,以后我也不敢再来了。”   又与众人道:“大家都快快请起,还当都去看晒妆了,本殿想着也好些日子不见外祖母了,这才想来给外祖母一个惊喜,不想外祖母这边也这么多宾客,倒是本殿冒失了。”   众宾客忙都笑道:“五殿下言重了。”  笑毕识相的鱼贯往外避去,许夷光与二夫人也不例外,虽有舅母与外甥的名分,到底男女有别,且在这个尊贵的外甥面前,她们也没资格摆舅母的架子,自然还是尽快避出去,把空间留给人家祖孙说   体己话儿的好。   奈何还未走到门边,已让五皇子出言给叫住了:“二舅母四舅母还请留步,都是自家人,两位舅母何必这般拘礼,何况我只与外祖母说几句话就走,两位舅母走了,回头谁来服侍外祖母呢?”   许夷光与二夫人闻言,只得转过身来,笑着应了“是”,又站回了靖南侯太夫人身后。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着与五皇子道:“事先压根儿不知道殿下要来,还直接进来了,可见是临时起意的,连你舅舅们都没告诉,更是瞒着宫里娘娘的,对吧?这淘气的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   盼下个月大婚后,能稳重些吧。”  五皇子也笑:“这不是想着明儿怕是不得闲过来,便来了,也是给舅舅们添乱,所以特意选了今日,想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么?可惜如今瞧着,您老人家不是很高兴啊,那我以后可不来了,看您想我了   时怎么办。”   一面说,一面闲闲的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说完了状似不经意的与许夷光道:“四舅母,我一路进来,有些口渴了,能劳您沏杯茶来与我吃么?”   许夷光忙应道:“是,请殿下稍等。”   应完屈膝一礼,往旁边的耳房给五皇子沏茶去了,只当他是因为在场就数自己最年轻,他才指使自己的,并没有多想。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知道五皇子何以特地点名许夷光的,不外乎就是想与她搭话儿,简直不知道是被什么给迷了心窍!  等再看到五皇子状似不经意看向许夷光袅娜背影时不自觉的一个吞咽动作时,她的心又是一紧,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堪堪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继续道:“我想殿下了不还可以在娘娘宫里见到殿   下么?所以以后殿下千万别再这样,招呼都不事先打一个,便亲临了啊,您是万金之躯,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谁也担不起那个责啊。”   五皇子笑道:“您老人家就是太小心了,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又青天白日的,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正说着,许夷光沏好茶回来了,上前欠身放到五皇子身边的桌子上,便欲再站回靖南侯太夫人身后去。   不想还来不及把茶盅放到桌上,五皇子已直接伸手过来了:“是明前的龙井么,真是渴死我了,有劳四舅母。”   接茶时手指还勾了许夷光的手心一下,让许夷光满心的不自在,暗忖这行径与登徒子有何差别?   但抬眼一眼,就见五皇子已在低头吃茶了,似是根本没察觉到刚才不小心刮了她的手一下一样。   许夷光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五皇子什么样儿的美人儿没见过,自己又是他的舅母,而且他温文尔雅,德才兼备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显然是不小心么,自己简直太拿自己当一盘菜了……遂压下念头,站回了   靖南侯太夫人身后去。  靖南侯太夫人的火气却已是快要压制不住了,嗔五皇子道:“什么死啊活的,殿下万金之躯,又是大喜的日子,嘴上也没个忌讳的?好了,茶也吃了,您还是快回宫去吧,不然娘娘找不见您,该担心了   ……来人,即刻让人禀告侯爷或是四老爷,让他们来我这儿接了殿下,即刻护送回宫去。”   当着她的面儿,就敢那般的轻狂浮浪了,简直已不是色迷心窍,而是彻底疯魔了!   偏他虽叫她一声‘外祖母’,她却在他面前摆不起长辈的架子来,谁让这个外孙先是君,先是龙子龙孙,然后才是他们傅家的外孙,他愿意时,她才是‘外祖母’,他不愿意时,她就是‘靖南侯太夫人’呢?  那便万万不能如对自家的孙子那样,想骂就骂,该打就打,必要时,手段再强硬都没关系,而只能顺着哄着,一句重话说不得不说,还得该装糊涂时装糊涂,该替他遮掩时,得替他遮掩了,真是气死   个人!  好在五皇子也是个见好就收的,反正人也看到了,甚至还勉强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也算不虚此行了,就别再惹外祖母生气了,上了年纪的人,可气不得……因笑道:“大舅舅和四舅舅忙得很,就不劳他   们进来接我了,还是我出去寻他们吧,外祖母放心,寻到他们后说几句话,我就回宫,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也知道回宫后,定然免不得被母妃责骂,可那种禁忌的快感,又岂是母妃和外祖母,甚至是大舅舅能明白的,他循规蹈矩的长到这么大,什么都是按标准来的,偶尔出格一次怎么了?所以骂就骂吧   ,反正也不会掉一块儿肉,就是下一次,想再这样光明正大的见康宁县主,还能与她搭上话儿,怕是难了。   五皇子说完,便站了起来,微微一欠身:“那外祖母,我就先走了啊……您就别起来了,起来了就算了,千万留步,别再见外了。”   然后看了一眼也跟着靖南侯太夫人一道,福了下去的许夷光,说了一句:“二舅母四舅母也请留步。”  径自大步出去了。 第751章 不省心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给送走了,得亏他疯魔归疯魔,还没疯到没边儿的地步,直接去九芝堂找人,或是在路上堵人什么的,而是找了今日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日子,不然纸就真是要包不住火了   !   可纸终究是纸,又能包住火多久呢?总有一日会弄得人尽皆知的,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呢……   念头闪过,就听得二夫人笑道:“母亲,我再去把客人们都请回来吧?”   靖南侯太夫人回过神来,点头道:“很是,不然实在有违待客之道,你快去吧。”  倒不是很担心方才二夫人会瞧出什么端倪来,她眼睛还没那么厉,脑子也没那么好用,不然也不会连自己后宅那一亩二分地都管不好了,反而更担心许夷光会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到底是当事人,心眼   儿自来也多得很。   不过见她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应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就最好了,真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他们傅家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了这么个贱货,弄得一个个儿都疯疯癫癫的,总有一日,她会老账新账一起算,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第二日,靖南侯府比昨日更要热闹几分,内外院一共席开近百桌,戏台子也是搭了好几个,阖府上下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许夷光也没能闲着,奉了靖南侯太夫人之命帮着款待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等人,好在大家都是熟识的,她款待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只终究有些心神不宁罢了。  却是李氏分娩的日子快到了,可谁也说不准小家伙儿会什么时候降临这个世界,早几日晚几日,甚至前后各出入十来日,都是常有的事,偏李氏年纪又不小了,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母子都有危险……   叫许夷光怎能不担心?  还是想着吴妈妈再四保证了,一旦李氏发作了,立时便会打发人来告知于她,傅御也说了,他留了人在伯府四周保护,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立时知道,让她只管安心,许夷光方能强撑着笑容,继续招   呼宾客们。  到了下午的吉时,新郎官儿去代家在京城的宅子里,迎了新娘子回来,因代家远在沧州,十日前新娘子自沧州发嫁时,便已宴请过宾客,热闹过了,如今在京城里自然没有多少宾客捧场,也没有跟靖   南侯府似的大摆筵席。   靖南侯府遂将送亲的人,包括代氏的长兄长嫂与另一对堂兄嫂在内,都留在了侯府坐席吃酒,到了吉时,又请了他们一道观礼。   跨钱粮盆、拜天地、入洞房、坐帐子、饮合卺酒……等新郎官儿与新娘子把所有的礼都行完,侯府上下也把宾客们都送走以后,已是快交二更了,侯府却仍是灯火通明,热闹得紧。   不过这热闹就与许夷光无关,后续的事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了,她帮着款待宾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遂带着小寒大寒,回了清风堂去。  自然,入洞房以后的那些礼仪,她也通未亲见,傅烨的院子,她这辈子是绝不会再踏进一步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原因,何况靖南侯夫人也一定不想在自己儿子的新房内看到她,她自然不会去自寻烦   恼自找没趣。   她只希望,傅烨自此能安心与代氏过日子,彼此此生再无任何婶子与侄子之外交集的可能性。   换下沉重的衣裳和头面,又梳洗了一番后,许夷光总算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因问胡妈妈道:“家里今儿没打发过人来吧?”   胡妈妈忙笑道:“没有,我让阿吉特地回去了一趟,也是说夫人好好儿的,县主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也不知道师叔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他在,我也不必这般的时刻悬心了。”   正说着,傅御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许夷光忙道:“不是说你要帮着挡酒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傅御笑道:“有阿焕阿烁几个呢,所以我挡了几杯,就找借口溜了……敏敏你就放心吧,岳母一旦发作了,你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岳母也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他何尝不时刻悬着心,怕李氏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作了,所以才不敢多吃酒,以免回头误了大事?那他不但没脸见敏敏和师叔,首先还会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那就承你吉言了啊……要不要沐浴,要的话,我让她们打热水来,早些梳洗了,早些歇下吧,这几日可真是有够累的。”   傅御嫌恶的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道:“这浑身的酒味儿,便是你受得了,我自己也受不了啊,自然要沐浴。”   许夷光皱起鼻子,“我可受不了哈,——胡妈妈,让她们打水来吧,四老爷要沐浴。”   一时傅御沐浴完,躺到床上后,将许夷光一把揽进怀里,便开始手口并用起来,十分的热情与兴奋。   很快便弄得许夷光气喘吁吁,浑身发软了,好容易得了空隙,忙娇喘着问他:“你今儿怎么这般的……我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你慢点儿,轻点儿行不行啊?”   当然,傅御平时也很狂猛,在情事上,他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总要让自己,也让许夷光都尽兴才是。   可作为最亲近的枕边人,许夷光还是能察觉到当中的差别,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今日心情很不错,兴致也很高昂。   “真喘不上气了?也真不喜欢我这样……口是心非的小骗子……”傅御哑声低笑,到底还是温柔了不少。   他今日心情的确大好,还以为傅烨多少会反抗一下,闹腾一下不想成亲,至少不这么快成亲的,倒是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很配合,想来是已经彻底死心了?  不过就算他再不愿死心,如今也已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他不死心也得死心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把那些只存在于自己记忆里,让自己在漫长的时间里连回头去想一下,都觉得痛彻心扉的曾经,彻底   给划上句号,再全部抹杀掉了,叫他怎能不高兴?  惟今只盼傅烨能与新娘子好生过日子吧,到底是亲侄子,他还是盼着他好的,——在这一点上,夫妻两个倒是不约而同了。 第752章 认亲   次日一早,许夷光与傅御便穿戴一新,去了清心堂等着新人敬茶认亲。   他们到时,除了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妇,其他人都到了,彼此少不得行礼寒暄一番,才分男女左右彼此落了座。   却是刚坐定,靖南侯夫妇便簇拥着太夫人到了,少不得又起身各自行礼问安。   看得出来,靖南侯与靖南侯夫人心情都极好,尤其靖南侯夫人,更是满脸红光,接连忙了这么些时日,竟是不见一丝疲态,恰恰印证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靖南侯太夫人也是满脸的笑容。   大家再次坐定后,靖南侯夫人的贴身妈妈引着傅烨与代氏进来了,男的高大挺拔,面如冠玉,女的肤白貌美,娴雅端庄,恰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本家妯娌们便都赞了起来:“二爷与二奶奶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夫人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娴雅的媳妇儿。”   “太夫人好福气,儿媳孙媳一个赛一个的出挑,真是让我们好生羡慕!”   靖南侯夫人让众人赞得越发的高兴了,等新人给自己敬茶时,刚跪下,已接过茶吃了一口,给了自己的见面礼——一对赤金的龙凤手镯,叫了起。   代氏却没有就此起来,而是红着脸敬献上了自己的鞋袜,小声说道:“儿媳手艺不精,以后一定加倍练习,还请母亲千万不要嫌弃。”   靖南侯夫人看着金童玉女般的儿子与儿媳,忍不住泪盈于睫,根本没看代氏的手艺,已不住的赞着“好好好”。  儿子昨晚到底还是顺利与儿媳圆了房,可见是安心要与她过日子,安心要把过去彻底忘掉了,她心里悬了这么长时间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可以落地了,如今再见着小两口儿跪在一起,不知道多相配   ,二人又开了个好头,后边儿必定更加恩爱,指不定明年的这时候,她就又能抱上孙子了,叫她怎能不高兴,又怎能不喜极而泣?   给靖南侯夫妇敬过茶后,新人又给靖南侯太夫人敬起茶来。   靖南侯太夫人也是笑中带泪。  别人都当她最疼傅御,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最疼的从来都是傅烨,也所以才那般的憎恶许夷光,如今她最疼爱的孙子总算成亲了,等明年的这时候,若再能让她抱上重孙子,她就真是别有所求了   。   之后新人继续给叔叔婶婶们敬礼。  二老爷二夫人照例是一个红包一支凤头钗,三老爷三夫人也是一个红包并一套赤金满池娇分心,轮到傅御与许夷光时,则是一个红包并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红包里面装了八百两的银票,却是傅御做主定的,说之前他们认亲时,大哥的红包是一千两,如今傅烨是侄儿,矮一等,就八百两,与当初他给傅焕和甘氏的持平得了,至于二房三房的,管他们给多少呢,各自的心意与立场不同,当然   不能相提并论。   许夷光对此自无意见,说是见面礼与改口费,侯府公中办喜事,自家人都是没有随礼的,见面礼便等同于是贺礼了,做叔叔婶婶的,当然不能小气了。   傅烨与代氏端着茶跪在傅御与许夷光面前,代氏一无所知,倒是含羞带怯很快叫了:“四叔、四婶,请喝茶。”  一面不着痕迹溜了夫妻两个一眼,见傅御果然英姿焕发,气度卓绝,许夷光则貌若天仙,大气从容,不由暗暗点头,怪道连他们沧州离京城好几日的路程,也人人都知道傅将军与康宁县主的大名,说   二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举世无双,惟有彼此堪配呢,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傅烨那声‘四婶’,却是半日都叫不出口。   以为早已经接受了现实,也早已经死了心,所以才听从父母安排,娶了代氏,也与她圆了房,打定主意以后纵不能爱她,也一定会敬着她,会好生与她过日子了。  却是没想到,在他有意无意的克制与躲避之下,近半年没见的人如今乍然一见,心竟又有失控之势了,那声“四婶”,也不是第一次了,却仍满心不甘的怎么都叫不出口……他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样   ,才能让自己彻底忘却!   傅御见傅烨低着头,半日都不肯跟代氏一样,把那句:“四叔,四婶,请喝茶。”说出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道:“阿烨这是怎么了,认亲这么重要的场合呢,竟发起呆来,莫不是才娶了这么好的侄媳妇,高兴得傻了?”   傅烨闻言,这才回过了神来,余光又见代氏正小心翼翼的觑着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到底开了口:“四叔,四婶,请喝茶。”   傅御脸上的笑才复抵达了眼底,接过傅烨手里的茶,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头吃起来,彼此的名分都已定了,他也该彻底清醒了!   许夷光见状,也接过了代氏手里的茶,心里微微有些不豫。   也不知道傅烨到底怎么想的,代氏皮肤白皙,身段玲珑,着实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莫不是还没把某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给摒除掉?   那他娶人家干嘛,白娶回来放着么?索性当初就死活不娶啊,既已娶了,就得对人家负责才是,何必要弄得所有人都不痛快?!   给傅御和许夷光敬完茶后,傅烨与代氏走向了傅焕与甘氏,继续给长兄长嫂敬茶。  一旁靖南侯夫人紧攥着的拳头,才终于松开了,自觉呼吸也终于顺畅了,方才可真是担心死她了,惟恐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那样一直失态下去,那便是傻子,也能瞧出几分端倪了,何况在座的,有   哪个是傻的?   本来她还很得意自己娶了个好儿媳的,谁知道明明单看很漂亮的,与贱人站到一起后,也瞬间黯然失色,让人得意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了这么个气人的东西?   说来说去,都怪许氏那个贱人狐媚子,早早给儿子灌了迷魂汤,偏偏也不知道婆婆与侯爷都怎么想的,偏要把这么个祸害弄到眼皮子底下来,时间一长,不出事才怪了!   上首靖南侯太夫人在看到傅烨与代氏终于走向了傅焕甘氏时,也是不着痕迹的舒了一口长气,同时心里更恨许夷光了。   昨儿勾得五皇子不管不顾,只差疯魔就算了,今儿竟又勾得烨儿陪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敬茶认亲时,也那般的失态,是不是非要等到贱人哪日死得很难看后,他们才能彻底死心?  甘氏对新弟媳,自然很是友好客气,一双妙目却是在不动声色间,已将所有人的神态反应都尽收眼底,心里也越发明白某些事了,不由暗暗摇头,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第753章 李氏分娩   代氏新进门,正是含羞带怯,满心忐忑不安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敬茶时表面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她只觉着靖南侯府果真如母亲所说的那般显赫富贵,一众叔叔婶婶和兄弟妹妹妯娌们,也都长得好,性子也好,可见“第一代靖南侯便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样的传言不假,公婆与太婆婆亦是对她   十分的满意,她是真嫁了个好人家。  当然,她更满意的,还是自己的夫君,长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便罢了,还勤奋上进,年轻轻便凭自己的本事,坐上了从五品副千户的位子,又背靠大树,再过几年,爬得更高自是必然的,用母亲的话   说,就叫她‘且等着享福吧’。  不过要代氏自己说,她觉得自己最大的福气,还是傅烨竟从不要丫鬟贴身服侍,惯常都用的是小子,差不多的事情,还都是自己动手,自然更不可能有通房什么的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儿,不,   掉金饼一样的大好事啊!  别说夫君生来便是侯府公子,天之骄子了,就是她那些堂兄族兄之类,要什么没什么,甚至还得靠着妻子嫁妆过活的,尚且有通房姨娘呢,她自己的父兄就更不必说了,她也事先做好了准备,今日必   定少不了人给自己敬茶,连见面礼都备好了。   不想夫君却说他不惯丫头服侍,奶娘打探来的消息也是夫君一个屋里人都没有,只冲这一点,代氏便觉着,什么凤冠霞帔,什么封妻荫子,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以后一定会加倍的对夫君好,加倍的孝顺公婆,把他们的小家打理得妥妥帖帖,不叫夫君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等吃过认亲午宴,代氏与傅烨回到新房,傅烨有事去了书房,代氏终于得了空看过长辈们给的红包后,就越发觉得自己是嫁了个好人家了,因为靖南侯太夫人给了三千两,靖南侯夫妇是两千两,傅御   与许夷光是八百两,二老爷夫妇与三老爷夫妇则各是四百两。   光“改口费”,她就收了六千六百两。   她的奶娘也大是惊讶,“长辈们出手可真是大方,可见都很喜欢二奶奶呢。”  代氏红了脸,笑道:“昨儿才进门呢,长辈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我,哪能这么快便喜欢上,不过都是因为看重疼爱二爷罢了,但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以后一定会恪尽本分,不辜负长辈们,也不给二   爷丢脸的。”   奶娘笑着点头道:“这做人媳妇,与做姑娘时,大不一样,二奶奶能这样想就对了。”  代氏“嗯”了一声,“我都明白的……对了,书房那边儿有人服侍没有?二爷是个省事儿的,不爱人服侍,搁以往便罢了,如今我既进了门,这些便都是我做妻子与主母的本分了,让人即刻沏了茶送过去   吧,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二爷对她不算很热情,远不如她大哥大嫂当初成亲第二日时那样,想是因为彼此还不熟悉的缘故?那她更要加倍的体贴与周到,让二爷尽快发现她的好了,届时自然不愁彼此不能蜜里调油了……   傅御与许夷光宴罢回到清风堂,却是彼此都有些如鲠在喉,怎么都不舒服。  偏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们可控制不住别人的心,傅御是恨不能再暴揍傅烨一顿,许夷光则是深悔当年为什么要引起傅烨的注意,她就该对他退避三舍,连照面都不打一个的,惟今也只有盼他能在   代氏的柔情抚慰之下,加倍约束自己,彻底遗忘了!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里,夫妻两个之间的气氛都有些微妙。   不过这微妙只持续到了掌灯时分,便被打破了。   因为伯府那边送了消息过来,李氏发动了。   这下许夷光哪还顾得上旁的,简单的收拾一番,便带了大寒小寒要出门。   傅御如何能放心,一把抓了斗篷,就说要跟许夷光一起去,“大晚上的,有我在,也能给敏敏你和岳母外祖母都壮壮胆。”  许夷光想了想,道:“那你就送我过去吧,送到了你就回来,府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呢,善后的事也一大堆,我怕是明日都回不来,若你也不在,我们四房就没人了,让母亲和大哥大嫂心里怎么想?你答   应了我,我才肯让你送啊,不答应我,连送都别送我了。”   傅御见她一脸的认真,只得点头应了:“好好好,答应你便是,我们快去辞了母亲出发吧……算了,不用亲自过去了,让范妈妈过去禀告一声得了,事急从权,母亲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许夷光可不敢乐观靖南侯太夫人不会说什么,她总觉得,从昨儿到今日,太夫人偶尔看向她时的眼神都掩饰不住的有些不善,虽然她每每察觉到看了回去时,太夫人分明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她   依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过到底还是担心李氏的心占了上风,许夷光因点头道:“那就让范妈妈过去禀告母亲一声,我们即刻出发吧……师叔可真是,难道真打算等弟弟妹妹满月时才回来?”   夫妻两个急急忙忙出了门,到二门坐了马车便直奔永安伯府而去。  李氏却是上午便发动了,知道今日侯府新人敬茶认亲,正是忙碌的时候,不欲给许夷光添麻烦,让她被婆家的人说嘴,却一直都忍着,直至由吴妈妈服侍着擦拭了身子,又洗了头,绞干了头发,还吃   了半只乌鸡,察觉到羊水都破了,才告诉吴妈妈自己发动了。   当场便唬得吴妈妈白了脸,慌慌张张告诉了李老太太和这几日轮守伯府的李大太太,整个伯府立时都忙了起来。  许夷光赶到伯府时,李氏已是痛得满头大汗,不住的呻吟了,先一步赶到的李二太太有接生的经验,在一旁给她擦着汗,一面安慰她:“妹妹别怕,你胎位挺正的,一定能母子平安……敏敏也很快就要   回来了,纵不能顺产,咱们还能剖腹产呢……”  李老太太则是满脸的着急与心痛,低声与李大太太抱怨:“真是让我恨也不是,心疼也不是,怕给敏敏添麻烦,可以告诉我们啊,偏一直都强忍着,偏我们也糊涂,竟一个人都没瞧出破绽来,这要是有   个什么好歹,可不是要疼死我,又要怎么与姑爷交代……”   李大太太忙道:“娘别急,妹妹也不是第一次,一直忍着说明还在她能忍的范围内,何况敏敏很快就该回来了,又她在,您安心就等着抱孙子……”  话没说完,瞧得许夷光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又惊又喜,忙道:“敏敏,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瞧瞧你娘吧。” 第754章 弟弟   许夷光顾不得与李老太太李大太太行礼,匆匆忙忙说了一句:“那外祖母大舅母,我先进去了啊。”,便跑进了产房去。  就见李氏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头发早已被汗水全部打湿,嘴唇也已咬出了几道痕迹来,不由又急又痛,道:“娘,您发动了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外祖母和舅母们,立刻打发人去请我呢,再大的事,能大   过人命么?”   李二太太在一旁忙笑道:“敏敏别急,你娘胎位很正,只是还早着呢……再说她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嘛,快坐下歇歇吧,有我呢,这会儿我还能应付。”   许夷光却是伸手先给李氏把了脉,又亲自替她检查了一番,方吐了一口气,道:“的确还早,不过羊水破得有些早,只怕后边儿未必能顺利,还是做好两手准备的好。”   一面吩咐吴妈妈:“让人备好马车,地面和四周都垫上厚厚的褥子,免得颠簸得娘不舒服,也免得吹了风……直接把门槛都卸了,车就驾到门外,随时待命。”   虽是亲娘生产,许夷光也没打算给李氏开后门儿行驶特权,照样拉到九芝堂去做手术,如此既能以身作则,也能手术更安全,术后护理更方便周到。   李老太太与李大太太也跟着进了产房,听得这话,李老太太忙道:“敏敏,是不是要做剖腹产?那我们也收拾一下,待会儿好跟着一块儿去。”   与许夷光一样,李老太太也没想过要享受特权什么的,那既是为难外孙女,对女儿也未必好,当然还是听从大夫安排的好,此时此刻,敏敏可不只是外孙女,更是大夫。  忙过这一阵后,许夷光才想起了傅御,忙与吴妈妈道:“妈妈快出去看看将军回去没有,若是没有,就让他快点回去,说我们这边儿应付得来,他留下也帮不上忙,只管忙自个儿的去,有什么事,或是   娘平安生产了,会立刻打发人去告知他的。”   吴妈妈忙答应着去了,李老太太婆媳则知道侯府那边儿也一摊的事离不得人,自也不会说什么。  外边儿傅御的确还没离开,听罢吴妈妈的话,想着自己留下的确帮不上任何忙,适逢李大老爷李二老爷也闻讯赶了来,想着有男人坐镇壮胆了,自己越发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方辞了李大老爷李二老爷   ,赶回了侯府去。   如此几乎是竖着时间到了五更时分,李氏早已痛得没了力气,大家也都已是疲惫不堪,李氏的产道却仍只开了两指,羊水则已快流失殆尽,再不生产,孩子就危险了。   许夷光当机立断,给李氏包得严严实实的后,让两个粗使婆子抬了她上车,直奔九芝堂而去。   九芝堂值夜班的人早已得了信儿,严阵以待了,伯爷的夫人、县主的亲娘生产,他们当然要加倍经心。   以致一行人赶到时,什么都已准备好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后,李氏已进了手术间,主刀的人自然是许夷光。   跟着一起过来的李老太太母子婆媳自然是信得过许夷光医术的,自家人都信不过了,还指望别人信么?然而没听到孩子的哭声,没听到那句心心念念的‘母子均安’,心还是高高悬着的。   万幸未时三刻,总算有了好消息,李氏生了个男孩儿,六斤三两,母子均安。  李老太太等人立时满脸的笑,九芝堂上下则是一片欢呼,都嚷嚷着:“可惜伯爷这会儿不在,不然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指不定今儿就要忍不住请我们吃喜酒呢?不过这顿喜酒,他可是注定跑不脱的   。”   许夷光在手术间里听得外边儿众人的欢呼,也是忍不住满脸的笑,手下的动作却是越发的细致小心了,惟恐弄痛了李氏,虽然她用了麻沸散,也早就人事不省了。   等终于给李氏把伤口全部缝合好,善后也全部做完了以后,许夷光终于可以亲自抱一抱自己新得的弟弟,细细的看一看他了。  平心而论,被大红襁褓包着的小家伙儿跟大多数刚生下来的孩子一样,都长得不算漂亮,脸皱皱巴巴的,稀疏的头发也黄黄的,因为哭累了,一直闭眼睡着,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像李氏还是汪思邈,照   理夫妻两个都长得好,孩子该更好才是,想来过几日长开些后,能慢慢儿的漂亮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许夷光依然满心都是喜欢,等她再伸手握住弟弟那小得可怜的手,却被明明就睡着了的他一把给握住了,力道还不小时,她的心更是瞬间软得能滴出水来。   真好,她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娘也除了她,又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有一个有父有子的完整的家了,与上辈子何止天差地别,只盼下辈子娘也能如厮幸福满足!   李老太太母子婆媳稍后看到孩子后,也是怎么都爱不过来,又因曾经的家道中落,连李大老爷李二老爷两个大男人,抱起孩子来都无比的熟稔。   不过他们没多少机会抱小家伙儿,因为李老太太抱到怀里后,怎么都舍不得撒手了。  爱不过来新得的小孙孙之余,李老太太也没忘了女儿,坐到李氏的病床前,看着李氏苍白的睡颜,只觉所有的遗憾与不圆满,都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圆满了,便是让她现下死了,她也心甘情愿……不   对,她现下可不能死,她还能照顾女儿坐月子,带她的小孙孙,等着小孙孙一日日长大,叫她‘外祖母’呢,怎么能现在就死,这么好的日子,她怎么也得再活二十年才足够!   午时,傅御闻讯也赶到了,不方便看李氏,小舅子却是可以看的,见他睡得安安稳稳的,在几个人手里转了几个回合,也兀自睡他的,不由笑道:“小家伙儿倒是个生来沉稳的,起名字了吗?”   许夷光笑道:“还没呢,小名儿等着娘醒了起,大名等着师叔回来了起,话说回来,师叔上一封信不是说不日就要回来了吗,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娘那么辛苦,才为他生下了孩子,生下了他们感情的见证与结晶,他却一直不在,到底有那么几分美中不足。  傅御笑道:“冬日雪大,天气又不好,赶路是不若平日那般顺利,想来就这两日便能回来了。” 第755章 团圆   许夷光点头道:“希望真能如你所说,就这两日便能回来吧。师叔从去年忙到现在,中途就回了两次家,就算种痘是利国利民是大事,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一时间也急不来,只盼这次回来,皇上能开恩,   让他和大家伙儿多在京里留一段时间吧。”   傅御笑道:“皇上一定会体恤师叔的。”   许夷光未知可否,拉了他到屋外去问他:“府里呢,今儿没什么事吧?母亲和大家伙儿也没说我什么吧?”   傅御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不外送客善后罢了,何况事有轻重缓急,这边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敏敏你就安心照顾岳母吧,过两日再回去也是一样。”   “真的可以过两日再回去?”许夷光听得颇是心动。  李氏至少也得五日后,才能回伯府去将养,那这几日少不得都得待在九芝堂,外祖母上了年纪,舅母们也不比她年轻经累,何况洗三纵不办,红鸡蛋却是要往各家各府派发的,也得两位舅母帮着操持   ,就更不可能日夜守在娘床前照顾了,算来算去,惟有她最合适。  她也最应该,因为她既是娘的大夫,更是她的女儿,她最亲的人,别的产妇术后都是最亲的人守在床边服侍,别人有的,娘自然也要有,所以,她本来想的也是至少也要等到李氏能回伯府时,或是汪   思邈回来了时,再回侯府去。  傅御趁众人不注意,捏了捏许夷光的鼻尖,低笑道:“怎么不可以了,我不是说过,你就算把天捅破了,也有我给你撑腰么,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人之大伦,你就安心照顾岳母吧,母亲跟前儿   有我呢。”   许夷光这才不再迟疑了,展颜笑道:“那我这几日就真不回去了啊,等回去后,再……”压低了声音,“再好生奖励你,这么乖,这么善解人意的夫君,可上哪儿找去?”   傅御双眼飞快的四下里溜了一圈儿,见没人注意他们,低头啜了许夷光一下,方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不止善解人意,我还善解人衣,小娘子得了闲时,要不要试一试啊?”   说得许夷光霎时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没正经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扭身进屋去了。   到了傍晚,李氏幽幽醒转过来,身体虽不能动,人也十分的虚弱,却知道自己生了个儿子,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呢,快抱来我看看?”   许夷光能体会她迫切的心情,忙让吴妈妈抱了孩子过来,一面笑道:“弟弟哭的声音可大了,也能吃能睡,是个十分健壮好带的孩子,娘只管安心吧。”   李氏没亲眼见到孩子前,哪能真正安心,直到看到了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儿后,才觉得一直漂浮不定的那颗心彻底落了地,眼眶也一下子红了,哽声道:“忽然觉得,再多的苦与痛,都值了……”   许夷光也不由得被触动了,吸了一口气,笑道:“娘可不能哭,要伤眼睛的,您如今也不能劳神费力,关键便是将养身体,等养好了身体,您一日看弟弟十二个时辰,您放心,我也不会吃醋的。”   吴妈妈则笑道:“可不是,夫人如今只管安心将养身体,小少爷有老太太舅太太们和我呢,乳娘也是事先找好的,您便想操心,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啊。”   说得李氏破涕为笑,到底身体还很虚弱,如今也不能吃东西,很快又睡着了。   等第二日醒来,稍稍恢复了精神后,方问起汪思邈来,“算着日子早该到的,却是至今没到,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们哥儿可还等着见爹爹呢。”  许夷光少不得把傅御那套说辞照搬来宽慰了她一番,她才面色稍松,转向李老太太婆媳感叹起来:“虽说我心里儿女都一样的疼爱,到底相公家特殊,我私心里还是很盼着这一胎是儿子的,倒是没想到   老天保佑,求仁得仁,总算没有辜负相公待我的深情厚谊,也总算有脸见汪家的列祖列宗了。”   李老太太点头笑道:“可不是,眼见汪家有了后,我这心也算是定了,等你出了月子,便去寺里还愿去。”   下午,孙太太又带了两个儿媳来看李氏和孩子。  孙二奶奶八月初生了个女儿,孙太太如今是孙子孙女俱全,不知道多高兴多满足,唯一担心的,便是李氏了,如今李氏也顺利生产了,还一举得男,让汪家有后了,毫不夸张的说,孙太太与孙太医的   高兴,都是一点不比李氏和汪思邈当爹娘的少。   如此到得李氏产后第四日上,汪思邈终于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彼时李氏已经能坐起来了,正由许夷光服侍着吃酒酿卧蛋,本来见汪思邈又黑又瘦,哪怕特意梳洗过,也换过衣裳了,依然满脸的风霜,还心疼得不行的。  谁知道见他半日都不敢抱孩子,好容易把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后,终于颤巍巍的伸手抱住了,却僵硬得如抱了个马蜂窝般的架势时,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嗔道:“是谁说生了女儿才当宝,生   了儿子就当草,只管胡打海摔,有半点心疼就算输你的?看你如今这副小心翼翼的架势,可半点不像手里抱的是一捆草啊。”  说得许夷光也噗嗤笑了出来,给汪思邈解围:“娘,这可不能怪师叔,小婴儿多软啊,我当初前几次抱时,也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何况师叔还是个大男人,小心翼翼也是理所应当,您就别笑话儿   他了。”   汪思邈让母女两个说得总算放松了不少,笑道:“可不是,我这是刚抱,难免生疏,等多抱几次后,自然也就好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见他长得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影子来,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几年了,总算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以后他的血脉与姓氏还会绵延下去,也是忍不住眼眶微红。   许夷光将汪思邈的激动看在眼里,知道他刚回来,必定有很多话想与李氏说,服侍李氏吃完酒酿卧蛋,便快速收拾好碗筷出去了,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   果然刚出了门,就听得汪思邈饱含感情的声音:“璇儿,你这么辛苦的为我怀胎十月,又九死一生为我生下了这么漂亮的儿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不由抿嘴笑起来,只要师叔知道娘的辛苦,心疼娘的辛苦就好。 第756章 病了   汪思邈既回来了,李老太太婆媳便都催着许夷光快回侯府去了,“你都几日没回去过了,到底不像,横竖如今你师叔回来了,你不是说你的剖腹产手术还是他教的么?他护理照顾别的产妇不方便,你娘与他   却是夫妻,没有任何顾忌,其他事也有我们呢,所以,你只管安心回去你的。”   都是做婆婆的,平心而论,换了她们遇上类似的情况,儿媳为了照顾娘家母亲,几日不回家,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   自己做不到的事,自然也不能苛求别人必须做到。   许夷光也有些担心靖南侯太夫人恼她,就算傅御承诺了会给她撑腰,可正是因为他那么好,那么体贴,她才更不想他难做。   遂点头道:“那我收拾一下,等熠之待会儿来时,就跟他一起回去,娘这边儿就多劳外祖母与两位舅母了。”   李老太太忙摆手道:“一家人,不说这些,等你娘出了月子,再让她登门向你婆婆道谢去。”   午后,傅御按时来了,他昨夜当值宫中,所以昨儿是上午来,今儿却换作了下午。   知道汪思邈回来了,他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待与大家都见过礼,稍后又见过了汪思邈后,便与许夷光先坐车回了侯府去。   许夷光心情极佳,上车便笑道:“总算师叔平安回来了,不然娘本就正是虚弱的时候,再吃不下睡不好的,还怎么将养身体?不元气大伤就是好了的,我也可以歇一段时间了。”  “对了,弟弟的名字定了,汪崧,大舅舅给起的,师叔说自己是个粗人,不会起名字,又说几位表哥的名字都起得极好,娘那般辛苦为他生了弟弟,不能跟娘姓便罢了,名字却必须与几位表哥同从‘山’   字辈,才不枉她辛辛苦苦的怀弟弟一场,生弟弟一场,大舅舅很是感动,便也没再推辞,最后给弟弟定个‘崧’字,取‘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之意,你觉着好不好?我反正觉着再好不过了。”   这种事一听就是汪思邈做得出来的,傅御半点不觉得奇怪,笑道:“我也觉得挺好,那小名儿呢?”  “阿圆。”许夷光笑答,“小名儿是娘定的,说为了庆祝一家团圆,也寓意一家人以后都能长长久久的团圆,我倒是觉着,娘分明就是因形得名嘛,这才几日呢,小阿圆已经比刚出生时,圆了一圈了,倒   真是名副其实了。”   傅御笑应道:“外祖母和舅母们不都说小孩子就是这样,一天一个样儿吗?那个,敏敏,有一件事,回府之前我必须得告诉你……母亲病了,就在岳母生产后的次晚,也就是前天夜里……”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看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许夷光等不及傅御把话说完,已打断了他,好心情也霎时荡然无存了。  傅御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忙道:“敏敏你别急,母亲只是连日来累着了,又偶感时气,所以一时撑不住罢了,已经请过太医了,太医也开了药,说只要吃上几剂,再将养一段时间,也就能大愈了,我   上午打发人回去看望时,听说已是好多了。”   许夷光却怎能不急,既急靖南侯太夫人的病,更急婆婆病了,自己却至今才知道,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侍疾,只怕这会儿靖南侯太夫人不定怎生恼着她吧?   便是傅御一再的替她解释,都是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有意瞒着她,太夫人也一定会把账都算在她头上的,这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她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些后,方与傅御道:“就算母亲只是小恙,看过太医吃过药后,也已好多了,你也该告诉我才是啊,如今母亲心里定然恼着我,娘家母亲是母亲,婆家母亲就不是了不成,   我岂能如此厚此薄彼?”   虽然谁都知道,亲娘与婆婆怎么都不可能一样,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傅御被说得讪讪的,道:“我这不是想着母亲只是小恙,跟前儿侍疾的人也多,岳母却只得你一个孩子,你责无旁贷,又是动手术这样的大事么……你放心,我替你与母亲解释分说过了,母亲也说了不   介意的,所以待会儿回去后,你只消象征性的请个罪,见了嫂嫂们,再象征性的道个谢也就是了,只是今晚上,怕是得辛苦你侍疾了,不过我会陪着你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婆婆对儿子和媳妇的态度,分别对着儿子和媳妇时说的话,那能一样吗?   从来都不一样好吗!  然话到嘴边,许夷光想着傅御都是为她着想,为李氏着想,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叹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白搭了,我待会儿回去便请罪去,只盼母亲是真的不介意吧,明儿我也不去医馆了,有师   叔在,我暂时可以不用操心医馆的事。”   傅御见不得她这般低落,忙握了她的手,笑道:“宝贝儿,你别紧张,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放轻松点。”   许夷光强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反正事已至此,也只能回去后再看了。   一时二人回了侯府,许夷光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先去了清心堂。   果然还没进屋,便已能隐隐闻见一股中药味儿,等进了屋里后,药味儿就更浓了,好在靠在床上,额间勒了个抹额的靖南侯太夫人气色还算不错,应当是吃了药后见效了。   许夷光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行礼告罪:“儿媳不知母亲身体抱恙,以致今日才回来,若是一早知道,一定赶早回来侍奉左右,还请母亲千万恕罪。”   顿了顿,又道:“不知母亲如今感觉怎么样,若是不介意,可否让儿媳给您诊个脉?”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小咳嗽小风寒罢了,都是天儿太冷的过,何况前阵子还琐事繁多,可能如今能暂时缓一口气了,那根弦儿一松,便再撑不住了?不过吃过药后,已是好了不   少了,你别担心,也别自责,亲家夫人生产动手术才是大事,伯爷又不在京城,你为人子女的就更是责无旁贷了……还蹲着做什么,快起来。”  待许夷光起来后,方笑着继续道:“亲家夫人好些了吗?听说小舅爷六斤三两,才生下来两个时辰不到,便睁眼睛了?必定是个齐整沉稳的孩子,回头吃喜酒时,我可得好生看看才是。” 第757章 亲疏本能   许夷光忙笑道:“这阵子天气冷,因时气染上风寒的人的确不在少数,好在母亲已经好多了,不然我真是万死也难以心安了。至于家母与小弟,家母将养了这几日,已勉强能坐起来了,后日应当便能回家去   将养了,小弟则能吃能睡,十分的健壮,家父今日赶回来后见了,也很是欣慰,多谢母亲关心。”  心里的弦儿并不敢因为靖南侯太夫人和颜悦色的,半点怪责她的意思都没有,就松懈下来,方才进来时,她眼里近乎本能的厌恶虽转瞬即逝,她还是捕捉到了,实在不敢乐观,那根自嫁进靖南侯府以   来,便一直绷着,连傅御都没看出来的弦儿,也打那一刻起,绷得更紧了。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笑道:“亲家夫人与小舅爷都好就好,伯爷回来了就更好了,你忙了这么几个月,如今又是腊月了,天儿冷得很,也是时候该歇歇了……看你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快回去梳洗一番,   换件衣裳吧,我这边有你嫂嫂们和丫头婆子们服侍呢,不用你操心。”  许夷光却怎么可能真就这么回去了,笑道:“虽有嫂嫂们与丫头婆子们,我也该尽一份自己的孝心才是,母亲就让我留下服侍您吧,不然我委实难以心安,我也不能仗着您宽厚慈爱,对我们自来体恤有   加,就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本分才是。”   傅御也笑道:“是啊母亲,您就让我们留下服侍您吧,除非您嫌我们刚从外边儿回来,又脏又臭,怕我们弄脏了您的地儿?”   靖南侯太夫人瞪了他一眼,嗔道:“没个正形的,我就算嫌弃,也只会嫌弃你,怎么可能嫌弃你媳妇?”   适逢三夫人端着药碗进来了,许夷光忙上前要接过:“三嫂,让我来吧,这两日真是辛苦您和大嫂二嫂了,今日余下的时间和今晚,就由我来给母亲侍疾,您回去歇一歇吧?”   三夫人却稍一闪身避过了,笑道:“四弟妹是做大事的人,四弟妹这双手更是治病救人的,服侍母亲吃药这等小事,还是我这等愚鲁的人来吧。”   说完几步上前,坐到了靖南侯太夫人床前,服侍她吃起药来,“母亲小心烫……”  喂了几口后,见靖南侯太夫人只是一口一口的吃着,没有发话替许夷光圆场,也没有对自己哪怕有神色上的不悦与不满,心下便知道婆婆对自己向来都偏心袒护有加的嫡亲小儿媳,这次终于是忍无可   忍的恼上了。   不由暗暗称愿,你也有今日呢,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全了吧!   傅御看不过眼三夫人的含沙射影明赞暗讽,脸色一沉,便要说话,让许夷光扯住衣角,又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靖南侯太夫人吃完药后,很快便犯了困。  见许夷光与傅御还不肯回去,再四的催他们:“你们放心回去你们的,哪怕只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过来呢?我至少也得睡一个时辰的,等你们过来时,没准儿我还没醒呢,快走吧,再不走我   可恼了啊。”   又与三夫人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我这儿有赵妈妈守着呢,晚间也不必过来了,这两日我知道辛苦你了,今晚就让你四弟妹侍疾便是。”   傅御与许夷光见太夫人坚持,只得应道:“那母亲好生休息,我们待会儿再过来服侍您。”屈膝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三夫人也跟着一道行礼退了出去,心下微微有些忐忑,婆婆说‘这两日我知道辛苦你了’,什么意思,是在说她服侍婆婆还敢言苦么?   看来她终究还是偏心四房两口子的,自己挤兑了许氏,她当时不说什么,过后也会替她找补回来,果然隔了肚皮的终究是隔了肚皮的,怎么孝顺怎么殷勤都没用!   再想到傅御那个护短的劲儿,只怕自己一出去,就得被他跟早前许氏刚进门时那样,笑里藏刀的当面怼到脸上,就更后悔方才的一时没忍住了,没办法,同人不同病,再酸,再不忿,她也只能忍着。   三夫人想到这里,有意放慢了脚步。  不想等她终于挪出了院门,却见前方早看不见傅御与许夷光的身影了,方知道人家根本连计较都懒得与她计较,不由又是庆幸,又有几分恼怒,就像两军对垒时,一方已经如临大敌,做好殊死一战的   准备了,另一方却压根儿战都懒得与己方战,直接就鸣金收兵了,分明就是看不起人么……片刻方冷哼一声,一甩帕子,扭腰去了。  傅御待回了清风堂,方笑着与许夷光道:“看吧,敏敏,我就说母亲不会介意,更不会责怪你吧,你还不信,如今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了,总算信了?就是三嫂有些嘴碎,不过她自来就是这样,你不用跟   她一般见识。”   许夷光却是笑不出来,只道:“母亲虽不介意,也没责怪我,我收拾一番,还是得尽快过去服侍,至于嫂嫂们,三嫂会那般想,只怕大嫂二嫂也差不多,我只能这两日多做些,让她们再无话可说了。”  说完便进了净房去,待胡妈妈方才接收到她的眼色,知机的跟了进来后,立刻问道:“太夫人病了,妈妈怎么不第一时间打发人告诉我去?别说是将军不让,将军不知道当中的微妙与利害,你还能不知道么,太夫人心里只会把所有账都算到我头上,只会认为我心里只有自己的娘,没有她这个婆婆,你难道不明白吗?就是想着妈妈是有年纪的人了,经过见过的事多,老于世故,才特意留了你看家的,谁   知道……”  胡妈妈被说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将军说,夫人动手术生孩子是大事,太夫人只是小病,跟前儿又多的是人服侍,还说凡事有他,我就、就……就自私了一回,没打发人告诉姑娘去,难道太夫人责怪   了姑娘不成?那我给太夫人请罪去,说都是我故意没禀告姑娘的,姑娘是‘不知者不罪’,请她老人家……”  “你说你故意没禀告我,谁会信?”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给打断了,“只会认为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越描越黑……算了,不说了,反正如今说什么也是白说了,惟有设法儿补救,但只一点,只   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妈妈就回伯府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心知胡妈妈是因为亲疏有别,近乎本能的选择,可如今不比从前,哪还能依照本能行事,早必须将理智放在第一位了! 第758章 先抑后扬   胡妈妈被许夷光说得越发的羞愧了,低声应道:“姑娘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也是想着夫人那边儿更重要更危险,太夫人却只是小病,又有将军再四保证,谁知道竟差点儿为姑娘惹了大祸,真是太不应该了!   许夷光点头,“没有下次就好,快服侍我梳洗更衣吧,收拾好了,我还得即刻去太夫人那边儿,将功折罪呢。”   胡妈妈忙应了,手脚麻溜的服侍起许夷光来。   等许夷光梳洗完换过衣裳出来,傅御也换好一身家常衣裳在吃茶了,见她出来,递了桌上另一杯茶给她,笑道:“敏敏,是不是还是家里舒服啊?不着急,一个时辰还早得很。”   许夷光坐下吃了一口茶,方道:“待会儿我过去服侍母亲就是,你就别过去了,到底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自家母子,我还是陪着你吧。”傅御不由分说打断了她。   许夷光知道他是怕她受委屈,感动之余,拒绝的话到底再说不出口,只得道:“那待会儿过去了,看情况又再说吧。”   吃完茶又在榻上歪了一会儿,估摸着太夫人该醒了,许夷光与傅御遂起身收拾一番,赶去了清心堂。   太夫人还没醒,靖南侯夫人却带着两个儿媳,还有二夫人三夫人,并傅姝姐妹几个都到了,大家刚见完礼,靖南侯与二老爷三老爷,还有傅焕兄弟几个也都到了,只不见傅烨。   许是有靖南侯在,连靖南侯夫人都没挤兑许夷光,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的等到了靖南侯太夫人醒来。  太夫人睡了一觉后,自觉精神又好了不少,笑道:“看来明儿就可以下地了,躺了几日,骨头都快给我躺疼了,再躺下去,便是没病的,只怕也要躺出病来了……你们一个个儿的都别紧张,我自己的身   体自己还不知道么,所以吃了饭,就各自回屋休息你们的去,今晚上谁也不用侍疾了,我便真要个什么,也有赵妈妈,她服侍了我一辈子,难道还比你们一个个儿门外汉服侍得差不成?”   赵妈妈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奴婢不是吹,阖府上下还真找不出比奴婢服侍太夫人服侍得更舒坦的人了。”   靖南侯闻言,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晚上就不用人侍疾了,明儿白日,大家又再过来承欢母亲膝下便是。”   于是在清心堂吃过晚饭,大家又吃着茶说笑了一回,见太夫人害乏了,也就各自散了。   傅御一回到清风堂,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以后,便立时打横抱起了许夷光,“小娘子前儿不是说要试一试我到底有多善解人衣么,现在我们就来试一试吧。”   许夷光哪有那个心情,挣扎着想自他身上下来,“快放我下来,我累了这么几日,今晚上只想好生睡一觉,明晚,明晚再补偿你好不好?”   却是哪里挣得脱他的铁臂,“今日事今日毕,明晚的事,明晚又再说。”   一面已手口并用起来,还专捡许夷光的敏感点下口下手。   弄得许夷光嘴上虽喊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很快便被他挑起了热情来,也只得由他去了。   翌日起来,傅御已经去衙门了,许夷光见时辰不早了,忙忙收拾一番,简单吃了点东西,便赶去了清心堂。   所幸其他人都还没到,就是靖南侯太夫人睡了一晚,看起来精神反倒比昨晚还差一些,许夷光一问,方知道是她昨晚贪凉,把肩膀和手在被子外露了一会儿,忙又给她诊脉,果然脉象比昨儿沉了些。   忙与赵妈妈道:“妈妈能把太医给母亲开的方子给我瞧瞧吗,我要斟酌着删减几味药。”  “哦哦哦。”赵妈妈忙答应着去了,取来药方后,见许夷光提笔便笔走游龙般添了几味药,满脸的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不由赞道:“四夫人的医术可真是高明,太医下笔前,还得斟酌再四,您却能边想   边写,还能写得这般快,若先前就是您给太夫人诊治开方子,太夫人这会儿必定已痊愈了。”   许夷光忙笑道:“我不过就是熟能生巧罢了,太医这方子也开得极好,便是我之前开,也是一样的……母亲,我这便让人去抓了药来,亲自给您熬药,可好?”   靖南侯太夫人有气无力的道:“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别辛苦太过了。”   正说着,靖南侯夫人妯娌婆媳几个到了,见靖南侯太夫人的病情反倒又沉了,都满脸的着急,还是得知许夷光已给诊了脉,开了方子,方齐齐面上一松。   约莫一个时辰后,靖南侯太夫人在许夷光的服侍下吃了药,因这药吃了不久便会发汗,许夷光遂小声与她道:“母亲,要不让嫂嫂们都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服侍您就足够了。”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摆手道:“我还不困,大家一起说说话儿,热热闹闹的多好。”   她都这样说了,靖南侯夫人等人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笑着忙忙表态:“是啊,我们还是陪着母亲,与母亲解闷儿吧。”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这几日可不是闷得很了吗,所以我得快快好起来才成,不然回头大过年的,还得窝在屋里,连床都下不得,还有什么意趣?”   靖南侯夫人忙嗔道:“母亲自然能很快就好起来,可不兴再说这样的话儿,说来今年家里添了四弟妹和烨儿媳妇,越发的人丁兴旺了,可得好生过一个热闹年才是。”   靖南侯太夫人不住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可得好生热闹一下才是,老四媳妇……”  说着看向许夷光,“你嫁进咱们家也有大半年了吧?时间可真是过得快,明明就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你照顾得御儿妥妥帖帖,又孝顺于我,与妯娌侄女儿侄媳妇们也都相处得   极好,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夷光忙笑道:“当不起母亲这般夸赞,我还有太多的不足之处,不过是母亲宽厚慈爱,嫂嫂们也都不嫌弃罢了。”  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来,总觉得靖南侯太夫人忽然这样当中夸她,是先扬后抑,还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等在后面。 第759章 赏人   靖南侯太夫人已笑着继续道:“你怎么当不起了?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只是一点……”  忽然话锋一转,“你是做大事的人,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利国利民,亲家老爷更是妙手回春,功在社稷与千秋,难免顾不上一些小节,在一些小事琐事上有所疏漏,这原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自来都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不过我到底是做母亲的,还是个已经年纪一大把的母亲,敬佩你和亲家老爷,以你们为傲之余,还是免不得会有几分心疼自己的儿子,就说这几日吧,我这边还有你嫂嫂侄媳妇侄女们   照顾服侍,御儿在清风堂,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外辛苦打拼了一整日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得吃,也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我当娘的,岂能有不心疼的?”  不待许夷光说话,顿了顿,便又继续道:“若说御儿还没娶亲,也就罢了,可他分明也已与成亲大半年了,日子总不能再过得与以前单身汉儿时,一般的粗糙吧?我昨儿瞧他的衣裳,连补子都是皱的,可见没熨烫好,让外边儿的人看见了,只怕不会说他不讲究,而只会说他的妻子不贤惠不体贴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还听说,你过了年后,有可能要去一趟保定与真定?那是大事,连皇上与皇后娘   娘都支持的,我自然不会拦你,可你一去便至少是十天半个月,届时御儿一个人在家,又该怎么过呢?”  “所以我打算与你一个人,替你在你忙不过来时,照顾御儿,也打点一下你院里的事,最大限度的替你分忧,如此你便可以专心的治病救人,忙你的大事了,没有后顾之忧了,你意下如何啊?赵妈妈,   让青蔷来给四夫人磕头,拜见她的新主子吧。”  “是,太夫人。”赵妈妈忙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带了个十七八岁,面若娇花,皮肤白皙,身材凹凸有致的丫鬟进来,进来后便低眉顺眼的跪到了许夷光面前,怯声说道:“奴婢青蔷,见过四夫人,给四夫   人磕头了。”   说完,已深深磕下了头去,一动也不动,很是乖顺听话的样子。   所以,还问她‘意下如何’做什么,自己已把主做了,根本就没打断过要听她的意见不是吗?   许夷光无声讽笑,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整个人反倒瞬间镇定了下来。  她就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从来没有爱屋及乌,真正的喜欢过她、接受过她,这些日子“婆慈媳孝”的假象,不过是权衡了种种的利弊后,不得已做的妥协而已,早晚会有忍不住那一日的,倒是没想到,会   在这里等着她。   吸了一口气,方笑道:“这位青蔷姑娘一看就是母亲心爱的人儿,只怕更是母亲跟前儿得力的,我如何好夺母亲所爱呢?”   连她年后可能会去一趟保定真定都知道,她不过就与傅御闲聊似的提过一回而已,除了范妈妈这个耳报神,还有谁呢?看来她不但得抵御外患,还得尽快解决内忧了!  靖南侯太夫人早知道许夷光不会轻易妥协,笑道:“再心爱的丫头,也不过就是一个丫头而已,怎么比得过你和御儿自家孩子在心中的地位?你如今是还没做母亲,等你做了,自然也就明白,只要儿女   想要,做父母的便是性命,也是说舍就能舍的,所以你就别与我客气了。”  接过赵妈妈适时递上的茶吃了一口,又道:“我知道你与御儿小夫妻感情好,一时间怕是有些难以接受,我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明白?可鱼和熊掌从来都不能兼得,你要继续做的大事,势必就得做一些小小的牺牲,你总不能让自己的夫君也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吧?这世间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女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你放心,咱们这样人家,庶子是万万不能生在嫡子之前的,将   来在你生下嫡子后,青蔷若也怀上了,是留是打,也全凭你这个主母一句话,我是绝不会干涉的。只是一点,烨儿媳妇如今也已进门了,你做婶婶的,可得抓紧时间了,总不能落在侄媳妇后边儿不是?”   什么话都让靖南侯太夫人说尽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许夷光只暗自冷笑,并不说话,口口声声她是‘做大事的人’,足见对她当初坚持继续去九芝堂坐诊一事,是从来便没乐意过的,只不过一直到今日,才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而已,倒是难为她忍到了今   日,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靖南侯太夫人见许夷光不说话了,也不着急,只老神在在的继续慢慢儿吃着茶。   忍了这么久,总算能给贱人添点儿堵了,还让贱人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真是痛快,便是长子与永安伯都知道了,也挑不出她半点不是来。  谁家的爷儿们只守着妻子一个人过日子的?若妻子贤惠体贴,把爷儿照顾得无微不至还罢了,贱人却分明既没有尽到为人妻的本分,更没有尽到为人媳的本分,她不找永安伯夫妇的麻烦已是她厚道了   。  如此等人去了清风堂,圆了房以后,男人谁不爱温柔的,何况青蔷还貌美身段佳,又与贱人生得颇有几分相似,恰如一枚已经成熟了的蜜桃儿,比贱人滋味儿还足,时间一长,不愁不能分了她的宠,   分了傅御的心去。   届时再“意外”怀上了孩子,男人都爱第一个孩子,什么嫡啊庶的,自然已不打紧,主母的话,也算不得数了,她虽是当娘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又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她哪里还管得住?   何况她想抱孙子有什么错,你不能生给我抱,难道还不许别人生给我抱不成?   到那时,不论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夫妻两个都必定会心生嫌隙,怨恨对方,再回不到如今,要让许氏死,自然也会容易得多,更不必担心后边儿的事了。  退一万步说,便青蔷没能怀上孩子,留着她也有用,不但可以日日恶心贱人,等将来贱人怀上孩子时,她妒恨攻心,一时糊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譬如撞得贱人摔了一跤,把孩子给摔掉了,那也只   是她咎由自取,罪该万死,可怨不得任何人!   可见老天爷到底还是公道的,不然怎么会让贱人过门都半年了,还一直专房专宠,都能没怀上身孕?  亏得她还日夜悬心,有了孩子后,只怕将来后患无穷,偏贱人又医术高明,下药什么的根本连想都不想,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她十有八九压根儿不能生,真是老天开眼! 第760章 幸灾   靖南侯太夫人越想越解气,越想越痛快,已经憋了很久很久,打前几日傅烨成亲,先是五皇子忽然闯进来,就为了见许夷光一面,后又亲眼目睹了傅烨敬茶时几近失态起,更是瞬间飙升到了顶点的那股滔   天的怒气,至此总算消了几分下去,心里也总算痛快了不少。   也算不枉她病这一场,吞了那么多苦药汁子!   哼,还给她装不知道,就算傅御色迷心窍,胳膊肘子始终往外拐,真没有告诉她,她那些陪房都是死的么,怎么可能想不到告诉她,又怎么敢不告诉她?   不过是她始终记恨着自己曾经的坚决反对,从没真把自己当婆婆敬爱过,从没真的想过要孝顺自己而已!   两个当事人都不说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话,屋里一时间落针可闻,说是“其他人”,屋里其实已只剩下靖南侯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妯娌三个。  甘氏是个厚道的,一听靖南侯太夫人的话不对,便立时将代氏与傅姝姐妹几个带了出去,以免许夷光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儿没脸,她是长嫂,又是世子夫人,代氏与傅姝姐妹纵再想留下来看热闹,也不   好公然驳她的面子,何况姑嫂几个还都是聪明人,深知什么热闹能看,什么热闹不能看,以免引火烧身,自然更不会坚持留下了。   是以这会儿屋里就只剩下了婆媳五个人,当事的婆媳两个,与看戏的妯娌三个。   可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能管住各自的嘴巴,却管不住各自的眼睛,尤其二夫人与三夫人,眼神一直在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脸上飘来飘去的,根本掩饰不住满心的称愿与幸灾乐祸。  她们屋里自然是有靖南侯太夫人赏的通房的,如今还都成了姨娘,旁的姨娘通房她们可以想怎么磨搓,就怎么磨搓,婆婆赏的,她们却不得不给几分脸面,也从不敢过分磨搓,只敢暗着来,不让她们   生儿育女,怎么可能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儿?   还是看着靖南侯夫人做嫡长媳的,也与她们是一样的待遇,不得不给婆婆赏的通房几分体面,她们心里那口气,才能堪堪的压制住这么些年,早就在等着看许夷光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恩典”了。   不想等来等去,都足足半年了,也没等到许氏也得到一样的“恩典”,她也仍专房专宠,据说连小日子时,小叔子都是歇在她屋里的,婆婆竟也什么都不说,见过偏心的,何曾见过这般偏心的?   难道还真要等到许氏有孕时,不能再服侍小叔子了,婆婆才会赏人下去不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不过若许氏有了身孕,本来就已这般得宠了,届时小叔子与婆婆岂非得越发将她宠上天了?   二夫人与三夫人因此矛盾至极,既想看许夷光也不得不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又不愿她怀上身孕更得意。  倒是没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突然,她还没怀上身孕呢,“恩典”已经到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她们真想仰天大笑三声,来聊表她们的喜悦了,看来婆婆的心也不算太偏,或者说,在她心里,就算是嫡   亲儿媳,也是抢走自己儿子的外人,必须又拉又打?   靖南侯夫人也是满心的称愿与幸灾乐祸。   但她还不至于浅薄到二夫人三夫人这个地步,只差赤裸裸将她们的幸灾乐祸都表露出来。  而是在沉默了一阵,见许夷光与靖南侯太夫人都仍没有开口的迹象,可局面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总得有人打破僵局后,微笑着开了口:“母亲,四弟妹还年轻呢,与四弟成亲的时间也还不长,   怀上身孕,为您再添几个孙子孙女儿,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您千万别心急,不是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多磨’吗?”   劝完了靖南侯太夫人,得了她的回答:“我不着急,就是心疼你们四弟没人照顾,也心疼你四弟妹日日操劳,无人分忧罢了。”  又转向许夷光,笑道:“四弟妹,母亲只是一片好意,你千万别多想,横竖只是一个奴婢而已,若伺候得你和四弟好便罢了,若是伺候得不好了,要死要活,要打要压,都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违逆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呢?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连那些个底层的寒门小户,尚且如此呢,何况男人在外打拼都辛苦,我们多体贴他们一些,让他们回家来便能舒舒服服的,也是应该的,传了出   去,旁人也只会赞你贤惠大度,所以,快谢过母亲的恩典吧,母亲可还在病中呢,可不能太操心,不然病情又加重了,旁的且不说,单四弟跟前儿,你便没法儿交代了啊。”   越说心里就越痛快,别说大笑三声了,大笑一百声,也不足以表达一二。   总算婆婆还没糊涂到家,由着贱人狐媚子一直得意下去,她就说她牛心古怪,唯我独尊惯了的,忍功几时变得这般好了,忍三五日的还罢了,怎么可能一忍就是半年?   当她不知道清心堂要不了多久,就要换一批瓷器摆设么?  果然她终于忍不住出手了,自己当老婆的出嫁从夫,只有顺从侯爷这个夫主,千般心计万般手段都只能束之高阁的份儿,她当老娘的,侯爷却是无论如何都得敬着让着几分,何况只要她不太出格儿,   不会有损所谓的“大局”,想来侯爷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日来她心里憋着的那口气,这会儿终于是顺畅些了。  却是傅烨婚后第三日上,也就是前日一早,便坚持回了西山大营去,明明上峰给他的假期就是十日,靖南侯夫人因为对代氏满意,还想着等他的假期快要满了时,再让靖南侯给傅烨的上峰打个招呼去   ,多给他几日十来日的假,一来可以让他和代氏趁机多培养一下感情,这相处得多了,感情不就自然有了么?  二则是看能不能让代氏尽快怀上身孕,越发拴住儿子的心,光老婆一个分量不够,再多个亲生的骨肉,粉雕玉琢的一天一个样儿,会对着他笑,还会叫他“爹”,总能让他幡然醒悟,再不鬼迷心窍了吧? 第761章 主母   万万没想到,傅烨却连原本的假都没休够,便坚持回了西山大营去,无论靖南侯夫人说什么都不听,又不能怪代氏做妻子的劝不住丈夫,拴不住丈夫的心,丈夫上进刻苦,难道做妻子的还能拦着不成?   何况代氏不知道症结所在,靖南侯夫人却是知道的。  事后让人着意一打听,果然与许氏那贱人有关,不过就是代氏的乳娘见靖南侯太夫人病了,想着自家姑娘才进门,太婆婆就病了,叫旁人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是自家姑娘的八字与太夫人不合,甚至会   让人说自家姑娘命硬?   然后顺口说了一句:“四夫人不是出了名的医术高明吗,怎么也不说回来替太夫人瞧瞧呢,难道娘家的母亲是母亲,婆家的就不是了么,她岂能这般厚此薄彼?”   代氏还立时斥责了她:“妈妈不许胡说,四婶婶何尝厚此薄彼了,指不定根本就不知道祖母病了呢?何况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你以后再这样非议主子,休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   依然让刚好进来,刚好听见了主仆二人对话的傅烨冷了脸,扔下一句:“以后再让我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就别待在我院里了,爱上哪儿待上哪儿待去。”   拂袖就去了书房。   弄得代氏眼睛都红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的乳娘也是诚惶诚恐,后悔不来。   等到次日一早傅烨说要走时,主仆两个就更后悔了,可傅烨依然走了,半点都不带留恋的,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靖南侯夫人因着此事,这两日都是吃不下睡不着,嘴里满是燎泡,得亏傅烨不在,许夷光也不在,不然她十有八九就要控制不住,暴打儿子一顿,或是寻由头与许夷光大闹一场了。  又担心代氏猜出什么端倪来,她可不是那等只有美貌的花木瓜空好看,腹内却空空,而是既聪明又细致,既乖巧又不乏主见,如今是进门的时间还短,一次两次的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时间一长,次   数一多,怎么可能不动疑?纸又怎么可能包得住火?   万幸婆婆总算先替她出了一口气,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口气,好歹聊胜于无!  许夷光等靖南侯夫人长篇大套的说完,总算淡笑着开了口:“大嫂言重了,我并没有多想,之所以不说话,不过是在想要指哪间屋子给青蔷姑娘住,又要拨哪几个人伺候她罢了,毕竟是母亲赏的,不看   僧面还得看佛面,总不能怠慢了。”   既然靖南侯太夫人非要给,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好戏,她就如她们所愿,先把人收下便是,就是收下后傅御肯不肯歇到这青蔷的屋里,就不是她们管得着的了!  青蔷闻言,心下一喜,忙低着头越发谦恭的说道:“奴婢卑贱之身,不敢给四夫人添麻烦,四夫人随便指间屋子与奴婢住便是,至于服侍之人,更是万万不敢受,只盼能服侍好四夫人和四老爷,让四夫   人与四老爷满意,便心满意足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笑了起来,与许夷光道:“好孩子,你也别太抬举青蔷了,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哪怕是我给的,依然只是奴婢,你随便指间屋子与她,随便拨两个人服侍也就是了。”  顿了顿,继续笑道:“方才我还在想,你莫不是恼上我了?说来我这个婆婆虽不敢自称十全十美,也算是不差了,可从来不会像别的婆婆那样整日给你们立规矩,今日赏一个人与你们,明日赏一个人与   你们,若是这样,都还要被恼上,我就真是要伤心了,如今见你没恼我,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说得不止许夷光心下一阵翻腾,靖南侯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也是一样,‘也算是不差了’?‘不差’在哪里了,还要脸吗!   许夷光忙笑道:“我怎么可能恼母亲,您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您困了没?我算着时间,药效该上来了,您要不先睡一会儿?我也好带了青蔷姑娘回去安顿好,等您醒了再过来服侍您。”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分明已濒临破裂的边缘,心情大好之余,到底松了口:“我是觉着有些困了,那你们妯娌都先散了吧,晚些时候再过来也是一样。”   妯娌四人却不敢就走,一直到服侍她躺下,又捻好了被子,还吩咐了赵妈妈一番后,才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   一出门,二夫人便笑向许夷光道:“还没恭喜四弟妹,得了青蔷姑娘这么好、这么得力的一个帮手呢。”   许夷光淡淡一笑,“既然二嫂这么羡慕,回头要不我替您回了母亲,让母亲也赏您一个好帮手,您不就不用光羡慕我了吗?还不走?”   后边儿的‘还不走’三个字是对青蔷说的,说完便径自大步去了。   剩下二夫人笑容僵在脸上,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偏当着靖南侯夫人与三夫人的面儿还发作不得,只得干笑一声:“看来四弟妹这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呢,还不知道回去后会怎样发作?”  靖南侯夫人与三夫人却都只是笑,并不接她的话,二夫人越发的尴尬,等妯娌三人作别分路后,也顾不得靖南侯夫人会不会听见了,才一转身,便啐起来:“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许夷光带着青蔷回到清风堂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了范妈妈来吩咐:“给青蔷姑娘安排一间朝向好的屋子,再拨两个人过去服侍,范妈妈你也一并过去服侍吧。”   弄得范妈妈本来暗自称愿不已,只当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的,霎时已是变了颜色,她可是太夫人跟前儿都说得上话的管事妈妈,服侍一个通房算怎么一回事?   因忙道:“夫人,老奴可是太夫人拨来服侍四老爷和您的啊,何况青蔷姑娘的分例不过两个小丫头子,也没有管事妈妈……”   一旁青蔷已经满脸惶恐的跪下了,知道四夫人不会高兴,她也已做好了忍辱负重,任打任骂的准备,可谁知道,四夫人会给她这样一个下马威?  许夷光不待范妈妈把话说完,已笑道:“范妈妈,我是清风堂的主母吧?既然我是主母,那我的话就是规矩,你以后就安心服侍青蔷姑娘吧……好了,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第762章 出气   范妈妈和青蔷见许夷光一脸的冷淡,知道她心情不好,眼下不宜再说,想着二人都是靖南侯太夫人给的,有太夫人做靠山,心里其实倒不是很怕。   难道四夫人还真敢忤逆太夫人不成,若真敢,现下也不会乖乖儿的带了青蔷,自己回来不是?  尤其范妈妈,她可是跟太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儿了,一家子都在要紧的行当上,是府里下人当中数得着体面的人家,四夫人回头醒过神来,怎么可能真让她去服侍一个通房,不怕她一心扶持青蔷,成为   真正的心腹大患么?  不过就是仗着如今自己年轻貌美,专房专宠而已,所以一直将她干晾着,压根儿没想过要重用,等回头四老爷在别的女人身上尝到了不同的滋味儿,失了宠,就知道利害了,到时候不给她好生来个“三   请三顾”的,她可不会真心为她所用!   范妈妈想到这里,心下越发的不怕了,屈膝给许夷光行了礼,应了:“是,四夫人,那老奴就先告退了。”起身径自出去了。   青蔷见她走了,越发没了独自直面许夷光的勇气,也怯怯的说了句:“那四夫人,奴婢也告退了。”跟着出去了。  一旁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的胡妈妈这才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就因为夫人之前不知道太夫人病了,没有赶回来给太夫人治病侍疾,太夫人就、就……可这也太过分,   太、太恶心人了吧……”   胡妈妈说着,眼睛都红了,既是急的,也是气的。   急的是都怪自己,若自己没有自作主张,把太夫人病了的事第一时间递了消息给夫人,太夫人不就找不到由头了么?都怪她啊!   气的则是青蔷乍一看,与夫人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得多看几眼,才会越看越不看,却又比夫人身段更好,更丰腴婀娜,一看就是男人爱的那一款儿,太夫人这不是摆明了恶心人吗!  没有跟去清心堂服侍的大寒也急声道:“夫人这才与四老爷成亲半年的时间呢,就算太夫人要给通房,也得等到满了一年后再说吧,可真是太欺负人了,谁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先我还当太夫人从不过   问我们院里的事,对夫人也自来和颜悦色的,便只当……,如今方知道,原来根本不是……”   说得胡妈妈越发的懊恼了,“都怪我,若我当日没有瞒着夫人,太夫人就找不到由头,至少短时间找不到了……”  许夷光打断了她:“妈妈也知道只是‘至少’短时间内找不到由头而已,时间一长,照样能找到,所以不用再自责,这事儿原来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很多事都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的。”   一个人对另一个生了偏见,由衷的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又岂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胡妈妈闻言,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再说。  小寒却又忿忿道:“夫人,关键那青蔷长得跟您……,可见太夫人是一早就存了心,要恶心……让您难受难堪的,不然急忙之间,她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一个人去,可见是一早就找好了养着的,您当时   就该拒了她,好歹重新换个人也成啊,弄得如今大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都是幸灾乐祸,等着看您的笑话儿,可真是……”   许夷光自然知道三个嫂嫂幸灾乐祸的点必定有一个,淡声道:“她们幸灾乐祸的点那么多,不差这一个,她们也早等着看我的笑话儿了,只可惜,我没有如她们愿的打算,她们怕是要失望了!”   这个‘她们’,范围就很广了。  到了傍晚,清心堂打发了人来传话儿:“太夫人吃了四夫人的药,睡了一觉起来后,觉着好多了,也想吃东西了,打算吃完东西后再吃一顿药,便接着睡,所以让夫人们都不必过去服侍了,有赵妈妈服   侍即可。”   许夷光乐得不用再去清心堂虚与委蛇,打发了传话的丫头,便吩咐胡妈妈:“算着时间将军该回来了,准备摆饭吧。”   果然不多一会儿,傅御便回来了,许夷光先替他解了大氅,又递了热帕子让他净过脸手后,再适时递上热茶:“骑马回来的吧?那必定吹坏了,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去过母亲那儿了吧?”   傅御满脸的受用,“还没呢,打算吃了晚饭再过去,正好消食。果然还是老婆在家舒坦,回来什么都是现成的。”   许夷光笑道:“往天我不在,也什么都是现成的啊,你这样说,让胡妈妈她们情何以堪?”   傅御伸手刮了一下许夷光的鼻子,“这不是你递的帕子更暖和,你递的茶也更香吗?”说完低头吃茶。   下一刻,便是一声“噗——”,才喝进嘴里的茶尽数喷了出来。   脸色也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许夷光这才觉着略微解气了些。   可再一想到青蔷这会儿就在清风堂里,又懊恼自己方才盐还是洒得少了些。  傅御满嘴的咸涩,但已明白过来老婆生气了,拿眼四下一扫,看得要笑又不敢笑的胡妈妈大寒小寒都忙忙的退了出去后,方伸手搂了许夷光,赔笑道:“怎么了,敏敏,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我给你   出气去!”   许夷光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哼道:“好啊,惹了我的人就是你,你打自己一顿给我出气吧。”   傅御立刻道:“好,我马上打自己一顿。”说完便是重重一拳击在自己的腹部上。   急得许夷光忙一把抱住了他的手,嗔道:“你还真说打就打啊,好歹你先问清楚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儿,再不然替自己争辩两句啊。”   傅御顺势握了她的手:“不用问,也不用争辩,乖乖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便没错,也是错了。”   “贫嘴!”许夷光白他一眼,满肚子的火总算散了大半。   傅御方正色道:“敏敏,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就把人送走,以后也是一样,若母亲坚持要给,她给一个我就送走一个,给两个我就送走一双,她总会再不送了那一日的。”   许夷光这才知道他早什么都知道了,既因为他的话而熨帖,又忍不住委屈,嘟着嘴道:“那母亲要是把账都算到我头上,说我不贤不孝呢?要知道像她老人家这么好的婆婆,满京城可都不好找了。”  话说到后边儿,到底忍不住带出了几分讽刺来。 第763章 送走   傅御何尝听不出,又何尝不恼老母,明明他们夫妻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什么偏要硬往他们中间插一个人,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呢,难道他们不痛快了,她就痛快了不成?   还当她真想通了,真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却原来只是她的缓兵之计,她仍留着那个丫头的,她也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吧?  片刻方沉声道:“我会去与母亲说的,说什么妇人不贤、不容人,不过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明明就是自己贪花好色,还要让女人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什么道理?   我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大流,但至少我自己可以洁身自好,从一而终,我也甘之如饴。”  许夷光满心的触动,忍不住轻轻投入了傅御怀里,低声道:“这话可不是我逼你说,而是你自己说的啊,而且你当初承诺过我的,不但承诺过我,还当着我父母亲人们的面儿,都承诺过,那纵然是鸡毛,我也要拿了当令箭了。所以,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一旦你违背了诺言,有了别的女人,我一定毫不犹豫的立时转头离开,连头都不会回一下,‘君既无情我便休’,我们家也不是没有和离的先例,反而   已经有两个了,再多我一例,也不算多……唔……”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重重堵了嘴,狠狠碾磨啃咬了一回后,方恨恨的松开了,怒声道:“我既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你以后再敢说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话,我一定做到你几日都下不了床!”   她就是他的命,怎么可能背叛他,她也太不信任他了,他这辈子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他,生在要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   许夷光喘了好一会儿,方觉得呼吸平稳了些,嘴唇却是火辣辣的痛,因没好气道:“你当我想说啊,这不是想着丑话说在前头么……别来了别来了,好痛,你是属狗的吗,是吻人还是咬人呢?”   傅御也是没好气,“你要再这么信不过我,我不但咬你的嘴,全身都给你咬遍,让你一次痛个彻底,就能记住教训,以后再不敢犯了。”  许夷光见他满脸的冷沉,不敢再激他,只嘟哝道:“怎么明明该生气该伤心的人是我,到头来却掉了个儿,你倒生气上了?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不过我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这世上能伤我心,能让我痛苦与绝望的,从来不是什么通房姨娘,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若你以后真违背了诺言,我也不会找别的女人的麻烦,只会找你这个罪魁祸首,到时候我不但要离开你,还要在离开你之前,把你   弄得半身不遂,痛不欲生,反正作大夫的安心要整人,手段可多得很,你记住了吗?”  傅御见她说得认真,眼里也满是决绝,知道她不是在吓唬自己,纵然心知自己绝不会违背诺言,依然忍不住害怕她会离开自己,忙保证道:“记住了记住了,一定不会违背诺言,也一定不会有别的女人   !”   不然下一世,她肯定不会再愿意与他相逢了,他才不会那么傻。   夫妻两个静静的抱了好久,直至胡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自外边儿传来:“老爷,夫人,饭菜都快凉了,您们是现在用膳,还是再等一会儿?”   二人方醒过神来,由许夷光应道:“就现在吧。”   于是片刻之后,饭菜便都上了桌,夫妻两个也相对坐下了。   许夷光心情好,主动给傅御盛了汤递上:“先喝碗热汤暖暖胃。”   傅御依言接过,笑道:“只要敏敏你高兴,我不喝汤胃也是暖的,而且不但胃,全身都是暖的……”说着将汤送至嘴边。  然后又是一声“噗——”,再次都喷了出来,脸色比方才还要五颜六色,“乖乖,你这是想干嘛呢,我这不是错也认了,保也下了吧,茶里洒那么多盐就算了,菜里你还洒,你这摆明就是谋杀亲夫啊你!   ”   许夷光见傅御哭丧着脸,想笑又不敢笑,讪讪道:“我这不是忘、忘了吗,再说我不也跟着受害,让你喷了满脸满身的汤吗?啧,好恶心……”   见傅御怒目而视,忙赔笑:“说错了,不恶心,一点也不恶心,胡妈妈大寒小寒,你们几个也是,怎么也不说提前把菜都换过呢?”   胡妈妈忍笑忍得很是辛苦,小声道:“这不是夫人没吩咐,不敢换么?”   许夷光白她一眼,“那你方才好歹提醒我一声,让我想起来啊。”明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夫妻已经雨过天晴了好吗?   胡妈妈忙认错儿:“都是我不好,给浑忘了,还请夫人和老爷恕罪。”   小寒大寒见状,忙也道:“我们也不该忘了,还请老爷夫人恕罪。”   傅御看一眼许夷光,又看一眼胡妈妈三个,如何不知道许夷光多半是真忘了,胡妈妈三个却多半是故意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小小的替许夷光出一口气?   既是为了许夷光,他自然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于是大手一挥:“算了,重新换一桌菜来吧。”   胡妈妈三个如蒙大赦,忙把碗盘都放到托盘上,端着很快退了出去,等出了门才一个个儿都笑了出来,既是为方才傅御那一脸的精彩,更是为许夷光高兴。   里边儿许夷光见三人眨眼便退了个干净,却是瞪了傅御一眼:“你把她们都打发了,谁服侍我换衣裳啊?”   傅御坏笑:“不还有我吗,我来服侍你啊……不过肚子好饿,既然暂时没有东西吃,我也只能吃你了……”说完便扑了上去。   翌日,许夷光还没起床,青蔷便被送走了,一同被送走的还有范妈妈。  二人自然都是百般不肯,哭着闹着挣扎着要见靖南侯太夫人,请太夫人为她们做主,谁能想来傅御会这般决绝,直接釜底抽薪的把她们弄出府去,让她们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压根儿没有用武之   地了呢?   见哭闹挣扎了一阵后,什么用都没有,又骂起许夷光来,“黑心烂肝的狐媚子,看你能狐媚到几时!”  然后便被堵了嘴,让自来只听命于傅御,更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丁卯带着几个大汉,给拖到侯府的二门外上了车,转眼便载出了侯府去。 第764章 出嫁从夫   这夜傅御该进宫当值,所以不用早起去衙门,待用过早膳后,便与许夷光一道,去了清风堂请安。  靖南侯太夫人还不知道青蔷与范妈妈都让送走了的事,待夫妻两个行过礼后,还笑着与许夷光道:“青蔷那丫头还听话,服侍你和御儿也还算得法吧?她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调教她便是,不   用想着她是我赏的,就给她留面子,或是手下留情,我把她给你们,是让她服侍你们,替你们分忧,让你们高兴,可不是让她去享福的。”   许夷光见问,正要说话,傅御已先笑道:“母亲身体看来已经好多了,早知道就该一早叫了夷光回来,给母亲诊治,而不该瞒着她的,都是我不好,害母亲多被病魔折磨了几日。”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病情反复也是常有的事,与你们小夫妻什么相干,再说我如今不是已经大好了吗?御儿你就别自责了。”  说完又转向了许夷光,“老四媳妇,你调教青蔷几日,应当就可以开脸了吧?整好马上过年了,家里事多,伯爷也回来了,你怕是得帮着你大嫂操劳几日才成,有青蔷服侍照顾老四,你也可以不必有后   顾之忧了。”   还没见过哪家的婆婆这样盯着儿媳给一个通房开脸的……  许夷光勾了勾唇角,正要说话,傅御却再次抢在了她之前:“我正说要回母亲呢,青蔷那丫头果然不愧是母亲调教出来的,很是不错,正好这不是年关了,我做下属的,该给上峰表示一下么?所以今儿   一早,我已经打发人将人送去金大人府上了,只要金大人高兴了,于我以后的仕途定然有百利而无一害,想来母亲应当不会怪责我的自作主张,借花献佛吧?”  顿了顿,继续道:“对了,还有范妈妈,我也给送到我名下一个庄子上管事去了,去年那庄子还有两千多两的进项,今年又风调雨顺,应当只会比去年多,而不会比去年少才是,庄头却早早报了灾,要说当中没有猫腻,我是万万不信的,正好范妈妈是跟母亲几十年的老人儿了,精明能干出了名的,有她去震一震,不愁底下的人不老实,想来,母亲也不会舍不得割爱吧?若实在舍不得,我就再赔母亲两   个更好的吧……”   话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已是遽然色变,随手抓起床边的药碗,就砸了过来:“傅御,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你,都是心痛你吗?”  说着眼睛都红了,忙又强忍住了,看向许夷光怒声道:“老四媳妇,你昨儿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人也带回去了,却原来,是阳奉阴违,一早就存了心要挑了老四来为你出头,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是不是?你若不愿意,只管好好儿与我说便是,我难道还能勉强你不成,你却非要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我岂能容你!”   听得傅御前两句话,还以为他对青蔷果然很满意,她还暗自得意,看吧,男人哪个能例外,都到手了,如何还能与没到手时相比?  谁知道傅御立时便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是头晕眼花,怒不可遏,恍如又回到了当年老靖南侯告诉她,他实在忍不了没有那个贱人的日子了,哪怕爵位功名利禄什么都不要,也要即刻带了傅   御去找贱人,请她见谅那一刻,果然是亲父子呢,在情种这一点上,父子倒是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许夷光已就地跪下了,恭声说道:“回母亲,我既答应了,人也带回去了,便没想过阳奉阴违,更不敢有挑拨母亲与夫君母子关系的念头,只女子出嫁从夫,夫君怎么想,怎么做,却绝不是我能管,更   不是我能左右的,所以还请母亲明鉴,母亲给我扣的帽子也太大,我委实不敢领,还望母亲见谅。”   傅御跟着跪下了,等她一说完,便接道:“母亲不必迁怒夷光,决定是我做的,人也是我送走的,您知道人已被送走了这一刻,夷光也才知道,所以您要怪罪就怪罪我便是,与她无关。”  顿了顿,不待靖南侯太夫人说话,又笑道:“母亲,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若能因此得了金大人的欢喜,于我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您自来喜欢我上进的,何以今日却不喜欢了,果真那般舍不得那丫头不成?那我回头问金大人讨回来便是。至于范妈妈,您若实在舍不得割爱,我也一样让人追回来便是,您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怄气伤身,何况您本来就还未痊愈,若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儿子岂非万死   也难辞其咎了?”   靖南侯太夫人让夫妻两个说得眼皮直跳,偏又反驳不得二人的话。   许氏出嫁从夫,听丈夫的话和安排难道有错么?   虽然事实全然相反,她分明就是挑拨了男人来替自己出头!   傅御的话就更没错了,不过一个丫头,能换得他仕途顺利,何乐而不为?  范妈妈也是去他名下庄子管事的,可不是什么贬斥或是惩罚,她却为了两个下人与儿子儿媳这般的大动肝火,就算传了出去,别人也不会只说他们夫妇忤逆不孝,而只会连她一并说上,说她无理取闹   的……  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靖南侯太夫人才堪堪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淡声道:“我哪是舍不得区区两个下人,不过是想着我明明一片好心,明明就是心痛你们,才拨了身边自来得力的人到你们院里服侍,   结果却好心被你们当作了驴肝肺,所以一时气不过罢了,在你们看来,仕途与庄子都重要,在我看来,自然也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的孩子,等你们将来做了父母,自然也就知道了。”  说完沉默片刻,方又继续道:“不过事已至此,人都送出去了,总没有再要回来的理儿,青蔷若能讨得金大人的喜欢,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了,也不枉她服侍我一场,至于范妈妈,庄子上的事儿能处理多久?等处理完了,就再让她回来,继续服侍你们吧,你们年轻,有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些,况她家小都在府里,也不能有违人伦,让人家骨肉分离太久。” 第765章 人比人   傅御听靖南侯太夫人这番话语气明显有所松动,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只当她已是至少消气大半了,心下一松,继续笑道:“母亲对我们的疼爱之心,我们又岂能感知不到?惟有以后加倍的孝敬您,让您安享晚年,才能聊表一二了,就听母亲的,等范妈妈忙完了,便让她回来继续服侍便是。”   只是那老货到底什么时候能‘忙完’,就由不得她,得他说了算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脸色又好看了几分,道:“那也罢了,大冷的天儿,你们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不然不知道的见了,还当我做苛刻,多不近人情呢。”   傅御忙笑道:“怎么可能,像母亲这般慈爱,这般通情达理的母亲,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自己先起来,再伸手扶了许夷光起来,同时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也说两句软话。   许夷光接收到他的眼色,心里可不敢乐观靖南侯太夫人真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不过仍笑道:“是啊,这般慈爱又通情达理的母亲,可上哪儿找去?”   靖南侯太夫人勉强一笑,道:“你们不必给我戴高帽子,只以后别再辜负我的一番好意,我就知足了。赵妈妈,让青梅来给四老爷四夫人磕个头吧。”   说罢径自看向许夷光,似笑非笑道:“老四媳妇,你才不是说你决不敢阳奉阴违,更不敢挑拨我们母子之间关系么,那我就再给你一个人分忧,你做妻子的,可得劝谏着夫君,别让他与自己的母亲起冲突,落人以不孝的话柄才是。”   言下之意,若傅御仍不肯受,就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劝谏的过了?!   许夷光怒极反笑,淡声说道:“母亲所言极是,我的确不敢……”   话才起了个头,已让傅御沉声打断:“母亲不必问她,她决不敢违背我的话,她的话,我也是绝不会听的。我一个侯门公子,三品大员,自来只有我想要哪个女人,才会要,还断没有哪个女人能逼着我要她的!母亲若实在要给,可以,反正我上峰同僚多的是,我既送了金大人,也断没有厚此薄彼,不送其他大人的道理,母亲还有多少人,只管都叫出来吧,看在母亲的份儿上,我一定会给她们都找个好去处的!”   还以为经过方才,母亲怎么也得消停几个月,他们夫妇也能有几个月的清净日子过了,谁知道别说几个月了,连一刻钟的清净都没有,母亲莫不是非要看到他夫妻不和,家宅不宁才安心?!   靖南侯太夫人再次气了个倒仰,手边却没有可砸的东西了,只能手指着傅御,浑身乱颤,“你、你这个逆子,气死我了,我、我、我……”   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出囫囵的来了。   唬得赵妈妈忙上前给她抚胸拍背,顺起气来。   傅御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担心,转而沉声吩咐许夷光:“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与母亲说。”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一次断了母亲所有的念想才是!   许夷光也有些担心,不过却不是担心靖南侯太夫人,她老人家虽未痊愈,身体底子可好着呢,气不坏。   她主要担心傅御,怕他真因此与靖南侯太夫人母子生隙后难做与难过,她知道他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感情是真的很深。   犹豫间,傅御又已沉声开了口:“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出去!”   许夷光只得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撩帘而出的一瞬间,迎上的是十来双不约而同正盯着门口方向看的眼睛,府里的女人们倒是都来齐活儿了,好在男人们应当是各有各的事,一个也不在。   瞧得许夷光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立时移开了,多少都有几分不自然。   许夷光当没看见般,径自走到了一旁的空位上坐下,并不觉得尴尬或是羞恼,这种热闹,谁能忍住不看不听的,只怕都是来请安时,正好遇上了吧?   那就更怪不得大家都留了下来了,进退都难,除了随大流,还能怎样?   片刻之后,却是靖南侯夫人先小声开了口:“四弟妹,母亲她老人家,还好吧?”   许夷光点点头:“挺好的,大嫂不必担心。”   说完便低头吃起茶来,当不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或是根本不加遮掩,或是遮掩不住的在看她。   屋内众人的确都正看着她,眼里还全是歆羡与妒忌。   本来方才刚来时,听得靖南侯太夫人砸药碗时,大家还都唬了一跳,又忍不住幸灾乐祸,于是都留了下来,想继续看大戏。   不想很快,她们便笑不出来了,满心只余深深的酸涩与妒忌。   她们的男人是母亲嫡母不给丫头,尚且要变着法儿的往床上拉,母亲嫡母给的,更是理直气壮,人家的却是老婆把人都带回去了,不但不看一眼,还转手就把丫头送了人,连带素日倚老卖老让老婆气不顺的老嬷嬷一并送走。   还为了她,连‘自来只有我想要哪个女人,才会要,还断没有哪个女人能逼着我要她的’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为了她顶撞忤逆亲娘,也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随时都能让人吐血身亡啊!   不但三个妯娌满心的酸涩,甘氏与代氏,还有傅姝姐妹也是一样,不过她们更多还是羡慕,做女人做到四婶婶这个地步,能得到四叔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夫君这样的深爱,此生何求?   想着,众人忍不住又看向了许夷光。   见她镇定自若的坐着,姿态娴雅,从容不迫,半点也不为惹恼了婆婆而担心,也半点不为丈夫那般待她而得意,好像她的丈夫天生就该那般对她一般,美就不说了,关键还是那份独一无二的气度与韵味,便是同为女人,乍然之下,都移不开眼球。   以致三夫人本来满心酸涩与醋妒的,这会儿也再忍不住由衷的赞了一句:“四弟妹可真漂亮,不怪四弟什么都肯为你做呢,你也真是好福气!”   这话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共鸣。   甘氏却觉得三夫人这话说得委实不中听,这不摆明了说四婶婶是以色侍人,四叔是色迷心窍吗?   虽然四婶婶生得美是事实,但除了美貌,她的医术与品德,才是她身上更光芒耀眼的东西好吗,她相信四叔更爱的一定是四婶婶的内在与灵魂。 第766章 滚出去   甘氏清了清嗓子,便要替许夷光分说两句。   不想许夷光已先开了口:“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真是好福气。”   从语气到神态,都满是认真。   她是真觉着自己好福气,早起青蔷与范妈妈被送走时,她还没起身,起身后傅御也一直没告诉她,还是方才靖南侯太夫人知道那一刻,她才知道了,当时简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显然,傅御为她做的,比他说的,也比她所知道的,多得多,他真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高兴与舒服,不让她受委屈,——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他彻底宠坏了!   许夷光说得这般认真,三夫人等人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有什么办法,人各有命,她们生来就没有这么好的命,能怎么样?   索性又竖耳听起里面的动静来。   可惜里面的人分明有意压低了声音的,隔着帘子,只能听到他们的确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只得悻悻的不再听了。   靖南侯夫人也低头慢慢的吃起茶来,心里又是气闷,又是庆幸,气闷的是傅御越宠爱许夷光,任何人便越动不得她,至少动她之前,得掂量再三,那自己心里那口恶气还要怎么出?   庆幸的是这样的祸害狐狸精总算不是她儿子娶了,不然这会儿被气到半死的,就是她了,不过她也没好哪里去就是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不是早就答应过我,再不会赏我人了吗?为什么又要出尔反尔呢,就让我和夷光夫妻两个好好儿的过日子,不行吗?您想抱孙子也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如您所愿的   ,何必非要弄得我院里也跟哥哥们院里似的,一个个儿都成了乌眼鸡,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傅御低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半晌,见靖南侯太夫人都是不为所动,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焦躁与不耐。  靖南侯太夫人却还是那番说辞:“我还不都是因为心疼你,想着你都成亲了,还要过跟以前一样的日子,忙了一天回家来却冷冷清清的没人服侍,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啊?是,你媳妇做的都是大事,治病   救人也是无上的功德,可她也不能因此就不尽自己为人妻的本分吧?为人媳的本分我还没要求她呢!”  傅御太阳穴隐隐作痛,片刻方忍耐道:“清风堂那么多下人呢,我怎么可能连口热茶都吃不上?母亲实在言重了。我知道您心疼我,也抱孙心切,可我自己并不觉着委屈,孙子也迟早会让您抱上的,不过不是庶孙,只会是嫡孙,是,别的女人生的,也是您的孙子我的儿子,可却不是夷光的,我不想让她有朝一日被妒忌变得面无全非,也不想将来自己的儿子被养得如……如二哥三哥一样,除了吃喝玩乐,   混吃等死,什么都不会,这样的庶子母亲自然是喜欢的,可换成孙子后,母亲还能喜欢得起来吗?”   “你!”  靖南侯夫人被儿子揭了短,霎时越发的恼羞成怒,“我那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两个吗?反正这事儿我绝不会放弃的,就算在她怀上身孕之前,我不再赏你人了,等她有孕后,也一定会赏的,连佃农在好年头上多收了二斗米,尚且想享一享齐人之福呢,没道理我儿子一个侯府公子,三品大员,这辈子却只守着她一个女人过,你要宠女人,也不是这样宠的,宠得她将来恃宠而骄了怎么办?这   般的儿女情长,又岂能成就大事?”  说完不待傅御说话,又冷哼道:“你也不必替她遮掩,当我不知道青蔷就是她撺掇了你送走的,也不想想,青蔷与她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我当初挑中她,也是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她却撺掇你把人给送   走了,她日日都在外抛头露面,满京城十停人里至少也七八停见过她,将来让人知道了金大人的通房竟与她长得很相似,让人怎么想,你脸上又有光么?偏人不送也送出去了,只盼……”  傅御再也忍不住沉声打断了靖南侯太夫人:“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不是夷光撺掇我送走那个丫头,是我自己要送走的,我也不会让我们夫妻之间有第三个人,这既是对她的尊重,更是对我自己感情的尊   重,请您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了!”   顿了顿,满脸冷漠的继续道:“至于您说的那个丫头长得与夷光有几分相似,哼,鱼目如何能与珍珠相提并论,便是长得再像,也变不成珍珠,但凡不是瞎子的人都能认出,所以,您不用担心!”   所谓的长得相似,不过是人为调教出来的相似罢了,只要稍加注意,便再不像,时间一长,就更是丝毫相似的痕迹也没有了,那个丫头是个聪明人,他相信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靖南侯太夫人胸膛忍不住又剧烈的起伏起来,是真要气疯了,好容易才堪堪压制住了声音,恨恨道:“我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大家都不开心的事?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不都是为了你吗……早知道   你这么忤逆不孝,当初我就该、就该……”   话没说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余光却见傅御虽一身月白的锦袍,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尔文雅,垂敛着的眸子也看似温和,却两肩挺挺,是泰山压顶也难以压弯的那种挺拔与刚硬,唇线则抿得紧紧的,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漠。   知道他压根儿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个字不说,还对她不耐恼怒上了,不由越发的气怒交加,哭得也越发的伤心了。  傅御到底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靖南侯太夫人一直哭,还是放柔了语气,“母亲,我真的不想再因为这件事,与您闹不愉快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当年也是从夷光这个年纪过来的,与父亲也曾恩爱情   深,为什么偏就要让您曾经受过的痛流过的泪,让夷光也再经历一回呢?明明就是曾经的受害者,何苦又要将自己变成施害者,您……”   “滚出去!”靖南侯太夫人被那句‘与父亲也曾恩爱情深’真正刺痛,忽然不哭了,赤红着眼睛指着门口方向便冲傅御怒吼,“我让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还不滚?”   然后是一个茶碗砸了过来,掉到地上后,“啪”的一声脆响。  傅御见她情绪这般激动,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转了,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得无声一礼,退了出去。 第767章 找补   屋外众人又枯坐了半晌,终于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了,却是靖南侯太夫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滚出去’,还伴随着打砸东西的声音。   都唬得不轻,也不知道里边儿的母子两个究竟说了什么,竟闹到了这个地步?   又禁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看吧,往日不是母子情深得紧,老的更是偏心偏到了脚后跟吗,如今怎么样,最偏心的恰是最不听话最气人的,看她以后还偏不偏心!  许夷光则满心都是着急,怕傅御真把靖南侯太夫人给气坏了,那回头难过的还是他自己,传了出去,名声更是不好听……想到这里,忽然站了起来,就要往里去,打算先给一个台阶,让母子两个都下了   ,再不然,把靖南侯太夫人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也成。   却是念头才刚闪过,便见傅御撩帘出来了,忙迎了上前,低声问道:“母亲怎么样了?你呢,没事儿吧?”   傅御摇头:“都没事儿,母亲只是一时气急了,我们先回去,等她老人家气消了,再过来赔不是。”   说完看向一旁的靖南侯夫人,满脸沉肃的道:“大嫂,母亲现下不想看到我们夫妇,就只能麻烦您照顾解劝了,我们等她老人家气消些了,再过来磕头赔罪。”  靖南侯夫人忙道:“我知道,会好生照顾,也会好生解劝母亲的,你放心吧。只是一点,都说‘老小老小’,这上了年纪的人,就跟小孩子似的,需要多哄着顺着一点,四弟无论如何,话也该说得委婉些才是,何况公爹早早就去了,这二十年来,母亲是真的不容易,教养大你更是不容易,她哪怕话说得再不中听,事做得再不合你们小夫妻的意,为你们好的心却是谁都否认不了的,回头大家都平静些了,   你们再好生与母亲说说吧,自家母子,哪来的隔夜仇?”   心里却在冷笑,老寡妇对儿子的占有欲到底有多强,又是怎样视儿媳为抢走自己儿子的敌人,她可都是领教过的。   何况这一个还是心肝儿肉一样的小儿子,许氏又自来是她所不喜甚至是厌恶的,婆媳之间更是自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归后边儿还有的是好戏看呢!   这话靖南侯夫人说得还算中肯,何况她是长嫂,便说得再不中听,傅御也只有受着的份儿,因点头道:“大嫂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定会好生与母亲说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抱拳一礼,许夷光则是屈膝一礼,然后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出去了。  剩下众人无论心里怎么妒忌着许夷光,怎么不平不甘着,又怎么不满着傅御点了火,却一拍屁股走了人,把残局留给她们,让她们来承受靖南侯太夫人的怒火,到底不敢任由靖南侯太夫人独自在里边   儿生气,她们却坐在外边儿不闻不问,当不知道一般。   只得随靖南侯夫人进了内室去,反正这么多人,要挨骂,要被迁怒,也是大家一块儿受,不存在独自没脸生气的情况。   再说许夷光与傅御一路沉默着回到清风堂后,胡妈妈等人一看二人的脸色,便知道怕是在清心堂闹了不愉快,不敢多问,把茶奉上来后,便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端了茶杯,递给傅御,一面小声道:“方才你都与母亲说什么了,惹得她动了那么大的怒?我昨儿还以为你说今儿一早便把人送走,是哄我开心的,怎么着也要知会母亲一声,或是过几日再把   人送走,没成想一早竟真送走了,还连范妈妈也送走了……若我一早知道,怎么也要劝着你点,事缓则圆嘛,弄得如今大家都不痛快,又是何必?”  傅御接过茶吃了一口,方道:“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越是拖的时间久,越是麻烦,也越是难解决,何况有一便有二,我不一开始就这般坚决,这般的不留余地,后边儿我们生气的时候且多着呢…   …怎么我听你的语气,不但不感动于我在前边儿的冲锋陷阵,反倒怪上我了?”   许夷光忙笑道:“怎么可能怪你,我心里不知道多感动呢,这不是想着好歹白客气两句,白唱唱高调,显示一下我的贤惠么?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假贤惠了便是。”  说得傅御也笑了起来:“算你还坦白,若你也怪我,我就真是要憋屈死了……母亲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夫妻两个和睦恩爱不好么,她自己早年也是为小妾通房生过气伤过心的人,难道一定要把自己曾经   遭受过的,原样让自己的儿媳也遭受一回,才觉着自己没白当一回婆婆么?”   说到后边儿,敛了笑容,又皱起了眉头。   谁知道呢,这世间终于自媳妇熬成了婆婆,便立马也摆起婆婆款来的妇人,可从来都不少,大抵是想把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都自自己的儿媳身上找补回来?   许夷光想着,笑道:“咱们暂时不说这事儿了好不,反正说得再说,也是白搭,咱们玩一会儿骰子,打发一下时间,也转换一下心情,你觉着怎么样?”   傅御也不想再说这事儿了,越说越烦,斜眼看她,“你不是早就说过,以后再不与我玩儿骰子,也的确好长时间没跟我玩儿了么,怎么今儿忽然又想玩儿了,不怕输了?”  许夷光笑道:“不是不怕输了,是想明白了,反正不管是输三十次五十次,还是三百次五百次,其实都没有差别,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况且……就算我赢了,你想欺负我时,我还不是反抗不了,还   不是只能由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偶尔还是可以小赌怡情的。”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脸。  先前天气还暖和之时,二人晚间闲来无事,傅御便教她玩儿骰子,至于赌注,咳咳……从输一次脱一件衣裳,到更过分,更决不能为外人所知晓的,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傅御说不出,弄得她是又好气又   羞恼,输的次数多了以后,便再也不肯与他玩儿了。  至于现下,她主动提起,却是为了哄傅御开心,也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聊表一下她的感激与感动。 第768章 为难   傅御让许夷光说得笑起来,一脸的邪气,“好乖乖,你倒是想得挺明白,不过,你确定你是‘反抗不了’,而不是不想反抗,舍不得反抗?说实话啊,反正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人,也不怕别人听了去,不然晚间   你再求我时,我耳朵可能就会间歇性的失聪了。”   许夷光脸越发的红了,没好气的睨着他娇嗔道:“失聪就失聪,我难道会怕么?还玩儿不玩儿了,不玩儿我做别的事去了啊。”   傅御忙点头:“当然要玩儿啊,机会难得,不过你总得让人先把骰子取来吧?”   许夷光方叫了小寒去取骰子。   夫妻两个玩了一会儿,当然局势还是一边倒,弄得最后许夷光又恼羞成怒后,眼见时辰不早,方让小寒收了骰子,再让胡妈妈大寒领着人摆了午膳,傅御待会儿还得进宫当值,可耽搁不得。   也正是想着傅御今儿该当值,怕他进了宫后,因心情不佳,当值时出什么岔子,许夷光才一心想逗他开心的。   待送走了一身官服,挺拔威严的傅御后,许夷光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了。   傅御虽放了狠话,也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决心,她却直觉靖南侯太夫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可傅御能把人送走一次,难道还真能次次都送走不成,他总不能真不顾及老母亲的身体,她也不想他夹在中间难做……不然,她先给弄一个有名无实的得了?  许夷光才把自己的这个想法与胡妈妈提了提,胡妈妈立刻说道:“不瞒夫人,您纵现下不说这事儿,回头我也要找机会劝您的。与其等太夫人赏人下来,您拒无可拒,倒不如您自己先提一个人起来,太   夫人总不好再赏了,便她老人家还要再赏,也自有您抬的人与太夫人赏的人打擂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让她别想有任何可乘之机,猫狗一般的东西,难道还要您亲自与她过招不成?那也忒掉价儿了。”   “至于四老爷肯不肯去她们屋里,那便只有四老爷自己才能控制了,太夫人总不能硬逼着四老爷去,不然就是硬逼着您逼四老爷去吧,说破了大天,也没有这样的理儿,您说是不是?”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许夷光迟疑。   可哪怕只是有名无实的,她心里也不得劲儿,更觉得是对她和傅御感情的亵渎。   况有名无实的哪是那么好找的,是人就有私心,也有贪心,她可不想亲手为自己埋下一颗炸弹,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炸得自己体无完肤。  胡妈妈见许夷光迟疑,忙又道:“夫人,您千万别因小失大啊,四老爷一颗心都在您身上,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然也不能连您小日子……都仍歇在正房了,所以只是一个虚名而已,您有什么舍不   得的?”   许夷光沉默片刻,方道:“再说吧。”  暂时不欲多说这事儿了,的确是虚名不假,可既有了名,将来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再有了实,便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事了,届时她才真是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了……可惜今日是不宜再去九芝堂了   ,忙碌起来,时间总得过得快些,也就不必像现下这样,坐困愁城,度日如年了。   晚间傅御当值宫中,许夷光只得一个人去了清心堂问安。   靖南侯太夫人却摆明了正恼着她,直接让赵妈妈出来说:“太夫人说还想多活两年,所以让四夫人回去,也省得她老人家见了您,又得生一场大气,病情也要越发加重了。”   引得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许夷光,换个脸皮薄些的,怕是要羞愤欲死了。   许夷光却是满心的无所谓。   小寒低声替她抱不平:“这样的不给夫人留体面,也忒过分了吧,让夫人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何况夫人没脸,四老爷难道就面上有光么?”  她还劝起小寒来:“你这丫头,我都没生气呢,你有什么好气的?我的威信,也从来不是靠太夫人给不给体面来树立的,再者太夫人心里有气,难道还让她憋着不成,她都这个年纪了,又是老封君,这   世上还真没多少能让她憋气的人了。”   她反倒要感谢靖南侯太夫人不想见她,不然她还得当着众人的面儿,认错赔不是,伏低做小,大家来来回回的打机锋,相较之下,她宁愿靖南侯太夫人这样直接给她没脸。   靖南侯太夫人许是也想通了这样直接不见许夷光,反倒不痛不痒,称了她的意?  翌日早上许夷光再去清心堂问安时,她便让赵妈妈给了许夷光一本经书,让她跪在她的卧室外诵读,“……四夫人医术虽高明,到底有些病药石一时间起不了作用,所以今儿就劳烦四夫人替太夫人诵一   日的经吧,听着经文,太夫人一定能睡得好,睡好了,想来明儿身体就能大好了。”   这便是摆明了磨搓许夷光了,大冷的天儿,跪着诵一日的经,谁能受得了?   许夷光却还只能应下,跪在靖南侯太夫人的卧室前,诵起经来。  孝道可是人之大伦,她自然不能让靖南侯太夫人把“不孝”的大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只是本来她看在傅御份儿上,从没想过要算计靖南侯太夫人之类,也没想过要对傅御耍心眼儿的,如今看来,是不能   够了,她不能把自己的仁慈,变成别人嚣张的资本!   里边儿靖南侯太夫人听着许夷光一声一声的诵读经文,却是得意至极,哼,从来做婆婆的要磨搓儿媳,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贱人还真当她治不了她了?   午间傅御下了值后,惦记着许夷光一个人在家,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会怎么为难她,快马加鞭只用了往日一半的时间,便赶回了侯府。   不想却是刚回府,就得到消息,“太夫人让四夫人跪在自己卧室外,诵读一整日的经文。”  因忙忙赶到了清心堂,正好又看到许夷光再也撑不住,软软瘫倒在了地上的情形,立时赤红了眼睛,铁青着脸对着门帘扔下一句:“母亲,夷光就是我的命,您若再这样对她,我就带了她搬出去住,让   您眼不见心不烦,您总满意了吧?”  便抱起许夷光,一路回了清风堂。 第769章 各打五十   回清风堂的路上,小寒还惟恐傅御不够愧疚,又红着眼圈加了一把火:“自打那年为将军挡了那一箭后,县主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平时好生养着,还看不出什么来,她也从不许我们告诉将军,怕将军心里   过不去,可如今这么冷的天儿,地上那么凉,赵妈妈还连一个蒲团都不肯给县主,两个时辰跪下来,便是奴婢,只怕也要撑不住的,何况县主呢?”   说得傅御越发的心痛,也越发的懊恼,待稍后许夷光冰冷一片的身体终于回暖了不少,人也“醒转”了过来,顶着两个跪得青紫交加的膝盖,再三向他保证了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后,立时又出去了。   却是没再去清心堂,而是又去找了靖南侯。  许夷光待他离开后,方叫胡妈妈取了药油来,“快好生给我上了药揉揉,真是痛死了……这样揉,才能把淤血都揉开,也才能把寒气都发出来,但又能更青更紫,蔓延至更大一片,看起来越发的触目惊   心,总不能枉费了我特意不要蒲团,一整个上午,也一杯茶都不吃,水米不进的牺牲才是。”   赵妈妈虽狐假虎威,一直一副后娘脸,但她若开口要蒲团热茶,想来她还是不敢不给的,可她偏就不开口要,偏要如了赵妈妈和里边儿靖南侯太夫人乐得装忘记了的意,为的可不是折磨作践自己。   胡妈妈满脸的心疼,“夫人就算要让四老爷更心痛,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啊,着了凉,坐下病根来可如何是好,您可还年轻,还没生小少爷小小姐呢,您就该好歹要个蒲团才是啊。”   又说小寒,“你也是,跟着胡闹,也不想想这是能闹着玩儿的吗?”   许夷光忙笑着替小寒开脱:“妈妈别说她了,当时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何况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然也不敢这样作了,你就放心吧。”   胡妈妈这才不说什么了,专心给她上药。   一时上完了药,又吃了大半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许夷光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又担心起傅御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看他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别真弄得一发不可收拾才是。   傅御却回来得很快,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   回来便告诉了许夷光他的去向,“我方才去找大哥了,提出要分府出去单过。”   靖南侯自然不同意,靖南侯太夫人还在呢,现在就分家算怎么一回事?如今自家人可万万离不得心,不然安内都做不到了,还怎么一心攘外?   因问傅御原因,让傅御总要给他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虽然他心里约莫知道原因。  傅御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都与靖南侯说了一遍,末了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打当初夷光替我挡箭,奋不顾身的救我一命开始,我便在心里暗暗起了誓,这辈子只会守着她一个人过,与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如若辜负了她,必遭天打雷劈!何况我们才成亲半年而已,母亲到底在着急什么,当母亲的,难道不也该盼着儿子儿媳和和美美吗,可我瞧母亲,怎么却像是巴不得我们夫妻失和,同床异梦的架   势?”  “我实在担心再这样下去,不是母亲见我们始终不肯如她的意,气坏身子,就是夷光真对我冷了心,我们夫妇再别想有和美恩爱可言,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我们搬出去,让母亲眼不见心不烦,恳请   大哥成全。”   可惜靖南侯还是不肯松口,反倒把傅御骂了一顿。  说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更缓和的方式,他一上来就那般激进,那般不留情面,母亲不生气才怪了,甚至本来只有三分气的,也要变作十分了,毕竟青蔷可是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赏的,范妈妈更是跟了   她多年的老人儿,他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还说若是换了自己,把人就搁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养着便是,只要他自己不肯去青蔷屋里,谁能奈何得了他?   那般的不留情面,看在当娘的人眼里,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什么,哪个当娘的人又得受得了!   不过骂完傅御之后,靖南侯也承认靖南侯太夫人此举的确不妥。   他们这样人家,嫡子是一定要生在庶子之前的,丫头婆子更是一大堆,通房姨娘说穿了不过玩意儿,真能服侍主子的衣食住行多少?   她果真抱孙心切,也该多督促许夷光才是,赏通房不是摆明了挑起矛盾么?   所以两边都该打五十大板,谁都不能说没错儿。  但靖南侯心里还是要恼靖南侯太夫人更多些,赏通房这样的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婆媳间那些个鸡毛蒜皮他也可以当不知道,那她也不能那样大张旗鼓的罚许氏跪着念经书啊,许氏是一般的   儿媳妇,对待她能用一般人对待儿媳妇的方式吗?   自家都信不过许氏的医术,要让她跪着诵经来让病早些好了,还叫别人怎么敢信?  传了出去,之前自家费心经营的“宽仁无私”的好名声,还有“舍小家为大家”的高风亮节,也要自打嘴巴,成为一场笑话了,人只会说,分明靖南侯府就是沽名钓誉,嘴上一套背地一套么,不然靖南侯   太夫人怎么会一得了机会,立马磨搓康宁县主?   真是的,到底要他怎么说,才能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  正常婆婆又有谁跟她似的,巴不得儿子儿媳失和的,固然要拿捏儿媳,可本质上还是要盼着儿子儿媳好的吧,甘氏当初刚进门时,夫人做婆婆的,有这样做过吗,再这样下去,四弟不离心也得离心,   甚至还要动疑了……   靖南侯最后强忍怒火给傅御下了保,他会尽快去找靖南侯太夫人好生谈谈,等他谈过了,若靖南侯太夫人还没有改变,他再说搬出去的话也不迟。   但在那之前,他一丝意思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让太夫人知道了,真气坏了身子,后悔的还不是他自己么?   傅御想了想,到底同意了靖南侯的话,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又何尝真想搬出去,真想伤老母亲的心?   许夷光听得靖南侯下了保,心下稍松,叹道:“只盼大哥的话,母亲能听进去吧,只要母亲以后不再赏人给你了,咱们当着阖府上下的面儿,给她磕头赔礼又何妨?”  傅御“嗯”了一声,“我也做得不对,太激进太不留情面了些,等于是直接不给母亲面子,不怪她恼,是该好生赔个不是才是。” 第770章 善变   但若大哥都与母亲再次谈过了,他们也赔了不是,母亲还不肯打消念头,过段时间又故技重施的话,他也只能带着敏敏,搬出去了。  他早说过,他娶敏敏回家是为了给她爱与尊重,让她过好日子,可不是为了让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母亲也只是他的母亲,不是敏敏的,要尽孝他自己来就好,他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尽孝,为什   么一定要用委屈自己妻子的方式来!   在这件事上,他更是坚决不能退让,上辈子傅烨一开始何尝没有替敏敏出过头的?  但在大嫂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到底还是退了第一步,然后便有了第二步,第三步,丈夫都退让了,敏敏能怎么样,只能跟着一次看似一小步,实则却是没有限度没有尽头的退让,以致终于到了退   无可退,香消玉殒的下场,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她重蹈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了!   傅御越想,便越是坚定了心里的念头。   等晚间临睡前,胡妈妈给许夷光上药时,他在一旁瞧得许夷光越发青紫一片,看着说不出触目惊心的膝盖后,他心里的念头就更坚定了。   上前自胡妈妈手里接过了药油,沉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给敏敏上药就好。”   胡妈妈闻言,看了一眼许夷光,见她点头后,方应了“是”,带着大寒小寒等人退了出去。   傅御方倒了药油在手,轻轻给许夷光揉起来,一面揉一面低声道:“敏敏,还痛吗?”   许夷光见他满脸的心痛与怜惜,忙笑道:“你揉得这么轻,怎么会痛,就算揉重点,也不会很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何况你不揉重点,淤血可散不去,所以,你还是加大点力道吧,别怕我痛。”   傅御无声应了,吸一口气,稍稍加重了力道,许夷光果然没嚷痛,脸上也不像痛苦的样子,他方放心又加重了力道。   这样揉了一会儿,确定已经给她把伤处都揉透后,他才松了手,却是一抬头,就对上许夷光还来不及掩饰因为疼痛,和强忍疼痛而几乎扭曲变形的脸。   见他看过来,她还立时强挤出了一抹笑来:“比刚才好多了呢,可见让你这半个行家来揉,比胡妈妈一个完全的外行靠谱多了。”   傅御见她眼圈红红的,额间甚至还有细汗渗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痛、自责、怜惜、歉然、愧疚……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涌上了心头,让他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偏偏伤害她,带给她痛苦的人是他的亲娘,他除了心痛她,连为她原样讨回来都做不到,亏他当初还有脸当着她和她亲人们的面儿承诺,婚后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许夷光见傅御眉头深锁,面部僵硬,伸手抚上他的眉心,笑道:“我真的没事儿,至少远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所以你别再自责了。”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又说道:“其实,我这膝盖看着吓人,实则并没有看到的那么严重。我皮肤小气,轻轻一碰一擦,就能青几日你是知道的,我白日里晕倒,也是算着时间你该回来了,本来只有三分晕乎,直接给放大到了八分的,就是想让你越发的心痛,也越发的恼怒……甚至,我还是故意遂母亲意的,不然一句‘小受大走’,便能堵得母亲发作不得了,我也是故意不要蒲团,不要热茶的   ……”  越说越是不好意思,“可我这会儿看你这样,我又后悔了,我不该这样的,你待我那么好,爱我胜过一切,我却还要对你使心眼子,这般相爱了,还使心眼子,是因为彼此还不够爱,还不够信任么?这   话我自你下午走后,就一直憋在心里,这会儿总算说出来了,心里也总算好受了些,你要骂要生气,就来吧,我做好准备了,受得住。”   憋在心里不好受是真,挣扎也是真,只因她实在不想为算计靖南侯太夫人,就寒了傅御的心,他又不是傻子,慢慢儿的总会回过味儿来的,到时候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对她很失望,也会很后悔?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必须迷途知返,连蚁穴都给消灭掉,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她也才对得起他的这番深情与维护。  至于靖南侯太夫人和她之间,她也相信他总能找到那个平衡点,总能让两边儿都满意的,他自来就是那么能干的人,没道理这么点小事就能难住他,何况他还一心想做好这事儿,只要铁了心,就更不   难了。  傅御闻言,片刻方无奈的勾起一抹笑来,揉着她的头道:“没看到的那般严重,并不代表就不严重了,你可真是个傻丫头,这些话,能给自己的夫君说么,就该烂在心里才是啊,你倒好,还添油加醋的   说,惟恐我不恼似的。”  许夷光偏头嘟嘴道:“烂在心里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总会明白的,毕竟鸡毛永远当不了令箭,何况人家不想对你耍心眼儿么,有了一次就有二次,慢慢的就同床异梦了,那可不是我想要的,我决   定嫁给你之初,就是奔着与你一辈子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   傅御让她说得心下大是感动,忍不住将她拥进了自己怀里,这么好的敏敏,母亲为什么就看不到她的好,为什么就非要给他们添堵呢,他是绝不会委屈她,也绝不会辜负她的,至死也不!   也不知道靖南侯到底什么时候去见的靖南侯太夫人,又是怎么与她说的,总之次日下午许夷光再去清心堂请安时,终于见到了靖南侯太夫人。  她的态度也再次有了大变化:“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当都是昨日老四媳妇你替我跪地诵经的功劳,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好几日没去九芝堂了,九芝堂忙得过来么?虽说如今伯爷回京了,到底人忙   事多,伯府又才喜添麟儿,伯爷正是该多陪陪亲家夫人与小舅爷的时候,老四媳妇你还是去九芝堂继续替伯爷分忧吧,府里有你嫂嫂和侄儿媳妇侄女们料理年事呢,足够应付得开了。”   竟是轻描淡写间,就把前事都揭过去的架势。   这也还罢了,竟还主动提了让许夷光继续去九芝堂,不用留在府里所谓帮着嫂子们操办年事,承欢膝下了,莫不是委实厌恶透了自己,又再发作不得,所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那倒真是好事了,大家仍跟之前一样,只早晚打个照面儿,客客气气的多好…… 第771章 不死心   许夷光想着,笑道:“只要母亲能大安,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敢当母亲这‘难为’二字,倒是九芝堂,年底了一般都较往常更忙碌,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既母亲开恩,让我继续去帮忙,那我就恭敬   不如从命,多谢母亲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回头过大年时,再好生尽孝于您老人家膝下。”   于是又是好一副“婆慈媳孝”的画面,就跟前几日的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压根儿没发生过似的。   看得众人是直撇嘴,还以为真能有一场好戏看呢,到头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也忒扫兴了。   不过看太夫人从头至尾都皮笑肉不笑的,便知道这事儿没完,终归她们还是能看上戏的,差别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也就继续等着吧,好饭不怕晚,茶吃后来酽么!   话虽如此,一个个儿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这便是有男人撑腰的好了,当真是把天捅破了都不带怕的,不过话说回来,人自己的腰杆子本来就够硬,她们除了羡慕妒忌恨,还能怎么样呢?   靖南侯太夫人等稍后打发了众人后,方沉下了脸来,捶着床恨声道:“贱人,一次次的给我添堵,让我不痛快,看我将来怎么收拾她!”  赵妈妈忙道:“太夫人仔细手疼,四老爷如今是色迷心窍,还在新鲜劲儿上,侯爷则是一家之主,不得不以大局为重,等过些时候四老爷的新鲜劲儿过了,不用您发话,自己也会往屋里拉人的,这男人   就跟猫一样,还能改得了偷吃的本性不成?到那时就够她喝一壶了,再等到咱们家五殿下……还不是您想让她上刀山,她就得上刀山,您想让她下火海,她就得下火海啊?”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就怕还没等到那一日,我先让她给气死了!老四色迷心窍,忤逆不孝就不说了,连老大也次次都站在他们一边儿,与他们合起伙儿来气我,着实可恨,还说什么‘母亲现在有什么可急的,便许氏真生了孩子,将来当闲人一般养着便是,咱们家难道还缺那一碗饭不成?’,呸,许家当初临门娶李氏时,难道不是这样想的么,横竖也不缺李氏一双筷子,便是后来李氏生下了贱人,也只是   想着不过一个女儿,多一双筷子罢了,结果如何,被贱人弄得家破人散,我看不会那么蠢,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孙留后患,所以许氏是一定要死的,她也休想生下我们傅家的孩子来!”   她暂时不能动作了,不还有宫里娘娘么,娘娘赏的人,看她还敢不敢再挑唆了傅御送人,还真当她治不了她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的,翌日一早,等送过傅御去上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后,她算着时间到清心堂应过卯——自然靖南侯太夫人还没起身,便去了侯府二门外上车,直奔九芝堂而去。   等马车出了靖南侯府的大门后,她撩起车窗帘才吸了外边儿一口气,已觉着浑身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总算是出来了,再让她待在侯府,她得疯,果然她的八字与靖南侯府犯冲,两辈子都一样么?   一时到得九芝堂,汪思邈还没来,掌柜的等人见了许夷光,都是又惊又喜,“伯爷不是说这些日子县主都不会来了吗,怎么今儿来了,这是吹的什么风呢?”   许夷光只觉九芝堂从人到物哪哪儿都亲切,笑道:“当然是东风了,我在家闲着没事儿,想着年底了大家都忙,所以特地来帮忙的,这几日没有做手术的产妇吧?”   大家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汪思邈也到了,瞧得许夷光,也是一怔,随即笑道:“你今儿怎么来了,你婆婆病好了?我还当你过年前,能再过来一次,逗留一盏茶的功夫了不得了呢。”   一面打发了众人,这才敛了笑,蹙眉低声道:“敏敏,我瞧你气色不大好,走路也不大对,倒像是伤了膝盖似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许夷光心里一紧,这师叔的眼睛也忒利了吧?  忙笑道:“能出什么事儿,我婆婆本来就是小病,我当日回去时,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让我来医馆帮忙呢,反正家里人多,也不用我帮着操持家务……倒是师叔,这几日听说都是一早来医馆,天   快黑了才回去,怎么也不说多在家陪陪娘和弟弟啊?”   回去得再次叮嘱胡妈妈几个一番,能让师叔和娘知道的,他们才能说,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则千万不能说才是,省得他们听了担心生气。  汪思邈道:“你娘有老太太和你舅母们照顾,崧哥儿则有吴妈妈和奶娘照顾,我倒是想留在家里陪他们呢,你娘却说好容易我回来了,你可以安心在家服侍熠之,承欢婆婆膝下了,不能让你难得清闲下   来也不安心,所以每日都催我呢,我能怎么办啊?”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果然还是娘最疼我,那我午后回去看娘和弟弟,反正医馆有师叔么,几日不见,弟弟又长大,长好看些了吧?”   汪思邈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笑道:“必须的啊,也不看看你娘和我都长什么样儿,这么好看的父母,能生出难看来的孩子么?”   许夷光越发好笑,“也是,姐姐都这么好看了,弟弟能难看到哪里去?那我先忙去了啊,忙完了好早些回去,指不定还能赶上午膳呢。”说完抬脚要走。  汪思邈却叫住了她,“真没事儿吗?你那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这次又只管你娘,没管她,她怎么可能不找你的茬儿?是不是罚你跪了?你放心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娘知道的,我自己就把腰给你撑了   。”   许夷光心里暖暖的,只得再次保证:“师叔放心吧,真没事儿,我也不是那等能忍气吞声的人啊,至于婆婆罚我跪,就更是没有的事儿了,不过是、不过是……总归您就别再问了……”   说完跺脚进了后堂去,为了不让师叔继续追问,也只好让他往歪处想了。  果然汪思邈很快便“明白”过来了,老脸一红,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哈,以后要不要自己也跟李璇试试……东想西想着,也忙自己的去了。 第772章 眼利   事实证明,眼利的人可不止汪思邈一个。   等许夷光忙到午时,眼见汪思邈和大家伙儿足够应付得开,加之心里也实在惦记李氏和崧哥儿,母子两个自九芝堂回家后,她还一次都没回去看过呢,心里总觉得欠欠的。   遂与汪思邈打过招呼后,坐车回了伯府去。   正好便赶上午膳,就摆在李氏正房的西次间,与她的卧室一帘之隔,因屋里烧了地龙,很是暖和,门帘便一直撩着,方便李氏与大家伙儿说话,也方便大家伙儿随时都能兼顾屋里母子两个的情况。   李老太太瞧得许夷光忽然回来,又惊又喜,嗔道:“要回来也不提前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是从家里过来的,还是从医馆过来的呢?”  李大太太则迭声吩咐人添菜:“得亏如今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只要敏敏你不想龙肝凤髓吃,其他东西倒是不难。你师叔惟恐你娘吃不好,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搜罗,偏你娘顿顿就喝点儿鱼汤鸡汤,吃两   个酒糟卧蛋就饱了,我告诉她坐月子的时候可不能客套,要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她也只是笑着说自己饱了,吃不下了,于是只好都便宜我们了。”  许夷光先回答了李老太太的话:“从医馆过来的,我婆婆说师叔人忙事多,娘又坐月子,怕师叔忙不过来,反正府里人多,不怕年事应付不开,所以又让我回医馆继续帮忙了,我就趁便回来看娘和弟弟   来了。”   再笑着答了李大太太的话:“大舅母,娘既说自己饱了,也不必硬劝她多吃,坐月子虽要补,却不能盲目的大补,不然反倒于身体无益,先进去给娘把把脉,再看看弟弟吧。”   便进了李氏的卧室去。   李氏早听见她来了,见她进来,立刻笑道:“敏敏,我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呢,熠之知道你回来不?”说着,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让许夷光忙忙给摁住了,嗔道:“娘,我又不是外人,您躺着便是,起来做什么,仔细伤口疼,我给您把个脉,再瞧瞧伤口的恢复情况吧?虽说师叔也是行家里手,不亲眼看看,我终归不放心。”   李氏点头应了,许夷光便先给她诊起脉来,诊完后又仔细看了一回伤口,方笑道:“娘恢复得还不错,可见都是外祖母与大舅母二舅母照顾得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李老太太已经跟了进来,听得这话,笑道:“原本做梦都不敢想的,没想到却真迎来了这一日,当然要照顾好你娘,让大家此生都再无遗憾才是……对了,敏敏,我怎么瞧你走路有些怪怪的,是腿不舒   服么?”   许夷光正抱了崧哥儿在怀里,可惜小家伙儿睡得正香,小鼻翼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多可爱,看得她心都要化了,那种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奇妙感觉,真的与旁的感觉都不一样。   不想就听得李老太太的话,差点儿就要抱不稳怀里的小人儿,轻咳了两声,方笑道:“没有啊外祖母,我腿好好儿的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偏李氏也道:“我方才也觉得敏敏走路怪怪的,娘不说我也正要说呢,一个人能看错,两个人总不能看错了吧,敏敏,是不是……你婆婆罚你跪了?”   汪思邈会往靖南侯太夫人是不是罚许夷光跪了上猜,乃出于医者的本能与经验,李氏则是因为曾被许老太太罚跪的次数委实不算少,所以在这方面特别的敏感。   她这一说,李老太太也回过意来,沉了脸道:“敏敏,是不是真的,你婆婆是不是真罚你跪了?”  许夷光在心里干笑两声,大家的眼睛都这么利,也都这么的见微知著,早知道她今儿就不回来了……嘴上已笑道:“怎么可能,且不说我婆婆自来对我还算可以,就算她真对我心有不满,也不可能罚我   跪啊,传了出去,多不好听?何况熠之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我前儿不小心,那个……磕了一下膝盖啦,娘和外祖母就别多问,也别担心了。”   李氏与李老太太闻言,对视一眼,想到傅御对许夷光的爱重,有七八分信了她的话,何况那些个豪门大户自来最要面子的,当众罚一房主母跪的事,还真不大可能发生,也就释然了。  李老太太因笑道:“既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以后可得小心了,如今是你一个人,磕着碰着了倒还没什么,明儿肚子里再多一个,再这般不小心,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对了,敏敏,你和熠之成亲也半   年了,怎么还没有好消息呢?你年纪还小,咱们自家人私心里自是愿意你过两年再产育的,对你对孩子都好,关键是熠之年纪委实不小了,就怕你婆婆着急,熠之自己也等不及了。”   李氏忙点头:“对对对,敏敏,我也早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怎么还没有好消息呢?”  当初女儿女婿没正式定亲前,她想的是等两人正式定了亲,自己便能安心了,等后来两人正式定了亲后,她又想的是等二人成了亲,女儿适应了夫家的生活,她也就安心了,如今却又想起得等女儿平   安生下孩子后,自己才能真正安心了……总归是操不完的心。   不过就算再操心,那也是甜蜜的、甘之如饴的操心。  许夷光和傅御一直有意避孕的事,只有夫妻两个和汪思邈才知道,为怕李氏担心,她还特地让傅御叮嘱过汪思邈,千万别让李氏知道,还当李氏怎么也要等二人成亲满了一年后,再着急孩子的,倒是   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开始着急了。   因忙笑道:“熠之年纪的确不小了,不过也不算太大,总归这种事儿得看缘分,等缘分到了,自然也就到了,娘和外祖母别担心,我自己就是大夫,心里都有数的。”   李氏与李老太太也不是真着急,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对自家的孩子,世人难免都要多宽容几分,母女两个自也不能例外,听许夷光这般说,想到这种事儿可不得看缘分,是无论如何都强求不来的么?  适逢李大太太端了给李氏熬的鸡汤进来,母女两个也就就此打住,不再多说,由许夷光服侍李氏喝起鸡汤来。 第773章 上香   自此,许夷光便又恢复了以往早出晚归的作息,与靖南侯太夫人之间,也是亲亲热热,婆慈媳孝,不知道的,只会当这婆媳两个是真处得亲母女一般,只有彼此心里才知道,她们之间从来便无形存在着的   那根沟壑,越发的宽,越发没有合拢那一日了。   没过几日,五皇子大婚的日子到了。   皇子大婚,自然与旁人成亲不同,整个京城都是张灯结彩,戒备森严,是夜晚间更是在皇城的城楼上,放了半晚的焰火,京城也整夜都不宵禁,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可惜靖南侯府虽是五皇子的外家,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进宫去道贺捧场,因为整场婚礼从头至尾,礼部、内务府和宗人府都自有章程,以彰显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严与尊贵。   不过靖南侯府依然张灯结彩,摆了筵席请了戏班子,除了靖南侯府众人,还把本家们都请到了,大家关起门来自娱自乐,也算是自得其乐。  自然,新婚次日的敬茶认亲与新郎带了新娘子登门磕头敬茶之类的礼节,也是通通没有的,靖南侯府众人要见新出炉的五皇子妃,得等到五皇子与她新婚三日,自宫里搬回五皇子府后,才能登门拜访   了。   饶是如此,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心里也是安定熨帖了不少,成了亲,便是真正的大人了,希望五皇子自此能真正收心,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以后连想都不要再想了!  之后等五皇子与五皇子妃从宫里搬回五皇子府后,靖南侯太夫人第一时间带了靖南侯夫人与甘氏登门拜访道贺,照理傅御也是“嫡亲舅舅”,又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许夷光亦是才德过人,在方皇后跟   前儿颇有体面,很该带了她一并前往了。   可靖南侯太夫人有心病,又委实不待见许夷光,哪肯带她去?   得亏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张口就是自己有两个手术要做,委实去不了,请靖南侯太夫人替她‘向五皇子妃告罪分说’,才算是如了靖南侯太夫人的意。   许夷光却不是有自知之明,而是真个不想去五皇子府做无谓的应酬,一整日下来,脸都能笑僵,有那个时间,她宁愿去九芝堂多给两个病人诊脉开药。   又过几日,进了腊月二十,京城的年味越发的浓了。   九芝堂也要预备歇业,只留人按班值守了。  汪思邈于是“赶”了许夷光回侯府去,“你娘说了,侯府再是人手齐备,这眼看就大年三十儿了,你也该回去帮着做点事跑跑腿儿,再不然,服侍服侍你婆婆,也是好的,何况你们四房就算再是事少,必   要的人情往来还是免不了的,给下人们发年赏也得费一番功夫,大过年的,你也得给熠之做两身新衣裳不是?所以后边儿你都不必来九芝堂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再说吧。”   许夷光如何不知道李氏与汪思邈都是为了自己好,虽一点也不想回去与侯府众人虚与委蛇,却也知道这是跑不了的,只得交代收拾一番,回了侯府去。  翌日一早便去了清心堂,问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可有什么地方是能用上她的,“……我虽愚鲁,帮着跑跑腿儿打打杂什么的,还是勉强应付得来的,还请母亲与大嫂千万不要心疼我,只管吩咐便   是。”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呵呵笑道:“你平日忙忙碌碌的,好容易马上过年了,能好生歇歇了,本不该再让你操劳的,可眼下恰好有一件事,你大嫂与焕哥儿媳妇都走不开,二嫂三嫂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忙,   算来算去,还真只有你最合适了,你既开了口,我可就交给你了。”   许夷光忙笑道:“但请母亲吩咐,我一定竭尽所能。”  靖南侯太夫人便笑道:“咱们家在城外的家庙净月寺,养了大小十来个尼姑,一年要送两次嚼用过去,正好马上年关了,也是时候该把嚼用年货都与她们送去了。本来这种小事,也不用劳动你的,我是想着,大过年的想让你去替我上炷香,也替你自个儿上一炷,咱们家家庙供的是观世音菩萨,自来很灵,你几个嫂子当初都拜过,大过年的,其他寺庙都人来人往的,也不如自家的清净……所以,才想让你   亲自走这一遭的,你怎么说?”   许夷光心下一松。  她自然是真心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但话一出口,又怕靖南侯太夫人顺水推舟给她安排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不想只是让她去家庙送东西上香,虽然大冷的天儿出门委实不是什么好差事,至少也比   她预期的要强。   遂笑着一口应了:“我自然是听母亲的,母亲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笑道:“那就明日一早出发吧,单边都有五十里,天气又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当天赶回来,你最好让丫头们把衾褥衣裳都带齐备了,以防万一……希望上过香后,菩萨保佑,很快便   能让我们娘儿三个心想事成吧,若不是天气委实不好,我出门你大伯们肯定不会同意,我势必要跟了你一块儿去的。”   许夷光笑道:“母亲还是留在家里吧,有事儿媳服其劳就好,我明日也会尽量赶回来的,若实在赶不回来,既是自家的家庙,想来住一晚也不打紧,母亲不必担心。”   靖南侯太夫人道:“多带些人去,护卫尤其得多带,可惜御儿年底了最忙,不然就让他与你一起去了。”   许夷光笑道:“夫君有正事要忙呢,我一个人去也挺好。”   又陪着靖南侯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与大家一道散了。   等回了清风堂后,便吩咐胡妈妈大寒小寒收拾东西,“……怕是得住一晚,把该带的都带齐了,也免得事到临头不趁手。”  胡妈妈听得净月寺离城里五十里,皱眉道:“城里的雪都积这么厚了,城外的可想而知只有更厚,路也只有更难走的,马车里又不敢一直烧炭,这么冷,便一直烧着,也顶不了多大的用,太夫人这不是   、不是……”为难夫人吗?   不然给尼姑们送嚼用年货,随便哪个管事妈妈不可以,上香也不一定就要急在这一时,完全可以等出了正月,天气暖和了后再去啊。   许夷光明白胡妈妈的未尽之意,笑道:“太夫人说净月寺供的观世音菩萨很灵,可见都是为了我好,我当然不能拂却了她的好意,至于冷和颠簸,穿厚点儿就不冷了,颠簸也只是路上而已。”   想来,靖南侯太夫人是想着她既在家了,又是腊月,一日里总得大半日在清心堂,她见了就烦心,所以才着意将她支出门去,好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正好了,她也是想的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第774章 好久不见   胡妈妈闻言,想着观世音菩萨又称送子观音,万一净月寺的菩萨的确很灵,自家夫人去上了这次香后,没准儿很快就真怀上了呢?那太夫人应当就真是好意了,也是,她再不喜欢夫人,对夫人再不满,孙   子总是亲生的,她抱孙心切也是情有可原。   这才不再多说,只领着大寒小寒,仔细的给许夷光收拾起东西来。  到得晚间,傅御回来后听说了许夷光明儿一早要去净月寺的事,也是皱起了眉头,道:“这么冷的天儿,出什么城呢,不拘打发哪个管事妈妈跑一趟不就得了,至于上香,城里这么多寺庙,哪个不比咱   们自家的家庙强,就在城里上也是一样的。”   便要起身找靖南侯太夫人去。  让许夷光一把给拉住了,笑道:“我都答应母亲了,你就别节外生枝了,省得母亲又不高兴,觉得我出尔反尔,你小题大做,何况这差事还是我自请来的,你给我推了,不是显得我就嘴上说说而已,实   则压根儿没想过要帮大家分忧么?”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母亲也是想着净月寺的灵,说到底也是为了我们好……”   说着见胡妈妈等人早出去了,压低了声音:“要不,过了年后,我们就别避了吧,早些怀上了身孕,母亲也好早些安心,你也能早日当上父亲,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的。”   每次请安时,若甘氏正好抱了璋哥儿在,他都要逗璋哥儿好一会儿,让她每次都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迟迟不能当上父亲,委实对不住他。  傅御却是笑道:“我是很喜欢孩子,但也仅限于那孩子干干净净,又正笑得一副可爱的样子时,其他时候可不喜欢,我也还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何况比起孩子来,你开不开心,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师叔再忙一年,应当就能把余下的地方都走遍了。”   师叔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得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是,他也不想让敏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傅御说完,忽然一拍额头:“你不说我差点儿又忘记了,得立刻把那东西泡上才是,不然待会儿睡觉时可就用不成了,又得干忍着。”   师叔给的那套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硬了些,每次用之前,得在特制的水里泡半个时辰以上才能用,害他好几次都因为事先忘了泡,都兵临城下了,也只能立时鸣金收兵,那叫一个难受。   许夷光的脸一下子红了,没好气的嗔道:“成日里什么都能忘,唯独这事儿记得这般牢……我明儿可得去佛门清静之地,还要给菩萨上香呢,今晚你就别想了啊。”   傅御嬉笑道:“菩萨明察秋毫,知道光给她上香磕头可不够,关键还得我出力……所以,一定不会怪你的,你就放心吧。”   翌日一早,送走傅御后,许夷光便辞别靖南侯太夫人,坐车出发了。   除了她坐的马车,后边儿还跟了两辆,一辆装的是给净月寺大小尼姑们的米粮年货,一辆则装的是跟车的四个婆子,许夷光车里则是她和大寒小寒主仆三个。   再加上由丁卯领着的十几个护卫,浩浩荡荡的,惹得路人纷纷走避。   如此出了京城,上了官道后,因为天冷路滑,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马车里也是越来越冷。   小寒忙给许夷光的手炉和脚炉都换了新碳,递给她后,方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道:“这天儿可真是有够冷的,偏烧着碳,窗户也不敢关死了,总有冷风灌进来。”   大寒接道:“可不是,我这背心总觉得凉凉的,以后再不要大冷天儿的出城了。”   许夷光也冷,但因身上裹着貂毛披风,又抱了手炉脚炉,总比两个丫头好些,笑道:“累得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颠簸受冻,回去后请你们吃火锅,好不好?”   两个丫头忙都笑道:“那敢情好啊,就是看这架势,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夫人的火锅,也只能等到明晚,我们才有福消受了。”   许夷光看着灰蒙蒙的天,估摸着又得下雪,点头道:“今晚怕是真回不去了,幸好咱们该带的都带了,在净月寺住一晚也没什么。”   主仆三个说了一会儿话,又小憩了一会儿,中途还停下简单用了午膳更了衣,方继续赶路,等终于抵达净月寺时,已是交申时了,自然今日是回不去城里了。   丁卯遂忙带着人各种戒严去了。  许夷光则由净月寺的主持果慧大师陪着,先去大雄宝殿上了香磕了头,又添了靖南侯太夫人的一百两和靖南侯夫人的六十两,还有自己和二夫人三夫人妯娌三个各四十两的香油钱,才由果慧大师领着   ,去了大雄宝殿东北角上一个单门独院的二进院子安置。   进屋后果慧大师便笑道:“以往太夫人或是夫人们来上香小住时,都是住这院子的,从不对其他人开放,所以很是干净,四夫人尽管放心。”   又道:“知道四夫人要来,已经提前把炕都烧好了,贫尼就先告退,不打扰四夫人歇息了。”  送走果慧大师后,大寒小寒开始收拾起屋子来,许夷光坐在炕上吃着热茶,看着门外两排大冬天里,反倒被白雪衬得越发青翠欲滴的冬青树,觉得这地方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好些,若不是惦记着傅御,   都想多住两晚再回去了。   等屋子收拾好,晚膳也到了。   虽都是素食,却做得清新可口,尤其当中一道白灼菜心,比靖南侯府公认手艺最好的清心堂小厨房的厨娘郑婆子做的也不差什么。  许夷光午膳没用好,不觉便多吃了些,等膳罢吃过茶后,仍觉得肚子胀胀的,遂裹了斗篷,抱了手炉,叫大寒留下,自己带着小寒去了院子里散步消食,围着院子转了几圈后,觉得场地实在太小,想   着反正寺里都是尼姑,倒也不怕冲撞什么的,便又去了院外。   其时天已快黑透了,整个净月寺都越发的静谧,许夷光扶着小寒在院外的青石板路上走了几个来回,终于觉得肚子好受了些,浑身也冷得不行了,于是掉头往回走。  冷不防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四夫人,好久不见。” 第775章 诚意   许夷光与小寒都是浑身一震。   几乎是瞬间已回过头,循着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因黑灯瞎火的,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团黑影,别说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儿了,连是人,还是鬼,都不能分清。   虽说佛门清静之地,有菩萨坐镇,是个人都会多几分胆识,觉得鬼怪不敢出没这样的地方,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人不胆战心惊。  不过许夷光与小寒浑身发紧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当初傅御生辰时,她们主仆“无意”听到过的那个声音,想当初小寒在侯府不动声色的打听找寻了好些时日,都没有眉目,倒   是没想到,如今对方竟主动出现在了她们主仆面前,可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么!  许夷光与小寒对视一眼,随即由许夷光缓声开了口:“我对你只闻过其声,从未见过其人,怎么能算好久不见呢?不过你这般煞费苦心的两次找上我,必定有所图谋,不如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生面   谈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面说,一面小步的朝对方所在的方向走近。   小寒则自另一个方向跑过去,打算与许夷光一起包抄对方,拿她一个现行。  可惜对方十分的警觉,许夷光才一动,她便察觉到了她们主仆的用意,冷笑道:“四夫人不必白费力气,只要我安心想躲,不论是侯府,还是这里,您哪怕近在咫尺,也休想抓到我。您也根本没有抓我   的必要,因为您不论见不见得到我的人,我都是同样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会有差,您又何必非要纠结这一点呢?”   许夷光冷冷一哼:“是吗?既然你一点诚意都不肯拿出来,我自然也没有再听你胡说八道的必要,小寒,我们走。”   招呼上小寒,转身便要走。  不想对方竟也不急着说留她们的话,只是冷笑着继续道:“四夫人,听说太夫人对您很不满,您进门前就不满了,您进门后更是变本加厉,又是赏通房给您,又是当众罚您跪着诵经的,您竟一点都不恨她,一点都不想压得她翻不了身,这辈子都休想再在您面前摆婆婆的款了不成?还是您担心真相大白于人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四老爷竟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四老爷在侯府再也没法儿立足,您也只能跟着   他苦日子了?”  “其实四老爷年少有为,战功赫赫,您也是医术高明,声名远播,就算脱离了侯府,你们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如今更好,您又何必要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至今还想自欺欺人下去呢,嫡亲婆婆您只   能敬着顺着,为了四老爷,再大的委屈也忍着,不是嫡亲的,您可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再不必受她的气了。”   许夷光没有回头。  不过脚下却停住了,待对方说完后,方冷声开了口:“我当然不愿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我更不愿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的当别人的刀,帮着别人杀人,帮着别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你   若还是不肯现身,当面详谈,就请不必再装神弄鬼的找我了,不然我一定回了四老爷和太夫人,到时间凭你藏得再深,再会躲,只怕也要无所遁形,死得很难看了!”   一席话,说得对方半晌都没再说话。   直到许夷光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已悄然离开了,她终于再次开了口:“四夫人,既然您坚持,我可以和您当面详谈,只是在见面之前,您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许夷光不待她话音落下,已打断了她:“口说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难道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成?所以,我不会先答应你什么,万一,你苦心做了这个局,冲的根本就不是别人,恰是我,让你   咬牙切齿的那一位,也恰是幕后主使呢?”   “四夫人才还说我没有诚意,您不也是一样吗?”  对方的声音已带上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我怎么可能冲您,我至今也只见过您两面而已,反倒是太夫人,那个老不死的,我恨毒了她,我怎么可能为了她设局害您?我不但知道四老爷不是她亲   生的,我还知道当年老侯爷的死,也八成与她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与四夫人,是友非敌,那为什么不能结盟呢?”   许夷光的心“砰砰”直跳,正要再说,就听得一阵蛙声传来,可大冬天的,哪来的蛙声?   显然是对方的同伴在为她望风放哨了。   果然对方在听见蛙声后,扔下一句:“四夫人先考虑一下吧,我会再找您的。”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再然后,一身劲装的丁卯跑了过来:“四夫人,我才听见这边有说话声,所以过来看看,原来是您?”   许夷光笑着点点头:“才用了晚膳,觉得有些撑,所以出来散散步,正打算要回去了。你和大家伙儿都安顿好了吗?累了一整日,也早些歇了吧,这里看起来就很安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丁卯笑道:“大家都安顿好了,夫人只管放心,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夫人请。”   心里则在说,就算这里看起来再安全,他也决不敢掉以轻心,早已想好每半个时辰,就会绕寺巡逻一回了,不然回头爷知道他偷懒了,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许夷光满心的遗憾,让丁卯这一打岔,只怕对方今晚是绝不会再来找她了,等天亮以后,人多眼杂的,她更不可能出现,偏她最迟明日午时左右,就得出发回城了……谁知道下次再见,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下次再听到她的声音,会到什么时候去了?   但再遗憾,许夷光也暂时没有告诉丁卯,或是请丁卯帮忙的打算,丁卯知道了,傅御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能带着小寒,先回了下榻的小院去。   却是一夜都不曾睡实,一直都在想着那个声音说的那句‘我不但知道四老爷不是她亲生的,我还知道当年老侯爷的死,也八成与她脱不了干系’。   难道,傅御果然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也正是因为他明明不是亲生的,靖南侯太夫人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亲生的,老靖南侯才会正值壮年,却忽然没了的?  许夷光恍惚记得,傅御曾说过老靖南侯是得疾病没了的,得什么样的疾病,才能让一个身强体壮的将军,说没就没了? 第776章 又一个密辛   翌日起来后,许夷光因为没睡好,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果慧大师过来问好时,见她眼睑下一圈青影,颇有些不安:“寺里简陋,怠慢了四夫人,还请四夫人千万不要怪罪。”  许夷光知道果慧大师说是净月寺的主持,说到底也不过是靠着靖南侯府过活的人罢了,也不怪她一有风吹草动便诚惶诚恐,忙笑道:“大师客气了,这里挺好的,既安静也清净,我没睡好,不过是有些   个认床罢了,只不知道厨房有没有鸡蛋?若有的话,还要劳烦大师打发个人引了我这婢女去,给我煮两个来,我热敷一下眼睛,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一面说,一面指向大寒,正想着得找个什么借口将大寒暂时支出去,方便吩咐小寒去做一些事了,不想现成的机会就来了。   果慧大师忙笑道:“有鸡蛋有鸡蛋,我这便带这位姑娘过去厨房给四夫人取去,顺道把四夫人的早膳带回来。”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有劳大师了。”   起身目送了果慧大师出去,等她与大寒的身影刚消失不见,立刻招手叫了小寒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待会儿便找寺里的人打听打听去,这寺里除了十来个尼姑以外,还住着谁?”   她昨晚想来想去,那个声音的主人既对侯府那般熟悉,又对这里这般熟悉,可见是在侯府长住过,如今则住在这里的,不然当初小寒也不至于怎么都找不到人,昨晚她也不能一找自己一个准了。   也许,她是犯了错儿,被从侯府贬到这里来的?   小寒眼睑下的青影比许夷光更深,一整晚岂止没有睡实过,压根儿就没睡过,偏还要防着惊动了与她同睡的大寒,连翻身都不敢动作大了,频次更不敢多,这会儿浑身那叫一个难受。  听得许夷光的话,她皱着眉头小声说道:“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告诉了四老爷,让四老爷调查定夺吧?我实在担心到头来,咱们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啊,不然那个人干嘛要躲躲闪闪的,为   什么不敢让夫人看见她,不敢让我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上次她便一个月都没睡踏实过,好容易眼见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了,还当真是自己当初听错了。   谁知道又来个更劲爆的秘辛,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心里却装着那样的大秘密,委实是难以心安,只盼能有高个子把已快塌了的天撑起来,让她在下面呼吸也能顺畅些啊。   许夷光犹豫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傅御,闻言也皱了眉头,道:“就算要让四老爷定夺,也得先把能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才是,你快去打听吧,记得别漏了马脚。”   小寒只得应了,等大寒端了早膳回来后,随便指了个借口出去了。  大寒则服侍许夷光用起早膳来,白粥熬得很浓稠,馒头也绵软蓬松,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让许夷光本来因没睡好没什么胃口的,几口下肚后,也有了胃口,喝了一整碗粥,又吃了大半个馒头,才放   了筷子。   丁卯带了话进来,请问许夷光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许夷光想着小寒还不知道得打听得几时才有结果,传了话给丁卯:“午时左右,用了午膳再出发吧,省得就跟昨儿一样,一路上连口热茶都没的吃,更别说热饭热菜了,反正只要关城门前,能赶到就行   。”   丁卯得了回话后,自去安排不提。   大寒也开始慢慢儿的收拾起东西来,收拾得差不多时,小寒终于回来了。   许夷光使了个眼色:“小寒随我四处逛逛去吧,听说后边儿风景很是不错,也算不白来一趟。”然后起身让她扶着,出了房门,再出了院门,方低声问道:“打听到什么了吗?”  小寒也压低了声音:“打听到了,寺里除了大小十来个尼姑,还住了两位居士,说是二老爷与三老爷的生母,当初老侯爷去世后,两位老姨奶奶自请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为老侯爷和太夫人祈福,太   夫人不允准她们落发,她们便自请来了净月寺做居士,带发修行。”  “只是听说二人从不踏出西北角上她们所住小院,也从不与寺里尼姑们往来的,连饭菜都是每日定时由人送到后,她们取了吃毕再把碗筷放回原地,下一餐时再由送饭的人取走,所以寺里几个小尼姑,   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存在,我还是把我荷包里的二两多碎银子都给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尼姑,她才告诉我了,应当不会是她们在装神弄鬼吧?”   这个结果,倒是与许夷光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能知道当年旧事,又那般恨靖南侯太夫人的,除了老靖南侯身边儿的姨娘通房们,她还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因勾唇道:“不是她们还能是谁,这妻妾嫡庶之间,本就是死敌,也就只有男人才会相信妻妾嫡庶能一家亲了。”   小寒咝声道:“可她们从不出门,也无人可用啊,上次我们听见……更是在府里,两边离得这么远,她们要回府去,又不是一时三刻间就能回来的,哪能一点马脚都不露?”  许夷光冷哼道:“她们明面上是从不出门,暗地里呢,暗地里谁能保证?你能花二两银子打听到她们的存在,她们自然也能花银子让人给她们行方便,甚至是帮着她们做事,鬼尚且能为钱推磨了,何况   几个贪婪的尼姑?我们是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只怕府里好些人也都不知道,但二老爷三老爷总是知道的,怎么可能真对自己的生母二十年都不闻不问?”  小寒缓缓点头:“那她们便有银子了,二老爷三老爷再不成器,百儿八十两银子却是不缺的,这里的尼姑又贪婪得很,我瞧着除了果慧大师,就没一个真正向佛的……可他们母子私下往来一次两次的,   府里的人可能还察觉不到,次数一多,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大夫人可从来都自诩治家森严,府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许夷光道:“那只能说明,府里也有内应,一直在替他们遮掩,所以才能二十年来一点马脚不露。不过话又说回来,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可能一年甚至更久她们才偷偷回府里一趟,再不然就是二老爷三老爷偷偷送一趟银子来给她们,也就不怪没人察觉了,她们也算是能忍了!” 第777章 宫里赏人   小寒点头道:“可不是,寺里这般清苦,她们以前既是服侍老侯爷的,还生了儿子,太夫人就算再苛刻,面子功夫还是会做到,不会短她们吃穿用度的,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忽然却要来寺里过这般清   苦的日子,还要骨肉分离,她们却整整二十年才有所行动,的确算是能忍了……夫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还要告诉四老爷吗?”   与许夷光一样,小寒可不相信当年两位老姨娘是自请来净月寺做居士的,必定是靖南侯太夫人动了什么手脚。  许夷光蹙眉道:“我还没想好。如今两位老姨娘深恨太夫人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除了这二十年的苦日子,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前程呢,若老侯爷当初没暴毙,给他们谋个要么体面要么实惠的差事,   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二老爷三老爷就不必事事看人脸色了。”  “但就算如此,事情也是一半一半的可能:要么,她们的话是真的,她们想借我的手让四老爷与太夫人反目成仇,还想让太夫人‘谋杀亲夫’的行径大白天下,让她身败名裂;要么,她们就是捏造的,目的则是挑拨离间,如此不管是四老爷与太夫人真反目成仇了,还是我与太夫人婆媳越发水火不容,四老爷也与我夫妻决裂,于她们来说,都是收获,都算报仇了……二十年的恨呢,当然是她们恨的人不好过   ,她们就好过了。”  小寒听得变了脸色,咬牙道:“若是前者还罢了,太夫人待夫人委实不算好,若四老爷知道了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以后自然不会再向着她,夫人要以牙还牙,也不用投鼠忌器了,可若是后者,她们就真   是其心可诛了!那夫人,现在便不能告诉四老爷了,万一是后者,我们岂不是中了她们的计?”  许夷光缓缓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不想让四老爷连年都过不好,还是再设法进一步的求证一下吧,当年的事她们既能知道,自然其他人也能知道,再不济了,不还有赵妈   妈么,她贴身服侍了太夫人几十年,再没有谁比她知道得更多了……总归回府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两位老姨娘相依为命二十年,就算当初是仇人,二十年下来,也被同仇敌忾变成朋友甚至是亲人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二人必定是同盟,没有彼此的遮掩,另一个也不可能二十年下来,都不露马脚,   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   就是不知道两次找上她的那个,是二老爷的生母,还是三老爷的?   这会儿她虽近在咫尺,却是不好进一步求证了,万一让人传回了府里,传到了靖南侯太夫人耳朵里,打草惊蛇之余,万一她再借题发挥,可就不妙了,所以还是慢慢来吧。   “嗯,那就回府后再说。”小寒应了,扶着许夷光进了屋里,帮着大寒收拾起东西来。   到了交午时时分,一行人用了斋饭,便打道回府了。   却因昨夜下了雪,路越发的难走,一直到天擦黑时,才终于进了城。   有人打马奔了过来,近了才看见是傅御,丁卯立时惊喜叫道:“夫人,是将军接您来了。”   许夷光闻言,也撩了车帘往前看,果见来者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待他直接自马背上跃到车上,进了车里后,立刻笑着问道:“你身上怎么还穿着官服呢,下了衙直接过来的……不对,你今儿不是该当值宫中吗?”   傅御待大寒小寒识趣的去了后边儿的马车上后,方抱了许夷光坐到自己腿上,笑道:“昨夜与人换了班,你不在家,我孤枕难眠,看我会合理的安排时间吧?乖乖,冷不冷?”   许夷光让他的胡子扎得缩了下脖子,摇头笑道:“还好,不算太冷……那你不是午后自宫里出来,就一直等在这儿了,怎么也不说先回家换身衣裳呢?”  傅御道:“出宫后就与几个同僚,一道去了金大人府上探病,他家老太爷有些个不大好,太医看过后,说是老病,没办法的事。金大人是个孝子,我们少不得又宽慰了他一阵,才各自告辞,然后我就直   接过来了,倒是没想到,过来的正正好,哪还有时间回家换衣裳去。”   许夷光笑着点头道:“那真是辛苦傅大人了,待会儿回去后,我请傅大人吃火锅,怎么样……呀……”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低头一口轻咬在了脖子上:“火锅有什么好吃的,哪有我老婆细皮嫩肉的好吃?我吃你就够了。”   许夷光没好气的将他的脸扳向一边:“你以后再咬我,仔细我用手术钳把你的牙齿都拔光,明明不是属狗的啊,怎么这么爱咬人?”   傅御嬉皮笑脸:“那你也咬回来就是了嘛,偏你又要嫌我皮糙肉厚,把你的牙都硌痛了。”   两个人耍着花枪回了侯府,因许夷光一路风尘仆仆的很不舒服,便没有先去清心堂见靖南侯太夫人,而是径自回了清风堂,打算熟悉更衣后,再过去问安。   却是还没进清风堂的大门,远远的就见胡妈妈小跑着迎了过来,脸上的笑很是勉强,近了后一面屈膝行礼:“老爷、夫人回来了。”   一面冲许夷光使眼色。   许夷光便知道胡妈妈是有话想单独与自己说了,想了想,笑道:“妈妈有话直说便是,这里又没有外人。”  胡妈妈闻言,抿了抿唇,方低声说道:“好叫老爷夫人知道,咱们院里多了两位姑娘,是昨儿老爷夫人都出了门后,宫里娘娘着人送来府里,指名赏给老爷的……然后,太夫人便让赵妈妈带了两位姑娘过来安置,如今安置在后边儿的西跨院里,一人一个院子,还各拨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服侍,而且,今日还把范妈妈接了回来,说以后范妈妈就服侍两位姑娘了……夫人,都怪我,没看好家,夫人罚我吧。   ”   满脸羞愧的说完,便要跪下去。   让许夷光一把给托住了,笑道:“宫里娘娘赏的人,又是太夫人让赵妈妈过来安置的,妈妈哪里拦得住,便是我在家,也是一样的,妈妈就别自责了。”   脸上在笑,眼里却一片冰冷。  还当太夫人冰天雪地的将她支到净月寺去,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也是多少让她吃点儿苦头,却没想到,她的真正目的是趁她不在时,往她院子塞人,还是借的贤妃的手,让她回来后木已成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可真是执著,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778章 谢恩   许夷光想着,又笑道:“其实太夫人何必这样呢,娘娘赏人,那可是难得的体面,我受宠若惊且来不及了,难道还敢拒之门外不成?快回屋服侍我更衣梳洗吧,收拾好了,我好过去清心堂请安谢恩。”   本来还想着就算不是亲生的又何妨,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有些事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可这一刻,忽然不那么想了,实在很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傅御眼里的冷意比许夷光更甚,扭头就要往清心堂去。   这才消停了几日呢,母亲到底想干什么,就那么见不得他们夫妻情深意浓吗?   她当年真的深爱过父亲,真的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吗?!  好在许夷光气归气,到底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及时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别去了,娘娘赏的人,难道你也能跟上次似的,直接送走吗?何况有一次二次,自然就会有三次,只要咱们不受,这事儿就   没完,就这样吧,反正只要你不去她们院里,哪怕白养她们一辈子,我也无所谓。”  傅御黑沉着脸,冷笑道:“娘娘赏的人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奴婢而已,既是奴婢,当然是主子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敏敏,你先回屋更衣梳洗,喝杯热茶,我找大哥分家去,若大哥不同意,   我们就收拾了东西直接搬出去,反正有现成的宅子,过去就能住,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许夷光却仍拉着他的衣袖没有松开:“还是别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事儿说到底,也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任谁评理,都只会说我们更没理一些,辜负长辈的美意。先回屋换衣裳,暖暖身子   吧,我早说过,能伤我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只要我们彼此坚定,别说两个人,就是二十个,又有什么关系。”   一面说,一面改拉上傅御的手,拉着他便往院里走去。   傅御挣脱不得,心下也是真个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由着她拉着进了屋里。  胡妈妈大寒小寒等人忙小心翼翼的服侍起二人更衣梳洗来,等二人都洗了热帕子脸,换了家常衣裳,再捧了热茶在手慢慢儿的吃了几口后,许夷光只觉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心里的气也已散了大半,笑   着感叹道:“果然还是家里舒服!”   当然,这个“家”,仅限于清风堂的正院。  傅御却仍是满脸的寒霜,忽然沉声吩咐胡妈妈:“安排几个粗使婆子,把西跨院给我看好了,不许里边儿的人踏出院门半步,外面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许踏进去半步,阖府上下,谁也不能例外,否   则,休怪我喊打喊杀!”   既然非要变着法儿的往他院里塞人,好啊,他收下便是,只是收下后怎么处置,就只有他说了能算了!   傅御说完,不待胡妈妈应下,已猛地站了起来:“走吧,敏敏,我们也是时候该过去给母亲请安谢恩了。”   ‘谢恩’两个字,简直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许夷光知道他这是真恼上靖南侯太夫人了,跟着起身点头道:“那这就过去吧,回来再用晚膳也不迟,胡妈妈,让厨房做火锅,这么冷的天儿,吃火锅暖和。”   夫妻两个遂一前一后出了屋子,直奔清心堂而去。   路上让冷风一吹,傅御总算冷静了几分,借大氅的遮掩,握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敏敏,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许夷光反握了他的手,笑道:“你连院门都不许她们踏出一步,除了向所有人表达你压根儿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的态度以外,不就是为了我眼不见心不烦,不叫我被她们恶心到吗,我还何来的委屈呢?   ”   这种时候,靖南侯太夫人越是巴不得他们夫妻失和,她就越要与傅御恩恩爱爱,蜜里调油,刺瞎她的眼!   傅御心里却仍是堵得慌,偏是亲娘,若是换了别人,他早不客气了,又后悔昨儿为什么要与人换班,中途为什么不回来一次……半晌方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踏入她们的院门半步,绝不会辜负你的!”   许夷光的回应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以行动向他表示,她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夫妻两个很快到了清心堂,可巧儿所有人,连同靖南侯与傅烨都在。   只是女人们看许夷光的目光,多少都带着几分探究与幸灾乐祸。   娘娘赏的人,看她这次还能怎么样,自己院里添了两个人,自己却是最后才知道的,滋味儿也一定很复杂吧?   许夷光当没看见众人的目光一般,神色自若的与傅御一道上前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幸不辱命,东西都已送到,香也上了,母亲和嫂嫂们的香油钱也都添了,请母亲只管放心。”  顿了顿,又笑道:“去的路上我还在想,那么多东西和年货,寺里的师父们吃得完吗?咱们府上可真是大方,等去了方知道,原来寺里还有两位居士呢,那就不怪要吃用那么多东西了,只不知道那两位   居士是何方神圣?那般的深居简出,一定是两位得道高人吧?”   既然一次次的想要恶心她,给她添堵,她不小小的回敬一下,岂非太失礼了?来而不往非礼嘛!   靖南侯太夫人满脸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看了一眼已经低下了头去的二老爷夫妇和三老爷夫妇,又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方重拾起笑容来,避重就轻道:“既然事情都办好了,便算又了一桩事,只等安心过年了。对了,老四老四媳妇,娘娘昨儿打发人出来赏了自己身边儿两位得力的姑姑与你们,一个叫松香,一个叫丁香,我接的人,都既漂亮又能干,不愧是服侍过娘娘多年的,偏昨儿你们都不在家,所以我做主,将人先安顿好了,也拨了   人过去服侍。”  “只是我想着,到底是娘娘赏的人,与旁人不同,若只是给你们磕个头敬个茶,未免太轻慢了,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所以打算就这两日,摆两桌酒,自家人热闹一下,把名分定下来,你们怎么说?   ”   抬通房是不需要摆酒的,不过给主母敬个茶,主母受了茶就算完事儿。   只有抬姨娘,才需要摆酒,所以,太夫人这是打算把娘娘赏的两个人,直接都抬为姨娘了?  众女人霎时都是两眼放光,齐齐看向了许夷光,眼睛都不眨一下,惟恐错过了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第779章 不妥   靖南侯太夫人看着许夷光僵硬的脸,脸上也满是笑意。  跟我斗,小贱人你还嫩了点儿,总算是不枉她苦心想出来的这一招“调虎离山”,也得感谢傅御的配合,若是他昨儿在家,或是中途回来了,事情都不会这般顺利,如今人都住进清风堂了,又是娘娘赏   的,连老大媳妇这个当家主母尚且得给她们两分薄面,看这次贱人还怎么撺掇了傅御为她出头!   见许夷光久久都不开口说话,靖南侯太夫人索性又恶意的追问了一句:“老四媳妇,你莫不是有不同的想法?那不妨说出来我和大家伙儿都听听,若是可行,就按你说的来也是一样。”   许夷光闻言,终于笑着开了口:“我当然是但凭母亲吩咐,何况娘娘赏人是好意,自然更不能辜负了……”  “你知道什么!”话没说完,已让傅御喝断了:“成亲才半年,嫡子还没生,就等不及抬姨娘了,还一抬就是两个,你是巴不得我被御史弹劾‘宠妾灭妻’是不是?母亲,此事不妥,许氏年轻不懂事,您可   不能跟着胡来。”   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靖南侯。  靖南侯到底有些心虚,这事儿他若安心阻止,当然是能阻止的,可他想着这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能老因这些小事违逆母亲的意思,所谓“事不过三”,之前两次母亲都忍了,若这次她不肯忍了   ,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或是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可该如何是好?   是以昨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会儿对上幼弟分明洞悉一切的目光,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  只得跟着也开了口:“是啊母亲,四弟成亲可才半年呢,嫡子也还没生,哪怕是娘娘赏的人,直接都抬姨娘,也有些不妥,御史台的御史们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那黄霑,更是逮谁咬谁,没问题的也要   给你咬出问题来,何况四弟若真一次抬了两个姨娘,可万万算不得没问题,就先做着通房,以后又再说抬姨娘的话了,便是娘娘知道了,都是自家人,也一定不会怪罪的。”   真是,这些后宅的破事儿哪是大男人家家该管该过问的,倒弄得他堂堂一个侯爷,跟个妇人似的了!   靖南侯太夫人被兄弟两个说得满肚子的火发不出。  她一个当娘的,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御史弹劾,尤其长子也发了话,只得忍气咬牙道:“你们兄弟考虑得极是,倒是我疏忽了,那就先不抬姨娘了,等以后又再说,只让二人给老四媳妇敬个茶,   以后服侍左右也就是了,她们可是连娘娘都赞能干得力,一定能让老四媳妇你满意的。”   “母亲,还是不妥!”  傅御冷声再次开了口:“我的书房有很多机要文书,夷光也是一样,有很多决不能让外人偷看到的医书秘方,所以素日里除了几个心腹以外,我们才轻易不让人踏进清风堂的正房半步呢!虽则二人都是   娘娘赏的,绝对信得过,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保她们不会懵懵懂懂的被有心人所利用,届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定定的看着靖南侯太夫人,继续说道:“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安排人守着西垮院的门,也下了令没我的话,里边儿的人不许踏出院门一步,同样的,外边儿的人也不能踏进里边儿一步了,还请大嫂着人   一层一层的吩咐下去,务必要让上下人等都牢记于心,不要违抗我的命令,否则我是军人,从来只以军令为准则,三五十军棍的打下去,打死打残了谁,可休怪我无情!”   那她煞费苦心,调虎离山才把人安置进了清风堂,还扯了娘娘的虎皮做大旗又有什么用?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白做的吗?   靖南侯太夫人牙齿都要咬碎了,手也是直颤,半晌方怒声喝道:“傅御,你是不是非要与我对着干,是不是非要气死了我,才肯善罢甘休?”   这话说得太重,傅御忙撩袍跪下了,许夷光见状,也跟着跪在了他身后。   傅御方沉声说道:“儿子不敢,只是儿子说的也是事实,我那些机要文书,绝不能为外人知晓,夷光的医书秘方更是无价之宝,怎么可能不引来居心叵测之人的觊觎?所以还请母亲明鉴。”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你不敢?哼,我怎么看你的样子,半点也不像不敢,反倒什么都很敢呢,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着看向许夷光:“你也滚出去!若一早知道你这般狐媚子,专门挑唆着男人忤逆不孝,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让你进我们靖南侯府的门……”   “母亲,过了啊!”靖南侯听到这里,不得不出言打断了老娘。  又吩咐众人:“母亲上了年纪的人,脑子难免犯糊涂,只怕这会儿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事后也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胡说八道,否则让我知道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好了,都散了吧!”   众人见靖南侯满脸的冷肃,知道他是动了真怒,忙都站起来齐齐应了“是”,再无声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靖南侯这才连靖南侯太夫人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沉声说起靖南侯太夫人来:“母亲人既已安置在清风堂了,目的也算达到了,为什么还非要这般不依不饶呢?我早说过小不忍乱大谋,君子报仇,十   年不晚,您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吗?”   外边儿众人已出了清心堂的大门,因靖南侯才发了话,自然没人敢多说,不过各自对了一下眼色,也就各自行礼作别,回了各自院里去。   只有傅烨紧攥着拳头,不甘心就此离开。   他更想揪了四叔的衣襟问他,他就是这样对她好的吗,让她受那样的羞辱与难堪,那当初还有脸说什么‘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说!  可转念一想,换了自己,只怕也未必能比四叔做得更好,甚至是更糟,毕竟四叔的确一直挡在她前面,已经竭尽所能在庇护她,不让她受委屈了,祖母还不知道有些事呢,已经这样了,换了知道得更多的母亲,若是真做了她的婆婆,想也知道定会待她更糟的……到底深吸一口气,把不甘都压下,抬脚走向了前边儿正一脸茫然等着他的代氏。 第780章 旧账   代氏等傅烨走近了,方低声问道:“爷,您没事儿吧?”   傅烨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回吧。”一马当先往他们院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剩下代氏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自觉咬住了嘴唇。  成亲一个多月了,夫君就回来过三次,还每次都是住一晚即走,并且除了洞房花烛当夜,再没碰过她,话也极少……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生性冷淡严肃的人,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可先   前在祖母屋里,祖母对着四叔四婶发作时,她却分明察觉到,他好几次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刚刚也是,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隐约察觉到他的紧绷,到底是什么原因?  当初他们新婚次日,敬茶认亲时,他也是一直都好好儿的,惟独轮到给四叔四婶敬茶时,他迟疑了那么久,很是不情愿一般,难道……不会的,不会的,侯府这样规矩的人家,怎么会有那样罔顾人伦的   事发生,夫君也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她分明就是糊涂了,才会这样自己吓自己。   代氏想到这里,忙一甩脑子,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后,举步追傅烨去了。   靖南侯夫人隐在暗处,见儿子儿媳的确被簇拥着,一道回了他们的院子后,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皱眉带着贴身妈妈,也回了自家的清远堂。   彼时傅御与许夷光已经进了清风堂的大门,虽然才被靖南侯太夫人骂了,傅御看起来心情倒是不坏,与许夷光道:“敏敏,这么冷的天儿,待会儿吃火锅时,你也陪着我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许夷光点头应了:“好啊,就当舒筋活血了……你不生气了?”  傅御道:“已经生过了,反正我目的达到,丑话也当众说在前头了,回头谁敢触犯,就休怪我不客气。你呢,还生气吗?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等师叔忙完种痘的事后,我设法谋一任外放吧,因五   皇子的缘故,总兵副总兵行都司指挥使不容易,卫指挥使还是不难的,反正皇上正值盛年,我外放三年或是六年,应当无损大局。”  如此敏敏与母亲也就不必日日相见,指不定离得远了,关系反倒渐渐能好转了?分家他虽说得硬气,心里却知道真的不容易,他也不确定自己真能做得那么绝,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就算真分了   家,母亲要让敏敏日日都回府来服侍,他和敏敏也都是无话可说。   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他谋外放,就是得先说服大哥,金吾卫他也得确保自家后继有人才是。   若真能外放,许夷光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就怕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末了她反倒越发的成为众矢之的,九芝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离得开她,再说她也放心不下李氏和崧哥儿。  因说道:“卫指挥使虽也是三品,与你如今这个三品,可远远不可同日而语,只怕侯爷与娘娘都不会同意,师叔也至少还得在外奔波一年,还是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对了,我之前说净月寺里住了   两位居士时,看母亲的脸色很是不好看,难道当中有什么故事不成?”  傅御想了想,道:“那就到了那一日再说吧。至于那两位居士,其实是二哥三哥的生母,当初都要过母亲强,惹过母亲生气的,后来父亲去世后,母亲倒是没想过要与她们一般见识的,她们自己却先害怕了,惟恐母亲与她们算旧账,所以自请去了净月寺做居士,母亲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都不曾薄待过她们,早前还隔一段时间,便会让二哥三哥去探望她们,可她们也就见了二哥三哥两三次,便不肯再见   了,说自己已是方外人士,不想再与尘世过多牵连……难道你在寺里见到她们了?”   许夷光就知道傅御只会知道他该知道的,笑道:“无意听说的,没见到人,既然两位居士都不愿与尘世有过多的牵连了,我以后再不提了便是……进屋净了手用膳吧,时辰不早了。”   傅御“嗯”了一声,与她前后进了屋,净手后便热气腾腾的吃起火锅来,间或喝一杯酒,等吃完时,额头上都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只觉身体从内而外都暖和舒坦了。   正打算“饱暖思淫欲”,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清明进来了,屈膝禀道:“侯爷打发人来请四老爷即刻去一趟外书房。”   傅御不用想也知道靖南侯找自己会说什么,嘴上虽没说,心里又何尝不一直担心着靖南侯太夫人?   遂交代了许夷光几句:“那我见大哥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敏敏你就别等我了,早些歇了吧。”   取了披风,往外边儿见靖南侯去了。  余下许夷光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躺到贵妃榻上闭着眼睛由小寒给绞头发时,方低声吩咐起她:“明儿你找府里的老人儿们打听一下当年有关两位老姨娘的事,越细越好,指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   小寒忙应了:“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许夷光点点头:“记得别露了马脚,银子回头问胡妈妈要,连同你昨儿花的那二两多碎银子,也一并算上,总不能让你出了力,还倒亏银子才是。”   小寒忙笑道:“夫人说什么呢,不过一个月的月钱而已,我还亏得起,这不马上就要发过年的赏赐了吗,您回头多赏我些也就是了。”   许夷光笑道:“我随便多赏你有一两样东西,也不止二两了,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主仆两个正说着,傅御回来了,见许夷光头发湿湿的,忙道:“别起来了,快把头发绞干了是正经,仔细着凉了。”   自己挂好披风,又去净房梳洗了一番出来后,见小寒还在给许夷光绞头发,而她已是昏昏欲睡,索性自己上前接过了帕子,动作轻柔的给她绞起来。   小寒见状,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却是让小寒服侍惯了的,才一换人,便立时察觉到,醒了过来,半开半阖着眼道:“侯爷都与你说了什么呢?”  傅御手上动作一顿,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骂了我一回,也劝了我一回,说母亲摆明了就是与我赌气,我何尝又不是一样?是人都有逆反心理,越不让做的事,越要去做,哪怕是错了,也轻易不肯回头,何况母亲还上了年纪的人,老小孩儿一般,更得哄着顺着了,还说不是他马后炮,若上次我不把那丫头送走,就让她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待着,也不会有后边儿的事。” 第781章 旧事   许夷光听傅御的语气,像是觉得靖南侯的话很有道理似的,笑着点头道:“这倒也是,谁还能没点儿脾气呢,我小时候不也是娘越不赞同我学医,我越坚持吗?横竖如今人也安置在咱们清风院,你也放过话   了,希望此事能到此为止吧。”  傅御道:“大哥说他也已经说过母亲了,你是我的妻子,她那样给你没脸,难道我就有脸吗?同样的,别人看见你们婆媳不和,当面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样看笑话,让母亲再不要赌气了,不然传了出去,再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指不定还以为我们家是对当初的圣旨赐婚不满呢,可明明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牙齿与嘴唇一样,再要好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他说母亲被他说得很是羞愧,想来应当能   到此为止了。”   许夷光笑道:“那就好……我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收拾一下睡吧,明儿你还要早起呢。”   心里可不敢再对靖南侯太夫人抱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翌日,许夷光去清心堂应了个卯,便回了清风堂。   适逢公中送了分给各房的年货来,许夷光领着胡妈妈几个收拾分发了半晌,才把自上而下应得的份例,都分发了下去。   下午内务府又送了许夷光县主的份例年货赏赐来,又是好一通收拾。   要按许夷光的私心,昨儿靖南侯太夫人才给了她那样一个大大的没脸,是万般不想给靖南侯太夫人送年礼的。   却也知道不可能,不但不可能,还得捡好的敬上,索性又每个房头都准备了一份,伯府、李府和孙府的自然更不能少,还预留了傅御送给上峰同僚们的份儿。   如此一直都忙忙碌碌的,一整日倒是很容易就打发了过去。  晚间傅御回来,又带了一尊晶莹无暇的白玉观音回来,与许夷光道:“大哥白日打发人送去衙门给我的,说让我们拿了它,晚间当众给母亲赔个不是,母亲面上有光,自然什么都不会计较了,不然明儿   就是小年夜了,总不能弄得大家都过不好年。还说他保证,同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让我们再信他一次,我答应了,敏敏,你不会生气吧?”  许夷光白了他一眼:“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不用你说,我今儿也准备了给母亲的年礼的,只等你回来过目。对了,还有你要给哪些上峰同僚送年礼,你得尽快列一个名单给我,我好安排好   了,赶在二十五之前送出去,不然二十八九的再送,算怎么一回事,别人还以为你不想送,又不能不送,所以才一拖再拖,支持拖不下去了呢。”   傅御笑道:“往年这些事都是丁卯安排的,好似就没赶在二十五之前送出去过,也没见谁说我啊。”  许夷光撇嘴:“往年跟今年能一样么,往年你没成亲,别人都会对你多加谅解,今年却只会说我办事不利……哦,还有一件事,往年我都给镇国公老夫人,承恩侯太夫人还有新安王世子妃等人单独送了   年礼的,今年我们也以我们四房的名义,单独再送一份儿成吗?”   傅御想也不想便应道:“你做主就是,我都听你的。”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见时辰不早,遂去了清心堂。  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儿,由许夷光将那尊白玉观音和礼单都呈给靖南侯太夫人,夫妻两个又赔了不是后,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让赵妈妈接了东西,又赏了许夷光一对东珠手串,总算是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雨过天晴了。   次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侯府有家宴,是以自晨起便一直很是热闹。   许夷光却帮不上什么忙,在靖南侯太夫人跟前儿坐了一会儿后,便回了清风堂去。   小寒迎了上来,一面给她解披风,一面低声道:“夫人,我打听到了。”   许夷光点点头,带着她进了内室去,坐定后道:“说吧,都打听到些什么了。”  小寒道:“原来二老爷的生母钱姨娘,曾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很是能干得用,三老爷的生母吕姨娘,则是当年老太夫人给侯爷的,是府里几代的家生子儿。听说当初老侯爷一年下来也回不了一次京,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老太夫人因此很是忧心老侯爷子嗣单薄的事,于是挑中了吕姨娘,打算送去老侯爷任上,一来服侍照顾老侯爷,二来绵延子嗣,这么大一个侯府,当时就侯爷一根独苗苗,未   免太单薄了些,万一再有个什么意外,就更是……”  “太夫人知道后,便打算自己也送一个人去服侍侯爷,于是挑中了钱姨娘,钱姨娘一开始据说不愿意,跪在太夫人脚下说只想做她的管事妈妈,太夫人却看中钱姨娘能干得用,老太夫人抬的吕姨娘一定   不是她的对手,没有收回成命。”  “可巧儿老侯爷不久就奉旨回了一次京,于是把二人都……收了,但却一个也不肯带去任上,只说自己是去保家卫国,不是去享乐的,身为一军主帅,他更该以身作则,然而,两位姨娘就相继有了身孕,听说太夫人待她们很是关切,吃穿用度都比着自己的来,连老太夫人都挑不出半点不是,等二老爷三老爷平安落地后,更是待他们与侯爷一视同仁,也不知道后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两位姨娘都那   般的恨太夫人,还避到了净月寺去?”   许夷光皱眉缓声说道:“原来钱姨娘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曾很得用,那她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便不足为奇了,她当初还曾不愿意跟老侯爷,也不知是心里有人,还是另有原因?”  “总归她不愿意,太夫人却硬逼了她,她恨太夫人就更能理解了,像赵妈妈,贴身服侍太夫人这么些年,连侯爷都要给她两分体面,听说家里也是大房子住着,丫头婆子一大堆,若钱姨娘当初没被收房   ,只怕如今也与赵妈妈不差什么了。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更不能证明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还打听到其他东西了吗?”  “暂时就这么多了。”小寒有些赧然:“因为时间紧,又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下人都换了好几茬了,委实不好打听,打听的人多了,打听得深了,也怕露马脚……要不夫人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设法打听得细一些吧。” 第782章 过年   许夷光想了想,道:“不用再打听了,只怕也再打听不出什么来了,她们能找上我一次两次,自然就会有三次,且等着吧。”  心里已更倾向于相信两位老姨娘的话了,她们为什么按兵不动这么多年,不就是怕连累了自己的儿孙吗,当然,她们之前也的确没有合适的“借刀”人选,靖南侯夫人万万不可能站到她们一边,不像自   己,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听起来又个是“狠角色”,自然什么顾虑都不需要有。   可比起感觉,许夷光当然更相信证据,且等着两位老姨娘来找她吧,反正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要着急也该是她们着急。   就是不知道二老爷夫妇与三老爷夫妇知道多少,又没有参与其中了?   过完小年后,时间过得越发的快了,侯府各处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的,过年的气氛也越发的浓厚。   忙忙碌碌的到了腊月二十八,许夷光把四房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便回了靖南侯太夫人,坐车去了一趟九芝堂,给大家发年赏。   等九芝堂腊月二十九暂时关张,只每日留两个人轮班留守后,许夷光年前最后一桩事也了了,只等过年了。   傅御却是不得清闲,还得照常进宫当差,好在金大人体谅他今年新婚,大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晚上都没再排他的班,如此他便能与许夷光一起过个好年,初二也能一早便带了许夷光回岳家拜年了。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儿,许夷光早起后,有意打扮得很华丽,上身是大红色万字流云纹妆花褙子,下系茜红色绣梅兰竹综裙,头发绾成高髻,戴了凤凰展翅的步摇,还薄薄的敷了一层粉,点了胭脂。   看得胡妈妈与大寒小寒都由衷赞道:“夫人今儿个可真漂亮!”   许夷光也觉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嘴上却故意道:“意思就是,我往日不漂亮了?”   胡妈妈忙笑道:“我们可没这个意思啊,夫人日日都漂亮,只不过今儿尤其漂亮。”   “就是,就是。”大寒小寒忙附和。   “这还差不多。”许夷光这才一副“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了的样子,笑道:“你们也都换身喜庆的衣裳,好好儿打扮打扮吧,今儿可是过年呢。”   主仆几个正说笑着,傅御裹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   许夷光忙起身迎上前道:“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这离午时还早呢。”   傅御解了披风,笑道:“这不是过年吗,所以提前回来了,我马上换衣裳,敏敏,你让人弄点儿热乎东西来我吃吧,吃了我马上得去祠堂那边儿,和大哥阿焕他们摆下午祭祖用的器物。”   许夷光是知道公侯人家都把祭祖看得尤其重,更知道祭祖用的物品只能男人摆,女人是万万不能碰,下人就更是等闲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男人们今儿的任务的确颇繁重。   忙应道:“那你快换衣裳去吧,我们小厨房熬着鸡汤的,用来做底汤,给你下碗面吃吧,又快又暖和。”   “你看着办吧。”傅御应着,话落的同时,人已进了净房。   一时傅御换完衣裳出来,面也来了,白生生的面,黄橙橙的汤,上面还撒着一层青翠欲滴的葱花儿,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傅御在宫里只能吃饱,吃好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会儿见了面,更是饿上加饿,坐下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吃了几口垫了底儿后,方抬头笑向一直看着自己吃面的许夷光道:“一直看着我干嘛呢,也想吃啊?那我喂你。”   许夷光忙摇头:“还是别了,收拾了半日才收拾好的。”   关键她特意打扮了半日的成果,某人却是视而不见,只怕根本没发现,可真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以后再不要想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了。   傅御已经挑了一筷子面送到许夷光嘴边:“就吃一口,味道是真不错。”   说着低笑道:“放心,不会弄花你的口脂的,就算弄花了,又重新点就是了呗……我老婆今儿可真漂亮,漂亮得我恨不能把你一口吞下去了。”   许夷光却不过,只好张口吃了面,吞下去后,方嘟哝道:“原来你看见了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啊?”傅御见她不肯说下去了,笑道:“是不是以为我根本没发现你今儿打扮得这么漂亮啊?怎么可能,我进来后一眼就发现了,是想逗你一下,才故意装作没发现的,谁知道你这么不经逗,   差点儿就要哭出来了。”   许夷光娇嗔的打断了他:“谁要哭出来了,我哪有……快吃你的面吧,不是说时间来不及了吗?”   傅御捏了她的鼻子一下:“再来不及,跟我老婆打情骂俏的时间还是有的。”   “呸,不害臊……”   一时傅御吃完了面,收拾一番,便忙忙赶去了祠堂。   许夷光稍后简单用过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也带着大寒小寒去了清心堂。   至于胡妈妈,则留下看家,自然该班的下人们也有年夜饭,胡妈妈是个妥当的,还特地让人去大厨房要了两桌席面,送去西跨院给两位姑娘和范妈妈等人吃,也免得回头许夷光落人口舌。   靖南侯太夫人屋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得很了,不但侯府的人几乎都在,本家旁支们也都来了,祭祖可是大事,本家旁支们自然也要参与。   大家行礼寒暄了一番后,靖南侯太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于是一声令下,领着大家浩浩荡荡的去了后边儿的祠堂。   靖南侯与傅御傅焕傅烨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等人早已等在那里了,大家又是一番行礼问好,然后方依序进了祠堂。   靖南侯府的祠堂五间两进,院子的地面全以青石板铺就,两边则遍植苍松翠柏,十分的庄严肃穆。  许夷光与代氏作为新媳妇,都是第一次来祠堂,许夷光却半点好奇心都没有,看得代氏本来还忍不住东张西望的,一下子暗暗羞愧起来,看四婶婶多沉稳多从容,自己与她一比,真是哪哪儿都落下乘   了,不知道其他人,尤其是……夫君,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念头闪过,想到现在可是在祭祖,这般庄重的场合,自己还胡思乱想,简直太不应该了,忙一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第783章 年夜饭   很快祭祖便正式开始了。  先是靖南侯领着男子们进供奉了祖宗们牌位和画像的正厅献爵、焚帛、奠酒,再是靖南侯太夫人领着靖南侯夫人、甘氏和二夫人、三夫人并一众女眷,由外自内,一个传一个的,将祭品和特制的菜肴   都封到列祖列宗的遗相前。   整个过程都鸦雀无声,越发的庄严肃穆,也就只有百年世家,才能有这样的底蕴了。   一个时辰后,祭祖终于顺利完成了,天色也已暗了下来,能隐约听到外边儿时不时响起的焰火爆竹声了。   靖南侯太夫人便笑着邀请几位老妯娌留下吃年夜饭,“……老嫂嫂老婶婶们爱吃的菜都已炖得软烂喷香了,今年可不能再与我客气了。”   几位老夫人老太太少不得也要客气一回:“老嫂嫂这边供奉着祖宗呢,忙得很,我们还是过几日再来打扰吧。”   才作了别,由各自的儿孙们簇拥着,各回了各家去。   靖南侯府众人等大家都走了,方也各自坐上小油车,回了清心堂去用年夜饭,因为侯府人丁兴旺,四代同堂,年夜饭自然也比伯府的热闹得多,自有另一番意趣。   等在一边吃喝,一边玩乐中交了子时,大家又吃过元宵和饺子,再放过一轮焰火后,才各自散了回房歇下,以免明日一早进宫朝拜时,都精神不济。   许夷光因席间却不过喝了好几杯金华酒,金华酒就是出了名的味淡后劲足,等出了屋子后,被风一吹,难免上头,腿也软得面条一般,路都快走不了了。   小寒见状,因低声问道:“夫人,要不我给您传一顶软轿来吧?”   许夷光闻言,正要点头,傅御已低笑道:“叫什么软轿,我就是你们夫人的软轿……扶你们夫人到我背上吧,我背她回去。”   小寒大寒闻言,不由面露犹豫之色,这可不是在他们清风堂,让人看见了,还不定说什么呢,再传到太夫人耳朵里,就更是……因低声说道:“四老爷,这样怕是不妥,还是我们扶着夫人吧。”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是自己趴到傅御背上了,大着舌头道:“有什么不妥的,我自己的夫君,背我怎么了?”   傅御听得笑起来,比起背,他其实更想抱敏敏好吗,他这已经很注意了,“就是,我背我媳妇儿,天经地义的事,有何不妥?敏敏,抱稳了啊……”   ‘啊’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已背着许夷光忽然跑了起来,等大寒小寒反应过来时,已只能借着芜廊下大红灯笼发出的昏暗光芒,隐约看见二人的背影,和听到许夷光银铃一般的笑声。   二婢不由都摇头笑了起来,“既然夫人有四老爷这个现成的轿子,我们就慢慢儿走回去吧。”省得煞风景,大过年的,还不兴本就恩爱的夫妻更恩爱么?   并不知道她们都慢慢儿的走远了,傅烨与代氏还定定的站在不远处的背光处,夫妻主仆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儿,人人心里也都是百转千回。   许夷光让傅御背着跑了一阵,笑了一阵后,清醒了不少,眼见已快走到明亮处了,便要挣扎着自傅御背上下来,“快放下我吧,让人看见了,还不定说什么呢。”  傅御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臀部,“方才怎么不怕人看见了?放心吧,今儿下人们也要过年,便该班的也要想方设法偷懒,不会有人看见的,便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们夫妻恩爱难道不是好事?头还晕么,   腿还软吗,真是,知道自己量浅,还喝那么多。”   许夷光见他不肯放自己下地,也就继续吊着他的脖子,娇嗔道:“我哪有喝好多,至多就五六杯吧,就这还拒了不知道多少人,惹得多少人不高兴,觉得我不给面子呢,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海量?”   傅御道:“喝了也就喝了吧,难得过年,再说你身上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才好任我摆布呢……嘶……”   话没说完,让许夷光一口咬在了耳朵上,又痛又痒的,浑身都僵硬了,轻掐了她的臀部一把,低声威胁道:“反了天了,竟敢咬起自己的夫君来,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许夷光才不怕他,只嘟哝道:“谁让你成日都满嘴胡说八道,没个正形的?也不知道娘和师叔今晚怎么过的,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崧哥儿还小,只知道吃和睡,想来也过了一个好年吧?”   傅御笑道:“对师叔和岳母来说,只要能有彼此相伴,应当便都心满意足了,何况还可以肯定,以后的日子只会一年比一年好,他们只会更高兴更满足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低声道:“我倒没有不放心,就是觉着有些遗憾,我不能陪他们过年罢了。”   侯府的年夜饭再热闹,气氛再热烈,她还是更喜欢以往与李氏过的那几个清净却温馨的年,不过今年傅御能一直陪着她了,也算是各有各的好吧。  傅御一面背了许夷光继续往前走,一面道:“遗憾你也要接受,因为你如今有自己的小家,有我了,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才是你生命和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了,师叔与岳母自然也重要,但他们同   样有自己的小家,有彼此……有时候,遗憾反倒也是一种美,是另一种圆满,你说呢?”   得亏岳母已经有了师叔,还有了崧哥儿,一家人也终于团聚了,不然敏敏铁定更放不下,他也得喝更多的醋,变成一个真正的醋坛子了。  许夷光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半晌方笑道:“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再有道理,也掩盖不了你是个酸坛子的本质……放心吧,在我心里,如今你才是重要的,娘当然也重要,但她有更疼她爱她的人,有之   于她来说,更重要的人了。”   傅御听得心花怒放,“小嘴儿今儿怎么这么甜,难道也是金华酒的功劳,那我得立刻回屋去尝尝了。”   说完背着许夷光再次跑了起来。  自然最后只吃了些甜点,没能吃到最后的正餐,还有两个时辰就得起身进宫朝拜了,还是留着明晚上,不,该叫今晚上了,还是留着今晚上一并算总账吧。 第784章 五皇子妃   次日才交五更,靖南侯府众人便起身各自按品大妆起来,等都妆扮好齐聚清心堂,彼此喜气洋洋的拜了年,互道了“新春如意”后,再被簇拥着到得二门外分头上了车马,直奔皇宫而去。   这已是许夷光得封县主以来,第三年正旦进宫朝拜了,自然已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更兼今年李氏报了产育,不用进宫朝拜,她就更没什么挂心的了。   只是没想到朝拜完后,方皇后叫人留住了许夷光:“皇后娘娘待会儿有话与县主说。”   如此一来,靖南侯府众人也不好先回去了,遂趁此机会,去了贤妃宫里一家人共叙天伦,往常碍于宫规,这可是没有皇后事先允准,绝不能够的事。  许夷光等方皇后受过所有内外命妇的朝拜,终于在凤仪宫近距离的再次见到方皇后时,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后了,忙跪下再次行了大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也祝皇后娘娘新春如   意,大吉大利。”   方皇后笑着命人搀了她起来,道:“往常都是‘臣女’,这次变成‘臣妾’了,时间可真是过得快!”   许夷光让方皇后打趣得微红了脸,道:“不知娘娘召见臣妾,有何吩咐?”  “赐座,坐下慢慢儿说吧。”方皇后等许夷光谢恩后落了座,方正色道:“年前便想问你直隶天津一带剖腹产的推广情况如何了,只一直不得闲,今儿也忙得很,最多只能挤半个时辰的时间出来与你说话   儿,所以你言简意赅,捡重点说吧。”  许夷光忙应了:“臣妾明白。几个月前,臣妾便接到信,说真定保定一带推广得很成功,不但收治了数量可观的产妇,成功救治了几十对母子,还引得当地好些小姑娘年轻媳妇子都愿意跟着学动手术,   或是护理呢,天津卫一带也是差不多,到底京城已经推行几年了,成功率也高,更远的地方都听说了,何况天津卫离京城不过几日路程,自然接受度也更高。”  “臣妾派去直隶的牵头人之前还说,希望臣妾出了二月后,能去一趟当地,勉励一下那些新学员呢,臣妾也觉得此行很有必要,左不过半个来月的时间也就够了,而且眼见为实,总得亲眼看过当地是什   么情况后,才好知道以后要怎么改进,力争事半功倍。只是一点,永安伯奉旨牵头种痘,怕是出了二月,又该启程离京了,那京城的九芝堂便没有人坐镇了,臣妾委实放心不下。”  方皇后认真的听毕,沉吟道:“听起来你的确有亲去一趟的必要,只要开头都顺利,后边儿的自然也就容易得多了,种痘快得多,对人手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尚且得几年才能全大周都种遍,剖腹产自然得用更长的时间了,本宫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惠及全大周的百姓了,可能多一个被惠及到的地方,也是好的。只是你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傅将军与靖南侯太夫人肯同意你此行吗?本宫也是想着你如今   不比从前自由,才好些日子都没召见你的。”   到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不怪历朝历代那些个女性医学大家,都没成亲,再不然,成亲了也没有好结果,谁家能真个愿意自家的媳妇成日里不顾家呢?   站在一国皇后的角度,方皇后免不得有些懊恼许夷光竟这么早便成了亲,可站在皇后以外的角度,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未免太自私,太不近人情了些,她已经做得够多,胸襟也够广阔了。   许夷光已笑道:“将军与太夫人都深明大义,不然也不会同意我成亲后,仍继续日日去九芝堂坐诊了,娘娘尽管放心吧。”  方皇后点头笑道:“傅将军与傅太夫人的确都高风亮节,让本宫感佩,为世人所称颂,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那本宫回头就与皇上说,容永安伯出了三月后,再离京继续牵头种痘吧,这两年永安伯大   半时间都在外面忙碌,连陪伴家人的时间都没有,也是时候该好生歇歇了,便是皇上,也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不是?”   许夷光忙谢了方皇后,又问候了几句方皇后的身体,事实上不用问候,也看得出她如今身体状况是真不坏,看来抑郁症已快要痊愈了。   待方皇后端了茶,也就行礼告退了。   却是刚出了凤仪宫,就见沉香已等在外边儿了,见许夷光出来,立刻迎上前笑着行礼:“奴婢给四夫人拜年了,祝四夫人新春大吉,太夫人和夫人少夫人们,一直在娘娘宫里等着四夫人呢。”   许夷光笑道:“多谢沉香姑姑,你也新春大吉,那就有劳姑姑带我去给娘娘也拜个年吧。”   说着,自袖里掏出个封红来,塞给了沉香,又笑道:“母亲她们等我,必定等得很着急了吧?”   沉香忙笑道:“太夫人与娘娘都很高兴,说都是沾了四夫人的光呢。”   许夷光笑道:“可不敢当母亲与娘娘这般说。”   两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贤妃宫里,进殿后才知道,新科五皇子妃也在。   许夷光忙给贤妃拜了年,又见过了五皇子妃。   后者一身皇子妃的礼服翟冠,杏眼桃腮,长挑身材,浑身的书卷气,是个气度俱佳的美人儿。  待许夷光也十分的客气,不待她福下,已忙亲自搀了起来,笑着细声细气的道:“我已仰慕四舅母很久了,可惜上次外祖母与大舅母大表嫂过府时,没能得见,今日总算有幸见到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   见,不怪母妃那般的喜欢您,一日总要念叨几次呢,以后可一定要时常去府里走动才好。”   弄得许夷光只好打起精神来,笑着陪她说话儿:“当不得五皇子妃这般说,只要您不嫌弃,以后一定时常过府问安。”  如此陪着说了好一会子,眼见时辰不早,满以为应当可以回去了,大早上的便起来折腾到现在,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更别提吃东西了,昨夜又睡得严重不足,这会儿她是又饿又累,只想立刻出宫去   。   可惜贤妃却又说自己连日来都有些腰疼,腹部也是隐隐作痛,想让许夷光给自己检查一下。  许夷光只得跟着她,进了她的寝殿去。 第785章 双簧?   进了贤妃的寝殿后,许夷光待她坐定了,正要上前给她请脉,不想贤妃已先拉了她坐下,笑道:“其实本宫身体好好儿的,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带了四弟妹进来,咱们姑嫂两个说说体己话儿罢了。”   许夷光闻言,只得笑道:“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娘娘也不说忌讳忌讳的?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便是。”   贤妃见她坐好了,方松开了她的手,笑道:“没有吩咐,就只是想与你说说体己话儿而已,日常你也忙,本宫难得有机会见你,自然不能错过了今儿这个现成的机会。”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已又道:“四弟妹,前儿赏松香丁香给四弟一事,你怕是至今心里都怨着本宫吧?你先别急着说话,听本宫说完了,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其实本宫也不想的,你和四弟成亲才半年而已,母亲就算再抱孙心切,也不该这个时候就急着给你们添人,好歹过个一两年的,又再说啊,便是缘分未到,一两年后也没有,这成亲三五七年才生孩子的妇人多了去了,只要你们夫妻和美,   要本宫说都不重要。”  “母亲也未必就不是这样想的,庶孙要来做什么,比起庶孙,她自然更想抱嫡孙。偏四弟一开始就与她对着来,让她自觉面上无光,这才会一再的发难,还特地进宫一趟,逼着本宫赏下了松香与丁香,   那么年纪一大把的亲娘,在本宫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嚷嚷本宫若再不答应,她就给本宫跪下总成了吧?”  “本宫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但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你这个弟媳,本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你为社稷百姓和家族做的贡献,本宫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四弟则是本宫的亲弟弟,本宫待他亦姐亦   母,更是巴不得他好,也愿意爱屋及乌了……偏就遇上了两个牛脾气,老的小的都一个样儿,不怪是亲母子,只弄得本宫左右为难,你也受委屈了,本宫且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啊。”   许夷光没想到贤妃会与自己说这个,忙道:“娘娘言重了,臣妾不委屈,更不敢有怨,因为臣妾心里知道,无论怎么样,娘娘和母亲都是为了我们好,谁都有可能害我们,唯独娘娘和母亲不会。”   才怪!   所谓‘不怪是亲母子’,如今看来,也是未必吧?   就是这母女两个是打算做什么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拉,一个打吗?  贤妃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推心置腹,“怎么可能不委屈呢,本宫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岂能不明白?本宫帮理不帮亲的说,母亲这次的确过了些,所以四弟对她们的处置办法,本宫是赞同的。她们两个也很是安分守己,当初本宫挑中她们,就是看的她们不是能生事的人,送出宫前,也特地敲打过她们,你以后就那样养着她们吧,占个名分,也省得母亲回头再来一次,等过几年,你们儿女双全了,再把她们嫁了,或是打发了便是,千万不必顾忌本宫。当然,母亲处本宫以后也会多劝着她,让她只管安心享福的……哎,父亲早逝,这么些年下来,母亲也是不容易,早前成日都忙个不停,日子还好打发些   ,如今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却连个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又难免寂寞,你们也多体谅体谅她吧。”   话说得这般的诚恳贴心,不是真拿自己当亲人了,怎么可能?   许夷光自是一脸的“感动”,“娘娘,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寻常人家且找不到您这样贴心的大姑姐,何况您还是娘娘,天上月亮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我以后一定会多多体谅母亲的。”   “有你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  贤妃笑得一脸的欣慰,“本宫只盼着你们小夫妻能一直都和和美美的,早日给本宫生一个小侄儿,当然小侄女儿也行,只要是你们生的,本宫都爱,那就心满意足了。以后也多劝着点儿四弟,别与母亲   硬顶了,两个都是牛脾气,总得有一个先退吧,他是儿子,难道还指望母亲先退不成?上了年纪的人,本就脾气大,得多哄着点儿,你说对吗?”   许夷光红着脸一副羞涩的样子:“娘娘说得对,我以后会多劝夫君的。”  贤妃笑道:“劝且慢慢儿来,最要紧的,是回去把本宫方才的话都学一遍给他知道,省得他还要以为本宫与母亲是同伙儿,继续与本宫怄气……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脾气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偏   旁人都当他稳重,也不知道稳重在哪里了。好了,我们出去吧,省得时间长了,母亲动疑,以为我们俩又‘结盟’了,可真是让本宫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许夷光自是应了:“我记住娘娘的话了,娘娘放心吧。”   与贤妃一前一后出了寝殿。   果然靖南侯太夫人已等得一脸的焦急了,一见二人出来,便说道:“怎么这么久啊,娘娘的身体没事儿吧?可我怎么恍惚听着你们一直在说话儿呢,都说些什么了?”   贤妃好脾气的笑道:“四弟妹说本宫身体没有大碍,母亲不必担心,至于我们一直说话儿,看病不就是得望闻问切么?”   说着,趁众人不注意,冲许夷光眨了一下眼睛,十分的俏皮。   靖南侯太夫人却仍有些不信的样子,还欲再说。   贤妃已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本宫就不留母亲与大家伙儿了,等下次进宫时,再赐宴,沉香,替本宫好生送太夫人与夫人少夫人们出去。”   靖南侯太夫人只得打住了,与大家一起应了“是”,起身行过礼后,鱼贯退了出去。   如此终于出了宫门,已是午正了。   靖南侯与傅御父子兄弟几个早等得满心的焦急了,见人终于出来了,忙迎上前问道:“今儿怎么这么久,发生什么事了吗?”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没什么事,就是皇后娘娘留了四弟妹说话儿,我们也趁便去娘娘宫里拜了年,所以才出来迟了。”  靖南侯闻言,松了一口气,待女眷们都上了车后,自己也带着兄弟儿子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赶回了侯府去。 第786章 新春   从早上到现在,大家都是不敢吃不敢喝,好容易到家了,自然都是饥肠辘辘。   不过都是一身沉重的行头,就这样直接去清心堂用午宴,也不舒服,于是都先各自回房更衣卸妆。  等许夷光终于换过一身家常衣裳从净房出来,傅御早已换好,在吃点心垫肚子了,见她出来,笑道:“今儿还好吧?皇后娘娘召你什么事呢?在宫门时,我瞧着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又怎么了,大过   年的,也没谁惹她啊?”   一面递了自己的茶杯给他。   许夷光假意嫌弃道:“谁要喝你的,我自己又不是没有。”  话虽如此,还是接过了茶杯,喝了两口茶,才坐到了傅御旁边,继续道:“挺好的啊,都进宫朝拜过这么多次了,至于皇后娘娘召我,却是问我直隶天津卫的剖腹产推广得如何了,我索性把我二月打算   去一趟保定真定的事禀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很赞成,说会与皇上说,让师叔三月再离京的,如此九芝堂就不至于没人坐镇了。”   傅御接道:“最关键的,还是师叔又可以多些时间陪岳母和崧哥儿了吧?当我不知道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可我怎么办,你这一去少说也得半个月,敏敏你就忍心让我独守空房整整半个月啊?”   许夷光闻言,朝着西边儿努了下嘴,“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怎么可能独守空房……哎呀,开个玩笑嘛,别较真儿嘛。”又讨好的将一块桂花酥送到他嘴边。  傅御张嘴噙了,伸手捏了一把许夷光的脸,方哼哼道:“算你懂事儿!既然你这么懂事,我也只好投桃报李,去请金大人给我安排个与你同期出京去办的差事了,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一起回来了   。”  “这样,可以吗?”许夷光听得又惊又喜,她当然不担心自己半个月不在,傅御就会把持不住,她对他有信心,也相信他纵然被算计,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也一定不会就范,可都比不得他直接跟她   一起出去一起回来更让人安心啊。   尤其还能趁机过一下二人世界,就更让人期待了。   傅御指了指自己的嘴,“你亲我一下,就可以,否则,就说不好了。”   许夷光闻言,立刻看了一眼四周,见胡妈妈等人早避出去了,探身就亲了傅御一口,笑道:“可以了吧?”   傅御笑着点头:“可以了,我回头就找金大人说去。”   许夷光却忽然敛了笑容,皱起了眉头,“你这样假公济私,母亲怕是不会同意吧?指不定,连我要出门,她老人家且不会同意呢。”   说得傅御也敛了笑,道:“皇后娘娘和上峰安排的差事,我们怎么可能不去,母亲会同意的。”  许夷光道:“希望如你所言吧。刚在娘娘宫里时,娘娘叫我单独进寝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说当初赐人下来非她本意,是母亲哭着求她逼她的,她也没办法,所以很赞同你的安排,让我们就养着她们   ,等过几年找人嫁了,或是打发了就是,千万别影响了我们的感情,也让你别与她怄气了……难道你事后还与娘娘争执过不成?”  傅御道:“怎么可能,外臣要进后宫,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大姐几次打发人来传话说要见我,我都没理罢了。如今看来,大姐还算明理,也是站在我们一边的,那母亲一个人,就越发翻不起风浪来   了。”   许夷光扁嘴道:“只怕未必,我与娘娘说完话出来后,母亲就不高兴了,多半已经猜到大姐其实也是站在我们一边的?那万一她更生气,觉得你们没一个好的呢?”  傅御笑道:“大哥能说服母亲,一般都靠的是理和威,大姐却自来都靠的理和情,所以母亲自来最真正听得进心里的,都是大姐的话,回头大姐也一定会再劝母亲的,那我也可以放心了。我就说嘛,大   姐自来最疼我的,怎么可能跟着母亲一起胡闹?”   ‘大姐自来最疼我的’,是吗?   许夷光暗忖起来,当年傅御出生时,贤妃算来都十四五岁了,靖南侯太夫人也自来倚重这个聪明能干,心计手腕儿都不缺的长女,应当不会有事情瞒着她吧?   那么大的事,照理也瞒不过一个已帮着母亲主持中馈的大小姐才是。   那么,贤妃甚至是靖南侯,只怕都是知道傅御到底是不是自家母亲亲生的,二人待傅御的手足之情到底有多少,自然也值得商榷了……总归,如今整个侯府除了傅御,其他所有人她都越发不能信了。   不过会不会是太草木皆兵了呢?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也错不了……   许夷光一路想着,与傅御一起到了清心堂。  午宴早已摆好了,二夫人三夫人都没有诰命在身,代氏是傅烨还没给她请封,用靖南侯夫人的话来说,就是‘等烨儿升了千户后,再名正言顺的为你请封’,所以三人都没进宫,自然得把这些琐事给安排   打理好。   大家于是各自落座,用起午膳来,觥筹交错间,与昨晚一样的热闹,便是靖南侯太夫人,兴致也明显转好了,想是大过年的,不欲为些微小事就弄得自己连年都过不好?  一时用过午膳,大家移至西次间喝茶,靖南侯说起拜年的事来,“我要和夫人往几家亲近的人家亲自走一趟,四弟和焕儿烨儿也得往各自的上峰同僚处都转一圈,也把你们各自的媳妇儿带上吧,家里若   是有客人来拜年,就交给二弟三弟了啊。”   二老爷三老爷忙都应了:“大哥放心吧,我们理会得的。”   靖南侯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有婆子跑了进来:“太夫人、侯爷,皇后娘娘宫里的雷公公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来他们靖南侯府做什么,要去也该是去承恩侯府啊,难道是走错了?   可人都来了,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靖南侯因吩咐傅焕,“你去好生迎了雷公公进来吧。”  傅焕忙应了,随那婆子去了外边儿,不一时果然迎了方皇后宫里的大太监,满脸是笑的雷公公进来,“奴才给太夫人、侯爷拜年了,祝太夫人、侯爷新春大吉。” 第787章 体面   靖南侯忙笑道:“雷公公同吉,不知雷公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心里则想着,也不知道娘娘知不知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府里的事,应当是不知道吧,不然怎么也该提前透点风儿出来才是。   雷公公笑道:“皇后娘娘并非有何吩咐,而是忽然想到年前一直忙碌,今日更是天没亮就一直不得闲,竟忘记赏赐康宁县主年节礼物了,所以特地打发奴才走了这一趟。”   说着一拍手,跟来的小太监们便呈了四个大红的托盘上来,上边儿依次托着珊瑚树一株、玉石小盆景一对、翡翠手镯一对并鸽子蛋大小的各色宝石一匣子。   然后笑向许夷光道:“县主,您过去一年来的辛苦,为京城百姓和江山社稷所做的贡献与牺牲,皇后娘娘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快谢恩吧。”   许夷光忙跪地谢了恩:“臣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千岁。劳公公回宫后禀呈娘娘,等下次进宫时,臣妾再当面谢恩。”  心里很是感激方皇后,她赏的这些东西都有多贵重还罢了,关键是她特地打发自己宫里大太监走这一趟赏她东西所代表的意义,这不是摆明了向侯府众人表示,她身为一国皇后,都对她感佩嘉许有加   么,那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对她不满不豫,明里暗里说嘴刁难使绊子的!   不然,她何以不上午在凤仪宫时,就把这些赏赐当面赏她呢?  许夷光猜得不错,方皇后的确是有心为她撑腰,她那么精明睿智,洞悉一切的人,怎么会想不到靖南侯府哪怕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对许夷光不满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甚至私下里刁难她的行径,也   断不会没有?  尤其婆婆与媳妇之间,更是天敌,连天家都不能例外,譬如她和颜太后,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斗法,从来就没消停过,颜太后占了长辈的名分,她则占了手握凤印和皇上对她一直信任有加两样,才能   堪堪与她打个平手。   但即便如此,皇后与太后之间,也是出了名的婆慈媳孝,堪为全天下人的楷模,婆媳两个日常照面儿时,更是亲热得很,让人半点也看不出婆媳两个已不合二十几年了。   自然,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之间,私下里到底对彼此是个什么想法看法,也只有她们才知道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她们这些人最基本的,若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有,也都到不了这一日了!   雷公公忙扶了许夷光起来,笑道:“奴才一定会把县主的话,一字不漏学给皇后娘娘知道的。”  待许夷光起来后,又看向了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太夫人,皇后娘娘还特地吩咐内务府,给您制作了一柄奇楠木的拐杖,应当过几日就能送到了,您允准康宁县主成亲后,还一如既往治病救人的高风   亮节和深明大义,皇后娘娘同样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说奇楠最是养气宁心,延年益寿的,也只有您这般品德高洁的老人家,才适合用了。”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皇后娘娘实在谬赞了,老身不过就是将心比心,不忍百姓们忍受病痛的折磨罢了。”   雷公公笑赞道:“要是人人都能似您老人家这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咱们大周必定更加繁荣昌盛。”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公公实在谬赞了,谬赞了。”   雷公公又看向傅御笑道:“皇后娘娘还说,傅大人的高风亮节她也很赞赏很欣慰,不过她只管女人们的事,傅大人要赏赐,只管寻皇上去,她可是不会管的。”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傅御一面笑一面道:“皇后娘娘赏了家母与内子,已经足够,我如何还能再向皇上讨赏去,本就是咱们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不是么?”   雷公公又客气了几句,便提出告辞了,“奴才还要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就不叨扰太夫人和侯爷了。”   靖南侯忙让傅焕又好生送了出去,自然,打点也是不会少的。   屋内众人待雷公公由傅焕引着走远了,方复热闹起来,二夫人因先笑向许夷光道:“皇后娘娘待四弟妹可真是恩宠有加啊,这样的体面,满京城只怕也是头一份儿了。”   语气掩饰不住的带出了几分酸溜溜来,心里则更酸,酸得都快拧出醋汁子了。  真是不公平啊,她过门都快二十年了,就因为丈夫是庶出,至今连个最低等的诰命都没捞着,皇宫也是一次都没进过,说出去了谁会信,都当她好歹是娘娘的弟妹,皇子的舅母,再怎么着也要比旁人   体面尊贵三分。   却不知她在侯府的日子,也就比下人略好几分,甚至连体面些的婆子都及不上。   不像许氏,本来就有县主的诰命了,进门后男人又以最快速度为她请封了三品夫人的诰命,才十几岁的年纪,就一人身兼两个诰命了,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偏已经这般体面了,皇后娘娘还要给她撑腰做脸,好事儿都落她一个人身上了,叫人怎能不恨?   三夫人心里的酸涩一点不比二夫人少,笑着接道:“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待咱们四弟妹,怕是连承恩侯夫人都要靠后几分呢。”   许夷光自也知道她们心里酸,就越发明白钱姨娘吕姨娘心里的恨了,笑着应了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后娘娘待一个人无论是好是坏,那个人都只能受着。”   便转向了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儿媳瞧着这株珊瑚树不错,不如就借花献佛,献与母亲吧,还望母亲笑纳。”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呵呵笑道:“既是皇后娘娘赏你的,你就安心收着便是,再说我本就有份儿不是,奇楠木可不好找,能有上一串儿手串念珠之类,都已够难得了,何况还是一根拐杖,我这可是沾了你   的光。”   心里却是恼怒至极,必定是贱人上午向皇后告状了,所以皇后才立刻赏了东西出来敲打她,也不想想,这是他们傅家的家务事,别说她只是皇后了,就算是皇上,也不好过问好吗!  许夷光早猜到靖南侯太夫人不会要了,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管不着,更懒得管,便只是笑道:“哪里是沾我的光,是母亲的宽厚无私与大仁大爱让皇后娘娘都感佩有加。” 第788章 正月   当下许夷光又与靖南侯太夫人客气了几句,傅御也在一旁帮腔,奈何靖南侯太夫人就是不肯接受她的借花献佛,她只好不再坚持,让小寒大寒先将东西送回了清风堂去。  靖南侯眼见时辰不早,也让大家该拜年的都拜年去,不然时间不够用了,心里则想着,回头还得找机会劝谏敲打母亲一下,让她以后别再那么无事生非了才是,方皇后忽然赏东西给许氏,只怕是听说   了什么传言,也是,她是六宫之主,娘娘宫里少了两个宫女的事,岂能瞒得过她?  那她再到皇上跟前儿哪怕只“随意”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只怕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都得大打折扣,甚至是白费,这种时候,他们真的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何况还远远不到难忍的地方,母亲怎   么就不明白!   于是大家都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  傅御也带着许夷光,去了金大人和另几个上峰同僚家拜年,到后边儿实在时间不够用了,有几家便只能打发人把傅御的名帖送到门上,算是傅御给那几家也拜了年了,到掌灯时分,夫妻两个才回了侯   府。   侯府也是宾客满堂,热闹得紧,内外院都满是来拜年的人,大家说说笑笑,抹牌吃酒,一直到快交二更,才散了。   次日,是出嫁女携夫携子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但李氏月子还没坐满,身体吃不消,自不能带汪思邈和儿女们回娘家了,李老太太也早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索性一大家人都是在永安伯府过的年,如此便能让李氏免于奔波,更能让所有人都过个热热   闹闹的团圆年了。  许夷光昨儿下午才知道李家众人是在永安伯府过的年,今明两日也会在伯府等她和傅御回去,高兴得很,一大早便起来妆扮好了,再把傅御自被窝里挖出来,不停的催他:“你倒是快点儿啊,全家人都   等着我们呢!”   傅御满脸刚起床的慵懒,笑道:“我一年到头,就睡这几日的懒觉而已,偏就连这几日,还不能睡到大天亮,敏敏,你也忍心?”   许夷光见他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紧实的胸膛,再配上一脸的慵懒,活脱脱一个“男颜祸水”,心跳快了一拍,忙看向了一边,道:“我怎么不忍心了,我昨夜求你别来了……也没见你不忍心啊。”   傅御坏笑起来:“这不是昨晚喝了点儿酒,迷迷糊糊的吗,这会儿就清醒过了,要不,这会儿咱们再来一次?你放心,这次你求我,我一定听了……”  许夷光“呸”一声啐断了他:“大清早的又开始发浪了,我懒得理你,快更衣梳洗去,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后你没收拾好,我就用了早膳自己先走了啊,回去后娘他们问起你怎么没来,我就说咱   们吵架了,你不肯跟我回去,看回头你到了时,师叔和舅舅表哥们怎么收拾你!”  傅御闻言,配合的一下就自床上跳到了地下,急声道:“好乖乖,千万不能这样啊,我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掌啊,何况师叔和舅舅们还是长辈,我就更只有挨打的份儿了……我一盏茶,不,半盏茶后   管保收拾好,你等我啊。”   说完便飞快的蹿进了净房里去。   剩下许夷光乐不可支,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方去了外间。   一时用过早膳,夫妻两个去清心堂辞了靖南侯太夫人,便坐车回了永安伯府去。   伯府果然热闹得很,还没进正院,已能听见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许夷光本就大好的心情,霎时越发的好了,问来迎她和傅御的吴妈妈:“那不是年夜饭,都开了好几桌,外祖母也亲自下厨了?”  吴妈妈因为李氏日子越过越好,鬓角难得戴了大红色的绒花,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闻言笑道:“可不是吗,热闹得不得了,老太太和大舅太太二舅太太都亲自下厨做了拿手菜,今儿也是一样,老   太太说姑娘和姑爷之前没吃到,今儿要给你们补上呢,一早就去厨房忙活开了。”   许夷光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枉我们早膳几乎没用,对吧?”   傅御笑着点头:“可不是,午宴可得吃双份儿的。”   大家说笑着进了屋里,给长辈拜年、与平辈见礼、再给小辈们发红包……热闹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各自落了座,说起话儿来。   汪思邈兴致尤其高。  去年已觉得是自己来了这里后,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没想到今年更好,他不但有了家,还有儿子了,妻子娘家的亲人们待他更是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为了方便他们,连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愿   意举家到自家来过,他这辈子何其幸运!   许夷光回了伯府,也觉得浑身连头发丝儿都放松了舒坦了。  一时抱了崧哥儿陪李氏说话儿,一时抱着李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又嚷嚷着要与李大太太李二太太抹牌,自己虽是晚辈,可‘牌桌无父子’,她可不会让她们,快活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屋里屋外不停的飞来   飞去,当真是哪哪儿都有她。   看得傅御暗暗叹了一口气,敏敏心里很不喜欢他们家,在他们家,就没真正的开心放松过吧?   也是,他们家虽也热闹,气氛却与伯府大不一样,连他到了伯府,都觉得从身至心都松快多了……只盼就这一两年内,自己真能谋个外放,带了敏敏出去好生过两年清净简单的日子!   在伯府热闹了一整日,到掌灯时分,许夷光与傅御方回了侯府去。   第二日早起后,继续回伯府热闹去,初三是走舅家的日子,许夷光的舅舅们都在伯府,她回伯府自是理所应当,任谁都挑不出不是来,初三下午又去了一趟孙府拜年,用过晚膳才告辞回家。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打初四开始,各家都开始请吃年酒了,许夷光与傅御也只得奔波于各家,开始了各自的应酬。  初四是两家王府,初五是镇国公府,初六是承恩侯府,初七是靖南侯府,初八……做了人家的媳妇,自然不能再像以前未嫁那般随意,有些人家只礼到人不到也没人说什么,以致一直到出了元宵节,才   能得闲。  许夷光满心的无奈,却也只能认命的一家一家的开始应酬,好在今年虽没了颜曦陪伴她,还有新安王世子妃在,二人几乎所有要应酬的人家,都是一样的,倒也不愁没人作伴说话儿。 第789章 八卦   也因此,许夷光自新安王妃口中得知了舞阳县主年前竟被接回了王府之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父王去铜杵庵看了她们母女一回,老的还罢了,有新人了谁还记得旧人,所以仍留在了那里,只发了话,不许再让她整日做活儿,不许再苛待她。小的却到底是亲生骨肉,早年也曾掌上明珠一样疼过的,见她被折磨得不承认样儿了,一时心软,当日就给带回了府里,这些日子一直养着,我不好不闻   不问,去看了两次,每次都被她如今的样子瘆得心里毛毛的,总觉着她后边儿还要惹出惊天大祸来,也不知道父王到底怎么想的?”   到底是新安王府的家务事,许夷光不好过多评论,便只是笑着问新安王世子妃:“她如今什么样子呢,能让姐姐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觉得瘆得慌?”  新安王世子妃抖了抖胳膊,道:“一双眼睛阴气沉沉的,人也是,一整日下来都说不了两句话,也不讲究吃穿了,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丫头婆子不好了,也不再骂人打人了,只是死死的盯着她们,把她们都吓得半死,哭着求着再不肯去服侍她了……心性大变至厮,谁知道后边儿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这些日子根本不敢让孩子们见她,出门也是让丫头婆子把院门守得牢牢的,一步也不许她踏入,   当真是草木皆兵了。”   许夷光也听得心里毛毛的,皱眉道:“听姐姐这么说来,的确有些瘆人,那她在王爷面前,也是这样吗?总不能看到她这副样子,王爷还能心软得起来吧?”  新安王世子妃撇嘴道:“在父王面前当然不是这样,乖巧得不得了呢,还会亲手给父王做衣裳鞋袜了,哄得父王不知道多高兴,连带看我们家三爷都顺眼了不少,说要给三爷娶一个好媳妇,还要给她挑   一个好夫婿,让她风光大嫁呢,我如今就只盼着父王真能尽快替她挑好人家,尽快嫁出去了。”  许夷光缓缓点头道:“人嫁出去了,应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算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得十八九了吧?也不怪她们母女着急,一心引了王爷去见面,想来就是图谋的这事儿了,那姐姐不如与人方便,与   己方便吧。”  新安王世子妃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连三爷,我和世子爷也是真心盼着他能娶一房好妻室的,他自己日子过好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满心的怨愤了,可哪有那么容易啊,她名声坏成那样,惟有远嫁,远嫁一时半会儿间,又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去?三爷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所有我们根本不敢插手,怕回头但有不好了,都是我们的错……哎,弄得我是连年都没过好,又没人可以说这事儿,如今与妹妹   说了,心里总算好受些了。”  许夷光忙笑道:“有些事就是这样,说出来哪怕什么用都没有,也要比自己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的强,姐姐也别太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能因为天要下雨,就不出门了吧,至多随时带把伞也就   是了。”   “妹妹说得极是。”新安王世子妃笑着点头,“我回头再多加小心也就是了,倒是累得妹妹听我说了这么半日的废话,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许夷光摆手笑道:“姐姐也太客气了,咱们也不是外人。”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适逢主人家喊开宴了,于是携手起身,一道去了前边儿坐席。   如此你来我忙,忙忙碌碌的,元宵节到了。   靖南侯府少不得又热闹了两日,等元宵节的灯会也渐渐都散了后,这个年才算是过完,满京城的人也开始投入到了新一年的忙碌奔波当中。   许夷光也一面去九芝堂坐诊,一面准备起出了二月出发去保定真定的一应事宜来。   靖南侯太夫人这些日子很是和善,再没有刁难过她,也没再说过一句有关那两位姑娘和范妈妈的话,像是压根儿已忘了清风堂的西跨院还住着人一样。   许夷光却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靖南侯太夫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更怕她届时不同意她去保定真定。   不过想到方皇后都发了话,她应该也不敢狠拦,但傅御她却是能拦的,若届时闹得实在不好看了,她也只好劝傅御留下,自己一个人离京了。  出了二月,天气渐渐好了起来,许夷光想着宜早不宜迟,这日从九芝堂回侯府后,到清风堂请安时,便当众回了靖南侯太夫人自己不日要出发去一趟保定真定之事,“……一直都是底下的人在牵头忙碌   ,我不亲去看一眼,委实不能安心,还请母亲允准。”   也是看的傅御与靖南侯难得都在,想着靖南侯应当会替她说几句好话儿。  却是没想到,靖南侯太夫人一口就应下了:“此事娘娘已事先打发人与我说过了,说皇后娘娘很是重视此事,特地与她说过的,总不能拂了皇后娘娘的意才是,何况这本来也是好事。那你挑个吉日,安心出发吧,家里和我跟前儿有你嫂嫂们呢,御儿也有人照顾,你不必担心,记得多带些护卫,服侍的人也多多带着,外面可不比家里,就是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这可是你嫁进我们傅家后的第一个生   辰,我原本想着,好生替你庆祝一下的,如今看来,也只好明年再说了,到底皇后娘娘交代的事要紧。”  许夷光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不过想到方皇后事先已与贤妃说过了,那顺利便是情理之中的了,忙笑道:“多谢母亲,我一定会快去快回,加倍小心,不让母亲担心的,至于生辰,我年纪还小呢,有   您老人家在,也没有我过生辰的理儿,还是等儿媳过几年过整生时,您再赏您的好东西与儿媳吧。”  傅御也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吧,正好金大人也给我派了差事,让我出京一趟,我到时候应当能和夷光一道出发,再一道回来,至多只中途分开两三日而已,所以,有我保护她的安全,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至于她的生辰,我也会记得让人做了寿面与她吃的……” 第790章 阻拦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沉了脸,紧声打断了:“这么巧,你媳妇儿要出京,你便也有差事出京?傅御,先前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我也不与你多计较了,可你不能儿女情长到连自己的差事仕途都拿来开玩笑吧?那之前又还何须担心被御史弹劾‘宠妾灭妻’?这事儿我不同意,老大,你明儿就递话给金大人,说我病了,要留了你四弟在家,让他另择高明办老四说的这件差事去吧,好了,我乏了,都散了   吧!”   靖南侯太夫人说话间,已端了茶,等说完后,更是站起身来,面沉如水的径自进了内室去。   赵妈妈则知机的挡在了门口。   弄得傅御本来想跟进去的,这下总不好硬闯了,偏靖南侯也在一旁道:“四弟,母亲既乏了,就让她老人家先歇着,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大家也都散了吧。”   傅御只得收回脚步,对着赵妈妈说了一句:“那有劳妈妈好生服侍母亲。”  随众人鱼贯走了出去,却是一出门就被靖南侯给叫到了一边说话儿,“四弟,不怪母亲生气,你儿女情长到这个地步,就是我都要生气了!哪有差事那么巧,你媳妇儿要出京办事,你就刚好也要出京办差的?就算真有,也不过是你开了口,金大人不好推拒,只好随意给你安排一个,可心里会怎么想你,会不会觉得你荒唐,不知轻重?又会怎么想四弟妹?再传扬开来,其他人甚至是皇上又会怎么想?到   时候就不会说你们夫妻恩爱,而只会说你沉迷女色,纵宠内眷,四弟妹则狐媚轻佻了,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待傅御说话,又道:“到了今时今日,我算是明白母亲为何要屡次与你赌气,屡次折腾了,以往她老人家是这样吗?还不是因为你事事都替你媳妇儿打前阵,什么话都要替她先应,什么事都要替她先推,惟恐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似的,叫母亲怎能不恼,她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媳妇儿不成?这些内宅的事,又是你一个男人该过问的吗?就像方才,你媳妇儿好好与母亲说,母亲拒绝她了吗,立刻就答应   了她的请求,还叮嘱了她那么多话,本来都好好儿的,大家也都高兴,偏你一开口,母亲立马恼了,你还没想过,其实问题都出在你身上吗?”   傅御被靖南侯说得赧然起来。   他是有些儿女情长了,可他是对自己的妻子情长,护送的也是自己的妻子,他更是这满天下最最理所应当保护她的人,别人要怎么说,与他何干?   他在那么长久的痛苦与绝望后,才终于失而复得了的心情,又有谁会懂!   想着,他沉声应起靖南侯的话来:“大哥,金大人是真有差事让我出京去办,我不会拿自己的差使来儿戏。”  “你说你不会拿自己的差使当儿戏,”靖南侯冷笑,“可别人肯不肯这样想?你又有没有想过,你一走就是半个月,万一中间出了什么事儿,如何是好?你可别忘了,你不只是你媳妇儿的夫君,更是母亲   的儿子,傅家的一份子,你除了对她尽责以外,更该对家族尽责!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反省反省吧!”   说完拂袖而去。   许夷光见靖南侯有话与傅御说,则是早早便回了清风堂去,等傅御回来时,桌子上的饭菜便都已摆好,碗箸也是,只等他了。  只是傅御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许夷光见了,少不得关切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侯爷说你了?其实你不陪我出京也没什么,我是去办正事的,忙起来也顾不上你,你公务又繁忙,哪能一走开就是半个月,你的上峰同僚们嘴上不说什么,等知道你是和我一道出的京后,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满你假公济私?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让皇上怎么想?所以别懊恼了,先吃饭,等明儿再好生去给母亲赔个不是,把   事情就这样揭过去就完了,不然回头母亲一怒之下,连我要出京也不允准了,或是真气病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傅御脸色好看了几分,又偏头笑道:“只是一点,西跨院的门你不许踏入半步啊,便是不慎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纵再难受,也得给我忍着啊,不然我回来后知道了,可是一定会让你吃不完兜着   走……”   靖南侯太夫人能那般痛快的同意她出京,只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她一出门就是半个月,怎么可能找不到可乘之机?   但若她真不是傅御的亲娘,何必那般急着抱孙子呢?   她又不少嫡亲孙子……那就是纯粹的想让他们夫妻失和,让傅御和她不好过了?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扯到自己的膝上坐了,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闷声道:“这天下间除了你,谁还能算计到我,知道我心里不痛快,还挤兑我,真是个小坏蛋……可我答应过你的,却要食言了……”  许夷光忙笑道:“食言就食言嘛,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当初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你能与我同去……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看重的,从来都是你那份心,在我看来,很多事心意到了,比什么都   可贵,所以快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说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给傅御先盛了一碗汤,又给了布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   弄得傅御的心情越发的好了,一直到睡觉时,都还再四保证:“敏敏你放心,无论母亲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视而不见听若不闻的!”   他也约莫觉得母亲不让他出京,是打着某些主意,可他有差使在身是事实,他也该对家族尽责,所以这次只好出尔反尔,委屈敏敏了。   翌日,傅御果然当众向靖南侯太夫人认了错儿,“……只想着可以一路护送夷光,公私兼济,便忘记人言可畏了,幸亏有母亲提醒,不然我可就要犯错儿了,多谢母亲。”   许夷光也笑道:“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脸色瞬间好看了不少。   本来还想着,自己怕是得病上一病,才能确保留住傅御了,倒是没想到,他们先退了一步,傅御那个牛脾气,怕不是自己愿意退让的,那便是许氏劝他的了?  哼,算她识趣! 第791章 抵达保定   于是三日后,在辞别了侯府众人,又回伯府辞过汪思邈与李氏后,许夷光带着大寒小寒并两个粗使婆子,并丁卯辛寅领衔的十数骑护卫,离开京城,出发去了保定府。  傅御一直将她送到城外的十里铺,才依依不舍的折了回去,回去之前还不忘抱了许夷光再四叮嘱:“……千万照顾好自己,衣食住行都别委屈了,天气还冷得很,注意保暖……等你回来时,我尽可能提   前一日来接你……”   饶时至此时此刻,已无比确定自己绝不可能跟她一起出发了,心里还是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回母亲了,直接先斩后奏随敏敏出发了,再打发人回去禀告母亲与大哥呢?   可这样一来,等他们回京后,母亲势必得更恼敏敏,大哥也断不会再站在他们一边了……  许夷光被他弄得好笑不已,“这些话你都说了没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放心吧,我都记住了,你也把丁卯辛寅都派给了我,他们的能力你还信不过么?何况皇后娘娘还给了我金牌,必要时候,连保定知   府都不能不买账的,你就别啰嗦了,快回去吧。”   方皇后知道她确切的出发时间后,本来是说要回了皇上,给她拨几个金吾卫,或是锦衣卫一路护送的,让她给婉拒了,只说傅御自会安排人护送她的。   方皇后便给了她象征自己皇后身份的九凤金牌,说是给她以防万一用的,等回来后,再还给她便是。   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傅御就挑了眉,“竟敢嫌我啰嗦,真是要翻天了啊,等你回来,我再慢慢儿的收拾你!那我就先走了啊,敏敏,你一路保重。”   说完出了马车,跃上马后又吩咐了丁卯辛寅几句,便猛地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去了,惟恐自己一回头,看到许夷光的眼泪,就舍不得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方才是在强颜欢笑,好让他安心呢?   许夷光在傅御转过身去的同时,的确一下子红了眼圈,才刚分离,已经开始不舍与想念了,后边儿的半个月,要怎么过?   惟有一路加紧赶路,到了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该做的事,便启程回家,夫妻团聚了……   想着,许夷光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出发吧。”   一行人遂赶起路来,只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路上并不好走,到了晚间,才赶了几十里路,只能歇在了通州码头附近的客栈里。   好在接下来几日天气都不错,丁卯辛寅又都是赶惯了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选的路都是相对好走的,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许夷光主仆都不至于太劳累太难受。   如此赶了六日的路,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保定府。   彼时保定府的九芝堂也先因种痘,再因剖腹产,如京城的九芝堂一般出名了,所以丁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地方,径自找了过去。   不想保定的九芝堂连外观都与京城的差不多,许夷光才看了一眼,便满心的亲切,就着大寒小寒的手下了车后,便迫不及待的往里走。   掌柜的却不认识她,见她进来,惊为天人,一面暗忖着这么漂亮,气度还绝佳的少夫人,也不知道是城里哪家的?一面已笑着殷勤的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看病,还是抓药呢?”   许夷光笑了一下,这掌柜的也选得好,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正要说话,就听得一声惊呼:“姑娘?真的是您?我还以为您怎么着也得过一阵子天气暖和些了才到呢,没想到……”   说话之人一面说话,一面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满脸惊喜的笑,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圈,不是春分,又是哪个?   许夷光也满脸的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原是想等天气暖和些再来的,时间不合适,所以提前来了……快起来,你如今好歹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怎么能再众目睽睽的,就给我行此大礼?”  春分却坚持给她磕完了头,方起身又哭又笑的道:“我算哪门子的人物,要不是姑娘,哪有我的今日,再说就算我真成人物了,也永远是姑娘的奴婢,怎么就不能给姑娘行此大礼了?姑娘快后堂坐,我   给您沏茶去……姑娘如今越发漂亮了,偏姑娘成亲那样的大喜事,我也没能赶回去,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又吩咐掌柜的道:“快打发人去请了瑶姑娘回来,就说县主来了,再把所有人都召齐了,都来见过县主,一个个儿的不是都说仰慕县主已久,做梦都想得见县主真容吗?”   掌柜的闻言,这才知道了许夷光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宁县主,忙出了柜台行礼,随后方按春分的吩咐办事去了。   心里越发的惊为天人了,没想到康宁县主不但那般的聪明能干,竟还这般漂亮,难怪能嫁给傅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呢,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许夷光已随着春分进了后堂,见不但前边儿的柜台诊台和药柜等,亦连后堂的布置都与京城九芝堂的差不多,不由笑道:“你这是原样儿又做了一个九芝堂出来啊,不错,不错,这脑子是越好好用了!   ”  春分捧了茶给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不是当初不知道该怎么布置,大姑娘便说,要不索性就照搬咱们京城的九芝堂得了?我一想,这样也挺好的,只要见过的人,便都知道咱们是一家的了,于是就   ……偷了个懒儿,姑娘就别笑话儿我了。”  许夷光笑道:“我可是诚心诚意夸奖你的,哪里笑话儿你了?你就别扭捏了,我看你如今这副雷厉风行的能干样儿,也不像是那等扭捏之人,就安心受了我的夸奖便是,后边儿我夸奖你的地方,且多着   呢,还要当着大家的面儿夸。”  一面说,一面又打量了春分一回,见她眉眼间越发的沉稳自信,举手投足间,也越发的淡定从容,真正是历练出来了,不知道的人见了,绝对只会把她往大户人家当家做主的小姐姑娘身上想,而不会往她曾只是个小丫鬟上想,心下就越发的欣慰了。 第792章 良好   春分闻言,从善如流的不再扭捏了,爽朗的笑道:“既然姑娘非要夸,我也只好受着了,不然伯爷不是常说‘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么,回头让姑娘以为我是在骄傲,我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许夷光点头:“这才对嘛,做得好的本来就该夸,不然做得不好的,也不好责罚了,如今你们都住哪里呢,我们一行将近二十个人,怕是住不下吧?”  春分道:“我们都住在后边儿巷子赁来的一所宅子里,雇了做饭洗衣打扫的人,除了当初从京城一道过来的,还有本地一些家离得远,不方便日日回去住的,大概二十几人,除了我,都是每两人一间屋   子,还剩四五间,女眷应当能住下,可也忒委屈姑娘了,要不还是去客栈包两个院子吧?”   许夷光忙道:“你们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住了,我带了大寒小寒和两个婆子,剩的屋子我们主仆住正好,其他都是护卫,再就近找个客栈安顿他们也就是了。”   “可是……”春分还待再说。  许夷光已抬手道:“别可是了,我也住不了几日,被褥铺盖和一应日常用品还都带着的,能委屈到哪里去?再说我也不是来享福的啊,要享福我干嘛大冷天的赶来,不来也没谁能说我半句不是对不?这   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让个人先带大寒小寒她们过去安置吧,我回头同了你一道回去便是。”   春分只得道:“那姑娘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啊。”   去了外面吩咐掌柜的立刻着人找客栈去,又与大寒小寒见了礼。  大寒小寒以前便是跟着她和谷雨的,那时候便知道二人能干沉稳,谁知道如今越发历练出来了,都是羡慕敬佩得紧,彼此也说不完的话儿,还是想着后边儿还有的是时间说,方暂时打住,各自忙各自   的去了。  待大寒小寒丁卯等人先离开后,春分方继续陪许夷光说起话儿来:“如今咱们这里连上掌柜的和两个日常坐诊的大夫,一共已经有五十七个人了。除了我,还有四个学了做手术的,其中有一个已经能独自手术,独当一面了,另外三个再历练几个月,应当也可以了,到时便能分一部分人,到真定也建一个九芝堂了,我的打算是,争取今年年底,让真定的九芝堂有与保定这边儿一样的规模,除了这边分过   去的人,当地至少也要再吸引二十名以上的医护人员,如此到明年年底,便有望能分人到每个县城里,让更多的产妇和胎儿得救,让更多的家庭受益了。”  许夷光听得频频点头,“你这个打算很好,从下边儿的县里到州府,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等确定难产后,再往州府送,时间哪里来得及,好多百姓家,也没有这个人力财力。早早就住到州府来,以防   万一,就更是没有哪个人力财力了,而且孕妇也受不得颠簸,若各个县城也有九芝堂,他们便不必劳命伤财了。”   至于再细分到镇上,委实不现实,也只好以后再说了。   许夷光想着,又问道:“那如此一来,银子怕是不趁手吧?这次回去与皇后娘娘禀明了情况后,得设法让户部拨银子了。”   光从方皇后的私库出,地方一多时间一长,她便是再尊贵月俸再多,承恩侯府又再有底气,怕是也要渐渐捉襟见肘了。  春分笑道:“暂时还不愁银子的事。当初来时姑娘给的五千两,来了后虽又是赁铺子添东西,又是赁宅子的,还要给大家发月钱,一度花得所剩无几,但后来慢慢儿的开始盈利,便好多了,都知道是皇后娘娘大慈大悲,泽被苍生,县主与伯爷的大名也早人尽皆知,再有官府的支持,铺子宅子都是以最低的价钱赁来不说,好些生药铺子也是先铺货,下个月再结账,咱们给当地一些大户人家的产妇做了手   术后,他们给的酬金和礼物也很是丰厚,我都给充到了账上,所以这两年内,应当还是不用为银子发愁的,只是以后,我暂时就说不好了。”  许夷光听得满面是笑,“你这丫头,早知道你能干了,没想到能干到这个地步,又能做手术,又能开医馆,还算得一手好账,把这么大个医馆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能娶了你   去?”   说得春分红了脸,嗔道:“姑娘就只管笑话儿我吧,反正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被您笑话儿惯了,不怕了。”  许夷光忙正色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一点笑话儿你的意思都没有。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只要有合意的人选,我是绝对支持你的,可千万别想着医馆离不得你,就耽误了   一辈子的事。”  春分脸越发红了,却反倒迎上了许夷光的双眼,也正色道:“姑娘,不瞒您说,我压根儿没考虑过要嫁人,这世上像将军那般无条件支持自己妻子的人,绝无仅有,就这样,您嫁人后,与以前,到底还   是不一样了,我虽不在京城,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既然如此,我干嘛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去迁就一个并不是非他不可的男人,去过一份自己并不喜欢,更不想要的生活呢?”  “反倒是现在的生活,恰是我最想要的,虽然忙碌,劳累,偶尔还会不被人理解,但每一日都很充实,很满足,每天早上起来后,我都充满了干劲与希望,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我觉得,这就够   了,所以姑娘,您就别再操心这些琐事了,谷雨跟我一样的想法。”   许夷光听她说完,笑道:“我不过白说了两句而已,就引来你这么大篇话,显见得连口才也比以前更好了,行行行,我以后再不操心这些事了,顺其自然便是……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一面说,一面递了茶盅给春分。  心里却在叹息,春分说的可不是大实话么,嫁了人后哪还能之前一样,做自己爱做、想做的事,除非非那个人不可了,可就算幸运如她,遇上了傅御,他也一直无条件的支持她,她不仍很多时候,只   能无奈的妥协么?  所以,她也不必强求了,顺其自然吧,她相信春分以后还能活得比现在更精彩,自然谷雨也是一样。 第793章 晚了   许夷光与春分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瑶光与云绣回来了。  主仆两个与春分一样,也跟以前判若两人了,不只是外表上的,更重要还是那种由内而外自然散发出来的自信与从容,让人只看一眼,便没来由的相信,如今再没有任何事,能压垮她们主仆的双肩了   。  许瑶光一见到许夷光,便三步并作两步扑上来,将许夷光抱了个满怀,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二妹妹,我太想你了,就前晚做梦还梦见你,早上起来便与云绣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梦想成真?没想   到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   许夷光也是激动得很,回抱了许瑶光道:“我也很惦记大姐姐,大姐姐如今看起来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许瑶光闻言松开她,含泪笑道:“怎么不一样了,比以前黑了,也丑了么?可惜黑了丑了也是你大姐姐,我也更喜欢如今的自己,所以啊,你就多看我两眼了,看多了,自然也就看习惯了。”  许夷光也眼圈微红,嗔道:“我又没说黑了丑了就不是我大姐姐了,再说哪里黑了丑了,不知道多漂亮。快坐了,我们好好儿说话吧,虽说今晚上我已决定跟大姐姐秉烛夜谈了,后边儿说话的机会也多   的是,可我现在就等不及要说。”   姐妹两个遂一道坐了,叙起别后的寒温来。  因当初许夷光与傅御成亲,许瑶光没回去,如今少不得要多问几句她婚后的情形,得知傅御待她很好,婆婆妯娌们也还算好相处,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虽知道二妹妹聪明能干,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不亲眼看到你很好,亲耳听到你说很好,到底不能放心,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至于一些生活中的小龃龉,那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但只要傅将军待二妹妹一如既往,二人始终一心,旁的都不重要,她也相信二妹妹能处理好。   许夷光笑道:“我也是一样,亲眼看到了大姐姐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总算可以安心了。”   凤凰涅槃的过程虽然很痛苦,但万幸许瑶光撑了过来,她替她高兴,更替她骄傲!   许瑶光笑道:“我也觉得如今的生活我太喜欢太满足了,都是二妹妹给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又来!”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打断了,“我虽然爱听好话,却不爱每次都是一样的啊,大姐姐完全可以夸我比以前更漂亮了,皮肤更好了,我一定照单全收。”   换来许瑶光的白眼:“常听人说这成了亲的脸皮都会比以前厚很多,我先还不信,如今可算是信了。”   说完,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许瑶光问起李氏和崧哥儿来,“……夫人与哥儿都好吧,我当初接到消息时,高兴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本想做两身衣裳给弟弟,聊表一下我这个姐姐心意的,想着到底自己有些个……不   吉,所以没做,回头二妹妹替我与夫人分说一下啊,不然夫人还以为我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呢。”   许夷光忙道:“什么吉不吉的,大姐姐可别妄自菲薄,你只管现在就做,等我过几日回去时好带回去,我娘看了,不定怎生高兴呢。”   许瑶光却是笑道:“我忙得很,除了给人缝伤口,来这儿后就没拿过针线,所以还是算了吧,弟弟也必定少不了衣裳穿,我就不凑热闹了,回头送旁的东西表达心意得了。”   二婶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过,她可不愿让他们母子沾染她半点的不吉与晦气。   想着,岔开了话题:“对了二妹妹,你这一年来,见过我爹娘或是三妹妹他们吗,他们都好吧?大哥来信虽都说好,我怕他是报喜不报忧,不欲我担心,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许夷光摇头道:“没亲眼见过人,只打发人送过两次东西给三妹妹她们,听说都很好,想来大爷没哄你。”  许瑶光叹道:“那就好,我娘至今仍恼着我,本来当初我坚持和离,她好容易气才消了一半,谁知道我又坚持来了这里,还连年都没回去过……她身体这两年来衰败得厉害,再日日怄气,只会越发的不   好。好在家里的事还有大嫂与三婶,听说三位妹妹也比以前更沉稳能干了,不然我在这里,还真不能安心。”  许夷光道:“大奶奶本就是个能干的,三太太也一样能干,如今家里人少,事情也少,倒是不用担心她们应付不来,听说三妹妹也定了亲,就是之前大爷那位同窗的弟弟,只等出孝后便能成亲了,大爷   听说也夜以继日的勤学苦读,只等明年的春闱……总归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大姐姐就安心为自己活几年,等回头该尽孝的时候,又再回去尽孝吧。”   许瑶光半晌方“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云绣跑了进来:“姑娘,袁府打发人来,说他们大奶奶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想请您即刻去一趟给瞧瞧。”   她只得看向许夷光,歉然道:“对不住啊二妹妹,我即刻得出门一趟,只能晚间再与你秉烛夜谈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   让许夷光给叫住了,问道:“不知道这位袁府的大奶奶是何方神圣,我听云绣这话的意思,她经常肚子不舒服,让大姐姐登门去瞧她么,就不能换别人?”  许瑶光笑道:“这位袁大奶奶是知府大人家的少奶奶,很是温柔和善,当初我们九芝堂刚开张时,她为了表达支持,亲自来过好几次治病抓药,与我还算谈得来。只她自己当初就是她母亲难产后,好容   易才生下来的,她母亲还生下她后便去了,是以身体打小儿便有些不好,好容易怀上身孕后,胎像也一直不稳,我便去给她看了两次,她大抵是习惯了我,所以后边儿便都是找我了。”   还以为方才听到那个“袁”字后,是自己太敏感,想太多了,没想到,竟不是自己敏感,那位袁大奶奶,还真是知府大人家的少奶奶。   许夷光恍惚记得,许瑶光前世的公公袁大人,在进京述职擢升之前,便是知府,只到底是哪里的知府,她却没特意关注过……难道,竟就是保定知府不成?   那许瑶光曾经的姻缘,不就近在咫尺吗?  可惜,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晚了…… 第794章 不输京城   许夷光想着,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大姐姐快去吧,可别耽误了那位袁大奶奶的病情。”   许瑶光点头应了:“那我去了啊,晚间再陪二妹妹。”  举步便往外走去,走出几步后,又折了回来,道:“二妹妹,我才跟着学了两年不到的医术而已,而且不是全科,只是女科和带下科,所学所知委实太浅薄,对袁大奶奶每次也都是治标不治本,偏她信任我,每次都点名找我,我又不能替她根本解决问题,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要不二妹妹等明后日的,休息好了,陪我去一趟袁府,给袁大奶奶好生瞧瞧,成吗?若能替她治好病,保得他们母子平安,也是   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可以啊,只是我来了保定之事,不是很想让官府的人知道,我便要同大姐姐去,也只能乔装了去,不知道方不方便?那位袁大奶奶又到底是什么症状,只是身体不好,导致的   胎像不稳吗?”  许瑶光忙道:“那我待会儿见了袁大奶奶,就请袁大爷帮忙安排一下吧。至于袁大奶奶的身体,不光弱,还气血不足,时常头晕,我给开了益气补血的方子,也让她素日多吃猪肝菠菜之类,但都几无成   效,说来她都有孕五个多月了,不该再有这样的情形才是,我私下问了袁大爷,说他们还看过其他老大夫,说再这样下去,就得烧艾保胎了,只盼二妹妹能妙手回春吧。”   许夷光皱眉想了想,道:“都五个多月了还这样,只怕孩子在腹中也不怎么好,我回头给好生瞧瞧吧,大姐姐在袁府时常能见到袁大爷么?”   也不知道避讳避讳的?  许瑶光倒是很坦然,“是啊,袁大爷与袁大奶奶感情很好,很担心袁大奶奶的身体,所以每次袁大奶奶看病时,他都陪在一旁的,还曾说过,若实在保不稳胎就算了,大人要紧,可袁大奶奶坚持要保孩子……总归夫妻两个感情很好,袁大爷也一看就是个君子,只要我向他说明了二妹妹不想声张你来了保定之事,想来他定会守口如瓶的。便是袁大人,官声也很好,当初我们刚来时,给我们行了不少的方便   ,不过二妹妹既不想惊动官府的人,那也罢了。”   若袁大爷真那么好,也就不怪前世许瑶光能与他伉俪情深了,可惜如今他的深情与体贴,都再与许瑶光无关了,只盼许瑶光有朝一日,也能再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吧!   许夷光暗暗叹息着,道:“等大姐姐回来了,把给袁大奶奶开的方子,都给我瞧瞧吧,现在就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吧,省得人家久等了。”   许瑶光点点头:“那我去了啊。”   带着自来与她“孟不离焦,秤不离砣”的云绣走了。   许瑶光主仆离开后,掌柜的与春分也把一众医护人员差不多都召齐了,知道马上就能见到康宁县主,一个个儿的已是激动得满脸通红,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等稍后终于见到了真人,一个个儿就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都不敢相信那么厉害的康宁县主,竟然是个看起来与她们年纪相当,甚至比她们还要小些的美貌小妇人,她这个样子,分明就该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少奶奶,靖南侯府四夫人的身份,也才更符合她   啊。   也不知道傅将军到底是怎么舍得把这么个仙女儿一样的妻子,放出家门继续日日奔波劳累的?   但所有人随即又觉得,康宁县主就该长这样才是,温柔美丽,慈眉善目,就跟观世音菩萨一样。   不然,明明有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可以过,她为何还偏要日日劳累奔波呢?不就是为了造福百姓,泽被苍生吗?   于是因为难以置信后的理所当然,所有人都越发的钦佩敬服许夷光了。   亦觉得只有傅将军那样胸襟宽阔的大英雄,才配得上这样的康宁县主,二人委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全天下也再找不出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了!   许夷光笑着肯定感谢了所有人这一年以来的努力,又在春分的介绍下,与所有人都一一打了照面,一一勉励了她们,再宣布了明日中午她做东,请大家吃席后,见时辰不早,方让大家都先散了。   春分方带着许夷光回了后巷住的地方去,两地之间离得并不远,以往春分她们都是走路来回的,许夷光知道后,也说要走路回去,顺便看一下街道两旁的风土人情。   架不住春分坚持给她雇了轿子,只得上了轿,由春分引着回了住的地方去。  住的地方却是个三进的院子,很是阔朗僻静,各处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让许夷光看得连连点头,笑着与春分道:“这地方这么好,你还怕委屈了我,得亏我坚持,不然真去住了客栈,才真是委屈我了   呢。”   春分笑道:“姑娘喜欢就好,我让人把姑娘的屋子安排在我和大姑娘住的那进院子里的,如此姑娘也好就近与大姑娘说话儿,我也好就近服侍姑娘。”   许夷光忙笑道:“谁要你服侍了,有大寒小寒呢,何况你如今可是保定城的名人了,方才一路回来,就那么点儿距离,也一路都是与你打招呼的人,你可不能再妄自菲薄了。”  这话许夷光一点也没夸张,方才真是一路上都没断了给春分打招呼,热情问候她‘春姑娘今儿不忙呢?’、‘春姑娘用晚膳了吗?’、‘轿子里这是谁呢,竟要春分姑娘亲自跟轿?我们家的马车这几日都空着   呢,您提前说一声就是了啊’……的人,也足见九芝堂如今在保定的声誉和民心,与京城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春分敛了笑,故作委屈的看了许夷光一眼,“姑娘今儿还真是笑话儿我上瘾了不成?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如今就算上天了,那也永远是姑娘的奴婢,怎么服侍不得姑娘了?除非姑娘嫌弃我笨手笨脚,   不比大寒小寒跟着您如今是堂堂侯府的大丫鬟了,自然什么都比我服侍得好。”  适逢大寒小寒听得许夷光回来,迎了出来,听得这话,忙上前一边一个,抱了春分的胳膊,扭股儿糖似的厮缠起来:“哪有春分姐姐这样埋汰人的,我们就算是皇宫的丫头,也比不上您有本事,既能治   病救人,还驭下有方啊,您再埋汰我们,我们可不依了啊!”  又挠春分的痒痒,三个人笑闹成了一团,看得许夷光也是笑得不行,半晌后因一个个都笑得没力了,方进了屋里去。 第795章 低调   大寒小寒已把许夷光的屋子给收拾好了,是个一明一暗的套间,里间自然做了卧室,铺了许夷光惯用的被褥铺盖,一应摆设也都按的许夷光的习惯来。   外间则做了宴息处,靠窗的大炕烧得热热的,炕桌上摆了青花瓷的茶具和一个插了一支腊梅的小花瓠,墙角则摆了一颗青翠可人的富贵树,让整间屋子都暗香浮动之余,又充满了生机与情趣。   春分先就拊掌赞了起来:“大寒小寒如今越发会收拾屋子了,我才赞你们,你们还说我是埋汰你们,天地良心,任谁看了这屋子,也知道我是真心在赞你们好吗?”   许夷光也十分的满意,笑道:“她们两个也越发历练出来了,与你和谷雨一样,只不过术业有专攻而已。”   说得大寒小寒都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我们不过就是日常跟着夫人,学了点儿皮毛而已,还得亏有这里帮佣的妈妈们帮忙,不然我们可不知道往哪儿折腊梅花儿,又往哪儿搬富贵树去。”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春分见许夷光面露倦容,想着她自午后来了便一直在九芝堂,忙到现在才暂时安顿下来,却是连个热水脸都没洗过,也来不及换衣裳,忙让人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许夷光盥洗了   ,又换了一身衣裳。   许夷光方觉得舒服多了,笑道:“肚子有些饿了,不知道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先用晚膳吧?”  春分笑道:“大姑娘应该也快回来了,我这便打发个人往巷口瞧瞧去,若还看不到人影,就先服侍姑娘用膳吧,您一路舟车劳顿了,早些用了膳,也好早些歇下,明儿中午您要宴请大家伙儿便罢了,明   晚上再为您接风洗尘。”   顿了顿,又道:“我们请来帮厨的石大娘和崔大娘,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各色火烧和豆腐丝儿,那都是一绝,我早吩咐她们准备着了,待会儿姑娘可要好生尝尝才是。”   许夷光笑着点头:“一定好生尝尝。”   春分便去了外面吩咐人往巷口去,却是刚出了院门,远远的便见许瑶光主仆回来了,忙迎上前笑道:“我们姑娘才还说不知道大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要等着您一道用晚膳呢,没想到您就回来了。”   许瑶光忙道:“怎么不让二妹妹先用呢,她一路舟车劳顿的,早些用了膳,也好早些歇下啊。”   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   屋里许夷光则趁这个空档,问起大寒小寒丁卯等人的落脚处来,“离这里不远吧?条件如何?都是将军的亲卫,战场上将军可以把后背放心对着的人,可万不能怠慢了。”  大寒忙道:“就在离这里两条街的鸿昇客栈,是这一片儿最好的客栈,包了一个上等院子,丁大人本来说要包中等的,是我们两个坚持包了上等的。算下来正好两人一间屋子,每人的用度每日也按一两   银子来,我先付了一百两给店家,说好了多退少补,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小寒则笑道:“丁大人本来是要先送我们过来的,我们坚持先让他们安顿好再过来,丁大人只好妥协了,还说将军给够了他银子的,要是回头知道他还敢让夫人破费,肯定要扒了他的皮。”   许夷光也笑起来:“哪里就至于了,他也忒小心了,难道还不兴我顺道收买一下人心的?两位妈妈呢?”   小寒笑道:“去厨房帮忙了,这一路上二人都是勤快踏实,胡妈妈可真是没挑错人,所以我替夫人做主,说回去后一定少不了她们的赏,夫人可别忘了啊。”   许夷光就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倒是大方,既是你要卖这个乖的,那她们的赏银回头就你出吧。”   “啊,不是吧?”小寒立时夸张的叫了起来。   主仆三个正说笑着,见春分带着许瑶光进来了,忙打住,各自见起礼来,春分又忙让人去厨房传了膳。  果然驴肉火烧和豆腐丝儿都很是美味,雪里蕻则清脆爽口,口蘑汆双脆亦是清新细嫩,让许夷光吃得十分的满足,待放了筷子,又吃了茶后,方笑着与春分道:“两位帮厨的大娘这手艺,去酒楼帮厨都   绰绰有余了,你不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了她们?”  春分仍保持着方才用膳时斜签着身子的坐姿,笑道:“是要比旁人贵一半,但当时我想着大家都忽然换了地方,只怕处处都不习惯,那更得吃好了,不然都垮了,还谈什么办医馆广招贤能呢?所以就咬牙与她们都签了五年的契,没想到她们早前曾在大户人家服侍过,练得一手的好厨艺,后来赎了身后,一开始日子还挺好过,这两年却不是儿子病了,便是当家的病了,她们只好出来重操旧业,又不愿再   卖身为奴,所以只肯与人签五年的活契,又因是活契还要价高,很不顺利,倒是没想到,让我给捡到宝了。”   许夷光听得直点头:“这宝捡得好,大寒,明儿一人赏二人五两银子,就说只要她们好好儿干,以后少不了她们的好处。”   小寒忙应了。  春分则笑道:“她们有亲戚在我们九芝堂做过手术,母子俱安,所以知道姑娘来了,激动得什么似的,说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姑娘吃好,只怕不肯要姑娘的银子呢,也就是我们记着您的话要低调,不   然您的长生祠这会儿都不定立几座了呢。”   “真的啊春分姐?”大寒小寒听得都一脸的兴奋。   许夷光则肃了色,道:“不但现在要低调,以后也是一样,这可是皇后娘娘牵头做的大功德,就算要立长生祠,也该给皇后娘娘立才是。”   春分忙也正色道:“姑娘放心,我理会得的,何况纵我不懂,不还有大姑娘吗,之前也是大姑娘时不时的提醒我,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了。”   许夷光便又看向了许瑶光,由衷道:“幸好还有大姐姐在,不然春分是个跳脱的,保定的九芝堂一定不能如现在这般好。”  许瑶光忙摆手道:“二妹妹别这么说,春分已经够能干了,保定九芝堂离了我什么影响都没有,离了她可就未必了,指不定三日都没法正常运转了。” 第796章 捡到宝了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瑶光见许夷光已是面露疲色,便先起身告辞了:“二妹妹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好生睡一觉,明晚我们再秉烛夜谈吧。”   春分也笑道:“是啊姑娘,您就早些歇下吧,有什么话,明儿再与大姑娘说,再吩咐我们也是一样的。”   许夷光的确有些累了,大冷天的赶路,每晚住的地方又不一样,关键傅御不在身边,她根本睡不好,这会儿的确迫切的需要休息。   遂点头笑道:“那我们有话明儿再慢慢的说,我就不留大姐姐,也不留春分你了啊……”   话没说完,想到那袁大奶奶的病情,又与许瑶光道:“大姐姐,你之前给袁大奶奶开的方子,能给我瞧瞧吗?我也好知道她到底病得怎么样。”   许瑶光闻言,笑道:“二妹妹还是明儿再瞧吧,今晚先好生休息,袁大奶奶那病也不是一时三刻间就能治好的,三五日内也不会加重,你就安心吧……这个急性子,也就只有傅将军受得了了。”   许夷光想到傅御,眼角眉梢不自觉都温柔了许多,笑道:“他有时候比我还急性子好吗?”   送了许瑶光和春分出门。  然后让大寒去厨房让人帮着烧了一大桶热水来,好生洗了个澡,等浑身的疲惫都被热水带走了大半后,人也暂无困意了,于是与大寒小寒闲话起家常来,“也不知道将军这几日都怎么过的,虽有胡妈妈   和清明秋分照顾,到底还是不放心啊。”   大寒小寒都笑道:“将军自来便是个再省事不过的,夫人就放心吧。”   闲话了一会儿,又有了睡意后,方熄了灯。   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许瑶光屋里还亮着灯,小寒因咝声道:“难道春分姐说的大姑娘夜夜都要在灯下苦学到三更,连大年三十儿都不曾落下,竟是真的不成?”   许夷光道:“春分既会那么说,自然是真的,不然大姐姐也不能短期内进步便这么大,都能单独登门给人看诊了,一分耕耘,才能有一分收获。”   主仆三个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便都睡了过去。   次日起来,天气大好,许夷光用过早膳后,便随春分与许瑶光一道,去了九芝堂。   昨儿还有少数几个人没见到许夷光的,今儿少不得再次见过,其实就包括春分昨儿说的那位已经能单独做手术,‘天生就是个拿手术刀的’的小姑娘。   后者十三四岁,个子只到许夷光的耳垂,相貌也只堪称清秀,一双眼睛却明亮逼人,低着头时还不显,一抬起头来,便瞬间在一群里人脱颖而出,让人只能看到她了。   让许夷光十分的感兴趣。  可惜大抵“天才们”都是恃才傲物的,这个叫叶青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她父祖都是大夫,家学渊源,自然打小儿便饱读医书,等大了些,更是她家周边儿的所有小动物,都难逃她的“毒手”,不是今日这   个被她抓着扎了针,就是明日那个被她抓着动了刀,还曾用剖腹取子的方法,为家里的兔子接过生,于是坚信人也一样,可以剖腹产子后,还母子俱安。   奈何家里父祖管得紧,也没人敢让她给实践,所以对剖腹产手术,一直只存在于纸上谈兵的阶段罢了。   倒是没想到,京城的康宁县主已经先付诸于了行动,并且十分的成功,还推广到了他们保定来。  她于是第一个来九芝堂报了名,也一直都是学得最快最好的,一面扬长避短着,一面也暗暗懊恼,若自己跟康宁县主一样生在京城,一样有皇后娘娘的支持,只怕也早能成功把剖腹产手术实施到人身   上,保得产妇母子平安了吧?   因对许夷光尊敬归尊敬,心里却也一直有那么几分不服气,觉得她只是占了天时地利而已,尤其在见到许夷光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后,心情就更复杂了。   适逢稍后便有一个产妇送到,叶青遂笑着鼓动起许夷光手术来,“……早听说县主神乎其技了,不若这台手术就县主亲自来做,让我们大家伙儿都见识一下?”   许夷光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口服心不服,以眼神制止住要说话的春分后,笑道:“好啊,正好也有些日子没做手术了,手还怪痒的。还有谁想观摩的,都一起吧。”   于是十来个人一起进了手术室,然后,都见识到了许夷光与她们彼此之间从下刀速度到准度,再到各个步骤之间的差距。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场的人也都算得行家了,自然不需要一整台手术,只要半台,甚至是小半台,便都知道康宁县主的确名不虚传了。   便有人哂笑着看叶青去,平日里不是狂得二五八万似的么,方才还敢当面挑衅县主,如今狂不起来了吧?  叶青却是个痴的,只当自己有本事,年纪又小,便难免狂傲几分,如今终于相信了许夷光名不虚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迎上众人的目光,不羞不恼反喜之不迭,上前便与许夷光道:“县主,要不后边   儿的活,让我来做吧,您也好指证一下我的不足之处。”   许夷光见叶青两眼直放光,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小姑娘是个服本事不服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把剖腹产手术越发的发扬光大呢。   遂欣然笑道:“好啊,那就你来吧。”   袖手到一边,看起叶青忙活来,她也是真有本事,一层层的缝合做得比当初春分谷雨还快还好,可见春分是又捡到宝了!   许夷光又趁机与众人讲解了一些技巧与注意事项,现场教学自然要比纸上谈兵强得多,众人都是受益匪浅。  如此到得午时,酒楼送了许夷光让大寒提前就酒楼订好的席面来时,叶青已围着许夷光滔滔不绝的问问题了,“我听说县主当初第一次给承恩侯夫人做剖腹产手术时,侯夫人已经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了,不知道县主是怎么救活她的?给产妇术后按压肚子时,产妇都痛得厉害,有些人甚至说比手术时还痛,就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替代吗?县主这么厉害,是打小儿就开始学医吧?我也是打小儿就学医,用我娘的话来说,就叫还不识字,已能背得出几十味药材了,却差县主差远了,可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今儿是真口服心也服了!” 第797章 爱才之心   许夷光笑着一一回答了叶青的问题,“当初侯夫人的确已没了心跳与呼吸,不过我师叔,就是永安伯教了我一个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叫‘人工呼吸’,但仅限于刚停止了心跳与呼吸的人,时间久了,就不行了。剖腹产手术也是一样,都是我师叔教给我的,所以我并不厉害,至少没有你厉害,我可听说,你早就想过要实施剖腹产手术,一开始手法也很熟练了,缺的只是时机与支持而已,我呢,则侥幸站在了   巨人的肩膀上,于是比你先看得高,也看得远一些而已,但假以时日,你一定比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所以你这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当不起。”   顿了顿,又道:“至于给产妇术后按压肚子,这个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替代,也只能以后慢慢儿的摸索,慢慢儿的改进了。”  叶青让许夷光的谦逊弄得越发的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县主说您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何尝又不是一样?以往我祖父与我父亲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还不服气,如今我总算服气了,您放心,我以   后一定会加倍努力的充实自己,做一个与您一样的医者的!”   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那县主,我现在能请问您,那个‘人工呼吸’到底是怎么做的吗?若您不方便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我、我……”   嘴上说着‘没关系’,后边儿的话却挠着头,怎么也说不出口,眼里也闪烁着恳求与求知若渴的炽热光芒,显然很想知道,抓心抓肺的想知道。  看得许夷光忍俊不禁,道:“这个法子光说不行,得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你看才行,等用完了膳,我再告诉你吧。我师叔曾说过想收个关门弟子来着,只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人,我今儿瞧着你便很不错   ,回头我告诉他,让他得了空来保定一趟,若他真收了你为徒,我们可就是师姐妹了。”  “真的?”叶青又惊又喜,话都抖不利索了,“县主,我、我想着您肯大公无私的将剖腹产手术教给这么多人,想来定也不会吝于告诉我人工呼吸的法子,却没想到,您还肯将我介绍给永安伯爷,让我有   机会做他的关门弟子……我、我实在太、太高兴了,县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本来只想得几粒芝麻的,没想到转眼间一个大西瓜就送到了嘴边,她这运气和福气,简直就要逆天了!   许夷光摆手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我师叔肯不肯收你为徒,还得看他自己,所以你现在感激我还太早了,等将来你真做了我师叔的弟子,再来感激我也不迟。”   叶青却仍通红着脸,激动不已,“县主肯给我机会,我就够感激了……您这几日不会走吧?那要不要去我家作客?我们全家一定都会很欢迎,很感激您的。”   让春分给拉到了一边,“好了,先吃饭,没见大家伙儿都等着敬县主的酒呢,你一个劲儿的霸着县主算什么?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也不迟。”   只得暂时打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吃菜去了,心里已在想着若许夷光肯答应去他们家,他们一家要怎么款待她,才能不失礼不怠慢了。  春分则凑到了许夷光身边,笑着低声道:“姑娘别与那丫头一般见识。她虽狂得很,又是家里最小的,打小儿被家人捧在手心里,时常也把我噎得气笑不得,心却不坏,也不骄纵,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绕,只一味的沉迷于医术,想让自己的医术更好。若伯爷真见到了她,怕也会愿意收下她的,只凭她学医全然是出于热爱,没有任何旁的缘由,人也足够勤奋这两点,旁人便万万及不上她了。”   说完见许瑶光在一旁,又笑道:“也不对,若论勤奋,大姑娘可比她更勤奋,但她能在五十几号人里排第二,也够难得了。”  许瑶光笑道:“我勤奋是想着笨鸟先飞,不得不勤奋,叶青却是有了天赋还不满足,还要比别人更勤奋,所以她以后一定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没准儿比二妹妹还厉害,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医学大家呢   。”   到底叶青出身平民,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与身不由己,不像二妹妹,自己是县主,又嫁了傅将军,不可能真个心无旁骛。  许夷光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愿意给她提供更好的机会呢,只要她能真正独当一面了,你们便可以安心去真定再建一个九芝堂了,不然两边都离不得你们,岂非顾此失彼?别以为爱才之心   就你们有,我也一样,所以犯不着变着法儿的替她说好话,我又没恼她。”  许瑶光笑道:“两边都离不得春分是真,我却是可有可无,说来也是惭愧,都这么久了,我仍不敢学做手术,至今只帮着缝合过几次伤口而已,还都是最后一层缝合的收尾……除了以勤补拙,把医理药   理都死记硬背进脑子里,再现学现卖,还能怎么样呢?”   “大姐姐满打满算,学医至今才不到两年,就已能单独给人看诊了,可比我当初强多了,所以你再妄自菲薄,我就要当你是在变相的显摆,是在骄傲了啊。”许夷光故意说反话。   心里却是由衷的敬佩许瑶光,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不过才短短两年,便脱胎换骨了,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少汗水与心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许瑶光就摇头无奈的笑着,点了一下许夷光的额头,“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的会说话,我说不过你,不再妄自菲薄了,总成了吧?”  许夷光笑着一连“嗯”了几声,“这才对嘛,何况大姐姐真的很难得了,不能学做手术也没关系,我们医馆也需要全科的大夫给病人看诊,还有给产妇做手术时守在一旁以防万一,不然为什么要特地重金   请两位大夫日常来坐诊呢?等大姐姐真正能出师了,我们便可以省至少一个聘一个大夫的银子了呢!”  春分也笑道:“可不是么,当初医馆刚开时,也全靠大姑娘统筹计划,不然光靠我,还不定得弄成什么样儿呢,所以,您真的很难得了,我与您,就跟您与云绣一样,也是谁也离不得谁。不然我就得输给谷雨了,她有细叶帮忙,在天津卫那边也是做得有声有色呢。” 第798章 消渴症   许夷光听得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和谷雨还暗中较着劲儿呢?所以我当初也是安排对了的,她有细叶帮衬,你有大姐姐商量,两边实力相当,自然也是齐头并进,彼此都只会越来越好……幸好当初留下了   细叶,让她将功折罪,不然就真是浪费人才了。”   春分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是姑娘宽厚大度,知人善用。”   “你就可劲儿的给我戴高帽子吧。”许夷光白了春分一眼,还待再说,大家开始敬酒来了,只得暂时打住,与众人一一推杯换盏起来,好在都是低度数的蜜酒,多喝几杯也不至于上头。   一顿饭直吃到未末时分才散了,晚间回到住处,众人又凑份子让石大娘崔大娘整治了酒席,为许夷光接风洗尘,少不得又是一场热闹,到交二更,许夷光才终于躺到了床上。   因为人晕晕乎乎的,倒下便睡着了,自出京以来,难得一觉到了天亮。   许瑶光早起床等着她了,却是二人昨儿约好了,今日上午去一趟袁府给袁大奶奶看诊。   许夷光见到许瑶光,方想起了这事儿,不由懊恼道:“看我,竟忘记正事了,果然是喝酒误事啊。”一面说,一面揉了揉太阳穴。   许瑶光见状,忙道:“二妹妹头很痛吗?要不我给你揉揉?不然下午再去袁府也是一样,你上午就好好休息吧,昨儿中午加上晚上,你可喝了不少,再是蜜酒度数低呢,喝得多了也受不了。”   许夷光却是摆手笑道:“我没事儿,洗把脸,再喝点粥,也就好了。”   说完接过小寒适时递上的热帕子,覆到了脸上,之后又就着几样爽口的小菜,吃了一碗白粥,果然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许瑶光方松了一口气,等她换过一身不起眼的装束后,姐妹两个一道坐车出了门,直奔袁府而去。   袁府说穿了便是保定府衙的后宅,要进去并不容易,好在许瑶光是来熟了的,又有袁大奶奶的贴身妈妈早已侯着了,是以姐妹二人很容易就自角门,进了府衙后宅,见到了袁大奶奶与袁大爷。   袁大奶奶十八九岁的年纪,温柔秀美,十分的婉约,只脸色蜡黄,身形消瘦,便越发衬得五个多月的身孕,倒像旁的孕妇六七个月的了。  袁大爷则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十分的温文尔雅,与许夷光和许瑶光说话时,一直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与袁大奶奶说话时,则温柔和煦,体贴与周到流淌于无形间,让人哪怕只第一次见他们夫   妇的,都能看出他们夫妇感情极好。   许夷光不由暗暗叹息起来。   袁大爷的这份温柔与体贴,前世可都是属于许瑶光的,固然左泉家世才貌前途都比袁大爷强太多,但只凭袁大爷对妻子这般用心,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甩左泉不知道几条街了!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与袁大爷袁大奶奶彼此见过礼,寒暄了几句后,许夷光便凝神给袁大奶奶诊起脉来。   两只手都诊完后,方微蹙了眉头,问袁大奶奶:“大奶奶多饮多尿多食吗?不知此时大奶奶可有便意?”   又与一旁袁大爷道:“我需要一些蚂蚁,活的,还请袁大爷立时着人寻些来。”  袁大爷却是粗通医理,忙微红着脸道:“县主问内子是否多饮多尿多食,又需要活的蚂蚁,莫不是,怀疑内子患的是消渴症?可内子并不思饮食,更衣的次数倒是不少,但她已五个多月的身孕,更衣的   次数多些也是人之常情……不瞒您说,我们也曾看过旁的大夫,旁的大夫倒是都没这么说过。”   说着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妥,忙又补充道:“我这样说并没有信不过县主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下自己的疑问而已,还请县主不要见怪。”  许夷光摆手笑道:“我明白袁大爷的意思,不会多心的,您还请放心。但我这样怀疑,也是有我自己道理的,我听我们姚姑娘说,大奶奶气血不足,时常头晕,尤其是晨间,更是晕得厉害,对吗?孕妇若患了孕期消渴症,晨间便极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症状,一般吃了东西后,慢慢就能缓过来,于如今的大奶奶来说,身体还能撑得住,但等后期孩子更大以后,只怕就未必了。同时,大奶奶害喜的症状至今   未消失,又导致她恶心,想吐,所以才不思饮食,以致越发的气血不足,于是大夫们都因此忽略了她身上消渴症的一些症状,而只是依照脉象,将她的病往气血不足上去想。”   说完见袁大爷仍有些不信,笑道:“等待会儿蚂蚁来了,袁大爷自然也就明白了。”   许瑶光则在一旁若有所思,自己怎么就没往孕期消渴症上想过呢?   一时蚂蚁来了,一番测试后,果然印证了许夷光的推测,也基本可以确定,袁大奶奶患的就是孕期消渴症了。   袁大爷因忙问道:“敢问县主,内子这病要怎么治?只要能治好内子的病,无论县主说什么,在下都一定会全力满足与配合的,还请县主只管开口。”  许夷光今儿是以大夫身份来的袁府,自然要尽到一个大夫的职责,闻言正色道:“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不要这个孩子,只是大奶奶只怕之前便一直身体不好,听我们姚姑娘说,大奶奶这一胎也来得不   易,若不要这个孩子,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再没做亲生母亲的机会了……”   “我要这个孩子!”话没说完,已让袁大奶奶满眼哀求的急声打断了,“县主,我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孩子的,求您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求求您了。”  许夷光摆摆手:“大奶奶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这个法子虽最稳妥,却最不可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建议采用。所以我的第二个法子,便是一边给大奶奶治消渴症,尽可能坚持到瓜熟蒂落那一日,一边做好一旦大奶奶情况不妙了,便随时剖腹产的准备,只是这样一来,便极有可能母子都……保不住,不比第一个法子,好歹能保一个,但风险虽大,母子都得以保全的希望,至少也有一半,所以,到底怎么选,袁大爷与大奶奶先商量一下吧。” 第799章 返程   一个时辰后,许夷光与许瑶光出了袁府,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马车刚一驶动,许瑶光便满脸兴奋的开了口:“二妹妹,你可真厉害,我来这么多次,都没诊出袁大奶奶的确切病症,旁的大夫也是,你却只一次,就有了定论,真是让我受益匪浅,都想跟你一道回京   去,日日在一旁看你怎么给人治病了,一定比我把十本医书都倒背如流更有用,更受益良多。”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我倒是不介意带了大姐姐一起回京去,就怕你舍不得,这里多好啊,可以只做自己爱做想做的事,不用去想旁的,我都不想回去了好吗?”   许瑶光笑道:“你确定你真不想回去了?不管别人信不信这话,我反正不信,除非呀,傅将军也来了这里。”   许夷光白了她一眼,“你一日不笑话儿我,就不舒坦是不是?那袁大爷对袁大奶奶那般的温柔体贴,难道竟也是青梅竹马不成?袁大奶奶身体虽不好,却也够有福气了。”  许瑶光道:“恍惚听说过二人的父亲是同科,还曾在同一个州府当过官儿?应当算是青梅竹马吧……二妹妹给袁大奶奶开了人参白虎汤我能理解,滋阴清热么,可为什么要加一味天花粉呢,那可于孕妇   不利。”   许夷光见她始终一派的坦然,不由自失一笑。   自己到底还是想多了,得把那些以为固有的想法都摒弃掉才是,她不也有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有了傅御吗?自然许瑶光也是一样,袁大爷虽好,她又不是不值更好的了,且顺其自然吧。  想着,嘴上已道:“天花粉是调胃承气的,孕妇本就容易便秘,少量的加一点,可以让袁大奶奶通便润肠,她胎儿也已五多个月了,据脉象来看,也还算健壮,不至于影响到胎儿,所以我加了一味。只是我不日就要离开了,后边儿不能再亲自给袁大奶奶把脉,自然不能知道她身体的具体变化,然后随机应变的增减药材,大姐姐的造诣呢,则还不到这一步,所以我才与袁大爷建议,以后别再请大姐姐了   ,改请一位老大夫给袁大奶奶开方子呢,只要能确定是孕妇消渴症,老大夫便能对症下药,应当不会有问题,并不是有旁的意思。”   许瑶光点点头:“我记住二妹妹的话了,也明白二妹妹的苦心,那可是两条人命,万万容不得半点闪失。”   姐妹两个说着话儿,不一时便抵达了九芝堂,方就此打住,只当此事到底为止了。  不想次日袁夫人便登门拜访了,“其实一早便知道县主大驾莅临保定了,只县主不愿声张,我们便也只能当作不知道,谁知道犬子偏不知天高地厚,打扰了县主的清净,我再不能装不知道下去了,更深   谢县主为家媳治病,这才厚颜登门了,还请县主千万不要怪罪才是。”   话说得十分客气中听,人也很是温柔娴雅,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不怪听说袁大奶奶过门好几年都没有消息,她也没给儿子纳妾娶小之类了,正所谓“相由心生”么。   许夷光因笑道:“袁夫人太客气了,我不过就是尽了自己为人医者的本分罢了,至于没有惊动袁大人与夫人,则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谁知道到头来还是给您添麻烦了。”   袁夫人忙道:“当不得县主这么说,是犬子给您添了麻烦才是,所以想请了县主明日过府赴宴赏花儿,不知道县主可有空拨冗前往?”   许夷光摆手笑道:“我不日就要回京了,琐事繁多,就不去给夫人添麻烦了,还请夫人不叫见怪。”   赴了知府大人家的宴,后面同知大人啊,通判大人啊,还有其他人家的宴席,她是赴还是不赴呢?赴没时间,也没那个兴致,不赴又难免得罪人,不是自找麻烦么?  这也是当初春分与许瑶光刚来保定时,许夷光一再交代她们与官府的人,甚至是当地的官眷们,最好都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原因,近了怕有人找机会插手九芝堂的事,毕竟有利可图,远了又怕人暗中   使绊子,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呢,何况九芝堂几乎都是弱女子,可远远算不得强龙。   总算春分她们做得极好,也站稳了脚跟,她自然更不可能坏了规矩。   好在袁夫人见许夷光婉拒,也不强求,只笑道:“既然县主忙,我就不耽误县主的正事,只能等下次县主有机会再来保定时,再请了县主一聚了。”  春分奉了许夷光之命要与官府的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袁大人等人又何尝不是想的要对九芝堂敬而远之?毕竟九芝堂有皇后娘娘做靠山,又背靠康宁县主与永安伯两尊大佛,在百姓中更是名声赫赫   ,他们可轻易得罪不起。  偏对方又都是弱质女流,据说出身还都很是卑微,他们总不能自降身份亲自与之打交道去,但让自家的女眷去与她们打交道,何尝不也是自降身份,女人心眼儿还小,凑到一起后,更爱攀比,话又多   ,指不定言语行动间把人已经得罪了,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的呢。   那还不如除了该行方便的时候与她们行以外,其他时候都敬而远之,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所以袁夫人见许夷光婉拒了自己,才不强求呢,要她说,就如今这种状态,最好了。   送走袁夫人后,许夷光让春分把袁夫人带来的礼物都分发了下去,便又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当中。   如此又过了几日,眼见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袁大奶奶吃了自己的两副药后,身体也好转了不少,许夷光决定回京了。  她倒是想再留几日的,架不住丁卯辛寅都一再的催请,她也是真想傅御,想李氏和崧哥儿了,到底于她抵达保定后的第八日上,也就是二月二十一日,在许瑶光春分叶青等人的依依不舍中,离开了保   定城。   不想先是袁夫人闻讯赶出了城外来送行,她既已登门拜访过许夷光了,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许夷光今日离开保定,何况袁大奶奶身体好转不少,她如今是真感激许夷光,就更愿意走这一趟了。   再是同知夫人、通判夫人、保定卫指挥使夫人……等人,也都望风而动,纷纷赶了来,到最后仅仪程就收了两千多两,还不连众人送的土仪。   小寒因笑嘻嘻的感叹:“怪道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夫人以后可一定要常来保定啊。”   说得许夷光哭笑不得,大寒则笑骂:“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笑过之后,许夷光只得做东款待了众人一顿,所幸保定城外也有几家还算上档次的酒楼,想是专做送行之人生意的?倒也方便。 第800章 劫道   如此到得未正时分,一行人总算得以脱身,开始赶路了。   也因此,是日一共只赶了四十余里路,晚间也没能赶上驿站,只能歇在了沿途的一个小镇上,打第二日起,方开始全力赶路。   所幸路上比来时好走了不少,不过只用了三日的时间,便赶了之前五日的路程,不出意外,只消再赶至多三日的路,便能顺利抵达京城了。   许夷光十六岁的生辰,也在期间度过了,她却无意惊动任何人,只让小寒给自己做了一碗寿面吃,也就罢了。  这日午后,艳阳高照,因着连日赶路,人困马乏的,许夷光在马车里见大家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于是叫了丁卯至跟前儿,温声道:“春困秋乏,才用了午膳,大家都难免犯困,何况连日赶路,马也乏   了,就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再赶路吧,反正不是定了晚间就歇在三十里外的那个镇子上吗,只要天黑之前能赶到,也就罢了。”  丁卯闻言,笑道:“我们不累,这点程度的赶路,于我们来说,跟游山玩水也没什么差别了。不过夫人体恤,我们当然要恭敬不如从命,何况人不乏,马也乏了,那就听夫人的,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吧。   ”   说完高声说道:“夫人开恩,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个时辰,还不快谢过夫人?”   于是众亲卫都齐声高呼起:“多谢夫人!”来,惊得林间的鸟儿们一阵乱飞乱叫,好不热闹。   许夷光坐了一上午的马车,腿免不得有些僵,便由大寒小寒扶着,也下了车,围着马车转一转,活动一下手脚。  小寒是个嘴巴一刻也闲不住的,一面跟着许夷光闲闲的走动,一面还不停的说话:“总算天气慢慢儿暖和起来了,比来时舒服了不少,不然再跟来时一样冷,甚至倒春寒下一场雪,我都要生冻疮了……   不能说,说着说着耳朵就痒了呢,难道真要生冻疮了?不行,我得捂着点儿……”   说得许夷光与大寒都忍不住笑,“有你这么听风就是雨的么,耳朵痒,指不定是有人想你呢?”  “应该没人想我吧?不过也说不准,我临出门时,可答应了要给清明秋风带好吃的,多半是她们在念我怎么还不回去,真是两个吃货……”小寒笑着逗趣,旅途单调乏味,也亏得有她时不时的耍宝逗许夷   光一笑,替她解解闷儿,才能让时间好打发一些了。   不远处的丁卯却忽然大叫起来:“全体戒备!”   十几名亲卫便立时都一跃而起,神色凝重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许夷光主仆三个围在了当中。   辛寅则大步走到了许夷光面前,沉声道:“夫人,您和两位姑娘快上车吧,我们应当是被人跟踪了,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护得您安然无恙的。”   许夷光主仆三个早已是遽然色变。   尤其许夷光,莫名就想到了当年在热河行宫她中箭那一次的事,难道,今日是要旧事重演了么?  辛寅待主仆三个上了马车,又让两个粗使婆子上了后面的马车后,方奔回了丁卯身边去,低声说道:“待会儿弄清楚对方的大概情况后,便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我领着,留下缠住对方,另一路你领着,   护送了夫人立刻离开,夫人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丁卯却道:“还是你带人护送了夫人离开吧,我带人留下,我心思没你缜密,怕后边儿安排不周,怠慢了夫人,等把对方都打发了,我会立刻去找你的……”   二人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大概百来号人,自四面八方冲出来,围着他们的人围成的小包围圈,又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应当是想“瓮中捉鳖”?  打头的却是个四十岁左右,身强体壮,满脸络腮胡,衬得他越发凶神恶煞的男子,张口便笑道:“在山上困了一整个冬天,吃了他妈几个月的稀饭咸菜,想着好容易开春了,可以下来干几票,打打牙祭   ,改善一下生活了,没想到,第一票就碰上了这么头肥羊,可真是天助我也啊,兄弟们,好好干,今晚上就可以吃肉喝酒了!”   他手下的兄弟们便都高呼起来:“吃肉喝酒,吃肉喝酒!”   还有人嚷嚷道:“大哥,我还没老婆呢,三个娘们儿最漂亮的那个我不敢想,您把她的丫头赏一个给我做老婆得了,那样我明年的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抱上大胖儿子了,大哥,你可要成全我啊。”   百来号人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都粗野鄙陋得紧,一眼看去,便知道他们必定是附近山头打家劫舍的土匪流寇。   可丁卯与辛寅对视一眼,却不敢拿他们只当寻常的土匪流寇看。  且不说此地离京城已不远,不过二三百余里,已勉强算得上天子脚下,若真有这么大股的土匪流寇横行出没,官府早该派兵来剿灭,不管能不能剿尽,至少也该有个态度才是,可他们事先一点风声没   听到过,这一路走来,也没听人说起过这一带有土匪出没。  只看这群人的站姿,还有行动时的敏捷与轻巧,便足以知道,他们绝不是土匪,至少不是普通的土匪,他们的言语举止,衣着打扮可以有意往粗鄙上靠,有些习惯却早已如本能一般,怎么遮掩都会流   露出几分来,这一点,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跟着傅御身经百战的丁卯与辛寅。   二人的心就提得更高了。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由丁卯先笑着开了口:“这位大哥,看来是要买路钱了?你手下这么多兄弟,奔波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们后面那一马车财物和东西,可以都给你们,也免得你和这么多兄弟白   跑一趟。”  那络腮胡大哥听了哈哈怪笑,笑过之后恶狠狠的道:“我的兄弟们都饿了一个冬天了,早饿得眼睛都快绿了,如今眼见终于有肥肉上门,可以饱餐一顿了,你却只肯拿点边角余料来打发我们,还想全身   而退?便是我肯答应,我的兄弟们也不肯答应,便是我的兄弟们肯答应,我和他们手里的刀也不能答应啊!”   有人附和:“就是,大哥,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呢,他妈的直接上啊,男的全部杀了,女的带回寨子里去,大家好生打一回牙祭,回头才有力气继续下山来宰肥羊,大家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丁卯见意料中的示弱与服软果然没用,也沉了脸,道:“既然这位大哥不肯通融,我们也只好凭自己手中的刀说话了,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是傅将军的亲卫,马车里做的也是傅将军的夫人康宁县主,你们总不可能没听说过吧?既然不肯通融,就要做好时候被赶尽杀绝的准备了!” 第801章 惊险   丁卯本以为,抬出傅御的名头来,好歹能让对方忌惮几分,那他们便能找机会冲出包围圈了,据说土匪都拜关二爷,最是讲道义的,自家将军又威名远扬,全大周就没人没听说过,没人不敬佩的,土匪们   也是人,应当也不会例外。   却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那络腮胡大哥已经拔了刀,大喝一声:“上——”,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其他土匪见状,也纷纷拔了刀,一拥而上。   丁卯无奈,只得也拔了刀,迎头砍杀起冲过来的土匪们来,不让他们突破他们自家人的包围圈一步,心里也是越发肯定,对方绝不是土匪了!   车里大寒小寒听得外面的打杀声,都是面色惨白,浑身筛糠一般,“夫、夫人,我们该怎么办,万一……”   她们宁愿死,也绝不要给土匪当老婆!   许夷光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但她担心的却不是万一丁卯辛寅他们护不住她,她就得被抢到土匪窝去,她更担心的,是对方压根儿就不是土匪,冲的也不是财色,而是她的命,青天白日的,这么大股土匪肆无忌惮的出没,官府的   人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丁卯他们事先又怎么可能点风声不听到?   显然只有一个理由才解释得多,就是这帮人根本不是土匪,而是乔装成土匪的杀人!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这手笔可真是有够大的!  好在丁卯辛寅及一众亲卫都是跟着傅御上过战场,在战场上砍过不知道多少人,真正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自也不是吃素的,对方攻势虽猛,敌我人数更是悬殊巨大,依然不落下风,始终把许夷   光主仆的马车牢牢的护着当中。   只是时间一长,丁卯辛寅他们的体力渐渐都有些跟不上了,十几个人也多多少少都负了伤,行动再不若之前那般敏捷有力,固若金汤。   更要命的是,还是“土匪们”在这个当口,又开始放箭了,一群土匪,哪来那么精良的装备?又哪能计划得这般周密,半路上几乎没漏过任何马脚?   可见是铁了心要将他们一行二十来号人,全部诛杀殆尽了,真是好狠毒的心,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   丁卯与辛寅挡箭挡得是睚眦俱裂,对视一眼,已打定主意,今日哪怕拼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保得夫人周全了。   可双拳如何能敌四掌,终于还是有箭矢自他们头顶飞过,直直射向了许夷光主仆的马车。   唬得大寒小寒的脸都是越发的惨白如纸,人却反倒勇敢的一个挡住了车门,一个挡住了车窗,哽声与许夷光道:“夫人,您放心,我们就算死,也一定会保您毫发无伤的。”   许夷光又气又痛,满肚子的无名火不知道该冲谁发,正要说话,又是一阵箭矢射在车壁上沉闷而可怕的声音,然后车外响起了辛寅的声音:“夫人,我马上驾车带了您冲出去,您可千万坐好了。”   然后是一声大喝:“驾——”,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马车疯了般冲了出去。   许夷光与大寒小寒身体失去平衡,一时间都头晕眼花的顾不得想其他的事了,只能死死抓住能抓到手的东西,咬牙忍受着剧烈的颠簸,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与恐惧,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平稳了不少,外面也传来了丁卯喘着粗气的声音:“还剩六个兄弟,他们则还剩二十几个人,应当能抵达他们一阵了,我们快走,到了前面的镇子上,立刻拿了将军的名帖去   卫所调人来,不把他们杀光,难消我心头之恨!”   然后是辛寅的声音:“杀光了还怎么审问幕后主使,不找出幕后主使来,将他剁成肉酱,这事儿没完!”   又问许夷光:“夫人,您还好吧?”   许夷光头晕得紧,也恶心得紧,却强撑着道:“我还好,你们呢?我听你们的声音都有些不对,是不是伤得很重,要不要我给你们瞧瞧?”   辛寅忙道:“我们都没事,夫人放心,也请夫人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要加速了,不然只怕很快就能追上来……”   话没说完,像是为了给他的话作证似的,后面果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气急败坏的男声:“给我追……尤其女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辛寅不由骂了一句脏话,再次催马跑了起来,丁卯则飞马迎敌去了。   马车外壁上,也再次响起了沉默可怖的“笃笃”声,到后来,甚至有几个地方,能隐隐看得见箭矢那冰冷锐利的箭尖了,让人不寒而栗,根本不敢想象,若那些箭矢射中的是人,这会儿会怎么样。   小寒又慌又怕,身体更是被撞得哪哪儿都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夫人,难道今儿我们真要……”   听得外面的辛寅还当是许夷光怎么了,忙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   小寒闻言,不敢再哭了,惟恐辛寅分了心,让大家尤其是许夷光更危险。   许夷光方应道:“我没事儿,你继续赶路吧……”   话没说完,小寒忽然扑过来,将她扑倒在了地上,本来整个人就难受,霎时越发难受了,艰难的说道:“小寒,你这是干什么……”   鼻间忽然传来一阵血腥味儿,做大夫的人,自然对血腥味儿尤为敏感,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忙道:“小寒,你没事儿吧?”挣扎着坐起来,忙忙上下看起小寒全身来。   却见她只是手臂被擦破了,冰冷锋利的箭矢则经车窗射进来,大半没入了车壁,显然方才若不是小寒扑倒自己,那箭八成就要射中自己了。   许夷光又是心痛又是后怕,小寒已喘着气,忍痛笑道:“夫人放心,我就是手臂被擦伤了一点,没什么大碍,您就……”   一语未了,忽然脸色大变,嘴角也有血流出,人已直直往后仰去。   唬得许夷光与大寒都尖声叫起来:“小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许夷光先回过神来,伸手便探上了小寒的脉搏,竟是乱得无以言表,分明是身中剧毒之相,所以,那箭矢上还抹了毒,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了?! 第802章 痛失   许夷光悲愤欲绝,眼泪也是夺眶而出,却顾不得擦,立刻哑声喊起辛寅来,“小寒方才为了救了,被箭擦伤了,箭上有剧毒,你有什么办法解毒没有?”   她空有一身的医术,这会儿却是什么药材都没有,关键压根儿不知道小寒中的是什么毒,她于解毒之道,也几无涉猎……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辛寅听得小寒中了毒,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中毒的要是夫人……他不敢想下去了,忙敛神道:“夫人,不先弄清楚小寒姑娘中的是什么毒,我也没有办法,可现在马车决不能停,您让小寒姑娘再   撑一会儿,到了前边儿安全的地方,我们再来想办法好不好?”  可小寒的样子,哪里还能撑那么久……许夷光浑身颤抖着,正要再说,小寒已握了她的手,艰难的说道:“夫人,只要您好好儿的,小寒死了也心甘情愿,只是小寒以后不能再服侍您了,您、您千万要   保重自己,与将军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话没说完,嘴角又有大量的血流出来。   许夷光心痛得无以复加,忙哽声道:“小寒,你别说话了,我有办法救你,我想到办法了。”   说完,便撕起小寒伤口四周的衣裳来。   大寒见状,急中生智,约莫猜到了许夷光要怎么救小寒,忙也帮起她的忙来,等把伤口亮了出来后,她抢在许夷光之前,便低下了头去:“夫人,还是让我来吧。”  可惜嘴巴还没挨上小寒的伤口,小寒已挣扎着避开了,越发艰难的道:“夫人,大寒,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们别白费力气了,省得再赔上一个……大寒,后边儿就得靠你服侍保护夫人了,我、我   、我……”   话没说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头也无力的偏向一边,彻底不动了。  那么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嘴上几乎就没个闲着的时候,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在喋喋不休的八卦着:“云绣背着大姑娘向我打听左家大爷成亲了没呢,我先还以为是大姑娘让她打听的,后来才知道是她自己要打听的,听我说至今没听说左大爷再娶的消息,在翰林院也好似不大得用,她立刻笑起来,说知道姓左的不好,她就放心了,可凭姓左的那条件,再娶不是迟早的事儿么,前程也怎么都坏不了……不   过咱们大姑娘也不差啊,如今越发漂亮能干了,必定能嫁个比姓左的更好的,便一辈子不嫁了,也没关系,她如今活得嫁了人开心满足多了!”   她也很胆小,一点小事就能让她担心很久,睡不好觉很久,方才更是被近在咫尺的危险吓得直哭。  可就算那么害怕,危险来临时,她依然毫不犹豫,近乎本能的挡在了许夷光前面,把剧痛和危险都留给了自己,把完好无损和生还的希望则留了她……如今言犹在耳,人的身体也还温热着,却再也不会   说话,也不会动了!   许夷光与大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梦打击得呆呆的,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骨子里压根儿不敢相信,不能接受眼前这残酷的事实。   还是辛寅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您没事儿吧,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夫人,夫人……大寒姑娘……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才让主仆两个大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大寒的眼泪立时夺眶而出,见许夷光只是痛苦的看着小寒,只得哽声自己开了口:“夫人没事儿,我也没事儿,只是小寒她、她去了……”   辛寅听得又惊又痛,没想到这么快小寒姑娘就……得亏有她舍生忘死的护着夫人,不然这会儿死的可就是……   念头闪过,他还来不及说话,眼见除了不停射过来的利箭,敌人更是已经追了上来,提刀就要劈向马车,他只能自马车上一跃而起,飞身迎上了敌人。   马车也因此很快失去了平衡,再次颠得许夷光与大寒都东倒西歪,浑身剧痛,痛苦不堪了。  许夷光却察觉不到痛苦了,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小寒是替她死的,若不是小寒,这会儿死的人就是她了,都是她连累了小寒,不但小寒,大寒丁卯辛寅,还有傅御那   十几个亲卫,哪一个又不是被她所连累的?   到底是谁要杀她,到底是谁?不把那个人揪出来,让他血债血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她誓不为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也终于都安静了下来,不是许夷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错觉的安静,而是真真切切的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冰冷锐利的箭矢,也没有了凶神恶煞的追兵。   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的大寒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忙挣扎着扶住了许夷光:“夫人,您还好吧?”   辛寅的声音随即自外面传来:“夫人,没事儿了,正好……二爷带兵经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我们,您可以放心了。”  话没说完,已应声撩起了车帘,见许夷光与大寒都是脸色惨白,狼狈不堪,小寒则躺着,嘴唇发黑,脸也发青,一动也不动……心里一阵难受,吞咽了一口,方继续道:“夫人,您放心,将军一定会揪   出幕后主使来,将他碎尸万段,为小寒姑娘报仇雪恨的!”   许夷光闻言,好半晌方艰难开了口:“小寒是为我而死的,这个仇,我亲自替她报!丁卯和兄弟们呢,是不是,都已……”   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还都是傅御身边得力的人,等同于一下子折损了他一条手臂的力量,此仇不共戴天!  辛寅忙道:“没有,丁卯还在,另外还有三个兄弟,也活着,只是伤势有些重……夫人别伤心也别自责,将军对兄弟们都恩重如山,只要夫人平安无事,兄弟们虽死无憾,何况我们伤亡严重,他们也没   好到哪里去,几乎都死绝了,兄弟们也算是够本儿了!”   怎么可能够本儿,每个人的性命都只有一次啊……许夷光又是一阵心痛,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方道:“那是谁救了我们?我得当面向恩人道个谢才是。”  她方才浑浑噩噩的,没听太清楚辛寅的话。 第803章 就有那么巧   辛寅见问,犹豫了片刻,正要说话,那救了他们的人已经过来了,不是别个,正是傅烨,就有那么巧的事。  傅烨一身甲胄,衬得整个人都沉稳锐利不少,也早不是曾经那个他了,走近后他先上下溜了许夷光一眼,见她安然无恙,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那个……你没事儿就好,得亏我刚好路过,不然……   怎么就那么背,每次都被人追杀,每次都弄得这般的狼狈呢……”   他此番带了手下三百兵士出来训练,虽是公事,他却是存了私心的,所以特地选了这个方向,想着世上虽没有那么巧的事,但万一就真让他给遇上了呢?   结果他就真遇上了那个‘万一’,而且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也亏得他昨儿选了这个方向,不然这会儿就真得尸横遍野,后果不堪设想了!  辛寅早已知道可巧儿救了他们的人是傅烨了,许夷光却是这会儿才知道,虽然自来对傅烨避之不及,现下也是由衷的感激他,因哑声说道:“我很好,多谢二爷相救,回头我一定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   诉你四叔,请他好生答谢你的。”   顿了顿,冷笑道:“至于我怎么就那么背,每次都被人追杀,每次都弄得这般狼狈,我也很想知道缘由,我更想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来,将他碎尸万段!”  傅烨抱拳道:“我不过是顺道路过,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四、四婶这般说……这里不安全,四婶随行的人也是伤亡惨重,不若由我护送四婶去最近的密云卫卫所,先安顿下来,养伤修整,等着四叔来   接您回府吧?我也已着人去报了官,等官府的人来了,只怕还要问询四婶一些问题,住到密云卫卫所,也更方便一些。”   许夷光沉默半晌,见辛寅满身都是血,右手臂伤得更是尤其重,窥一斑而知全豹,其他幸存的人伤势如何,可想而知,到底点了头:“那就有劳二爷了。”   傅烨心下暗喜,至少又可以同路几个时辰,甚至名正言顺的留到四叔来之后,再离开了……因忙道:“都是一家人,四婶千万别客气。”  正说着,丁卯一瘸一拐的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的与辛寅道:“本来有活口的,但都死了,我全部检查了一遍,发现后死的人牙齿里都淬了毒的,所以先死的那些乌合之众,可能真是这一带的土匪流寇   ,只不过人数不多,以往又分散,所以当地官府瞒着没上报而已。但那些后死的,战斗力也更强的,却绝对都是死士,这事儿没完!”   又是死士!   许夷光无声冷笑,她何德何能,能让人一再的出动死士追杀,一副不置她于死地,决不罢休的架势,那幕后主使,得恨她到什么地步?   辛寅脸色霎时越发的难看,“没有活口,线索不是断了么?你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等见了将军,看你怎么向将军交代!”   傅烨也是眉头紧锁,道:“京城和京畿一带,养得起死士的人家可没多少,总归纸包不住火,总会找到线索的,还是先离开这里,只留几个人守着现场,等官府的人过来便是。”   丁卯与辛寅对视一眼,都点头道:“听凭二爷安排,给二爷添麻烦了。”   傅烨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准备出发吧。”   于是半盏茶的时间后,一行人终于重新上了路,直奔密云卫卫所而去,至天黑以后,才顺利抵达,顺利安顿了下来,密云卫指挥使自来与靖南侯府走得近,何况军中谁不给傅御几分颜面?   自然指挥使给许夷光安排的屋子是最好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   许夷光身心俱疲,只想躺下蒙头大睡,想着指不定一觉醒来,就发现白日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做了一场噩梦,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小寒也还在呢!   可她心里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梦,小寒的确已经不在了,她也不能现在睡下,她至少得弄清楚小寒到底中的什么毒才是,指不定能据此找到线索呢?  因简单梳洗收拾一番,便去了后边儿的厢房看小寒,将一个死人安置在自家的厢房里,密云卫指挥使本是百般不情愿的,可丁卯辛寅知道许夷光心里正难受,很是坚持,密云卫指挥使也只得答应了,   反正只是别院,大不了回头做场法事,或是卖了便是。   大寒正摆碗筷,要服侍许夷光用晚膳,见她径自出了门,叫了一声:“夫人,您好歹先吃点儿东西啊。”   见叫不住她,只得也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到得后边儿的厢房,小寒已被安放在了一扇门板上,因是身中剧毒而亡的,这会儿连脖子和手都开始发黑了,实在有些让人不忍直视。   许夷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片刻又攥紧拳头,睁开了眼睛,上前小心查看起小寒的伤口来。   可惜她对毒所知委实有限,从来只想救人,没想过要害人的,也压根儿没想过要学这方面的东西,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自懊恼,辛寅闻讯赶了来,就算如今身处密云卫卫所,照理不会再有危险了,他和丁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早就说好了轮流守在许夷光院外,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了。   许夷光见辛寅来了,忙道:“辛寅,你能看出小寒是中了什么毒吗?我于这上边儿不精通,实在看不出来。”   辛寅便应声上前也仔细看了一回小寒的伤口,皱眉道:“夫人,我也不精通,只能大概推测,小寒姑娘中的有可能是江湖上的剧毒‘孔雀散’……”   “孔雀散?那是什么东西?”许夷光忍不住打断了辛寅,“怎么又与江湖扯上了关系?”   辛寅道:“孔雀散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是四川唐门的三大剧毒之一,珍贵得很……难道那些人,竟不是谁家豢养的死士,而是江湖中人?”   许夷光冷笑道:“就算是江湖中人,那也是被人收买的,我总不能与江湖中人结仇,我一定要揪出那个买凶杀人的幕后真凶!”   辛寅肃色道:“夫人放心,将军也绝不会放过那幕后真凶的!将军不出意外,明日傍晚就能赶到,等将军到了,夫人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第804章 安心   稍后回到房间里,许夷光草草吃了点东西,便躺到了床上。   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小寒临死前痛苦的样子总在她眼前闪过,与她往日爱说爱笑的样子不断交替,彼此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让许夷光越想便越痛苦,越想眼泪便越多。   也越恨那幕后真凶。   到底是谁一再的想要杀她,她自问没有与谁结下过这样的深仇大恨,那就是她的存在,挡了别人的道,或是碍了别人的眼了?  可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确信自己真没有重要到能影响所谓“大局”的地步,那么多死士杀手,就算是伏击靖南侯,甚至是五皇子,都有很大成事的希望了,怎么看都比伏击她一个无关大局的女眷来   得划算一百倍。  所以,不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只可能是出于私人恩怨,但就像傅烨说的,京城和京畿一带,养得起死士,又有必要养死士的人家,可不多,她与哪家能结仇怨结到对方不惜出动那么多死士,也   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这样一排除,范围就更小了。   那么,会不会就是旁人都以为不可能,她自己也不敢深想下去的人,譬如,贤妃,再譬如,靖南侯太夫人呢?   上一次的事,她至今心里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只不过,她没有任何证据而已,也曾自欺欺人的以为,那都是她想多了,是一次意外,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可第二次,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又来了,她如何还自欺欺人得下去?她只会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毕竟靖南侯太夫人对她的憎恶,已到了几乎遮掩不住的地步,贤妃是她的女儿,自然也与她同心同德,可她们又不能让傅御伤心,甚至与她们离心,若傅御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她们倒是不用太顾   虑这一点,可若傅御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呢?   再不然,就是她虽然自问整件事情从头至尾都很隐秘,其实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眼中,所以要杀她灭口?   所以,她这次出京能这般顺利,竟然半点阻挠都没有遇上,也是有原因,有预谋的了?同样的,傅御遇到了反对与阻挠,也不仅只她以为的那些表面的原因了?   可就因为憎恶她,就要下这样的狠手,就要这样大费周章不计代价,也说不通啊,难道当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那会是什么呢?   许夷光想得头痛欲裂,辗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是不到天亮,又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到天亮后起床时,便有些头昏脑涨,脸颊也红红的。   唬得大寒只看了一眼,便忙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探完急道:“夫人发热了,莫不是昨晚着了凉?我这便让丁大人和辛大人给夫人请大夫去啊。”   许夷光却是摇头道:“我没事儿,就是昨晚没睡好罢了,我张嘴,你拿了灯来看看我的喉咙是不是红了?”   大寒听她说昨晚没睡好,知道她是昨儿受了惊吓,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遂移了灯过来,依言看了她的喉咙一回,道:“是有些红肿。”   许夷光点头道:“那替我取了纸笔来,我开方子吧,不过是急火攻心,风邪入体罢了,吃两副药也就没大碍了,你别担心……我真没事儿,京城比我好的大夫都不多,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密云卫呢?”   大寒一想也是,急忙之间请来的大夫,难道还比不过自家夫人不成?这才忙忙取纸笔去了。   一时许夷光勉强吃了半碗白粥,又喝了药,便被大寒又按回床上,渥着发汗了。   大寒自己则去了后边儿的厢房为小寒装裹,总不能让她就那样狼狈的去,昨儿是没时间也没条件,今儿既什么都有了,姐妹一场,自然不能再委屈她,怎么也要让她走得体体面面的。  许夷光浑身无力,她难得生病,这次也与其说是病了,倒不如说是急的气的痛的,郁气集结在心中,纾散不出来,自然汗和热也纾散不出来,到了下午,明明都吃过两顿药了,病情反而还加重了一些   。   把大寒急得是团团转,又恨自己嘴笨,不能像小寒那样插科打诨的逗夫人开心,偏老天爷不开眼,不收了她反收了小寒去,不然这会儿夫人心里必定能好受些。   所幸掌灯时分,傅御终于赶了来,大寒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傅御浑身都往外飕飕冒着的寒气中,战战兢兢的行了礼,说了句:“奴婢给夫人端药去。”   却行退了出去。   傅御这才勉强克制住满心的心痛、后怕与愤怒,走到了许夷光床边坐下。   许夷光正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熟悉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包围着自己的气息也醇厚熟悉,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见是傅御来了,先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傅御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又饱含歉意与怜惜的说了一句:“敏敏,对不起,我来晚了。”   许夷光方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无力的摇了一下头,笑道:“不晚,我也没事儿,你别着急。”  傅御见她不哭不闹,反倒还安慰自己,越发心痛与悔愧了,沉声道:“敏敏,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当初我就该不顾一切,与你同行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揪出幕后主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也   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发生了,你再信我一次!”   上次他便终究没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谁知道这么快,同样的事情又上演了,若不是有小寒忠心护主,若不是傅烨刚好经过,这会儿他面对的,便不会是活生生的她,而只会是一具冷冰冰的……  那他一定会疯,所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妥协,再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他一定要让凶手血债血偿,也一定要让敏敏再无危险,不然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   间,还有什么颜面说爱她!  许夷光仍是无力的笑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啊……我真没事儿,不过是气痛攻心罢了,你来了,我就安心了。倒是你那些亲卫不管是幸存的,还是……你都要好生抚恤一番才是,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白死了,你也别怪丁卯辛寅,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咳咳咳……” 第805章 梦话   傅御见许夷光一激动,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只恨不能以身相待,忙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给她抚胸顺气,总算渐渐让她平息了下来。   适逢大寒端了药回来,傅御忙接过,小心翼翼的喂起她来。   等药吃完后,许夷光心里因傅御的到来安定了不少,一直被有意无意强压着的困意也上头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大寒见状,因小声说道:“夫人从昨儿事发到现在,一直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算将军来了,她也心安了,应当可以睡个好觉,等明儿起来时,病就能好上大半了。”  傅御轻柔的给许夷光捻好被角,再握住她的手,方点头道:“小寒很好,你也很好,以后也要这样忠心护主才是,只要服侍保护夫人得好,夫人和我都不会亏待你们。你昨儿也受了惊吓,又一直服侍夫   人,也不容易,下去歇了吧,夫人这儿有我守着。”   大寒眼圈微红,“奴婢什么都没做,都是小寒的功劳,当不得将军这般说。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将军若是要什么,只管叫奴婢便是。”   说完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傅御这才把视线又移回了许夷光脸上,她连睡着了眉头都是皱着的,这两日一定怕到了极点,也惊惶无助到了极点吧?不管那个幕后主使是谁,他这次都不会再妥协,再隐忍不发,想着什么留待以后   一并算总账!   只是那幕后主使若与敏敏只是私人恩怨,她一向与人为善,应当不会与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怨才是,就算真有,谁又轻易就能调动那么多死士杀手,还能计划得那般周密?  但若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傅家和他连累了她,也不该啊,傅家的顶梁柱是大哥,是五皇子,甚至是他,再不然,那样劳命伤财的能折损了阿焕或是傅烨当中的一个,也算是大收获,何以非要针对敏敏   一个弱质女流?这不是本末倒置,丢了西瓜就芝麻么,也太不合理了。   那会是什么缘故呢?难道是自己与人结了仇,仇人知道自己有多爱重敏敏,所以才一再的针对她?   傅御想来想去,想得自己的头都隐隐作痛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时打住,继续目不转睛的守着许夷光。   如此到了三更时分,他有些撑不住了,不自觉打起盹儿来。   耳边却忽然响起许夷光的哭声:“小寒,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死……傅御,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快救我……”   傅御猛地睁开了眼睛,就见许夷光正摇着头,手也胡乱挥舞着,脚也乱蹬着,在喃喃的说胡话,额头上则满是汗水,脸也烧得通红,显然药效上来,她身体里的热和汗,要纾散出来了。   傅御忙到桌前拧了帕子过来,给她擦额头的汗,给她冷敷,又握了她的手,柔声抚慰她:“敏敏别怕,我来了,那些不好的事也都过去了,再不会发生了,别怕,我守着你的,别怕……”   如此安抚了许夷光一阵,她总算平静了不少,傅御方又给她换了帕子。  许夷光却又继续喃喃的说起胡话来:“太夫人,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憎恶我我都知道,你大可明刀明枪的来,为什么要使这样的阴招……贤妃娘娘,我不会如你的愿,替你残害有孕妃嫔的,你跟太夫人   一样恨我,当我不知道么,什么都能骗人,眼神却骗不了人,感觉也骗不了人,不然你干嘛急着试探我……你们都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害小寒,小寒,都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   一开始她声若蚊蚋,傅御听不清楚,也并没仔细听,等她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后,傅御是想不听见也难了,这才仔细听起来。   然后脸色便越来越凝重,眼神也越来越冰冷了。   听敏敏的意思,她竟怀疑是母亲与大姐……?可她为什么会这样怀疑呢,母亲是对她颇有微词,之前也曾坚决的反对过他们,但下这样的狠手,他相信母亲还不至于。   不过,大姐什么时候让敏敏替她残害有孕妃嫔,又什么时候试探她了,他怎么不知道?母亲与大姐背着他,到底还做了多少事,敏敏又瞒了他多少?  定是怕他夹在中间难做,又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只能憋在心里,清醒时压根儿没想过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自然也不可能告诉其他任何人,惟有憋在心底,等人烧得迷迷糊糊,控制不住自己了,才   终于忍不住透露了一些出来。   可母亲与大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不喜欢敏敏,至今仍觉得敏敏配不上他么?那大哥又知道吗?   难怪他一直查不到真正有用的线索,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能怀疑,敢情是灯下黑,根本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但母亲与大姐也不至于啊,他那么喜爱敏敏,人人都知道,她们多少也该爱屋及乌几分才是,尤其大姐,自来最疼他的,若真是她们,她们考虑过他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会是什么感受吗!   再不然,就是她们见他太爱敏敏了,所以容不下她,就跟皇上宠爱哪个妃嫔,哪个妃嫔便立时要成为众矢之的一样?他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类比嘛,他们是自家人过日子,怎么可能有那些糟污事。   必定是当中有所误会,必定是……   傅御之后到天亮,再没合过眼,好在他身强体壮,又因时常需要当值宫中,熬通宵是常有的事,脸上倒是什么都没带出来。   许夷光发了一夜的汗,到早晨起来时,则是觉得身上轻省了许多。  见了傅御,方想起他昨晚就到了,又见他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影,胡子拉渣的,忙关切道:“难道竟是你守了我一夜不成?那快去歇歇吧,我这儿有大寒服侍就好了,我汗都发出来了,也觉得好多了,   想来很快就能大愈了,你别担心。”   傅御见她下巴都尖了,脸也惨白一片,心痛至极,笑道:“敏敏,我没事,也不困,就让我继续守着你吧……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水呢,想不想喝水?”   许夷光见问,抚了一下肚子,笑道:“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傅御便忙吩咐大寒:“快让人把粥端上来夫人喝,再让她们弄只老母鸡来熬鸡汤,给夫人补一下身子。” 第806章 绝不姑息   “是,将军。”大寒忙答应着去了。  傅御刚端了温水来,一手撑起许夷光,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喂她喝,感觉到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清减了不少,又是一阵愧痛难当,涩声道:“敏敏,你瘦了好多,这次也是真吃大苦头了,都是我不   好……”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笑着打断了:“我记得这话你昨儿已说过好多次,我醒着时不停的说,我睡着了,好似也听你在我耳边不停的说,还有完没完了?我不是说了,这又不能怪你,你难道还能未卜先   知不成……”  猛地想到自己烧了一夜,好像说了很多胡话,又不确定那是不是在梦里,笑容就敛了大半,有些不自然的道:“对了,我昨儿发烧时,没有胡说八道吧?好多烧糊涂了的人,都会一直说胡话,但其实自   己说了什么压根儿不知道,甚至自己出了丑,也不知道,那个,我没有出丑吧?”  她那些怀疑与悲愤,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都只是怀疑,做不得准,且因为心里确信靖南侯太夫人和贤妃都不喜欢她,甚至是憎恶她,她也不是圣人,当然不会对她们有什么好感,既没有好感,或   多或少对她们带上几分主观的偏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平心而论,只凭她的猜测与怀疑,凭她心里的偏见,便为她们定罪,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不想让傅御知道自己的怀疑,他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不想他知道,他不是,同样不想他知道,二十多年的感情呢,届时最痛苦,最难做的人也只会是他。   至于有了确凿的证据,能确定就是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一再想要她的命后,她要怎么做,傅御又会怎么选择,又会希望她怎么做,她暂时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就等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   傅御见许夷光一副惟恐自己发烧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样子,如何不明白她的心?   这是怕他知道她的猜测与怀疑后,痛苦难做呢,他自然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因笑着故意道:“怎么没出丑了,你抱着我不停的说你爱我,比谁都爱,还不停的问我是不是一样爱你呢……”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一脸的难以置信,哈哈笑道:“逗你的,你乖得很,一直安安静静的睡觉,烧得厉害时挣扎起来,我也只安抚了你几句‘我在’,又一直握着你的手,你便睡安稳了,倒是省了我不少   事儿呢。”   “真的?”许夷光却仍半信半疑,“你没骗我?”   可她怎么恍惚记得她说了不少话的?  傅御溺爱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再说也不是所有发热的人,都要说胡话啊,就跟喝醉了的人一样,有些人会大发酒疯,有些人却安安静静,都是因人而异的。我们多在这里逗留几日吧,一来你好安心养病,二来,我也好办一些事,见一些人,尽可能的趁刚事发不久,看能不能找到多一点有用的线索。敏敏,你放心,只要找到了线索,知道了幕后真凶,不论他是谁,不论他多么的   位高权重,或是……我都会替你讨回应得的公道,绝不会让你的苦白吃,委屈也白受的,无论是谁!”  哪怕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结果,他也绝不会姑息,总不能明知道那块肉都已经腐烂了,不趁早忍痛剜除,迟早会蔓延到全身,造成更糟糕的后果,依然视而不见,或是自欺欺人的任它长在身上,   任它慢慢的腐蚀自己的全部。   必要时候,扼腕求生的短痛再痛,他也只能咬牙忍下,以避免之后无限期的钝刀割肉的长痛了!   许夷光听傅御后边儿的话,倒像是若有所指的在给自己承诺一般,不由疑心他是不是真已知道什么了,那么敏锐的一个人,窥一斑而知全豹,又算得了什么?   假意咳嗽了一下,正要再说,大寒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回来了,“夫人,这粥五更天就开始熬了,这会儿米油已经全部熬了出来,最是养人不过了,您快趁热吃,吃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许夷光只得暂时把话都咽回去,笑道:“难怪闻起来这么香,记得打赏熬粥的人,咱们借住在这里,总不能让人家白辛苦。”   傅御已自大寒手里接过了粥碗,一面吹着,一面道:“诸指挥使是个聪明人,调过来服侍的下人自然也是一样,敏敏你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难道不打赏,她们就敢不尽心了不成?”   许夷光白他一眼,“她们是不敢不尽心,可得了打赏,她们却只会更尽心,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而已,又是何必?你才是别管这些了。”   傅御好脾气的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我不管,我就不管便是。张嘴。”   说着,舀了一勺子粥送到许夷光嘴边。   许夷光见他舀了满满的一大勺子,笑道:“一看就是没服侍过人的,哪有一次舀这么多的,我嘴巴有这么大么?”   嗔怪归嗔怪,却被白粥的清香勾得食指大动,张口抿了一半到嘴边,待吞下去后,方笑道:“不过算了,全天下能得堂堂傅将军这般服侍的人,都没几个,我就勉强将就一下,准你服侍吧。”   傅御笑道:“什么都没几个,是只有你一个好吗,连母亲我都没这样服侍过……等吃完粥,喝了药,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忙完立刻回来陪你。”  许夷光点点头:“你不用管我,只管忙你的,只是你一夜没睡,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还有小寒,你找个人验一下她中的到底是什么毒,确定了之后,便给她大殓了,送到房山去,早日入土为安吧   ,她是为我而死的,我不想她最后都不得安生。我也不想她当个孤魂野鬼,以后四时八节的连碗饭都没有,所以才想把她葬到房山去,想来回头舅舅和表哥们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   说到小寒,情绪免不得又低落了下来,粥也清香不再,忽然难以下咽了。  傅御见她满脸的沉痛,忙道:“敏敏你放心把这些事都交给我便是,我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的,你呢,只要安心养病就好,自己的男人么,当然是要物尽其用了……再吃点粥吧,啊?乖,张嘴。” 第807章 以证据说话   一时吃完了粥,傅御接过大寒递上的帕子给许夷光擦了嘴,又抱她去净房解决了三急问题,再喂她喝了药,方交代完大寒好生服侍着,去了外面见丁卯和辛寅。   二人此番都伤了不轻,饶伤口已经全部包扎过了,这会儿看起来脸色依然很不好,行动也颇滞涩。   瞧得傅御面沉如水的出来,二人都是心里一紧,忙迎上前行礼:“将军。”   行完礼正要再次请罪,傅御已沉声道:“夫人替你们说了情,说你们已经尽力了,看在夫人的份儿上,这次我就饶了你们,再有下次,你们也不必活着回来见我了!”   丁卯辛寅忙道:“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傅御方稍稍缓和了脸色,道:“有什么线索了没?不是说找到活口了吗,都说了什么?”   百来号人,总不能都死绝了,混乱中总有装死的幸存的,所以到底还是找到了两个活口,就是不知道,二人知道多少了。  丁卯见问,皱眉道:“那两个活口说他们就是那一带的山匪,一共三十来号人,另一拨则是另一个山头的山匪,说是山匪也不确切,他们只冬日里打家劫舍,其他时候则种田种地,因而一直隐蔽得很好。前阵子,有人找到了他们的大哥,说要带他们干一票大的,还让两拨人合作,他们见酬金丰厚,听说打劫来的财物也全归他们,就答应了……所以,百来号人里,有七十几个,的确只是乌合之众,另外二   十余个混在当中的死士,才是硬茬子,可惜那两个活口说他们地位不高,就知道这么多,那二十几个人的来历,是奉的谁之命,又为什么要劫杀我们一行,却是用了重刑也说不知道,应当是真不知道。”   傅御闻言,沉默半晌,方道:“那小寒中的毒,确定是孔雀散了吗?那么珍贵的毒药,唐门什么时候卖给了谁,总会有线索,让人去查,务必要查到!”  一想到那般见血封喉的剧毒,竟是为敏敏准备的,据查一共有三支,两支射在了车壁上,有一支射进了车里,得亏有小寒替敏敏挡了一下,若不然……傅御就不寒而栗,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这般的狠   毒,这般的不留余地,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辛寅道:“证实是孔雀散无疑了,将军放心,我会立刻安排人去唐门查的……可惜线索还是太少了。”   傅御冷笑道:“不是线索少,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等发现后,纸自然也就再包不住火了!”   所以母亲当初一口就答应了敏敏出京,也是有原因的了?  在京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到底不方便,也难找机会,更难以善后,在天高皇帝远的荒郊野外动手,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事后还能全部推给土匪……不,他都想什么呢,哪里就到这一步了,还   是先找线索,以证据和事实来说话吧,任何主观臆测与判断,都是有失偏颇,不公平的!   傅御想着,又道:“傅烨呢,已经走了?”   丁卯忙道:“二爷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昨夜连夜就开拨了。”   傅御点点头:“知道了,回去后我再答谢他。”真是巧遇也罢,是有预谋的路过也罢,傅烨救了敏敏都是事实,他也是真的感激他,自会有恩报恩的。   当下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御越说声音便压得越低,待说完后,方回复到正常音量,打发了丁卯辛寅,折回了屋里继续陪许夷光。   到得下午,许夷光又睡了一觉起来后,精神便越发好了,索性下了地在屋里慢慢的走动,“躺了两天,浑身都躺痛了,再不活动一下,觉得自己整个儿都要废了。”   傅御扶着她,笑道:“哪是躺痛了,是那日被颠痛了的,我瞧你手腕儿都是青的,回头得配了药好生擦擦才是,不然回头回京让岳母看见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许夷光忙道:“我娘不知道我出事儿吧?算着日子她虽双月子都坐满了,到底挨了一刀,年纪也不小了,可万万忧心不得。”   傅御道:“我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放心吧,一个字都没透露。”   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崧哥儿这些日子一定又长大了吧?半个多月没见,真是怪想他的。”   “那我呢?”傅御故意酸溜溜的道,“半个多月没见,你就不想我啊?真是有了弟弟,夫君都要抛到脑后了。”   许夷光笑道:“我怎么没想了,不是你自己说,我烧得迷迷糊糊时,都在说好爱你,最爱的就是你么?”   “可我也说了,那明明就是我逗你的,你这个小坏蛋,可真是有够滑头的!”   “就是滑头了,怎么着啊,你咬我啊……唔,好痛,你还真咬啊……”   “不是你让我咬的吗,我听话也错了?”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等彼此都气喘吁吁,心情也好了不少,才坐到床上,十指紧扣的依偎在一起,说着闲话儿:“我这次在保定很是顺利,春分和大姐姐都进步巨大,你要是见了,都一定会对她们刮   目相看。”  “那边的九芝堂还有个小姑娘叫叶青的,是个做手术的天才,我觉得特别适合做师叔的关门弟子,她可比我还胆大,还无所畏惧,有时候想要有拓展和进取,就得这样的人,她能独当一面了,真定的九   芝堂今年之内也能顺利开起来了……”  “保定知府袁大人的夫人,是个很不错的人,我给她儿媳看了两次病,她儿子儿媳也很不错,结果临行时她特地赶来为我送行,送了我好多土仪,弄得其他同知夫人啊通判夫人啊也都来送行,仪程我都   收了两千多两呢,可惜最后都白瞎了……”   傅御认真的听许夷光说着,时不时的应上两句,心情又好了几分,敏敏总算把无形中树立起来的,只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道挡在她和他之间的屏障,给搬开了,又与他恢复了从前的亲密。  那他更不能让她的委屈白受,更要找出幕后真凶,为她讨回公道了,就算真是他最不想接受的那个结果,他也必须去做,不然,他们就真要慢慢变成一对至亲也是至疏的夫妻了! 第808章 流寇   又在密云卫卫所待了两日,确定许夷光的身体已经彻底复原后,傅御方带着她,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至于更多更有用的线索,暂时还是没有,但傅御不止一次握了许夷光的手,郑重向她承诺:“敏敏,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也一定会为你讨回应得的公道的,无论那个幕后真凶是   谁!”   还承诺只要有了线索,一定事无巨细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绝不会有半个字的隐瞒。   让许夷光越发的疑心他是知道什么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求证,也向他表述自己那样怀疑与猜测的依据,只得都压在心底,决定先且走且看。   当然,她虽手下无人,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去查找真凭实据,绝不让幕后真凶逍遥法外的!   如此慢慢的赶了两日路,一行人终于在次日下午申正时分,进了阜成门。  早有傅焕带着人久候多时了,远远的瞧得傅御与许夷光的马车,便忙忙迎了上来,行礼后关切的问道:“四叔,四婶还好吧?祖母与我父亲都很是担心,打昨儿一早,就让我一直在这里候着了,总算等   到四叔四婶平安回来了,祖母知道了,也能安心了。”   当日傅御接到消息,说许夷光出了事,虽手上琐事繁多,也顾不得了,只与靖南侯说了一声,又让他替自己告个假,便忙忙飞马赶去了密云卫。  偏许夷光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人又在哪里,靖南侯却是一个字都不知道,自然免不得担心,回府后告诉了靖南侯太夫人,靖南侯太夫人就更担心了,这才会让傅焕等在了城门口,人只要一回城,就   能第一时间接到。   傅御撩起车帘冲傅焕点了点头:“你四婶还好,先回府吧,有什么话回府后再说。”   傅焕忙应了,翻身上马,引着二人的马车,一路回了靖南侯府。  不想才在二门外下了车,便见满脸憔悴的靖南侯太夫人被府里大大小小满脸惊喜的女人们簇拥着,颤巍巍的迎了出来,先上下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平安无恙,方松了一口长气,握了她的手激动道   :“好孩子,只听说你出了事,可出了什么事,人又在哪里,却是一概不知道,可真是担心死我了,总算如今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我也有脸见亲家伯爷和夫人了。”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声音也发起哽来,一副真真切切为许夷光担忧着急的样子。  看得傅御心里一松,母亲这般的情真意切,岂是装得出来的,可转念想到必要时候,自己不也是见了人说人话,见了鬼说鬼话,任谁都轻易挑不出破绽来……心又紧了,还是以事实和证据说话,不加以   任何的主观推测与评判吧。   许夷光则暗自冷笑不已,这会儿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到底是心安与如释重负更多些,还是见她又活着回来了,懊恼更多些,可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忙忙屈膝行礼,借行礼的动作,把自己的手自靖南侯太夫人手里抽了出来:“都是儿媳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傅御见状,忙也抱拳给靖南侯太夫人行礼:“母亲,让您担心了,幸好有惊无险,夷光安然无恙。”  靖南侯太夫人含泪一手一个搀了起来,笑道:“只要人安然无恙就好,回头可得好生给菩萨上一炷香,磕个头,好生叩谢菩萨保佑才是,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又是京畿,天子脚下,老四媳妇还带了那么   多人,竟也能出事,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那么胆大包天?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拦御儿你,该让你陪着你媳妇一起去的,幸好你媳妇安然无恙,不然我岂非一辈子也难以心安?”  傅御忙道:“母亲不必自责,这种事谁也料不到,便是当地的官府,不也不知道那一带竟有那么多土匪流寇吗?夷光一行又人多车多,难免招摇,被盯上也就免不了了,好在此番我的人虽因寡不敌众,   也伤亡惨重,他们却更是一个都不剩,全死光了,也得亏阿烨领了公差,带兵刚好路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土匪流寇?”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脸色大变,怒声道:“那么多土匪流寇,当地官府竟然一点儿不知道?怎么可能,只怕是官匪勾结也未可知!回头一定要让你大哥禀了皇上,彻查此事才是,总不能让咱们家的人白白   吃这么一个大亏!”   靖南侯夫人与代氏也是脸色大变,靖南侯夫人因忙插言道:“四叔,那烨儿有没有事,如今人又在哪里?”   也不知道那个孽障是真偶然遇上的,还是刻意算好了经过的,真是气死人了,他要是不刚好出现,贱人不是早就陈尸荒野,她也再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吗!  傅御忙笑道:“大嫂别担心,阿烨没事,他将他四婶送到密云卫卫所后,便又连夜带兵出发了,到底公务在身呢,好在他如今是越发历练出来了,上峰同僚们都赞不绝口,一定会把差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大嫂只管放心吧。”   靖南侯夫人方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人没事就好。”手里的帕子却攥得更紧了。  一旁甘氏因见许夷光脸色苍白,想着她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则笑着说道:“祖母,母亲,四婶才远道归来,如今大家伙儿也亲眼看到四婶安然无恙,可以安心了,要不,就先让四叔四婶回屋去梳洗一   番,换件衣裳,修整修整,有什么话,回头再慢慢儿的说吧?”   二夫人三夫人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表达她们的担忧关切之情,忙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母亲,这儿风大,也不是说话之地,要不等四弟四弟妹回屋换过衣裳后,大家有话儿再慢慢说也不迟。”  知道许夷光出了事,她们一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后来想到人命关天,又幸灾乐祸不起来了,谁知道这么快,人便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们便忍不住又有些酸了,怎么偏就不出个什么事再回来呢,这   么漂亮个小媳妇儿,那些个土匪竟就不动心不成?真有了那样的污点,看老四还怎么拿她当宝……   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就是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方吩咐傅御道:“那你便先带了你媳妇儿回屋,好生梳洗修整一番吧,晚上到我那儿,大家一起用晚膳,热闹热闹,也去去晦气……你大哥也知道你们回来了吧,哦,焕儿已打发人去禀告他了?那就好,那就好。” 第809章 不敢信了   傅御也怜惜许夷光累了,于是笑着应道:“那我们就先回屋了,母亲也回屋去歇着吧,等我们梳洗好换了衣裳,就过去陪您说话儿。”   又与众人道:“也谢谢嫂嫂们、侄儿媳妇和侄女们的关心了,偏夷光此番从保定带回来的土仪都不能再要了,只能回头另备了礼物与大家了。”   众人则少不得客气一回:“都是自家人,四弟、四叔实在太客气了,只要四弟妹、四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这些都不重要。”   如此寒暄了一番,傅御与许夷光终于得以脱身,回到了清风堂。   许夷光的呼吸一下子顺畅了不少。  方才进靖南侯府的大门前,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一步也不想踏进侯府的大门半步了,好容易才说服自己,今生与前世再不一样了,只要有傅御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对侯府也终于渐渐不那么   抵触,有几分愿意拿这里至少当暂时的家了,谁知道现实马上又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清楚的知道,侯府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的家,整个侯府除了傅御,也没人拿她当过家人!   还是想着傅御待她那么好,那么的爱她,她不能让他伤心难做,她也还没为小寒和自己讨回公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方又说服自己,进了侯府的大门。  但自进了侯府大门起,她的呼吸便一直都没顺畅过了,总算终于回到了她和傅御的地方,也是整个侯府如今唯一让她觉得舒服的地方,不用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了,不然她真怕自己下一刻便要坚持不   下去了!  胡妈妈与清明秋分等人早闻讯接了出来,见许夷光安然无恙,都是又哭又笑的,胡妈妈还拉了许夷光的手,满脸心疼的道:“夫人瘦了好多,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头,总算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以后再不   要出门了,要不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呢?”   又让人端了火盆来,让许夷光跨过去,说去要‘去去晦气’,又拿了红绸来,要给许夷光缠在身上,谓之‘挂红’。   许夷光由得她折腾,连大寒也没能例外。   傅御则在此期间,让他给请到了外院去,说是靖南侯回来了,急等着见他。   等折腾完,大家终于进了屋子,胡妈妈亲自奉了茶给许夷光后,她终于发现问题了:“夫人,小寒呢,怎么没见她?您打发她办什么事儿去了吗?”   清明秋分也笑道:“是啊,小寒姐姐怎么不见,莫不是怕我们缠着她要好吃的?”   许夷光与大寒一下子都笑不出来了。   片刻过后,大寒方低声开了口:“小寒她、她为了保护夫人,已经……”   后面的话,实则不忍心说出口。   但已足够胡妈妈和清明秋分明白过来了,都惊呆了,眼里也很快有了水光闪动,胡妈妈更是哽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才知道了此番自家夫人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凶险,原本自问已经想得够凶险了,却不想依然赶不上现实的残酷。  许夷光任三人平静了一会儿,方低声说道:“小寒是为了救我,才会不幸……,所以我将她葬在了房山,让她以后四时八节的,不至于连碗饭都没人供,你们都与你要好一场,等过几日,我让人送你们   去一趟,送她最后一程吧。”   三人忙都应了,胡妈妈道:“小寒泉下有知,见夫人这般厚待于她,也能瞑目了。”   许夷光却是苦笑着低声道:“这算哪门子的厚待呢,我只希望她能活着。”  大寒也只希望小寒能活着,却更知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因忙强笑道:“夫人就别难过了,小寒泉下有知,也定不会愿意看到您这样的。妈妈,不是说给夫人备了热水沐浴吗,再耽搁下去   ,水可就要冷了啊。”  胡妈妈闻言,这才忙忙拭了泪,主子面前,哪有奴婢掉泪的份儿,主子再宽厚,也不该如此,迭声道:“对对对,我还给夫人备了水沐浴,得沐浴完把水都给倒了,再把夫人身上的衣裳都给烧了,才能   彻底的把晦气都去掉呢……清明秋分,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夫人更衣呢,你们大寒姐姐累了一路,难道到家了,你们还不让她休息一下不成?”   清明秋分也忙忙拭了泪,上前屈膝道:“夫人,让奴婢们服侍您更衣吧。”   一时许夷光沐了浴,又换了一身衣裳,只觉浑身都舒坦了不少,胡妈妈立刻将她换下的衣裳拿去烧了,又接过清明手里的帕子,给许夷光绞起头发来。   绞得半干时,傅御回来了   胡妈妈立刻带着清明秋分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问傅御道:“侯爷找你什么事呢,那么急?”   若事情真是她怀疑的那样,难道靖南侯是怕傅御已经有所怀疑,或是已经查出什么了,特意试探他的?   那靖南侯到底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发后才知道的?若是事先知道,他就算是帮凶了,但他是做大事的人,又是一家之主,应该格局不会那么小才是,不然他也不会一再的约束靖南侯太夫人了。   那他就是事后才知道了的?事后才知道,木已成舟,他再气再怒,也只能胳膊折在袖里,替自己的母亲遮掩了,尤其还是在有一半的可能性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情况下……  念头闪过,已听得傅御道:“没什么事,就是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我说是遇上了土匪,也跟母亲一样,怀疑是官匪勾结,立时着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让当地官府务必彻查此事,还说要奏请皇上   ,着锦衣卫彻查。”   看大哥的样子,不像是事先知情的,可他却不敢信了,就跟他如今对着母亲时一样,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的,那都是自己的至亲,却还是忍不住……毕竟另一边,是自己的至爱。   所以,他说话也开始含一半,露一半了。   只盼他能尽快找到证据,找出真凶……只盼事情能尽快了结!  许夷光不知道傅御信不信靖南侯的话,但也不欲多说,只笑道:“对官府我不敢抱太大希望,锦衣卫却是出了名厉害的,希望他们真能找到线索吧。好了,时辰不早了,太夫人不是让我们过去,大家伙儿一起用晚膳吗,也是时候该过去了,省得大家久等。” 第810章 最后通牒   傅御见时辰的确不早了,等许夷光挽好了头发,也就与她一道去了清心堂。  果然大家都到了,靖南侯也在,待夫妻两个给靖南侯太夫人行过礼后,便笑着与许夷光道:“亲眼看到四弟妹安然无恙,总算可以安心了,以后也能不出远门,就尽量别出了,实在非出不可,也让四弟   与你一道,母亲和我们大家伙儿才能心安。”   许夷光笑着应道:“多谢大伯关心。”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道:“什么非出不可,以后没有非出不可了,有事让老四去代办便是,同样的事再来一次,我老婆子可要承受不住了……呸呸呸,看我,浑说什么呢。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老大媳妇,传膳吧,早点吃完了,也好让老四两口子回去歇着,这次你四弟妹可吃大苦头了,可得好生给她补补才是。”   靖南侯夫人笑着应道:“母亲放心,我亲自瞧了菜色的,好几样都是滋补的,一定能让四弟妹吃得满意的。”   许夷光忙笑道:“让母亲和大嫂费心了,我实在愧不敢当。”   靖南侯夫人便忙吩咐人传起膳来,大家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热热闹闹的用起膳来。   一时膳毕,靖南侯太夫人怜惜许夷光远道归来,又受了惊吓生了病,等吃过茶,便让大家都散了。   许夷光也的确累了,回到清风堂,简单梳洗一番后,便上了床。   傅御见状,也忙把灯都熄了,只留了一盏墙角的戳灯,上了床,二十天没碰许夷光了,小别胜新婚,他当然免不得心生荡漾。   可惜许夷光想着小寒还尸骨未寒,却没那个兴致,傅御动手动脚了一阵,见她都意兴阑珊的,也只好作罢,安分的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起她睡觉来。   帐内一时间虽无旖旎,却不乏温馨。  彼时清心堂内,靖南侯太夫人却是满脸的怒气,正没好气的与靖南侯道:“从那日知道我的计划后,你就一直骂我,一直怪我,都这么多天了,你方才也说,老四一个活口都没找到,也没找到任何有用   的线索,事情只能至此不了了之,那你还想怎么样,还要骂我到什么时候?这么大的事,又是我一个人说了能算,一个人就能办的吗?何况我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娘,这是你对自己亲娘该有的态度吗?”  靖南侯也是满脸的怒气,冷声道:“您当我想这般对您吗,可您何尝将我说的话,有哪怕一个字放在心上过?若是有哪怕一个字,一句话,您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您当四弟是傻子不成,一个傻子,能打那么多胜仗,能立下那么多战功吗?许氏更是,若不是足够聪明,她能有今日?他们一次找不到线索,次次都能找不到?若是当初知道您一心不让四弟与许氏同去,是为了趁机对许氏下杀手   ,我说什么也不会帮着您一起拦他!”   真是气死他了,偏等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事情发生以后,连傅御都收到消息,木已成舟了!   靖南侯当日刚得到消息,便知道事情坏了,定是自家老娘与妹子又犯蠢了,当场便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怎么死都说不出来呢?他说得口干舌燥,也全是耳旁风是不是?   关键花费了那么大的物力财力,弄出了那么大的阵仗来,竟然还是没能成事,真是蠢到没边儿了,她们当养一个死士很容易,当养死士不花银子的呢?   上次便白白折损了十来个,这次更好,折损更是直接翻倍了,就算四弟从不过问这些事的,一下子少那么多人,他又岂能不有所耳闻,岂能不怀疑的?   如今不过是灯下黑,信任自己的亲人罢了,等他什么时候有所怀疑了,自家祸起萧墙,让敌人看笑话儿,甚至是坐收渔翁之利,不是迟早的事么!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想着妹子到底是娘娘,不能太过严厉,太过不留余地,手下也不能真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谁知道竟又给了她和老娘钻空子的机会,以后他说什么也得大权独握,再不给她们   任何以可乘之机了!  靖南侯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方把心里的怒火稍稍压下,继续道:“我也不想再与母亲多说了,只下最后的通牒。这次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您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身体不好也是人之常情,我送   您去庄子上静养,也没人能说我半句不是,到时候,您就别怪我不孝,也别怪我无情了!”   说完,猛地站起来,便拂袖而去了。   剩下靖南侯太夫人本就满肚子的火,霎时更是怒不可遏,抓起手边的茶盅便向靖南侯砸去,“孽子,竟敢这样威胁我,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娘,你就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自然没能打中靖南侯,他也没因此回一下头,只停顿了一下,便黑着脸大步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状,更是恼怒,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全部砸了,方气喘吁吁的大骂起来:“一个个的都不让我顺心,一个个的都要跟我作对,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那个贱人更是祸根,非除不可,   不然谁之后后边儿会惹出什么事来……老天爷,你怎么那么不开眼,都那样了,也杀不死那贱人,你难道也被贱人狐媚子给迷惑了不成?”   真是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赵妈妈在一旁见她气得浑身直发抖,脸也狰狞得让人不寒而栗,实在不想上前当出气筒。  可又不敢不上前,只得抖抖索索的走近了,小声说道:“太夫人别生气,都说‘祸害遗千年’,她可不是个祸害吗?自然轻易杀不死,但也有句话,叫‘邪不胜正’,她那般的狐媚子,祸害了咱们家几位爷,惹得太夫人和娘娘都这般的生气,到头来自然会遭报应的,就算老天爷不降下报应来,等我们五殿下……您也可以给她报应啊,到时候您便可以想怎么对付她,就怎么对付她,根本不必顾忌任何人了,是不   是?所以太夫人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啊,您老人家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  嘴上劝着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却在想着,偏就有那么背,明明都快要成事了的,偏偏二爷刚好路过,又把人给救下了,难道真是四夫人人救得多了,老天爷也在庇佑着她? 第811章 功亏一篑   赵妈妈比谁都更能明白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情,筹划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是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一击击中,并且也有绝对的信心一定能杀死四夫人的,谁知道功亏一篑,偏让人给坏了好事。   若坏了她好事的是别人,她还能加倍的报复回去,再不济了,还能破口大骂,诅咒那人一通,好歹心里能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可偏偏,坏了她好事的是二爷,是她老人家自来最疼爱的孙子,她别说报复,别说喊打喊杀了,她连咒骂都没法儿咒骂,就怕回头真应验了,害了二爷,心里有多憋屈,有多懊恼,可想而知!  偏已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怄都快要怄死了,侯爷还日日责怪她,骂她骂成那样儿,倒不像是对着自己的娘,而是对着自己的女儿,甚至是丫头婆子了,还威胁要送她去庄子上……赵妈妈一   个做下人的,到这个地步,心里都忍不住暗暗同情靖南侯太夫人了。  虽然她一直觉得,太夫人其实根本就是在自找罪受,有好日子不过,偏要折腾,气死了怄死了都是自己作的,就像侯爷说的那样,等将来五皇子成了事,她想做什么不能,想对付谁不能对付,何必非   要急在这一时了,要是换了她,每日就打打牌、听听戏、养养花儿鸟儿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何必偏要一直盯着四夫人,庸人自扰呢?   可这话就算是给赵妈妈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  只得继续小心翼翼的劝靖南侯太夫人,“太夫人,您是细瓷,她是瓦罐,她就算摔得粉碎,却在粉碎前给您划了一道小口子,那也是您不划算,所以,您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等将来,一并与她算总账也就是了……奴婢给您斟杯热茶来,您润润嗓子?那要不,奴婢让人给您做一碗杏仁露来,您吃了就早些睡下?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您也别恼侯爷了,侯爷心里亲您,才这样对您呢,因为知道自家   母子,再大的事,彼此也不会往心里去,要不老话也不会说‘母子间哪来的隔夜仇’了,您说是不是?”   靖南侯太夫人让赵妈妈这样一劝,心里总算稍微好受了些。  赵妈妈见状,忙到桌前斟了茶来,递给她喝,她喝了两口茶后,觉得又好受了几分,方冷声说道:“我何尝没想过,将来一并与她算总账?可我这心里实在是忍不了!何况便我忍得了,娘娘也能忍得了   吗?就知道骂我,我一个人敢这么做,又能调动那么多人么,还不是柿子捡软得捏!”  冷哼一声,“口口声声‘大局大局’,岂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五殿下才是我们的根本,可五殿下被贱人迷得神魂颠倒,当着我和那么多人的面儿,尚且敢那般的放肆,谁知道他还能忍多久,便会闹出   事来,到时候才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了。且真到了那一日,他成了天下至尊,更是谁的话都不用听,谁也不用再顾忌,指不定我们越发动不得贱人了,不趁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把人给了结了,更待何时?”   贤妃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两点,才会与靖南侯太夫人再次一拍即合的。   可惜到头来,仍然功亏一篑,还不知道这几日她在宫里,得气成什么样儿,又是怎么过来的?   赵妈妈也想不明白五皇子怎么就会被许夷光给勾了魂儿去,算来两人压根儿就没见过几次面啊,当真是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还是傅家的确上辈子欠了她,所以这辈子一个个都是还债来的?  又听得靖南侯太夫人恨声道:“烨儿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会那么巧刚好路过,刚好救下了那贱人?只怕根本就是故意往那个方向去的!家里有了贤妻还不知足,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行,我   得请高僧做场法事,祛除一下邪祟,改变一下家里的风水才是……”   赵妈妈忙应道:“这倒也不失一个法子,要奴婢说,可以一试。”   心里却想着,太夫人不是自来最不信这些佛道风水,阴司报应的吧,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也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了吧?   这一夜,靖南侯太夫人又是下半夜后,才因累极,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是睡着了都不安稳。   许夷光却是睡了一个好觉,等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真正日上三竿了。   因忙叫了胡妈妈进来,“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醒我呢,给太夫人请安肯定迟了。”一面说,一面已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来,她虽不想过去虚与委蛇,却也不会授人话柄,给人说嘴嚼舌根的机会。  胡妈妈忙笑道:“夫人别着急,赵妈妈一早就打发人来传过话了,说太夫人连日来都因为担心您没睡好,好容易您昨儿平安回来了,今儿想多睡一会儿,让您也多睡一会儿,晚些时候再过去也不迟,所   以我才没叫您起来。”   许夷光闻言,松了一口气,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道:“那还好,四老爷呢?出门了吗,什么时候出的?”   胡妈妈笑道:“卯初就出门了,特意让我们都小声点,别惊醒您呢。”   说完向外扬声,“清明秋分,夫人起来了,打热水进来服侍吧——”   一时许夷光梳洗完毕,胡妈妈也领着人把早膳摆好了,她于是一边用膳,一边问起胡妈妈来,“这些日子,家里一切都还好吧?没什么事儿吧?”   胡妈妈见问,笑道:“都挺好的,四老爷隔日就要留宿宫中,白日在家的时候也不多,所以没多少事儿。便是那两个……”  说着朝西边努了努嘴,“都安分得很,一直没闹出过什么动静来,我原还想着,她们八成要趁夫人不在作妖,太夫人也要给她们撑腰,制造机会呢,还一直都严防死守着,不想却是从头至尾都安静得很   ,只那范婆子的儿媳,偷偷去给她送过两次东西,想是都被四老爷给镇住了?”   “可能是吧?”许夷光淡淡应道,心里却在想着,若真是靖南侯太夫人要杀她,只当人都必死无疑了,还管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自然那什么松香丁香也都没有用了,何须理会?  不过现在没能成事儿,那两枚棋子,便不定时候会派上用场了,许夷光因吩咐胡妈妈道:“还是得把人盯紧了,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第812章 买个安心   用过早膳,又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后,许夷光方带着大寒,去了清心堂请安。   刚进了院门,就见二夫人三夫人联袂过来了,还带着各自的女儿,大家少不得彼此行礼问好。   二夫人见许夷光今日带的是另一个丫头,因笑道:“四弟妹,今日怎么换了个丫头,往常你带的,不都是一个圆脸爱笑的吗,这一个倒是很少见你带。”   这话说得许夷光与大寒心里都是一痛。   许夷光片刻方淡淡道:“二嫂说的那个丫头,这次遇到土匪时,为了保护我,让箭给射中了,偏那箭上还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当场就不在了。”   二夫人只是随口寒暄,谁知道会哪壶不开偏提了哪壶呢?   不由有些讪讪的,“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失言了,四弟妹可别与我一般见识。不过那丫头那般忠心,可见都是四弟妹素日待她不薄,也算是不枉这一场主仆情分了。”   三夫人笑着附和道:“是啊,四弟妹宽厚,她才能这般忠心,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四弟妹就别难过了。”   正说着,靖南侯夫人也带着甘氏代氏和傅姝过来了,大家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后,就有丫鬟出来屈膝行礼:“太夫人请夫人奶奶和姑娘们进去。”   于是大家依序鱼贯进了屋里。  待都给靖南侯太夫人行过礼,落了座后,靖南侯太夫人笑起来:“前几日一直都悬着心,也睡不好,昨晚总算能安心睡个好觉了,不想就睡迟了。你们方才在外边儿说什么呢,我在屋里都听你们说得很   是热闹。”   许夷光见她精神并不很好的样子,照理才好生睡了一夜,不该这样才对……再一细看,好像她脸上还敷了宫粉的?内造的东西当然要好得多,可依然瞒不过许夷光的双眼。   那就是,她昨晚其实睡得一点都不好,甚至比前几晚更糟了?  许夷光忽然起了坏心,赶在众人开口之前开了口,道:“回母亲,是二嫂问我今日怎么换了一个丫头带,我告诉她,我先前那个丫头出事时为了保护我,被箭射中了,偏那箭上还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所以当场就没了……二嫂很是抱歉,又是三嫂一起安慰我来着,倒是没想到,母亲在屋里也听见了,没扰了您老人家的清净吧?”  顿了顿,又道:“那丫头死相极惨,七窍流血,全身发乌,也不知道毒发那一刻,承受了怎样巨大的痛苦?而那痛苦,本该是我承受的……偏她为我而死,我却连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害死了她都不知   道,自然更不可能为她报仇了,只盼她自己泉下有知,午夜梦回时,能冤有头债有主的找上那幕后主使,让他血债血偿,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是瘆人,画面感也强,如临其境般,纵然大白天的,也让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觉得后背凉凉的。   靖南侯太夫人自不能例外。   她于色变之外,呼吸还细微却也逃不过许夷光双眼的一下子加快了,接连吞咽了几口后,方强笑道:“老四媳妇,青天白日的,你浑说什么呢,怪吓人的,快别说了。”   说完又几不可见的吞咽了一下,方继续道:“你怎么又知道有幕后主使呢,不是听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吗?”  许夷光叹道:“我是在马车里颠簸时,听后边儿追杀我们的人嚷嚷的,说杀了我们,就可以拿到大笔酬劳,一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为生计发愁了,所以推测必定有幕后主使。可惜一个活口都没   留下,断了线索,怕是找不出那个幕后主使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方心下稍松,也叹道:“没有活口的确挺可惜,不过没关系,纸包不住火,御儿一定能找到幕后主使的。你那个丫头忠心护主,也是个好的,可不能亏待她才是,你回头打发人去账   上支一百两银子,我再体己添二十两,好生厚葬了她,再给她做一场法事吧,若不是她,我可就要失去你这么好的儿媳,御儿也要失去你这么好的媳妇了,这银子我该出的。”   不是该出,而是心虚、胆寒,想买个安心吧?!  许夷光暗自冷笑着,语带感激的道:“那我就代那丫头,谢过母亲了,她若泉下有知,知道母亲这般厚待她,想来也能瞑目了。只是此番四老爷的亲卫也伤亡惨重,不知道府里可有这类抚恤的旧例?自   然,大头该我们四房出,四老爷和我都责无旁贷,只是我想着,公中是不是也该表示一点,如此才能让上下人等以后都更忠心护主……还请母亲示下。”   那些亲卫都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死,伤的伤的,她当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和他们的家眷。   但谁会嫌银子多呢,只要能为他们多筹得一些银子,她的脸面算什么,何况她暂时做不到让凶手偿命,让她赔一些银子,却是做得到的。   经过方才的试探,许夷光原本只有五六分把握的,现下已经上升到七八分了。   靖南侯太夫人皱眉想了想,道:“我记得府里倒是好像有这样的旧例,可那些亲卫,都算不得府里的人……这样吧,我体己一人给五十两吧,就当是为御儿和你积福了。”   许夷光忙道:“怎么能让母亲破费呢?要不还是我们自己多出点儿吧。”   五十两就五十两,总比一两没有的好,而且这只是利息,总有一日,她会把本金也一并讨回来的!  靖南侯太夫人话既已出口了,自然不会收回来,一脸坚持的道:“你们才刚成家,能有多少家底儿,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且多着呢,我当母亲的,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然该尽一分心,这事儿就这么定   了。”   说着看向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你们都不会怪我偏心吧?人命关天,便是你们怪我,我也顾不得了。”   据说一共就死伤了十几个人,拢共不到一千两银子的事,靖南侯夫人当然不看在眼里,忙笑道:“这是行善积福的事,我们怎么会怪母亲呢,母亲言重了。”   话虽如此,心里到底不舒服,她还知道自己偏心呢?   靖南侯夫人都这么说了,二夫人三夫人自然也要立刻表态:“是啊,我们决不敢怪母亲的,母亲言重了。”  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我们都已经不敢言了,还要让我们连怒都不敢,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 第813章 缘由   又坐了一会儿,靖南侯太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午间也不必过来了,我这儿有赵妈妈伺候即可,都晚间再过来吧。”   于是众人都各自起身行礼,又鱼贯退了出去。   许夷光赶着回去罗列抚恤死伤亲卫及他们家眷的细则,出了清心堂,与靖南侯夫人等人道了别,便自顾先回去了。   不想刚要进清风堂的门,代氏追了上来。   她应该是小跑过来的,两颊红红的,人也直喘,“四婶婶,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与您说,不知道您可有空?”   许夷光与代氏交道打得少,不了解她,不过直觉不讨厌,便点头笑道:“有空,不知二奶奶想与我说什么?我们屋里慢慢儿说去吧。”   又笑道:“大嫂跟前儿也不要二奶奶服侍了吗?那敢情好,午膳不若二奶奶就在我这边用得了?”   代氏忙笑道:“多谢四婶婶,不用了,我就两句话,说完了就回去……”   说着不好意思起来,“我其实,是背着母亲过来的,我的丫头还在那边小路路口等着我,我、我马上又要回去。”   许夷光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那么喘,她是说她明明先离开……嘴上已笑道:“既然大嫂还等着二奶奶回去,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有什么话,二奶奶直说吧。”  代氏应了一声“是”,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方期期艾艾的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一问四婶婶,相公他、他提到过我吗,他又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我很担心他……我也知   道,我这样很冒昧,可我、可我……方才在祖母那儿,又听四婶婶提了明儿一早就要回伯府去,所以……”   许夷光只看代氏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必定很喜欢傅烨,不然也不会顾不得矜持,巴巴的追上她,还得背着自己的婆婆,就为了打听一下傅烨的消息了。   也是,本就是自己的丈夫,又长得好家世好,人也上进,哪个女人能不喜欢呢?   只是傅烨他,至今发现代氏的好了吗?   不过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与她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许夷光因笑道:“当日所幸二爷刚好路过,救了我们,又一路护送我们去了密云卫卫所,只是人多口杂,又一片混乱,我竟是从头至尾,都没能与二爷说上话儿,所以二奶奶的问题,真是不巧两个我都   回答不上了,想来忙完了公事,二爷就该回家了吧?”   代氏怏怏的“哦”了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片刻方道:“那我就不打扰四婶婶,先告退了。”   说完屈膝一礼,转身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了花木掩映的小径里。   许夷光看她走远了,方摇着头,进了清风堂的大门。   另一边,代氏的丫鬟已经在小径出口等得很着急了,好容易才见她回来了,松了一口长气,忙迎上前急声道:“奶奶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只怕夫人那边儿要找了。”   顿了顿,见代氏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道:“难道四夫人不知道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代氏摇了摇头,“四夫人说她没有与爷说上话,所以不知道,想来差事办完了,他就该回来了。我们快走吧,省得母亲那边看我久不过去,真打发人来找了。”   带了丫鬟不疾不徐的往清远堂走去,一派的安然闲适,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无比肯定自己那个从来不敢深想,更不敢直面的猜测,只怕是真的了!   不然何以二爷那么巧,刚好就出现救了四婶婶?   他根本不是刚巧路过,他是知道四婶婶去了保定,特地往那个方向去的吧!   他也不会每次都是在四婶婶在的情况下,失态了,因为他心里,对四婶婶……也是,四婶婶那么漂亮,气度也好,耀眼得明珠一般,便是她同为女人,都忍不住为之倾倒,何况男人呢?   可四婶婶都有四叔了,四叔同样是天神一样的人物,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眼里也只看得到彼此他,他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抱非分之想,既有非分之想,又为何要娶她!   那四婶婶和四叔知道他的非分之想么?  四叔她不知道,四婶婶本来她是不确定的,经过方才的试探后,她有八成能确定四婶婶多少是知道的了,不然也不会避嫌得那般彻底,本是一家人,哪里就至于要避嫌到那个地步了,分明就是在欲盖   弥彰。   自然,她婆婆也是知道的了,难怪一直有意无意的不让她与四婶婶走太近,私下对四婶婶也很是不喜欢。   她原本还不明白,只当婆婆不容人,这年纪差了那么多的妯娌之间能有多大的利害关系,四叔又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也分不了多少家产去,反而只会帮着家族越发的繁荣昌盛。   如今总算知道,她婆婆的不喜欢,甚至是厌恶都来源于哪里了。  可她要怎么办,就这样装聋作哑,委曲求全的过一辈子吗,她还这么年轻,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一辈子又那么长,她要怎么熬啊?成亲才不到四个月,她已独守了一百多个夜晚的空房了,那种冷就   清与孤寂,难道真要忍一辈子不成?  但她也舍不得夫君,他那么好,也给了她足够尊重的,只不过他太忙,心里的人,也不是她而已……还有婆婆也是,对她是真不差了,哪怕如今想来,她对她好,有很大一部分补偿的因素在,也不差了   ,大嫂也是个好相处不磨人的,连乳娘都不止一次的念佛,说她是真嫁了个好人家……自家与靖南侯府也门第距离都相差甚远,怕是既不肯替自己出头,也没那个本事替自己出头……   那她就真这样憋屈的熬下去吗?   “忍”字头上一把刀,时时刻刻头上都悬着一把刀,谁又能长时间受得了呢……   许夷光回到屋里大略统计了一下此番死伤亲卫及那两个婆子的家眷情况,便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胡妈妈心痛她此番吃了大苦头,打早儿就开始熬着老母鸡汤了,这会儿热热的喝上一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方吃起饭菜来。  一时饭毕,她去芜廊下来回走动几圈,消化了一回,便又坐回桌前,继续忙活起来。 第814章 抚恤   此番一共死了十二个亲卫,伤的四个也都是重伤,以后还不定能不能继续为傅御效力,那于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人的家眷们来说,以后一家人的生计都面临巨大的困难与考验了。   毕竟十六个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甚至是唯一劳动力,如今却死的死,重伤的重伤,等于是家里的天塌了,让活着的老弱病残幼们怎么办呢?  所以许夷光初步打算,每家的家眷都给二百两的抚恤金,加上从靖南侯太夫人那弄来的五十两,二百五十两于普通百姓家,也算一笔不小的积蓄,只要期间不出什么大事,也能维持十来年的生计,足   够每个家庭的儿女或是弟妹长大,撑起他们的家了。   但许夷光也没打算让这些家庭都坐吃山空,他们也没那个坐吃山空的底气,久而久之,把人都给养废了,才真是害了他们。   是以除了抚恤金,她还打算每个家庭都尽可能为一个以上的人安排一份差使或是活计,让他们每个月都有固定的进项,那便不至于后手不继,日子也有奔头了。  “……每一家的抚恤金和礼品,我们都得亲自送到,也要把每一家的实际困难,都弄清楚,毕竟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不能以一概全,可能这家最需要的是银子,那家却不是呢?大寒,这件事就交给你   了啊。”许夷光看着列得密密麻麻的清单,吩咐大寒,“我忙不过来,也只有你与他们每一个都算得上熟识,叫得出名字了。”  当初赶路时,都是大寒小寒在与众亲卫们打交道,许夷光好些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还以为等回了京后,自己再见到他们,压根儿会认不出来,如今方知道,原来每一个人,她都是记得的,每一张笑   脸,也都历历在目。   可惜她当初没多与他们说几句话,没多了解他们一些,只能抱憾终生了!   大寒忙应了:“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大寒至少每一个亲卫,都叫得出名字,也能把他们的长相与名字都对上号,多少能给家眷们一点安慰,这件事也的确再没有比她更适合做的人了。  许夷光点点头:“慢慢儿来,不急于三五日的,你也暂时不用服侍我了,把这件事办好是正经。至于那两个婆子,她们是府里的人,公中应当有抚恤,她们的家属应当也都有差使在身,就是太夫人那五   十两,估计难了,那就我们各给一百两,看她们的家属是不是真有差使吧,若有便罢了,若没有,设法儿给他们每家安排安排便是。”   大寒应了“是”,“夫人放心把这事儿也交给我吧,我一样会办好的。”  胡妈妈忽然插言道:“夫人,大寒忙这事儿去了,三五七日内的也忙不完,那您和四老爷跟前儿,可就只有清明秋分两个一等丫鬟了,哪里忙得过来?怕是得再提两个人上来才行了。咱们屋里就我一个   妈妈,府里依例该是两个,不论是再添一个妈妈一个一等丫鬟,还是再添两个一等丫鬟,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就怕夫人不先提人起来,太夫人会……,底下的人也蠢蠢欲动啊。”   好容易才送走了范妈妈,让底下的人都老实了不少,又让太夫人找到机会赏两个人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机会将人送走呢?   万一太夫人还不赏妈妈了,直接赏两个年轻漂亮的一等丫鬟下来,与四老爷朝夕相对,谁知道又会弄出什么事来?  许夷光一听就明白了胡妈妈的意思,想了想,道:“我记得小芍今年也十二岁了吧?虽然做一等丫鬟年纪和资历都还差了些,可她既是妈妈的女儿,与我算是同吃妈妈的奶长大的,情分自然非旁人能比   ,我破格儿提她做个一等丫鬟,想来旁人也不能说嘴,就提了小芍上来,回头报到公中去吧。”  话没说完,胡妈妈已是连连摆手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芍年纪不够不说,也从没近身服侍过主子,她哪里服侍得好?何况小厨房也离不得她,其他人可都是府里的,夫人也还没生小主子呢,   万万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交到外人手上,所以夫人还是另提他人吧。”   靖南侯府底子厚,主子跟前儿服侍的大丫鬟,都是二两一月的月钱,够普通百姓全家丰衣足食了。   胡妈妈丈夫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胡阿吉也至今没娶亲,若能比之小芍如今每个月的八百钱多出一两二百钱来,日子自是立时便能好过许多。   可胡妈妈与许夷光提这事儿,真一点私心都没有,全然是为许夷光考虑,她也很知足于如今的生活了,一家四口三人有月钱,夫人又待他们好,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岂能再得陇望蜀?   回头旁人知道了结果,也定会说她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只想着为自家人谋好处的。  许夷光失笑,“我自然知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既我心里知道,管旁人怎么想呢,至于小芍没近身服侍过,妈妈带她几日不就是了。小厨房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和四老爷在家用膳的时候本就少,我还是大夫,四老爷也是习武之人,谁能轻易暗算得了我们,谁又会傻到冒这个险?若不是知道这个法子没用,又何必非要等我出远门时再动手?妈妈就放心吧,反倒是正房里,妈妈知道我自来不愿意外人进来   的。”   “可是……”胡妈妈却还想再说。   许夷光已一抬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妈妈不必再说。我自己的乳母,我想怎么抬举就怎么抬举,我想怎么补贴就怎么补贴,碍着谁了?”   胡妈妈见她坚持,这才不再多说了,只屈膝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的恩典了,等下去后交代小芍一番,再领了她来给夫人磕头。”   许夷光笑道:“妈妈自己看着办吧。”   晚间傅御回来,夫妻两个一道去清心堂请过安,回到清风堂后,许夷光把她的抚恤初步清单给了他看,一面道:“这样办是薄了还是厚了?你手下以往应当有旧例可循吧?”  傅御快速看了一回,沉声道:“就这样办吧,我素日也从未亏待过他们,所以每一家的家底,都比普通百姓家好些,十年后,也该后继有人了,授人以鱼,到底不如授人以渔。银子就从我账上支吧,回头我让丁卯兑了银票都送过来。” 第815章 归宁   许夷光见他心情沉重,有意逗他开怀,遂故意偏头道:“从你账上支?什么意思?难道你账上竟不是我账上不成?当初说什么打今儿起,我的全部家底儿可都交给你了,原来竟是哄我的呢,老实交代,你到   底还有多少私房没有上交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傅御心情的确有些沉重,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没有死在战场上,结果偏死于了一场不入流的阴谋暗算里……  不过许夷光这副久违了的娇俏样子,也的确让他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因笑着与她耍花枪:“这哪个男人还能没点儿私房的,总不能我喝点小酒,请个小客,还得问你要银子吧?大家心里明白也就是   了,何必说出来呢,多伤感情啊?”   许夷光“呸”他一声:“我怎么知道你藏私房,只是想偶尔喝点小酒请个小客,没打着旁的见不得人的主意呢?快老实交代,到底藏了多少,再不交代,我就要大刑伺候了啊!”   “大刑伺候?”傅御忍笑配合她,“什么大刑啊,我好怕,夫人通融一下呗?不通融啊?那行,好歹屋里行刑去,在下人们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许夷光进了内室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大刑,又是谁给谁行了刑,就只有夫妻两个彼此才知道了。   总之一个时辰后,许夷光躺在床上,只觉自己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喘了半晌,方哑着声音抱怨傅御:“晚膳必定早已凉透,也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才做什么了,得亏都是心腹之人,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传了出去,我也不用出门见人了!而且你、你没戴那个,万一因   此有了,可怎么办?”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在这样危机重重,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人暗算的情况下。   她至少得等一切都安定了,确保她的宝贝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了,才愿意迎接他的到来,他是她和傅御爱情的结晶,是他们的无价之宝,她决不能委屈了他!  傅御被说得讪讪的,他方才好容易有机会释放存了二十日的火了,难免有些失控,“知道就知道吧,夫妻敦伦本就是人之常情,怕什么?若万一有了,就生呗,反正十月怀胎呢,也有足够的时间,让我   们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了……”   也许有了孩子,母亲抱上了孙子孙女儿,就心软了,也转了性子呢?   不过就算母亲仍不会改变,事情也比他预想的那个他万万不想接受的结果还要糟糕,他也定会护好敏敏和他们的孩子!   傅御说着,见许夷光偏头瞪他,越发讪讪的,“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现泡那东西也来不及了么……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她哪是在瞪他,那么潋滟娇媚的眼神,再配上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的点点红痕,分明就是在勾引他么。   还来?   许夷光越发没好气了,“你想得倒是挺美,我肚子都要饿扁了好吗,懒得跟你多说了,我要起床出去了……”   说完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抓着被子遮住自己,一手找方才被乱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小衣。   可惜还没找到,已被傅御给拉回去,翻身压到身下……   翌日许夷光起身后,浑身酸痛得比新婚次日起身时,好不到哪里去。   还是泡了个热水澡,又用了早膳后,才觉得堪堪缓了过来,不由在心里将傅御骂了个半死,得亏如今是大冬天,衣裳都穿得厚,不然她今儿也别出门了,又不是狗,怎么就那么喜欢咬人啃人呢?   收拾一番后,许夷光去了清心堂辞行。  靖南侯太夫人昨儿便听她提过一次今儿要回永安伯府一趟的,自然不会为难她,很爽快便放了行:“那你快去吧,也好让亲家伯爷与夫人早些见了,好早些放心。再代我问亲家夫人的好,等过些日子小   舅爷百日宴时,一定登门道贺。”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许夷光已经坐上马车,出了靖南侯的大门。   还当都这个时辰了,汪思邈早该去九芝堂了,不想稍后到得永安伯府时,却见汪思邈早早就等在了二门外,显是事先便知道许夷光今日会回来,特意等在那里的。   果然许夷光方一下车,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来,低声问道:“敏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过区区一个大夫而已,竟也能引来那么多人的追杀,是不是傅御的仇家?还是靖南侯府的仇家?”   许夷光忙也低声道:“师叔都知道了?可惜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仇家,也许,就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就是我自己的仇家,不是谁连累了我呢?”  汪思邈冷哼道:“怎么可能,你一个小大夫,有什么可追杀可打击的,靖南侯府又处在那个位子,不是他们连累了你,还能是什么?我能不知道么,小寒被葬在房山那么大的事,你舅舅们自然不会瞒我   ,我再一问傅御,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不但我知道,如今家里谁不知道,只瞒着你娘一个人而已,怕她担心。”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娘不知道就好,那娘和崧哥儿这些日子都好吧?我先进去瞧瞧他们去啊,我早想他们想得不行了。”   说完便要进去,这事儿还是别让师叔知道太多的好,总归总有水落石出那一日的。   “等一下!”  却让汪思邈给叫住了,道:“这次便罢了,若再有下一次,傅御既护不住你,我和你娘便只能接你回家,我们作父母的来护着你了,回头等见了他,我也是这话,见了你大伯子,也是一样。哼,得亏是   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否则,我绝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   许夷光笑起来,“有师叔这番话,我纵真有什么事,也心甘情愿了……好好好,我胡说的,我怎么可能有事,师叔别生气,现在,我可以去看娘和崧哥儿了吧?”   汪思邈这才缓和了脸色:“去吧,今儿就在家好生陪你娘一日,明日再去医馆也不迟,我得三月初才走,还有十来日呢。我先去医馆了啊。”   许夷光点头:“那师叔路上慢点儿。”  屈膝行礼,送走汪思邈后,方进了二门去。 第816章 天伦   李氏已经坐满双月子,行动自如了,因为月子坐得好,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看起来红光满面的,人都年轻了几岁。  瞧得女儿果然平安无恙的回来了,她眉眼间就越发的舒展了,拉了许夷光的手满脸心疼的道:“早知道这大冷的天儿出门,又是出那么远的门,必定吃不好睡不好,还忙得很,人一定会瘦一圈儿,却不   想比我想象的还要瘦几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吴妈妈,吴妈妈——”   叫了吴妈妈进来,让她吩咐厨房中午多弄几道滋补的菜,“可得给敏敏好生补补才是。”   许夷光任李氏吩咐吴妈妈,又撒娇:“好久没吃娘亲手做的菜了,实在想得慌,要不娘亲自下厨,满足一下我的愿望?”   一面还抱着崧哥儿不停的逗他笑。   之前还看不出小家伙儿哪里像她,如今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鼻子和嘴巴都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了,显是都随了李氏,自然就更爱他了。   李氏见女儿撒娇,心下受用,嘴上却笑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呢,仔细你弟弟笑话儿你,那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两道菜吧,可惜熠之今儿不休沐,不然就更热闹了。”  李老太太在一旁笑着接道:“那等下次熠之休沐时,又再让他们小夫妻回来便是,反正离得近。好了,你要亲自下厨,就快去吧,不然待会儿时间不够用呢,我替你看着崧哥儿便是,何况还有敏敏在呢   ,我们祖孙正好说话儿。”   李氏不疑有他,笑着应了,便带着吴妈妈下去了。   李老太太方敛了笑,低声问许夷光道:“好好儿的,路上怎么会遇上了土匪呢?还听说对方近百口子人,让你们伤亡惨重,差点儿就……是熠之的仇家,还是侯府的呢?”   与汪思邈的想法如出一辙,自家的孩子这么好,怎么可能与人结仇,自然是被连累的。   许夷光就知道李老太太急着把李氏支走,是有原因的,忙笑道:“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熠之已经在查了,定能水落石出的,外祖母就放心吧。”  李老太太皱眉道:“我怎么能放心呢,谁家又会动不动,就遇上这样的事呢?得亏小寒忠心,保得你平安回来了,不然……所以以后,能不出京,你就尽量别出了,不然说什么也要让熠之同你一块儿去   ,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外祖母放心吧。”许夷光忙乖巧的应了。   见李老太太缓和了脸色,方笑道:“这两个多月得亏有外祖母照顾我娘,我娘才能恢复得这般好,崧哥儿也才能长得这样白白胖胖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老人家才好了。”  李老太太嗔道:“自家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也就是前阵子你出院门了,怕你娘担心,我才继续留着的,如今你既回来了,你娘也能安心了,我打算就这两日便回去了,再不回去,你侄儿们都快   忘记曾祖母了。”  许夷光忙道:“他们怎么可能忘记曾祖母,一个个儿最喜欢的可就是您老人家了,不过我也知道是留不住您老人家的,那您就安心回去吧,反正我日日都可以回来的,两家也离得近,您也可以想什么时   候过来住几日了,又再过来便是。”   李老太太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你三表姐日前来信,说已经有了身孕了,算上信在路上的时间,这会儿她应该至少两个多月了,让我一定要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向你道谢呢。”   “真的?”   许夷光听得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成效了,可真是太大的好事啊!三姐夫和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都高兴坏了吧?二舅母也高兴坏了吧?”  李老太太连连点头:“可不是,大家都高兴坏了,不然也不会等不及满三个月,就立刻来信告诉我们好消息了。得亏你当初有心,让你师叔给你三姐夫也诊了脉,还给开了药,不然这会儿你三表姐别说   怀上了,还不定心里多大的压力,甚至得委曲求全的为你三姐夫纳妾了。”   许夷光笑道:“这生孩子,本来就不是女人一个人的事,自然不能一有问题,都推到女人身上,不过现在三表姐怀上了,就最好了,三姐夫也可以安心的念书,我们大家也都可以放心了。”   “可不是么,我这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如今就等抱上曾外孙,这辈子就真正是别无所求了,你和熠之可要加把劲儿啊。”   “外祖母,您说什么呢……这种事情,不是看缘分的么……”   祖孙两个说着话儿,不觉便到了午时,李氏也已做好了菜,再加上厨娘们做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祖孙三代遂各自落座,举筷用起膳来,却是李氏与李老太太都拼命的给许夷光夹菜,弄得她最后撑得只差下不了桌了,不住的感叹:“得亏我不是日日都回来,不然要不了一个月,就得胖成球了。”   李氏笑着安慰她:“放心吧,就算你真胖成球了,也是一颗漂亮的球,娘不会嫌弃你,熠之想来也不会嫌弃你的。”   说得大家都是哈哈大笑,满屋子的热闹与欢快。  下午下起雨来,天气又转冷了,李氏索性打发人上街买了老玉米红薯芋头之类的东西回来烤着吃,等晚间傅御来接许夷光回去时,又由李老太太亲自下厨,做了他爱吃的酸笋鸡皮汤和水晶肘子,汪思   邈爱吃的干烧玉环虾,翁婿两个都喝得尽兴了,傅御方带着许夷光回了侯府去。   次日起来,许夷光给靖南侯太夫人问过安后,方坐车去了九芝堂。   大家这么长时间不见她,都十分想念,还有笑嘻嘻伸手问许夷光要土仪的,“……县主当初可是答应过我们的。”   可许夷光哪里拿得出来,路上都掉光了,人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只得笑着说午膳请大家吃席,把事情揭了过去。  随后方与汪思邈说起正事来,“……春分她们做得比我预想的还要有声有色呢,后边儿的再照着这个模子来,定能事半功倍,甚至还能自给自足,若朝廷给拨银子当然最好,若不拨,也能支撑得下去,时间长了,没准儿还能有所结余。” 第817章 加码   许夷光给汪思邈把保定九芝堂的情形大略都说了一遍,末了方说道叶青,“……委实是个天生拿手术刀的,冷静利落得一点不像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比我如今尚且强几分,就更不必说当初刚拿手术刀时   了,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我与她说了,师叔老早就想收个关门弟子了,她很合适,等师叔回头得空去保定时,她只等着拜师即可。”   汪思邈不等她说完,已瞪向她道:“我几时老早就想收个关门弟子了?谁说的这话谁去收啊,当师父麻烦得很,我才懒得呢,再说你这个捡来的便宜师侄就已经很麻烦了。”   话虽如此,对叶青又委实颇感兴趣,瞪完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小姑娘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好吧,这次离京时我取道保定,去看一看吧,若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那样以后也不用每个地方,都必须敏敏亲至了,这次的事绝不是意外,他做父亲的,不能再给歹人任何以可乘之机!   许夷光见汪思邈松了口,抿嘴笑起来,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人才难得,她惜才,师叔只有比她更惜才的,只盼叶青不要让他失望才是。   接下来几日,许夷光又恢复到了之前靖南侯府与九芝堂之间两点一线的作息,只等月初进宫去见方皇后,回禀此行的见闻与收获了。   虽则九芝堂如今有汪思邈在,她其实没多少事儿可忙,甚至可以不必过来的,然比起待在侯府里,与侯府的人们虚与委蛇,她自然更愿意来九芝堂。   这日午后,许夷光刚去病房看完几位新近做了手术的产妇,回到后堂,一杯茶还没吃毕,就有学徒找了来:“县主,外边儿来了位病人,指名要您给她看病。”   这种情况时常都有的,一般都是女人病,不方便男大夫给看,许夷光便也没多想,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去。”打发了学徒后,略收拾一番,便去了前面。   果然她日常坐诊的以屏风隔成的小间里,已等着一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见许夷光进来,便忙站了起来,显得她的身形更瘦削,身上的衣裳也更空荡了。   许夷光忙道:“老人家请坐,您哪里不舒服?”,一面说,一面自己走到案前坐下。   那老妇人见她坐了,方自己也坐了,坐姿却十分的挺拔优美,与她的长相穿着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夷光不由暗暗纳罕,这样的反差……   正要再说,对方已低声开了口:“四夫人,我不是来看病的,我的来意,您这般聪明,自然一听见我的声音便明白了。”  许夷光的确一听她的声音便什么都明白了,倒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找到九芝堂来,看来是真等得很着急了,也就能理解她的坐姿为什么与她的长相穿着大不相符了,她到底曾过了那么些年的富贵日子   ,只怕比差不多人家的太太奶奶还要强些。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笑道:“我的确都明白了,只不知您是钱太姨奶奶,还是吕太姨奶奶?”   对方脸上便也有了笑容,道:“我是钱氏,四夫人当真有心了。”   若对她不感兴趣,对她说的话也丝毫都不动心,又怎么会费心去打探她的来历,可见还是有那个意思的,只不过知道得还不够多,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许夷光继续淡笑:“原来是钱太姨奶奶。我也不算有心吧,不过随口一问的事而已,倒是钱太姨奶奶青天白日的这样进城来,还大摇大摆的来了我们九芝堂,就不怕被人瞧了去,打草惊蛇么?”   钱太姨娘见许夷光仍是一脸的可有可无,才松了那口气霎时又提了起来,低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不被发觉,这一点四夫人完全可以放心。”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本来也与我没什么干系。”许夷光语气淡淡的,“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好奇,二伯二嫂知道您在做什么吗?三伯与三嫂又知道多少?嫡庶之间就少有真正一家亲的,若再说得直白一点,彼此跟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乌眼鸡,也没什么差别,所以,我可不想白白被人当刀使,毕竟只要跨出了第一步,后边儿便身不由己,只能错上加错,一条道走到黑,没准儿还会成为自己一辈子   的把柄,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钱太姨娘明白许夷光的顾虑了。  也是,换了自己,也会顾虑重重的,婆媳之间再不合,婆婆都那么大年纪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她实在犯不着冒那个险,何况丈夫还本来就是向着她的,再过两年,她也该有儿女,便夫妻间不若   如今如胶似漆了,婆婆一样奈何不得她。   那么,自己只能再加筹码,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意,答应合作了。   虽然这样一来,冒险的就变成她,可恨了这么多年,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若是在死之前,不能报仇,不能一出心里那口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恶气,她死也不能瞑目!   钱太姨娘想到这里,扬眉笑了起来。  这一笑,一下子让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眼睛更是波光流转,潋滟得能吸人魂魄一般,然后缓声开了口:“四夫人的顾虑换了我也一样会有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我索性再多告诉您一些,让您进   一步看到我的诚意,再让您来决定要不要合作吧。”   许夷光点头笑道:“愿闻其详。”   心里很是惊讶于钱太姨娘的忽然转变,仅仅一笑,便能有这样的风情,让人一下子忽略了她满脸的皱纹与满头的白发,也忘了她的年纪,年轻时有多漂亮,可想而知。   不怪当初会被靖南侯太夫人选中,说什么也要抬了她做姨娘,与自己的婆婆打擂台了。  钱太姨娘已淡声继续道:“这次的事二老爷二夫人与三老爷三夫人都不知道,我和吕姨娘当初虽是对手,这么些年的相依为命下来,也早前怨尽消,成为谁也离不开谁的姐妹了,我们也不欲连累自己的儿孙,他们已经够不容易了。但我时常与二老爷二夫人都有往来,吕妹妹也一样,大门上的董大力和二门上的王婆子便是替我们行方便的人,四夫人只要拿了他们,报到太夫人面前,便能让我们和二三房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818章 当年   钱太姨娘不待许夷光答话,又继续说道:“除了他们,二夫人跟前儿的贴身妈妈,也知道我们时常私下有往来。去年四老爷生辰时,我第一次把话透给四夫人,也是那贴身妈妈全程打点,因为我到底是二老   爷的生母,当初老侯爷还在时,太夫人也不限制我们母子亲近,所以我的话,二老爷还算肯听,那次我回去,也是因为二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闹得很是不堪,二夫人特意请我回去替她做主的。”   难怪那次二老爷一开始对那个外室那般情深义重,却忽然一下子转了性,任由二夫人又是灌药又是卖人的,都不闻不问。   也难怪二夫人忽然就有了底气,事后也是一点不怕二老爷与她生分,或是二老爷秋后再算总账,敢情是仗着有亲婆婆给自己撑腰呢。   那二老爷与钱太姨娘之间的感情,看来倒是真个不差,自然,三老爷与吕姨娘也是一样了。   许夷光思忖着,笑道:“太姨奶奶说的还是不够多啊。”   钱太姨娘心里一叹,这四夫人年纪虽轻,却是真不好糊弄……  嘴上已笑道:“自然不够,还请四夫人稍安勿躁。当初四老爷‘出生’前,老侯爷仍是常年都不在家,想来四夫人也早听说了吧?那一年,老侯爷却忽然回京了,回京前几日,却是谁也不肯见,只隐约听说,他与太夫人吵了几架,还能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几日后,老侯爷开始见人,也开始正常与人打交道,还说再不离京了。这样过了一个月,太夫人诊出了喜脉,那时候,她已经快四十,世子夫人眨眼   都要进门,快做祖母的人了,却忽然有了身孕,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  许夷光的心“砰砰”直跳,拳头攥得死紧,才让自己堪堪维持住了平静,淡淡道:“四十岁有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我接触到四十好几了还能生孩子的产妇,不要太多,太姨奶奶也只说是‘隐约’听说   老侯爷和太夫人吵架了,‘隐约’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不是吗?”  钱太姨娘冷笑道:“四夫人不必拿话来激我,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我的原因。我当初贴身服侍她那么多年,与她跟前儿服侍的人,好几个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几十年的交情,自然有我的消息渠   道,何况当初四老爷虽因早产,身体不好,一岁前几乎从没见过人,偶尔还是要被抱出房门一时半刻的,可怎么瞧怎么不像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所以,我敢说四老爷绝不是太夫人亲生的!”   “那证据呢?”许夷光嗤笑,“空口白牙的事,谁不会说,可谁又会信?”   顿了顿,又道:“听说当年太夫人待您也算不薄,至少比吕太姨奶奶好多了,早年待二老爷也是与侯爷一般无二,你如今这样背后捅她的刀子,不会觉得是在背主,不会良心不安吗?”  话音未落,钱太姨娘已恨声道:“我有什么可良心不安的,她害了我一辈子!当初我明明一再的向她陈情,我不想服侍侯爷,不想做姨娘,只想一辈子做她的管事妈妈,她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我那时候都已有人家,只等到了年纪,便嫁人了,她也是知道的,她却为了让我死心,先背着我把我那哥哥全家都放了出去,还让人打着我的旗号,说了很多难听话,把我那哥哥的娘生生给气死了,他也因   此恨我入骨,这些年发愤图强,早已挣下一份厚实的家业,还生了两个儿子,儿子都已是秀才了,可那本来都该是我的!”  “反观我呢,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奴婢,自己的儿子连叫自己一声‘娘’都不可能,这也罢了,只要二老爷能有个好前程,老侯爷百年分家后,我能跟着二老爷出去享几日福,过几日真正含饴弄孙的日子,我也知足了。可她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也根本不肯给二老爷一个前程,让他只能看她儿子的脸色过活,也让我的孙子们,一辈子都只能看大房的脸色过活,叫我怎能不恨?二老爷也是侯爷的儿子啊,鱼   不敢奢望,怎么能连虾都分不到一只?”  钱太姨娘越说越激动,“就更不必说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四夫人看不出来,我其实比她要小三岁吧?可谁敢相信我比她小,明明我看起来就比她老十几岁还不止,不是吗?明明我已经主动退避,让她眼不见心不烦了,她也曾答应过,会给二老爷一个好前程,可她……这些年若不是恨着那口气,那般的清苦,那般的孤寂,我早熬不过来,好多次都差点儿忍不住将自己悬到房梁上,想着一了百   了了算了……”   说到这里,忽然以手遮面,说不下去了。   许夷光也不追问,只叫人斟了杯茶进来,亲自递给她。   钱太姨娘喝了茶后,情绪平静了不少。  她觑了一眼许夷光,见她脸上看不出喜怒来,抿了抿唇,方继续道:“四夫人,我这般恨她,怎么可能最后的一搏只是不痛不痒,根本伤不了她的筋动不了她的骨?说句不好听的,若我只是挑得你们婆媳失和,夫妻失和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四夫人再在靖南侯府待不下去了,再就是四老爷难过一段时间而已,等过上一两年,他们仍然母慈子孝,四老爷也能立刻再娶一房比您更年轻漂亮,家世更   好更能干的妻子进门,于太夫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我殊死的一搏,就只是为了给她添点儿小堵吗?当然不可能,我自损一千,至少也要求个伤敌八百吧,还请四夫人明鉴。”  许夷光沉默片刻,方点头道:“听起来太姨奶奶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我还是那句话,证据在哪里,没有真凭实据,您说得再多,也是什么用都没有,便我信,其他人也不会信啊,就更不必说您当初说的   您怀疑老侯爷当年的死……这事儿就更需要证据了,不然这么多年的母子兄弟之情,我可没把握四老爷会站在我这一边,何况谁不想背靠大树呢,四老爷再能干,也不能例外啊。”   钱太姨娘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说道:“我没有物证,但有人证,赵妈妈是一个……”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笑起来:“太姨奶奶真会说笑,赵妈妈是太夫人跟前儿第一等得意之人,服侍太夫人多年的,她当然知道得比旁人都多,可她凭什么不向着太夫人,反向着外人?” 第819章 双赢   真拿了赵妈妈,只怕还没开始问话,靖南侯太夫人已经找了来,不打草惊蛇,也要打草惊蛇了,那绝不是许夷光愿意看到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也还是那句话,不想让傅御伤心与难做。  钱太姨娘淡笑道:“四夫人且先听我把话说完啊,要让赵妈妈开口,当然不容易,也是万不得已之时的下下策,所以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不过还有一个证人,却应当是很愿意告诉四夫人想知道的一切   ,很愿意帮四夫人作证的,就是……”   “就是什么?”许夷光挑眉,她虽好奇更动心,也得先看看钱太姨娘开出的条件。  钱太姨娘道:“就是我并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只肯定他还活着……四夫人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个人是打小儿便服侍侯爷的奶兄,叫傅实,对侯爷忠心耿耿,也一直服侍在侯爷身边,可以说他与侯爷在一起的时间,比侯爷与自己的妻妾儿女们合起来,还要多,侯爷待他有多亲厚,可想而知。侯爷还有一个心腹,叫傅喜,在侯爷去世后,也跟着殉主去了,太夫人还厚葬了他,可侯爷待傅实明明   更亲厚,傅实却反在侯爷去世后,便失踪了。”  “后来我才隐约听说,傅实不是失踪了,而是侯爷知道自己生命垂危后,让他连夜离开了,所以只要能找到这个傅实,自然就能证实我的话,自然也就能指证太夫人了,何况傅实必定知道得比我更多,   就看四夫人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找到他了。”  许夷光淡淡笑起来,“也就是说,太姨奶奶说了这么多,都是听说或是推测了?我姑且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那个傅实的存在于太夫人来说,不亚于一颗定时炸弹,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设法找到   他,永绝后患?也许,太夫人早已经找到了他,并且灭了口呢?再不然,太夫人二十年都找不到的人,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关键她手上没人,要大海捞针似的找某一个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人,只能靠傅御手下的人,可她要怎么与他说呢?  钱太姨娘忙道:“据我所知,太夫人没找到他,这事儿已经是她二十年来的心病了,想是那傅实藏得深?他打小儿跟着老侯爷,老侯爷的精明与本事,也学了几成,真安心要躲起来,自然不会轻易让人   找到,再就是我听说,老侯爷临终前,好像逼太夫人发过毒誓,不许伤害傅实的,所以只要四夫人安心好,十有八九能找到。”   “又听说?”许夷光嘴角微勾,“看来太姨奶奶的听说还真是有点多,消息渠道更是不少啊。”  钱太姨娘闻言,就苦笑起来,“二十几年的时间,我就听说了这么点儿东西,很多吗?二十几年的处心积虑与忍辱负重,就打听到这么点儿东西,又很难么?四夫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也把自己   的底牌都摊在您面前了,只求您大发慈悲,不要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顿了顿,又道:“四夫人,我身子内里早就让这些年的清苦与煎熬给掏空了,如今不过凭着那口气吊着罢了,您却还这么年轻,难道真愿意被她再压迫磨搓十几年甚至更久不成?她那个人,真正是佛口蛇心,表面看似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实则比谁都狠毒,只要不如她的意了,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听说四夫人这次自保定回京路上,遇上了土匪?哼,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土匪,四夫人又悬壶救人,   善举人皆尽知,谁会巴巴的害您,我瞧着,指不定就是她幕后主使的也未可知,那四夫人就更得查明真相,让四老爷绝对站在您一边,也让她身败名裂,休想再兴风作浪了!”  “您是个有本事的人,不靠男人也一样让人尊敬,四老爷更是少年成名,位高权重,实在犯不着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已,不能尽可能活得更好,更开心,又有什么意趣?所以您   ……”  许夷光打断了钱太姨娘:“我都知道了,心里也自有主张,太姨奶奶请回吧,再不回,您怕就要赶不上出城了,虽说净月寺那边您都事先打点好了,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您也不想打草惊蛇吧?   ”  心里则想着,虽说方才钱太姨娘后半段话,摆明了就是在挑起她的愤怒,让她对靖南侯太夫人更不满,却是好巧不巧,说中了她的怀疑与推测,莫不是应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人,往往都是你的敌人”   ?   钱太姨娘听许夷光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好像是愿意与自己合作了,又好像什么承诺都没做,自然免不得着急与不甘,不愿就此离开,因说道:“可是四夫人,您还没说……”   “太姨奶奶想我说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我自有主张吗?您还请回吧,别耽误我给病人治病。”许夷光再次打断了她。   没把握的事,她自然不会做任何承诺,主动权也始终是掌握在她手里的,钱太姨娘除了耐心的等待,别无他法。   钱太姨娘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里越发的懊恼。   可她手上没人可用,又怕过程中一着不慎,连累了自己的儿孙们,也不敢告诉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更是每次都是她主动找上的许夷光,主动把鼻子递到人家手里,让人牵着走的,又能怎么办呢?   惟有安慰自己,只要能报仇,能让那毒妇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悔不当初,她可以忍,也可以让人牵着鼻子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多的她都忍过来了,难道少的还不能忍了!   钱太姨娘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屈膝行了个礼,低声说了一句:“那我就不耽误四夫人,先告辞了,只盼您能尽快想明白,让我们彼此都双赢。”   总算转身离开了。   许夷光待看着她出了九芝堂的门后,方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如今看来,钱太姨娘说的话,八成是真的了,那傅御只怕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那他的亲生母亲、她的亲婆婆又是谁呢?傅御知道后,只怕最想知道的,也是这个,旁的反倒是次要的,那自己要不要告诉他,要告诉他的话,又要怎么与他说呢? 第820章 危机   当年老靖南侯的死,也真与靖南侯太夫人有关吗?会不会,就是因为老靖南侯忽然带了傅御回来,又要逼靖南侯太夫人将他认作嫡子,才会激怒了靖南侯太夫人,最终下狠手,置了他于死地的?   可这样一来,靖南侯太夫人该很恨傅御才是,又怎么会疼了他二十年,还培养他成才,让他有了今日呢?她那般老谋深算的,玩儿一招捧杀不要太容易……   许夷光正想得出神,汪思邈进来了,“敏敏,你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听见……方才那病人又是什么症状,看了那么久,很棘手吗?”   许夷光回过神来,忙敛神笑道:“没想什么,那病人的症状也不难,不过是一时有些走神罢了,师叔叫我什么事?”   汪思邈不疑有他,道:“我是想着这会儿没什么病人了,想早些回去陪你娘,你多留一会儿,没问题吧?”   许夷光忙笑道:“当然没问题,师叔安心回去吧,替我问娘好。”   汪思邈应了,又交代几句,便先回了伯府去。   余下许夷光又在九芝堂待了一个多时辰,到闭馆的时间了,方坐车也回了侯府去。  傅御还没回来,胡妈妈带着小芍端了热水进屋服侍她更衣梳洗,一面手把手的教小芍该怎么服侍,一面与许夷光道:“听说宫里娘娘今儿打发了公公出来送东西,之后太夫人的心情便不好了,还骂了二   夫人,待会儿夫人过去请安时,千万小心一点。”   许夷光见小芍不过几日,已经服侍得很像样了,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也利索了不少,因笑着与胡妈妈道:“小芍已经服侍得很不错了,妈妈就别再吹毛求疵了。”   笑过之后,方道:“想是娘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这个月只得二十八号,再过两日便是初一,太夫人便可以进宫觐见了,届时母女两个把体己话儿一说,自然也就好了。”   胡妈妈仍不减担忧之色,“希望真能如夫人所说吧,不然太夫人不高兴,大家日子都别想好过。”   许夷光又与她说了几句话,见还是等不到傅御回来,于是收拾一番,先去了清心堂问安。   果然靖南侯太夫人一脸的郁色,好在她虽摆明了不高兴,到底没再迁怒谁,待大家问过安后,便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众人都是如释重负,忙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出去后趁靖南侯夫人不注意时,甘氏方告诉了许夷光靖南侯太夫人不高兴的原因,“听说是娘娘宫里的一个末流采女,就前不久才偶然得了皇上亲眼,临幸过一次,然后封了最末等采女的,昨儿竟在人前呕吐不绝,然后诊出了……喜脉来,皇上很是高兴,说宫里都好些年没再添过丁了,是好意头,所以直接晋了那采女为正五品的嫔,皇后娘娘也让娘娘务必好生照顾那位江嫔,还听说,只要那位江嫔生下   皇子来,就有可能直接封作一宫主位的贵嫔娘娘,所以……四婶婶懂了吧?”   许夷光自然懂了,忙点头道:“多谢大奶奶告知我这些,回头大奶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请不吝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皇上都多年没添过皇子公主了,嘴上虽不说,心里只怕早在怀疑自己怕是的确上了年纪,再不能让妃嫔们有孕了,又怎么可能不失落不懊丧的?   恰在此时,那位江嫔怀上了龙胎,还是一击即中,他高兴又要做父皇了,还是次要的,只怕更多,还是在得意自己的雄风不减当年。   自然要大肆的封赏江嫔,加倍的宠爱于她了。   可这于贤妃和宫里任何一个有儿子的妃嫔来说,都绝不会是好事,一旦江嫔生下皇子,皇上必定加倍的宠爱这个幺儿。  别说什么“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一边是玉雪可爱,什么都不懂,只对自己发自内心孺慕与崇拜的幼子,一边却是早已长成,比自己更年轻更强壮,时刻在提醒自己,自己已经老了,底下所有人   也都在蠢蠢欲动,打算另择其为主的成年儿子们,皇上会更宠爱谁更偏心谁,不言而喻。   不然汉武帝那般文韬武略的千古一帝,临老来,也不会做出逼反了长子,反离幼子之事了。   所以贤妃这会儿心里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关键那江嫔还是她宫里的人,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上身孕的,她还得奉命‘好生照顾’她,自然愤怒与懊恼也是成倍于其他妃嫔,也就不怪连靖南侯太夫人都生气得遮掩不住了。   许夷光平心而论,知道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心里这会儿都正万蚁噬心,实在忍不住有几分解气与痛快,总不能事事都遂她们的心意,只有她们找别人麻烦的份儿,麻烦也该找找她们了。  可她更担心贤妃一气之下,对那江嫔不利,而且打算借自己的手,或是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那就麻烦了,这种事,贤妃可不是做不出来,她当年的所谓“试探”,时至今日,许夷光也决不敢再将其当   做单纯的试探了,而是确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想来甘氏水晶心肠,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特意提醒自己吧?   许夷光想着,少不得又谢了甘氏一回,才与她作了别,回了清风堂去。   彼时天已快黑了,各处也都掌了灯,傅御却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许夷光只得让胡妈妈摆了饭,自己先吃了,一面吃茶,一面等候起傅御来。   所幸等了没多一会儿,傅御便回来了,许夷光忙起身迎上他道:“怎么今儿这么晚,吃过饭了吗?我这便让人给你摆啊。”   傅御一面解着披风,一面道:“与大哥一道吃过了,不用麻烦了,让人打水来我梳洗吧。”   许夷光应了,让清明打了水来后,亲自拧了帕子给傅御,待他擦过脸手,又换了家常衣裳后,方捧了茶给他,问道:“侯爷是不是与你商量江嫔有孕之事呢?”  傅御吃了两口茶,方皱眉道:“敏敏,你也知道了?其实这事儿要我说,真不必着急,皇子公主各有一半的几率,何况就算是皇子,离长成也还有十几年呢……可大哥说不趁早未雨绸缪,等大雨真来了时,可就来不及了,大姐在宫里比大哥还急,哎……” 第821章 着手   许夷光见傅御叹息,微蹙眉头道:“那侯爷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呢,趁早一绝后患么?如今整个皇宫的人都盯着江嫔的肚子呢,谁先动谁就输了,可别轻举妄动才是。”  傅御“嗯”了一声,“可不是这样吗,所以我好说歹说劝住了大哥,又不是咱们一家着急,大姐好歹位份是妃嫔之首,那两位才更该着急,真让江嫔封了贵嫔,与她们可就只差两级就能平起平坐了。如今   就看初一进宫,母亲要怎么劝住大姐了。”   让靖南侯太夫人劝贤妃?怕是只会火上浇油,劝得贤妃怒上加怒的。   不过不关她的事,她也是绝不会淌这潭浑水的。  许夷光想着,道:“我初一也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只是我不会劝人,所以只怕帮不上母亲什么忙。再就是,娘娘若要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只怕会违逆娘娘的意思,惹她生气,所以   我只能与你丑话说在前头了啊,也省得回头你也生我的气。”   傅御闻言,一下子就想到了她之前在密云卫卫所发烧时说过的话,难道当初大姐就是以同样的事,来‘试探’她的?  敏敏医者仁心,只会救人,不会害人,这也是她最可贵的地方,他当然不会勉强她,也不会让其他人勉强她,就像她当初说他的手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一样,她的手也是用来悬壶济世的,他绝不许任何   人弄脏了它们!   因忙道:“敏敏,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何况你有你的原则,我会尽量劝服母亲与大姐的,你就别操心了,只管按你的原计划,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便是。”   许夷光心下一松,她就知道傅御定然会包容她,点头笑道:“你能明白我就好。对了,辛寅这段时间能腾出空来吗,我想借他用一段时间,方不方便?”   辛寅沉稳心细,口风又紧,她想来想去,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傅御笑起来,“敏敏,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替你做便是,又何必舍近求远,借什么辛寅呢,我难道不比他使唤起来更方便,事情也办得更好?”   许夷光睨他一眼:“你可是日理万机的大将军,我可使唤不起,所以还是借辛寅吧,怎么,你不肯借啊?那我付你银子,总成了吧?”   “银子不成,得肉偿才成。”傅御坏笑。  换来许夷光捶他肩膀一记,嗔道:“没个正经的,我借辛寅是真有事,你严肃点儿。还有一点,我让辛寅做什么,你不许问他啊,你上他下,你不问他,他便可以恪守我的话,什么都不告诉你,可你问   了他,他就不能不说了。”   她希望傅御知道时,已是什么都已查清楚了之时,短痛总比长痛好。   傅御继续坏笑:“我不问他便是,不过得你上我下才不问,不然还是要问……好好好,我严肃,那敏敏你打算借他多久呢?也真不能告诉我么?我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啊。”  许夷光忙笑道:“不是不能告诉你,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到了能告诉你那一日,你便不问,我也会主动告诉你的。至于借辛寅多久,我如今还说不好,总归他给我办事的同时,应当不会太影响给你   办事,这总成了吧?”  傅御心里其实约莫猜到了许夷光要借辛寅做什么,不外让辛寅追查当日她遇袭之事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虽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却也恰好说明敏敏心里果然还是与他有了隔阂……且由得她吧,时间总   会替他证明他的一片真心与赤诚的。   因笑道:“好吧,那我不问了,明儿就让他来见你,听你差遣,不限时间,怎么样,夫君好吧?”   许夷光忙识趣的“吧唧”了他的脸一口,“太好了,满世间都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夫君了,不过你让他明儿去九芝堂找我吧,府里一大堆避讳,说话不方便。”   傅御自是满口应了,又指着自己的嘴巴道:“刚才那个不算,得这里才算……算了,你离出师还早得很,还是进屋我继续教你去吧。”   一边说,一边已不由分说拉着许夷光进了内室去,许夷光还小矫情的抠着门框嚷嚷:“我才不要学那些邪门歪道呢,我要看医书……”   却是哪里敌得过傅御的力气,很快便半推半就的进了屋里,只隐约听得见一阵阵笑声了。   次日午后,辛寅果然到了九芝堂面见许夷光。  兹事体大,许夷光特地将他带到后堂,又吩咐了自己不叫,谁也不许靠近后,方压低声音,说起自己要他做的事来:“我要你去找一个人,曾经服侍过老侯爷的,应当还是老侯爷的奶兄,二十几年前,   老侯爷去世前后,他便消失不见了,当时他叫傅实,后来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戚朋友,更不知道他如今长什么样儿,那个,没问题吧?”   心里却知道,此事到底有多难,二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相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何况那傅实若有意隐藏行踪,隐姓埋名自不必说,改头换面也是必然的。   所以许夷光昨日压根儿没想过问钱太姨娘傅实长什么样儿呢,因为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又何必让钱太姨娘据此猜到自己比她想象的更想查明当年的事,让她平添得意与底气呢。   辛寅却是面不改色便应了:“夫人放心,属下会竭尽所能,尽快找到他的。”   也没有问许夷光找那傅实是为什么,哪怕心里惊涛拍岸,百转千回,总归他只听命办事就是了。  倒是许夷光见他应得干脆,越发的不好意思,道:“我也知道这事儿好比大海捞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能找到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找不到了,也没事儿,我再想其他法子也就是了,你不要有太大   的压力。”   辛寅闻言,知道夫人这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忙笑道:“属下记住夫人的话了,定会量力而行的。不知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属下就先告辞了。”   许夷光想了想,道:“估计还有其他人在找这个傅实,或是曾经找过他,所以你千万小心谨慎一点,不要被人察觉了。”  辛寅少不得恭声应了,见许夷光再没有其他吩咐了,方行礼告辞了。 第822章 犯太岁   到了三月初一,许夷光打早便起来按品大妆了,再到清心堂与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回合后,婆媳三人一道坐车进了宫去。   因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心情不好,许夷光还想着就算于礼不合,自己也先到贤妃宫里见过贤妃后,再到凤仪宫去觐见方皇后算了,也省得靖南侯太夫人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再就是在贤妃宫里坐上一会儿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离开,不必留下干坐着徒自尴尬,甚至被逼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了。  不想靖南侯太夫人倒先发了话,让许夷光先去凤仪宫见方皇后:“老四媳妇,你是递牌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的,不比我和你大嫂,是初一十五的常例觐见,所以你还是先去觐见过皇后娘娘,再过来见娘   娘吧,也省得皇后娘娘觉得咱们家不懂礼数。”   她都这么说了,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辞了靖南侯太夫人婆媳两个,先去了凤仪宫。   方皇后已经在等着她了,待她一拜下去,嘴里的“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还没说完,已叫了起,又吩咐左右:“赐座,赐茶。”   待许夷光谢恩落座后,方笑道:“听说你回程路上遇上了土匪流寇,本宫还很是担心,如今亲眼见你平安无恙,本宫总算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忙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得娘娘庇护,自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倒是娘娘的气色比之上次臣妾觐见时,又好了不少,可见凤体康健,真是可喜可贺。”   方皇后笑道:“那也是托康宁你的福。”  “娘娘这般说,臣妾可万万不敢当。”许夷光少不得又客气了一回,方与方皇后说起保定九芝堂的大略情况下,“当地官衙的人都知道是皇后娘娘泽被苍生,十分的配合,百姓们也早已听说了京城剖腹产   手术已做得很是成熟,两三年间,便救了几百母子的性命,所以几乎没有遇到抵触,比当初刚在京城推广时,可顺利多了。想来假以时日,再到其他地方去推广时,只会更顺利的。”  方皇后听得满脸都是笑,不住的点头道:“顺利就好,本宫也能心安了,那银钱还趁手吗?一众医护人员都是为民造福,可不能亏待了他们,尤其从京城背井离乡过去的,就更不能亏待了,本宫日前已   与皇上说过,要让户部以后每年都留一笔预算了,如今听你说了保定那边这般的顺利,皇上知道了,必定也会龙心大悦的。”   许夷光忙笑道:“暂时还能趁手,就是时间长了,就未必了,正想求皇后娘娘给解决一下难处呢,不想娘娘就先提到了,可不是瞌睡来了,便有枕头么?”   就算银钱趁手,也得让方皇后觉得需要她,非她不可才成,不然她的一番苦心岂非都白费了?   回去后,也得立刻去信给春分谷雨,得越发多的与病人们提起方皇后,至少得让病人们先念皇后娘娘的好,再念九芝堂的好才是。   这边厢方皇后与许夷光相谈甚欢,贤妃宫里,彼时母女婆媳三人却都是一脸的灰败,殿内也沉闷压抑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靖南侯夫人眼见大家都这样沉默着生气不是个事儿,毕竟时间有限,到底还是艰难的又开了口:“娘娘,事已至此,您便再生气,也是于事无补了,又何必白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呢?倒不如   ,想一想后边儿怎么做是正经……”  话没说完,已让贤妃没好气的打断了:“大嫂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真这般看得开,怎么大哥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一个庶子来,名下不过姝丫头一个庶女充数呢?哼,果真是要刀落到自己身上才疼   啊!还说什么‘想一想后边儿怎么做’,本宫能怎么做,大哥不是说了,让本宫什么都别做吗,那还有什么可想的,有大哥在呢,几时轮到本宫做主了!”   靖南侯夫人被说得一阵阵的气苦。  好容易才堪堪忍下了,强笑道:“侯爷只是说让娘娘暂时什么都别做,又不是一直什么都别做,何况明面上不能做,暗地里却是未必。皇后娘娘不是发了话,让娘娘务必好生照顾江嫔吗,那娘娘就好生‘照顾’她,让她多吃多睡之类,等将来生产时,既是在娘娘宫里,自然万事都是娘娘说了算,何况还有四弟妹在呢,就算那剖腹产手术再神乎其技,也不是就不会有意外发生了……届时若是一位皇子,那五   殿下便能多个帮手了,若是一位公主,同样也能引得皇上心疼与怜惜,岂非怎么算都利大于弊?娘娘还请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贤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不少,缓缓点头道:“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宫里都多少年没添过孩子了,无论是男是女,皇上都势必会十分的高兴与喜欢,不然也不会才刚怀上,就发话只要生下皇子,就升贱人做贵嫔了。   大周的祖制宫女晋升,可都得一级一级来的,贱人却一诊出喜脉,便直升五级,当真是前无古人的独一份儿了。  那如果贱人生产时,真出了什么意外,孩子便十有八九会由她来养着,若是儿子,她名下便有两个皇子,妥妥的后宫头一份儿,若是女儿,她也是儿女双全,又能让皇上好几年都月月不会空了来她宫   里用膳就寝了就,的确利远大于弊。   可贱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了皇上,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上了身孕,她竟然等闹了出来,才知道了,可见贱人是多么的狐媚子,又是多么的阴险狡诈。   害得她被各宫妃嫔都明里暗里的奚落与笑话儿,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以后只怕也休想再让那些个低阶的小妃嫔们口服心服,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贤妃想到这里,才压下去几分的火气又腾腾冒了起来,恨声道:“可忍字头上一把刀,本宫委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本来就百事不顺,火大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偏又出了这档子事,她这是犯了太岁么?  不给贱人一点颜色瞧瞧,杀鸡儆猴,以后她宫里所有的宫女都跟着有样学样,又该怎么办! 第823章 迁怒   靖南侯夫人见贤妃本来都缓和了脸色的,谁知道眨眼间又恼了起来,知道自来心高气傲的她一时间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正待再拿话来劝她,让她彻底消气,这人的怒火与力气一样,都是一鼓作气,再而   衰,三而竭的。   不想她还未及开口,靖南侯太夫人已先恨声道:“这口气别说娘娘咽不下,便是我,也咽不下,定要给那贱人几分颜色瞧瞧才是。”  又骂一旁侍立的沉香,“娘娘日理万机,片刻不得空闲,你们这些服侍的人却都是死人么,让那贱人钻了空子,勾引得皇上临幸了她也就罢了,不过区区一个采女,转头皇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只要   你们及时给她喝了该喝的东西,不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真是一群废物,养你们何用!”  与贤妃一样,靖南侯太夫人这些日子也满肚子的火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偏还要忍着,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以致憋出了满嘴的火泡,明明乍暖还寒的天,还得日日喝凉茶,就算日日喝了,嘴巴依然   痛得时不时一阵的钻心,简直苦不堪言,早想找个由头,狠狠的发作一回了。   骂得沉香忙忙跪了下去,急声说道:“都是奴婢该死,还求娘娘与太夫人恕罪。”   一个字也不敢为自己辩白,虽然心里很是委屈,皇宫可不比外边儿,只有皇上发了话‘不留’,才能喂临幸过的妃嫔宫人汤药,不然便连皇后娘娘也没有那个权力,又岂是她们这些小小奴婢敢动手的?  可沉香更知道,她如果这样自辩了,太夫人肯定立刻又会问她,那当初为什么不把江嫔给看好了,给她可乘之机,又为什么在她诊出喜脉来之前,不采取行动,她有没有换洗,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总知   道吧?   无论如何都会问她一个失职之罪的,那又何必再辩,惹得她和娘娘更生气了,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沉香是满心的委屈与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靖南侯夫人则是满心的恼怒与不耐,明明眼见就要把人劝好了的,她又来火上浇油,跟刚才一样,她到底是进宫来开解劝慰娘娘,大家一起拿出个万全之策来,还是专为火上浇油来呢?  深吸一口气,靖南侯夫人好容易才把满心的不耐压下,笑道:“母亲息怒,您是娘娘的主心骨,只要您不动如山,娘娘自然也能不动如山,何以反倒还比娘娘更生气的样子呢,事已至此,生气可解决不   了问题,还是得……”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没好气的打断了:“你这话是在指责我吗,哼,儿子给我气受也就罢了,你竟也敢给我气受了,这还是当着娘娘的面儿,要是背着娘娘,你岂不是要生吞我了?我可真是为自己聘了个好儿媳!娘娘也真是有一个好大嫂,不与她同仇敌忾,替她想办法就算了,还不停的扯娘娘的后腿,巴不得娘娘息事宁人,哼,果然只是小姑子,隔了一层,不心疼是吧,那好啊,等回去后,   我就赏一个年轻漂亮的丫头给你男人,让他今晚便收了她,一个月后便诊出身孕来,到那时,你就知道刀落在自己身上,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   靖南侯夫人被骂得满脸通红,脑子嗡嗡作响,羞愤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   当着娘娘的面儿这样骂她便罢了,殿内可不止娘娘,还有个丫头在呢,也是一点体面不给她留,以后她还怎么进宫,还怎么服众,她再怎么说也是正一品的侯夫人吧!   因此靖南侯夫人虽立时便跪下了,却怎么也不肯说出:“母亲息怒,都是我不好。”这样认错示弱的话来,只低着头,咬牙浑身轻颤着,无声的抗议自己的不满。   也不想想,她都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么?谁又愿意当恶人?   可侯爷有命,‘大局为重’,老不死的又疯了似的只会火上浇油,她不当这个恶人,还有谁能来当?许氏吗?人早抱自己的高枝儿去了,管这些破事儿呢!  还有侯爷也是,从来只会骂她,从不理解她的难处,她本来已经多少烦心事儿了?烨儿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已经让她操碎了心,明明就正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长期素着,打着公务繁忙的旗号,好容易   才回家一次,却连碰都不肯碰自己的媳妇儿一下,是想干什么呢,为许氏那贱人守身么?时间一长,代氏又是个聪明的,怎么可能不瞧出端倪来,到时候又该怎么收场?   她还要主持中馈,还要让府里上下都满意,哪日不是从早忙到晚,殚精竭虑的片刻不得闲?偏到头来,竟然费力不讨好,被老不死的这样辱骂,她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靖南侯夫人想到这里,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宽大衣袖下的指甲,更是早已深深嵌进了肉里。   靖南侯太夫人却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她自己的儿媳,还不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且因为这样借题发挥的发作了靖南侯夫人一回,她难受憋闷了这么多日的心里,总算好受了那么几分。  还是贤妃正烦躁得紧的,都看不过眼了,发了话:“大嫂别与母亲计较,她老人家上了年纪的人,就跟小孩儿似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忘到了脑后去,要不也不   会都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了,放咱们家如今就是‘六月的脸,母亲和璋哥儿的脸,说变就变’。”  到底大嫂是他们靖南侯府的当家主母,为侯府生儿育女,主持中馈也是素无差错,母亲便不看她,也得看大哥的面子,看焕儿烨儿的面子才是,至于这样当面给她没脸吗?也忒随心所欲了些,当真是   老糊涂了!  又嗔了靖南侯太夫人一顿,“母亲您也是的,不能仗着大嫂性子好,对您孝顺,就老是这样乱说一气,说完了又后悔啊,这么好的儿媳您上哪儿再找去?虽说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   磕完碰完就算完,可当时那一刻,到底彼此都是疼的,不是么,您这又是何必呢?沉香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夫人起来呢,地上凉,冻坏了夫人,本宫惟你是问啊!”   沉香闻言,忙把靖南侯夫人扶了起来,靖南侯夫人也就坡下驴,忍气说了句:“都是我不好,白惹母亲生气白让娘娘操心了。”  方把事情揭了过去。 第824章 七皇子   彼时凤仪宫内,许夷光与方皇后已把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许夷光便提出告辞了,“……还得去贤妃娘娘宫里问安,就先告退,不打扰娘娘了,等下午进宫时,再来给娘娘请安。”   方皇后点点头,“嗯”了一声:“那你去吧,贤妃这几日怕是特别想见娘家人。”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忽然多了个怀孕的小妃嫔,还是她以往只怕从没看在眼里过的小小奴婢,更不必说一旦生下皇子来,自己的儿子又得多一个强劲的对手了,贤妃这几日应当不止是特别想见娘家   人,盼着娘家人替她出谋划策,更是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吧?  不但贤妃,其他有子的妃嫔,应当都好不到哪里去,还是自己最逍遥最超然啊……方皇后想着,继续说道:“至于你遇袭的事,本宫也会再与皇上说,让皇上务必着锦衣卫彻查,绝不会让那幕后主使逍   遥法外的!”   许夷光当然听出了方皇后那句‘贤妃这几日怕是特别想见娘家人’里包含着的淡淡的讽笑与幸灾乐祸。  虽然她也有几分这样的心态,却直接避过了这句话,只接后面的一句道:“多谢娘娘,锦衣卫都是替皇上办要紧大事的,臣妾遇袭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就不劳他们大材小用了吧?何况也有可能只是一场   意外,以后臣妾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真让锦衣卫介入了,查出了一些不该查出的东西来,家丑外扬,傅御势必也不想看到,到底靖南侯府是他的家,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傅”字来,所以还是让他秘密的查,胳膊折在袖里吧。   方皇后自然不会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从头至尾都不相信,不过许夷光既这么说了,她也不坚持,只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暂时不让锦衣卫介入吧,你以后也要多加小心。”   许夷光忙道了谢:“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话没说完,有小太监进来行礼禀道:“启禀娘娘,七皇子殿下给娘娘请安来了。”   许夷光忙顺势告退了,却在出了凤仪殿后,还是不可避免的与七皇子碰了个正着,既然都碰上了,自然少不得行礼问安:“臣妾靖南侯府许氏,参见七皇子殿下。”   一面不着痕迹打量了七皇子一眼,见他比自己矮半个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十分的斯文秀气,倒是与皇上和其他皇子都生得不大像,想是像自己的生母?   七皇子已笑着在请许夷光起来了,“原来是康宁县主,倒是没想到县主也来给母后请安,真是好巧。”   许夷光笑着应道:“的确是好巧,那臣妾就先告退,不耽误七皇子殿下了,娘娘还等着您呢。”说完又是屈膝一礼。   七皇子忙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县主,请。”   许夷光便却行告退了,退出几步后,方转了身,继续往前走,一面与送她的方皇后的女官之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今儿有幸遇上七殿下,更没想到七殿下这般的斯文和气。”   那女官闻言,笑道:“可不是,阖宫都知道七殿下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了,不但我们这些下边儿的人喜欢,皇后娘娘也很喜欢呢。”   许夷光点头笑道:“七殿下的确和气,对了姑姑,他时常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女官笑道:“倒也没有时常,娘娘喜静,所以一月里七殿下来请安的次数,至多也就五六次吧,与其他皇子公主相比,也就一两次的差异,但七皇子的孝心却是最虔的,之前还特意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   间,亲自为娘娘做了一串沉香木的手串呢,可惜……”   意识到后面的话不是自己该说的了,忙戛然打住了。   许夷光也不追问,只笑道:“多谢姑姑送我出来,娘娘跟前儿离不得您,您随便打发个小宫女小太监的,送我去贤妃娘娘宫里便是了。”  心里却知道女官的未竟之意,可惜方皇后不能与哪个皇子走得太近,必须大面上一碗水端平,不然有了七皇子承欢膝下,多少也是一个慰藉,于七皇子来说,有了母后的照顾,自然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   便是许夷光,心里也多少觉着有些可惜,七皇子没有母家,自身看起来也文弱得很,怕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同样的,方皇后也没想过要扶持哪位皇子,二人完全可以做一对单纯的母子,奈何身在皇家,就算是这般卑小的一个愿望,也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许夷光这样思忖着,一路到了贤妃宫里。   就见无论是上首的贤妃,还是下边儿坐着的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也不知道方才母女婆媳三个都说了什么?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着给贤妃见了礼:“臣妾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好在贤妃立时便叫了起,脸上也有了笑容,道:“自家人,四弟妹何须行此大礼,没的白生分了,坐。”   许夷光却没有就坐,谢了恩后,又给靖南侯太夫人婆媳见了礼,方半身坐了,笑道:“娘娘体恤,是娘娘宽和,臣妾却不能恃宠而骄。”  贤妃笑嗔道:“你呀,就是这般的客气。才本宫还与母亲说你上次遇袭的事呢,听说竟是有人幕后主使?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揪出了那幕后主使后,看本宫不禀了皇上,将他碎尸万   段!本宫连日来都是又担心又心疼,如今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总算可以稍稍安心了。”   许夷光暗自冷笑,只怕看到她安然无恙,她不是终于可以安心,而是怄上加怄,都快怄死过去了吧?   嘴上已道:“多谢娘娘关心,也托娘娘的福,才能让臣妾安然无恙的回来,倒是娘娘,气色有些不大好的样子,莫不说凤体不舒服,要不要臣妾给娘娘诊个脉啊?”   坏心的想着,自己今儿还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果然贤妃的脸色瞬间越发难看了,笑容也几乎要维持不住,贱人难道不知道她正烦心什么呢,分明就是故意的,又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几次都没能要了她的命,着实可恨至极!  好容易方堪堪忍住了,道:“本宫只是担心你,有些个睡不实罢了,今晚必定就能睡实了,倒是不必诊脉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宫就不留母亲大嫂与四弟妹了。” 第825章 久违的人   出了皇宫后,许夷光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靖南侯夫人像是也与她闹了别扭似的,竟不上前扶她上车。   只得自己上前扶了她上车,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与她共坐一车。   可惜靖南侯太夫人发了话,“老四媳妇,你陪我坐车回去吧,我胸口有些闷闷的,也怕待会儿不舒服,有你在身边,也能安心些。”   众目睽睽之下,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应了,上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车。   马车随即缓缓的驶动起来,许夷光打定了主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反正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而已,忍一忍也就过了。   奈何靖南侯太夫人却偏要她说,只沉默了片刻,便低声问起她话来:“老四媳妇,江嫔有孕之事,你是个什么意思?”   许夷光当然明白她何以这般问,淡笑道:“有母亲和大哥大嫂在呢,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都已经诊出喜脉,人尽皆知,皇上皇后也都表了态,短时间内,贤妃应当不敢轻举妄动,可生产时,贤妃会不会趁机下手,就说不准了,届时十有八九想借她的手,可她的手只会救人,不会杀人,所   以只能恕不奉陪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眸色一冷,道:“虽说有我和你们大嫂在,老四和你却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家族供养了你们,给了你们优渥尊贵的生活,等家族需要你们时,你们自然也该义不容辞才是。”   许夷光点头笑道:“母亲所言极是。”   却仅此一句,再没有多的话,反正短时间内,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她又何必与靖南侯太夫人硬来呢,只模棱两可的先把事情混过去,等真到了那一日,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吧。   又禁不住暗暗冷笑,‘家族供养了你们’,傅家的确供养了傅御,却从没供养过她,反而都对她深怀恶意,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这样的家族,凭什么让她‘义不容辞’?   她也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与医德,违背自己的良心,任何时候都不会!  靖南侯太夫人见许夷光就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眼里的冷意就更盛了,沉声道:“我所言自然极是,关键是你的态度,若回头娘娘有需要时,我希望你义不容辞,毕竟只有家族好了,你们的小家才能   更好,将来你的儿女,也才能有更好更尊贵的好日子过。”   心里其实早料到许夷光不会轻易就范了,那次怀疑方皇后召她进宫,到底是不是为了给方皇后看病时,靖南侯太夫人就知道了,何况更远一点,还有贤妃在行宫时的那一次试探。   可还是禁不住满心的恼怒,这个贱人,怎么就能这般可恨,可恨得这般全面,让人觉得她连呼吸都是错的,都是不能容忍的呢!   许夷光眼里也有了冷意,淡淡道:“娘娘的需要若是好的对的,我自然义不容辞,反之,就请母亲恕我无能为力了。”   “你!”靖南侯太夫人终于克制不住满心的恼怒,不再遮掩的对许夷光怒目而视了。   可惜还未及说话,外边儿就响起了跟车婆子赔笑的声音:“太夫人,到家了。”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在吩咐门上的小厮们卸门槛,“快点儿,别让太夫人和夫人们久等了!”   靖南侯太夫人知道现下不宜再说下去了,只得忍气暂时打住,把已到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一时到得二门,婆媳三人下了车后,因都是满身沉重,二夫人三夫人与甘氏代氏也迎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靖南侯太夫人越发不好发作了,只得发了话,让许夷光与靖南侯夫人先各自回房更衣梳洗   ,收拾好了再过去清心堂也不迟。   许夷光方得以暂时脱身,回了清风堂。  可更衣梳洗能用多少时间呢,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已舒舒服服的坐在临窗的榻上吃茶了,只身体舒坦了,想到马上又得去清心堂面对靖南侯太夫人那张脸,与她两相生厌,心里却是怎么也舒坦不   起来。   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晚过去一点,甚至不过去,就有婆子进来屈膝禀道:“镇国公府打发了两位妈妈来请四夫人,太夫人请四夫人这便过去呢。”   许夷光心下霎时一松,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因忙收拾一番,赶去了清心堂。  果然有两个镇国公府的婆子已在靖南侯太夫人屋里等着了,正斜签了身子坐在小杌子上,赔笑着与她说话儿,“……我们老夫人也说闷了一冬,很是想念太夫人与其他几位老夫人太夫人,说等再过阵子   天气暖和了,要攒个局,请老姐妹们好生乐呵乐呵呢。”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怕冷的紧,天气但凡冷点,便不敢出门一步,是不服老也不行了啊。”   许夷光忙上前给她行了礼:“母亲。”  靖南侯太夫人便说道:“镇国公老夫人这两日身上有些个不舒坦,所以特意打发了这两位妈妈来接你过去一趟,给她老人家诊个脉,你现下可方便?要不,说话间就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你用了午膳再去   ?”   许夷光笑道:“病情如火情,刻不容缓,我还是现下便过去吧,至于午膳,想来老夫人定不会亏待了我的,就是母亲跟前儿,我今儿不能服侍了。”   那两个婆子也笑道:“太夫人就放心吧,我们老夫人跟您一样的疼四夫人,定不会饿着她的。”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直笑:“有你们这句话,我也放心了,那老四媳妇,你这便出发吧,早去早回,替我问老夫人好。”   许夷光忙应了“是”,屈膝行礼后,与镇国公府那两个婆子一道,出了清心堂,不一时便去到二门外上了车,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却是到了镇国公府,见过镇国公老夫人后,方知道病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久违了的人——颜家三小姐颜昕。  颜昕也不是病了,而是有了身孕,还是怀的双胞胎,肚如簸箕,人却瘦得只差皮包骨头,一看便知怀相不好,生产时必定不会顺利。 第826章 沉淀   镇国公老夫人一脸的讪然,“你昕姐姐前年年底在西北嫁了人,嫁的就是那边儿的总兵之子,公婆和善,妯娌和睦,夫妻也恩爱,可谓十全九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进门后一直没能怀上身孕。万幸菩萨   保佑,去年入冬之前,到底还是怀上了,还一次就是两个,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偏偏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虽一次怀上了两个,却也吃尽了翻倍的苦头,一直到今日还在吐不说,怀相也很是不好,看过了当地好些大夫与稳婆,都说她这个样子,生产时,要吃大苦头的,吃苦头还罢了,若能母子平安,吃就吃吧,偏大夫与稳婆们又说,便是吃尽了苦头,也未必能母子俱安,反倒极有可能母子三个都……唯一的法子,便是趁早进京来,准备届时做剖腹   产手术。所以,她昨儿一抵达,我便立时想着打发人请你过来了,都是自家人,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  镇国公老夫人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说一旁的颜昕与颜二夫人道:“你们母女还愣着做什么,当初犯了那么多大错,就算夷光大人不记小人过,医者仁心的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还肯保昕丫头母子平   安,你们也不能就这样安然的受着,该当面儿再给夷光好生赔个不是,也好生道个谢,谢她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不计前嫌才是。”   一旁颜昕与颜二夫人闻言,都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片刻后,还是颜昕先上前对着许夷光屈膝福了下去,小声道:“当初都是我不好,太小肚鸡肠,太争强好胜,害夷光妹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请夷光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与我一   般见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给扶了起来,挺着那么大个肚子,还要对她行礼,她实在生受不起。   一面上下打量了颜昕一眼,见她瘦归瘦,五官却与以往一般无二,仍然很是艳丽,但眉眼间却沉稳了不少,整个人也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终于沉淀了下来。   不由暗暗点头,看来时间终于让她明白镇国公老夫人当初的苦心了。   许夷光因笑着说道:“过去的事我早忘记了,三小姐也别再放在心上,快坐,你如今可弯不得腰。”  颜二夫人见女儿已经赔了不是,心里虽仍有些不忿与怨怼,想着女儿与外孙们的安危可还得靠着许夷光,到底还是上前也福了下去:“夷光,当初都是我管教无方,自己也猪油蒙了心,做下了那些糊涂   事,这些年我一直都很羞愧也很后悔,万幸当年到底没有真个伤害到你,不然我就真是一辈子都难以心安了,请你千万原谅我,也请你千万救一救你三姐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颜二夫人的变化就比颜昕要大多了,瘦了许多不说,也老了许多,两颊还各带上了一团红色,显然在西北日子过得并不好。   也是,等同于是被家族流放了的人,又常年见不到丈夫和儿子,就算物质条件与京城其实相差不多,精神上的空虚与煎熬呢?  许夷光本就早把她们母女忘到脑后了,如今自然也不会不依不饶,因忙笑道:“二夫人言重了,当年的事我真的早已忘记了,何况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呢,只要知错就改就好。我   也定会竭尽所能保得三小姐母子平安的,您还请放心。”   说完,便走到颜昕身旁,凝神给她诊起脉来。  两只手都诊完了,方微蹙眉头问道:“三小姐这肚子还不到七个月吧?竟然这么大,看来怕是等不到怀胎十月,便会提前临盆。只你身体这般虚弱,打明儿起,就卧床静养着吧,我再给你开两副方子调   养一下,膳食也多注意一下,争取在临盆前,把身子给补回来,不然就算是做剖腹产,你也要吃大苦头,坐月子时同样得吃苦头啊。”  颜二夫人忙道:“可她吃不下啊,怎么办?赶路这将近一个月,更是一日吃的东西,当不了我一顿吃的,夷光,你可有什么法子,让她多吃一点?她这一胎真得来的不容易,她那婆婆,更不是省油的灯   ……总归,你可一定要保得他们母子平安啊。”   镇国公老夫人忙斥道:“夷光既说了会竭尽所能,就一定会竭尽所能,你着什么急,又胡吣什么呢,昕丫头沉稳多了,你当娘的怎么反倒还跟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的呢?”   哪有人当众这样说自己女儿婆婆的,真是不知所谓!   颜二夫人被说得讪讪的,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敢再说了。  许夷光方笑道:“赶路时颠簸得很,便是常人,都要被颠得没有胃口了,何况孕妇呢?只要悉心调养,三姐姐应当很快就能好转的,二夫人不必担心。得亏你们如今就赶了进京,要是再晚些时间,怕是   就不宜赶路了。”  镇国公老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得亏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都是通情达理的,我一去信便立时同意了让姑爷护送她们母女一路进京,回头我可得打发人带了礼物,登门好生谢过亲家老爷与太太才   是。老二媳妇,你也别紧张了,夷光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颜二夫人忙笑道:“我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让娘费心了,也让夷光操心了。”   许夷光忙道“不敢”,又与颜昕道:“三小姐能否进内室去,让我再仔细给你检查一下肚子?我也还有几个问题,想单独问你。”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忙道:“就去我的内室吧,渔鼓,你服侍着三姑奶奶和县主进去。”   于是许夷光与颜昕一道进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内室去。  镇国公老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与颜二夫人道:“我早说过了,让你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夷光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到了,总肯相信了吧?当谁都跟你们母女似的,小肚鸡肠   呢。”  说得颜二夫人红了脸,喃喃道:“娘教训的是,都是我小人之心了,以后一定彻底改了,再不这样了。” 第827章 旧事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冲贴身妈妈一使眼色。  待后者会意,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带出去后,方继续说起颜二夫人道:“你可不是小人之心吗。按照当初你的逻辑,明明是昕丫头先害了夷光,后边儿你不但不知错,不悔过自己教导无方,反而心生怨怼,又与新安王府那祸害联起手来想害她,她就该不但不管昕丫头母子三个的死活,反而该以牙还牙才是,这样旁人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毕竟连孔圣人都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做什么都是你们应受   的。可她做过什么了?什么都没做过,还我一开口,便不计前嫌说定会保得昕丫头母子平安,到了这个地步,你若还要心存怨怼,我也无话可说了。”   颜二夫人忙道:“娘言重了,我没有心存怨怼,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镇国公老夫人哼笑道,“你真的一丝一毫的不忿与怨怼都没有了?我可不相信,婆媳这么几十年了,我自问对你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旁的都罢了,就是心眼儿太小。不过就算你还有不忿与怨怼,我也管不了你,只能说,你有不忿与怨怼都冲着我便是,别再冲着夷光了,你是我亲儿媳,昕丫头是我亲孙女,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我再恨铁不成钢,到头来也不可能真不管你们,真由得你们自生自灭   ,夷光却与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可没那个义务一再的原谅宽宥你们,她也再不是当年的她,真惹急了她,指不定我也救不了你们。”   颜二夫人在镇国公老夫人说到‘你有不忿与怨怼都冲着我便是’时,已忙忙跪下了。  这会儿等婆婆说完了,方羞愧的说道:“娘,我是心眼儿小,可这几年下来,也足够我明白您的苦心了。我也不瞒你,方才乍见康宁县主时,我的确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忿,但看到她那般的磊落大度后,已经尽消了……我自己吃苦头便罢了,我到底活了这么几十年了,我那些所谓的苦头细究起来,其实也算不得苦头,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可昕丫头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好容易眼看要苦尽甘来   了,我若还一味的作茧自缚,甚至继续影响她,她这甘怕是也来不了,只能一直苦下去了,所以我是真的明白了,她也是真的明白了。”   颜二夫人当初也被送回西北老家后,一度怨天怨地,消沉至极,还是想着不能任由女儿这样下去,真蹉跎了一辈子,才慢慢儿的振作了起来。  她虽是犯了错被送回西北老家的,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二夫人,镇国公府更是不差钱儿,老家也是一样的高房软枕,奴仆成群,何况颜二老爷与他们的两个儿子也时常打发人送信送东西的回去给她们母   女,更没人真能限制她的自由。   于是一来二去的,与当地的官府和总兵府的夫人太太们,都有了往来。  大家虽猜到她们母女好好儿的京城不待,却回了西北老家来“养病”,必定有缘由,指不定还是闹出了什么丑事来,所以不得不回老家来躲避,满大周难道哪个地方的大夫,比得过京城的太医们,又有   哪个地方的药材补品,种类品相比得过京城的不成?   也因此,颜昕的名声在西北老家的上流圈子,其实也不大好,大家私下里提起来时,表情都颇微妙。   但镇国公府又着实显赫,没有机会结识颜家的人,尚且要创造机会结识呢,何况还有现成的机会与人选呢?   有几户人家,譬如甘肃杨总兵家,再譬如甘肃行都司的几位大人家的家眷,都在与颜二夫人有往来后,越发的殷勤。  他们这些镇守一方的外将虽手握兵权,却只在当地有权有势,京城却是鞭长莫及,有人有意下绊子时别说提前知道,加以挽救了,连绊子都已下了,只怕他们都还不知道,得等问罪的钦差都在路上了   ,方知道坏事儿了。   因此哪家不希望与京城的显贵们搭上关系,关键时刻,替自家周旋一二呢?   就更不必说军饷啊军粮这些事,都得朝中有人才更好办事了。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这几家便都先后向颜二夫人流露出了求娶颜昕之意,名声差点儿就差点儿吧,关键是她背后的大树,何况人她们也见过了,言谈举止就是与她们当地的姑娘小姐们不一样,性子   看起来也极好,就是身子的确弱了点,指不定还真是回来养病的呢?   颜二夫人喜之不迭。   她知道女儿回京城是休想再寻到什么好亲事的了,何况三五年内,她们母女哪像会回去机会的?   便真能回去,女儿的年纪也已大了,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倒不如就在老家择个最好的嫁了,那颜曦那般张扬高调,婆婆又偏心成那样儿的,不也只是嫁了个总兵的次子么?   于是斟酌比较再四后,与甘肃总兵的夫人杨夫人,交换了庚帖,将颜昕许给了杨总兵的嫡次子,等两家都下过小定后,才写了信送回京城,告知颜二老爷此事,并让他禀告老镇国公和镇国公老夫人。   意思很明白,女儿都要出嫁了,总不能就让她在老家冷冷清清的出嫁吧?   让颜二老爷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了老镇国公和镇国公老夫人,尽快接了她们母女回京备嫁。   不想却让镇国公老夫人怒上加怒,就算儿女亲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他们做祖父母的管不着,颜二夫人当娘的也太过分了,下定之前她不该先来信与丈夫商量,征询他们老两口儿的意见么?   他们难道会害自家的骨肉不成?   眼里没有公婆便罢了,竟连丈夫都没有了,等小定都下过了再来信,还来信做什么,是报喜呢,还是故意示威,惹他们生气呢?   于是发了话,不许接颜二夫人和颜昕回京,就让她们在老家备嫁出嫁,至多只让颜二老爷做父亲的和颜昕的两个兄长,届时回去送她出嫁便是。   嫁妆也是除了公中的两万两,自己再无填补,只没过问二房要添补多少,也没过问府里众人要给添多少的妆而已。   可她的态度都摆在这里了,谁敢给多添了,白惹她不高兴呢?  都只象征性的添了一些,既讨了婆婆太婆婆欢心,又自己得了实惠算完。 第828章 带泪的后悔   杨总兵让杨夫人为儿子求娶颜昕,本就是打的借机与镇国公府搭上关系的主意,两家都成姻亲了,自然镇国公府以后要多提携帮衬他们杨家了。   远的不说,就说将来他们男方进京迎亲时,镇国公府岂能不带着自家儿子走动认人的,多结识一个人,没准儿将来都多一条门路。   因此对这门亲事很是热心。  不想不过几日功夫,颜二夫人便变了口风,说女儿身体弱,经不得长途颠簸,西北这边儿也是什么都买得到,所以不打算回京备嫁,再从京城回来了,省得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杨家上下也跟着劳命伤   财,只到时候自家老爷和女儿的两个兄长过来送她出嫁便是了。  这下杨总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这颜家二夫人与三小姐,竟真是犯了错,被家族流放到这里来的,不然也不会连出嫁这样的大事,也不让她们母女回京了,也足见镇国公府根本没将这门亲事看在   眼里,没将他们杨家看在眼里。   不免冷了心肠,自然给儿子准备亲事,也不若之前那般上心,好多事都亲力亲为了。   这正如了杨夫人的意。   原来杨家情况复杂,如今的这位杨夫人,已是杨总兵的第三位夫人了,前头两位夫人,都是生下儿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想是杨总兵沙场征战了几十年的人命硬,两位先夫人经受不住?   所以杨家大爷、二爷与三爷虽都是嫡子,却都不同母,自然也不可能真正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   好在第三位杨夫人是个命硬的,竟一直活了下来,还十分的能干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整个西北,都颇有贤名。   只再贤惠的妇人,心也会不自觉偏向自己的亲生骨肉,杨夫人自己也觉着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是以给长子娶的只是个四品参将的女儿,因为那位小姐‘素有贤名,又沉稳能干,正好做宗妇’,给次子原本也只打算娶个四五品官的女儿也就罢了,总不能让次媳比长媳更尊贵吧,那家里岂不是要乱了   套?   杨总兵因为之前接连克死了两位夫人,也多顺着敬着如今的杨夫人,差不多的事,都是由她说了算。   却惟独在为次子求娶颜昕一事上,十分的坚持,一点不听她的意见,杨夫人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恼?  偏她的儿子与颜昕同年,论月份还要小些,颜二夫人心痛女儿,一早就放了话,想让女儿嫁个比她大的,才知道疼人,不然女人既要生儿育女,又要打理家务,本就比男人老得快,岁数差别再小些,   甚至比女儿还小,再过几年,看着是姐弟甚至是母子呢,还是夫妻呢?   也没有兄长亲事还没着落,就先给弟弟说亲的理儿,那杨夫人的“贤名”,就成一个实打实的笑话儿了。   何况杨夫人虽想与镇国公府结亲家,私心里却是看不上颜昕,觉得单看颜昕这个人,是绝对配不上她儿子的,她儿子那么优秀,便是公主都尚得!   因此每日都在暗自祈祷,巴不得这门亲事最终能黄了才好。   不想老天开眼,她的祈祷还真灵验了,就算这门亲事没黄,也比黄了好不到哪里去了。  于是杨总兵一甩手,她也跟着甩手了,弄得最终颜昕与杨二公子成亲时,那场面真心不咋样,也把颜二老爷和两个儿子气了个够呛,都怪颜二夫人怎么给妹妹说了这样一个势利人家,这人还没进门呢   ,就这般的轻慢了,时间一长,岂非越发的变本加厉?   等再知道杨家竟然三个嫡子都不同母,自家姑爷夹在当中不长不宠时,就更懊恼了,颜二老爷自来疼女儿的,差点儿还直接悔亲不嫁了,免不得又把颜二夫人大骂了一通。   颜二夫人也是悔之不迭,谁能想来杨总兵与杨夫人会翻脸如翻书呢?   自家可是太后娘娘的母家,他们好大的胆子!   可事已至此,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怎么样?难道还真悔婚不成,那女儿这辈子就真要嫁不出去,只能孤老终生了。   又想着好歹女儿嫁妆丰厚,除了公中的两万两,自家贴补的一万多两,到最后婆婆还是嘴硬心软,让人送了五千两的体己过来,也够女儿女婿过日子了。   等再过上两年,女儿有了孩子后,便让她和女婿带了孩子一道回府去向婆婆认错请安,届时婆婆一高兴,便让公公与大伯给女婿谋个好差使,就留在京城不回西北了,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不想这却只是一个开始,等颜曦三朝回门后,苦日子才真正开始了,日日都要到婆婆跟前儿立规矩,行动就要得咎不说,丈夫也是才德平庸,还不怜惜她,一味的拿杨夫人当好人、和稀泥,一有事便   斥责她,好几次甚至还当着下人们的面儿。   弄得颜昕在总兵府越发的没有体面与威仪,稍微得脸些的下人,都敢对她阳奉阴违,在婆婆和妯娌们面前,也是越发的抬不起头来,更别说摆她国公府嫡小姐的派头了。   偏长嫂与后来进门的三弟妹,还有几位堂嫂堂弟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口蜜腹剑,架桥拨火,站干岸儿……样样都精通无比,弄得颜昕是苦不堪言。  这才明白了当初镇国公老夫人要磨她性子的苦心,她那个脾气不改,眼里半点沙子都揉不得,只知道争强好胜,到了婆家,可没有一个人会顺着她,包容她,只会揪着她一点错处,便无限放大,让她   最后根本收不了场。   更糟糕的,还是她进门后,过了半年都没能怀上身孕,杨夫人因此接连赏了好几个丫头给杨二爷,成日里让她在外边儿受尽了气便罢了,回了家还要继续生气,眼泪都快流成河了。   可惜颜二夫人还帮不上什么忙,她在西北除了个国公府二夫人的名头,什么都没有,谁又会买她的账?   惟有陪着女儿一起流泪痛哭。   母女两个至此才真真切切后悔了,婆婆、祖母明明都是为了她们好,她们当初为什么要猪油蒙了心,一意孤行呢?  要是当初但凡清醒一点,理智一点,反省一下自己,多去几封信向婆婆、祖母认错,或是下定前,先写信回京征询一下意见,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啊! 第829章 心软   颜二夫人还深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事先打听清楚杨二爷不是杨夫人亲生的再下定,若是一早知道,她要么把女儿许给杨三爷,要么不结杨家这门亲事呢,也好过现在一百倍啊。   弄得自己和女儿都悔痛难当不说,丈夫和儿子们也恼上了她,她才真正是里外不是人,里外都被架在火上烤了!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了,惟一的希望便是颜昕能早日怀上身孕,生下儿子来,那样总能让杨二爷看在亲生骨肉的份儿上,多怜惜他们母子,也镇住后院的那些个狐媚子妖精们,没了后顾之忧,   才好安心的与杨夫人斗法。   颜二夫人因此把之前只初一十五茹素的规矩也改了,改为了长期茹素,还在菩萨面前发了愿,只要菩萨能保佑女儿尽快怀上身孕,生下嫡子,她一定为菩萨重塑金身。   万幸菩萨保佑,去年深秋时节,颜昕终于怀上了,还怀的是双生子,这可是吉兆,不但杨二爷高兴,连杨总兵知道了,都让人赏了补品下来给颜昕,让她安心养胎。   颜二夫人与颜昕有多高兴,自不必说,只当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  奈何颜昕因这几年的折腾,身体底子早亏空了不少,怀相本就不好,杨夫人还日日照常让她立规矩——杨大爷至今只得两个嫡女,后进门的杨三奶奶则还没有动静,一旦颜昕这一胎生下男孩儿来,那   便是总兵府的嫡长孙,所谓“老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的命根子”,届时杨总兵又岂能不偏心嫡长孙几分的,指不定,还会因此偏心于整个二房也未可知。   那岂是杨夫人能容忍的?原配嫡长子她的儿子差了名分便罢了,难道还连个夹在当中庸碌无用的次子都比不过了?   自然要变着法儿的折腾颜昕,最好能把她腹中的孩子给折腾掉了,才开心呢。   弄得颜昕好几次都是咬牙撑到回了自己屋里,便躺下了,肚子也是一坠一坠的痛,最后一次实在撑不住请了大夫,却是说再不悉心静养着,胎儿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颜二夫人听得女儿怀着孩子还要这般的艰难,想到当年自己几次怀孕时,婆婆可都没让自己立过规矩,反而关怀备至不说,还一再的让自家老爷不许惹自己生气……眼泪简直落雨一般。   终于再也忍不住提笔给镇国公老夫人写了信,把情况告知了她,又恳切的认了错,只求镇国公老夫人能大发慈悲,救一救颜昕和她腹中的孩子。  镇国公老夫人接到信后,嘴上虽与贴身嬷嬷抱怨着:“没事时压根儿想不到我,只会气我,如今有事儿了,终于想到我,终于不再与我赌气了?有本事赌一辈子,我才服了她们母女,自己脚上的泡都是   自己走出来的,与旁人何干,我又凭什么管她们?”  到底嘴硬心软,还是即日去了信给颜二夫人,让她收拾行李,择日带着颜昕和姑爷回京来,至于理由,就说颜昕怀的双生子,当地的大夫与稳婆都没把握届时能保得他们母子平安,索性趁早进京,必   要时候,能做剖腹产,自然大人孩子都不必担心了。  镇国公老夫人同时还让镇国公去了信给杨总兵,说辞与给颜二夫人信上的差不多,只加了一条,自家老母亲好几年没见孙女儿了,也没见过孙女婿,所以很想一见,让杨总兵只管放心的打发儿子儿媳   进京去,他们家自然会把小夫妻两个,都照顾得妥妥帖帖,让杨总兵只等着抱孙子即可。   杨总兵接到镇国公的信,又惊又喜,只当二儿媳早被国公府给放弃了,所以好些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便峰回路转了。   若来信的是颜二老爷,他当然不会理会,颜二老爷虽也是嫡子,等老国公爷和老夫人百年后,却立时便是旁支了,何况自身才德平庸,一直是三四品上打转,他称霸一方,实在犯不着怕他。   可来信的是镇国公,他就必须立时表态了,镇国公日理万机,又是做大伯的,隔了一层,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可见不是老国公爷发了话,就是老夫人发了话。   那等儿子进京后,国公府多半会设法给儿子谋一个前程,甚至就把儿子留在京城,不叫他回西北了也未可知。  自己虽称霸一方,荫恩却只能荫一个儿子,僧多粥少,何况人心都是偏的,他当然更看重长子与幼子,若能让次子留在京城,一来自家那些个看不见的矛盾与硝烟立时能平息一半儿不说,二来京城有   了自家人,以后凡事也能更方便更有利了。   于是欣然让颜昕和杨二爷收拾起行囊来,又给镇国公府准备了好几车的礼品,还拨了自己一队亲卫护送他们上京。   把杨夫人和颜昕的妯娌们都妒忌得是眼睛发红。  要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那颜氏就算不被家族长辈所喜,甚至是厌恶了,只要家里长辈发句话,便连自家大人、公爹也得立马乖乖儿的听从,指不定以后就留在京城不回来,只管山高水远的过自   己的好日子了。   镇国公府又是当朝第一等显赫的人家,给二爷谋个好差事,还不是易如反掌,等下次再见时,他们夫妇还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儿?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早知道之前就对她客气友好些了。   杨夫人更是牙都快咬碎了,只恨当初没有死活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了颜昕,不然国公府的女婿不就是自己的儿子,好前程也是自己儿子的了?   可惜就算如今酸掉了满口的牙,也是无用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二爷与颜昕,还有颜二夫人被人护送着,浩浩荡荡的离了西北,直奔京城而去。   颜昕的怀相至此依然没好上多少,又要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的,反应就更大了,每日都是吃了吐,吐了吃,就怕饿着了孩子,弄得自己吃任何东西,都不再是享受,而是煎熬。   杨二爷看在眼里,又有颜二夫人与颜昕的两个贴身丫头时不时的在他耳边感叹颜昕的不容易,心里又怎么会不受到触动?妻子可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这般痛苦的。  而且她那般娇滴滴的一个人,因为是下嫁,从来没真正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过的,如今为了他们的孩子,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怪都说母爱如山呢,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们的感情定能越来越好,日子也定能越过越好吧? 第830章 谢谢   杨二爷因此对颜昕体贴了不少,每日都好几次的嘘寒问暖不说,颜昕偶尔忍不住吐了,甚至吐在了他身上,他也半点不嫌弃,更别说让随行的杨夫人给的通房丫头服侍他了。  颜昕也因此对丈夫有了很大的改观,觉得以往都是自己对他有偏见,想着自己是下嫁,若不是落了难,怎么会嫁他一个边陲总兵的次子,成日受那样的苦,偏他竟一点不知感恩,也不知道心痛自己,   自己当真是所嫁非人。   如今放平了心态,进一步的了解他后,不就立时发现了他身上的闪光点吗?那等进了京,孩子生下来后,他必定也会更心痛他们母子的。   颜二夫人将女婿的改变看在眼里,也是欣慰不已,想着等到了京城后,自己便好生向婆婆认了错儿,只要婆婆心软了,自家老爷再去求了公爹和大伯为女婿谋个差事,自然就容易多了。   只要有了差事,女婿便能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城,不回西北,女儿也不用看婆婆的脸色过日子,不用与妯娌们明争暗斗了,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这才会说眼看颜昕就要苦尽甘来了,自己怎么可能继续影响她,再移了她的性情,让她与眼看就要迎来的好日子再失之交臂?  镇国公老夫人见颜二夫人说得恳切,脸上的表情也不似作伪,脸色不自觉缓和了几分,道:“你若真这么想,就对了,也不枉这几年吃的苦,不枉昕丫头这两年走的弯路受的委屈。你也是做婆婆的人,难道不知道婆婆对儿媳与对女儿,是完全不同的?我也就是没女儿,若是有,尚且不敢保证待她与待你们妯娌,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况我自问我做婆婆,也已够宽厚了,问题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婆婆   ,都能跟咱们家的一样的,那杨夫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就这样还贤名远扬,她也就是离得远,我鞭长莫及,若是离得近,看我怎么打她的脸,敢欺负我们家的女儿,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老人家在护短一事上,这辈子都是改不了了。  颜二夫人闻言,眼睛就更红了,低声道:“娘,我如今已经彻底明白您的苦心,昕丫头也已彻底明白了,只是杨家真个乱得很,也是怪我,当初猪油蒙了心……若昕丫头与姑爷过上一两年的再回去,只   怕那个家越发没有他们站的地儿了,所以,我、我就想着,能不能就让他们小夫妻留在京城了,只要他们能留下,过自己的小日子,娘怎么罚我都行,我也可以再回西北去的,只求娘能发发慈悲。”  镇国公老夫人沉默的看着她,半晌方道:“让他们留在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只不知亲家老爷那边肯不肯答应?等过阵子,我让你大伯或是你老爷,去信问过杨总兵后,又再说吧,当务之急,是调养好昕   丫头的身体,让他们母子平安。”  顿了顿,叹一口气,“至于你,既已真个知错了,还回西北去做什么,还真在那块儿住上瘾了不成?就留在家里,好好含饴弄孙,享几年清福吧,你两个儿媳,可都是极好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   也被摆你婆婆的架子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好。”   到底是嫡亲儿媳嫡亲孙女,也不可能真个对她们狠心到底,就此把这件事揭过去吧。   “娘说的是真的吗?”颜二夫人又惊又喜,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忙忙拭去,给镇国公老夫人磕起头来:“多谢娘,多谢娘……”  彼时内室里,许夷光已经给颜昕检查过腹围,也凝神听过腹中胎儿的脉,还问过颜昕她想知道的几个私密问题了,末了笑道:“三小姐虽身体弱了些,两个孩子的脉象倒是极健壮,不怪肚子这般的大,   想是把三小姐母体供给的养分,都给吸收了?所以三小姐尽管安心吧。”  颜昕已由渔鼓扶着坐了起来,正整理衣裳,闻言笑道:“听你这么说了,我便能安心了。我也是怀上了他们后,方知道这做了母亲与没做时,就是不一样了。以前我觉得饿一顿,或是随便吃点什么东西   将就一下没什么,如今却要想着,会不会饿着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按时吃东西了。”  说着轻叹一声,继续道:“看人看物也与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老觉得自己倒霉,老天不公,从没真正反省过自己,如今终于明白自己落得今日这般地步,都是咎由自取了。但好在,也看到外子的优点,   知道了他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般不堪,还是可以与他过日子的,只要有心,再坏的日子,都是能慢慢儿过好的不是吗?就像当初你一样,何况我的日子还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坏。”   许夷光虽所知有限,也足够她猜到颜昕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了,闻言因笑道:“的确是这样,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何不一直笑着过日子,最后把日子真个过成日日都笑着的呢?”  颜昕点头轻笑道:“我也终于知道了四妹妹当初为什么会那般喜欢你,祖母为何会那般喜欢你,你又怎么会有今日了,我的确差你差得太远,方方面面都是……我谢谢你,让我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我也祝福你。”   许夷光笑道:“谢就不必了,祝福却是可以收下的,我也祝福你。”   “那我也收下你的祝福了。”颜昕郑重应了,心里暗暗起誓,以后自己一定要好生过日子,给自己的孩子做个好榜样,也会好生孝顺为她操碎了心的父母长辈,不让自己到老时,再来后悔曾经的糊涂!   在镇国公府用过午膳,又陪着镇国公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得知颜曦日前也诊出有了身孕,与镇国公老夫人一道高兴了一回后,许夷光方告辞回了靖南侯府去。   却是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靖南侯太夫人的冷脸和满府的低气压,便觉着牙疼,暗暗想着,明儿一定要打早便去九芝堂,天快黑了再回来。   不想还没进大门,便见门上的门子们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等在二门下车后,又见来往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一脸的喜气洋洋,倒像是府里有什么喜事一般。  随行的清明忙就近叫住了一个婆子,笑着问道:“这位妈妈,怎么府里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第831章 喜脉   那婆子不认得清明,却认得许夷光,忙上前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回四夫人,的确是有喜事,才五皇子殿下打发人来告诉太夫人,五皇子妃诊出喜脉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太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还发   了话,赏阖府上下一个月的月钱呢。”   原来是五皇子妃诊出喜脉了,难怪府里的天气一下子阴转晴了呢。   许夷光恍然,那大家出气都能顺畅点儿了,一面点头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喜事,那我得尽快给母亲道喜去才是。你忙你的去吧。”   那婆子忙应了,屈膝又是一礼,却行退出几步,转身走远了。   许夷光方笑着与清明道:“我们也尽快回去吧,换了衣裳,好去向太夫人道喜。”   靖南侯太夫人都高兴成这样,贤妃定然只有更高兴的,应当暂时不会去想对付江嫔的事了吧?到底有伤阴鸷,她做祖母的,也该为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孙女积福才是……只盼贤妃真能这样想了。  一时主仆两个回到清风堂,胡妈妈忙带着人迎了出来,待服侍许夷光换衣裳时,方说道:“夫人才离开不一会儿,太夫人屋里还没摆午膳,五皇子殿下便打发人报喜来了,说是五皇子妃诊出了喜脉,已   经快两个月了,太夫人因此很是高兴,不但发话午膳阖府上下都加一道肉菜,还赏了一个月的月钱呢。”   许夷光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打算收拾一下,便过去向太夫人道喜呢。”   胡妈妈却是皱眉道:“道喜自是该的,就怕太夫人借题发挥,又赏人给夫人,五皇子妃可才过门不到四个月呢……”   就已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就算不是进门喜,也差不离了,自家夫人却过门眼看就一年了,至今仍没动静,太夫人平常且要鸡蛋里挑骨头的,何况如今?   许夷光笑起来:“她应当不会再赏人了,赏的人多了,对四老爷的名声可不好听。至于她会不会说什么难听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是了,又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妈妈就别担心了。”  胡妈妈闻言,叹息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越发的着急了,怎么这都快一年了,自家夫人与四老爷也是恩爱得她一个老婆子都脸红,却至今没动静呢,莫不是,四老爷……外强中干,竟有什么问   题不成?   看来回头得找个机会,与夫人说说,让夫人再让伯爷找个机会,给四老爷诊个脉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胡妈妈已经在怀疑傅御“外强中干”了,要是知道,怕是得笑个半死。   她收拾好后,便带着清明,去了清心堂。   果然清心堂也一派的喜气洋洋,与前几日的沉闷压抑形成鲜明的对比,来往丫头婆子们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等进了屋里后,就更热闹了,除了坐在上首的靖南侯太夫人喜气洋洋,下边儿的一众女眷,也个个儿都笑容满面,笑语不绝。   瞧得许夷光进来,靖南侯太夫人先就笑道:“老四媳妇,你知道五皇子妃诊出喜脉了吗?”   许夷光忙上前给她行了礼,方笑道:“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我刚一进门就听说了,所以特地赶过来恭喜母亲,贺喜母亲马上就要做增外祖母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越发的高兴:“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么,快坐,坐下再说。”  许夷光便依言坐了,继续笑道:“娘娘必定也很高兴自己马上就要做祖母了吧?可惜好消息是午后才诊出来的,若是上午,母亲便可以与娘娘同乐了,不过这样天大的好消息,也不分什么早晚了,早早   晚晚所有人都一样的高兴。”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娘娘自然很高兴,听说皇上知道了,也很高兴呢,总算是有一件高兴事了……对了,镇国公老夫人身体怎么样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上了年纪的人啊,就是这样,不是这   病,就是那痛的,还是年轻时好啊。”  许夷光忙笑道:“老夫人很好,不过一点小毛病,她老人家请我去,主要也不是为了给她看病,而是为了给他们家远嫁在西北的三姑奶奶看病,她怀了一对双生子,怀相很不好,更怕生产时,当地的大   夫与稳婆都束手无策,所以特地去信给亲家,将三姑奶奶和三姑爷接到了京城来待产。”   “他们家三姑奶奶?”靖南侯太夫人皱起了眉头,“是二房的三小姐么?她几时出嫁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那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说完,才想起了当初许夷光与颜昕之间的恩怨,也明白何以镇国公老夫人要打着自己病了的名号请许夷光了,这是怕她还记着前仇,不肯去给颜昕诊脉呢。  许夷光点头:“是二房的三小姐,早年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回了西北老家去养病么?等二夫人也回去照顾她后,见当地总兵大人府上的二公子极好,两家便结了亲,还蒙菩萨保佑,一举怀上了双生子。   不但三小姐,四小姐听说也于日前诊出了喜脉来,可见今儿当真是个好日子!”   总归这些都是瞒不过的,还是趁早自己都主动说了,更干净利落。   靖南侯太夫人一听便知道颜昕应当嫁得并不好,这当中一定大有文章。   不但她明白了,在座的人几乎都明白了,只不会有人傻到说出来而已。   只靖南侯夫人笑着说了一句:“今儿日子的确挺好的,不怪我昨夜梦见喜鹊呢。”   虽然心里仍恼着靖南侯太夫人,但想着有了五皇子妃诊出喜脉的喜讯,她和贤妃心情都大好,暂时应当不会作妖,自己也不必再受迁怒了,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  靖南侯太夫人的笑容却忽然淡了不少,“镇国公老夫人倒是好福气,一下子两个孙女儿都有了身孕,还有一个是双生子,这可当真难得。不像咱们家,这么多年除了璋哥儿,可就再没听过孩子的哭声了   ,老四媳妇,你可要抓紧了啊,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顿了顿,又看向侍立在靖南侯夫人身后的代氏,“烨哥儿媳妇,你也得抓紧了,我也还等着抱曾孙呢。”  贱人便罢了,一辈子怀不上最好,烨儿媳妇却是怎么至今还没动静呢,五皇子妃可比她后进门,不是说她娘家母亲和姐妹嫂子们,都是善生养的么?这善在哪里了! 第832章 和血   靖南侯太夫人这话一出,靖南侯夫人与代氏脸上的笑也要挂不住了。   尤其代氏,岂止笑容挂不住,更是好悬没忍住哭出来,男人本就少回来,好容易回来一次,还根本不碰她,她再抓紧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梦中受孕不成?  当然,太婆婆不是只针对她,还把四婶婶摆在了她前头,四婶婶进门的日子也的确比她长,可阖府谁不知道四老爷四夫人恩爱,有孩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不像自己,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   怀上孩子啊?   等将来四婶婶也怀上了,太婆婆是不是也要赏人给自己了?   她真是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  想到这里,委屈之余,又忍不住怨起许夷光来,为什么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明明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偏她要提镇国公府两位姑奶奶都怀了身孕,弄得祖母本来正高兴的,也一下子高兴不起来了,   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成心的吧?   靖南侯夫人倒还不至于像代氏一般,霎时遽然色变,衣袖下的指甲,却也嵌进了肉里去。   烨儿那个糊涂东西,就算再不喜欢代氏,该给她的体面要给,孩子也该生吧,却一直不肯碰她,简直不孝不义至极!  过几日她便叫他回来,不管是来软的还是硬的,甚至是软硬兼施,也一定要让他与代氏夫妻敦伦,让代氏早日怀上身孕,一来安父母的心,二来安代氏的心,不然真让她窥出了什么端倪来,委屈之下   ,再闹出什么事来,可就后悔也晚了……说来说去,都怪许氏这个贱人,若不是她狐媚子,迷得烨儿失心疯一般,又怎会如此?   许夷光倒是没觉得靖南侯太夫人这话有什么杀伤力,她说她的,自己听过就算便是,反正她不可能逼傅御去睡别的女人,傅御也绝不可能听她的摆布就够了。   念头闪过,却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抬头看了过去。   不期就遇上了靖南侯夫人怨毒的目光,不由好气又好笑,她怎么任何时候都一副怨妇晚娘脸呢,难道她儿媳妇至今没怀上身孕,也是她的错不成?   她自己不也没怀上,靖南侯太夫人也是先说的她,再说的代氏,她怎么还是要怨自己呢,果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做?  许夷光当然不知道,前世得到了便不珍惜,通房妾室满屋子的人,这辈子却自发为她守起了身,也不知到底图的什么,许是想通过这样的自苦来证明一下,自己并不会做得比傅御差,他的感情也比傅   御更深?   当真是可笑又可悲!   好在靖南侯太夫人今儿心情委实是好,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当然不想轻易给破坏了。  是以只淡淡的敲打了许夷光和代氏一回,不待她们说话,便已先笑着岔开了:“如此算来,五皇子妃应当年底生产,咱们做外家的要给准备小衣裳小鞋袜什么的,时间倒是极充足,便是当中有姝丫头出   嫁也不怕,去年那么忙的,全家齐心协力,尚且圆满的过来了,今年自然只有更圆满的。”   一旁傅姝闻言,不由红了脸,跺着脚小声道:“祖母又拿姝儿打趣了,再这样姝儿可不依了。”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直笑:“你这丫头,这可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祖母还盼着明年的这时候,与镇国公老夫人一样的高兴呢!”   “祖母,我不依了,不依了啊……”傅姝的脸就更红了,扑到靖南侯太夫人怀里,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靖南侯太夫人则是呵呵直笑:“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让你给揉散架了。”   满屋子的人见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才算是让场面复又热闹起来。   傅姝又扭着靖南侯太夫人撒了一会儿娇,也就识趣的起身,带着妹妹们往耳房给长辈们沏茶去了。  待茶都沏好了,仍是心有戚戚焉,颜昕以往何等高傲,何等的得父母长辈宠爱,可出了嫁后,依然要受婆婆的气,依然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自己还只是个庶出的,亲娘早没了,又被嫡母所不喜了,   将来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能指着谁给自己出头撑腰?   惟有越发抱紧祖母的大腿,越发讨得祖母的欢心,将来但有需要,才能指着祖母跟镇国公老夫人似的,为自己撑腰张目啊!   到了傍晚,男人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仍是兴致不减,索性让大厨房整治了几桌席面来,一家人都聚在她的花厅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吃完后又喝着茶说了半日的笑,才让大家都散了。   许夷光与傅御也回到了清风堂,夫妻两个兴致都很不错,显然,傅御也为五皇子妃有孕之事,松了一口气。  小芍上了茶来,许夷光接过,先递给了傅御,自己再端了一杯在手,喝了几口后,方笑道:“这好消息真是来得再及时不过了,让府里一下子从乌云罩顶,变成了艳阳高照,五皇子妃真是救了我们大家   伙儿啊!”  傅御也低头喝了茶,放下茶杯后才笑道:“有你说得这么夸张么,母亲与大姐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好在五皇子妃是个极明白的。我听大哥说,她其实还没确定自己已有身孕了,打算再过几日多几分把   握了,再看太医的,可见大姐那般的烦躁焦灼,怕她急怒攻心之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所以与五皇子商量后,今日便请了太医,所幸是真的。”  “如此一来大姐大喜之下,也顾不得生气,顾不得与那江嫔一般见识了,这二来嘛,五皇子妃乃头胎,什么都不懂,五皇子府也没个长辈照顾,请了五皇子妃的娘家母亲过府照顾,又于礼不和,最好的   法子,便莫过于让五皇子妃住到大姐宫里,由大姐就近亲自照顾了。可大姐要照顾五皇子妃,再多一个江嫔,便照顾不过来了,自然,也就能将江嫔给挪出她宫里了。”   等人挪出去后,不管出个什么事,自然都与贤妃无关,也与靖南侯府无关了。  反正后宫多的是蠢蠢欲动的人,他们可以不动手,以免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的确做不到对个弱质孕妇下手,却管不住别人也不动手啊! 第833章 情迷   许夷光没想到五皇子妃还有这等见识这份胸襟,点头笑道:“五皇子妃果然是个极明白的,不怪当初能在一众闺秀里脱颖而出,好在五皇子也极明白,与五皇子妃夫妻一心,不然也不能这般及时的浇灭了娘   娘心里的火。”  傅御摇头叹道:“其实大姐犯不着这样,主少国疑,就算真是皇子,离长成也还早得很,与兄长们之间的差距更是大,皇上是明君,不会只凭个人喜好的,何况还有一半的可能性是公主……她早年是极   沉得住气的,如今却换了个人似的,这般沉不住气了,也不知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是因为心里约莫本就窝着一团火,谁知道火上又让人给浇了油,能不燃出更大更旺的火来吗?  许夷光腹诽着,道:“把人挪出去固然最好,只是这样一来,将来生产时——我是说若那江嫔能平安活到生产时啊,能母子平安且罢了,若不能,皇子只怕就不能由娘娘来抚养了,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   啊,若将来要我进宫做手术,我是绝不会趁机动什么手脚的,还请娘娘和太夫人,别在这上头打主意的好。”   她不想插手这些事,实在万不得已插手时,她也只会以大夫的身份,而不是其他,江嫔固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也不能在贤妃的眼皮子底下,得了皇上宠幸,还怀上了龙胎。   可她却没那个资格来评判她,她更不会做居心叵测之人的刀,让自己的双手沾上不该沾的血!  傅御道:“若不能母子平安,只保住了小的,除非皇后娘娘要抚养,否则后宫没人能灭过大姐的次序去,一来大姐位份最高,二来大姐是江嫔的旧主……总归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呢,谁知道当中会发生些什么事呢?计划从来都赶不上变化的,倒不如静观其变,后宫虽与前朝精密相连,真正能定大局的,却从来都是前朝。至于你后边儿的话,敏敏你放心,便是你肯,我还不肯呢   !好了,早些收拾了睡下吧,听说梁令宁要当爹了?真是可恶,我也得加把劲儿了……”   一面说,一面就要伸手抱许夷光去。   让她给一闪身躲过了,嗔道:“还这么早呢,着什么急,何况戴了那东西的,你再加把劲儿又有什么用……对了,东西还没泡上呢,快去泡,不然就别想啊。”  却是再灵活,终究灵活不过傅御,很快便让他抱了个满怀,低笑道:“好乖乖,别泡了吧,戴那玩意儿就跟隔靴挠痒似的,一点都不酣畅淋漓,而且上次不是就没戴么,指不定种子早已种下,在生根发   芽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许夷光这些日子一直悬心的可不就是这事儿了,不想他还敢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见他还嬉皮笑脸的,索性又掐了他一把,“要是真个因为上次……就怀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虽很羡慕颜昕与颜曦都有了身孕,也很想要一个长得既像她也像傅御的孩子,现下却真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啊!   傅御如何不知道她的心病,故意雪雪呼痛的告饶:“痛、痛……乖乖快放手,有了就生吧,你相信我,我一定护得住你和咱们的孩子的。”  许夷光却又狠狠掐了他一把,才放开了,悻悻道:“若真有了,可不是只能生么,那你今晚上不许闹我了,万一真有了呢?我算着我的小日子,就在这几日前后了,何况我明儿还得去九芝堂,去之前还   得打点给曦姐姐的礼品,安排人趁早送出去,我与她要好一场,不知道她已有孕便罢了,既知道了,自然要意思一下才是。”  顿了顿,又道:“还有五皇子妃那儿也是,好歹叫我一声‘舅母’,总不能除了公中的,我们四房什么表示都没有,还得打听一下大嫂她们都是个什么章程……对了,颜三小姐也得多少表示一下,虽说她以   往与我结了怨,到底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如今也变了,我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真是好多事啊,越说越头大!”  傅御忙笑道:“头大就先别想了,慢慢来便是,先睡觉先睡觉,指不定一觉起来,就什么都理清了呢?至于颜三小姐,哼,如今的种种不如意,都是她自己当初作出来的,又不是三岁小儿了,而是成年   人,当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敏敏你又何必可怜她!若是一早知道镇国公老夫人请你过去,是给她看病,我才不会让你去呢,你不好做这个恶人,让我来做便是!”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歇下后到底还是让傅御如了意,也没戴那啥玩意儿,一是许夷光“自暴自弃”了,觉得反正都有过一次了,还怕二次三次啊?   二是意乱情迷时,她昏头昏脑的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一个不慎,可不就让傅御钻了空子?   翌日起来,许夷光先懒洋洋的用了早膳,再把给颜曦的礼品先打发人送了出去,才去清心堂给靖南侯太夫人问了安,坐车去了九芝堂。   汪思邈已经到了,正给病人看诊,见她来了,远远的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忙活起来。  一直到中午暂歇时,方与许夷光道:“我这就几日,又得出京去了,你外祖母又回了自家去住,敏敏,你以后可得时常回去陪陪你娘才是,我也与你外祖母说了,让她时常也过去陪他们母子小住几日,   她老人家也允了。得亏如今有一家子亲人在,不然我可真不放心离开,偏把你娘和弟弟随身带着更不放心,哎!”   许夷光算着日子汪思邈也该要走了,点头道:“师叔放心吧,我理会得的,再不行了,让娘带着崧哥儿回去跟外祖母舅母们一起住便是,有大家伙儿帮着带崧哥儿,娘也能轻松些。”  汪思邈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你娘却说家里得一直有人住着才有人气,我只好与你师母也说了,让她过几日便带了你师嫂们,过门陪你娘说说话儿……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真正‘老婆孩子热   炕头’的生活啊?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出那个头了!”  许夷光笑道:“人命关天,师叔怎么可能不出这个头,您自己心里那一关,就先过不了了。好在已经种了一半的地方了,剩下的也快了,您就再忍一忍吧。” 第834章 攸关男人的尊严   没过几日,到了事先择好的吉日三月初十,汪思邈再次带众离开了京城。   送走汪思邈的第三日上,许夷光的小日子来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然松气之余,又隐隐有几分失落,还以为多半要中了,她也有心理准备了,谁知道竟没有,这才真是有了也不开心,没有也不开心呢,实在够矛盾。   不过想到自己和傅御都年轻,身体底子也都挺好,只要不着意避孕,有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便也释然了。   胡妈妈却怎么也做不到释然,怎么每个月夫人的小日子就那般准时呢,它就不能拿个一两年的,不来看夫人不成?  再想到自己还来不及与李氏说某些话,汪思邈却已又出了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岂不是自家夫人只能等到伯爷回来,给四老爷看过之后……不对,若四老爷真有个什么问题,治病总得要时间   ,谁又说得准是三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呢,那自家夫人怀上身孕,岂非越发遥遥无期了?!  于是忍了又忍,这日晚间许夷光回来后,她服侍许夷光更衣梳洗时,到底还是没忍住悄声让许夷光自己先给傅御看看,不等汪思邈回来了,“……我知道这事儿一旦让四老爷察觉了,怕是会恼夫人,觉得在夫人面前颜面无存,可兹事体大,就算四老爷要恼,咱们也必须迎难而上了,不然这一个个儿的都有了身孕,还都与夫人成亲的日子相当,或是比夫人还晚,这要是再等二奶奶也怀上了,夫人在太夫   人面前,可就越发……好在四老爷自来爱重夫人,只要夫人与他好好儿的说,想来他不会讳疾忌医的。”   许夷光不等胡妈妈把话说完,已是忍不住快要笑喷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胡妈妈的想象力,可真是有够丰富的,等回头傅御知道了,一张脸怕是立时就要变得五颜六色,她都有些等不及要看他知道后的样子了呢!  还是想着胡妈妈是真个关心担心她,方堪堪忍住了笑,道:“妈妈放心吧,四老爷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一点,我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至于孩子,是要看缘分的,我至今没有怀上,可能是   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也就来了,妈妈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别再成日的胡思乱想了啊。”   “真的,四老爷没有问题?”胡妈妈仍是半信半疑。   出问题的自不会是她家姑娘,那不是四老爷,还能是谁?   许夷光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真没问题,哈哈哈,妈妈真个放心吧,我就是大夫,若他真有问题,难道我会容忍自己的丈夫讳疾忌医不成,哈哈哈哈……”  胡妈妈见许夷光一脸的轻松与好笑不似作伪,想到若四老爷真有什么问题,她也不可能这样,方暂时信了她的话,双手合十朝西道:“那就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还有大慈大悲的送子娘娘,一定要   尽快让我们家夫人的儿女缘快点到,让我们夫人早日怀上身孕啊,信女给您磕头了……”   一时傅御也回来了,天气慢慢在转暖,他身体底子好,便没穿大氅了,很快就梳洗完换了家常衣裳,与许夷光一道去了清心堂问安。   因为五皇子妃诊出喜脉的事,连日来靖南侯太夫人心情都不错,等大家问完安,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大家都散了。  至于五皇子妃,日前已经住进了贤妃宫里,由贤妃亲自照料日常吃住与起居,她又是个玲珑周到人儿,总是要不了几句话,便能说得贤妃满心的熨帖,且是真个看重五皇子妃这一胎,很多事都不辞辛   劳的亲力亲为,心情一好再一忙,哪还顾得上旁的?   自然江嫔也只能挪出贤妃宫里了,却没住到哪个主位宫里去,而是由方皇后亲自择了一处幽静的宫室独自居住,还拨了几个老成的宫女与嬷嬷过去伺候,短时间内,安全应当是无虞的。   许夷光知道这些后,就跟打了个洞,躲在里面便自认什么都不用操心了的鼹鼠一样,暂时松了一口气,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只能且走且看了。   夫妻两个很快回了清风堂。  待用过晚膳后,许夷光方在屋里没人服侍了后,忍笑小声把胡妈妈的担心告诉了傅御,“胡妈妈可担心坏了呢,让我千万劝你不要恼羞成怒,更不要讳疾忌医,这有病慢慢儿的治就是了嘛,只要有心,   哪有治不好的,哈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已是实在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傅御的脸却是一下子黑了,咬牙道:“我有没有病,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不知道多好,若不是想着你暂时没空生孩子,孩子只怕都快临盆了,我都是为了你,你还笑我!哼,我是说胡妈妈这几日看我的   眼神怪怪的,还当是我多心了,如今方知道,竟不是我多心了,而是她竟疑上了我……简直可恶至极!”   说话间,见许夷光还笑个不住,气呼呼的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腿上坐了,狠狠咬了她的脖子一口后,方恨声道:“不许再笑了,再笑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许夷光却是有恃无恐,偏头坏笑道:“我小日子来了,你可收拾不了,今儿收拾不了,明儿甚至后儿都收拾不了,啊哈哈哈哈……唔……”  还没得意完,已让傅御堵了嘴,无情的啃噬肆虐起来,等彼此都气喘吁吁后,方松开了她,哑声恨恨道:“今儿收拾不了,我就过几日再收拾便是,反正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时候你可别求饶   啊,反正怎么求我也不会听的……我也不会再戴那劳什子东西了,哼,胡妈妈很快就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攸关他男人的自尊与威严,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妥协了,反正他也早已做好做父亲的准备了,早一点晚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许夷光仍是乐不可支,脸笑得通红:“胡妈妈可没怀疑过你不厉害,每日里都是她领着大寒几个在收拾房间,她岂能不知道,她只是担心你外强中干而已,哈哈哈……堂堂傅将军,竟然被人担心外强中   干,笑死我了,她原本还打算告诉娘,让娘与师叔说给你治病呢,哈哈哈……”  “要不是她是你乳娘,我现在就打发她去圊厕行刷马桶去!”笑得傅御越发的气笑不得,惟有再次堵住她的嘴,将她给“灭了口”。 第835章 敲打   翌日起来,傅御看胡妈妈的眼神便始终透着那么一股子不善,可他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胡妈妈,看得她是后背直发毛。   等好容易送走了他以后,立刻便去床上挖了许夷光起来,低声急道:“夫人,您是不是与四老爷说了什么?四老爷方才看我的眼神,跟要生吞了我似的。”   许夷光睡眼惺忪,懒懒道:“只是要生吞了妈妈似的,又不是真要生吞了你,你就当看不见也就是了嘛……”   说着,又是忍不住一阵笑。   换来胡妈妈的嘟哝:“怎么当看不见啊,那么明显,夫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早知道我不跟您说了,直接回去跟夫人说。”  许夷光笑道:“得亏你没回去跟娘说,不然四老爷更得恼你,其实……我们一直有意在避孕,因为四老爷觉得我年纪还小,等年纪再大些生孩子也不迟,且师叔不在京城,九芝堂也离不得我,所以妈妈   真的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孩子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的。”  胡妈妈闻言,这才知道二人竟一直有意避孕,忙道:“可夫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该来的时候啊,我倒是不急,就怕太夫人急……”转念想到许夷光说的也是事实,年纪小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绝对不是好   事,何况九芝堂的确离不得人,后边儿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所幸许夷光笑道:“应当要不了多久了,四老爷才被你这般怀疑了,肯定要证明一下自己啊,而且我也有些想要个孩子了,想要个与崧哥儿一般的孩子,到时候甥舅两个岁数相差不大,还能一起玩儿,   一起学习与成长,做一对好伙伴呢。”   所以后边儿就顺其自然吧。   次日是一旬一休的休沐日,所以是日晚间,去清风堂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时,就见不止其他人,傅烨也回来了。  傅御因为他上次救了许夷光的事,对他改观了不少,等傅烨给自己和许夷光行了礼,便笑道:“前儿可巧遇上了你们罗指挥使,说你越发历练出来了,再过上个一两年,升四品当不是什么难事,好好儿   干,大哥和我都等着你青出于蓝,不堕了傅家百年的威名!”   傅烨如今的确沉稳内敛得傅御都忍不住暗暗点头,闻言笑道:“多谢四叔夸奖,我差父亲和您还差得远,惟有继续努力了。”   一面不着痕迹打量了许夷光一眼,见她面色红润,人比花娇,知道她过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心里又是欣慰,欣慰喜欢的人过得好,又忍不住有些酸涩,酸涩她的幸福不是自己给的。   但也就是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傅御和靖南侯说话儿了,如今能这样一月见上几次面,偶尔还能说上一两句话,他已经很满足,不敢再奢望更多了。   却不知他这一眼虽快速而隐晦,仍然落进了两个人眼里,一是靖南侯夫人,一是代氏。   代氏立时满心的酸涩,就跟吃了一枚盐津杏子似的,从回来至今,夫君一眼没正眼看过她,却在四婶婶出现后,立时双眼都亮了,她以往是多有瞎,才会看不出端倪来?   不,应该不是她瞎,而是她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自欺欺人吧?可惜如今她再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靖南侯夫人则是腾地升起了满肚子的火来,没出息的东西,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她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生了这样一个糊涂东西!  好容易忍到稍后吃完了饭,又吃了茶,靖南侯太夫人害了乏,让大家都散了,靖南侯夫人也顾不得旁的了,直接便叫了傅烨,“烨儿你跟我去一趟我屋里,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烨儿媳妇,你且先回去   吧,不必等你们爷了。”   代氏是个聪明人,如何猜不到靖南侯夫人要与傅烨说什么?   若是原来,必定还要担心傅烨会不会恼羞成怒,毕竟都这么大的人了,房里事还要母亲来管,算怎么一回事,必定要给他解围。   如今心灰意冷之下,却是懒得与他解围了,屈膝行礼应了“是”,便带着丫鬟先告退了。   反正他们房里的事,是瞒不过婆婆的,婆婆显然知道得比自己也更多,那就让她好生敲打一下自己的儿子,让自己解解气吧!   傅烨也约莫猜得到母亲会与自己说什么,心里很是不自在,却也不好违了她的意,只得跟着去了清远堂。  果然靖南侯夫人坐下后,再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张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一直都不肯碰你媳妇儿,是不喜欢她吗?你若实在不喜欢她,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明儿就给你寻去,寻来后先   做个通房,等有了孩子后,再抬姨娘,甚至是二房,你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想来也不会反对……”   “娘!”傅烨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打断了她:“我没有喜欢的,不过是军务繁忙,每日回家来,都累得很,所以……没那个兴致罢了,等将来军务不这么繁忙了,自然也就好了,您就别操心了。”  靖南侯夫人却是冷笑以对:“没那个兴致?哼,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军务再繁忙,也断不可能没有兴致,只不过,你有兴致的人,不是你媳妇儿,而是许氏那个贱人,对吗?可惜人家早已罗敷有夫   了,还是你的四婶,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一亲芳泽了,更可惜人家从不正眼看你,你再怎么殷勤,再怎么为她守身也是白搭,人家别说领情了,压根儿连知道都不知道!”   傅烨猛地站了起来:“娘,您浑说什么呢,都是我的问题,您又扯到旁人身上去做什么?我懒得跟您多说了,先告退了。”   说完抱拳草草一礼,便要出去。   他并不是有意想为谁守身,只是不是那个人,真就提不起兴致来,本以为成亲后也洞房了,就能改变了,不想反而比以前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不想这样,不想伤害无辜的代氏好吗!  “你给我站住!”却让靖南侯夫人给喝住了,“我也不想扯到旁人身上去,是你非要逼我把话说得这般直白的!既已说白了,我就明白的告诉你,你就算再不喜欢你媳妇儿,也得尽快给我生个嫡孙出来,安你媳妇儿的心,只要有了孩子,估计她也懒得再管你了,哼,就你金贵,人家便是路边的草不成,你先无情了,自然也怪不得人家无义!” 第836章 有数   靖南侯夫人说着,怕傅烨离开,索性又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门口给堵住了。  堵住后见傅烨放缓了脸色,只当他已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方也放缓了脸色,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烨儿,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媳妇儿到底哪里不好了?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这样的好媳妇儿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她可不是什么寒门祚户的女儿,她的父亲可是正三品的一方指挥使,又疼女儿若掌上明珠,如今也就是她通情达理,没有写信或是打发人回去哭诉自己的委屈   ,不然亲家早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到那时,我看你的脸要往哪儿搁,我们靖南侯府的脸面,也要一并丢光了!”  顿了顿,接着道:“所谓‘妻者,齐也’,就算你不喜欢你媳妇儿,你既娶了她,该给她的体面与尊重要给吧?而给她一个嫡子,便是最基本的体面与尊重,等她有了嫡子,你就算再不进她的房门一步,她也无话可说了,这世上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要太多,只要大面上过得去,旁人还得赞一句‘相敬如宾’,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你就算再固执,再自苦,结果也改变不了啊……当真是要气死了我,你才   肯迷途知返吗……”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以往一心盼着儿子出息,总算如今儿子出息得京城所有勋贵子弟里都数得着了,偏又在婚姻大事上犯起了糊涂,让她日夜都悬着心,真是怄死个人了!   傅烨见母亲哭了,面皮一阵抽搐,片刻方低声道:“娘别哭了,我听您的便是,只是您要给我一点时间,我慢慢儿来……”   他既娶了代氏,的确就对她有责任与义务,做丈夫的该给的,也必须都给她了,只是他也的确还需要一点时间,需要时间来接受现实和彻底忘却,虽然真的很难……  “真的?你没骗我?”靖南侯夫人立时转悲为喜,“这就对了嘛,你本来也该给人家体面与尊重,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和你父亲生你养你一场,想抱孙子又有什么错?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说了,且先回去歇着吧,只别忘了你方才答应过我的话……也是,你一月才回来几日呢,与你媳妇儿彼此都不了解,一时间也的确难以喜欢上,以后回来得多了,了解得多了,自然也就喜欢上了,邓妈妈—   —”   说完叫了贴身妈妈进来,“你好生送了二爷回去吧。”   邓妈妈忙应声进来屈膝应了“是”,送了傅烨回他和代氏的院子里去。   却没有把人送到就回来,靖南侯夫人也没有就此歇下,而是一直静坐着等邓妈妈回来,半点也没像往常等人时那样,一会儿功夫就不耐烦了,当然,等让她等的人,如今也没多少了。   如此等到快交三更,邓妈妈总算回来了。   靖南侯夫人立刻问道:“怎么样了?”   邓妈妈身为她的心腹,如何不知道她特地打发自己送二爷回去是为了什么,忙满脸是笑的应道:“奴婢一直等到二奶奶跟前儿的姑娘出来说‘要水’了,才回来的,可见是成了,夫人这下总可以安心了。”   靖南侯夫人又惊又喜,“真要水了?可真是太好了!”   本来她还想着,儿子既答应了自己,哪怕今晚上不会有所动作,下次回来,应该就会有了,没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突然,今晚就要了水,那要是代氏肚子争气一点,自己岂不是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总算儿子还是她的好儿子,与以往一样听话,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当真是长大了!   邓妈妈抿嘴笑道:“二爷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二奶奶又年轻貌美,同床共枕一夜两夜的能忍住,总不能一直都忍得住吧?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了。”   靖南侯夫人一脸的喜气洋洋:“当娘的牵涉到自己儿女的事,怎么可能不关心则乱?总算你二奶奶也没有让我失望,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只怕光自己说了儿子一顿还不够,代氏应当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女人只要安心要让一个男人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之前怕也是代氏太端着了,关起门来就自己夫妻两个,有什   么可端着的?又叫男人怎么喜欢呢?   好在如今她也终于想通了,自己只管等着抱孙子吧!   还有甘氏也是,生了璋哥儿后,便一直没动静了,焕儿是嫡长子、世子,光一个嫡子怎么成,还得多生几个才是,看来也得找时间敲打一下甘氏了……   靖南侯夫人就这样想着,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过了三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更暖和了,到得四月初,更是早穿不住大毛衣裳棉袄之类,都换上了夹层的春裳。   许夷光也因此觉得整个人都利索了不少。   但因天气变化大,生病的人也比平常更多些,她连日来都越发的忙碌了,以致侯府上下都在忙着为傅姝下个月中旬出嫁做准备,她也顾不得帮忙。   好在靖南侯太夫人知道她忙,府里人手充足,也忙得过来,倒也没说什么。   如此到了四月下旬,许夷光一贯准时的小日子都推迟整整四五日了,还没来的迹象,她心里便约莫有数了。   只是还没等到她确诊自己是不是真个有孕了,便先收到了保定许瑶光的来信。  信上除了告诉许夷光,汪思邈去保定见过叶青后,果然十分的欣赏她,只时间紧张,来不及正式收她为徒,所以决定了等他回京时,途径保定再正式行拜师礼以外,还说到了另一件事:袁大奶奶去世   了。  却是袁大奶奶虽吃了许夷光的药后,后边儿也一直有当地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跟踪治疗,身体好转了不少,到底因为身体自来就弱,又要顾及腹中的孩子,不敢下猛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因此等   到怀孕七个多月时,羊水忽然就破了。   等连夜忙忙的送到九芝堂时,袁大奶奶已经不行了,只来得及交代了袁大爷务必要把孩子给剖出来,务必要将他抚养长大后,便油尽灯枯了。  春分因此忙忙给袁大奶奶做了手术,取了她腹中的孩子出来,却是个女孩儿,小得可怜,所幸四肢健全,哭声响亮,袁大奶奶方在最后看了孩子一眼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837章 吐了   许夷光能想来当时活着的所有人的难过、悲痛与惋惜。  也能想来袁大奶奶的欣慰、担心与不舍,这个孩子她原可以不要的,只要不要孩子,她自己便能一直性命无虞,大不了再过两年,替丈夫纳妾生庶子也就是了,一样得叫自己“母亲”,若是自己打小儿   将他养到大,指不定还会发自内心的孝顺自己。   可她却坚持要生下孩子,最终还为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总算孩子虽小得可怜,至少平安的来到了这个世上,她吃的苦和做的牺牲都没有白费,的确值得欣慰。   但孩子本就先天不足,还生来便没了母亲,就算还有父亲与祖父母,父亲总要再娶的,届时谁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又叫人怎能不担心与不舍。   可惜再担心再不舍,袁大奶奶还是走了,带着对新生女儿满腔的爱意与怜惜走了……   许夷光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叹息,好在是袁大奶奶还撑着看了女儿最后一眼,不然就更可惜,也更可怜了,母爱到底有多伟大,有此可见一斑。   只不知道那小家伙儿如今怎么了,看大姐姐的落款日期,距今已经十余日了,想来那孩子的情况应当稳定了吧,不是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吗?   想来袁大爷也很悲痛吧,他与袁大奶奶感情可是看得见的好。   不过这样一来,他与许瑶光便又成了女未嫁男独身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性再续前缘?虽说大家都悲痛惋惜袁大奶奶年轻轻的便去了,到底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若二人能再走到一起……  念头闪过,许夷光忙一甩头,将这念头给甩出了脑子去,不管怎么说,袁大奶奶都还尸骨未寒,她现在就想这些,未免太着急了些,也是对死者不敬,许瑶光素性敦厚,想来也定不会在这个当口,想   这些不该想的,甚至对袁大爷根本没有旁的心思。   至于袁大爷,他若妻子新丧,女儿朝不保夕,就开始东想西想了,她第一个就要阻止许瑶光。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让时间来见证一切吧。   许夷光感叹了一番,适逢有病人登门求诊,也就暂时把信丢开,给病人诊起脉来,直忙到酉时,才坐车回了侯府去。   回府后梳洗一番,自然少不得去给靖南侯太夫人问安。   靖南侯太夫人正与儿媳们说笑,“办完了姝丫头的事,就该轮到烁哥儿娇丫头了,平常还不觉得,这轮到孙子孙女们一个个娶的娶嫁的嫁的,才让人不得不接受时间是真过得快,我也是真个老了啊。”  傅烁傅娇都是二夫人亲生的,傅烁的亲事新近也定了,乃是鸿胪寺卿家的孙女儿,当然与傅焕傅烨的不能比,但也有靖南侯亲自过问,也算是超过二老爷与二夫人的预期了,所以二夫人心情十分的好   。   闻言忙笑道:“母亲哪里老了,知道的说我们是婆媳,不知道的还当是姐妹呢,何况大少爷还这么小,虽说大嫂能干,将来读书进学,娶亲生子,哪一样不得您老看顾着啊,您老就等着五世同堂吧。”   这话说得讨喜,靖南侯太夫人立时呵呵笑起来:“璋哥儿才多大呢,等他娶妻生子,怎么也得十好几年去了,那我不是活成个老妖精了?”   许夷光趁机上前给靖南侯太夫人行礼问安,“母亲这气色,一看就是长命百岁之相,再活十几年的算什么,二三十年都不是问题。”   靖南侯太夫人被说得越发的高兴,道:“二三十年的不想了,如今我只盼着能尽快抱上孙子,烨哥儿媳妇也能尽快给我添个小曾孙,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这话一出,许夷光仍是笑盈盈的,代氏却是笑不出来了,尤其见婆婆也拿跟太婆婆一样的期待目光看自己,不再跟之前似的,隐含心虚与懊恼,心里就更是直发苦了。   又听许夷光笑着说了一句:“母亲放心吧,一定会尽快让您老人家如愿的。”   代氏也不好不表态了,只得清了清嗓子,也要说话。   却是未及开口,喉咙间便先一阵恶心,忍都忍不住,“哇”的一声便吐了,立时满屋子的怪味儿。   代氏立时满脸通红,又愧又臊,眼泪都要下来了,待要请罪,喉咙间却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恶心,所幸这次只是干呕,没有再吐出来。   但也没脸抬头看在座众人都是什么反应,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道缝,好让她立时跳进去,躲过眼下这难堪的一幕。   不想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却都是一脸的惊喜,这样的反应,莫不是已经有了?   那才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天随人愿呢!   尤其靖南侯夫人算着自那次傅烨被自己训斥了,当夜便要了水后至今,差不多也该有了,就更高兴了,忙吩咐代氏的丫鬟:“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们奶奶坐下呢?”  等不及尤氏坐下,已又问道:“烨儿媳妇,你这样多久了?又多久没换洗了?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告诉我呢?你跟前儿的妈妈们也是,便你是头一次,什么都不懂,她们却是过来人,都懂的啊,怎么   也不说早早回了我呢?”   说话间,自有丫头进来将代氏吐的秽物打扫擦拭干净,又往墙角的香炉里加了香料,再开了窗户散气,让屋里很快便没有怪味儿,与方才一般无二了。   代氏方觉着没那么难堪了。   可婆婆的话,却让她才好转了几分的脸色,霎时又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半日都说不出话来,眼睛也红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根本就不是……  靖南侯太夫人见代氏臊得满脸通红,忙嗔靖南侯夫人:“烨儿媳妇年轻媳妇子脸皮薄,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就别多问了,只管打发人请太医去便是……嗐,看我糊涂的,家里现就有一个最大的大   夫呢!老四媳妇,你这便给你侄媳妇诊个脉吧,若是真的,咱们家今年当真是喜事连连,可就差你了啊。”   许夷光笑容不变:“母亲放心,我这就给二奶奶诊脉。”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明刺暗刺,与代氏不一样,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   说完便上前几步,笑着与代氏道:“二奶奶稍安勿躁,我这就给你诊脉啊。”  一边说,一边观察代氏的气色,却见她眼眶都红了,眉宇间更满满都是着急与难堪,不由暗暗纳罕,都开始呕吐了,应当小日子已经推迟有一些日子,自己心里也该有点儿数了,怎么看代氏的样子,全然不见丝毫的喜悦与期待啊? 第838章 做主   念头闪过,代氏已哑声道:“四婶婶不必给我诊脉了,我没有怀上身孕,我自己知道……想是昨儿贪嘴吃坏了肚子,不然就是昨晚上睡觉时,踢了被子,凉了肚子,才会让祖母、母亲与婶婶们见笑了,也让   嫂嫂和妹妹们见笑了。”  这话一出,靖南侯夫人先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能不诊脉呢,你四婶婶又是自家人,且就在眼前,你难道还怕给她添麻烦不成?快让她给你瞧瞧吧,便不是有了,身体不舒服也得看大夫吃药啊,总不   能讳疾忌医不是?”   其他人闻言,也都附和道:“是啊,总不能讳疾忌医才是。”   代氏却哑着声音,仍十分的坚持:“多谢母亲与大家的关心,我真的没有……也没有生病,我自己知道,所以真的不必劳烦四婶婶给我诊脉了。”   脸色也由红转白,眼泪更是在眼眶里直打转,堪堪就要掉落下来,任谁都能看出她这般坚持不肯诊脉,必定有原因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苦衷?   众人心里都越发的好奇与疑惑了。   靖南侯夫人自然也瞧出了问题来,心里也是疑惑不止,难道,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成?算着时间,好想也没那么快。   疑惑完了,便是恼怒,便真不是怀上身孕,而是生病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大方方的看病吃药便是,至于这样藏着掖着,反倒欲盖弥彰呢?   以往还觉得这儿媳娶得是哪哪儿都合心意,如今相处得久了,方知道不足之处且多着呢,头一条便是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拢不住,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媳,是自己先相中了一力娶进来的,私下里怎么说都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却少不得要为她遮掩一二,也省得自己和儿子都跟着脸上无光。  靖南侯夫人想着,因笑嗔道:“你这孩子,你四婶婶医术高明,给你诊个脉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又何必这般的客气呢,自家人,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不过你既这般坚持,那不然回了你屋里去后,再   让你四婶婶给你诊脉?”  顿了顿,笑向靖南侯太夫人道:“烨儿媳妇年轻新媳妇,脸皮薄,倒让母亲和大家伙儿见笑了。我这便带了她回她屋里去,若是真个天随人愿,当然就最好了,若不是,便有病治病即是,横竖两个孩子   都年轻呢,身体底子也好,等后边儿烨儿军务没这般繁忙,回家的时间多起来后,您老人家想抱曾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靖南侯太夫人对代氏爱屋及乌,自来都颇给体面,心里疑惑归疑惑,倒是与靖南侯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便真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不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才是。   遂笑道:“那你先带了她回屋去吧,年轻媳妇子,可不都脸皮薄得很呢?其实在座都是一家人,难道还有谁真会笑话儿她不成?老四媳妇,只好麻烦你跟着去一趟,给烨儿媳妇瞧瞧了。”   靖南侯夫人也跟着笑道:“是啊,四弟妹,只能给你添麻烦了。”   许夷光一点儿不想去傅烨的院子,那个地方,她连做梦时都有意要避开的,这辈子是真一步也不想踏入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话也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怎么样?真怎么样了,就是她理亏,站不住脚了,只得笑道:“不麻烦,一点不麻烦,母亲与大嫂实在太客气了。”   她都不能怎么样,代氏一个小辈,三个长辈都发了话,自然更不能怎么样了,只得低着头,随靖南侯夫人许夷光一道,给靖南侯太夫人屈膝行了礼,再团团一福,出了屋里。  心里则想着,等回了自己屋里后,自己第一件事,便是趁四婶婶不注意时,把真相告诉婆婆,让婆婆帮着遮掩一下,也省得她继续满怀希望,弄得大家越发看笑话儿,自己更难堪,也是怪自己的身体   不争气,好好儿的,怎么就忽然吐了呢?   一时到得傅烨和代氏的院子,许夷光还没进院门,拳头已是攥得紧紧的,等进了院门,瞧得院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景象后,更是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这个地方,曾经埋葬了她的所有……   好在是靖南侯夫人与代氏都满腹心事,心不在焉,倒是都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三人被簇拥着进了花厅里,代氏的乳娘忙指挥丫头们上了茶来,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弄得夫人与四夫人一起过来了,于是不住的拿眼看代氏,想让她给自己一点暗示,可惜代氏看都不看她,她只   能把目光又转向了跟代氏出门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却如何敢主子没发话,就自己先开口说话,只得冲乳娘微微摇头。   正心不在焉的心不在焉,打眉眼官司的打眉眼官司,靖南侯夫人笑着开了口:“四弟妹,我忽然想起有一句话忘了问烨儿媳妇,你稍坐片刻,我和她去去就来,你意下如何?”   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知道她这是心里生了疑,想先把该问清楚的,都向代氏问清楚了,也省得回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忙笑道:“大嫂和二奶奶请自便。”   靖南侯夫人便笑着又客气了一回:“那就有劳四弟妹稍坐了。”   方带着代氏进了内室去。   余下许夷光等婆媳两个都走了,方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吃起茶来,不想多看一眼因为人不一样了,自然陈设布置也与曾经大不一样,却仍让她呼吸困难的花厅。  靖南侯夫人很快带着代氏进了她和傅烨的内室,往临窗的榻上一坐定,开门见山便肃声问道:“烨儿媳妇,你方才是怎么了,便不是有喜,而是真吃坏肚子了,就大大方方让你四婶婶给你瞧瞧怎么了?   至于你这样欲盖弥彰呢,反倒让大家怀疑,看笑话儿,谁还没吃坏过肚子不成?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有喜了,你是大夫么,万一就真有了呢,你……”  话没说完,已让代氏低声打断了:“不会有的,也绝不会有母亲说的那个‘万一’。因为二爷他、他除了洞房花烛夜,之后便再没、再没碰过我一次,又怎么可能有孩子?若让四婶婶给我看病,四婶婶医   术那般高明的,而且看病不是最讲究‘望闻问切’么,万一让四婶婶瞧出什么端倪来,或是问出什么来了,可如何是好,我的脸又要往哪里搁啊,还不说定会气坏了母亲和祖母……”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来,人也贴着靖南侯夫人的膝盖跪下了,“求母亲替我做主。” 第839章 委屈   “你说什么?除了洞房花烛夜,他再没碰过你一次?”靖南侯夫人震惊得无以复加,“这、这、这怎么可能呢,就前不久,你们不还……要水呢吗,他没碰你,要什么水?你们胡闹什么呢!”  代氏终于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那一次,是因为我见二爷从母亲那儿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看,知道母亲定然敲打了他,想着也许他把母亲的话听了进去呢?所以,所以熄灯后,便厚着脸皮,主动贴了上去……可二爷他、他还是不肯碰我,只说让我‘再给他一点时间’,我又气又委屈,我的乳娘和陪嫁丫鬟们都知道二爷一直不肯碰我,早说要去信回去,告诉我爹娘,让他们为我做主了,二爷若再不肯碰我   ,我就真是在母亲面前也没脸,在我娘面前也没脸,还要让母亲和我娘都为我操心了……”  “在娘家争婆家的气,在婆家争娘家的气,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就赌气与二爷说,既然他要给母亲一个交代,我也要安我陪房们的心,以免她们真个写信回去告诉我爹娘,那就先来一出假的,   把当前的困局应付过去吧,二爷没有说话,我当他是默许了,然后,就要了水,但其实……”   代氏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眼泪也是越流越多,争先恐后的怎么都擦拭不干净,似是要把这几个月以来的委屈,都一次给发泄完一般。   凭什么那样对她啊,她自问自己做得够好,也已够忍让了,还要让她怎么样?  当她就真很想么,唯一的一次经历,她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疼痛难当,也一点都不温柔,与她想象中的洞房花烛根本不一样……可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他既娶了她,就该给   她应有的体面与尊重,也给她的娘家应有的体面与尊重才是,一直不肯碰她,算什么一回事,不是摆明了不把她的娘家放在眼里,摆明了不想结这个两姓之好么?   就算她能忍,她不计较这些,想没想过她还有那么多陪房,她身后还站着那么一大家子人,她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放心啊!  既心中另有所属,不想娶她,当初为什么不反抗到底呢,这样折磨无辜的她,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那般的油盐不进,心也那么的冷硬,她当初简直就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自己嫁了个好夫君,嫁了个   好人家!   代氏越想越是委屈,也顾不得婆婆还在眼前了。   本来她还体谅他,要放下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可以给他时间,她也体谅他在婆婆面前的难处,所以那日“要水”,她不但是想安自己陪房们的心,也是想要感动他。   她为了不让他再被婆婆责备,都愿意忍让到这个地步,也体贴到这个地步了,就不信他能一点不感动,一点都不受到触动,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她有心,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可惜如今看来,他的心比铁杵还硬,她怎么有心都是没用的,反而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更难堪。   那她何必还要为他遮掩,何必还要承受婆婆隐隐冒头的误解与不满,她就该直接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婆婆一直心虚理亏下去才是。  不然光自己一个人痛苦,一个人承受压力,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让自己本就难过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么,她也是爹娘掌珠般捧到这么大的,就算做人媳妇,与做女儿时大不一样了,她也不能一味   的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靖南侯夫人听罢代氏的话,又见代氏哭得那般的绝望,接连摇了几下头,方让自己接受了这个她一点也不想接受,却不能不接受的事实,哪怕她的脑子一直嗡嗡作响。  她又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再吐出后,方艰难的开了口:“竟有这样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你也别哭了,我的儿子我知道,旁的都好,就是冷心冷情了些,也太上进了些,难免就有些   顾不得上旁的,但他绝不是有意冷落你的,你看他也没有旁人不是?“  “所以只要你有心,便是石头,也有焐热那一日,何况他还不是石头,他知道好歹的……你放心,我明儿就让他回来,回来后我好生骂他一顿,一定让他改了,事业前程虽重要,家庭和妻儿也一样重要   不是,何况连圣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放心,这事儿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代氏哭了一场后,心里好受了不少,毕竟这场哭她已经憋了很久,也压抑了很久,偏又没有地方可哭,也没人可哭,就越发的憋屈压抑得慌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在婆婆面前,都这般的失控了。   如今终于因为偶发事件,实在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又见靖南侯夫人明确表态会为她做主,哪怕她至今仍有意在装傻,情绪依然好了不少。  忙拭了泪,有些不好意思的哑声说道:“都是我不好,让母亲操心了……其实相公一心上进,我本就该支持他,以他为傲才是,只是我背井离乡的,又惟恐他和母亲不满意我,不喜欢我,这才会一时钻   了牛角尖,以后定不会这样了。就像母亲说的,只要我有心,只要我做得更好,便是石头,且有焐热那一日,何况相公还不是石头,而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君了,我总不能好了还想更好不是?”   话虽如此,心里仍不是滋味儿。   可又不得不见好就收,谁让她已经嫁了进来,两家门第家世相差甚大,她还有那么多妹妹侄女们未嫁,相公更是细究起来,任谁都会说他没错。  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她满心的喜爱他呢?谁爱谁,谁就欠谁,她也只好寄希望于自己真有一日能感动了他,让他心里好歹能有一半自己的位置,心甘情愿与自己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了! 第840章 没事?   许夷光等了很久,等到天都快黑透了,她人也要坐不住了,靖南侯夫人终于出来了。   身后却没有跟着代氏。   许夷光因忙起身道:“大嫂,您回来了,怎么不见二奶奶?”   不是要诊脉么,正主儿都不来,还诊哪门子的脉啊。  靖南侯夫人脸色有些不好,衬得她的笑容也是肉眼可见的勉强,道:“原来烨儿媳妇只是犯了老毛病,她娘家母亲给她配了丸药的,方才吃了一丸后,觉着好多了,我见她气色仍有些不好,就让她睡下   了,她乳娘也说,吃了那个药,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倒是有劳四弟妹白等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又笑道:“烨儿媳妇也是,就这么点小毛病,因为怕母亲和我知道了会不高兴,觉得当初议亲时他们家没有诚意,竟然没有据实告知,方才在母亲那儿时,便急成了这样,可真是小孩儿心性。慢说她只是小毛病,无伤大雅,纵不是,既进了咱们家的门,便是咱们家的人,有病好好儿治就是了,多大点事儿呢,至于那样着急吗?倒是累得母亲和四弟妹,还有大家伙儿都跟着白   担心了。不过回头见了母亲,未免她老人家担心,还是得有劳四弟妹,就说给烨儿媳妇诊过脉后,并无大碍,好吗?也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许夷光等她说完了,方笑道:“二奶奶没事就好,大嫂和我们大家伙儿也可以安心了,母亲那里,我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嫂放心吧。只是这会儿母亲只怕还在等消息,大嫂还是尽快打发个人去禀告她老   人家一声,也打发人各房都去说一声吧,也省得大家继续担心。”   一个字也不相信靖南侯夫人说的。   但也不好奇当中的猫腻,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是他们大房的家务事,与她何干?  靖南侯夫人见许夷光应了,点头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四弟妹了啊,只我还得去看看烨儿媳妇,就不送四弟妹了。听她乳娘说,她因为成亲至今没有身孕,心里压力大得很,这可真是求全责备了,她和   烨儿成亲才多久呢,四弟妹至今不也不着急吗,要我说,只要彼此身体都好,有孕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不是?”   许夷光扯唇一笑,“可不是,大嫂言之有理。我就先告辞了,大嫂留步。”   说完屈膝一礼,转身出去了,并不将靖南侯夫人最后刺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婆婆说什么她都不在意,何况大嫂乎?   余下靖南侯夫人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沉下脸来,手一松,松开了手心里一枚方才被生生折断了的指甲。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摊上这样一个气人的儿子,不把她活活气死了,誓不罢休是不是?明明答应自己答应得好好儿的,转头还是要给那贱人守身,她就不明白了,那贱人到底有什么   好的,他就算真这样自苦一辈子,又有什么用?人家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这辈子也绝不可能是他的,真是猪油蒙了心,不孝不义的糊涂东西!   她也早说过,代氏是个聪明的,他再这样下去,她早早晚晚瞧出端倪来。  结果不用这样下去了,她早瞧出来了,还连自己这个婆婆一并怨上了,亏得她还算识大体,没有一遇事就哭哭啼啼的写信回娘家去告状,不然这会儿别说阖府了,只怕满京城都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儿   ,这次他回来,她哪怕给他喂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也一定要让他和代氏成事,让代氏尽快为自己怀一个孙子!   许夷光一出了傅烨和代氏的院子,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觉得呼吸终于顺畅了。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也不让自己多想,径自便带着随行的清明,回了清风堂去。   傅御早已经回来了,衣裳也已换过了,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筷子,显是在等她回来用晚膳。   屋里灯火通明,照得他整体气质原本偏于硬朗冷肃的,也被衬得温润了不少,一见许夷光回来,便笑了开来,眼角眉梢也越发柔和了,道:“敏敏,你回来了,快净了手用膳吧,我等得早就饿了。”   许夷光心里又是一松,一面上前,一面笑道:“你回来很久了吗,那去给母亲请过安了没?饿了就先吃呗,等我做什么。”   他饭量大,一顿得吃三四碗,还一过饭点儿就饿得不行,据说是经年下来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傅御笑道:“我明儿不用当值也不用早朝,明儿再过去给母亲请安也不迟。怎么能不等你呢,以往你也都等着我啊……”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摆手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了,然后慢慢踱到他面前,忽然俯身,在他脸颊上轻啜了一口。   经历了那么糟糕的前一世,才又勾起了那么多不好的回忆,她真的很庆幸一回来,就有一个人正等着自己吃饭,她更庆幸,那个人是他,他的心和她的心,也是那般的亲密相通,真好!  傅御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眼角眉梢就更是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了,手也是先于意识一步,反手抓住了许夷光,不让她亲完了就走,而是一面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就这样一个小动作,他也   做得亲密而狎昵,让许夷光心软腿也软。   一面低笑道:“为什么忽然亲我,昨晚上不是你说不来的吗,怎么了,想我了啊?”   许夷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净想好事儿……放开我,我饿了,要吃饭了,你还吃不吃饭了?再说我自己的男人,不是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吗?”   傅御声音就压得越发低了:“那你想怎么亲呢,不然现在就让我领教一下去?不想吃饭了,只想吃你。”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松开了许夷光的手,让她吃饭。   许夷光这才坐下,举起了筷子,笑着娇嗔道:“乖乖吃你的饭吧,若你乖呢,也不是不可以让你领教一下的。”   “那我可得吃快一点儿了……”   夫妻两个一边耍着花枪,一边吃饭。  可惜吃到一半,便被小芍忽然进来打断了。 第841章 有事!   小芍进来后,不及屈膝行礼,已忙忙说道:“夫人,二奶奶不好了,大夫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给瞧一瞧呢。”   许夷光听得一怔,“不好了?什么叫‘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我方才回来时,二奶奶都还好好儿的啊。”难道她离开后,靖南侯夫人不高兴,发作了她,她一气之下,就‘不好了’?   傅御则沉声道:“就是,什么叫‘不好了’?总得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才好过去吧,你这就出去,照我说的打发了来人,没见夫人正用膳吗?”  那个曾经埋葬了许夷光一切包括性命的院子,她这辈子是一步都不想再踏出,傅御又何尝不是一样,不希望她再踏入一步?哪怕傅烨这会儿不在家,他回家的时候也少,那屋子应当没有多少他生活过   的气息和痕迹,他依然不想。   小芍应了“是”,便要退出去。  “等一下!”却让许夷光给叫住了,“算了,我还是这便去瞧瞧吧,先在母亲屋里时,二奶奶就吐了,脸色也很不好看,指不定是身体真不舒服,万一给延误了,我也难以心安。你自己继续用膳吧,我也   用得差不多吧,你用完就让她们收了便是。”   傅御想了想,到底松了口:“那好吧,敏敏你就去瞧瞧,我等你回来。”   万一代氏真有个什么好歹,于公来说,敏敏过不了自己为人医者那一关,于私来说,则免不得被阖府上下诟病,说就是她拿乔,才会延误了代氏病情的,所以还是去一趟的好,也省得后患无穷。   许夷光点头应了:“我会快去快回的。”   说着要茶漱了口,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妆,便让大寒取了自己的药箱来,忙忙赶去了代氏院里。  代氏院里远远的便已能看到灯火通明,还能隐约听得见喧阗声,等进了院门后,那喧阗声就更大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说话,还夹杂着哭喊声,来往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简直堪称乱作   一团。   不知道谁先看见了许夷光主仆,忙忙朝里喊了一声:“四夫人来了——”   很快便见靖南侯夫人迎了出来,满脸的灰败,眼眶也是通红。  不待许夷光福下行礼,已疾步上前搀了她起来,急声道:“四弟妹,快进去瞧瞧烨儿媳妇吧,你方才才离开不久,她便又吐了,据她的丫头说来,吐得比之前在母亲屋里时可厉害多了,然后便昏死了过   去,我忙忙又赶了回来,却是怎么都叫不醒她,她、她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吓人得紧,我这才只能打发人又请了四弟妹回来,还请四弟妹千万不要见怪。”   许夷光忙道:“病情如火情,又是一家人,大嫂别说这样的话,我这便进去瞧瞧二奶奶。”   说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等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毅然决然的进了代氏和傅烨的卧室,也是曾经之于许夷光来说,无比熟悉的地方。  就见躺在床上的代氏果然惨白着一张脸,人事不知,时不时的还抽搐一下,她的乳娘和几个陪嫁丫鬟则跪在床前哭成一片,“姑娘,您醒一醒啊,您别吓我们啊……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们怎么   样呢……”   许夷光顾不得问她们,抢上前便坐到代氏床头,给她诊起脉来,诊完了吩咐大寒,“取我的银针来。”   大寒忙应了,取了许夷光的银针盒子奉上,许夷光取了一根小号的,直接便扎在了代氏的人中上。   地上她的乳娘丫鬟们见是许夷光来了,如见了大救星一般,都顾不得哭了,只紧张的看着她动作,见她把针给代氏扎好后,代氏的乳娘方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四夫人,我们奶奶这是怎么了?”   许夷光沉声道:“现在还说不好,我问你们,你们奶奶昏倒前,都有些什么症状?”  代氏的乳娘见问,拿帕子擦了眼角的泪,方道:“其实下午我们奶奶就有些不舒服了,说肚子一阵阵的疼,又不是来小日子前后时那种疼,还泄了两次,先前四夫人和大夫人先后离开后,我们奶奶很快便开始呕吐起来,我这才知道她在太夫人屋里时,还吐过一次,正想说要不要回了大夫人,请个太医来瞧瞧,我们奶奶就喊着‘肚子好痛’,抽搐着昏死了过去,无论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四夫人,我们   奶奶不会就此,醒不过来了吧?求您一定要救救她,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完,便带着代氏的几个丫鬟,捣蒜般磕起头来。   许夷光皱眉道:“你们都别这样,先起来,那下午你们奶奶不舒服时,你们怎么就没想着劝她看太医,再不然,就让我给看看也使得啊。”   代氏的脉象又乱又虚弱,她上辈子于医术一窍不通,不知道自己临死前,脉象是不是也如此,但代氏的症状,倒是与前世自己临死前,大同小异,难道,代氏竟也要步自己前世的后尘了?   代氏的乳娘闻言,觑了一眼旁边的靖南侯夫人,小声道:“我们奶奶不想给……给大家伙儿添麻烦,想着忍一忍,也许就忍过了呢,谁知道,谁知道……”   说完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要是我坚持劝我们奶娘回了大夫人,请个太医来瞧瞧,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许夷光听得暗暗叹气,这做人媳妇,果然是千难万难啊,哪怕代氏是靖南侯夫人喜欢的,尚且随时都想着委曲求全,可她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忍一忍’,可能会直接导致她丧命,就跟前世的她一样。   所以,前世她的死亡,并不仅仅是针对她许夷光这个人,而是针对的“傅二奶奶”这个位子,任谁当了傅二奶奶,结果都一样了?!   靖南侯夫人忽然道:“那四弟妹,烨儿媳妇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要是真救不活了,麻烦可就大了,代家是及不上他们傅家势大,却也是沧州的名门望族,结果好好儿的一个嫡长女嫁进傅家才短短半年,便丢了性命,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许夷光没有说话,只专心观察起代氏来。  却见自己扎了她的人中半日,都不见她醒来,只得把针拔了,沉声与靖南侯夫人道:“大嫂,我方才还想着,把二奶奶先弄醒了,问清楚她所有的症状后,再来对症下药,可如今看来,她自己怕是醒不过来了,我只能先权且一试。对了,大嫂,劳您让人拿了您的对牌,即刻去请我师父孙太医来,我于解毒上并不精通,还是我师父来了,把握更大一些。” 第842章 中毒   靖南侯夫人忙迭声应了:“好好好,我这便打发人请孙太医去,来人,来人——”   待丫鬟进来,吩咐了一通,又应声而去后,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许夷光方才的话,不由脸色大变:“我才恍惚听四弟妹说了‘解毒’?这话什么意思呢,难道,烨儿媳妇竟是中毒了,不成?”   许夷光点点头:“我现在只有六七分的把握,但若能知道二奶奶昨日到今日都吃了些什么,应当就能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靖南侯夫人闻言,忙看向了代氏的乳娘丫鬟们,厉声道:“你们奶奶从昨儿到现在,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你们还不快一一告诉四夫人?自来都是你们贴身服侍奶奶的衣食住行,若此番她真有个什   么好歹,看我饶得了饶不了你们!”  代氏的乳娘不用靖南侯夫人放狠话,已绞尽脑汁在想了,“除了公中大厨房的吃食点心,我们奶奶几乎没吃过旁的东西,我们虽有小厨房,却几乎从不用,因为奶奶说,二爷不在家时,能少一事是一事   ……照理,不该有任何问题才是啊,毕竟不止我们奶奶吃了大厨房的东西,难道,竟是有人单要害我们奶娘不成,那大夫人可一定要给我们奶奶做主啊……”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靖南侯夫人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说是大厨房的人做了手脚,不就是在变相的指责她治家不严吗?个老刁奴!   还是想着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方堪堪忍住了,与许夷光道:“四弟妹,既烨儿媳妇用的都是大厨房的吃食点心,我们大家伙儿都吃用了的,可都没事,会不会,问题不是出在吃食上呢?”   许夷光沉声道:“我也说不好……对了代妈妈,今儿你们奶奶吃剩的东西,可还有吗?”   代妈妈忙道:“都倒在泔水桶里了,因为如今天气开始热了,我怕下人们吃了剩下的,万一吃坏了肚子可就麻烦了,所以除了点心会赏给下边儿的人以外,饭菜几乎都是倒了的。”   许夷光忙道:“那快带我去瞧瞧。”   “可四夫人,那味儿,怕是有些……”代妈妈满脸的迟疑。   大寒也忙道:“夫人,要不还是我去吧,若真有毒,银针一验便知道了,这点小事儿我跟着夫人日日耳濡目染,还是能做好的,夫人就放心吧。”   许夷光一想也是,点头道:“那好吧,那就你随代妈妈去瞧瞧吧……剩下的点心呢,不对,既然丫头们吃了点心没事儿,那问题就不是出在点心上。”   很快大寒便随代妈妈去了,剩下靖南侯夫人满心都是着急,偏在这个当口,靖南侯太夫人又来了:“听说烨儿媳妇不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靖南侯夫人与许夷光只得出去行礼,起来后由靖南侯夫人答道:“说是方才又吐了,然后便昏死过去了,至今都没醒来,请了四弟妹来给看过后,说有可能是中了毒,也已打发人去请孙太医了,想来不   会有大碍的,母亲不必担心。”   “中毒?”  靖南侯太夫人也是听得脸色大变,“在自己家里,怎么会忽然就中了毒?那今儿是烨儿媳妇,明儿岂不就是我老婆子了,给我查,狠狠的查,务必要把那下毒之人给我揪出来,活活打死,再扔出去喂了   野狗才算完!”   适逢二夫人三夫人也闻讯带着女儿们过来了,还有甘氏也一道过来了,听得这话,都是齐齐色变,人人自危,“在咱们自己家里都不安全了,还有哪里才是安全的?”   平日里明争暗斗,小打小闹是一回事,这都发展到一个不慎,便会没命的地步了,也不怪大家都害怕。  还是甘氏稍稍冷静一些,道:“大家都不必担心,也不必害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能把那个下毒之人揪出来的!对了,母亲,您可打发人去请二弟回来了?哦,已经打发人去了啊,那有什么需要儿   媳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二夫人三夫人听得这话,忙也道:“是啊,大嫂,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们旁的不行,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   靖南侯夫人闻言,想了想,与甘氏道:“那你这便带了人,去把大厨房,给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查一遍吧。”  对甘氏的品行还是放心的,虽然说来他们两房有更大的利害冲突,可一个无子的弟媳,她压根儿不需要忌惮,至少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何况如今还不到他们兄弟有利害冲突的时候,所以让她去查,   总比让二房三房的人去查更让人放心。   偏烨儿那个糊涂东西,连个通房都没有,回头万一大厨房查不出疑点来,可要找谁背这个锅去呢?   甘氏答应着,很快便带人去了。   大寒也回来了,行礼后摇着头与许夷光道:“夫人,银针放进泔水里后,没有变色。”   那这么说来,问题真不是出在吃食上了?许夷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冷不防听得里面代氏的乳娘忽然哭喊起来:“姑娘,您别吓我,别吓我啊……四夫人,快进来瞧一瞧,我们姑娘抽得厉害……”   许夷光忙应声冲进了内室去,果见床上的代氏整个人都直抽抽,忙上前在她几大要穴上施了针,她方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却是越发的困难了。   偏孙太医还没到,许夷光只得与随后进来的靖南侯夫人道:“大嫂,劳您打发人再去催催我师父。”  说完见大家伙儿都拥了进来,把个本就不大的内室给堵了个水泄不通,勉强耐下性子道:“母亲与大家伙儿要不都先回去等消息吧,这二奶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总不能让长辈们都跟着干熬   ,她是最知礼不过的,醒来后知道了,一定难以心安的,何况我马上要给她催吐了,大家留下也不方便。”   靖南侯夫人闻言,忙也道:“是啊,母亲,您就先回去歇着吧,烨儿媳妇这里有四弟妹和我呢,一定不会有事的。二弟妹三弟妹,就劳烦你们服侍母亲回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迟疑片刻,到底点了头:“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要什么,记得立刻打发人跟赵妈妈说去……哎,如今只盼烨儿媳妇能快点醒来,快点好起来了。”   二夫人三夫人忙道:“二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母亲只管安心吧。”   靖南侯太夫人道:“希望真能如你们所说吧。老四媳妇,就辛苦你了啊。”  待许夷光应了,方带着众人都离开了。 第843章 覆辙   靖南侯太夫人带众一走,屋里的空气终于流通了些,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与大寒道:“给我准备些乌头附子和黄连,还有汤匙来,汤匙要手柄长长的那种,我要立刻给二奶奶催吐。”  待大寒应了,又吩咐代妈妈:“你来把二奶奶扶起来,靠在你身上,以免待会儿呕吐时,呛着了她。至于你们两个,拿了痰盂来,把二奶奶吐出来的东西都接住,待会儿指不定能自那些呕吐物里,找到   线索。”   这些话一旁靖南侯夫人只听着,已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了,因说道:“那四弟妹,我去外面审一审这院里所有服侍的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啊。”   许夷光约莫能想到她在想什么,点头道:“那大嫂只管忙您的去吧。”反正她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是好的了。   靖南侯夫人忙应了:“我就在外面,四弟妹有事叫我啊。”带着自己的人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有条不紊的忙起自己的来,先给代氏施针,再灌药,催吐……看着代氏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干枯了的脸,就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自己在临死前,或者说,是在昏迷前,也曾   接连呕吐,腹痛不止,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所以,她绝不会再让代氏重蹈自己的覆辙,在昏迷中,没了性命!   等第一轮的催吐结束,代妈妈也含泪带着丫头们,给代氏擦拭过身体,换好了干净衣裳后,孙太医终于到了。   许夷光顾不得行礼,先言简意赅把代氏的症状和自己的判断,还有都做了些什么都大致告知了孙太医,末了方道:“情况就是这样了,只我于解毒上委实不精,所以只能星夜请了师父来。”  孙太医听完,皱起了眉头,上前先给代氏把起脉来,两只手都把完,又翻看了她的眼睛后,沉声道:“傅二奶奶这的确是中毒之相,只不知道中的是何毒,不好对症下药,光催吐可没用,必须得先弄清   楚是中的什么毒才成,不然很快人就要油尽灯枯了。”   许夷光闻言,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我才疏学浅,竟查不出她是中的什么毒,师父可有办法?”   孙太医沉吟片刻,道:“不是说泔水是大寒去查的吗,带了我再去看看吧,看完了回来,再看呕吐物也不迟。”   许夷光忙应了,与孙太医一道,由大寒引着去了后边儿,路上免不得有些讪讪的,“师父,我方才该亲自去查看的……”   孙太医笑起来:“这有什么,你便亲自去看了,我来了还是要再去一次的,何况方才傅二奶奶跟前儿也离不得你。”   师徒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后边儿。   孙太医便仔细验看起泔水桶里的剩菜剩饭来,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还挑了些起来凑到鼻子前闻,直看得随行服侍的侯府的丫头婆子们满脸的不忍直视,喉间翻腾。   许夷光却是神色不变,只低声道:“师父,您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孙太医却又凝神忙活了一会儿,方接过大寒适时递上的帕子擦了手,沉声道:“不怪方才大寒查不出异样来,这毒不是砒霜鹤顶红之类,银的东西一接触便要变色,便是方才你亲自来了,也未必能查出   来,真是好巧妙的心思,可惜却是用错了地方!”   许夷光忙道:“那师父,是什么毒呢?”  孙太医道:“白果的芽有毒,你知道的吧?有人将大量的白果芽提炼成了少量的浓汁,加在了傅二奶奶的饭菜里,所以她才会中毒,昏迷不醒的,这个法子别说常人了,连好些大夫与太医都是闻所未闻   ,得亏傅二奶奶应当是胃口不好,饭菜都吃用得极少,不然就算穷我们师徒毕生所学,也是无力回天了。”   许夷光听得脸色大变,“到底是谁这般狠毒,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心思倒是巧妙,可就像师父说的,可惜就是用错了地方!那师父,我们要怎么才能救我们家二奶奶呢?”   孙太医皱眉道:“回去后继续催吐,再施针和辅以汤药,慢慢儿的养着,月余的功夫,应当能大愈,只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暂时就说不好了。”   许夷光忙道:“先把人救活是正经,至于后遗症什么的,后边儿又再慢慢儿的治也就是了。”   孙太医点头:“惟今也只好如此了。”   师徒两个遂回到代氏卧室里,由孙太医指挥,许夷光动手,给代氏进行了新一轮的催吐,催吐完后,又由许夷光给施了针。   孙太医则趁机验看了代氏的呕吐物,果然与他的推论是一致的,忙又提笔给开了方子,让人立刻抓了药来熬上。   如此忙活着,不觉便已是三更了。   傅御在清风堂见许夷光久不回来,因傅烨不在,他作叔叔的,也不好直接去侄儿媳妇的院子,只得打发了人去打听。   方自清明,清明又是自大寒之口,得知了代氏中毒之事。   立时也想到了前世许夷光中毒身亡之事上去,不由又惊又怒又后怕,难道,前世那个凶手,冲的竟不是敏敏,而是傅二奶奶这个位子,无论上边儿坐的是谁,他都会下手?   那岂不是傅烨惹的风流债?可会是谁呢,傅烨上辈子在世人眼里,已算得上洁身自好了,这辈子就更是一个通房相好都没有,会是谁要害他的妻子呢!   傅御越想便越是坐不住,等听得孙太医也来了后,终于再也等不了,带着胡妈妈一道,去了傅烨和代氏的院子。   可惜许夷光与孙太医都忙得很,顾不上出来见他,只许夷光让大寒带了话给他:“夫人让四老爷回去安心睡您的,她忙完了便自会回去的,二奶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您只管放心。”   傅御却是哪里能回去安心睡觉,他这会儿只想守着许夷光,哪怕她不能在自己眼前,能离她近些,也是好的。   索性就等在了傅烨与代氏院子穿堂的花厅里。   交四更天时,傅烨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经过穿堂时瞧得傅御在花厅里,少不得停下行礼问好,“四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傅御只要一想到前世许夷光之死以为只是间接,如今却摆明了是直接因他而起,对着他便怎么也摆不出好脸色来,何况就算直接间接都与他无关,他把人娶回了家,却又不珍惜她不保护她,便就是他   的错!  因冷声道:“你四婶和孙太医正救你媳妇儿的命,我放心不下你四婶,所以在这里等着她。” 第844章 施救   傅烨只知道代氏‘不好了’,却不知道具体怎么个‘不好’法,闻言忙道:“那四叔知道代氏……我媳妇儿是什么病吗?怎么忽然就这般的凶险,光四婶还不够,还连孙太医也一并请了来?”   对代氏傅烨虽没多少感情,责任却是有的,所以才会一接到消息,便连夜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傅御冷声道:“听说是中了毒。照理她才进门半年,连府里的人都还认不全,不该与人结下这么深的仇怨才是,那会是谁要害她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她是因你之故,才会有今日之祸这一条,才能解   释得通了,你好好想一想,到底都与谁结了仇结了怨,或是惹下了什么风流债吧,这般见不得人的阴微招数,可不是妇人们内宅争宠时惯用的么?”  傅烨听得脸色大变,“中毒?怎么会这样?我也没有与谁结过仇怨啊,就算是结了,那也是男人们之间的事,应当不至于波及到内宅女眷才是,至于风流债,就更是没有了……四叔您稍坐片刻,我先进   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出来陪您说话儿啊。”   说完便不由分说出了花厅,过了穿堂,径自往里去了。   余下傅御本就满心的烦躁,想让自己的人去查幕后主使吧,偏是内宅的事,事涉的还是侄媳妇,瓜田李下的,他不好插手,可不查吧,又怕凶手再一次逍遥法外,不能为上辈子的许夷光报仇了。   再想到傅烨进了房间后,不可避免就要见到许夷光,要与她说话儿,地方还是曾经他们一起住过将近三年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昨日重现,便越发的烦躁与愠怒了。  还是想着好歹孙太医还在呢,自己的老婆也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傅烨应当不至于在这个当口有什么花花肠子,许夷光则心里只有他,只有治病救人,他就算不自信,也该信任她才是,心里好稍稍好   过了些。   再说傅烨进了自己和代氏的正房后,首先见到的便是厅堂里坐着的靖南侯夫人。  她忙了一夜,担心了一夜,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心里更是将儿子恨个半死,他自己不省心,娶的老婆也不省心,这要是代氏真救不活,可该怎么向亲家交代?或是救活了,也跟废了差不多,以后又   该如何是好,她还抱不抱嫡孙了?   但见儿子一脸的风尘仆仆,一进来就叫自己“娘”,问自己:“娘没事儿吧?都是儿子不好,让娘跟着操心了。”  靖南侯夫人的心又一下子软了,摆手让贴身妈妈将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带出去后,方叹道:“我除了忙点累点,倒是没事儿,可你媳妇儿的情况,却不大好啊,万幸应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然亲家把好好儿的一个女儿嫁给我们家,才半年时间而已,便……我们可要怎么向人家交代?偏我把你院里的丫头婆子都过了好几遍了,又没谁可疑的,只盼你大嫂在大厨房能找到线索吧,不然同样不好向你媳妇   儿和亲家交代。”   傅烨闻言,忙道:“纸始终包不住火的,只要有人做过,就一定能查出来,娘也不必急于一时,总会水落石出的。您忙了一夜,如今我也回来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时我再打发人去请您便是。”  靖南侯夫人见儿子体贴,心下又熨帖了几分,道:“我回去也睡不着,还是在这儿守着放心些,何况算着时间,你爹该起身早朝了,我回去也歇不了,不过得打发个人去告知他一声,你媳妇儿暂时没有   危险了才是,他夜里几次打发人过来问,怕也是没睡好,告诉了他,他也好安心去上朝……你先进去看看你媳妇儿吧。”   反正有孙太医和那么多丫头婆子在,想也生不出什么事。   傅烨应了“是”,抬脚进了内室去。   就见许夷光与孙太医都正满脸疲惫的守在代氏床前,代氏的乳娘与几个丫鬟更是满脸的紧张,连眼珠都不敢错一下,惟恐一个眨眼的功夫,自家主子便又不好了。   以致傅烨进来了,都没人察觉到。   还是他咳嗽一声,开了口:“让四婶与孙太医受累了,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才让众人发现他回来了,代氏的乳娘立时满脸的惊喜:“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若不是四夫人和孙太医,您这会儿只怕就见不到二奶奶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二奶奶,您可千万要为二奶奶做主啊   ……”  代氏的乳娘只知道傅烨碰自家奶奶碰得少,显是不喜欢她,不满意她,却不知道傅烨心里另有所属之事,代氏与她再亲近,这样的事,也没想过要告诉她,亦是觉得耻辱,对着自己的奶娘都难以启齿   ,是故一直闷在心里,只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所以为自家姑娘抱屈归抱屈,对傅烨不满归不满,如今出了事,代氏的乳娘见到傅烨终于回来了,还是很高兴,也跟终于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一半回去。  傅烨先看了一眼许夷光,见她并不正眼看他,立刻便移开了目光,与代氏的乳娘道:“若真有人害你们奶奶,这事儿自然没完,轮不到我,娘就先要把凶手揪出来,为你们奶奶做主了,你就放心吧。对   了,四婶与孙太医忙了一晚上,你出去回了大夫人,让大夫人着人准备一些热的吃食来,好让四婶与孙太医暖暖身子,也缓解一下疲劳。”   待代氏的乳娘应声去了,方看向孙太医来:“孙太医,不知拙荆如今怎么样了?”   一面看向床上的代氏,见她嘴唇干裂,呼吸微弱,一脸的死气沉沉,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心下也禁不住一阵阵的难受。  孙太医应道:“下官给傅二奶奶催吐施针几次后,又吃了两次药,她的脉象已经平稳了不少,可见已经缓过来了,只什么时候能醒来,下官暂时还说不好,总得人醒了,才算是彻底没有生命危险了,所   以,下官怕是还得在尊府逗留一段时间,给傅二爷和尊府添麻烦了。”  傅烨闻言,忙道:“孙太医言重了,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才是,等拙荆醒来后,我们再好生的答谢于您。” 第845章 惊喜   两人寒暄着,没人注意到许夷光的脸色瞬息间已是变了几变。   前世她失去意识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解救紧张过她?想来是没有的吧,不然她也不可能有后边儿的际遇,再有如今的她了,指不定,她都死去多时了,也没人发觉。  所以,之前是人还没救回来,她顾不得其他便罢了,如今人既救回来了,也是时候找出那下毒之了,就算靖南侯夫人等人找不出他来,或是出于这样那样的考量,不肯尽全力,她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将其揪出来的,不然前世的她岂非白死了,从昨儿到今儿,代氏的罪也都白受了?   很快代氏的乳娘便带着丫鬟,奉了热腾腾的鸡汤面进来。   除了许夷光与孙太医的,傅烨也有一碗,代氏的乳娘道:“二爷连夜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必定早饿了,也吃一点暖暖身子吧。”  傅烨点点头,接了面方道:“你就近整理一间屋子出来,等孙太医吃了面后,便引了他过去歇歇吧,不然你们奶奶还没醒,孙太医倒先要吃不消了。四婶,您吃了面也回去歇着吧,代氏这里有我守着呢   。”   许夷光早饿了,低头喝了一口鸡汤,咽下后,方淡声道:“我师父难得来,就歇到我们清风堂去吧,也不用着意避讳。就是二奶奶跟前儿暂时还离不得人,二爷能行么?”   傅烨忙道:“能行的,再说不还有代妈妈和丫头们呢?四婶就放心吧……对了,代妈妈,四叔在穿堂的花厅里等四婶,你快让人也送了面去给他吃,我方才竟忘记这一茬儿了,可真是……”  许夷光不待傅烨把话说完,已急声打断了他:“二爷说什么,我们家四老爷在穿堂的花厅里等我?是一直吗?这人可真是,我不是让他睡自己的吗……师父,您先吃着面,我马上回来接您去我们院里歇   息啊。”   说完也顾不得吃面了,把碗一放,便忙忙往外找傅御去了。   风风火火的样子,看得傅烨一阵苦笑,四叔可真是好福气啊,那样的着急与心疼,他哪怕只能体会一次,这辈子也心满意足了,可惜一次都不可能有……   许夷光出了代氏的卧室后,直奔穿堂而去,进了花厅一看,果然傅御正坐在里面儿单手支头打盹儿。   忙放轻了脚步,想上前去吓一吓他。   却是刚走到他面前,他便睁开了眼睛,低笑道:“想吓我?可惜你还在门口,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没有足够的警觉性,他只怕根本活不到如今,何况敏敏的脚步声,他便是在梦里,也不会听错的。   许夷光见他眼里有点点的血丝,不由心疼道:“那你不是一直到现在,都没睡过?可真是的,不是说了让你先睡的吗,偏过来了,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不然我早一点出来见你啊。”  傅御见她满脸的疲色,却是更心疼,道:“我不累,倒是你,脸色这么不好看,累坏了吧?才大嫂经过这里,我问了一句,说二奶奶已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要不你就先回去睡一觉,等这边叫时再过   来?总不能她三五日的不醒,你就三五日的守着吧,那还没等她醒来,你倒要先熬不住了。”   傅烨院里不出所料没查出什么来,那便只能寄希望于甘氏那边了,等到天亮后,若甘氏那边还没有动静,他就要插手了,反正他还可以说是担心老母亲和兄嫂们的安危,不怕人闲话。  许夷光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二爷也说了,二奶奶跟前儿有他守着,让我和师父先歇着……那你等我片刻,我进去请了师父出来啊,师父去了咱们院里,便能又近又不必避讳什么了,要是住到外   院去,万一来不及……”   傅御忙道:“师父自然该住到我们院里去,横竖我们院里人少,空房间也多,那敏敏你快去请了师父出来了,忙了一夜,他老人家必定也累坏了。”   许夷光应道:“可不是,到底上了年纪的人了,也好些年没有出夜诊,一直不错眼的守着了,我……”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却是话没说完,人也才只走出了两步,便忽然戛然而止,直接往地上软去。   唬得刚来进来送傅御送面的丫鬟一声尖叫:“这四夫人这是怎么了……”  傅御已眼疾手快接住了许夷光,迭声叫了几声:“敏敏,敏敏,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后,见许夷光一动也不动,心跳都要吓止了,吵那丫鬟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请了孙太医马   上过来!”   心里不住的庆幸,幸好师父就在咫尺,不然可更多的还是恐慌,代氏这才出了事,命还没真正捡回来,敏敏这又忽然晕倒了,难道,敏敏也跟代氏一样,中了毒不成?   不,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他也绝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   那丫鬟被傅御暴戾的样子吓住了,忙连连应着“是”,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不一时便带了孙太医出来,随行的还有傅烨,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焦急。  傅御现下也顾不得与傅烨计较他自己老婆出事时,他脸上的焦急何以还没有听得敏敏出事儿时的一半了,急急与孙太医道:“师父,您快来给敏敏看一看,她方才说着话说着话,忽然就晕倒了,不会…   …”   孙太医见傅御急得话都抖不利索了,忙道:“熠之你先别急,敏敏方才一直都好好儿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面上前,凝神给许夷光诊起脉来。   却是诊了好半晌,直到傅御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儿,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师父,敏敏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呀。”   孙太医方放开了许夷光的手,嗔道:“你着什么急啊,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事么?”   “不是坏事?”傅御怔怔的,“那难道还会是好事不成,这人都晕倒了……”   孙太医笑起来,“现在我还说不准是不是就一定是好事,脉象还太浅了些,想是月份还实在太小,等再过几日,应当就能确定了……”  说着见傅御仍是一脸的懵懂,知道他没听懂,只得把话说白了,“平日那般精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忽然傻成这样儿了?敏敏这应当是有喜了,你也八九不离十是要当爹了,等再过几日,就不是八九不离十,应当是十成十了,这下明白了吧?” 第846章 高兴   “师父的意思是,我要当爹了?”傅御总算听明白了。   孙太医捋须而笑:“我还没老到说不清楚话的地步,你也还不到耳聋耳背的年纪吧?不然就是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不相信我的话?瞧你这副傻样儿!”   傅御脸上这才有了笑,虽然那笑傻得人不忍直视,“我怎么可能信不过师父的医术,只是太高兴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真的太高兴了,师父,谢谢您!”   孙太医哈哈笑道:“高兴就对了,换了谁能不高兴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了敏敏回去歇着呢?也不必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可当不起你这声‘谢’。”   傅御忙应了,打横抱起了许夷光,刚要走,又变了脸色,“那师父,敏敏为什么会忽然晕倒呢?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是不是,她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呢?”  换来孙太医的白眼儿,“你身体才有其他问题呢!刚有身孕的人本就容易害乏,何况还才熬了一整夜,这会儿又正是人一日十二个时辰里,最犯困的时候,她不晕倒才真怪了呢,不然我催你快抱了她回   去歇着做什么,我闲的啊?”   “哦哦哦……”傅御忙迭声应了,心方落回了原地去,抱着许夷光,带着孙太医,很快便出了花厅,出了傅烨与代氏的院门。   因为太过高兴,眼里早看不到其他了,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傅烨还在,更别提与他打招呼道别什么的了。   余下傅烨看着他小心翼翼抱着许夷光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也遮掩不住的喜悦,还有他和孙太医之间无形形成的那个喜悦的圈子,半晌方苦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明明他和她初见那一幕,就好似还近在眼前,没想到就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是自己的四婶,很快还要给自己生一个堂弟或是堂妹了……自己也该死心了,不然代氏万一这次没能   就回来,他岂非得愧疚一辈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没照顾保护好她,才会让她有了今日之灾的。   可已经下过那么多次决心了,一次都没真正做到过,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坚定多久……   许夷光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到交午时,才悠悠醒转了过来,外边儿也早已是日头高照了。   因才睡醒,她脑子有些木木的,半晌才想起了昨夜代氏中毒的事,也不知道这会儿她怎么样了?忙掀了被子,就要翻身下床。  却还未及下床,便见傅御进来了,见她醒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笑道:“敏敏,你醒了啊,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你别急着下床啊,以后什么动作可都得缓着些来,你如今可不比   以前了。”  许夷光还没自他毫不遮掩的欢喜里意识到什么,只笑道:“怎么就不比从前了?你今儿又是怎么了,忽然对我这么好?我还得去看看二奶奶呢,对了,她怎么样了,醒了吗?是谁下的毒,又找到线索了   么?”  傅御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哪里是‘忽然’对你这么好,分明就是一直好吗?代氏也已醒过一次了,师父看过之后说,已经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你别担心,至于线索,听说也有了,回头再细细的说。   你如今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只管安心将养身子是正经,你如今可……”  “是不是,师父已经给我诊过脉,说我有身孕了?”许夷光笑着打断了他,“师父到底是师父,脉息就是比我好,我还摸不到滑脉呢,他老人家便已经诊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要学的地方且多着   呢!”   傅御脸上的笑就僵住了,片刻方道:“敏敏,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一直都睡着呢吗?”   许夷光笑嗔道:“我虽然一直睡着,可你别忘了,我是大夫啊,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自己能不知道不成?只我还没有把握,所以没告诉你罢了。”  傅御这才又笑开了,把许夷光的手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道:“敏敏你可真是,我还想着给你惊喜呢,谁知道你压根儿不给我这个机会,不知道当老婆的这么聪明通透,窥一斑而知全豹,身为夫君的我   压力很大啊?”  说得许夷光忍俊不禁,道:“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旁的我可没你懂的多,所以你不用压力大,还是打现在起,就好生替孩子想几个名字吧,男孩儿女孩儿的都想几个备用,省得到时候要现想,以   你肚子里那点墨水,怕是不够用。”   傅御闻言,又是咬牙又是笑的,道:“我肚里墨水怎么不够用了,竟然这样门缝里看人,我可是出了名的‘儒将’,真以为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啊?”   许夷光偏头笑道:“对啊,我如今就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了,你待怎么样啊?”   “我能怎么样?”傅御白她,“还不是只能先记着,等将来你生了孩子后,再一并与你算总账!”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傅御方小心翼翼的将许夷光搂紧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敏敏,我可真高兴,一想到很快我就要有一个长得既像你又像我的儿子或是女儿,我就高兴得都   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了。”   等孩子平安降生后,他这辈子就圆满得真正别有所求了。   许夷光心里也是又安宁又满足,低喃道:“我也高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高兴。”   她如今有娘有弟弟有爱人,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很快更是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辈子还有何求?一切的困难与努力,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屋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越发温馨与美好。  可惜这份温馨与美好,很快便被外边儿隐隐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孙太医进宫去了,就打发人请别的太医去啊,不知道我们夫人如今有身孕了,操劳不得呢?万一过了病气给我们夫人,又该如何是好   ?你就说夫人还没醒,让大夫人打发人请别的太医去吧。”   是胡妈妈的声音。  许夷光听出来了,傅御六识比常人都灵敏,自然更是一字不漏都听清楚了,立刻与许夷光道:“敏敏,你稍等片刻啊,我出去打发了她们就进来陪你。” 第847章 怄死   傅御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让许夷光给叫住了,道:“师父进宫去了吗?那二奶奶那边儿,岂不是没人照看了?定是有什么事,大嫂才会打发人来请的,你先让胡妈妈进来,问清楚了,又再说吧。”   傅御沉声道:“宫里之前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身体微恙,将师父给请走了。可除了师父,太医院又不是没有旁的太医了,敏敏你就别管这些了,只管歇息你的,回头见了大哥大嫂,我自然有话说……”  许夷光笑着打断了他:“我都睡饱了,还歇息什么,你也别把怀孕想得这般严重好不好,多少平民百姓家的妇人临产前还要下地干活儿呢,可就是因为劳动得多,她们生产反倒更顺利,何况我自己就是   大夫,我难道还不知道要注意什么不成?你只管把胡妈妈叫进来吧,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傅御只得松了口,扬声叫了胡妈妈“进来”,“夫人有话说。”  很快胡妈妈便进来了,满脸的喜色,进来屈膝行了礼,还没起身,已先说道:“夫人,您终于醒了,肚子饿不饿?我亲自给您炖了老母鸡汤,一直煨着的,这便让她们端上来,您先喝一碗暖暖胃,再用   午膳好不好?午膳我让她们做了清烧虾仁,火腿莼菜汤,口蘑鸡肉片,都是清淡营养的菜色,您一定会喜欢的。”   前不久她还担心得什么似的,怕四老爷真有什么问题,所以自家夫人才至今没能怀上身孕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惊喜也是来得这般的突然,回头她可一定要好生叩谢一番送子娘娘才是。   许夷光等她说完,方笑道:“我现在还不饿,不过鸡汤可以先喝一碗,妈妈让她们端上来吧。”   待胡妈妈喜孜孜的应了,出去吩咐下去又折了回来后,才又笑道:“对了妈妈,方才你在外面跟谁说话呢,是不是二奶奶那边打发人来请我过去?”  胡妈妈见许夷光已经听见了,只得道:“是,是大夫人打发了人来请夫人过去一趟,说是二奶奶又醒了,旁的都还好,就是肚子有些痛,还说,说孙太医临行前交代了,二奶奶一醒来,就让人来请夫人   过去的……可我想着,夫人如今最需要的便是静养,所以让秋分把来人给打发了,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呢,难道夫人进门前,府里就从不请太医的不成?”   许夷光听得代氏‘肚子有些痛’,哪里还躺得住,由得胡妈妈叨唠她的,翻身就要下床。   傅御哪里肯让她下床,忙道:“敏敏,只怕大嫂已经打发人请太医去了,你就不必过去了吧。”  许夷光只得耐下性子与他道:“太医过来总得要一会儿工夫,你没听见二奶奶说肚子痛呢?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非前功尽弃?我必须得立刻过去看一趟,才能安心。你们也别这么紧张,师父为什么那   样留话,就是知道我才怀孕初期,根本什么都不影响,我自己更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我明儿还照样要去九芝堂坐诊呢,到时候你们岂非越发草木皆兵了?只管放心吧,我自己有数的。”   傅御见拗不过她,又想着孙太医既然那样留了话,可见认为敏敏能胜任接下来的任何事,在这上面,孙太医和敏敏才是权威,他们这些门外汉只有听从的份儿。   只得松了口:“那好吧,就让你过去,不过你得先喝了鸡汤再过去,我也陪了你一道过去。胡妈妈,打发个人去问一问,二爷这会儿在不在家呢?”   若是傅烨在,他过去便不需要避讳什么了。   胡妈妈忙道:“听说二爷一直守着二奶奶的。”   傅御“嗯”了一声,“那你叫人进来服侍夫人更衣梳洗吧,鸡汤也让她们快点儿端上来,夫人如今可饿不得。”   一时收拾完毕,又喝了鸡汤,许夷光便与傅御一道,去了傅烨和代氏的院子。   院子内外已不复夜里时的惊慌失措,乱作一团,而是变得至少表面上,又恢复了素日的宁静,甚至比素日还要安静,有条不紊一些,显是众服侍之人都知道出了大事,都比往常要更谨言慎行。   傅烨很快闻讯接了出来,因从昨儿早起到现在,一直都没再阖过眼,看起来胡子拉渣的颇有些憔悴,远远的就给傅御和许夷光行礼:“又给四叔四婶添麻烦了。”   傅御沉声道:“一家人,不说这些,听说你媳妇儿又醒了一次,现在怎么样了?”   傅烨见问,皱眉道:“这会儿人倒是醒着的,就是肚子一直都隐隐作痛,也吃不下东西,不然我和我娘知道四婶如今不比从前了,也不想打扰四婶的清净。”   许夷光听得代氏的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好一些,忙道:“那你快带了我进去给二奶奶瞧瞧吧,肚子一直都痛,只怕是余毒未清引起的。”   又与傅御道:“你稍等我片刻啊,我很快就出来。”   傅御点头应了,叫了随行的大寒,“你好生服侍着夫人,有什么事,立刻出来禀告我。”   大寒忙恭声应了“是”,扶着许夷光与傅烨一道,进了里边儿去,很快便到了代氏床前。   就见靖南侯夫人与代氏的乳娘等人都正守在床边,代氏则躺在床上,醒倒是的确醒着的,却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头紧锁,显然正默默承受着痛苦。   许夷光先屈膝给靖南侯夫人见礼,“大嫂。”   未及福下,已让靖南侯夫人一把给搀了起来,“四弟妹如今可不比从前了,千万不要再拘这些个俗礼,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岂非是我的罪过,快坐,快坐,有话坐下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心里简直快要怄死了。   昨儿她才挤兑贱人进门都快一年了,还没怀上身孕,谁知道前脚才挤兑了她,后脚她便诊出了喜脉,分明就是故意的,她一个大夫,自己有没有身孕,难道事先还能不知道不成?  偏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留待那样的时刻故意曝出来,什么意思呢,他们大房正愁云惨淡,他们四房却在这个当口迎来添丁大喜,这不是摆明了扎他们的心,摆明了不让他们好过呢,老天爷可真是不   开眼!  这下可好,贱人怀上身孕了,老不死的目光只会盯着烨儿媳妇一个了,后边儿她们婆媳的日子都别想再好过,也是怪自家人不争气,要是烨儿不那么鬼迷心窍,代氏也能干一些,能拢住男人的心,又怎么可能让贱人抢了先去! 第848章 心里话   许夷光自不知道靖南侯夫人正想知道,便知道了也不在意,依言坐了后,便凝神给代氏诊起脉来,诊完后皱眉问道:“听说二奶奶肚子一直都疼,是怎么个疼法呢?是绞痛,还是坠痛,还是来小日子时那种   冷痛?”   代氏被问得苍白的脸上很快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支吾了半日,都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这个……”   许夷光见状,知道代氏是难为情了,因转头与靖南侯夫人和傅烨道:“大嫂和二爷要不先出去坐一会儿吧,我有几个问题,想单独问二奶奶。”   靖南侯夫人从昨夜忙得现在,早累得不行了,闻言忙点头道:“那就有劳四弟妹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拉了傅烨出去,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自己媳妇儿还躺着呢,眼睛便直往贱人身上瞟了,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人家都有身孕了,越发不可能是他的了,他还是趁早死心吧!   许夷光等屋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代氏的乳娘和两个贴身丫鬟后,方笑道:“二奶奶这下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到底是哪种痛?问清楚了,我才好对症下药,减轻你的痛苦,让你尽快好起来。”  代氏闻言,弱声道:“是一直往下坠的那种痛,又不止是坠痛,还胀胀的,与来小日子时差不多,却又有细微的差别,因为每次痛时,我都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可又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弄得   我很想睡,也睡不着。”   许夷光明白了,点头道:“与我估计得差不多,应当是余毒未清的过,我这便给二奶奶再施一次针,药方也斟酌着改上几位利泄利汗的,应当能缓解二奶奶的痛苦。”   代氏忙弱声道了谢,“多谢四婶婶了,听说您凌晨诊出喜脉了,让您怀着身孕,还为我这般的劳心劳力,只有等我好了后,再给您磕头道谢了。”   许夷光忙笑道:“一家人,不说这些话,何况这本就是我为人医者的本分。代妈妈,劳你着人取了纸笔来,我先给你们奶奶把方子开了,把药熬上后,再给她施针。”   代妈妈忙迭声应了“是”,打发人取纸笔去了,心里对许夷光又是感激,感激若不是她,自家奶奶早就没命了,她们这些服侍的人也休想再活命。  又禁不住有几分酸涩,之前还有四夫人挡在前边儿,让太夫人不至于将目光都对准自家奶奶,将压力也都给予自家奶奶,如今四夫人也诊出喜脉了,自家奶奶的压力可想而知立时就要翻倍,后边儿的   日子可要怎么过?   偏二爷又是个冷清的性子,本就回来得少了,还几乎不碰自家奶奶,让奶奶梦中受孕不成?   唯一庆幸的,就是打昨儿回来以来,二爷一直都守着奶奶,也表现得很紧张奶奶,想是眼见几乎就要失去了,终于意识到奶奶的好,意识到自己对奶奶的感情了?   若真如此,就谢天谢地了,只要二人的感情之后能慢慢儿好起来,早日让自家奶奶怀上身孕,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很快许夷光便走笔开好了方子,让代妈妈拿出去安排人抓药去后,方让大寒取了银针盒子来,凝神给代氏施起针来。   这是精细活儿,关键一个不慎,便会后果不堪设想,是以屋里服侍人,包括大寒,都退避到了帘外去,以免弄出这样那样的声响来,甚至是呼吸重了,都有可能影响到许夷光的发挥。  许夷光凝神给代氏的小腹和胸口接连施了十来针,又给她手上的两处要穴施了针后,方直起身来,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我针都施好了,二奶奶可以睡一会儿,等醒来后,应当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   一面擦拭起额角渗出的汗来。   代氏却是苦笑着,低低开了口:“我睡不着,想与四婶说说话儿。”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开口,已继续道:“四婶婶知道吗,我刚进门之初,是很喜欢很喜欢您的,您又漂亮又能干,性子还好,谁又能不喜欢呢?可渐渐的,我就喜欢不起来了,因为我发现,二爷他……他的心里压根儿没有我这个结发妻子的位子,反而满满都是您,可您已经有四叔那么好的夫君了,为什么还要引得别人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您呢?我为此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好多次甚至忍不住想,既然   不让我好过,那干脆大家都别想好过!”  “可我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您的错,您也从来没给过二爷任何希望或是错觉,那都是他一厢情愿,与我一样的一厢情愿……我只能安慰自己,只要我用心,总有一日能感动他,让他发   现我的好,让他心里慢慢有一个我的位子,我是不是很傻,很可怜?”   许夷光在代氏说想与自己‘说说话儿’时,心里便已有预感,她会与自己说什么了,要知道女人的直觉,从来都是很准的,她如是,代氏自然亦如是,不由暗自叫苦不迭。   奈何还没等到她开口婉拒,代氏已不由分说说开了,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她只得静静的听着。   直到代氏说完了,方抿了抿唇,笑着开了口:“二奶奶怕是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二爷心里也……”  话才开了个头,已被代氏打断了:“四婶别着急,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与您说说心里话儿而已,这个家,除了您,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我这些心里话儿了。四婶,不怕告诉您,成亲至今,除了洞房花烛夜,二爷再没碰过我一次,他都不碰我,我又怎么能怀上身孕呢?就这样,我还想法设法的替他遮掩,连我的乳娘和丫头们,都不敢告诉她们实话,以免她们写信回去,告诉我娘,让我娘跟着生气难   过……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傻,真可怜啊!”  苦笑一声,“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喜爱他,想跟他过一辈子,哪怕他这样对我,依然想,除了委曲求全,还能怎么样呢?再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就是真的好苦,好难熬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到   什么时候。”  “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您那般的了,因为您人美心更美,因为您治病救人时,真的就像明珠一样,闪闪发光,任谁都会情不自禁的被您吸引,我之前虽昏迷着,却未彻底失去意识,什么都知道,若我是男人,我都要爱上您了呢……” 第849章 子非鱼   代氏继续幽幽的说着:“所以我不妒不恨不酸了,因为再妒再恨再酸都没用,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让他慢慢儿发现我的好了……只盼那一日,能早些到来,而不是要等到我再也坚持不下   去了,才来吧……”   许夷光早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傅烨竟然这么久,只洞房花烛夜碰过代氏?  他想干什么呢,不喜欢人家,不想娶人家,那就别娶,也别碰啊,既已娶了碰了,就该对人家恪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才是,他却这样一直冷着人家,算怎么一回事,与当初左泉对许瑶光的那些个   冷暴力,又有什么分别!   可若代氏说的都是真的,傅烨是因为她,才不碰她的,她不也间接的成为了帮凶吗?   这才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呢!   不对,这与她何干,她从来没给过傅烨任何希望或是错觉,就像代氏说的那样,这完全就是傅烨个人的行为,与她何干,又与旁人何干?难道谁喜欢她,她就带了原罪不成!   也真是可笑,上辈子得到后便再未珍惜过的,这辈子倒摆出一副情痴的模样儿来,是给谁看,又是想感动谁呢?   怕根本就是给他自己看,也是感动他自己吧!   可他不能这样祸害人代氏啊,她是满怀希望与憧憬嫁进来的,她也那般的优秀,那般的美好,完全值得一个好夫君,一份完完整整的夫妻结发之情!  好半晌,许夷光方听见自己艰难的开了口:“二爷只怕不是因为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因为他心里的执念,才如此的,他想感动的,只怕也是他自己,而非……二奶奶千万不要也跟着起执念,若实在不行   了,其实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换一种活法儿的,我娘家母亲与娘家大姐姐的事,想必二奶奶多少也听说过吧?据我看来,如今她们都过得挺好的,所以……”  “不,我不退。”话没说完,已让代氏给打断了,“我也没有退路,家里那么多姐妹侄女儿呢,我不能连累了她们,代傅两家也相差甚大,过程势必很艰难,还成不了事……最重要的,还是我真的喜爱他,哪怕他心里一辈子都没有我,只要能以妻子的这样陪着他,能时常看到他,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不敢想象,若再看不到他了,我要怎么活下去,所以就这样,也挺好的,若将来能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   许夷光说不出话来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只要代氏自己愿意这么选,任是谁都没有资格置噱。   可她这么好,不该这样委曲求全啊,傅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又忽视践踏的是什么?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后悔的!  代氏却忽然轻笑起来:“把憋了这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多谢四婶听我说了这么多,您也别多想,更别放在心上,从昨儿到现在,二爷一直都守着我,指不定,眼看要失去了,他终于   幡然醒悟了呢?四婶也累了吧,要不出去歇一会儿吧,我有点想睡了。”   许夷光回过神来,沉默片刻,点头道:“那你睡吧,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再进来给你取针,你有什么,就叫我啊。”   代氏应了,目送许夷光出去后,方闭上眼睛,苦笑起来。   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好过,便让别人也不好过了,哪怕她真的很唾弃这样的行为,她也从来不想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她依然还是这样做了。  以四婶那个性子,一定会因为觉得是自己间接的害了她,而心怀愧疚,如鲠在喉,以后都觉着对不起她,愧对她的,自然也会因此越发的不待见二爷,越发的连个好脸色都不肯再给二爷,那她的目的   也算是达到了,大的坏她不敢使,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若再不给他们添点小堵,她委实不忿也不甘!   许夷光刚出了代氏的内室,傅烨便先迎了上来:“四婶,代氏她怎么样了?”   说完见许夷光脸色不好,忍不住又关切的加了一句:“那您呢,也还好吧?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大好。”  许夷光这会儿对着他可摆不出好脸来,冷冷道:“我给二奶奶施了针,她已经睡了,等会儿给她拔针时,再让她把药吃了,她应当会更好一些,二爷且进去守着她吧。她背井离乡孤身嫁进咱们家来,二   爷是她最亲近的人,理当多关心她,多陪伴她才是。”   说完便径自绕过傅烨,往穿堂的花厅寻傅御去了。   余下傅烨满心的茫然与苦笑,她这是,待自己连个好脸色,都吝于在给与了吗,莫不是代氏与她说了什么?   代氏的乳娘却是对许夷光感激不已,总算有人肯为她们奶奶说一句公道话了,希望二爷能听进去吧,又可惜靖南侯夫人方才让甘氏打发人来请走了,不然也该让她听听才是。   许夷光很快便到了穿堂的花厅里。   却是才与傅御打上照面,还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敏敏,你还好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呢,是不是累了?”   二夫人三夫人便联袂看代氏来了。   既看见了傅御与许夷光在花厅里,少不得要停下笑着打招呼:“四弟与四弟妹也在呢,我们听说二奶奶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了,所以特地过来瞧瞧,倒是没想到,四弟也在。”   傅御与许夷光也少不得还礼寒暄:“今儿轮休,所以便陪着夷光一道过来了,就不打扰二嫂三嫂了,两位嫂嫂请自便。”  二夫人三夫人却不就走,而是笑道:“四弟妹,不知二奶奶这会儿怎么样了?我们还听说,四弟妹凌晨诊出喜脉了,真是可喜可贺,才去给母亲请安时,母亲也十分的高兴,说忙过了这几日,要好生犒   劳你呢。”   许夷光只得笑道:“我才给二奶奶施了针,她已经睡下了,倒是比昨儿好了不少。也多谢二位嫂嫂了,只现下我忙得很,不能前去给母亲请安,大嫂也是一样,母亲那里,就要有劳二位嫂嫂了。”   二夫人三夫人忙都笑道:“四弟妹太客气了,一家人,不说这样的话。”   心里简直酸得能冒泡,本来丈夫就待她如珠似玉了,如今只怕越发要宠上天了。  不过怀胎十月呢,她总不能拘着丈夫十个月都素着吧,四叔只怕也不会答应,她们指不定能有好戏看呢? 第850章 拿人   妯娌三个女人家说话儿聊天,傅御不便参与当中,也没那个兴趣参与,于是避开了几步。   可巧儿赵妈妈又来了。  给大家见过礼后,便满脸是笑的与许夷光道:“太夫人知道四夫人诊出喜脉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昨晚又累又急,今儿便有些个支撑不住了,所以不能亲来看四夫人,只能打发老奴来一趟,让告诉四   夫人,二奶奶既没事了,四夫人就少劳心劳力了,当以养胎为要,至于二奶奶,回头再打发人请了太医来,好生给二奶奶调养也就是了。”   许夷光忙笑道:“我记住母亲的话了,劳赵妈妈回去转告她老人家,我会好生保养的。倒是她老人家,怎么个支撑不住了?要不我这便过去给她诊个脉吧?”   二夫人三夫人也道:“母亲没有大碍吧?”明明方才她们去请安时,还好好儿的呢。   赵妈妈忙笑道:“没有大碍,就是身上有些个乏,方才则是不欲二夫人三夫人担心,所以强撑着没表现出来罢了,不过请脉倒是不必的,好生睡一觉应当就能好了,三位夫人只管放心吧。”   妯娌三个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正说着,忽见甘氏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自穿堂里经过,因为走得急,并没注意到花厅里还有人。   还是二夫人叫了她一声:“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甘氏循声看过来,方看到了花厅里的众人,因不是长辈,便是长辈跟前儿得用的老人儿,若就这样直接过去,未免也忒托大忒失礼了。   于是吩咐了打头的婆子一声:“你带着人,立刻去把那曹婆子给我拿了!”   待后者应声带着其他婆子去了后,方进了花厅,屈膝给众人行礼,起身后笑道:“倒是没想到,四叔与三位婶婶都在这里,也是怪我眼拙,方才竟没有看到,叔叔婶婶们可千万恕罪才是。”   二夫人笑道:“我们听说二奶奶醒了,去给母亲请过安来,便特意来瞧瞧,没想到四弟与四弟妹在这里,正说着话儿呢,没想到大奶奶又来了,这是要拿什么人吗?”   也不知道毒到底是谁下的,这一查,又会查出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来?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只需要看戏就是了。  甘氏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瞒不住的,何况看太婆婆和婆婆的意思,也没打算要刻意去瞒,遂点头道:“是要拿一个叫曹婆子的,大厨房那边儿查出了一个桑婆子来,桑婆子又供出了她,   所以母亲让我立时拿了她去对质。”   “哦?还真查出可疑的人来了?”二夫人忙道,“那那个桑婆子,都招了些什么呢?大嫂又是在哪里审的她呢,要不我们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忙的吧?”   满眼的八卦,还自谓不着痕迹的冲三夫人使眼色。   三夫人便立时帮腔道:“是啊,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可以去帮大嫂跑跑腿儿打打杂什么的。”  甘氏见二人都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知道自己便是不同意,她们也一定会跟去,再看傅御与许夷光,也是面露好奇之色,索性道:“桑婆子招得不少,一时半会儿间我也说不清,既然婶婶们一片好意,   不如就随了我一道去议事厅吧。”   “好啊,我们就同了大奶奶一块儿过去。”二夫人与三夫人忙不迭应了,惟恐迟了,甘氏就变了卦似的。   剩下许夷光若是平日,自然是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的,可她太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代氏了,弄清楚了这一点,她便至少能知道前世自己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了,不至于至今都只能是个糊涂鬼。   于是跟着应了一句:“我也一块儿过去吧。”   然后拿祈求的眼神看向了傅御,惟恐他不同意自己去。   万幸傅御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那你去吧,自己小心一点,你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他与许夷光一样想知道,不,他比许夷光还要更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也就是见甘氏办事还算得力利索,不用他插手,他得知许夷光有孕后,又一刻舍不得离开她,这才一直到现在都没插手,总算   眼看着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可惜满屋子的女人,又是内宅的事,他不方便一道过去,也只好就近等消息了。   很快曹婆子便被拿了来,满脸的惊慌失措,挣扎个不住,一见了甘氏,便满口喊冤:“大奶奶,为什么拿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冤枉啊,求大奶奶明察……”   甘氏冷冷一笑:“你冤不冤的,可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的,带走。”   说完转向许夷光妯娌三个,换了一副笑容:“三位婶婶先请。”   于是娘儿四个便被簇拥着,去了素来靖南侯夫人与甘氏发落家务事的议事厅里,至于大寒,则留下到了时间,为代氏拔针,她长期耳濡目染,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傅御也先回了清风堂去。   很快一行人便抵达了议事厅,一进门便见当中跪了个面如土色,抖个不住的婆子,想来便是甘氏方才口中那个‘桑婆子’了。  靖南侯夫人则坐在上首,满脸的寒霜,一见甘氏竟把三个妯娌也带了回来,脸上的寒霜就更盛了,冷声道:“焕儿媳妇,你怎么能劳动你婶婶们也跟着过来呢,尤其是你四婶婶,如今可怀着身孕呢,这   不是白污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么?真是胡闹!”   甘氏能说什么,惟有低头保持沉默,她一个小辈,很多事根本强硬不起来好吗?   倒是二夫人笑道:“大嫂,您就别怪大奶奶了,是我们想着反正闲着也闲着,所以想过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若大嫂没有吩咐,我们这便离开也就是了。”   许夷光也笑道:“是啊,大嫂,您就别怪大奶奶了,她可从昨儿一直忙到现在呢。”  人来都来了,靖南侯夫人自不可能真把人赶走,只得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这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怕影响了弟妹们的心情罢了,既弟妹们一片好心,那就坐下来旁听一回,看能不能集思广益,找出更多的线索来吧。焕儿媳妇,你也坐吧,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我知道你也累坏了,回头让你二弟好生谢你。” 第851章 私欲   甘氏忙道:“儿媳不累,累的是母亲,幸好事情很快就能了结了,母亲和我们大家伙儿也能安心了。”   说完看一眼反剪着曹婆子双手的那两个婆子,二人便松开了对曹婆子的箍制,也拿下了方才一路走来,因她不停的喊冤,索性堵住她嘴的帕子。   曹婆子立时又喊起冤来:“大奶奶,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大夫人,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您昨晚不是已经把盘查过奴婢们好几遍了吗,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求大夫人明鉴……”  靖南侯夫人忽然“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怒声道:“大胆贱奴,桑婆子都已全部招了,说你就是她的同伙,若不是有你里应外合,她怎么能这般顺利就毒倒二奶奶?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嘴硬,果真   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来人,先给我打这贱奴二十大板,我倒要看看,是府里的板子硬,还是她的嘴硬!”   本来就满心的恼怒与烦躁,偏曹婆子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昨晚她已盘查过她们好几遍,她盘查了好几遍,都什么疑点也没找出来,结果让甘氏顺藤摸瓜给找了出来,她很有面子么?   不先痛打这贱奴一顿,难消她心头之气!   曹婆子闻言,本就惨白一片的脸就越发的惨白了,眼神闪烁着看向一旁抖个不住的桑婆子。   见桑婆子满脸的心虚与绝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的确什么都招了,也是,不然大奶奶也不会带人拿她了。   指不定,桑婆子为了自保,招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甚至把一切都推到了她头上!   那她还有什么可抵死不承认的,如今的局势,就算她抵死了不承认,只怕也难有活路了,二十板显然只是个开头,后边儿必定还等着四十板,甚至六十板,她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经得起?   倒不如趁早都招了,没准儿主子们见她态度良好,就大发慈悲,饶她一条贱命呢?  念头闪过,曹婆子已带着哭腔开了口:“求大夫人息怒,奴婢都招,都招……半个月前,桑婆子忽然找到奴婢,说想把她的女儿弄到二奶奶屋里当差。可她没有门路,所以想求我帮忙打听一下,二奶奶每日都爱点些什么菜,最好能在每顿二奶奶定了菜色,又还没着人告知大厨房之前,便告诉她二奶奶当顿都点了些什么菜,因为有些菜是很费功夫,很讲究火候的,她若能提前知道菜色,便能提前准备起来。那样二奶奶吃得高兴了,必定有赏,甚至还有可能召见她,问她要什么赏,那她不就可以顺势求二奶奶,让自己的女儿到二奶奶屋里服侍了吗?她还说她女儿打小儿身子就弱,她也没有旁的愿望,只   希望她能在主子身边当上几年差,将来配人时,说起来更体面些。”  “奴婢见她说得可怜,她女儿奴婢也见过,的确是个体弱多病的……最重要的是,她还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再给奴婢五十两。整整一百两,奴婢一月的月钱才一两二百钱,便加上所有的赏赐,也得五六年甚至七八年,还得不吃不喝不用,才能攒下这个数来,偏奴婢家还有个儿子也是常年害病,新近大夫让最好能吃独参汤了……奴婢一是想着都是做母亲的,两家情况还差不多,二是实在抗   拒不了那么多银子的诱惑,就答应了她。可奴婢除了每顿将二奶奶点了什么菜提前告知她以外,真的什么都没再做过,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求大夫人就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说完一行哭,一行“砰砰砰”的给靖南侯夫人磕起头来。   靖南侯夫人却是怒容更甚,冷冷道:“你最好把剩下的也都给我从实招来,否则,你赔上的就不止是你一条贱命,还有你男人和儿女几条命了!”  曹婆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夫人,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些了,旁的一个字都再招不出来了,求大夫人明察……奴婢也真的没想到这贱人竟打着这样的坏主意,若奴婢但凡知道一丝半点,也断不敢   听她的,一定早早禀了主子们啊,求大夫人饶命……”  甘氏冷冷插言道:“你说你不知道她打着坏主意,整整一百两银子,你要好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她就算差事比你好,同样也得好几年才能攒下,就为了谋一个二奶奶院里寻常的差事,为了将来说   亲时好看,便把多年的积蓄都给了你,谁会信?她把这一百两拿给女儿做嫁妆,不一样能嫁得好,得夫家看重吗?”  “所以你不是不知道她打着坏主意,可为了一己私欲,仍然装聋作哑做了她的帮凶,仅凭这一点,便能打卖了你全家了!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剩下的也全部从实招来,我便求了母亲,将你们   一家卖到同一个地方,否则,你就等着一家人天南海北的,这辈子都再不能相见吧!”   曹婆子让甘氏说得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自辩才好了。   她何尝没疑过桑婆子的,都是在府里当差的,谁家大体有多少家底儿,彼此也都能约莫估算得出来,就说她家吧,因为日常花销大,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就二三十银子的积蓄而已。   桑婆子家就算比她家强些,又能强多少呢?   却眼睛都不眨的便给她五十两,还承诺事后还有五十两,她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当中必定有猫腻,桑婆子背后也必定有人,这银子接了可烫手得很啊!  然就算再烫手,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爱呢,是以曹婆子终究还是接了,等接了后见整整半个月都没出什么事,心就更松了,也许是老天爷见她家贫可怜,特地降下财运来给她,桑婆子也的确   没有旁的想头呢?   说来她疼女儿,原也是出了名的,倒比两个儿子还要疼几分,只要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都过得好,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万万没想到,代氏会忽然中毒,几乎就要救不回来,上下主子们也都是雷霆震怒。  曹婆子这才知道坏事儿了,却只能在心里将桑婆子骂得臭死之余,不停的祈祷,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主子们别查出桑婆子来,别连累到她啊,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接桑婆子的银子,说什么也不会帮   她的忙!  可惜好的不灵坏的灵,侥幸躲过了几次盘查后,她终究还是没能幸免被查到…… 第852章 招供   曹婆子无言片刻,哭着再次开了口:“大奶奶明察秋毫,奴婢当初的确起了贪心,也抱了侥幸心理,整整一百两银子呢,于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搁哪家都是好大一笔银子了,奴婢实在很难不动心,所以就   算知道当中定有猫腻,依然……但奴婢知道的真就这么多了,旁的实在一个字都再招不出来了,求大夫人与大奶奶就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甘氏闻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桑婆子,见她眼神闪烁,便有六七分信了曹婆子的话。   此番的毒就是桑婆子下的,已是确凿无疑了,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便有意拖延时间,或是胡乱攀咬一通,想着自己活不成了,也要让别人跟自己一起死,也是有的……   正想着,忽听靖南侯夫人喝道:“贱奴还敢狡辩,真以为你咬死了不说,我就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这贱奴二十大板,打完了,她自然也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便有几个婆子应声走了进来,将曹婆子按到地上,便要就地打板子。   曹婆子立时挣扎哭喊起来:“大夫人,奴婢真是什么都说了,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求大夫人饶命,求大夫人饶命……”   靖南侯夫人只是冷笑,“给我狠狠的打!”   甘氏见状,便知道曹婆子这顿打,是万万跑不掉了,她自己其实也想杀鸡给一旁的桑婆子这只猴儿看。   可想着许夷光如今有了身孕,怕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因忙道:“母亲,不若把人拖到外边儿去打吧,也省得污了母亲和婶婶们的眼睛和耳朵。”   靖南侯夫人闻言,也一下子想到了许夷光如今有孕在身,要她说,巴不得许夷光惊吓之下,把孩子给吓没了才好呢。   却也知道若真如此,回头婆婆与小叔子,甚至自家侯爷都饶不了她。   只得点了头:“还是焕儿媳妇考虑得周全,咱们还罢了,你四婶婶如今可看不得这些,那就把人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吧!”   “是,大夫人!”几个粗使婆子忙大声应了,拖着仍挣扎哭喊个不住的曹婆子便去了外面。   很快外面便隐隐传来了曹婆子的惨叫声,凄厉至极,让屋里的人听着很是瘆人。   甘氏忙看了一眼许夷光,见她神色不变,应当没受什么影响,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许夷光接收到甘氏的目光,迎面一看,见她满脸的关切,则是心下一暖。   她连剖腹产手术都能面不改色给人做的,当然不惧任何血腥暴力的场面,可方才甘氏替她考虑得那般周全,如今又第一时间想着关心她的感受,还是让她心里很是熨帖。   因冲甘氏笑着微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安心。  甘氏见许夷光没事,方又看向了地上的桑婆子,冷笑道:“如今打的是曹婆子,你若再不从实招来,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的你,而是仍一味的胡乱攀咬,只当你不全部招来,便仍有活路,等会儿打的可   就是你了,而且也不止二十大板!哦,对了,方才听曹婆子说来,你很疼你的女儿?那就把你的女儿也一并打来,打上几十大板,你们母女同甘共苦吧!”   桑婆子被曹婆子凄厉的惨叫声吓得越发抖得筛糠一般。   尤其那惨叫声里,还夹杂着曹婆子对她的谩骂与诅咒,更是让她听得心惊肉跳。  片刻之后,她到底还是哭丧着脸,颤声松了口:“奴婢都招,奴婢都招,只求大夫人和大奶奶能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奴婢方才的确是抱的胡乱攀咬的心,可奴婢也的确不知道那是毒药,那给奴婢那药的人,只说吃了那药后,二奶奶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直至彻底不能服侍二爷,可她也说了,不会致死,二奶奶会一直都活着,奴婢这才敢动手的……她给了奴婢五百两银子,还说事成后会再给奴婢五   百两,有了这一千两银子,到时候奴婢便可以将一家子都赎了身,找个地方买田置产,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再不用服侍人,更不用子孙后代都只能做奴才了。”   甘氏忙道:“那是谁给你毒药与银子的,现在他人又在哪里?你若从实招来,让我们将人给抓到,大夫人或许还能考虑留你一条贱命!”  桑婆子哭道:“奴婢只见过那位小姐跟前儿贴身服侍的妈妈,奴婢一共见过她们三次,每一次,那位小姐都是隔着屏风见奴婢的,也从没直接与奴婢说过话儿。奴婢一开始并不敢答应,那位妈妈却说,   她家小姐并不是想害人性命,她只是太爱慕二爷了,哪怕二爷已经娶了亲,哪怕她只能给二爷做平妻,甚至是二房,她也一定要进傅家的门。”  “可傅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爷们儿娶平妻二房,除非正房身体虚弱,根本不能服侍夫君,主持中馈,孝顺公婆……让奴婢仔细的考虑一下,是听她们的,轻轻松松,也不用伤天害理,便   得到一千两银子,从此后一家人的命运都得以改变呢,还是继续一家子世世代代都当奴婢,看着别人家改变命运,反正她们能找上我,自然也能找上其他人……”   然后,桑婆子自然也就妥协了,不然也不会有后边儿这些事了。   甘氏忙又问道:“那那位小姐的贴身妈妈说过她们是哪家的吗?”  见桑婆子摇头,冷笑道:“连人家是哪家的,都不弄清楚,就敢应下这样的事,你果然是胆大包天啊,不怪她们不找别人,单就找你呢,因为知道一找一个准儿!那你都是在哪里见的她们主仆呢,她们   也总得确认你的确把事情给她们办好了,才能安心,也才会付你剩下的五百两银子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递消息给她们啊!”   桑婆子嗫嚅道:“她们只让我有消息了,便送到鸿升客栈去,她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甘氏立刻打断了她:“那你立刻去一趟鸿升客栈,就说事情不顺,要见她们,若客栈的人还要细问,事情怎么个不顺法,你就说二奶奶连日来胃口不好,饭菜都用得少,所以只吃了很少剂量的那药下去   ,人也只是呕吐了两次,身上有些发软,便没其他的症状了,问她们怎么办,还要不要再来一次?你那剩下的五百两,又什么时候给你?”  如此纵引不来那位小姐,应当也能引来她的贴身妈妈,自然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了! 第853章 风流债   甘氏说完,冷冷的又与桑婆子道:“你的男人和儿女,我早都让人拿了,他们是生是死,事毕后你们一家是被卖到一处,还是天各一方,就看你表现了,所以,镇定一点,无论如何把蛇给引出洞。”   桑婆子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大奶奶放心,奴婢理会得的,只求事毕后,大夫人与大奶奶能大发慈悲,给奴婢和奴婢一家一条生路。”   甘氏冷嗤一声,“你以为你如今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么?来人,带走!”   便有婆子应声进来,带了桑婆子出去,经过已被打完了板子,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曹婆子时,她虽只飞快的瞟了一眼,依然忙忙移开了,不敢再看。   屋里甘氏方与靖南侯夫人道:“母亲,看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那曹婆子,要怎么处置,还请母亲示下。”   靖南侯夫人见问,冷冷道:“一家子都给我卖到黑煤窑挖煤去,竟敢明知有异,还帮着歹人谋害自己的主子,就该卖到黑煤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好杀鸡儆猴,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再犯!”   甘氏默了默,到底应了:“是,儿媳知道了。”   二夫人忽然道:“大奶奶,既然知道鸿升客栈了,直接拿人去便是,为什么还要让桑婆子去引蛇出洞呢?万一中途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   甘氏笑道:“回二婶,万一鸿升客栈的人也跟桑婆子一样,根本不知道那对主仆是何方神圣,只帮着传个话儿,传话的地方也不是那对主仆的老巢呢?不是打草惊蛇,反而抓不到幕后主使了吗?”   这也是先前靖南侯夫人怒极之下,要重打桑婆子时,她好说歹说给劝住了的原因,她怕后边儿桑婆子还能摆上用场,要是打得血肉模糊的,还怎么用呢?   靖南侯夫人这会儿也明白了长媳之前劝阻自己的用意。  想到甘氏从昨夜忙到现在,一应事体都办得井井有条,这么短的时间,便把人给揪了出来,还没让府里乱起来,也没听到什么闲话,早膳亦是各房都按点送到,与素日没有任何差别,不由暗暗点头,   这个长媳是真选对了,她也可以放心了!  可再想到次子房里的事,心又直往下沉起来,难道真是烨儿在外面惹了风流债,才会惹来了这场祸事的?那回头代氏知道了,眼下的困局因有了事主,倒是能支应过去了,以后又该怎么样呢,她岂非   越发理直气壮,连以后体弱无子,也可以推到此番之事上了?   若再让亲家知道了,就更是糟糕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逼烨儿娶亲,该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那指不定她如今都快抱上孙子了……  正想着,忽听得三夫人道:“也不知道那对主仆到底是谁家的?爱慕咱们家二爷,就要害死二奶奶,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这世上可没有谁爱慕谁,对方就必须也爱慕他,嫁娶对方的理儿,总不能怪咱们   家二爷太过优秀了吧,这才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呢!”   二夫人也愤愤的附和道:“可不是么,好歹听起来也是大家闺秀,竟然这般的歹毒阴险,自甘下贱,难道我们二爷给过她什么承诺不成?若真给过,她也不会这般的狗急跳墙了!”   靖南侯夫人应声回过神来。   见二夫人三夫人都面带怒色,眼珠却转个不住,摆明了一副八卦看好戏的样子,心下不由又是一阵气闷。  片刻方冷冷道:“烨儿从来洁身自好,又成日里忙于军务,连家都少回,西山大营更是军规森严,岂是他什么时候想出来,就能出来的?只怕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个毒妇,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那毒   妇却这般的歹毒,这般的不可理喻,等找到她之后,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顿了顿,冷笑着又道:“凭我们烨儿的家世才貌,偷偷爱慕他的女子多了去了,就像三弟妹说的,难道我还该怪他不该这般优秀不成?”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好好儿的一个儿子,净摊上这些破事儿,看得她得好生去为他上个香,求个好签了……他们大房这般的不顺,四房却还偏巧这时候曝出喜事来,扎他们的心,指不定就是许氏那   贱人克的他们呢?!   靖南侯夫人想着,趁众人不注意,狠狠剜了许夷光一眼,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她这一眼,旁人倒是都没注意到,许夷光自己却是不可能感知不到,不由一扯唇角,靖南侯夫人怕是什么事,最后都能怪到她身上吧,真是有够奇葩的!   还是甘氏见势不对,让人换了热茶和才做好的点心来,笑着问大家:“只怕要一会儿工夫,才能拿了人回来,母亲与婶婶们要不都回去歇一歇吧?”   才算是打破了一室不尴不尬的气氛。   靖南侯夫人因先“嗯”了一声,道:“我得回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不然真要撑不住了,到底不比年轻时了,还得去母亲那里看看……弟妹们也自便吧。”   这一离去,回头想再过来旁听,便师出无名了啊,万一大嫂与大奶奶再背着她们审,惟恐她们知道得更多,看他们大房的笑话儿呢?   当然还是一直留在议事厅的好……二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都笑道:“我们不累,回家也是闲着,倒不如就在这里妯娌们说话儿聊天,反而更好打发时间呢,是吧,四弟妹?”   只当许夷光不会与她们同一条战线的,打定主意反正她们说什么也不走,不想她也点头道:“是啊,回去了也是闲着,倒不如就在这里与嫂嫂们说话儿呢。”   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许夷光心心念念也是等的这一刻,怎么可能中途离开?也是说什么都要留下的!   二夫人三夫人心下霎时一定。  四房也要留下,大嫂总不好再坚持要她们离开,她们也能继续旁听后续的事了,还当是祸起萧墙,没想到是傅烨在外面惹的风流债闹的,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日日都有的,错过了亲眼目睹的机会,得   多可惜?   果然靖南侯夫人见三人都这样说,心下不高兴归不高兴,更恼许夷光,她不是一向最清高,不理会更不参与这些琐事的吗,怎么忽然转了性?敢情素日都是假清高呢?   到底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遮掩反倒是欲盖弥彰了,只能松了口:“那三位弟妹稍坐,我先失陪了。”起身带着人先走了。   余下甘氏笑道:“那我就让人把婶婶们的午膳都送到这里来用了啊。”  妯娌三个自是都应了。 第854章 顺藤   一时用过了午膳,许夷光因为才饱睡了一觉起来,乏倒是不乏,就是与二夫人三夫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遂只是作一副倾听状,听二人说笑闲话,时不时的“嗯”一声应景儿罢了。   自然时间便觉得加倍的难熬起来。   好在中途傅御过来寻她,陪着她在议事厅一带的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打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不然她只会觉得更难熬。   如此到了申时初刻,桑婆子成功将“蛇”引出来,让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靖南侯府的仆妇们一拥而上,总算将人给拿了回来。   却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着一身不起眼的潞绸比甲,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了个圆髻,斜插了一支同样不起眼的银钗,单看人,委实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属于扔大街上人群里,便立时找不出来那种。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哪怕她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喊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是不是弄错了……”   依然掩饰不住她眼里无形中流露出来的精明之色。   在座都是聪明人,便是二夫人三夫人,也是当了这么多年一房主母的人,如何不明白越是这样的仆妇,才越是主子跟前儿得用,对主子也越是忠心,越是要多少代的世仆才能累积训练出来的?   可见她的主子出身很不一般,至少远超她们原以为的啊!  桑婆子见对方都被拿了现行,还要抵死不承认,想着今儿不是她死,就得是自己死了,立时也喊道:“大夫人,大奶奶,就是她给的我毒药和银子,也是她指使我给二奶奶下药的,大夫人与大奶奶只要   也打她一顿板子,她自然就会老老实实把她的主子给供出来了!”   对方听了桑婆子的话,却仍是喊个不住:“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肯定是弄错了……我家是城东的,可是平民良家,没有什么主子,求你们快放了我,我小孙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靖南侯夫人满肚子的邪火,闻言立时冷笑道:“既然你还要狡辩,我就先给你三十大板,等知道痛了,自然也就老实了,来人!”  那婆子声音就更大了:“我说了我是平民良家,不是你们家的奴婢,你们不能无缘无故打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明明我就是去找人的,却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拿到了这里来,我回头一定要去衙门   找青天大老爷说理去……”  说得靖南侯夫人越发的怒不可遏,“刁奴还敢狡辩!我们家的婆子见过你三次,与你说了那么多话儿,怎么可能弄错,那怎么不错拿了别人,偏错拿了你呢?你以为你咬死不承认,我就治不了你了?简   直可笑,等板子上了身,你自然就老实了!”   桑婆子也嚷嚷道:“大夫人,奴婢绝对不会弄错,就是她,您只管打上她一顿,她自然就老实了!”   看得许夷光一阵的头疼,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人头都疼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正想说话,不想甘氏已先道:“母亲,时间紧急,还是直接用刑吧,客栈那边我虽让人暂时稳住了,不露异样,但时间长了,她的主子总会察觉到异样的,万一提前跑了,或是提前做了安排,可就不妙   了。”   心里知道婆婆是气昏头也急糊涂了,可堂堂一个侯夫人,这样直接与一个仆妇对嘴,也未免忒失身份了,就更不必说早把总揽全局的大局观都给抛到了脑后去……甘氏想着,不由暗暗摇头。   靖南侯夫人经甘氏一提醒,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咳嗽一声,冷声道:“那就听你的,直接用刑吧!”   许夷光见状,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甘氏是个明白人,还精明能干更甚前世,傅焕倒是个有老婆缘的!   粗使婆子们听了靖南侯夫人的话,因有之前曹婆子的例,便要堵了那婆子的嘴,将她拖到外面去打板子。   不想却有一个婆子忽然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四老爷说大夫人与大奶奶可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所以打发了丁校尉来,如今人就在外面,还请大夫人示下,要不要让他进来?”   许夷光一下子明白了傅御打发丁卯来的用意,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的,回头还怎么上门兴师问罪去,万一被人反咬一口,说是因为抗不过靖南侯府的酷刑,才屈打成招的呢?   便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   自然还是丁卯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操作,更有效,也更不留后患。   因忙抢在靖南侯夫人开口之前道:“请了丁校尉进来吧。”  见那婆子不动,只拿眼看靖南侯夫人,只得又笑向靖南侯夫人道:“大嫂,弄得血肉模糊的到底不好看,万一回头人家反咬我们屈打成招呢?丁校尉跟了四老爷多年,既精明又可靠,定能有法子让这刁   奴开口的。”   靖南侯夫人也已反应过来了,很讨厌许夷光这种在她看来,绝对与二夫人三夫人如出一辙的“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名为关心,实为幸灾乐祸。   可她更想早点把事情了了,时间一长,自然大家都忘了。   遂点了头:“那就请丁校尉进来吧,这么多人,丁校尉又是跟了四弟多年的,大家也不用回避了。”   传话的婆子忙答应着出去了,少时便引了丁卯进来。   丁卯团团行过礼后,便与靖南侯夫人道:“大夫人,让属下拿了这婆子去外边儿审问可好?也省得吓着了各位夫人。”   靖南侯夫人点头应了,丁卯便将人提到了外面去,不一时,外面便传来了后者应当很痛,却是似是被人卡住了喉咙,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惨叫声。   二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都小声嘟哝起来:“也不知道丁校尉用的什么法子?”   又过了一会儿,丁卯提着那婆子又进来了,笑道:“幸不负大夫人所托,她说她什么都招。”   众人闻言,都是又惊又喜,忙齐齐看向了那婆子,却见她别说伤口了,连头发都没乱一丝儿,只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和扭曲的表情,再无声的告诉大家,她正承受着怎样的剧痛。  二夫人好奇不过,因问丁卯道:“丁校尉这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这么快便松口了呢?” 第855章 大白   丁卯见问,笑了笑,道:“其实属下也没做什么,就是替她换了换手指头的位置而已。”   说着看向那婆子的左手。   就见她的小指与无名指竟生生被掰得换了个位子,变成了无名指在小指的位置上,小指则在无名指的位置上,下边儿相交的地方,扭得麻花一般。   偏若不是经他这么一提醒,根本就没人会想到去注意这样的小节,只会想那婆子没病没痛的,干嘛满头的汗,必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二夫人就倒吸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都知道‘十指连心’,怪不得呢……”   其他人也是心有戚戚焉,这样的法子,她们可想不出来,也做不出来,看似打板子更狠,可细究起来,差这个可差远了。   还是许夷光忽然道:“大嫂,既然她愿意招了,就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才让众人都回过了神来,靖南侯夫人也厉声道:“你的主子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婆子十指连心,痛得真正是心都直颤,也被方才丁卯眼里的杀意和狠戾给吓破了胆,上过战场的人,眼神自然不是长在温柔乡里的人能比的。   吸了一口气,方颤声道:“我、我主子是舞阳县主,她十来岁上便爱慕傅二爷了,一心只想嫁给傅二爷,谁知道后边儿……她离开了京城几年,傅二爷也已娶了傅二奶奶,这才会……”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都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舞阳县主要毒害代氏。   甘氏最先回过神来,道:“可舞阳县主,不是早就被新安王给送走了,好几年都不在京城了吗?她怎么会……那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而且所谓的‘被送走’,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而已,实则谁不知道新安王妃与舞阳县主是被新安王给送到了铜杵庵去,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甘氏的话让其他人也回过了神来,都道:“对啊,她什么时候回京来的?”  “听说年前就回来了。”回答众人的是许夷光,“我正月里吃年酒时,曾听新安王世子妃提过一次,说她不知道怎么又让新安王心软了,将她接回了王府,还说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弄得世子妃很是发愁   ,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舞阳县主竟会狠毒至厮,更没想到前世害死自己的人竟是她,她前世可跟她无冤无仇,连面都只远远见过一次,话更是一句都没说过,她就要了她的命!   可愤怒之余,竟然没觉得有多惊讶,就像她得知自己真猜中了,这是傅烨引来的祸事时,有种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感觉一样。  也是,舞阳县主当初能做出被颜昕挑唆两句后,就要推她下崖的事来,如今自然也能做出因为自己爱慕傅烨,想嫁给傅烨,便毒死傅烨妻子的事来,恰是因为那个人是她,才一点不让人意外,意外这   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亦不怪当初二人第一次见面,便看彼此都那般的厌恶不顺眼了,敢情竟是冤家路窄!   许夷光想到这里,能感觉到自己衣袖下的手也是直颤,她知道是因为太过愤怒了,忙默念了几遍傅御的名字,又把手伸到小腹处,才觉得慢慢平静了下来。  就听得那婆子颤声道:“傅四夫人说得没错,我们县主的确年前就让王爷接回府里了,奴婢因为早年嫁了王妃陪房的一个小子,虽然王妃在府里时,我们一家并不算太得重用,日子也十分好过,谁知道   等王妃被送走后,一同被送走的几房陪房还罢了,我们剩下的两三房人,日子却是越发一日不如一日,寻常连三门都进不了了……所以县主回府后,与王爷说要奴婢到屋里服侍时,奴婢就去了……”  因为手指太痛,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又继续道:“县主待奴婢很优待,不但让奴婢管她屋里的大情小事,还时有赏赐,所以当县主说她想治死了傅二奶奶,嫁给傅二爷作填房时,我拒绝不了,也不   敢拒绝,只能答应了帮她……”   并且舞阳县主还许诺了她,等她真嫁进靖南侯府后,一样让她当她屋里的管事妈妈,还会把她全家都带上,让他们全家都跟着她过体体面面的好日子。   这事儿乍一听好似不靠谱,甚至匪夷所思,但略一细想,便觉得还是有很大成事的可能了。  毕竟舞阳县主再怎么说也是皇家县主,郡王嫡长女,哪怕名声差点儿,做个填房也不算辱没了靖南侯府,新安王还圣眷自来颇隆,想来靖南侯府定会答应的——代氏这个原配的父亲就只是个区区三品   而已,填房的难道要往四五品,甚至五六品的人家里去找不成?   所以那婆子到底还是没有再劝舞阳县主,而是一心一意的帮衬她,如今除了县主,他们这些人还能靠哪一个呢?好容易又有好日子过了,谁又想再过回之前凄凄惨惨,行动就要被人给脸色瞧的日子。  饶是如此,当听得舞阳县主说了如何提炼白果芽中的毒素,如何给代氏下毒时,那婆子还是禁不住有些不寒而栗,觉得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家,又是打小儿养尊处优的,竟然知道得这般多,心   肠也这般的狠,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难道自己真要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吗?  “奴婢不敢抗命,只能辗转找到了桑婆子,因为知道她很贪婪,所以许了她一千两银子,听说她又花一百两银子,找了另一个婆子……期间我还劝过我们县主,要不还是别做了,可县主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一定要得偿夙愿,还说若她不自己博一把,谁知道王爷会由着世子妃将她远嫁到塞外,还是漠北去?那才真是这辈子都完了,倒不如博个双赢,与靖南侯府结亲,届时必定王爷和侯爷侯夫人都会   很高兴,很乐见其成的……”那婆子还在颤声说着。  让靖南侯夫人冷笑着喝断了:“呸,谁会很高兴,谁又会乐见其成?舞阳县主那样狠毒愚蠢,自以为是的货色,别说给我儿子做填房了,就算是做丫头,我也断断不允许,不然当初何以那般的不待见她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倒是打得好算盘,我绝不会与她善罢甘休!我们靖南侯府,也绝不会与他新安王府善罢甘休!”   简直恨死了舞阳县主,也恨死了新安王。  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祸害,还一次次的让她出来祸害人,就等着为他的所谓“父爱”,付出代价吧,他们靖南侯府可不是软柿子,由得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第856章 狠狠的打   靖南侯夫人恨得要死,甘氏也是惊怒交加,道:“你们县主不但毒如蛇蝎,心思也是远超常人的缜密,连用白果芽提炼出来的浓汁害人都知道,收买我们府里的人也是这般的驾轻就熟,前前后后这般的沉得   住气,看来在铜杵庵这些日子,没有白费啊!可她心思既然这般的缜密,就该连万一事发后,会怎么样,也事先一并想到才是,她难道就没想过,我们会查到她头上,绝不与她善罢甘休么?”  那婆子闻言,咝声道:“我也这样劝过我们县主的,若万一事发,可该如何是好?王爷势必会对她彻底失望,再不会管她的死活,后半辈子就真是丝毫的希望都没有了,倒不如就听从王爷的安排嫁人为上,王爷再怎么说也是堂堂郡王,不会真将她嫁得太差,不然王爷面子上也过不去,县主也是有品秩有禄米的,到了夫家后,根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至多也就是,离京远一些罢了,但远一些也   未必就是坏事,可以真正重新开始。”  “可我们县主却说,用白果芽提炼出来的浓汁与其他毒不一样,太医都验不出来,我们收买的婆子拿了我们的重赏,纵真查到她们头上了,也定舍不得,更不敢什么都招,我们根本不让她们知道我们是   谁,她们纵招了也没用。”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都招了,她知道傅二爷根本不喜欢傅二奶奶,不然也不会新婚期间,也几乎不回家了,侯夫人爱屋及乌,同样恨屋及乌,傅二爷不喜欢了,自然也不会喜欢,那傅二奶奶纵死了,侯夫人定也不会彻查,最好能胳膊折在袖里,一床棉被把什么都遮掩了了事,不然傅二奶奶娘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靖南侯府的名声也会不好听,甚至还会影响到五皇子的名望,所以,我们是安全的,   让我只管放心。”  “还、还说,就得高风险,才能有高回报,又想过尊贵体面的好日子,又不肯冒险,不肯付出,怎么可能,这世上绝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我一个下人,主子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样?   也只好、只好……”   那婆子后边儿还说了什么,许夷光已经听不到了。   她满腔都是愤怒,脑子也因太过愤怒,而嗡嗡作响。   就因为傅烨“听说”不喜欢代氏,不然也不会新婚期间都几乎不回家,舞阳县主便敢这般有恃无恐的谋害代氏,一心要她的命,吃定了事发后靖南侯府不会追查到底。  那前世的自己比起代氏来,更是差得远,丈夫爱驰,得到的便不珍惜,通房小妾一个接一个,让庶长子生在了嫡长子前头;婆婆对她厌恶至极,连在下人面前都从不遮掩;娘家更是扶正了的郭姨娘当   家,巴不得她日子越过越糟,随时都等着落井下石才好,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家肯替她出头,许明孝当时一个区区五品,又拿什么与堂堂侯府抗衡?   也就不怪舞阳县主会越发的有恃无恐了,只怕在她眼里,除非天皇老子,公主金枝,只要挡了她的路,任何人都得死!   可惜她这次终究还是踢到铁板了,代氏可是靖南侯夫人自己喜欢,所以才聘进来的,傅烨虽对她没多少夫妻感情,对自己的责任与义务还是明了的。   最重要的,还是代氏的娘家可不是许家那样的中等人家,而是沧州当地的名门望族,代指挥使也是手握一方兵权的沧州卫指挥使,靖南侯夫人怎么可能不追查到底,不给代氏和代家一个交代?   舞阳县主就等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许夷光好容易才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几分,就听那婆子还在说着:“……我们县主一心想嫁给傅二爷,除了想得偿夙愿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就是她恨毒了傅四夫人,说要不是傅四夫人,她和王妃绝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她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傅四夫人血债血偿……可她平日连傅四夫人的面都少见,若真一直一个在王府,甚至哪日离了京城,一个在侯府,她还怎么报仇雪恨?自然   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了,机会更多……”   她的话还没说完,靖南侯夫人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霎时越发的难看了。   禁不住又想剜许夷光了。   她就知道,必定是贱人招来的这场祸事,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也是奇了怪了,贱人怎么不去祸害别人家,偏就要一再的祸害他们家,祸害她的儿子呢?   舞阳县主也是个蠢货、没用的东西,有本事直接毒杀许氏这个贱人啊,只会柿子捡软的捏,不怪这么快便败露了!   甘氏余光看见靖南侯夫人的脸色,知道她这会儿比起舞阳县主这个作恶的,只怕更恨许夷光这个无辜还救了人的。   不由暗暗摇头,怎么就从来不肯在自己身上找哪怕一点原因呢?  怕许夷光察觉到靖南侯夫人的迁怒与敌意,还得为她遮掩,因冷声开口道:“还有脸说若不是我们四夫人,她们母女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哼,当初满京城谁不知道是你们县主先歹毒的推了我们四夫人下悬崖,差点儿就要了她的命,之后你们王妃又歹毒的制造混乱,想让我们四夫人身败名裂,她们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那都是她们自找的,怨得了谁?结果到头来,她们竟一点不知悔改,还   敢这样害人,套句你们县主的话,这次她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说完看向靖南侯夫人,道:“母亲,如今该问的都问清楚,一切也都水落石出了,事不宜迟,我这便带了这个婆子去新安王府见世子妃,大家当面儿对质讨公道,母亲意下如何?”   这种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早解决了,大家也都好早安心。  靖南侯夫人闻言,吸了一口气,方恨声道:“光你一个人去,怕是不够分量,还是我带了你一块儿去吧,再打发人去如实都禀了侯爷,让侯爷也立刻见新安王去,这一次,不让那毒女以命相抵,我绝不   善罢甘休!”  许氏她现下动不得,舞阳县主这个落水狗,她却是打得的,她还要狠狠的打,把她活活打死,方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第857章 帮凶   其时已是酉正了,就算如今天气暖和多了,天也比以前黑得迟得多,离天黑透也至多不过一个时辰了。  可靖南侯夫人满心的怒不可遏,甘氏则怕夜长梦多,于是婆媳两个达成共识后,便立时捆了舞阳县主的婆子,带了十数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和十来个护院,坐车浩浩荡荡去了新安王府对质,兼兴师   问罪。  余下二夫人这才拍着胸口感叹起来:“啧,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竟这般的恶毒,简直闻所未闻,不怪身为堂堂郡王爷的嫡长女,本该不愁嫁的,却至今嫁不出去,这样的恶毒,哪家敢娶她呢,不是摆   明了娶个祸害回家吗?”  三夫人也拍着胸口道:“可不是吗,弄得家宅不宁还是轻的,就怕她一个不高兴了,便把一家人都给毒死了,那才真是只能上阎王爷那儿,去讨公道了……四弟妹脸色很不好看,是吓着了吧?哎,有些   人就是惹不得,毕竟咱们是细瓷,她是瓦罐,早知道当初四弟妹就该凡事留一线呢。”   还‘凡事留一线’,许夷光这会儿只恨自己当初太过仁慈了好吗?   但对着二夫人三夫人两个只知道看戏,然后发些无关痛痒评论的人,她也没什么好说的,遂只说了一句:“我是有些累了,就不陪两位嫂嫂说话儿,先失陪了。”   便欠身一礼,带着大寒出了议事厅。  一出了议事厅,大寒便立时扶住了许夷光,低声道:“夫人的脸色的确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便扶了夫人回去好生歇着,反正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二奶奶也没有生命危险了,后边儿的事您就   通通别管了,只安心将养身体便是。”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觉得胸口闷得不那么厉害了,方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觉着人心莫测,你永远想不到坏人能恶毒到什么地步,又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关键坏人使坏行凶的借口都是那么的站不住脚,亦或者,坏人想要使坏行凶时,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与借口!   可上辈子的她何其无辜,这辈子的代氏又是何其的无辜,凭什么就因为嫁了傅烨,就要遭此灭顶之灾。  她们难道过得很好么,她们已经很艰难,很后悔了,末了还连命都保不住,早知道就该让舞阳县主嫁进来,嫁给傅烨,与靖南侯夫人狗咬狗,与傅烨两天吵三天打的,让他们恶人收拾恶人,别再祸害   其他人了!  大寒闻言,恨声道:“那个恶毒的贱人,明明当初就是她们一再的谋害夫人,到头来竟还成夫人的错了一般,难道还指望着夫人能以德报怨不成?呸,她们也配!好在新安王府后宅如今是世子妃当家,   一定不会让那贱人好过的!”   许夷光道:“大夫人不是说了,一定要让她以命相抵么,所以她必定好过不了的。”   可前世的她终究还是死了,代氏的罪也遭了,又岂是舞阳县主受到了惩罚,便能抵消得了的!   主仆两个正说着,傅御大步走了过来,大寒忙屈膝行礼。   傅御一面抬手示意她起来,一面已与许夷光道:“敏敏,我来接你回去……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我抱你回去吧?”   许夷光心里冷得很,也觉得浑身无力得很,遂顾不得其他了,点头“嗯”了一声,由着傅御打横抱起了她。   等被他抱在宽阔而温暖的怀里,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低声道:“原来幕后主使竟是舞阳县主,你听说了吗?”  傅御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片刻方沉声道:“听说了,我本来打算一道去新安王府兴师问罪的,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便没去。但我已着人传了话给大哥,务必要让那恶毒的贱人以命相抵,否则,就是   大哥大嫂肯善罢甘休,我也绝不肯,真当我们傅家好欺负是不是!”   万万没想到,上辈子害死敏敏的,竟会是舞阳县主那个贱人!   她这辈子几次三番谋害敏敏便罢了,谁知道上辈子敏敏的死,竟也是她干的。   新仇连着旧恨,旧恨之外还有旧仇,要依他的心,定要将那贱人扔到军营里当营妓,每日不停的接客,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彻底不成人样后,再一刀毙命,方能一消他心头之恨的!   可这话他没有立场说,此番受害的到底是代氏,敏敏的危机则还只限于口头,侯府的当家人也不是他,惟有便宜那个贱人,不必受折磨,便直接要了她的命了!  许夷光轻叹道:“大嫂很是愤怒,誓要为二奶奶讨回公道,大奶奶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想来定不会让她好过的,只是可怜了二奶奶,就因为嫁了二爷,便差点儿丢了性命,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  代氏到底还救了回来,敏敏上辈子可是直接丢了性命,还在死后,冤屈都得不到声张……傅御想着,声音越发的冷:“那就是个疯子,谁嫁了傅烨,只怕事情都一样会发生的,倒是大嫂,这次有够雷厉   风行的。”   从昨儿事发到现在,十二个时辰都不到,便已将一切查得水落石出,还已经带了人上门去兴师问罪,可不是雷厉风行吗?也足见查案,至少查这一件案子,找出幕后真凶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上辈子从他的好大嫂到傅烨,愣是说找不到线索,不过只打卖了几个相关的丫头婆子便算完了,等到他再回来时,更是物是人非,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说到底,不过是觉得敏敏死了就死了,他们根本无所谓,甚至是乐见其成,再想得不无恶意一点,只怕大嫂早就想这么做了,只不过没找到机会下手,或是事先根本就知道一些什么,但因为那结果也   是她乐于见到的,所以她直接装作了不知道!   那他们母子便也是帮凶,还不是间接的帮凶,而是直接的。   若他们素日能对敏敏但凡好一点,舞阳县主那个贱人又岂敢那般的有恃无恐,便她早已经疯了,什么事都敢做,至少在敏敏死后,他们该替她找出凶手来,替她讨回应得的公道吧?  可他们什么都没为她做,就那样让她含冤而去了,让前世的舞阳县主一直逍遥法外,他们不是直接的帮凶又是什么——他绝不会原谅他们! 第858章 有你真好   许夷光察觉到傅御的身体紧绷得更厉害了,声音里也带出了浓浓的嘲讽之意来,知道他都是因为紧张她,在乎她,忙说道:“能这么快便水落石出,可不是大嫂的功劳,而是大奶奶的,大奶奶走一步看三步   ,凡事也考虑得很是周全,大爷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傅御闻言,这才回过了神来,怕吓着许夷光,忙敛了戾气,道:“甘氏的确是个好的,又能干又沉稳,娘家如今也起来了,阿焕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可傅烨何尝就没福气了,上辈子福气滔天,这辈子也不差,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珍惜而已!  许夷光沉默片刻,方又道:“不管怎么说,凶手找到了,二奶奶也能安心了,我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只安心过我们的日子吧。到底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们知道我们很快就要升级做爹娘了,这样天大的喜   事,可不能被一个疯子和她丧心病狂的行径,就影响了我们大好的心情才是,万一宝宝误会了,以为我们是不高兴不欢迎他的到来,伤心了可如何是好?”  她愤怒归愤怒,那到底是上辈子的事了,没人知道她的愤怒,也没人能理解她的愤怒,何况她知道自己的愤怒只是一时的,经历了那么多,她这辈子又拥有了这么多,早把上辈子的那些怨恨和不平都   抛到了脑后去。   如今又把她长久以来的疑问都给解答了,代氏也万幸捡回了命来,就让事情随着舞阳县主的以命相抵,而彻底结束吧。   她已经有了娘有了家有了爱人,还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好日子且在后头,当然要向前看,以后还要把日子过得更好,让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也都过得更好!  “他不会真个误会吧?”傅御立时满脸的紧张,“可我们不是冲的他,他一直都能看见也能听见,该知道才是啊……敏敏,我要怎么告诉他,我们没有不高兴不欢迎他的到来,反而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   才好了?不然你来告诉他吧?”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后边儿的大寒亦是低头抿嘴,偷笑不已。   傅御这才知道自己受骗了,故作没好气的道:“原来敏敏你是骗我的,是不是看我紧张无措很好玩儿啊?”  许夷光忍笑道:“是挺好玩儿的,不过也是怪你自己太好骗啊。也不想想,他如今才多大呢,只怕还没有一颗黄豆大,哪能看见听见啊,至少也得四五个月后,会动了,才能初步感受到一点外面的世界   ,偏你一说就信,我真是怀疑,你那些兵书都白读了,仗也白打了,竟连‘兵不厌诈’都不知道?”   傅御瞪她,“这两者能相提并论吗,何况‘兵不厌诈’是这么说的么?再说我也是关心则乱,你再笑话,我就不抱你了啊,自己走去!”   许夷光忙搂紧了他的脖子,赔笑道:“我不笑话儿了,真的,再不笑话儿了,你可别让我自己走,自己走哪有你抱着走舒服啊?”   傅御笑骂道:“那是,你当然舒服了,可我就不舒服了……”   被许夷光拧住了耳朵,忙改口,“我也很舒服,敏敏你还没我们卫所兵器库里一把长刀重呢,我巴不得时时都抱着才好。”   “真的?”许夷光忍笑,一手仍拧着他的耳朵。   傅御忙再四保证:“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回了清风堂,身边是最亲密的爱人,四周是最熟悉的环境,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总算都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胡妈妈知道二人午膳都没用好,傅御是草草吃了一碗饭便让撤了饭菜,许夷光在议事厅里,则是想也知道没心情用膳。  是以待二人刚换了衣裳从净房出来,便让人摆了饭,热气腾腾的摆得满桌子都是,还大半是滋补的,一面给许夷光盛汤,一面道:“夫人先喝碗汤暖暖胃,您如今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了,万万不能亏   着了自己,也该时刻不忘您如今是一个母亲了,天大的事,都没有您自己和腹中的小少爷来得重要。”   偏在这当口,府里出了大事,弄得夫人与四老爷都不能安心,这都叫什么事儿!   许夷光笑着接过了胡妈妈递上的汤碗,喝了一口方道:“我都知道的,妈妈放心吧。”   傅御则道:“你知道才怪呢,闲事儿可没见你少管一点……不过你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该注意什么也最清楚,我们便不多说了,快吃饭吧。嗯,这鱼不错,赏做鱼的二两银子。”   胡妈妈忙应了,让人去打赏,然后继续给许夷光布菜,傅御也不停的给她夹。   可惜到底二人心里还有几分意难平,吃得都比往常少,不一时便让撤了残席,上了茶来。   许夷光如今有孕在身,便喝的是白水,百无聊赖的喝了几口后,忍不住问傅御道:“大嫂与大奶奶应该还没回来吧,也不知道公道讨得怎么样了?”  傅御皱眉冷嗤道:“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恨得狠狠的惩罚她新安王可以眼睛都不眨,但要她的命,新安王多半还是要护的,只是我们靖南侯府也不是吃素的,一定会让他妥协的,只不过花费的时间   要长一些而已,敏敏你就放心吧,累了一天了,要不咱们梳洗了,早些歇下?明儿起来,一切都过去了。”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那我们收拾一下睡吧。”   傅御遂叫人打了热水进来,服侍二人盥洗后,便拥着许夷光睡下了。   许夷光因为有孕的人容易害乏,她连日来也的确好多时候都觉得困,又算是才了了一桩大心事,是以窝在傅御的怀里,不一时便真睡着了。   傅御却是一时恨一时痛的,怎么都睡不着,甚至一度有立刻赶去新王王府一趟,亲手掐断舞阳县主脖子的冲动。   还是许夷光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几下,又近乎耳语的嘟哝了一句梦话:“傅御,有你真好……”  他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算了,他和敏敏的好日子且在后头,他们也快要迎来新生命了,何必与一个渣滓一般见识,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不是前世敏敏早早去了,他满心的悲愤与绝望,连死了都   不甘心,只怕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所以,还是退一步豪阔天阔的好。  当然,若结果舞阳县主还是保住了性命,他绝不介意亲自动手的! 第859章 解气   次日许夷光醒来后,傅御已经上朝去了。   但她依然第一时间知道了昨日之事的结果。  大寒见她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奉了一杯温水来给她喝,同时告诉了她她想听到的:“昨儿夜里侯爷和大夫人,还有大奶奶快三更了才回来,说是新安王最终同意了让舞阳县主以命相抵,大夫人还信不   过新安王,一定要当面看着舞阳县主伏诛才成。于是新安王只能当着侯爷和大夫人的面儿,让人给舞阳县主灌了她让人提炼的那个白果芽浓汁,不到半个时辰,舞阳县主便毒发身亡了,真是太解气了!”  胡妈妈在一旁接道:“的确是解气,用那个恶毒的女人自己提炼出来的毒药,毒死她自己,再没有比这更解气的事了,这世间也总算自此少了一个祸害!只可恨听说新安王当场让人灌那毒女之前,提了   条件,此事不能声张,咱们侯府必须烂在肚子里,以免坏了王府的名声,侯爷答应了,不然那个毒女光死算什么,死了还要彻底的身败名裂,遭人唾骂,才真正解气与痛快呢!”  许夷光松了一口长气,“凶手伏诛了就好,总算是为二奶奶讨回了公道,也让二奶奶和我们大家伙儿,都能安心了。至于不能让她死了还身败名裂,遭人唾骂,她本来名声就没好过,也没太大差别了,   况她这般恶毒,只要能当面看着她伏诛,旁的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舞阳县主临死前,是个什么情状,一定很恨很怨,也一定死不悔改吧?  可惜再恨再怨,再不像常人那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也是无力回天,休想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还是被她自己制造的毒药致死的,她当初处心积虑的提炼白果芽毒之时,一定没想到,末了这东   西会用到她自己身上吧,活该!  大寒笑道:“可不是吗,总算大家伙儿都能安心了,听说二奶奶昨夜知道凶手已经伏诛,自己的冤仇得以伸张,今儿也好多了呢。就是大奶奶忙得很,说知道夫人挂心此事,也不能亲自过来告知夫人,   只能打发人过来先说一声结果,回头再细细的夫人分说,还请夫人千万恕罪。”   甘氏今儿想也知道很忙,大厨房的人必定要趁此机会清算一轮,整肃一下规矩和家风,同样的,代氏与傅烨院里也是一样,再不能出第二个曹婆子。  且桑婆子曹婆子都留不得了,他们的家属亲朋知情的不知情的,也要该打卖的打卖,发配庄子的发配庄子,这一动,至少也得二三十口子人,要如何履行与新安王的约定,不激起任何水花,以免外人   知道了生疑,又要如何尽快将人都补齐了,以免误了府里主子们的事……都得费一番功夫与心力,甘氏不但今日,怕是接下来几日,都不能得闲了。  许夷光想着,因说道:“大夫人累了两日,怕是早撑不住了,大奶奶年轻一些,也帮着大夫人管家有两年了,这个时候,可不是只能加倍的能者多劳了么?妈妈打发个人,送两瓶子我们之前自制的安神花露去给大奶奶吧,就说我知道了结果已经很安心了,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让大奶奶别着急,只管安心忙她的,但也不能太累,睡觉前喝一杯用我们的花露调的温水,能让她睡得更好,起来后也更有   精神。”   “我回头就打发人送去。”胡妈妈忙应了,“夫人饿了吗,我按您昨夜的吩咐,加了虾米和白醋在粥里,您要不要趁热先吃一碗,暖暖胃再吃旁的东西?”   许夷光点点头:“可以……对了,什么时辰了,去给太夫人请安怕是迟了吧?”  胡妈妈忙笑道:“您别急,太夫人早打发人来传过话儿,让您安心休息,今儿不用去请安了。还说知道您是个闲不住的,但今非昔比,还是要多保养才是,让您今儿就别去九芝堂了,明儿要去,她知道是拦不住的,所以不会拦您,但您以后一定要晚些去早些回来,不然四老爷不能安心,她老人家也不能安心。对了,太夫人还赏了夫人两根这么粗的野山参和两斤血燕补身子,说等夫人吃完了再送来……这   有了身孕,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呢。”   “是吗?”许夷光笑笑,未知可否。   心里却在想着,只怕未必吧,若傅御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他马上就要有嫡子了,于靖南侯太夫人来说,怕是不乐意见到,偏孩子的母亲还是她,她自然就更不乐意见到了。   胡妈妈自不知道许夷光在想什么,笑着又道:“夫人,您看要不要打发阿吉回去一趟,把好消息告诉给夫人知道呢?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便是老太太和舅太太们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大家都盼这一日盼得什么似的,可算是给盼来了,当然要那什么乐乐,不如什么乐乐了。  许夷光见胡妈妈一脸的喜不自胜,失笑道:“妈妈是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吧?那就让阿吉哥回去一趟禀了娘,让娘也高兴高兴吧,只是娘若要登门看我就不必了,一来崧哥儿离不得她,二来府里如今   正乱着,娘来了也不方便,就说我回头自会回去看她和崧哥儿的,身旁也有你们服侍,四老爷更是个沉稳体贴的,让她千万放心。”   胡妈妈笑着一一应了:“我理会得的,夫人就放心吧。那夫人中午想吃什么?我也好早早的让咱们的小厨房准备起来。”   “这早膳都还没用呢,就在想午膳了,妈妈不累得慌啊?”许夷光笑着打趣,一面接过了小芍递上的热帕子。   一时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许夷光便去了代氏院子看她,总是她的病人,在代氏没有痊愈之前,她都得对她负责,何况代氏今儿最好还要施一次针,除了她,也没有更合适的施针人选了。   胡妈妈与大寒几个都不乐意许夷光再去劳心劳力,胡妈妈更是抱怨道:“夫人也不能老是这般的舍己为人啊,好歹也偶尔自私那么一次两次的啊。”  架不住许夷光坚持,只得让大寒和清明一道,陪着许夷光去了代氏和傅烨的院子,一路晒着太阳,不紧不慢的,倒是比在屋里高卧着还要舒服几分。 第860章 致歉   就这样到了傅烨与代氏的院子,进屋后一看,果然代氏气色要比昨日好上几分,精神也好多了。  许夷光一面观其色,一面凝神给她诊脉,末了笑道:“二奶奶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好,脉象已是比昨儿平稳有力得多了,只余毒还未清,我今儿还得继续给你扎针,药也得继续吃着,等明儿若再好上   几分后,我再给你换方子也不迟。”  代氏自己也觉着身上好了不少,不比昨儿时时都觉得浑身都难受,还当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了,闻言笑道:“有劳四婶了,您如今怀着身孕,本该好生休息将养,却因我的缘故,连日来都劳心劳力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一旁她的乳娘也笑道:“可不是,若非四夫人,我们奶奶指不定这会儿已经……如今我们奶奶不方便,就让奴婢代我们奶奶,先给四夫人磕个头,聊表谢意吧。”   话音未落,人已就地跪下,恭恭敬敬给许夷光磕了三个响头。   许夷光阻拦不及,只得受了,待代氏的乳娘起来后,方道:“那这会儿二爷和妈妈便带了所有人出去吧,我好给二奶奶扎针。”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傅烨闻言,就抱拳应了一句:“那便有劳四婶了。”   带着所有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接过大寒递上的银针盒,再示意大寒给代氏褪了衣裳,退到帘外服侍后,凝神给代氏扎起针来。   如此忙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许夷光终于给代氏扎完了针,人也有些精神不济,汗湿衣背了。   代氏趴着听许夷光吐了一口长气,知道针已经扎完了,有些费力的扭头看了许夷光一眼,见她满脸的乏色,忙道:“四婶累坏了吧?快坐下歇一歇,喝杯茶吧。”   就要扬声叫人进来。   让许夷光摆手止住了,道:“我不喝茶,也不算累,二奶奶就别管我了,安心睡一会儿吧。”   惟恐代氏又要与她说心里话儿,偏针虽扎好了,她却不能现在就离开,至少也得再等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先行离开,留大寒到了时间拔针即可。   奈何怕什么来什么,代氏下一瞬还真就开了口:“我还不困,那就陪四婶说说话儿吧。”  说完根本不给许夷光开口的机会,已又道:“我昨儿迷迷糊糊的,恍惚记得自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其实那都是我胡说的,相公待我挺好的,连我乳娘都说,像相公这样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花花心肠的大家爷们儿,别说满京城了,放眼京城以外,也是屈指可数,相公有上进心,就更是好些做妻子的,求也求不来的了……昨夜相公也一直都守着我,给我喂药、擦身,我有一次被药苦得忍不住   吐了他一身,他也半点嫌弃之色都没有,所以,我确信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如今我的位置还很小而已,但没关系,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位置会越来越大,直至胜过所有其他人的。”  “四婶,我昨儿那些话,真是浑说的,您也知道,病中的人好多都是如此,就跟酒醉的人一样,只怕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对您造成什么困扰。您此番救了我的命   ,我是真的感激您,您如今又怀着身孕,我就更不该因自己的一时糊涂,让您不能安心了……”  代氏昨儿待许夷光离开后,越想便越是后悔,自己夫妻间的事,干嘛要把人四婶牵扯进来,就算相公真个有某些不该有的念头,又关人家什么事,她难道还能左右相公的思想与意志不成?她看起来可   从没给过相公任何错觉与希望。   何况相公还未必就真有那样的念头,四婶也未必真就知道,那不过都是她的猜测而已。  那她把自己的痛苦与不甘,故意告诉四婶,故意强行让她知道,就越发过分了,她和四叔再好,总有口角龃龉的时候,她怎么没有向人抱怨,没有让别人陪着她一起恼怒与不甘,没有把过错都推到别   人身上,反而不找自己的原因呢?   再想到许夷光如今还怀了身孕,代氏酸涩归酸涩,担心自己后边儿的压力只会更大归担心,心里却是越发的过意不去了,尤其后边儿傅烨还亲力亲为的服侍照顾她,对她前所未有的温柔。   方才许夷光进来后,代氏一直留心观察,也是没见傅烨的目光往许夷光身上瞟过哪怕一次,她心里越发高兴,越发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之余,也更加的无地自容了——可能一切真只是她的臆想!   所以这番话她一定要与许夷光说,一定要把昨儿她那番胡言乱语对她的影响与困扰,减轻到最低。  许夷光没想到代氏是向自己道歉,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二奶奶昨儿说了什么吗?我昨儿忙得是晕头转向,后边儿又旁听了大嫂与大奶奶抓凶手审凶手的过程,实在是目不暇接,分心乏术,早   忘记二奶奶说什么了,所以二奶奶也别放在心上,安心将养身子是正经。”   看来此番代氏是因自己的缘故,才差点儿丢了性命的这个事实,还是让傅烨心里受到了触动,所以对代氏少了忽视与冷漠,多了温柔与关心。  若以后他能一直如此,代氏安心之余,自然不会再东想西想,夫妻间的感情,自然也就能越来越好了,哪怕不是爱情,只是亲情,一样足够他们相濡以沫到老了,本来这世上真正两情相悦的夫妻,又   有多少呢?   那许夷光也能安心了,她虽因此番代氏的遭遇,又对傅烨新生了不满,看在他好歹救过她命的份儿上,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好的。  代氏见许夷光大度的丝毫也不与自己计较,感激羞愧之余,并不打算再说这事儿了,有些事,在心里记着就好,因只道:“四婶既不记得了,我也会很快忘记的,但四婶的情谊,我却是铭记于心了,至死都不会忘。只可恨我没机会亲眼看一看,此番差点儿便要了我命的仇人长什么样儿,不能亲自结果她,简直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861章 肝火   许夷光闻言,笑道:“那般恶毒之人,有什么可看的,没的白脏了自己的眼睛,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只消知道自己大仇已经得报,便足够了。何况二奶奶之于她来说,是绝对的胜利者,又何必与她一个彻头   彻尾的失败者,不,她连失败者都算不上,只是个臆想症患者,一个疯子而已,二奶奶又何必与她一个疯子一般见识呢?”   待代氏笑着应了:“四婶说得有理,我的确犯不着与她一个疯子一般见识,她死于自己苦心弄出来的毒药,死在自己的父亲手里,已足够我解气与痛快了。”   许夷光立时便岔开了话题,“二奶奶睡一会儿吧,我得去给太夫人请安了,跟昨儿一样,我还是把大寒留下给你拔针,她跟我好几年了,旁的不会,拔针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她的孩子还小,如今根本丝毫感知不到这个世界,她也不想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代氏忙道:“那四婶快去吧,我就不耽误您了,劳您代我也向祖母问个好儿,就说等我好了后,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又扬声向外道:“代妈妈,四夫人要走了,你替我好生送了四夫人出去。”   许夷光遂扶着清明,出了傅烨与代氏的院子,去了清心堂。   靖南侯太夫人是发了话,让她不必去请安,可她一整日都在府里,也才是怀孕初期,便真拿了鸡毛当令箭,一整日下来都不去清心堂晃一晃,必定是要被人诟病与非议的。  一时到得清心堂,清明才笑着请了门上的小丫头子进去通报,赵妈妈已满脸是笑的接了出来:“哎哟四夫人,太夫人不是说了,让您不必来请安了,只管好生歇着吗,怎么您还是来了啊?您便不来,太   夫人一样知道您的孝心的。”   许夷光笑道:“母亲慈爱,我却不能恃宠而骄,何况本来也该多走动,母亲今儿大好了吧?”  赵妈妈叹道:“昨儿知道了要谋害二奶奶的,竟是舞阳县主后,气得不得了,直说这般恶毒的女人,别说给二爷填房了,做丫头也不要,她简直是恬不知耻,异想天开,还直懊恼大夫人与大奶奶怎么没   请了老人家一块儿上新安王府讨公道去,说她老人家若是去了,一定将养女不教的新安王给骂个狗血喷头……以致昨晚上也没睡好,今儿精神越发不好呢。”   许夷光闻言,忙道:“那赵妈妈快带了我进去,给母亲请个脉吧,老人家最忌大悲大喜大怒的,妈妈也该多劝着点儿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进了屋里去。   果然靖南侯太夫人满脸蜡黄,眼窝深陷,素日保养得宜的贵妇人因没了华服与盛妆的加持,看着终于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六旬老妪了。  许夷光给她行过礼后,便给她把起脉来,两只手都把完了,又看了一下她的舌苔,方皱眉道:“母亲肝火旺盛,气结于心,看来是真被此番之事气坏了,可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二奶奶也见好   了,母亲还是把心放宽些,好生保养身体是正经,不然我们这些儿孙得多心痛啊?我也还等着您老人家指导我怎么带孩子呢。”   靖南侯太夫人的肝火,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旺盛至厮的,怕是一直都在喝着凉茶,吃着清火的药,只不过没让人知道而已。   谁知道这两日里却是接二连三的出事,最重要的,还是她诊出有了身孕,若某些猜测是真的,靖南侯太夫人心里这会儿有多恼火,可想而知。   得亏还有代氏的事做借口,不然她怕是连脉都不敢让自己给她诊吧?许夷光不无坏心的想着,也不无坏心的还想再刺激刺激她。   靖南侯太夫人的确满肚子的火,恼火的也的确是许夷光竟有了身孕。   眼看成亲快一年了,都还没怀上身孕,她还以为贱人不能生呢,谁知道,她竟忽然怀上了。   反倒是代氏,据说是有宜男之相,娘家母亲也接连生了几个儿子才有了她的,至今什么动静都没有,叫人怎能不恼火!  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道:“烨儿媳妇此番若没能救回来,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自进门来,又一直乖巧懂事,家里谁不喜欢?届时大家得多难过,烨儿以后怕也难再娶个这般上上下下都可   心的了,我们亦不知该如何与亲家交代,我是又生气又后怕,怎能不肝火旺盛?”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气上两日也就没事儿了,何况眼下你还有了身孕,我马上又要抱孙子了,有这般天大的喜事在眼前,我又还有什么可气的?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啊,我可还等着给你们带孩子呢   ,我带了娘娘和你们大哥,还有御儿姐弟三个,不是我吹,满京城要找带孩子比我带得还要好的,可不容易。”   赵妈妈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么,太夫人不但将娘娘、侯爷和四老爷打小儿带得好,长大后还都教得好呢,当真是个个儿都有大出息,所以四夫人将来就只管安心的把小爷交给太夫人来带吧。”   许夷光忙笑道:“母亲早该颐养天年了,我怎么敢劳动母亲带大了四老爷,还要继续带孙子呢?您将来呀,只指导我就够了,我再是新手再是笨呢,有您这个严师,还怕出不了高徒么?”   也不知道赵妈妈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的,还是靖南侯太夫人真打着主意将来把她的孩子养到身边,如今就开始为将来做铺垫?   反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是绝不会同意,也绝不会给她们任何话柄与机会的,她的孩子,她当然要自己养,自己教!  好在靖南侯太夫人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老四媳妇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赵妈妈,你带了四夫人去开方子吧,等方子开完了,老四媳妇你便先回去你的,别再进   来见我了,仔细过了病气给你,晚间也别过来了,赵妈妈知道按时打发我吃药的。”  赵妈妈见靖南侯太夫人说话间,额间和颈间的青筋已迸起过好几次了,知道她的忍耐力已到了边缘,忙笑道:“是啊四夫人,我会服侍好太夫人的,您就只管放心吧,四夫人请……腊梅,给四夫人准备文房四宝。” 第862章 憋屈   很快许夷光便开好了方子,因靖南侯太夫人事先便已经发过话,让她不必再进去辞别了,她自然乐得轻松,交代了赵妈妈几句,便带着清明,回了清风堂去。   赵妈妈一直将她送出了院门外,目送她走远后,方忙忙折回了屋里去。  果然一进屋就见靖南侯太夫人的几个贴身大丫鬟都满脸的战战兢兢,一见她回来,简直如蒙大赦,忙齐齐迎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说道:“妈妈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太夫人吧,她老人家才   发了好大的脾气,桌子都给掀翻了。”   “可不是吗,一整套薄胎瓷的茶壶茶杯也都打碎了,我们怕伤了她老人家的手,要进去收拾,她老人家也不让,只让我们滚……”  赵妈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声呵斥了众丫鬟几句:“不就是套薄胎瓷的茶具吗,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们一个个这般的大惊小怪么?太夫人心痛小辈们,更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此番二奶奶造了那么   大的罪,她老人家生气心痛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可都别再这般的一惊一乍了,也各人管好各人的嘴巴,记住了吗?”   待众丫鬟齐齐低声应了“是”,才吸一口气,撩帘进了内室去。   果然一地的狼藉,靖南侯太夫人则满脸潮红的坐在床上,眼睛发直的瞪着某一处,满眼的恼怒与怨毒。  赵妈妈心下一突,手也先大脑的指挥一步,拿帕子裹了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来,待捡得差不多了,方低声开了口道:“太夫人别生气,昨晚不是就已说好了,就算她怀了,也未必能生下来,就算生下   来了,也未必能养大,咱们机会多的是,咱们不气的吗,怎么又……”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接连喘息了几口,方恨声道:“眼不见我还能心不烦,还能不这么生气,可她又偏要到我面前来晃悠,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叫我怎能不气?显摆她医术好吗,逢人都要给诊脉,   诊脉,果然天生的下贱胚子,就喜欢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赵妈妈忙赔笑道:“那以后便不让是四夫人再过来给您请安也就是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又忙改了口:“不然,就让她五日十日的来一次也就是了,您只说是体恤她,心痛孙子,日常也多赏些药材补品什么的给她,指不定,其他三位夫人一个妒忌之下   ,都不用我们再出手了呢?”   靖南侯太夫人冷哼一声,“怎么可能,老大媳妇有老大压着,纵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两个就更是只敢窝里横了,如何指望得上?末了还是得咱们自己动手!”   偏贱人医术高明,下药或是利用食物相生相克的原理都不可能,要制造个翻车惊马之类的意外,也是难度重重,委实可恨至极!  赵妈妈小声道:“咱们自己动手也好,务必要保证一击即中……您放心,我回头就设法儿递话给范婆子去,她早恨毒了四夫人,不会让咱们操太多心,便自会把事情给办好的,那松香和丁香咱们养了这   么久,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您呀,就只管安心的等消息即可。”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靖南侯太夫人面色稍霁,道:“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自己捡这些碎渣子做什么,没的白扎了手,让腊梅几个进来收拾吧。”   赵妈妈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太夫人又给安抚住了……  其时许夷光已回到清风堂了,胡妈妈也已将午膳给准备好了,一见她回来,便笑道:“夫人饿了没?我这便让她们摆饭啊,今儿午膳有多宝鱼,鸡汤菜心和上汤虾仁豆腐,都是清淡爽口的,夫人吃了后   消消食,便好生睡个午觉,可好?如今是夫人还没开始害喜,当然要趁机多补补,不然回头害起喜来,可就……呸呸呸,看我这乌鸦嘴,夫人一定不会害喜的。”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这怎么能算乌鸦嘴呢,本来害喜就是所有有孕之人都要经历的,只不过症状有轻有重而已,妈妈安排的菜色听起来还不错,让她们摆吧,回头我的一日三餐,也都交给你了啊,妈   妈办事,我放心。”   说得胡妈妈十分的喜悦,忙带着人摆了饭,又亲自给许夷光布菜。   弄得许夷光本来不饿的,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下去,在院子里足足散步消了快半个时辰的食,才回了屋里睡午觉。   等她一觉醒来,就听说新安王世子妃探望代氏来了,还当面又郑重的向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都磕头赔了礼道了歉。   新安王世子妃到底是未来的郡王妃,与靖南侯太夫人都品秩相当的,此番之事又不是她的错,她纯属无辜被连累,昨夜便被满腔怒火无处发的新安王当众迁怒发作了一回,也算是受害者。  何况这人的怒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舞阳县主既已伏诛了,婆媳两个的怒气便算是消了一半,如今新安王世子妃又这般的谦逊,婆媳两个剩余的气又消了一半,自然很快便与新安王世   子妃握手言和,承诺了两家的交情不受此番之事的影响。  也所以,当新安王世子妃提出要到清风堂见许夷光一面时:“昨儿便听大奶奶说,四夫人诊出了喜脉,太夫人也知道,四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不知道她有了身孕便罢,既知道了,我人又来了贵府,不   去探望一下,委实过意不去,所以还请太夫人通融一二。”   靖南侯太夫人很快便同意了,还让甘氏陪着新安王世子妃一道,来了清风堂。   一时大家厮见完毕后,甘氏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知道新安王世子妃必定有体己话儿与许夷光说,笑着陪坐了一会儿后,便借口还有家事要忙,告辞先走了。   新安王世子妃这才松了一口气,与许夷光道:“我瞧妹妹屋里都是以往服侍的人,有话能随便说吧?”   许夷光点头笑道:“姐姐随便说便是,我知道您必定窝了一肚子的火。”   “可不是吗?”   新安王世子妃从事发至今,可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吗?  如今终于有机会把憋屈与恼怒都倒出来了,立刻咬牙切齿,噼里啪啦的说开了,“那个祸害,自己要死多的是法子,上吊撞柱跳水……哪一样不可以,偏临死还要作个大妖,连累我们这么多人,要依我的心,定要将她暴尸荒野,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才能一消我心头之恨的!” 第863章 养女不教   新安王世子妃是在靖南侯夫人带了甘氏,并一众健妇护院气势汹汹的找上了门,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她虽是新安王府的当家主母,总领整个内院,府里但有风吹草动,一般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可舞阳县主这个新安王世子妃自来便深恶痛绝的小姑子的事,她是不耐烦多管的,管得多了,也是“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指不定反倒在新安王跟前儿落不是。  况新安王在新安王世子的几番明示与暗示后,心里也知道舞阳县主的婚事要在京城范围内就说定,不是容易的事,唯一的法子便是远嫁,那新安王世子妃这个做嫂子的,的确鞭长莫及了,她日常接触   的都是京城各大户人家的主母主妇们,然以舞阳县主的“大名鼎鼎”,京城哪个好点的人家又愿意娶她做媳妇呢?   太差了的新安王又面上无光,那好歹是他的嫡长女。   且多少还是有几分心疼舞阳县主,盼着她嫁人后能过上好日子的,自然更不能马虎了,总得选个方方面面的都过得去的才行,不然纵是矮子里的高子,说到底一样是矮子不是?   是以新安王到底还是收回了让新安王世子妃替舞阳县主寻一门好亲事的成命,改为了自己亲自来为她挑选。   他认识的人总要比儿媳一个交际圈子就那么大的人多,人脉也要比新安王世子妃广得多,就不信不能为女儿找一门好亲事了,哪怕远点呢,只要其他方面都过得去,远就远吧,瑕不掩瑜。   新安王世子妃因此总算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乐得轻松之余,对舞阳县主偶尔出门一次的行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了。   她收拢了几个以前新安王妃一系的仆妇丫头为己所用,新安王世子妃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想打现在起,好生培养几个心腹起来,留待将来去了婆家后,好更快的站稳脚跟。  万万没想到,舞阳县主竟是如此的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一意要毒死了代氏,好自己取而代之,“真的,我要是一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踏出王府的大门半步,说什么也要一开始便阻止她!简直   就是个疯子,那铜杵庵是什么地方,听说再刁再恶的人,去了那里后,也能改好,她却反倒还变本加厉了,佛门清净之地的安详,菩萨的仁慈与悲悯,竟是半点也没感染到!”  “偏我们家父王从昨儿到现在,还疯了一样的逮谁发作谁,所有人都是动辄得咎,非打即骂,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当初同意把人给接回府来,而是让她一直待在铜杵庵里,又怎么可能会有今日的祸事!   ”  新安王世子妃越说越气,“自己的女儿什么德行,自己还能不知道么?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几年前便敢杀人,如今满腹的怨气与仇恨,自然只有越发变本加厉的……哎,也是怪我,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明明知道她有多恶毒,有多丧心病狂,竟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放松了警惕,得亏二奶奶没事,妹妹更没事,不然真让她得逞了,将来对妹妹造成了什么伤害,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心   安。”  许夷光闻言,忙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由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您就算一直都严防死守,她既安了那个心,总能找到可乘之机,哪是人力能防得住的?我昨儿也这么感叹过,说若是正月时听姐姐说起她被王爷接回了府里,我便立时提高警惕,可能就不会有此番之事的发生了,我们将军就是这样说我的,明明我们都是受害者,难道到头来,不怨那恶人太丧心病狂,反倒怨起自己没   有防得住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世子爷还因此事恼上姐姐了不成?”   “那倒没有,”新安王世子妃摇头,“我们世子爷的说法,与傅将军的差不多,就是父王的态度,实在让人有些生气,也有些心寒。”   管得多了,那个疯子哭上两声,他要不高兴,摆脸色,说什么‘如今本王还没死呢,新安王府还轮不到你们一手遮天’。   管得少了,结果出了事,却还是他们的错,就因为他们是嫡长子,是世子,就该什么气都受着么?   养儿养女不教,可从来都是父母之过,几时变成“养女不教兄嫂之过”了!  许夷光忙道:“只要世子爷不是这样想的,旁人姐姐管他怎么想呢。话说回来,出了这样的事,王爷心里必定后悔至极,在王府上下面前也算是把脸都丢尽了,不找个人出来迁怒发作一番,怕是随时都   能气死过去了,姐姐就由得他发作,只当日行一善也就是了,压根儿不必放在心上。”  新安王世子妃叹一口气,点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世子爷也这样劝慰我,只我心里还是气得很,父王可能是前世欠了她的债,我们隔母的兄嫂可没有,她为什么还要来一再的祸害我们?得   亏此番人总算死了,不然以后还不定惹出什么事来,便是杀父弑君,以她的丧心病狂,也是做得出来的!”   许夷光赞同道:“在她心里,自来都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只她应当没那么容易就承认,也没那么容易就就死的,她就没遇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新安王妃听得嗤笑起来,“她不承认有什么用,铁证如山,岂容她抵赖?她也的确不想死,又是哀求父王,见父王不为所动后,又是寻死吓唬父王的,可当时你们侯夫人与大奶奶还在一旁,侯爷也在,   她吓唬得住父王,可吓唬不住别人,到底还是让你们府上的婆子给钳住,灌了药下去,很快便不行了。”   眼见自己已是死定了,甚至已经一点一点清晰的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后,舞阳县主越发疯狂了。   赤红着眼睛又是骂代氏‘鸠占鹊巢不得好死’,又是骂傅烨‘有眼无珠’的。  骂得更多的还是许夷光,骂许夷光当初害了她和新安王妃不够,如今竟还要坏她的好事,简直就是天生来与她做对的,“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贱人,我要化作厉鬼,夜夜都回来找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864章 警钟   但舞阳县主骂得最多的,不是别个,恰是新安王,“既生了我,就该给我最好的一切,该无论何时何事,都护着我才是,却眼睁睁看着我受尽贱人们的气,吃尽苦头,还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脸面,眼睁睁看着   别人要我的命,算什么父亲,又算什么男人?还是趁早死了的好,我母妃当初嫁给你,简直就是瞎了眼……你这个懦夫,渣滓,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的软蛋……”   骂到后面,种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也不知她都是打哪里学来的?   直把新安王气了个半死,浑身颤抖的指着她,半日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自问已经对得起这个女儿,至少在做她的父亲上,也已是够格了,全是她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   谁知道到头来,她最恨的人竟恰是他,他这不是养了一头白眼儿狼是什么,他上辈子又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这么个丧心病狂,没心没肝的东西!  也把舞阳县主的胞兄、新安王府的三爷急了个半死,红着眼睛直骂她:“怎么跟父王说话的呢?明明就是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快跟父王道歉?也跟侯爷和侯夫人道歉,求他们大慈大悲,饶你一条贱命   ?”  又不住的向新安王和靖南侯夫妇磕头求情,“妹妹她年少无知,求父王和侯爷侯夫人就饶她一条贱命了,她才自食了恶果,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后半辈子也必定残了废了,也算是受到了惩罚,何况傅二奶奶不是没事吗?父王,二哥二嫂,只要你们都愿意饶妹妹一命,我可以马上分府出去单过的,要分我多少财产,也随你们心意,我绝无二话,只求你们能放妹妹一条生路,这便打发人替她请孙太医   来……”   对舞阳县主不可谓不兄妹情深了。  可惜舞阳县主照样不领情,一并连自己的胞兄也恶语相向,咒骂不绝,“谁要你假慈悲,若真这般疼我,早干嘛去了,怎么不早求了父王接我回来,接母妃回来,让我们过回以前的好日子?你这般软弱   无用的哥哥,我宁可不要!”   弄得新安王三爷也恼羞成怒,再不肯管她了。   “……然后毒便开始发作了,痛得她是惨叫打滚不绝,又开始哀求起父王和三爷来,可惜哪里还有用?”  新安王世子妃冷声继续道,“我却是看得解气痛快不已……又没有那份与自己恶毒匹配的本事与智计,也敢死不悔改,一直都这般的歹毒,这般的丧心病狂,不死她倒要死谁呢?至于后路,她更是压根儿就没想过,只怕在她看来,她是绝不会失败的,所有人都该顺着她的心意来,所有事也该顺着她的心意来,也不知是谁给她这么良好的感觉的?这下好了,她死不足惜,却是连自己的母兄都得一并连累   了。”   新安王盛怒之下,迁怒新安王世子夫妇还算是少的,被连累得最惨的,还是新安王妃与三爷,前者以往在铜杵庵日子就已够不好过了,以后只会加倍的更不好过。   三爷则被新安王给发配去了塞外守边,让他以后除非新安王身死,一次都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下个月便出发。   至于家产,以三爷的嫡子身份,以后至少也能分到王府总财产两三成,怎么也得有个二三十万两的,也只给了他五万两,怕是将来分家时,连大爷一个庶子,分到的都要比他强些。  新安王世子妃边说边叹,“老的我不可怜,就是有些可怜三爷,他这几年看起来,是真个懂事明理多了,可惜如今什么都白费了……这事儿也给我敲了个警钟,以后教养我们家姐儿,得越发严厉了,不   然也养得这般的心狠手毒,丧心病狂,就真是害人也害己了!”  许夷光深以为然,“我也是这样想的,男孩儿得严厉,女孩儿更得加倍严厉,不然就算将来不祸害娘家,出了嫁后,也一定会祸害婆家的。颜家的三小姐早前回京了,姐姐应当听说了吧?我前几日才又去看了她,她怀的双生子,应当这个月月底就能临盆了,回京后将养了这一段时间,她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人也越发开朗豁达了,这都是当初镇国公老夫人打一开始,便痛下狠手,定要让她改了才会有的   结果,她自己在当地出嫁后,吃了不少的亏和苦头,也终于明白了老夫人的苦心,如今很是感谢老夫人当初的严厉呢。”   “真的?”新安王世子妃忙道,“颜三小姐真个全改好了?那她以后的日子必定坏不了了,也足见家里有一个明理睿智的长辈坐镇,是多么的重要了,可惜我们家没有福气,有一个这样的长辈,不然……”   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她亲眼看着那个祸害毒发气绝,解气归解气,心里也不是一丝一毫的触动与恻隐之心都没有。   只不知道那个老的知道一切后,会是什么心情了,应当会为当初没有好生教养女儿,而悔青了肠子吧?   许夷光想到颜昕与舞阳县主如今截然不同的结果,也是唏嘘不已,一样曾站在悬崖边上的两个人,一个被拉了回来,一个却执意一条道上走到黑,自然后边儿的命运也是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颜昕回头知道了舞阳县主的下场后,会不会越发的感激镇国公老夫人当初的狠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许夷光因笑道:“姐姐要不今儿就留在我这里用晚膳得了?”   只当新安王世子妃会婉拒,毕竟王府这会儿必定正一团乱,离得谁都离不得她。   不想她却是一口就应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妹妹了。”   倒弄得许夷光无措了片刻,方笑着叫了胡妈妈进来吩咐:“晚上多做几个菜,我留了世子妃用膳,再打发人去与四老爷说一声,就说我留了世子妃用晚膳,让他自己在外边儿用晚膳得了。”   胡妈妈忙笑着应了,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新安王世子妃这才满脸不好意思的与许夷光道:“妹妹可别笑我脸皮厚,你不过就白客套一句,我就打蛇随柜上的当真啊,实在是我们府里这会儿正乱着,我懒得回去淘神,反正我那位大嫂这些日子与那祸害好着呢,那就让她全权来替祸害操办丧事吧,也算是不枉她们‘姑嫂情深’这一场啊!” 第865章 孤魂   许夷光听得这话大有文章,笑道:“我怎么可能笑话儿姐姐,我也不是白客套,而是真个希望姐姐能留下用晚膳。不过王爷盛怒之下,难道还肯替她大办丧事呢?”  新安王世子妃冷哼道:“自然不可能大办,可也不能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一下,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白让人怀疑她死得大有蹊跷么?所以父王发了话,停灵七日便落葬,且她不算是少年夭亡了,也不能进宗室陵,就在城外随便选一块地,点穴落葬得了。亦不对外发丧了,只告诉宗人府一声,让把她的名字在宗室玉牒上勾了也就罢了,父王还在,宗室营里也那么多长辈,她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没   的白让长辈们知道了心里难过。”   许夷光听明白了。   这是要让舞阳县主死后四时八节的,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也是变相的将她逐出了家门,让她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足见新安王有多生气。   不然宗女们出嫁后亡故,自然是葬在夫家的祖坟,没出嫁的便夭亡的,却是可以葬在宗室陵的,毕竟都是皇室血脉,当然与普通人家的女儿不一样。   舞阳县主今年算来是十九岁还是二十来岁来着?   这个年纪在没出嫁的女孩儿里当然算大了,却也一样算得是少年夭亡,只要新安王愿意,本是完全可以葬入宗室陵的,——可惜她如今的下场都是自己作的,怨不得任何人!  又听得新安王世子妃道:“她倒是死了个干净,那些个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那李婆子,哦,就是昨儿被你们府上拿了现行的那个婆子咎由自取,倒还算是死有余辜,她的家人儿女享受了这几个月以来她奉承那个祸害得来的种种好处,落得被打杀灌药的下场也还罢了,可她屋里绝大多数的人,是丝毫不知道她私下里这些勾当,也半点不知道她心里一直想什么的,一样被连累得死得死,灌了药发卖的发   卖,真是……”  说到这里,满脸不忍的直摇头,“尤其贴身服侍她的四个丫头,她自来不大使唤,这么几个月下来,没她的允许,连内室都不许进一次的,就因为都略识得几个字,直接被打杀了,不像那些不识字的,   好歹只是被灌了哑药,总还保得了命在……她还有脸说什么她变了厉鬼,不会放过谁谁谁,她先等着这些枉死的丫头们找她算账,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吧!”   许夷光也听得面露不忍之色,心下更是一阵阵的发寒。   主子作孽,到头来更倒霉的却总是下人们,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舞阳县主却没有顾忌过分毫,她就等着永世不得超生吧!  新安王世子妃见许夷光不说话了,叹道:“这下妹妹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了吧?这些作孽的事,我可不想做,可不做吧,又难免被父王诟病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不是一个合格的内当家人……他倒是说得轻巧,反正双手沾血的人不是他,我却还想多活几十年,看着我的儿女都儿女满堂,想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积福呢!反正家里还有个上蹿下跳,从不安分的,就让她来   做吧!”   许夷光缓缓点头道:“姐姐这样想就对了,我们虽阻止不了他们,却可以让自己不变得与他们一样,既你们家大少夫人一心想揽事儿,那就把这次的‘机会’让给她,让她来一显身手便是。”  新安王世子妃勾唇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妹妹不知道,她早前一直很沉寂,还把自己院里的下人约束得可紧了,惟恐我揪住了她或是她的人一点把柄,便借题发挥,我其实也没想怎么着她,只要他们   大房一直都这样安分守己,将来不过就是一份家产分出去便算完了。”  “可那个祸害被接回来后,她一下子又抖了起来,隔三差五的便去找那个祸害说话儿不说,还利用那个祸害,给我明里暗里添了好几次堵,怕是以为父王既肯同意接那个祸害回来,再过些日子,自然也   有很大的可能,会接那个老的回来,总不能做儿女的娶亲出嫁时,也不让当娘的回来吧?”   而等新安王妃被接回来后,人既都回来了,自然没有再送走的理儿,就算她一时半会儿间还夺不回管家大权,却占着长辈的名分,要拿捏新安王世子妃,要给她添堵,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那大少夫人便可以狠狠出一口已经压了这么长时间,都快压死她了的那口恶气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舞阳县主却在这当口,又作了个大死,且真个把自己给作死了……   许夷光道:“既然三爷都快离京了,姐姐怎么不与世子爷商量一下,设法儿趁此机会,把大房也给分出去呢?他们是庶长房,本来也该分府出去单过。”  新安王世子妃叹道:“我何尝没这样想过呢,可世子爷说,这个时候与父王提这事儿,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先别说的好,反正经此一事,大房又会安分上很长一段时间了。我那好大嫂知道了那个祸害的   所作所为后,脸色那叫一个五颜六色,那叫一个精彩,我向父王觐言由她来操办丧事时,她也是推辞不迭,说自己笨得很,怕是办不好……可这岂能由得她不想办就不办,那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说着又是一声冷哼,“再说我也没落得清闲啊,方才去探望你们二奶奶时,她可能是年轻面薄,还没说什么,可方才去给你们太夫人和侯夫人赔礼时,我却是真正把自己的面皮,揭到了地下让她们踩…   …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没这么难堪过,我也够对得起王府了!”   “你婆婆还罢了,你大嫂,我说句不该说的话,那才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着我的面儿,也口口声声那个祸害给她儿子做丫头,她都不会要……可惜她们没能做成婆媳,不然,也不知道谁能占上风?”   许夷光让新安王世子妃说得笑了起来,“不瞒姐姐,我昨儿也这样想过,到底……恶人还须恶人磨不是?”  可惜代氏是绝不会磨靖南侯夫人的,她也算是有儿媳缘了,两个儿媳都娶得这般的能干可心,倒也不枉她当初再三再四的挑拣。 第866章 帮理不帮亲   当下许夷光与新安王世子妃又说了一会儿话,胡妈妈便进来禀告:“晚膳已经得了,夫人看是摆在哪里?”   于是二人分宾主落了座,提箸用起晚膳来。   待膳毕吃了茶,眼见天已快黑透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新安王世子妃方辞了许夷光,由胡妈妈代许夷光相送到侯府的二门上了车,回了新安王府去。   傅御这才得以回了家来,先关切的问过许夷光:“敏敏,今儿都还好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一直都挺好的,你就放心吧。”后,立时抱怨起新安王世子妃来,“没见过这般不客气的客人,这不年不节的,在别人家用什么晚膳呢?自己家没有么,不知道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不   便?害我明明申正就回来了,却一直到现在才进家门,才见到自己的妻儿,晚膳也是一个人用的,一点劲都没有!”   说得许夷光“噗嗤”笑了起来,娇嗔道:“至于吗你,留客人用膳本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啊,何况若不是世子妃陪我说了半日的话儿,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半个下午的时间呢。”   傅御悻悻道:“那我还抱怨错了?我这还不是知道她会与你说什么,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么?”  想也知道新安王世子妃会与敏敏说什么,不外舞阳县主那个贱人是怎么垂死挣扎,又怎么伏诛的,再就是王府将如何操办丧事,若是以往,敏敏听听还没事儿,如今她却有了身孕,万一听了不舒服,   甚至害起喜来,可如何是好?他可细细打听过了,孕妇最好听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  许夷光知道傅御都是关心自己,笑着握了他的手道:“我没事儿的,你也不想想,我一个敢给人开膛剖肚的大夫,再血腥的事,也是吓不住我的,何况我的喜脉既能这么快便让师傅给把出来,说明什么   ?说明我的精神气很足,脉象也很健旺,才能这么快便把出来,不然换个精神气弱些,脉象也弱些的,只怕得两个月上时,才能把出来。”   傅御闻言,这才面色稍缓,道:“反正你才是大夫,当然怎么说都有理。那你明儿还去九芝堂么,要不休养几日,等胎真正坐稳了,再去吧?我也好放心些。”  许夷光笑道:“我虽是人尽皆知的‘剖腹产手术’先驱,却在条件允许时,更推崇顺产,因为顺产的产妇恢复起来更快,对孩子也更好,这不多走动,不打一开始便循序渐进的准备起来,将来生产时可是   要吃苦头的,你看那些个成日忙里忙外的农妇们,生孩子是不是普遍要比城里的产妇们顺利得多?你就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的。”   说得傅御只能苦笑:“看吧,果然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吧?算了,反正我也说不过你的,那你想去就继续去吧,只是一点,不许太累,得晚去早归,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要,记住了吗?”   许夷光自是笑嘻嘻的应了,知道他担心,又抱着他的胳膊撒了一会儿娇,才让他去了净房更衣梳洗。   翌日起来,傅御照例已经不在家了,许夷光用过早膳后,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了安——靖南侯太夫人还没起身,说是夜里没睡好,就不见许夷光了,让她万事多加小心。   许夷光一面想着靖南侯太夫人莫不是不想见她,毕竟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一面扶着大寒,缓缓走到二门外上了车,再缓缓的驶往九芝堂。   九芝堂上下并不知道这两日许夷光没来,是因为代氏突然出了事,如今见她终于来了,忙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县主这两日去了哪里?我们都好生担心呢。”   许夷光自来没有特殊情况,不会不到的,闻言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些累,在家休息了两日而已,多谢大家关心。”   还是大寒谨遵傅御的吩咐,快言快语的说道:“县主前儿一早诊出喜脉了。”   众人才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忙又纷纷向许夷光道喜,“恭喜县主,贺喜县主了!”  大寒待众人都恭喜完了,方又笑道:“既知道县主有了身孕,以后大家能自己处理的事,都自己处理,不然就彼此相帮一下,不到委实处理不了了,不许让咱们县主再劳心劳力啊,我们将军说了,等县   主平安生下小少爷小小姐后,一定好生犒劳大家伙儿呢。”   众人少不得都应了,又说笑了一回,才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也果然能自己处理的事都自己处理,让许夷光比往日清闲了不少。  可惜这份清闲只持续到了午后,因为颜昕忽然发作,由颜二夫人和她的夫君兄嫂们一道,送到了九芝堂来,——这是许夷光一早便与他们说好的,颜昕一旦发作了,立刻送九芝堂来做手术,她怀的是   双生子,身体又不好,顺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不必做无谓的冒险,也不必受无谓的罪了。   若是以往,颜二夫人与颜昕必定不肯来九芝堂,定要许夷光带了人上门为颜昕做手术才高兴,如今却是改变了许多,听了许夷光的话后,也没有半句二话。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许夷光已经带着人进了手术室,亲自为颜昕做手术,京城九芝堂这边儿能单独做手术的两个人可巧儿今日都不在,剩下的还未彻底出师,至多只能给许夷光当助手,再不然,她   也得一直在一旁指挥。  整场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许夷光只做了关键的几步,依然觉着比往日累得多,待出了手术室,便与迎上来的大寒笑叹道:“这人果然骨子里便是矫情的,大前日我做手术时,可没觉得有这   么累,今儿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立时觉得累了许多,还不如过些日子才知道呢。”   大寒闻言,嗔道:“哪是您矫情,有身孕了本就更容易累,人家都是卧着躺着,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夫人倒好,还上手术台呢,看把您给能的,回头我就告诉将军!”   许夷光笑骂道:“好大胆子,竟敢这样与我说话,还敢抬出将军来威胁我,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呢?”   大寒道:“谁的话是为了夫人好,谁说得有理,我便听谁的,谁让我从来都是这般的‘帮理不帮亲’呢?”  说得许夷光越发的气笑不得,“没看见你几时站在我这一边过了,就会帮着傅御管我……” 第867章 后怕   主仆两个正说着,颜二夫人远远的瞧得许夷光出了手术室,忙带了儿媳们上前急声问道:“县主,昕儿她怎么样了,是不是母子平安呢?我们刚才好像听见孩子的哭声了,生了两个什么呢?”   许夷光见颜二夫人满脸的焦急,一面说话,一面还踮着脚尖,不停的往手术室里张望,忙笑道:“三小姐的确母女平安,二夫人就放心吧。”   “母……女平安?”颜二夫人一怔,“县主的意思,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儿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是的,的确是两位千金,虽都比寻常的孩子要小些,却都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一看就知道将来定是两个美人胚子,二夫人只管放心……”   话没说完,颜二夫人已是眼泪都快下来了:“两个孩子,竟然都是女孩儿,我们昕儿好苦的命啊,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吧!”  还以为怎么着也能有个男孩儿的,若能两个都是男孩儿,当然就更好了,可偏偏,是最坏的一种可能,两个都是女孩儿,这下女婿会怎么想,亲家老爷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万一再把小夫妻两个给召   回西北去,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也笑不出来了。  就算都是女孩儿,那也是颜昕的亲生骨肉,颜二夫人的亲外孙女儿,还一来就是两个,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颜二夫人就算有旁的顾虑,也不至于失望得如丧考妣吧,也不怕将来两个外孙女儿知   道呢?  还是颜二奶奶颜三奶奶见许夷光不高兴了,忙打圆场:“娘,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早前我/三弟妹头胎生了婉姐儿时,您不也是这么说的么?疼婉姐儿更是比疼她哥哥弟弟们都多,想来亲家老爷   与亲家太太也是一样,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那都是自家的亲孙女儿不是?还一来就是两个,就跟两件贴身的小棉袄似的,谁能不高兴呢?”  才让颜二夫人敛了几分失态,道:“于我来说,自然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自家的亲骨肉,可于……来说,就未必了,只盼姑爷能跟我一样想,昕丫头的肚子也能争气些,尽快再怀上一胎,生个男孩儿吧   。”   许夷光听得暗暗摇头,插言道:“怕是要让二夫人失望了,剖腹产至少得三年后,才宜再次有孕,不然孩子大人都危险。”   说完不待颜二夫人说话,已看向了颜二奶奶颜三奶奶:“劳烦两位奶奶去向孩子们的父亲和舅舅们报个喜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二夫人说。”   颜二奶奶颜三奶奶闻言,对视一眼,都屈膝一礼,起身走远了。   许夷光这才迎上颜二夫人满脸的惊疑,开口道:“二夫人怕是还没听说新安王府的舞阳县主,新近夭亡了之事吧?其实她不是夭亡了,而是……”  就言简意赅的把舞阳县主的所作所为,还有下场大略与颜二夫人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若当初没有祖母的爱之深责之切,只怕三小姐如今的下场,比舞阳县主好不到哪里去。诚然三小姐在西北吃了不少的苦头,出嫁后更是,但至少,她还有明天,还有希望,只要自己用心经营,后半辈子还是能过好的,所以,二夫人不该只看到三小姐失去了什么,没有什么,您该看到她得到了什   么,拥有什么才是,一次两个女儿呢,您就那么肯定,三小姐的夫君不会喜欢,三小姐自己也不高兴了?”   颜二夫人早已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舞阳县主竟会那般的疯狂,以致终于落得了如今的凄惨下场……   待稍一回过神来,便是满满的后怕,若当初没有婆婆的严厉与狠心,而是任由她们母女一条道走到黑,如今等待她们的下场,只怕真比舞阳县主和新安王妃好不到哪里去吧?   势必还会连累她的儿孙们,让她的儿孙们落得与新安王府三爷一样的下场。  这般一想,立时觉得女儿已经够幸福了,至少嫁得其实并不算差,夫君虽庸懦了些,至少听得进话,勉强还算个可造之材,如今又有了孩子,既彼此都能生,儿子自然也会有的,再加上国公府的帮衬   ,以后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怎么着也要比舞阳县主的结果,好上一百倍一千倍了!   许夷光见颜二夫人一脸的震惊与后怕,还有了悟,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心下一松。  本来她不欲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的,既答应了新安王府,总要做到,可她方才看过了颜昕的两个女儿后,还是由衷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也希望她们母女越发明白镇国公老夫人当初的一番苦心,把心里   仅剩的那点怨怼都打消。   这才会多了一句嘴,如今看来,她这个嘴应当不会白多了。  正想着,忽见一个人快速跑了过来,近了后不待站定,已迭声道:“岳母,听两位舅嫂说,昕儿给我生了两个女儿?真是太好了,我早羡慕大哥家的两个姐儿又乖巧又知道疼人了,总算如今我也有女儿   了,还一次便是两个,不知道多少人得羡慕死我呢!”   不用说,来人正是颜昕的夫君杨二爷了,他满脸那由衷的喜悦,可是装不出来的,显然他不是碍于国公府的威势,才佯装自己很喜欢新得的女儿们,而是真个高兴,真个欢喜。   许夷光趁机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长相只能算端正,气度也不算出挑,哪一方面都算不得出色,也就不怪当初颜昕瞧不上,打心眼儿里就没想过要与他好好儿过一辈子了。   可在许夷光看来,他能由衷的为颜昕生了女儿而高兴,至少也说明他是把颜昕放在了心上的,不然连当娘的都不喜欢了,自然也对女儿喜欢不到哪里去,仅凭这一点,颜昕便嫁得不能算差了。   颜二夫人自然也能看出女婿是真高兴,还是在装高兴。  脸上立时也爬满了笑,连眉头都舒展了开来,嗔道:“昕儿是为你生了两个女儿,你以后可得加倍的对她们娘儿三个好才是,这头一桩,便是把这不稳重的毛病给改了,什么死啊活的,大喜的日子呢,   嘴上也没个忌讳的?何况县主还在呢,也不怕县主笑话儿你,还不快见过县主?”  又与许夷光介绍:“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婿了,让县主见笑了。” 第868章 担当   杨二爷便忙抱拳给许夷光行礼:“见过康宁县主,也多谢县主才救了拙荆与一双女儿。”  因早就久仰许夷光的大名了,好奇之下,难免忍不住抬头看了许夷光一眼,但也只是飞快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里也只是单纯的在想着,想不到康宁县主这么年轻漂亮,这么娇滴滴,怎么就   敢给人开膛破肚呢?   而傅将军敢娶这样一个厉害的妻子,也就不怪同样那么大的名气,人人敬仰了,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福气,能有幸也见傅将军一面了?  许夷光也屈膝给杨二爷回了礼:“杨二爷客气了,我不过是尽自己为人医者的本分罢了,再等一会儿,三小姐就该缝合好,可以出手术室了,可后边儿的护理与照顾,同样重要,还请杨二爷千万经心些   ,二夫人也是一样。”   颜二夫人忙笑着应了:“县主放心,我们理会得的。此番也实在是有劳县主了,等昕儿过些日子大好了,我们再登门向县主道谢。”   许夷光摆手笑道:“二夫人不必客气,我有些累了,就先失陪了,你们继续等着吧,想来很快就能见到三小姐与两个姐儿了。”   颜二夫人忙道:“那县主快去歇着吧,我们再等等。”  待目送许夷光走远后,方笑着与杨二爷道:“我记得昕丫头的陪嫁里,有一处京城的宅子?回头姑爷便去瞧一瞧,看缺些什么,又有哪些地方是需要修葺整改的吧,下人们也得尽快添置起来,等昕儿出   了月子后,你们就好搬进去住了。如今你可是有女儿的人,是真正的大人了,也该顶立门户了,回头我也自会与老夫人和老爷说,尽快替你谋一个好差使的。”   之前婆婆与老爷都说要先看看姑爷的耐心与韧性,还要看一看他对昕丫头是不是真个改好了,如今他们总算能安心了吧?   杨二爷闻言,心下一喜。  他都被国公府的长辈们晾了两个多月了,每日都无所事事的,心里怎么会好受?又怕回了西北去,西北家中也没有自己的位子了,真是每一日都过得抓心挠肺的,偏还不能表露出来,总算如今看到希   望了。  因忙笑道:“岳母一片慈爱之心,我真是受之有愧,但昕儿既嫁了我,我便不能委屈了她,更不能拖家带口住到她的陪嫁宅子里去,那我也太无能,太对不住她了。岳母放心,我回头便会去信与家父,   请他老人家尽快打发人送银子进京来,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贪,但该是我的,我也绝不会退让,毕竟如今我有妻有女,与以前再不相同,我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昕儿和孩子们考虑了。”   他也早就在心里默默的算过了,公中的他既非长也非宠,如今当家的还是继母,多的他是不奢望的,却也不能大面上都过不去,不然他也不是软柿子,由得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再加上早逝生母给他留下的嫁妆,只要他能顺利谋到差事,不至坐吃山空,一家子也很能度日了。  以前都是他懒得计较,也有些个只要不麻烦到自己,只要自己日子还过得去,便得过且过的心态在,不怪妻子看他不起,她嫁他一个身份这般尴尬的夫君,的确是委屈了,但他以后定不会再委屈她了   ,也不会委屈了他们的孩子!   颜二夫人见女婿这般的有担当,心里更高兴更熨帖了,道:“有姑爷这番话,我也放心了,你也可以放心,有些事我们国公府,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想欺负他们镇国公府的女儿女婿,门儿都没有!   又暗暗汗颜,自己活了几十年,看人还没康宁县主一个十几岁的人准,不对,岂止看人的目光,她是哪哪儿都不如康宁县主啊,真是枉活了这么几十年,以后可得多向人家学习才是。  回头还得告诉昕儿,也得向康宁县主多学习,以后待姑爷,也要加倍的温柔体贴才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对他好,他便是块儿石头,早早晚晚也能焐热了,何况姑爷还不是石头,早就已被焐   得差不多了,以后昕儿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许夷光让大寒扶着刚回到后堂坐下喝了两口水,傅御来接她了。   见她满脸的疲色,傅御也不问她,直接看向大寒,道:“你们夫人总不会才做了手术吧?”   大寒早等不及“告状”了,闻言立刻道:“可不是才做了手术吗,将军真是明察秋毫。”   说完便在许夷光的磨牙声中,识趣的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余下许夷光只余光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傅御,已谄媚的笑起来:“那个好夫君,好哥哥,其实我没有多累,是大寒大惊小怪啦……我才做手术的是颜三小姐,她怀的是双生子你也是知道的,情况不比其他,偏两个能单独做手术的人当时可巧都不在,我怕现派人去找她们回来,耽误了,所以才不得不自己上了……你放心,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待会儿就告诉掌柜的,以后两个能动手术的人,无   论如何,都必须至少有一个在,你就别恼了吧?”   傅御却仍是面沉如水:“我之前就是相信你的话,才会让你继续来九芝堂的,结果呢?你压根儿没有以自己的身体为要,叫我怎么还敢相信你的话!”  到底不想惹许夷光不高兴,说完又道:“便你真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了,给人诊脉看病,总领九芝堂的大小事宜,管这么多人,也够你劳心劳力了,要不敏敏,让春分从保定回来,帮衬你一段时间吧   ?不是说那边已经上了正轨么,手术有人做,总领也有你大姐姐,想来一年半载的,也出不了什么问题,而一年半载的后,师叔应当也回来了。”   不然他真的在宫里当值时,都不能安心。   许夷光忙道:“保定可离不得春分,再说还要分人去真定开九芝堂呢,就更离不得她了……你就相信我吧,我真的心里有数,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开玩笑的。”   傅御见劝不住她,也就不再多说了,只道:“忙完了吗?收拾一下,带你回去看岳母和崧哥儿,晚膳也在伯府用,我早打发人两边家里都说过了,哼,我的话你不听,岳母的话,你总要听了吧?”  若岳母发了话也没用,他便只好先斩后奏,直接去信将春分自保定叫回来了,就不信人都回来了,她还能将人给再赶走的。 第869章 奉劝   李氏知道许夷光终于有了身孕,喜悦程度比当初自己诊出了喜脉时,还要更甚,若不是崧哥儿还小,实在不方便,她就要即刻去庙里酬神还愿了。   所以见到许夷光大步的朝自己走来,还不要傅御和大寒扶时,脸色都变了,忙几步迎了上前亲自扶住她,嗔道:“你这孩子,如今可不比从前了,怎么还这般大大咧咧的?”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今儿起来害喜了吗?有什么想吃的没,我早等着这一日了,一直让你吴妈妈背着酸梅子和酱黄瓜的,我之前怀崧哥儿害喜严重时,只有这两样东西能入口……你师叔前阵子打发人送了好些上等的血燕和鲍鱼、鱼翅什么的回来,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待会儿你们回去时,都给带回去,熠之记得打发胡妈妈日日做给敏敏吃啊,她要是不肯好好儿的吃,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她要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你也告诉我。”   傅御少不得笑着都应了:“岳母只管放心吧,我理会得的,她不好好吃东西,不顾惜自己身体时,我也会立刻打发人回来禀了您,让您来治她的。”   许夷光却是嘟了嘴:“娘不知道,他和大寒已经将我从头管到脚了,回去后还得加上一个胡妈妈,我头上已经相当于压了三座大山,偏您还要给三座大山一柄尚方宝剑,还要不要我活了啊?”   说得李氏笑起来,嗔道:“什么活啊死的,嘴上也不知道忌讳的?熠之,就是要死死的管着她才是,不然她一忙起来,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更别提还记得自己腹中还有个小的了。”  大家说笑着进了屋,李氏又是一阵叮嘱,不许许夷光这,不许她那的,就算松口准许许夷光继续去九芝堂,也只让她每日就去待上一两个时辰,最好只去看一眼,便足够了,“你如今的任务,便是吃好   ,睡好,保持心情舒畅,等待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为熠之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儿。”   弄得许夷光是直哀叹:“师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如今要是在京里,可就太好了。”   至少师叔一定会支持她如常般忙她的,如今她一个人,委实孤掌难鸣啊!  一时用过了晚膳,李氏借口要给许夷光找两件崧哥儿穿过的小衣裳,回去压到枕头底下,带着许夷光进了内室去,待吴妈妈一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便低声问起许夷光来:“敏敏,你如今有了身孕,   你婆婆没说让你给熠之添人吧?”  许夷光见问,也压低了声音道:“暂时倒是没有,我们府里才出了一件事,我婆婆这几日内,应当还顾不上这事儿,把这几日过了,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院里早养了她让宫里贤妃娘娘赐出来的两个   人的,总不能她又给熠之人吧?就算一直都白养着,连院门都踏不出一步,再来一个,熠之估计也要恼了。”  李氏闻言,方眉头稍展,道:“熠之我倒是信得过的,只你那个婆婆……哎,总归你千万别退让,夫妻两个好好儿的,日子才有盼头,插了旁人进去算怎么一回事?不过你也别与她硬碰硬,凡事迂回点   ,事缓则圆么,你比娘聪明有主见得多,娘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的。”   她嫁了相公,才知道真正的夫妻到底是什么样儿,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受自己曾受过的委屈,哪怕再信得过熠之,她也必须给女儿先提个醒儿。   许夷光点点头:“娘只管放心吧,我心里自有主张,不会吃亏的,倒是您,若是在家里闷了,便带了崧哥儿去陪外祖母住几日,她老人家只有高兴的。”  李氏笑道:“我正打算过几日端午时,带了你弟弟回去小住几日呢,你就别操心我了,养好身体是正经,也就是你嫁的是熠之,换了其他人,哪怕娘家与婆家离得再近呢,一年下来也见不到几次面,所   以你更得给熠之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方去到外面,彼此作别。   次日许夷光照例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过安后,没有先去九芝堂,而是去了傅烨与代氏的院子看代氏。   代氏又好几分了,已能扶着丫头们的手,慢慢在屋里走动了。   许夷光给她诊过脉后,重新开了方子,又叮嘱了几句话,方起身带着大寒离开了。   可巧儿却在院子迎面遇上了傅烨,更可巧儿他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四下里看起来也没有其他人。   许夷光忍了又忍,还是在傅烨给她行过礼,她点头还了礼,彼此擦身而过时,没忍住说了一句:“奉劝二爷一句,千万怜取眼前人!”   然后方带着大寒,疾步走远了。   余下傅烨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背影,心里却是忍不住苦笑起来,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是真的很难,但既然是她的奉劝与忠告,他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如此一耽搁,许夷光抵达九芝堂时,已是辰末了。   颜昕也已醒过一次了,不过很快又昏睡了过去,但知道自己生的是两个女儿后,她同样很高兴,连睡着了,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看得许夷光也是心情颇佳,给她检查过身体后,低声与一旁的颜二夫人道:“下一次三小姐醒来后,应当就能好多了,二夫人只管放心,孩子们呢,送回国公府后,一切都还好吧?”  颜二夫人见问,也压低了声音道:“孩子们都挺好的,说是能吃也能睡,昕丫头的两个嫂嫂也都是过来人,有她们帮忙照顾着,不会有问题的,倒是昕儿,此番吃大苦头了,不过有县主这番话,我也能   安心了。倒是县主昨儿离开后,我才知道你竟也诊出了喜脉,昨儿还亲自给我们就昕儿动手术,又是劳心又是劳力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许夷光忙摆手笑道:“我早就说过,不过是我为人医者的本分罢了,二夫人不必客气……等这次三小姐醒了,就可以喂她喝水了,至于吃食,还得届时视她的具体情况而定,我就在外面,您有什么事,   打发个人去叫我一声也就是了。”  说完略一欠身,去到外面忙自己的去了。 第870章 感激   过了两日,许夷光开始有害喜的症状了。   不但早起时吐得天昏地暗,白日里也是无数次的莫名犯恶心,人也跟着昏昏沉沉的,更兼天气越发的一日热似一日,就更是浑身乏力,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   但她仍坚持每日都去九芝堂看看,至少也要待上两三个时辰,以免下边儿的人没有主心骨,渐渐乱了阵脚。   弄得傅御是又气又心痛,却知道是劝不住她就在家里静养着的,只得悄悄儿打发了人,往保定接春分去了。  许夷光也知道他是心痛自己,笑着宽慰他:“我只是去九芝堂看看,又不给人看诊,更不动手术,自然也就不会耗费精神了。就像你说的,万一我因精神不济给人诊治错了,或是开错了药,甚至动手术时,把什么东西给忘在了肚子里就缝上了,后果不堪设想,我得对我的病人们负责是不是?反倒是日日待在家里,我总是想着待会儿指不定又要吐了,又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事做,才真是度日如年呢。我   向你保证,我自己觉得承受不住了时,绝对不会再出门,你就放心吧,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傅御还能说什么?  他早知道许夷光与家里的女眷们都不一样,日日待在内院那一亩二分地里,也能安闲度日,她是惯于在高空飞翔的鹰,与家养的鸟儿们如何能相提并论?她也与家里的女眷们说不到一块儿去,让她日   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倒是的确难为她了!   只得松了口:“那你每日只能在医馆待一个时辰,身边也要多带些人服侍,不然你但有不舒服,我只惟你跟前儿服侍的人是问。”   许夷光忙乖乖儿的应了,又讨好的接连亲了傅御几口,才让他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许夷光便每日巳初出门,到九芝堂后各处看一圈,简要听各人汇报一下工作进展,再于午初回侯府去,用过午膳后,便睡个午觉,起来后与胡妈妈大寒等人说说话儿,看看她们给她腹   中孩子准备的小衣裳小鞋袜什么的,傅御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作息十分的规律,精神也稍稍好了些。   傅御方安心了几分。   这日许夷光去到九芝堂,颜二夫人已等候她有一会儿了。  待彼此在后堂坐定后,颜二夫人直接笑着说了她的请求,“毛大夫今儿给我们昕儿检查过身体后,说她可以回家休养了。可我想着,此番她吃了大苦头,之前又亏空了身体,怕回家后,我们护理照顾不当,反倒不利于她的恢复,所以就想着,能不能让她再在九芝堂待上几日再回家,毕竟医馆的大夫和护理们都术业有专攻,不像丫头婆子们,于这事儿上都一窍不通,如此我们也能更安心,还请县主通融   一二。”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我知道九芝堂的病房有限,谁什么时候能回家,也都得听大夫的,可我昨儿打听了一下,这几日病房并不紧张,至于诊金,我们也可以加倍的,不知县主怎么说?”  许夷光闻言,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颜昕动手术至今的时间,道:“二夫人,三小姐今儿已是住到第九日了,正常来说,六七日便能回家,她已是多住了两日,身体应当恢复到绝对可以回家休养的地步了,不然我们的大夫也不敢说让她回家的话。而且孩子们都不在三小姐身边,她怕是也不能安心,再一点,孩子们虽不必三小姐亲自哺乳,到底也该让孩子们吃几次亲娘的奶,既让母女间更亲密,也更有利于   三小姐的恢复……这样吧,我这便亲自再瞧瞧三小姐去,到底还要不要住两日,等我检查过了,我们又再说。”   颜二夫人想了想,觉得许夷光的话也有道理,只得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县主了。”   于是二人一道去了颜昕的病房。  颜昕正百无聊赖的靠着床头发呆,一见许夷光与颜二夫人进来,忙道:“县主,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真的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回家了,您千万别听我娘的,让我再住几日啊,我想孩子们都快想疯了。   ”   又嗔颜二夫人,“娘,我真的已经好多了,您怎么就不信呢?您不信我,也该信毛大夫吧,偏还要找上县主,不是白给县主添麻烦么?”  许夷光见她精神比昨儿又足了几分,笑道:“二夫人也是一片慈爱之心,不过我现在只是一个大夫,做任何决定,都只会依据三小姐身体的具体情况来,所以三小姐也不必着急。二夫人,劳您回避一下   ,我要给三小姐检查身体了。”   颜二夫人忙应了,去了外面等候。  许夷光方细致的给颜昕检查起身体来,见她脉象平稳,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恶露也是越来越少,的确已能回家休养了,因说道:“毛大夫的诊断没有错,三小姐的确可以回家休养了,我待会儿便与二夫   人说。”  颜昕闻言,喜之不迭,忙道:“那就多谢县主了。孩子生下来这么久了,我还一眼都没看过呢,早想得抓心挠肺的了,方才还在想,无论如何,我今儿一定要回去,我娘再怎么反对也一样,如今连县主   也这么说,她应当不会反对了。”   许夷光笑道:“母女连心,于三小姐和两个女儿来说是如此,于二夫人和三小姐来说,亦是如此……”   话没说完,忽然喉间涌起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巴侧过了身去,再自兜里掏出两片茶叶放到嘴里,方觉得好受了些。  颜昕见状,忙道:“听说县主也有了身孕,这是开始害喜了么?倒是害得有些早,我当初是两个月上,才开始害的,不过都要过这一关的,只要熬过了头三个月,自然就会慢慢儿好起来了……看我,竟   在县主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许夷光摆手道:“我虽经手的孕妇多,自己却是头一次有孕,当不得三小姐这句‘班门弄斧’。三小姐回去后,也要注意休养才是,伤口更得注意,不要感染了,月子亦要坐满两个月整,不然以后有你后   悔的……”  “县主,我真的很感激你!”颜昕忽然打断了许夷光,“感激你不计前嫌,保得了我们母女平安,更感激你告知了我娘舞阳县主的事,让我心里仅剩的几分意难平,也都烟消云散,以后真正能安心的与相公过日子,甚至余生都会受益无穷了。” 第871章 引以为戒   颜昕日前自颜二夫人之口得知了舞阳县主的下场后,心里的震惊与后怕,比颜二夫人更甚。  也越发的为当初曾那样怨恨,甚至是诅咒过镇国公老夫人而羞愧,越发的感激镇国公老夫人了,不敢想象,若是没有祖母当初的狠心,如今的她会变成什么样,等待她的下场,只怕也会比舞阳县主的   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回头来看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也是越发的弥足珍贵了。  尤其她如今还有了一双女儿,就算至今还没见过她们,知道她已有了一双女儿,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生得据说与她小时候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的小东西,她心里已是柔软满足得无以言表,觉得   拥有了全天下,也不过如此了!  何况夫君如今待她是真好,那种温柔与体贴,她相信是装不出来的,娘也说了,夫君已经在着手操办他们自此安家京城之事,父亲也说了,会求了祖父与大伯,替他谋一个既体面又实惠的好差使,以   后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活到如今快二十岁,她终于可以说自己没有白活,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她之前走过的那些弯路,碰过的那些壁,她也终于不再深恶痛绝,不敢回首,而是由衷的感谢它们了!  许夷光见颜昕满脸的柔和,缓缓笑了起来,道:“保得你们母女平安,是我做大夫的职责与本分,告知二夫人舞阳县主的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三小姐不必客气,倒是祖母,你身体恢复后,才真   是要好生给她老人家磕几个头才是。”   颜昕认真的点头道:“县主不说我也会的。”   但她的恩情与宽容,她同样会铭刻于心,至死不忘!   至于舞阳县主,颜昕当年虽未真正与她交好过,更多不过是利用她,如今知道她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心里依然沉甸甸的大不是滋味儿。   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怎么偏就把一把好牌,打到了那么烂的地步呢,她怕是从没自省自悔自愧过吧?  十几年如一日的只会唯我独尊,好容易从坑里爬了出来,只要用心经营,后半辈子还是能过好的,却仍执迷不悟,非要继续作死,说到底,人康宁县主当初可是受害者,没找她算账就对了,她反倒还   要死咬着不放,傅二爷她更是好几年都没再见过,亦从来对她不假辞色,怕是连他长什么样儿,她都不记得了,真有那么深的感情,真宁愿双手染血,也要嫁给他吗?   不过是执念与贪婪,还有唯我独尊作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恶毒与人心不足找个借口而已,——自己以后可得加倍精心的教养女儿们,至死都应以为戒才是!   颜二夫人听得许夷光的诊断结果也是颜昕今日便可以回家后,虽仍不放心,到底还是让人开始给颜昕收拾起东西来,又让人安排车马去,回去后的一应事宜,也得提前安排妥当。   如此一直到午正,总算送走了这对儿一个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一个则满脸兴高采烈的母女。   许夷光也随即坐车回了侯府去。  胡妈妈早摆好几样滋补的菜等着她了,一见她回来,便忙迎上前给她轻轻扇风,一面关切的道:“今儿怎么要比前几日晚些,是医馆有什么突发事件吗?夫人热坏了,也累坏了吧?我这便服侍您更衣梳   洗,梳洗完用了午膳,好生睡一觉。”   清明抢先道:“还不是颜二夫人啦,拉着夫人说这说那,忙这忙那的,时间可不都给耽误了,夫人也给累着了?总算今儿把人给送走了,明儿不必给夫人再添麻烦了。”   许夷光笑起来,“她不过就是关心女儿,所以才会事儿了一点而已,你们一个个的,至于这般嫌弃她,巴不得她早点走人吗?”   大寒笑道:“她累着了夫人,我们当然嫌弃她,不但她,其他人累着了夫人,也是一样。”   何况还有当年的恩怨呢,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夫人宽容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她们这些服侍的却都是区区小丫鬟,自然心眼儿也只有针孔大,有些事可永远都不会忘记!   很快胡妈妈便服侍许夷光梳洗一番,换好了衣裳,于是坐到桌前,用起午膳来。   用到一半儿,许夷光想到再过几日便是端午节了,因问道:“府里这两日怕是忙着给各府送粽子和节礼,咱们院里该送的都送了吧?尤其四老爷那些上峰同僚家里,万万不能少了迟了。”   胡妈妈见问,忙笑道:“都已送出去了,夫人就别操心了,不然回头四老爷知道了,又该说我们这些服侍的人不尽心了。”   许夷光揶揄道:“只被说一句‘不尽心’,就能拿双份的月钱,我都想让你们四老爷说我不尽心了呢,可惜他就是不说啊。”   却是傅御前几日就发了话,自胡妈妈大寒以下,贴身服侍许夷光的人,以后每个月都多领一份月钱,自他的私库出,直至许夷光平安生下孩子后又再说,算是犒赏大家辛苦的。   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胡妈妈与几个丫头闻言,都笑了起来:“四老爷什么都交给夫人了,夫人还不足意儿呢?再不然,就是心疼每月多出的十数两银子?可惜四老爷话都说出口了,您再心疼,也是于事无补了。”   “于事无补么?”许夷光挑眉,“等回头四老爷回家了,我便说这儿也不舒坦,那儿也不舒坦的,他一个不高兴之下,又把你们的月钱给扣了,不就回来了?”   “这、这、这……夫人可不能这样啊,我给夫人盛汤吧?”   “我给夫人捏腿吧……”   “我给夫人打扇……”   主仆几个说笑逗趣的,许夷光饭都不自觉多吃了半碗,看得胡妈妈是喜上眉梢,待许夷光消好食,回了内室睡午觉后,又开始想起晚上该给她做什么吃来,不消细说。   再过几日,便到了端午佳节。   因代氏已大好了,许夷光又有了身孕,靖南侯太夫人高兴之下,吩咐了靖南侯夫人与甘氏,今年务必好生热闹一番。  于是是日侯府不但摆了酒,将本家们都请了过府来一道过节,还在内外院都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的人登门唱堂会,从早到晚都说不出的热闹。 第872章 不忘本   许夷光如今却是听不到这份吵,不过只用了午宴,又陪着大家看了半折戏,便悄悄绕到靖南侯太夫人的太师椅旁,低声告罪道:“母亲,我觉得有些累了,想先回屋去歇一歇,还请母亲允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立时笑着应了:“你既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你嫂子们和侄儿媳妇们呢,你就别操心了。”   说着见同座的老妯娌看过来,忙大声解释道:“御儿媳妇有身孕了,倒不是故意不在长辈们跟前儿服侍的,老嫂子可千万别多心。”   那老妯娌笑着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是说御儿媳妇自来不是那般骄纵无礼之人,也是老嫂子宽厚仁慈,咱们那会儿,肚子都老大了,尚且半点不敢懈怠呢。”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既进了咱们家的门,便是我的女儿了,何必拘这些个俗礼呢,何况我自来最不爱给儿媳们立规矩老嫂子也是知道的,以往便没给她嫂子们立过,如今自然也不会给她立……”   不然她早立了,谁能一早就想到,会有今日呢?没的白落人话柄,结果还未必能起到作用,还是待他们都放松了警惕,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好!  许夷光听着身后近乎呐喊的说话声儿,勾起了一边唇角,就算戏台上正铿铿锵锵的,彼此也上了年纪,也不必声音这么大吧,惟恐其他人听不到,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这个婆婆当得到底有多宽厚仁慈   么?   可惜这份‘宽厚仁慈’,怕是没多少真心,她也一直在做着接招的准备。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靖南侯太夫人应当耐心不了多久了,她的气色,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好心情那么好,随便怎么妆点,也是难以逃过一个大夫法眼的。   过完端午节没两日,春分忽然自保定回来了。   许夷光一见到她,惊喜之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傅御的手笔,之前她还当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   可人不回来也回来了,许夷光只得道:“你这一走就是快两年,如今既回来了,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生歇息几日,也与你的姐妹们都好生叙叙旧情吧,等月底,我再让将军安排了人送你回去。”  春分却是笑嘻嘻的道:“我还是等六月底或是七月初,姑娘坐稳了胎再回去吧,等到十一月上,姑娘八个月了时,又再回来,保定的九芝堂如今有叶青和大姑娘,倒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真定的却是离   不得我,反正无论是保定还是真定,离京城都只得几日路程,来回起来倒也便宜。”  许夷光忙道:“既真定的九芝堂离不得你,你就尽快回去啊,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那么多产妇和胎儿的生机,都怪将军太大惊小怪了,多少妇人都要临盆了,还在田间忙活儿呢,我每日才做多少   点事情,操多少点心呢,他就是太小题大做了!”   春分仍是笑嘻嘻的,“将军也是关心姑娘嘛,何况将军也不算小题大做啊,头三个月本来就不安稳,偏您又是个闲不住的,也是难为将军了。”  “难为他?明明更难为的就是我好吗?”许夷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家里个个儿都听他的,帮他管得我死死的便罢了,好容易你回来了,又是个行家里手,我还当你不会跟他一样草木皆兵,谁知道你   也一样,还有没有天理了?”   说得春分忍俊不禁,忙安慰她:“也就只剩八个月了,很快的,姑娘就忍一忍吧,大家也都是为了您好啊……我今儿就先不管医馆的事啊,得回去给夫人请个安,见一见小少爷,明儿再开始帮您分忧。”   许夷光见她不忘本,自是高兴,点头道:“你便几日不管医馆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如今也没管多少事儿。”   午膳因为春分回来了,许夷光便没回侯府去用,而是让人去酒楼叫了几桌席面来,既为春分接风洗尘,也顺道犒劳大家伙儿。   待用过午膳后,许夷光方继续与春分说起话儿来:“你这一走,保定的九芝堂真个忙得过来吗?真定的呢,已经开展到什么地步了?”  春分见问,笑道:“叶青自见过了伯爷后,越发的干劲儿十足,如今手术做得比我还好还快呢,大姑娘因为早前到底跟着许大太太学过管家,既会御下,又会看账本儿,也是里里外外的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姑娘就放心吧。至于真定的九芝堂,才只找好了地方,正修葺装饰,真要开张,怕还得一段时间,银子也暂时有些不趁手,所以我才会将军一打发人去接就回来了呢,反正如今我在真定也不能施展手   脚,倒不如回来帮衬姑娘,让姑娘平平安安的生下小少爷小小姐来呢。”   “银子不趁手?”许夷光皱起了眉头,“那大概缺多少?我来想法子。”   方皇后之前说的要尽快回了皇上,着户部拨款,却是至今没有消息,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又进展到哪一步了?回头得追着点儿了。   春分说了个数字,笑道:“也就一时不趁手而已,后边儿自然能慢慢缓过来,就更当初保定的一样,姑娘就别操心了。”   许夷光听得数目不大,眉头方舒展开来,道:“那大家伙儿都还好吧,可别累坏了自己的身体才是。大姐姐呢,好不好?”   春分笑着点头:“大家都挺好的,大姑娘也好,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馆里忙个不停,偶尔闲暇了,便去看一看沅姐儿……”   “沅姐儿?”许夷光满脸疑惑的打断了春分。  春分忙道:“哦,就是已故袁大奶奶留下的那个女儿了。当日袁大奶奶临终前,除了再四与袁大爷说了,让他务必好生照顾疼爱沅姐儿以外,还托付了大姑娘,求大姑娘做沅姐儿的义母,也帮忙照看女   儿。”  “大姑娘一是受了袁大奶奶所托,二是当日第一个抱沅姐儿的人就是她,是以对沅姐儿很是疼爱照顾,连‘沅’这个名字,都是大姑娘给起的。也亏得有大姑娘的悉心照顾,沅姐儿才能顺利的活下来,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我前几日还随大姑娘去看过她一次,长得白白胖胖的,见了谁都笑,可爱得不得了呢,也不怪大姑娘爱得什么似的。” 第873章 双生   许夷光听得皱起了眉头,“虽说‘死者为大’,我不该说袁大奶奶的不是,可她就算与大姐姐投缘交好,到底也有限,怎么好把女儿托孤给大姐姐一个、一个没有嫁人的女子呢?袁家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   弄得许瑶光三天两头的就得登袁家的门,瓜田李下的,若末了她与袁大爷果然姻缘天定还罢了,若不是,二人最终没走到一起,于许瑶光的名声来说,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她本来因为过去的事,后半辈子的路就要难走得多了。  春分道:“一开始我和云绣也觉着有些不妥,可见大姑娘实在喜欢沅姐儿,云绣更是说,她怕是因沅姐儿,想到了以前……自己那个无缘的哥儿,把一腔母爱都给转移到了沅姐儿身上,让云绣实在不忍心劝她,也不让我劝她。不过袁大爷等袁大奶奶过了三七后,还没等到沅姐儿满月,便已扶了袁大奶奶的灵柩,回湖北老家祖坟去安葬,怕是一年半载的都不会回保定,倒也不必担心旁人说什么闲话,姑   娘放心吧。”   许夷光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袁大爷不在保定还罢了,等他再回来,也早过了袁大奶奶的热孝期。”   纵他届时真与许瑶光日久生情了,旁人知道了,也不至说得太难听。   只不知二人有没有那个缘分了?  春分听话听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姑娘也跟云绣一样看好大姑娘与袁大爷呢?说来袁大爷性子那般好,待已故袁大奶奶也好,虽人才走了不久,便想这些,实在有些个对死者不敬,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若大姑娘与袁大爷真能成,倒是门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的好亲事,至少沅姐便会拿大姑娘当亲娘,听说袁夫人也很喜欢大姑娘呢……怎么着也比当初那家子强多了,对了,姑   娘,那家子又另娶了没?云绣很是着急,怕让那家子抢了先去呢,想来应当没有真正疼女儿的人家,愿意推女儿入那样的火坑……的吧?”   许夷光没想到云绣都这么久了,还是气难平,一心想着压左家一头,好气又好笑,却也知道她都是因为对许瑶光忠心,心疼自家姑娘。  因正色道:“我们看好不看好没有用,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那个缘分,所以顺其自然吧,可千万别多想,更别多做,不然反倒让人看轻了大姐姐。至于左家有没有再娶新妇,我跟他们又没有交情,彼此   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你若实在想知道,回头自个儿打听去,回保定后也好向云绣回话。”   袁大爷虽成了鳏夫,却是袁家的嫡长子,膝下又只得一个女儿,要续娶个与自家门当户对,云英未嫁的大家小姐,并不是什么难事。   许瑶光却是和离之人,许家还没落了,就怕二人真有缘,将来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袁家知道了许瑶光的底细后,便不肯同意了,二人一样是有缘无分啊!   惟今也只有顺其自然,且走且看了,若真是许瑶光的,兜兜转转也跑不了,反之,再强求又有何用?   春分忙道:“那我回头可就打听去了啊,只怕左家没有再娶新妇的可能性不大,到底……”   到底左家门第摆在那里,左泉条件也摆在那里呢,在大姑娘看来绝不能忍受的,也许在别人看来,却甘之如饴呢?   春分默了默,又道:“那便只能希望他们娶个样样都不如大姑娘的了,不然,云绣怕是得气死过去啊。”  许夷光摇头笑起来:“其实没必要再这样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大姐姐如今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她自己都释怀了,云绣又是何必呢?好了,我有些乏了,今儿就不说了,得回去睡一觉,不然回头将军知道   了,又得数落我半日,你也同我一道坐车吧,我先送了你回伯府去,自己再回侯府,可惜侯府规矩大,条条框框的多,不然我真想将你带在身边儿了……你行李都在哪儿呢?”  春分笑道:“早让将军派去接我的人送回伯府了,姑娘就别操心了,倒是姑娘,千万多加小心,我可听说,当初回京时,姑娘一行遇了袭,小寒更是……可见有人见不得姑娘好呢,所以如今姑娘不论在   哪里,不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一面说着,一面扶了许夷光起来。   许夷光却是猛地一晃,直直就要往地上栽去。   唬得春分大惊失色,忙道:“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忙又扶了许夷光坐下,伸手就要给她抚脉。   许夷光却已缓了过来,有些无力的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方才眩晕了一下,想是起得猛了的缘故,况以往这时候,我早睡午觉了,今儿却还没有睡,想来也有这个原因,你别着急……”   说着见春分已凝神给自己诊起脉来,又笑道:“你的脉息还是我教的呢,这是打算班门弄斧么?那就让我好生瞧瞧,你这些日子到底是进益了,还是退步了吧。”   春分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凝神给许夷光诊脉,越诊眉头就皱得越紧,表情也是越来越丰富。  直看得听见她声音赶了进来的大寒和清明都想跺脚了,又忍了一会儿,见春分两只手都诊完了,又开始从头诊起左手来,大寒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春分姐姐,夫人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都快   急死人了!”   清明也跺脚道:“就是,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春分这才皱着眉头开了口,语带迟疑:“那个,我也说不好,怕自己诊错了,夫人这脉象,怎么倒像是怀的双生子呢?我之前倒是诊过两次这样的脉,事后其他老大夫也诊过,证明我没诊过,可我到底   诊过的次数少,怕自己诊不准啊……”  她话还没说完,大寒与清明已是满脸的喜色:“夫人,真个怀的是双生子?这可真是、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当日颜家三姑奶奶的两个女儿多漂亮,等再长大些后,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再穿戴打扮得一   模一样的带出去,怕是所有人都是羡慕死了,没想到咱们夫人也怀了双生子,简直就是老天保佑!”   “可不是么,得立刻打发人告诉将军和夫人去,让将军和夫人也高兴高兴啊!”  说完清明转身便往外跑去。 第874章 大喜   “等一下!”让仍满脸懵懂之色的许夷光给叫住了,自己给自己把起脉来,确定了自己的确怀上了身孕后,她便再没给自己把过脉,一来想着没必要,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二来也是因为自己给自己把脉,一般都把不太准的,也就懒得费那个神了。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大惊喜等着她!   许夷光凝神给自己把了一回脉后,果然时有时无的,根本把不准,想了想,又叫了医馆两个坐诊的大夫进来。  二人轮流给她诊过脉后,也是不敢打包票:“月份还太小了些,我们两个又学艺不精,只有五六分的把握,实在不敢下定论,还是得等月份再大些后,才能多几分把握。不然,县主请孙太医给您诊诊,   之前您不是说,您自己还把不出喜脉来时,孙太医便一下就把出来了吗?他老人家定然有把握。”   许夷光也是这么想的,点头道:“那有劳你们了,先出去忙吧。”   待二人出去后,大寒立刻说道:“夫人,我这便请孙太医去啊,不过这个点儿,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不在家?”   不把这事儿给确定了,她们所有人都不能安心。  许夷光忙摆手道:“师父这个点儿必定不是在宫里,便是在太医院,还是别去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还是先回家去,待将军回来后,打发人去请别的太医来吧,这种脉太医院但凡上点年纪的太医,应当   都能诊准。”  大寒闻言,忙又道:“那我们这便回家去,夫人也好早些休息,之前都只当您只是双身子的人,如今才知道,您是一人吃三人补了,可万万不敢再劳神劳力了,得亏春分姐姐及时回来了,不然可该如何   是好?”   春分笑道:“可不是,得亏我及时回来了,不然将军和你们几个的心,怕都得连睡觉时也悬着了。”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可巧儿傅御今儿下衙早,知道许夷光还在九芝堂里,特地取道来接她。  听得许夷光极有可能怀的是双生子后,连上次她刚诊出喜脉时,在人前都还算持得住的少将军,却呼吸一下子便加剧了,扔下一句:“我这便打发人接师父去,我知道他老人家今儿轮休,这会儿必定在   家中。”   便急急忙忙往外跑去,浑然不知道自己是同手同脚出去的,到门槛前时,还被绊了一下,差点儿就摔倒。   这才短暂的清醒了片刻,心知许夷光主仆几个将他这副情状看在眼里,心里必定都已快笑死了,怕是等自己背影一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以内,她们便会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却也自持住了没有回头,而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继续往外走去。   果然刚一转过通往外边儿的月亮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轰笑声,哪怕立刻压低了,以他的耳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由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有什么可笑的,不就是他差点儿绊了一跤吗?不过算了,他一下子就要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样的喜事,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笑就笑吧,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跟一群   小丫头们一般见识!   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走路带风的去了外面。   后堂里,许夷光和几个丫头这会儿的确都快笑死了,都万万想不到,傅御会有这么挫的时候,说了出去,别个谁会信大名鼎鼎的傅将军,会傻成这样啊?   同手同脚便罢了,还差点儿连路都不会走了,她们何德何能,才能有幸看到这一幕?   不过笑过之后,都是由衷的为许夷光高兴,将军越挫越傻,才越能说明他是多么的爱重自家夫人,越能说明他看重夫人腹中他们的孩子,她们这些陪嫁丫头,自然只有高兴的。   许夷光则是忍不住有些鼻酸,傅御从不掩饰对她的爱重,让她每每已经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却很快又发现,原来她还可以更幸福更满足,此生还有何可求?   孙太医很快便被接来了。  老头儿体胖畏热,好容易今儿轮休,可以在家里美美的睡个午觉,谁知道又被着急忙慌的请到了九芝堂来,对上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傅御时,只差吹胡子瞪眼了,“守着医馆的,还要人巴巴的接我来做什   么?害我美梦才做了一半,真是好生可恶!”   傅御忙赔笑:“实在是遇上了难题,非师父亲至不能解决,不然也不敢打扰您老人家的清梦啊,师父请……回头我一定带了好酒上门,陪师父好生喝几盅。”   待进了后堂,方把情况简要与孙太医说了一遍。   孙太医脸上便也立时有了喜色,嘴上却仍抱怨着:“连这么个脉都诊不准,回头可别说是我的徒子徒孙,连一点关系都不要跟我扯上啊,省得坏了我的名声!”   一面进了屋里去。   屋里许夷光与众丫头便忙都屈膝行礼。   孙太医大手一挥,与许夷光道:“还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坐下吧你,这次过后,该知道自己学艺不精,还得继续勤学苦练了吧?手!”   便坐下给许夷光诊起脉来,两只手都诊过了,方没好气的道:“这么个简单的脉象都诊不准,一个个的都该打……以后什么东西,都记得准备双份儿的。”   后一句话是对傅御说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笑容也再忍不住的溢满了整张胖脸,小徒弟可真是哪哪儿都给他争气,就连添徒孙,也是一次两个的添呢!   傅御与许夷光有多欢喜,更不必说,欢喜到极致,却反倒只知道看着彼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春分笑道:“那我这趟是真回来对了,等姑娘胎坐稳后,我也不走了,怎么着也得等姑娘平安生产后再走。姑娘以往高风亮节,救了那么多人,如今偶尔自私一次,也是该的,想来病人们知道了,   也定能理解的。”  大寒则笑道:“得立刻打发个人回去告诉夫人,让夫人也高兴高兴才是,以后再听到或是看到别人家的双生子时,我也不羡慕了,哼,咱们家夫人与四老爷都这般好看,谁家的孩子能及得上咱们家的?   ”   清明笑着附和:“可不是,以后就得是别人羡慕咱们家了……这么天大的喜事,奴婢们向将军和夫人讨个双份子的赏钱,应当不为过吧?待会儿回去后,胡妈妈怕是更得高兴得昏过去。”  小小的后堂,简直瞬间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第875章 幸运   春分三个高兴得说个不住,孙太医受到感染,也开始说起来:“既确诊了怀的是双生子,敏敏你后边儿可得加倍小心了,最好头三个月和后边儿两个月,都少思少动少劳神,中间倒是可以适当的走动做事,一日三餐也得越发经心了,不然一个人吃三个人补,到头来极有可能是大人养分也不够,孩子也小小的,本来双生子一般都比寻常孩子小不少了,我算着日子,他们还应该是年底出生,届时天儿本就冷,   他们再比预计的还小,养起来可就麻烦了……”   甚至夭亡了,也不是不可能,可让敏敏怎么承受,便是他们这些人,也承受不了啊!   许夷光岂能不明白孙太医的未尽之意,忙道:“师父放心,我会加倍注意饮食的,也不会让自己劳累的。”   老天爷一次就送给她和傅御两个孩子呢,这是多大的幸运与福气,她一定会好生把握,好生珍惜的。  傅御插嘴道:“看吧敏敏,师父都这般说了,后边儿你可别再逞能了啊。我好几个同僚都说,他们老婆有孕时,那叫一个能折腾人,一日三餐加宵夜的来,还不带重样儿,他们但凡有一点不满或是不耐烦,他们的老婆就会说,她们平日都是从早忙到晚,劳力又劳心,好容易可以借怀孕这个机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折腾人就折腾人,可以恣意一回了,当然不能错过了,不然等孩子生下来后,她们更   得加倍的忙碌劳累,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敏敏你怎么就不这样想呢?”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听你的意思,很遗憾我没有变着法儿的折腾你,嫌我太省事儿呢?行,今儿回去后我就开始折腾你,你回头可别后悔啊!”   傅御笑道:“那我就等着接招了啊,你千万甭客气,谁让你如今最大呢?”  孙太医也笑道:“当年你们师母有孕时,大冬天的忽然想吃香椿炒鸡蛋,冰天雪地的,我上哪儿弄去啊?可她就是想吃,旁的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我只得到处去找,到处托人,费时几日,总算给她找   到了,可做好后,才端到她面前,她就犯起了恶心,直嚷嚷‘快端走’,说受不了那个味儿……熠之你如今把话说得这般满,回头就等着欲哭无泪吧。”  许夷光笑不可抑,“师母当年真大冬天的想吃香椿炒鸡蛋呢?那我得好生想想,回头天冷了时,我要吃什么了……看吧,这就是话说得太满的后果,可惜自己做的承诺,哭着也要做到了,以免让自己落   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啊。”   傅御却是半点不憷,只笑道:“只要敏敏你说得出来,我上天下海,也一定给你弄来,不是我吹牛皮,要是我都弄不来了,这天下也没多少人能弄来了,你可真是门缝里看人。”   许夷光挑眉,“是吗?那我真得好好儿想想了。”  孙太医等二人说完了,方笑道:“敏敏你到时候还是别太为难熠之了,总不能你要天上的月亮,也逼他给你弄下来吧?话说回来,怀双生子的几率,一百对夫妇里,也难找一对,便是家里有几代以内血   亲曾生过双生子的,怀上的几率也小得很,你们倒是幸运,成了这百中之一,看来是你们两边儿的血亲里,有人曾生养过,或是怀过双生子了?”  许夷光听得心里一动,忙道:“我好似也听师叔说过,家里血亲有过生双生子先例的,后边儿的小辈生养双生子的几率要比没先例的大,可我无论是我娘那边,还是另一边,据我所知,倒是都没有过生   养双生子的先例,那么,就是侯府这边儿有过先例,或是母亲娘家那边儿有过先例了?”   傅御却是笑道:“据我所知,好像也是侯府和外祖家两边儿至少三四代内,都没听说过谁家生过双生子的,可能更久远一点的有吧?”   孙太医道:“这也不是绝对的,只是说几率要大得多而已,若你们两边儿的亲戚里都没有先例,你们就更幸运了,一万对夫妇里,也难有的幸运。”   傅御笑道:“可能是因为敏敏救过太多人,造福了太多人,老天爷才特地降了福报下来给我们吧。”  许夷光笑着接道:“哪有的事,但凡当大夫的,哪一个救的人又少了,哪一个又没造福过乡邻们呢?怎么没见他们的妻子儿媳都生双生子的,可见还是我们哪边儿的血亲有过先例,只我们年轻,可能不   知道而已,颜家三小姐此番能一次就得两个女儿,听说也是因为她已故婆婆的娘家母亲,那位老安人当年便是双生女。”   若傅御的生母另有其人,便解释得通了,不过师父说得也有道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她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和自己的怀疑,就把整件事情给定了性,总归还得等真凭实据。   傅御仍是满脸的笑,看来仍没多想,只道:“那只能证明,我们是真个幸运至极了,今儿个非得痛饮一场才是。”  孙太医笑骂道:“等孩子们平安生下来了,你再痛饮吧,如今吃醉了,谁来照顾敏敏呢?收拾一下,就回家吧,我也要回家继续睡我的觉了……别送我了,这里离家又不远,我自己走着回去,顺道好去   五芳斋买鸡爪,晚膳下酒。”   春分笑着插言道:“太阳都快下山了,您老人家还睡呢,仔细孙太太骂您。”   孙太医吹胡子瞪眼:“她敢骂我?反了她了,我不骂她就是好的了,走了,走了……”   说完满脸是笑的径自出去了。   余下大家伙儿都笑了一回:“太医这话若是敢当着孙太太的面儿说,我们才服了他呢……”   也收拾一番,回了侯府去。   自然少不得先去清心堂见靖南侯太夫人。   傅御高兴得很,一路上是既嫌马车跑得太慢,他等不及要与母亲和大家伙儿分享喜悦了,又怕马车跑得快了,颠着了许夷光。  好容易才回了侯府,扶着许夷光进了清心堂,等不及先给靖南侯太夫人行礼,已先大声宣布起好消息来:“母亲,夷光怀的竟是双生子,您一次便能抱上两个孙子孙女儿了,您高不高兴?” 第876章 失态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一怔,“双生子?是真的吗,哪个太医给诊的脉啊,会不会弄错了,要不要再请几个太医来瞧瞧?这种事儿,可马虎不得的。”  傅御满脸是笑的道:“是孙太医给诊的脉,夷光和九芝堂的坐诊大夫们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双脉,可巧儿今儿孙太医轮休,我便立时打发人又请了孙太医来。他老人家一手好脉息是人尽皆知的,又是夷光   的师父,他都这般说了,自然再错不了了。”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自己没察觉到的有些夸张的道:“只当你媳妇只怀了一个,已经够让我高兴了,谁知道,竟是两个,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的,我真是太高兴了……好   孩子,你真是太能干了,我这会儿心里高兴得都快乱作一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后边儿的话,却是对许夷光说的,宽大衣袖下的指甲,也深深嵌进了肉里,几乎就要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老天爷偏就要这般不开眼,偏就要与她做对是不是,一个已经够扎她的心了,谁知道忽然又告诉她,贱人怀的是两个,怎么这份运气,不是落到代氏身上的呢,真是气死她了!   许夷光见靖南侯太夫人笑容夸张,身体紧绷,心知她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高兴,也就只傅御从没怀疑过她,才会看不出来了。  想了想,故意不好意思的笑道:“母亲言重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这都是祖宗长辈们传承下来的福气。我师父说了,两边儿血亲长辈里有过生双生子先例的,后人生双生子的几率也要大得多,我娘家那边儿,倒是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可见都是侯府这边,再不然就是外祖那边有过先例,传承下来的,所以我当不起母亲这般夸奖呢,只不知是两边的哪位   长辈,有过这样的先例?”   说着见靖南侯太夫人的笑容已勉强得堪堪就要挂不住,又笑道:“前阵子镇国公府的三姑奶奶生了一对双生女,母亲该知道吧?听说就是因为他们家三姑爷的外祖母,便是双生女呢。”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怒极恨极之下,脑子反倒恢复了几分清明。   贱人巴巴的说了这么多,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有意在试探她呢?那可就不太妙了……  一旁二夫人已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儿呢?我今儿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我一个姑母夫家的小婶子,当年生的就是一对龙凤胎,可惜儿子夭折了,只女儿活了下来   ,但女儿出嫁后,头一胎便也是双生子,如今两个儿子怕都得十几岁了吧?”  三夫人笑着接道:“我娘家隔房的一位堂舅舅家也是,前几年他们家的儿媳也得了一对双生子,不过上一辈里,却是那位舅舅的姨母曾得过一对双生子,只不幸都……所以大家都没细想过,如今听四弟   妹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这当中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呢,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外祖家,哪一位长辈曾有过这么好的福气,又传承下来给了四弟与四弟妹了?”   都嫁进侯府快二十年了,侯府几代内有没有双生子,二夫人三夫人心里自然门儿清,所以都当是靖南侯太夫人娘家那边曾有过先例,也算是变着法儿的奉承婆婆。  不想话没说完,已见靖南侯太夫人脸色都变了,整个人也一动不动,心知她们这多半是马屁给拍到了马腿儿上,虽都不知道何以会如此,照理最疼的小儿子终于有后了,还一次抱俩,她该欣喜若狂才   是,怎么瞧着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   难道是因为不喜欢许氏,不希望孙子的母亲是她?可看她之前的表现,又不像是这样啊……   二夫人三夫人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唯唯诺诺,低着头再不敢说一个字。   这下便是傅御也觉着靖南侯太夫人的态度太奇怪了,母亲怎么一点不高兴呢,她不是心心念念都想抱孙子么?之前她也不是这样啊,明明挺高兴挺欢喜的,难道如今双喜临门,她反倒不喜欢了?  只有靖南侯夫人,疑惑之余,满心都是幸灾乐祸,老不死的越不喜欢许氏,越憎恶她才好呢,明明那般的狐媚子外道,祸害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却夫妻恩爱,事事顺心,连孩子都能一次抱俩,老天爷   简直就是瞎了眼!   幸好老天爷瞎,老不死的不瞎,不会一直容忍这样的狐媚子,后边儿一定会有所行动,她只管等着看好戏即可。   许夷光倒是约莫猜得到靖南侯太夫人何以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那么,她的怀疑应当又可以添一分把握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再刺激一下她,赵妈妈知机,已惊叫起来:“太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别不是太高兴了,以致痰迷了心窍吧?太夫人,快醒醒,快醒醒……来人,拿水来,快……”   一面说着,一面已上前,给靖南侯太夫人揉起胸口来,借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让大家都看不到后,拼命的给她使起眼色来。   指不定四夫人就是因为好奇,随口那么一说呢?二夫人三夫人也只是在闲话家常而已,太夫人却这般的失态,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惹人动疑么?   惹了旁人动疑还罢了,若是惹得四老爷也起了疑心,可就糟糕透了!   靖南侯太夫人接收到赵妈妈的眼色,总算如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失态了。   可这如何能怪她,几个儿媳都故意刺激她,傅御若真是她亲生的,她当年也不会那般痛苦,这些年更不会夜夜都泪湿枕巾,直至再也流不出泪来了。  还以为那个她从没见过,却几乎抢走了她一切的女人的痕迹,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彻底在她的生命里,也在傅御的生命里,抹煞得干干净净了,却没想到,她仍然如影随形伴随着傅御,也影响着她的   生活,她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  靖南侯太夫人借着赵妈妈身体的遮掩,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方觉得心里好受了几分,人也随之呻吟了一声:“呼……总算是缓过来了,怪道都说上了老年的人切忌大喜大悲呢,我方才就因为太过欢喜,一时岔了气,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得亏赵妈妈眼明手快,不然还不定会怎么样呢,吓坏你们了吧?” 第877章 欢喜   靖南侯太夫人说着,看向许夷光道:“好孩子,你呢,没吓着吧?你也千万别多心啊,这样天大的喜事,我高兴得都快晕过去了,可不能因为身体不争气,迷在了当场,就让你误会了我不高兴才是。”   又看向傅御,笑嗔道:“你也别多心啊,不过自家母子,你纵多心了我也不会理会的。”   傅御忙笑道:“我怎么会多心,母亲说笑了。那母亲现下觉着怎么样了,要不要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瞧?”心里总算松快了不少。   许夷光则道:“还打发人请什么太医呢,我给母亲诊个脉就是了……母亲现下感觉如何?胸口还堵不堵?我还是先给您诊脉吧。”说着就作势要起身上前,心知靖南侯太夫人绝不会让她诊脉。  果然还未起身,靖南侯太夫人已摆手笑道:“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就别给我诊脉了,省得劳心又劳力的,你如今可是三身子的人了,凡事都得多注意才是,我有太医给配的丸药呢,待会儿和了水吃一丸   也就是了。你们也都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闻言,忙都笑道:“母亲没事儿我们就放心了,方才真是唬了一跳呢。”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有什么可害怕的,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方才你们说到哪里了,继续说啊,不过孙太医虽是国手,这番说辞应当也不是绝对的,总有例外吧?咱们侯府往上数五代,都没有双   生子的先例,你们外祖家也是一样,往上数五代都没有,过了五代,应当也不会传承了吧?那御儿你和你媳妇,可真是有够好福气的,也是我们靖南侯府的福气。”   傅御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万中无一的幸运事,都让我们夫妇赶上了,以后得越发行善积德,造福百姓才是。”  靖南侯太夫人连连点头:“这话很是,也得去庙里好生给菩萨磕个头上炷香,多添些香油钱才是,今年冬天城里再施粥时,咱们家也多搭几个粥棚,造福更多的百姓……哦,对了,这样的大喜事,得阖   府同乐才是,老大媳妇,传我的话,阖府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等将来你四弟妹平安生下孩子后,还有厚赏。”   靖南侯笑着点头应了“是”,道:“算着日子,五皇子妃生产后不久,便是四弟妹生产了,家里一年内便能添三个小家伙儿,母亲更是孙子重外孙前后添,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啊!”   又不确定靖南侯太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般欢喜,倒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方才竟真是太过欢喜了,以致痰迷了心窍?真是扫兴!   二夫人三夫人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么,等再过几日大小姐出了嫁,二奶奶身体大愈后,也尽快熊梦有兆,满炕白白胖胖的孙子重孙子重外孙的,母亲怕是眼睛都要看花了,高兴得都爱不过来了。”   也吃不准靖南侯太夫人到底是真高兴,还是在装高兴了,果然是人越老便越牛心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么!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眼见时辰不早了,又因傅姝出嫁在即,除了许夷光和代氏,大家都难免比平日更忙碌些,靖南侯太夫人遂命大家都散了,“……明儿上午都不必过来了,各自忙各自的,晚间再过   来也是一样,姝丫头可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务必要让她嫁得风风光光的才是。”   于是众人都起身各自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恨恨的吐了一口长气,颓然的瘫靠在了大迎枕上。   赵妈妈见状,忙摆手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后,方上前小心翼翼开了口:“太夫人仔细真气坏了身子,一个与两个,只要没能生下来,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您说是不是?”   一面递上才试过了温度刚好的茶。   靖南侯太夫人接过喝了一大口后,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坐直了身子道:“你说得对,只要没能生下来,一个与两个又有什么差别,下场都只有一个,我又有什么可气的!”   许夷光与傅御随众出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屋子后,二夫人三夫人少不得又笑着向二人道了一回喜,弄得靖南侯夫人也只能跟着道了一回喜,大家又说笑了几句,才各自散了。   傅御立时扶住了许夷光,低声道:“敏敏,你还好吧?”  许夷光由得他扶着,笑道:“挺好的呀,你别把我想得那般柔弱,风吹即到似的好么,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病了。就是方才唬了一跳,还以为母亲是不高兴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当时她老人家那个样   子,任是谁,怕也会觉得她是在不高兴吧?幸好她老人家只是太过高兴了,差点儿痰迷了心窍,不然我今晚上势必要睡不着了。”  傅御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感情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极深,爱之深责之切,将来若真证实了……他受到的伤害,势必也会加倍,反之,他的感情越淡,他便也越能平静的接受事实,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慢慢   的开始水磨功夫吧。   傅御想到方才靖南侯太夫人的情状,不自觉微蹙起了眉头,片刻方笑道:“母亲那般盼着抱孙子的,如今一次就能抱俩了,怎么可能不高兴?你可千万别多心啊。”   许夷光笑道:“我当然不会多心啊,本来就是误会,你也别多想了,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咱们得高高兴兴的才是。”   傅御闻言,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对,今儿这样的大好日子,我们的确得高高兴兴的才是。”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回到了清风堂。   胡妈妈早已知道许夷光怀的竟是双生子了,就像清明说笑的那样,只差当场欢喜得晕过去。   等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便立刻去了小厨房,亲自又是给许夷光做菜又是煲汤的,忙得不可开交。   待用过晚膳,准备睡觉了时,也不让傅御睡到床上了,而是亲自抱了被子到临窗的榻上铺了,与傅御道:“四老爷晚间就睡在这里吧,我就睡在外面,有什么事,您只管叫我便是。”  知道要让浓情蜜意的小夫妻分房睡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想给那些个小妖精们任何可乘之机,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二人同房不同床了,反正只要四老爷自己不觉得委屈,没有旁的心思,她当然是站在自家夫人一边的。 第878章 暗谋   弄得傅御惟有摸着鼻子苦笑。   若是旁人这样说,这样管着他,他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更不会听从,可胡妈妈偏是敏敏的奶娘,连要割肉吃敏敏吃,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他当然要给几分面子。   这下可好,本来晚间就算什么都做不了,好歹能摸摸小手吃吃小点,实在忍不住了,还能借助敏敏软嫩柔滑的小手,这样那样一番,也算是聊胜于无。   可若胡妈妈睡在了外间,她一个过来人,当然比丫头们懂得多,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要在外面说话,甚至还会直接闯进来了……难道让他一直忍到敏敏生了后,再抱着她睡不成?   胡妈妈的确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小夫妻两个感情好她当然也乐见其成,可如今是非常时期,怎么小心怎么注意都不为过,当然不能再由着他们的性子来了,他们年轻不懂事,她难道也不懂不成,回头真有个什么好歹,她岂非万死也   难辞其咎了?   好在如今见傅御还算配合,没有不耐于她的倚老卖老,胡妈妈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倒是许夷光,趁胡妈妈出去打水来服侍她梳洗时,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用手刮了脸,低声道:“这下看你还怎么欺负我,上次弄得我手酸死了……”   娇俏妍丽的样子,引得傅御心生激荡,凑了上前低笑道:“就算胡妈妈在外边儿,我一样想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你,只是你确定,那是欺负,而不是享受么?”  越说便离许夷光越近,喷出来的热气也都打到了她的耳边,让她面红耳赤,没好气的道:“就算是享受,也是你享受,不是我好吗,真是太不公平了,我怀着孩子本来就辛苦了,晚上还不得休息,还要   做重体力活儿……”   傅御咬着她的耳朵笑道:“那我回头仔细研究一下,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也享受的,好不好?这里,好像真的大了一些,真不是我的错觉……”   一面说着,手已自有意识的探进了许夷光的衣襟里,渐渐更是快要把持不住了,在许夷光耳边直喘气。   “咳咳咳……”冷不防门口却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然后是胡妈妈的说话声:“夫人,老奴进来了啊。”   傅御如梦初醒,腾地自许夷光身上弹了起来,满脸的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以后难道他们夫妻在屋里的一举一动,都得被胡妈妈监管起来了不成?   偏身下还狼狈着,只得三步并作两步的避到了净房里去。   剩下许夷光又是脸红又是好笑,朝外应了一声:“妈妈进来吧。”   胡妈妈方端着热水进来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道:“夫人梳洗了,就早些睡下吧。”   翌日起来,许夷光想着春分刚回来,自己还得去九芝堂与她交接一下才成,不然有些事她上手起来事倍功半,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么?   于是用过早膳后,便去了清心堂,向靖南侯太夫人道别。   靖南侯太夫人并没亲见她,只叫了赵妈妈出来笑道:“太夫人让夫人千万小心一点,早去早回,还说幸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四夫人都会少出门了,不然她老人家万万不能安心。”   许夷光笑着应酬了赵妈妈两句:“主要是我那丫头昨儿才从保定回来,很多事必须与她交接一下,否则她上不了手,我也不能放心,等她上手后,我便可以在家安心服侍母亲,安心养胎了。”   方带着大寒与清明,去了二门外坐车。   余下赵妈妈待许夷光主仆走远了,方折回了屋里去见靖南侯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昨夜又没睡好,满脸的憔悴与苍老,见赵妈妈进来,便冷声道:“那贱人打发走了?”   赵妈妈恭敬的应了“是”,再递上凉茶,道:“等她人日日都在府里后,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太夫人只管放宽心吧,老范办事儿,还是自来都靠得住的。”  靖南侯太夫人一气喝了半盏凉茶,方恨声道:“可我只想立时就看到她难受,看到她痛不欲生,看到他们夫妻反目……谁知道那个机会还要等多久才来!她日日都带着的那个丫头,是叫大寒还是小寒来   着?回头你找机会探探那丫头的话去,看她想不想给傅御做通房,只要她想,又与傅御日日都同在一个屋檐下,傅御如今还一直都旷着的,怎么可能找不到机会?”  “本来许氏的陪嫁丫头,就该是他的么,让那丫头说是许氏命她那么做的,他自然也就欣然受用了。届时一个是自谓忠心耿耿的心腹陪嫁丫头,一个是自谓拢得死死的,心里只有她的夫君,等于是一次   遭了双重的背叛,我倒要看看她难受不难受,指不定,根本就用不上丁香松香了呢?”   赵妈妈听她想得这般的好,却是不敢乐观,只迟疑道:“那个叫大寒的丫头对四夫人忠心耿耿,听说也从不往四老爷跟前儿凑的,只怕未必有那个心思……”  话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已冷笑道:“是不往傅御跟前儿凑,又不是不想凑,不过是以往忌惮许氏厉害,又没有机会罢了,如今现成的机会可送到眼前了,我就不信了,她会有锦衣玉食的半个主子不想   做,而只想一辈子做个下人的,何况傅御的品貌摆在那里,哪个女人能不喜欢的?你再半含半露的告诉她,只要事成了,我自然会为她做主,让她越发的没有后顾之忧……总之你只管去办就是。”   赵妈妈只得应了:“我知道了,会尽快去办的,太夫人只管放心。”   说着见靖南侯太夫人忽然痛苦的皱起了眉头,知道她怕是又头痛了,忙拿梳篦力道适中的给她通起头来,心里却直摇头,明明可以有大好的日子过,偏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找气生,又是何苦呢?   许夷光很快便到了九芝堂。   春分早已到了,正与掌柜的在柜台后说话儿,见她来了,忙绕到柜台前来给她行礼:“姑娘,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凡事有我的吗?”   许夷光笑道:“有些事不与你做一下交接,我不能放心,倒是你,昨儿才长途跋涉的回来,今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才来呢?”   春分笑道:“我又不累,在伯府也是无所事事,所以干脆过来了。太太如今气色可真好,小少爷也是,又白又胖的见人就笑,真是太可爱了,太太昨夜还特地让厨房整治了席面,为我接风洗尘呢……”  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许夷光到了后堂去。 第879章 贺喜   许夷光与春分交接到午时,该交接的便都交接得差不多,该注意的,也都说给春分知道了。   于是又坐车回了侯府去,对如今春分的能力与本事,是绝对信得过的。   如此过了几日,果然九芝堂一次都没打发人到侯府来向许夷光求过助,讨过主意之类,可见一切都正常有序,许夷光方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傅姝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傅姝的夫家却在天津卫一带,算得是远嫁,所以没有吉日头天的铺妆与三朝回门,只在吉日先把傅姝的嫁妆都装了车,新人再拜别了父母,便算是完成了这边的礼仪。   真正的拜堂礼仪等,得等新人到了天津卫后,在夫家再行礼。   所以靖南侯府真正热闹喧阗,人来人往的日子,不过就两三日罢了。   倒是替许夷光省了事儿,不然她就算不帮着忙这忙那,跑进跑出的,总得偶尔帮着招呼一下客人们,与客人们应酬寒暄,一两日两三日的还能忍受,时间长了,就得吃苦头了。  靖南侯府嫁大小姐,来贺喜的宾客自然络绎不绝,宫里贤妃还特地赏了傅姝一对玉如意,作嫁妆的头一抬,加上剩余的七十一抬,虽不算特别厚,却也不薄了,只要她到了夫家好生经营,日子应当难   过不了。   傅姝自己也很是满足,总算让她熬到这一日,熬到可以自己当家做主,不必再时时都担心着嫡母会暗中使坏,让她嫁不成,甚至毁掉她的一辈子了!   只是傅姝虽是侯府的大小姐,到底只是一介庶女,来贺喜的宾客多归多,真正各家各府最尊贵的太夫人老夫人,或是当家主母们,却大多没来,来的多是各家各府不当家的夫人太太或是少奶奶们。   也因此,镇国公世子夫人身处众宾客当中,就更显得鹤立鸡群,引人注目了。  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也很高兴镇国公世子夫人特地来为自家捧场,甘氏忙着,靖南侯夫人也是不得闲,靖南侯太夫人便让镇国公世子夫人挨着自己坐了,与她说话儿:“这些日子你们家老夫人还   好吧?听说她最近添了一双粉雕玉琢的曾外孙女儿,真是好福气啊!”   镇国公世子夫人忙笑道:“托您老人家的福,家祖母一直挺好的,两个小外甥女儿也的确粉雕玉琢,不只家祖母喜欢,家里人人都喜欢得紧呢。”   如此说笑热闹到午时,众宾客齐齐坐了席。   镇国公世子夫人却拉着许夷光坐了一席,“正好与四夫人说说话儿,算来也好些日子没见四夫人了呢。”   许夷光自是笑着应了“好”,与镇国公世子夫人一道坐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其实今儿我来,喝喜酒反倒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祖母定要让我来替她谢四夫人呢。”   “谢我?”许夷光微挑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镇国公世子夫人笑道:“是因为我们家三姑奶奶啦,四夫人此番不但救了她们母女三个,还给我们家二太太和三姑奶奶都上了一课,如今她们都变了个人似的呢,祖母很是欣慰,说定要好生谢你一番才   好。偏你如今有孕在身不方便再登门,她老人家出一趟门,又得兴师动众,反闹得所有人都不安生,这才会特地打发个我来。”   许夷光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笑道:“祖母也太客气了,我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但颜二夫人与颜昕是真的知道好歹,真的领了她的情,依然让她心里很熨帖。  镇国公世子夫人道:“于你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于我们二太太和三姑奶奶来说,却极有可能改变她们的后半辈子,尤其是我们三姑奶奶,她的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呢,祖母自来都刀子嘴豆腐心,当初   恨得什么似的,心里却一直都是盼着她好的,如今见她终于好了,怎能不高兴?”  尤其颜二夫人还是主动找到镇国公老夫人,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前所未有郑重的向她老人家认错兼道谢,说若没有当初她老人家的严厉,如今等待颜昕的下场,纵能比舞阳县主强些,只怕也好不到哪   里去。   又赞许夷光心胸宽广,为人磊落,颜昕实在差她差得远,以后要向她多学习。   就更让镇国公老夫人高兴了,她的一番苦心,终于起到了作用,她当初一意做恶人,弄得儿媳孙女都恨她不说,连儿子孙子们也颇有微词,总算她这个恶人也没有白做!   许夷光笑道:“祖母她老人家就是这样,待小辈们个个儿都疼爱有加,又不只是一味的溺爱,而是宽柔并济,不怪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镇国公世子夫人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于我们做小辈的来说,当真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前儿祖母还特地与祖父和大伯父说,要给三姑爷谋一个体面又实惠的差事呢,三姑爷也开始着手收拾宅子了,   我瞧着应当是想等三妹妹双满月时,便搬了出去,再请了大家上门热闹热闹,若不是四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只怕三妹妹和三姑爷第一个想请的贵客,就是你呢。”  许夷光忙笑道:“我可受不起,世子夫人别笑话儿我了。对了,曦姐姐这些日子有送信回京么?算着日子,她应该有孕五个月了,该显怀了吧?时间过得真是快,感觉昨儿我们还都是小姑娘呢,如今却   一个个儿的,都快要当母亲了。”  “可不是么。”镇国公世子夫人笑着比划了一下,“我刚进国公府时,四妹妹才这么高,第一次见四夫人时,四夫人也才这么高呢,如今都快要当娘了,让人怎能不服老啊?对了,我们夫人还说,等过了   七月,天气凉快起来后,便去信给亲家,让梁姑爷也带了四妹妹进京来待产呢,到时候可又要给四夫人,给九芝堂添麻烦了。”   许夷光笑着摆手,“世子夫人快别这么说,我与曦姐姐那是什么交情?不过要动身,还是让曦姐姐趁早的好,月份大了后再赶路,就算大同离京城并不算远,依然得以防万一。”  镇国公世子夫人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夫人却说还要再考虑考虑怎么向亲家夫人提这事儿,到底有些个……倒像是怕他们梁家照顾不周一般,三妹妹那又不是一样,情况特殊么,可惜大同没有九   芝堂,不然就不用这般为难了。”  “如今是还没有,但以后一定会有的,亲家夫人想必也能体谅国公夫人一片爱女之心的。”许夷光笑着应道。 第880章 挑唆   傅姝出嫁后,靖南侯府短时间内,便没有什么大事可忙了,不过只照常度日而已。  许夷光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养胎了,每日不过只早晚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个安,中间的时间便都是自己的,或是看会儿书,或是看胡妈妈等人做会儿针线,或是趁凉快时,去园子里逛逛,很是清闲   自在,也让傅御很是高兴。   至于九芝堂的事,则全权交给了春分来打理,只偶尔打发大寒去瞧一瞧便罢了。   这日大寒又趁上午凉快,去了九芝堂,却是到午间才回来,足足比前几日晚了快半个时辰。   许夷光自然要问为什么,“……是不是医馆出了什么事?”   大寒忙笑道:“没有,医馆运转自如,一切都好着呢,夫人别担心,是春分姐姐打听到了一些左家的事,忍不住与我八卦呢,所以才回来得迟了些。”   “原来是这样。”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顺口问道:“你春分姐姐打听到了左家什么事呢?我如今成日都无聊得紧,说来我也听听吧。”  大寒笑道:“知道夫人无聊,便您不问,我也要告诉您的。春分姐姐说,左夫人一心要给左大爷另娶个高门贵女,左老太太却说上次的亲事,便是左夫人做主的,结果害苦了左大爷,难道左夫人害了他一次不够,还想害他第二次呢?死活不许左夫人再插手左大爷的婚事,一心要挑个与她一条心的,婆媳两个因此斗得不可开交,结果到头来,左大爷却说他两三年内,都没有娶妻之意,让左夫人和左老太   太都别白费力气了。”   也因此弄得左泉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婚事也耽搁了,若只大房的被耽搁了还罢,偏还涉及到其他房头的弟弟妹妹们,总不能左泉一日不再娶,底下比他小的,都只能白等着吧?   本来就因为他内帷不修,多少影响了弟妹们的亲事,他难道还想祸害大家伙儿到底不成,他有探花的名头,瑕不掩瑜,其他人可没有!   因而左家其他几房都对左夫人十分的不满,让她除了要与婆婆斗法,要面对丈夫与儿子的冷脸以外,还要背部受敌,简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人瞧着已老了十岁都不止。   许夷光听得直摇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左大爷这又是何苦呢?不过,知道左夫人过得不好,我也能安心了。”   大姐姐受的那些苦,总不能白受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能白没了,就是左老太太的日子貌似仍挺好过的,实在让人有些不解气啊!   大寒“噗嗤”笑道:“春分姐姐与夫人是一样的说辞呢,还说今晚就写信给云绣姐姐,让她也能安心。”   许夷光笑道:“你春分姐姐惯是个促狭的,且由得她去吧,只要不影响正事。你累了一上午,也下去歇了吧,晚间再上来服侍即可。”   大寒却没有依言行礼退下,而是面露难色,“夫人,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要禀了您,可又怕您知道后生气……”   许夷光笑容一滞,想了想,道:“你说,我不生气就是。”  大寒这才迟疑道:“太夫人跟前儿的赵妈妈,连日来已经私下找过我好几次了,虽每次都没把话说明,意思我却是明白的,她是想挑唆了我……爬四老爷的床呢,我也每次都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她,偏她   下次还是要来找我,方才我回来时,便又被她堵住,说了一会儿话,不然我也不会回来得这般迟。夫人,她能找上我,自然也能找上其他人,万一其他人动了心,又找到了机会……我们可该怎么办?”  胡妈妈见大寒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是面沉如水,浑身僵硬的一动也不动,忙急声道:“夫人,您别生气,这不是还没发生吗?何况四老爷对您怎么样,我们大家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绝不会的,您若   真因此气坏了身子,不是白称了某些人的心吗?”   又呵斥大寒,“你这丫头,不知道缓着点说的,也不想想,夫人如今可是三身子的人!”  许夷光却吐出一口气,摆手开了口:“妈妈别怪大寒,她也是一片忠心,等事情真不可收拾了,她再告诉我也迟了。哼,我就说她绝不会消停,一定跟哪儿等着我,原来是在这里,陪嫁丫头本来就该是男主人的么,将军不碰她或是娘娘赏的,却未必不会碰我送的,正是只碰我送的,才是对我的尊重呢,所以若大寒有那个心,只要说是我让她去的,成事的可能性便非常大,而我事后才知道自己的夫君与   最信任的丫头双双背叛了我,岂能不气不怄的?指不定就动了胎气呢,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大寒忙跪下了:“夫人,我绝没有那个心,之前您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我与您说我打算自梳了不嫁人,一辈子都服侍您,也不是有旁的不该有的想头,而是真个这么想的,求夫人千万明鉴。”   “你这是做什么,胡妈妈快扶了她起来。”  许夷光嗔道,“你这丫头,我不信任谁,也不会不信任你啊,换了旁的丫头,可能就算没有那样的想头,也一定会把这事儿死死瞒着我,怕我从此再不信任她了,赵妈妈怕也是算准了这种心态,才敢一   再来找你,而不担心你会禀了我的。可你跟了我这么几年,人品心性如何,我难道还不知道么?当务之急,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那什么自梳的话,以后也别再说了。”   胡妈妈接道:“就是,你才多大年纪呢,就想着自梳了,如今是年轻,凡事都能自己来,将来老了动不了了,又该如何是好,就躺着等死不成?当然还是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孩子才成。”   大寒无声苦笑,道:“我从来没对夫人和妈妈说过我当初是怎么被卖的吧?任谁问,都只说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了,其实,我是记得的。”   顿了顿,幽幽的继续道:“我家本来就穷,娘还连生了四个女儿,弄得自己一身的病,还被我爹嫌弃生不出儿子来,吵着要雇人生子,可家里哪里拿得出这笔银子来,我爹就把大姐和二姐卖了……”   “等到雇的人进门后有了身孕,吵着要吃肉吃蛋补身子,我爹便又把我卖了,还说只要那个女人能一举得男,他就把我娘和我四妹,也一并给卖了,自此跟那个女人安心过日子。”  “后来我辗转打听了一番,那个女人果然生了儿子,我娘和四妹也不见了,母女五个,这辈子都再见不着……夫人和妈妈说,叫我怎么还有勇气嫁人?碰上我爹那样的男人,我宁愿老了只能等死,也绝   不肯嫁,只求夫人成全。”  说完又要跪下。 第881章 规矩   许夷光忙让胡妈妈搀住了大寒,叹道:“原来你这么不幸,也是,哪怕再穷再苦呢,只要真疼女儿的父亲,也舍不得卖女儿的……你的话我记下了,以后若你的缘分到了,当然就最好,若一直不到,我便遂   了你的意,将来也不必担心,我自不会让你老无所依的。”  胡妈妈也叹道:“这才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旁人都不知道而已,不过你那父亲也真是有够畜生不如的,害你们母女五个,这辈子都……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他和那个狠毒的女人有好下场的   !”  大寒反倒笑起来:“夫人与妈妈可别为这些破事儿影响了心情,我如今过得这般好,早不放在心上了。倒是太夫人既存了那个心,怕是不让四老爷真收个人在屋里,绝不会罢休的,夫人,我们可该如何   是好?”   偏这事儿说破了大天去,没理的也只会是夫人,夫人唯一的依仗,也只是四老爷,一旦四老爷也有了那个心思,夫人怎么防也没有用了。   到底这不是夫人素日来小日子之类,前后就几日光景,这得整整一年有余的时间呢!  许夷光冷笑道:“她既存了这个心,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可我们也不能千日防贼,那就由得她折腾吧,她的人选不过只大寒你,还有清明和秋分三个而已,我整好让她看看,我的陪嫁丫头们到   底都对我有多忠心,她的儿子又对我有多忠贞,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反之……”   若清明秋分的忠心不够,她自然也不会为了她们伤心,同样的,傅御的忠贞若也只是尔尔,她也只当是自己瞎了眼!  大寒忙道:“夫人,不能这样啊,清明秋分到底年纪小些,您不知道那赵妈妈有多会说话儿,又是夸人好相貌,不该埋没了,又是说侯府主子们有多锦衣玉食,又是说身为陪嫁丫鬟,本来就该为主母分   忧的……万一她们两个心志不坚,真被蛊惑了,癞蛤蟆虽不咬人,到底恶心人,咱们实在犯不着去冒那个险,有些事真只在一念之间……妈妈,您也快劝一劝夫人啊。”   胡妈妈闻言,忙也道:“是啊,夫人,这又是何必呢,要不,让四老爷去西跨院走个过场得了……”   话没说完,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妥,万一那两个狐媚子手段过人,趁机把四老爷给勾住了,自夫人确诊了有孕以来,他可一直都旷着呢……那岂不是更如了太夫人的意,也更让夫人生气呢?   许夷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里只一阵深深的厌烦,看吧,嫁了人就是这么的烦心,这世道对女人也是这么的不公平,明明辛苦怀孕的是她们,到头来就因为孕期不能夫妻敦伦,委屈的反倒成男人们了,什么道理!   晚间许夷光去清心堂请安,便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靖南侯太夫人见了,少不得要关心几句:“老四媳妇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既累了,就安心歇着便是,又过来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让你别这般拘礼的么?”   许夷光暗自冷笑,我为什么消沉,你心里没数么?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是有一些累,但还撑得住,多谢母亲关心。”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撑得住也要多注意休息,如今天又一日热似一日了,人本就容易害乏烦躁,偏你今年还不宜用冰。对了,五皇子妃日前自娘娘宫里回了府里继续养胎,听说你能诊出腹中的胎儿是   男是女,所以想请你过府诊个脉,可我想着,这生儿生女本就是天定,就算事先知道了男女,也改变不了结果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娘娘也说过,若能直接结果,当然就最好,若不能,先开花再结果也是一样,只要能生,总能儿女双全的,可五皇子妃未必也这样想,万一先知道了结果,她心绪大受影响,岂非……所以我说你身上   也不舒坦,给你推了,你怎么说?”   五皇子妃胎才刚坐稳,就急巴巴的从宫里回了府里,这当中怎么会没有缘由?   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请许氏过府诊脉,太医院的太医们等月份大了些后,一样能诊出男女来,何必非许氏不可?   至多多给太医些封口的好处也就是了。  可见都是五皇子又犯糊涂了,哄着一无所知的五皇子妃替他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呢,她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也不想想,宫里江嫔的胎至今还好好儿的,三四两位皇子又寸步不让,兰容二妃在宫里   也是小动作不断,现下是犯糊涂的时候吗?!   许夷光哪有那么好的脉息,万一诊错了,回头可如何交代?   何况大热天儿的,她也不想出门,尤其不想去五皇子府,摆明了靖南侯太夫人不想她去,她才不会自讨没趣。   因忙笑道:“多谢母亲体恤,我这几日的确乏得很,本就不想出门,何况纵去了,也精力不济,根本把不准脉,没的白在五皇子妃跟前儿献丑。”  靖南侯太夫人心下一松,呵呵笑道:“我倒是不怕献丑不献丑的,在我心里曾外孙虽然重要,孙子也是一样重要,何况还是两个孙子,就更重要了,那我回头再打发焕儿媳妇亲自登门给五皇子妃解释一   番,也省得她多心。”   再通过五皇子妃之口,告知五皇子许氏如今怀着孩子,还是双生子,他总不至于连孕妇都不放过了吧,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靖南侯太夫人想着,又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听说御儿这些日子仍一直歇在正房里呢?老四媳妇,这可不妥,既不合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也对你和腹中的孩子不好,万一没个轻重的……早前我一心赏人给你,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抱孙心切,又想着万一……总不能让四房的长子长女生母是个奴婢,这才会又求了娘娘赏人给你们,服侍过娘娘的,自然便不是普通的丫头,连寻常小门小户的小姐   姑娘都及不上了。可如今你既有了身孕,还一次便是两个,我当然不会再白做恶人讨你们小夫妻的嫌。”  顿了顿,“只是老让御儿歇在正房也是不妥,传了出去,没的白让人笑话儿。我瞧着你那个丫头好像是叫大寒的?就很不错,看着就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就把她开了脸,服侍御儿吧,横竖是你的陪嫁丫鬟,要抬要压,要生要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娘娘赏的那两个,就一直养着她们,过几年放了出去嫁人吧。” 第882章 母马都不骑   靖南侯太夫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真个为许夷光着想呢。   许夷光却早已在心里冷笑不已了。   眼见软的不行,怎么都不能让大寒如她们主仆所愿,干脆当众直接来硬的,让她根本无法拒绝了?!   再看对面的二夫人三夫人,都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酸意,幸灾乐祸的是什么自不必说,酸的只怕正是靖南侯太夫人对她的“推心置腹,体贴周到”吧?   也是,做婆婆的让儿媳抬举陪嫁丫鬟,而不是直接赏人给儿媳,在常人看来,的确够体贴了,至少这样的体贴,二夫人三夫人这样的庶子媳妇,是断断享受不到的。   她们以往都是不敢有半句二话,反而还要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直接领人回去,叫二人怎能不酸。   可许夷光却对这份“体贴”深恶痛绝,巴不得不要好吗!  因笑道:“让母亲这么大的年纪了,本该安享天伦之乐的,还要为我们事无巨细的操心,我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只是大寒虽老实本分,到底相貌普通了些,未免太委屈四老爷了,还是就让娘娘赏的   那两位姑娘服侍四老爷吧,总不能一直都让她们名不副实,也白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只是傅御肯不肯留宿在她们那里,就要看她们的本事了,反正若傅御真敢,她一定打断他的两条腿不算,连“第三条”,也定然一并给打断!   靖南侯太夫人没想到许夷光会忽然就这么好说话了,本来她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打算文的不成了,就来武的,先礼后兵呢,万万没想到,竟然没能派上用场。   不过这也算是正中她下怀了,于是笑道:“好孩子,你能这般想,就对了,就算是娘娘赏的,说到底也不过两个猫狗一般的玩意儿而已,你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呢?”   许夷光笑道:“是啊,我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的,母亲只管放心吧。”   当下婆媳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靖南侯太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   傅御今晚却当值宫中,弄得许夷光满肚子的火也没地儿发,只得憋着,晚饭没吃多少不说,晚间也一直辗转到交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起来自然免不得精神不济,午初便用了膳,躺下歇起中觉来。   以致傅御下值回来后,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对,隔着幔帐悄声问胡妈妈:“夫人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睡午觉,仔细晚上走了困。”   胡妈妈见问,正要说话,幔帐里许夷光已没好气的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吗?就是你惹着了我!”  傅越这才知道她没睡着,摆手让胡妈妈退下后,上前几步撩开幔帐,蹬了靴子,也上了床,低笑道:“我昨儿出门时你都还好好儿的,我又才回来,才见着你,哪有机会惹你啊,敏敏,你也要讲点道理   才是啊。”   一面伸手要搂她入怀。   许夷光却一个翻身躲开了,继续没好气道:“我就是不讲道理了,怎么着,反正你马上就要有新人了,还管我这个旧人做什么……”   说到后面,声音都哑了,委屈得说不下去了。  傅御听她声音不对,忙伸手一摸,满手的水,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将她扳了过来,抱坐在怀里,柔声道:“敏敏你先别哭啊,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母亲借你有孕,又赏人给你了?真是的,还   要我怎么说怎么做,定要把你气出个好歹来,才肯罢休么?你别伤心了,我这就找母亲去。”   说完放下许夷光就要下床去。  “等一下。”让许夷光一把给拉住了,哽声道:“你还是别去找母亲了,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也没你以为的那么生气与伤心,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不成?就是这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不但眼泪,这几日情绪   也是这样,总是大起大落的,一点不像以往,莫不怀的是两个女孩儿呢?”  傅御有意哄她高兴,忙笑道:“若真是两个女孩儿才好呢,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我每日回家来看到一模一样的三个宝贝,都乖巧的等着我,什么疲惫都立时尽消了。要是男孩儿,皮得什么似的,我别说   疲惫尽消了,不让我更疲惫就是好的了。”   果然说得许夷光破涕为笑起来,道:“一次两千金,你倒是想得挺美。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就把赵妈妈几次找到大寒暗示挑唆,还有昨日靖南侯太夫人当众与她说的那些话,大略学了一遍。  末了道:“大寒既没那个心,我自不会勉强她,若实在万不得已了,我也没想过要抬我的陪嫁们,以后就真是再做不成主仆了,倒不如就西跨院那两个好,至少我不会双重伤心,以后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你说呢?”   “这倒是……”   傅御想也没想便要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忙道:“不是敏敏,根本不可能有万不得已,我说的话,做过的承诺,至死都不会改变,你难道嘴上说信得过我,心里却压根儿没信过我呢?”   许夷光偏头笑道:“不是都说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才是真的么?就跟酒后吐真言一眼,看来你果然没有骗我。”   傅御瞪她:“本来就没骗你,除了你以外的女人,你几时见我正眼看过了?自从当年第一眼见到你后,我便连母马都不骑了好吗,还这样挖陷阱给我跳,小没良心的!”   说着轻咬了许夷光的鼻尖一下,方正色道:“我待会儿就找母亲去,套句师叔曾经说过的话,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许夷光也正色道:“你还是别去找母亲了,找了也未必有用,这都多少次了?既不是第一次,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何况我还当众把话说成那样儿了。不如这样,我回头就让人把书房给你收拾出来,   你晚间就睡书房去……”  “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先在书房睡下,等熄灯后,再回我们屋里便是,这么点儿小事,难道还能难得过傅将军不成?如此母亲自然也就怪不着我,无话可说了,你不肯去睡别的女人,难道也要怪到我头上不成?那我也忒冤了吧!” 第883章 阳奉阴违   傅御这才脸色稍缓,道:“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真一点都不留恋我,早巴不得我去睡书房了呢。”   说到最后,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幽怨来。  心里却知道现下惟有许夷光这个法子最周全了,不然母亲是绝不会死心的,一计不成,必定还有二计三计,自己又不能时常在家护着敏敏,就这样阳奉阴违最好了,总不能他提不起兴致去西跨院,母   亲也怪敏敏吧?   虽然根据辛寅已经调查到的线索,敏敏两次遇袭的事,可能真都……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仍选择相信自己的至亲们。   可相信归相信,他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敏敏,不让她再有任何的危机,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生下孩子们来!  许夷光就伸手捏了捏傅御的脸颊,用比他更幽怨的语气道:“我怎么可能巴不得你去睡书房,就算你不能时时都与我同床共枕,至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我也时时能感觉到你的气息,我才能睡得安稳…   …真是的,明明就是我们正儿八经的夫妇,怎么弄得跟偷情似的?”   傅御被她说得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儿像,不过怎么一点不刺激呢?可能得月黑风高时,才会觉得刺激吧,今晚上就试试。”   “呸!不正经的,仔细孩子们听见了。”许夷光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心里好受了,困意也上来了,不一时便发出了匀称的呼吸。   傅御见状,方心下一松,又看了熟睡的她一会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却是刚去到外间,便见胡妈妈一直等着,一见他出来,就低声开口道:“四老爷,夫人昨夜到三更都没睡着呢,论理有些话不该我一个奴婢说,可太夫人她老人家……夫人如今可是三身子的人了,若是   您有那个心,她拦着当然不对,可您既没那个心,她总不能傻到把您往别的女人床上推吧?”  “换了哪个女人也做不到啊,她心里又怎么能不生气不委屈呢,她可怀着孩子呢,本就气不得,她还从不折腾,不恃宠要这要那,弄得大家都不安宁,太夫人又何必非要……我们家伯爷在太太有孕期间   ,不也没收人,一离京就是一年半载的,同样没带人在身边服侍,不也没人说他,反倒都夸他洁身自好,有情有义,走到哪里,便把佳话留在哪里吗?”   有些话许夷光不方便说的,胡妈妈当然要帮她说,总不能白让自家姑娘受委屈。   傅御让胡妈妈说得一阵赧然。   师叔是真个言出必行,他的承诺认真来说,却是一次次打了折扣,一次次让敏敏多少还是受了委屈的,都是他不好!  心里自责恼怒之下,冷不防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来,可惜父亲早早便不在了,若不然,他做儿子的献几个美人儿给自己的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的,想必那时候,母亲便没空再日日都盯着他和敏敏房里   的事了!   念头才刚闪过,已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吗,他真是让母亲的一出接着一出,给气昏了头了,且先看看他“睡”到书房后,母亲是什么反应,又再说吧。   当天夜里,傅御便睡到了书房去,只熄灯了后,把窗棂一推,人再敏捷的一纵,很快又回到了他和许夷光的卧室里。   只这事儿就胡妈妈一人知道而已。   翌日,靖南侯太夫人果然也问了许夷光这事儿,“听说御儿昨夜歇在书房的?是谁服侍呢,没有委屈了他吧?”   许夷光微微一笑,道:“我早早就睡下了,今儿起来才听屋里的妈妈说,四老爷不要人服侍,说自己在军中凡事亲力亲为惯了的,不需要丫头婆子服侍。”   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冷冷一笑,还跟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已淡声道:“他说不需要,你这个做主母的就不给他安排么?你既精力不济,我就越俎代庖来做个主,今晚就让松香服侍他吧。”   许夷光笑道:“听我屋里的妈妈说,相公昨夜就说连日来都公务繁忙,实在有些累,那等晚间他回来后,母亲再吩咐他吧。”   总不能傅御都说了自己累,她还强迫他吧,他才是主子好吗,什么时候想睡个丫头,不睡个丫头,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果然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越发的淡了,片刻方道:“既然他公务繁忙,那就忙过了这一阵子,又再说吧,你也得劝着他,千万保重身体才是。还有松香与丁香,自来了咱们家,连院门都没踏出过,回头   也适当的让她们出门松散松散,没的白把人给关傻了,不是辜负娘娘一番好意么?”   当儿子的都喊累了,当娘的还要逼着他去睡丫头,传了出去,理亏没脸的就不是许氏,而是她了,真是好一着阳奉阴违,她倒要看看,他们能阳奉阴违多久!   许夷光暗自冷笑。   把人放了出来,便可以有机会最好,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了吧?还真是怎么着都有话等着她啊!   因笑道:“这事儿回头等四老爷回来了,我定会回了他,请他定夺的。”   婆媳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许夷光便起身行礼告退了。   靖南侯太夫人一并连其他人也都打发了,方冷笑着咬牙挤出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傅御却是一连半个月,都歇在书房里,也没有解了西跨院的禁足令,放松香丁香出来,日常亦是能自己做的事便自己做,不能做的,就让婆子们服侍。   摆明了要以实际行动告诉靖南侯太夫人,他就是不收通房丫头,怎么着吧?   弄得靖南侯太夫人是又气又恨,牛不喝水没法儿强摁头,自己的儿子不合作,她难道还能强逼他不成,再是母子呢,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吧。   更恨许夷光狐媚子,阳奉阴违,可人家就有这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其奈她何!   如此到了六月底,京城因为一连月余滴雨未下,已是热得跟日日都扣了个大蒸笼在上空似的,让人觉得只差快要喘不上气了。  山东布政司却忽然送来急报,奏其境内的黄河因连日暴雨,山洪暴发决堤了。 第884章 天灾   山东境内连日暴雨,致使大量百姓家里都遭了灾,秋收眼看只能颗粒无收,一家老小生计艰难,下边儿的官员一开始还想着隐瞒不报。   都是十年寒窗苦读苦熬,才有了今日的,越性说白了,大多数官员家里为了供他们出来,都掏空了家底儿,“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谁不想着政绩好看,步步高升呢?  可惜天公不作美,暴雨一连下了月余,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就跟天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似的,雨大时真正跟直接倾倒下来的没什么两样,朝廷前几年才花了大价钱修葺的堤坝,也眼看岌岌可危,要撑不   住了。   官员们这才开始慌了、怕了,一层一层紧着上报,报到了布政使与巡抚处。  布政使与巡抚岂能不知道自己下辖连日暴雨的,心里也颇有些不安,他们这样的封疆大吏,站的高度与下边儿的官员们不一样,知道得自然也更多,根本不敢往坏了想,一直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底   下没人上报灾情,可见还在他们可控的范围内,那他们便没有什么可担心,还是别自己吓自己的好。   奈何怕什么来什么,事情终究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黄河终于因山洪暴发决了堤,瞬间淹没了下边儿几个镇子百姓们的家园,也将上万的百姓,都给淹没了……   这下天岂止是破了一个窟窿,根本就是要塌了,谁的肩膀扛得住?   举全山东上下官员之合力,也扛不住了!   布政使与巡抚这才壮着胆子,上了八百里加急奏折,将灾情呈到了御前,一告罪,二求圣上早做定夺。   不用说皇上自是龙颜震怒。   众亲贵重臣也不能置身事外,一直都留在宫里商量对策,接连几日都没进过家门一步。   靖南侯作为朝廷重臣,傅御身为金吾卫前卫指挥使,兄弟两个都简在帝心,自然也回不了家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变得紧绷了起来似的。   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情却很好,不止是为儿子们出息,得皇上器重。   更因为前几年修堤坝的钦差,乃是三皇子的舅父,当初因为其监督得力,堤坝得以提前完工,还有质有量,皇上可是龙心大悦,厚赏了他,连带三皇子与兰妃都面上有光的。   如今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上势必要派了钦差去当地彻查的,那么大的工程,便没大问题,小问题还能少了?   何况本来就还有大问题,届时五殿下和自家便都可以少一个强劲的对手,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又近一步了!  叫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情怎能不好,老天爷都站到了他们这一边,这可比五皇子妃有孕,还要让人高兴与振奋,以往那些个惹她不高兴,让她不痛快的人和事,在这样的大喜事面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   不过面上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传了出去,弄得靖南侯府名声有损还是小事,累得五皇子与贤妃也跟着名声受损,甚至触怒皇上,就是大事了!  是以当着儿媳孙媳孙女儿们的面,靖南侯太夫人倒是一脸的悲悯,“真是可怜见的,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呢,就这样白白没了,没了其实还好些,一了百了了,更惨更难的,还是侥幸活了下来,却家   园亲人都没了,真正一无所有的那些人啊,还不知道如今山东当地有多少卖儿卖女的呢,真是作孽啊!”  靖南侯夫人也是满脸的悲悯,接道:“可不是吗,这会儿遭了灾的地方必定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这老天爷怎么就不慈悲一点,把这些日子下在山东的雨,分些跟咱们京城呢,弄得旱的旱死,涝的涝   死。咱们的好几个庄子新近都报了灾了,虽然今年注定收益要锐减了,至少人都好好儿的,等明年风调雨顺了,自然也就缓过来了,那些可怜的百姓们,却是没有几年的时间,只怕缓不过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叹道:“只盼皇上圣明,能尽快拿出行之有效的法子来吧,得亏如今天儿不冷,不然灾民们的日子更难过,也不知道各家各府会不会组织施粥?”   靖南侯夫人道:“再等等便知道了,咱们不便头一个出头,可该尽的力,还是要尽的,大不了咱们自家上下的吃穿用度暂时减半也就是了。”  “这话很是。”靖南侯太夫人点头赞同,“那就打今儿开始,上下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减半,省下来的开销,全部留待后边儿为灾民们尽一点绵薄之力吧……老四媳妇的用度就别减了,她如今可是三身子的   人,你们都不会怪我偏心你们四弟妹四婶吧?”   一面说,一面拿眼看过二夫人三夫人甘氏等人。   众人自然都是满口的“不会”,二夫人还笑道:“便母亲不说这话,我也正打算说呢,当初我们妯娌有孕时,母亲可都体恤有加的,自不能独委屈了四弟妹,不想母亲已先说了。”   就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只有她们各自心里才知道了。  许夷光却不欲搞这份特殊化,笑道:“多谢母亲与嫂嫂们的体恤,只我的用度本就用不完,纵减了一半,也绰绰有余了,多了也是白白浪费,就让我与大家伙儿都一样吧,我也想为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   力呢,纵尽不了,也断不能拖了后腿才是。”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你既这般说,那便也与大家伙儿都一样吧,只你不看自己,也得看腹中的孩子,打明儿起,就由我的份例日日送一两燕窝去你们院里,你记得打发丫头们   炖给你吃,千万别忘了。”   许夷光这次没有再拒绝,只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母亲了。”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自家娘儿们,不说这些,何况我也是心疼孙子们。这些日子御儿怕是都不得清闲了,你多担待他一些,等明儿孩子们平安降生后,罚他日日给孩子们端尿。”   男人都不在家,她自然也不能继续紧逼了,连她的后续计划,都得暂时搁浅,不然贱人出了事,傅御必定没法再安心的在外为家族贡献力量,也势必有损大局,就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许夷光忙笑道:“四老爷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百姓们请命,我岂能那般的不懂事?母亲言重了。” 第885章 七月流火   又说了一会儿话,靖南侯太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   许夷光方随众而出,扶着大寒一路回了清风堂去,饶都是走的回廊与荫蔽处,终于进了屋里时,还是热得两颊通红,满头大汗。  胡妈妈见状,大是心疼,忙拿了扇子上前给她扇风,又命清明与小芍,“快拿帕子来夫人擦擦,再把绿豆汤端来夫人喝,也好解解暑气。今年这天气是真疯了,闷热成这样,老天爷也硬是一滴雨不肯下   ,偏夫人又有了身孕,连冰都不大敢用,再这样热下去,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接过清明递上的温热帕子擦了一回脸和脖子,再由胡妈妈给扇了片刻,方觉得舒坦了些,道:“马上就七月了,最多也就热到中元节,应当就能凉快下来了,再熬熬吧,我还撑得住。”  大寒叹道:“夫人都瘦了,连日来更是一顿比一顿吃得少,纵您还撑得住,我们看了一样心疼啊……要是府里夏日也跟冬日一样,把回廊都笼上幔帐,各处都摆上冰就好了,至少夫人每日早晚去请安时   ,不必这般辛苦。”   靖南侯府面上风光,私下家底更是厚实,到了冬日,所有的回廊都是要笼上厚厚的棉帘子,再把窗户关了,各处升起炉子,让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暖意。   自然,京城其他豪门,也是一样的。   可夏天又不一样,存冰造价高,每家存的冰也有限,便是皇宫里,尚且不敢这般奢侈,臣工家自然更不敢了,不是白等着被御史弹劾吗?   何况如今还是非常时期,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皇上急怒交加,所有底下的人,就更得低调再低调,谨慎再谨慎了。  许夷光闻言,微蹙眉尖道:“府里哪有那么多冰,纵有,如今也不敢这般张扬,何况还没有,且再忍忍吧。我们这还是高房软枕,锦衣玉食,只是略微热一点,便觉着受不了了,京城遭了旱灾,这个冬   天还不知道要怎么过的百姓们,岂不是日子更难过?山东当地遭了水灾,家破人亡的百姓们,岂不是更活不下去了?”   说得大寒红了脸,嗫嚅道:“夫人教诲得是,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胡妈妈忙笑道:“夫人知道你是心疼她,又没恼你,不过是自来都这般的悲天悯人罢了。不过今年的确是日子难过,我才去咱们小厨房时,还见黄婆子她们几个都满脸的愁色呢,却是她们几家的亲戚家   里都遭了灾,求到了她们面前,她们是帮吧,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不帮吧,都是亲戚,又觉得过意不去,由此便可知百姓们日子如今到底有多难过了。”  许夷光点头叹道:“他们这还好歹有亲朋可以求救,灾民们可真只能听天由命,于情于理,我们九芝堂都该派了大夫去当地义诊施药的,偏我们人手有限,财力也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京城这些日子生病的人只怕也不少。大寒,明儿一早你就去见一趟春分,让医馆每日都熬了清热解暑的汤药在门口,任谁路过想喝了,都可以免费喝上一碗,既解渴更解暑,也算是我们九芝堂略为京城的百姓们   尽一点绵薄之力吧。”   大寒忙应了:“夫人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出门。”   许夷光“嗯”了一声,道:“只盼老天爷能开开眼,把山东的雨,分一些给京城或是其他缺雨的地方,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一些吧。”  胡妈妈连连点头:“要真能这样,就太好了,若是就这几日能下一场雨,多少还能救一些庄稼,挽回百姓们的一些损失。夫人饿了没,我让她们摆饭吧?今儿做了酸笋鸡皮汤,按老太太做的那样,加了   一点山椒呢,闻着便开胃,您一定会喜欢的。”   许夷光却是一点也不饿,懒懒道:“那就摆吧,除了酸笋鸡皮汤,还有什么?做个凉沁沁的爽口些的来吧。”   胡妈妈忙道:“有有有,凉拌了银苗菜的,我亲自拌的,夫人应当会喜欢。”   可惜等饭菜都上了桌后,许夷光却没有如胡妈妈期望的那样,胃口大开,不过只每样略动了两筷子,便说吃不下,让撤了。   胡妈妈劝了两句,见她实在没有胃口,只得让撤了,一面叹道:“可惜这些日子四老爷又忙,连日来家都回不了一趟,不然有他陪着夫人用膳,夫人必定能多用些,您一个人用膳,的确没劲了些。”   许夷光笑道:“他公务已经够繁忙了,只怕每顿吃得比我还少呢,等过了这阵子,自然也就好了。妈妈也下去用膳吧,我在院子里走走,这会儿外面好歹凉快些了。”  胡妈妈忙道:“我还是陪着夫人吧,方才在小厨房时,已经用过一些了,这会儿并不饿。等过了中元节,至少早晚都能凉快些了,也是咱们的小少爷小小姐们会选日子,不然若这会儿夫人肚子已经很大   了,日子只会越发难熬。”   许夷光笑道:“可不是都说‘有福之人六月生’吗?”  胡妈妈笑道:“那是穷苦人家的说法,因为大夏天出生的孩子,尿片子即洗即干,咱们家小少爷小小姐们却是大冬天里出生,也断不能让尿片子湿着啊,哪个时候出生都是有福气的,还是有大福气呢。   ”   “那就承妈妈吉言了……”   主仆两个在院子里散步到天擦黑,才回了屋里去,把窗户都开着,倒也与外边儿差不多凉快,不用冰就能睡着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傅御终于在傍晚时分,许夷光正用晚膳时,胡子拉渣,满脸疲色的回家了。   许夷光没想到他能这么快便回来,忙起身笑道:“我还以为,你得再过几日,才能回家呢,怎么事先也不说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的,是想给我惊喜吗?”   胡妈妈也是又惊又喜,屈膝行了礼,便扔下一句:“我让她们添几个菜去,再让她们打热水来四老爷梳洗。”往外走去,四老爷终于回来了,有他陪着,夫人一定能多吃些东西了!   就是太夫人,只怕又得不消停了……   傅御忙道:“多打些水来,我都几日没好生洗过澡了,自己都闻见自己臭了……敏敏你别先过来,仔细熏着了你。”   许夷光如今也说不好自己到底对哪些气味敏感,怕真吐了,忙坐回了位子上去,笑道:“那你先沐浴,我等你沐浴完了,再一道用膳,这些日子我都是一个人用膳,没劲透了。”   傅御听得大是心疼,见她分明瘦了,更是心疼,道:“都是我不好,以后会尽可能多回来陪你的。”  许夷光忙笑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公事要紧。” 第886章 不屑为伍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热水便来了。  傅御遂去了净房沐浴,等沐浴完又修整了胡子,再随意披了一件三梭布的直裰出了净房后,终于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坐到许夷光面前笑道:“敏敏你怎么不先吃,才不是说了让你别等我吗,你如今   可饿不得。”   许夷光笑道:“你没回来之前我就开吃了,早吃得半饱了,正好趁等你的空隙消化一下,好再多吃一些呢……看你,才几日功夫呢,就瘦了一圈儿,敢情我之前都白养了。”   说话间,给他夹了一筷子干烧排骨。   傅御大口吃了,方道:“你不也一样,瘦了一圈儿吗?你可还怀着孩子呢,哎,都是今年这天气给闹的,我记忆里好像还没哪年像今年这般热,这般旱过。”   便是前世的今年,也没有,山东黄河决堤就更是记忆里没有的事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你才活了多大呢,就‘记忆里’了。对了,山东黄河决堤之事,廷议出结果了么,皇上怎么说?”   傅御见问,本来食欲大开的,一下子却看什么都不香了。  把正往嘴里送的一块牛肉放回了碗里,又放了筷子后,方沉声道:“皇上点了钦差明日出发,赈灾的一应事宜也都安排了下去,暗地里则早派了锦衣卫去彻查决堤的原因,那堤坝才大修了没几年,照理   不该挡不住这场天灾才是,只怕还有人祸的因素,皇上爱民如子,自然不会放过!”   许夷光挑眉,等他继续说。  皇上肯彻查,于公于私,他都该高兴才是,毕竟这么大的事,三皇子休想脱得了干系,三皇子没了机会,此消彼长,五皇子的机会自然也更大了;他又自来忧国忧民,能为百姓们讨得一个公道,不让   死了的人枉死,他更该乐见其成,可他的反应,却与高兴半点边不沾,怎么可能没有内情?  果然傅御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几方为了让钦差的人选花落自家,明里暗里争得是不可开交,大哥的意思,本来是想让我去的,还说一定能查出大问题来。我一追问,才知道,原来当年主事的三皇子的舅舅,暗地里贪墨了大量用来购买材料和人工的银子,而这事儿,大哥不但从头至尾都知道,甚至,还暗地里推波助澜,添油加柴,等于是早几年就挖了个坑给三皇子等人,只等有朝一日曝出来,让他们   再无翻身的机会,可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深谋远虑啊!”   许夷光明白了。   这事儿虽说站在靖南侯的立场,他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换了任何一个合格的政客,也都会这么做,可却触及到了傅御的底线,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甚至是鄙夷不屑了!   她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若是真的,侯爷就实在有些过了,怎么能置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就为了打击政敌,让敌人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呢?”  傅御沉声道:“敏敏,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然夺嫡的路上的确满布荆棘,免不得流血与牺牲,免不得委屈与妥协,甚至是双上沾满鲜血,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大哥依然过了,那些百姓何其无辜,他   就算要挖坑给三皇子等人跳,完全可以在当年堤坝修好后,便找契机将事情闹出来,于三皇子等人来说,一样是巨大的打击,想要翻身是几无希望了。”  “可他却偏要等到几年后,以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来告诉皇上,昭告天下三皇子等人当初到底是多么的罪无可赦,偏要以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做武器,给以三皇子等人致命的一击,实在是太过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这样与历朝历代那些个只知道弄权,不顾百姓死活,不顾江山社稷的奸佞们,又有什么两样!”   实在让他无法苟同,甚至是鄙薄厌弃,不想再与之为伍!   许夷光能理解傅御此刻的愤怒与无奈。   他如果不是一腔热血,满怀为国为民的心,当初也不会十来岁上便去了军营,拼命杀敌,保得了江德府一带数以万计百姓们的家园不被侵占,让他们重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他那么艰难,流了那么多血与汗,才终于保得了的一方平安,却这么快,便被人为了一己私欲,而在另一方变相的破坏殆尽,等于是他的血与汗,还有将士们的血与汗,都白流了,让他怎能不愤怒   ?   偏偏那人又是他的兄长,出发点也是为了他们整个靖南侯府好,让他连发作都无从发作起,更别提揭发披露了,不怪他几日便瘦了一圈,怕都是让自厌与自责给闹的!  傅御沉默片刻,忽然苦笑起来:“我虽不齿大哥的行为,却又做不到去如实禀告皇上,而是不得不包庇他,说到底,与他又有什么两样?我反倒更虚伪些,至少大哥此举还算个真小人,我却实打实是个   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叫我怎么有脸去争那个钦差呢?我怕去了当地后,看到百姓们的惨状,我会羞愧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会忍不住良心发现,把大哥的所作所为披露于世!”   于是只能逃避,只能当抓了把土撒在头顶上后,便能躲在下面,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安然度日了!   只恨早几年他什么都不知道,等如今终于知道了时,一切都已晚了,不然他说什么,也一定会劝阻大哥,不让这些多百姓枉死!  许夷光见傅御满脸的羞愧与悔恨,忙伸手握了他的手,低声道:“别再自责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又怎么怪得了你呢?便你大义灭亲把侯爷的所为禀告了皇上,也是于事无补了,反倒有可能连   累了阖府乃至阖族上上下下上千口子人,这些人里,不照样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么?惟今也只有等将来……好生补偿一下当地的百姓们,加倍的造福于民了。”  傅御勾唇苦笑道:“再多补偿,也挽不回那些枉死百姓的命了。以前若有人问我为什么会愿意去战场上厮杀拼命,我可以很骄傲的告诉他,是因为看到这个国家这么美好,我就忍不住想要保卫它,如今   我却是没脸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的保卫在我的家人和我为了一己私欲所做的巨大破坏下,根本不值一提,什么都不是!我说大哥自私,我何尝又不是一样!”  他一样舍不下这么多的亲人,舍不下家族,更舍不得让自己心爱的人和他们的孩子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罪,他的痛苦便也显得是伪善,是在假仁假义,连自己都觉得讽刺与可笑了! 第887章 不是滋味   傅御说着,心情越发的低落,也越发的没有胃口了,索性让人进来把残席撤了,又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别管我了,想睡就早些睡下,我很快就会好了。”   许夷光几时见他这般痛苦脆弱过,心里大是怜爱,忙道:“我还不困,要不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正好这会儿外面凉快了。”  心里也已明白过来为什么连日来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心情都那么好,半点不见之前的浮躁与烦乱了,必定是早就多少知道几分的,所以才会大热的天儿,任谁都觉得无端烦躁的,公中的庄子按   说还都报了灾,她们反倒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夫妻两个遂出了屋子,许夷光怕傅御回头又觉得饿了,还不忘低声叮嘱胡妈妈,“让灶上别熄火,随时预备着给四老爷做宵夜,方才他可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胡妈妈自是忙不迭应了,心里很是疑惑,她退下时,明明四老爷一副胃口很好的样子啊,怎么到头来,却饭菜都几乎没动过呢?   傅御已牵了许夷光的手,在院子里慢慢的走动了。   墙角的一株晚香因为夜色已浓,散发出了淡淡的香味来,提神醒脑,让他的情绪总算好了几分,毕竟知道旧事已是几日前的事,几日下来,情绪都已渐渐平复了不少。   因缓声问起许夷光来:“敏敏,这些日子,孩子们没有闹你吧?若不是时机不对,我都想暂时放下一切,陪你去城外避暑几日了。”   许夷光笑道:“闹肯定是闹了的,不过已经渐渐在好转了,你别担心,等过几日便满三个月了,想来应当会更好,届时天气也凉快了,你再带了我出门去赏菊赏枫叶什么的,也是一样。”   傅御忙道:“到时候我肯定会带了你出去好生散散的,只盼在此期间,老天爷已经普降过甘霖,让百姓们好歹挽回一点损失吧。”  许夷光点头“嗯”了一声,“肯定会的,这都多久没下过雨了?物极必反,必定快了,只不知钦差大人明日离京,随行带了太医大夫们没?这么热的天儿,当地枉死的百姓们若不能尽快安葬,只怕……会   引发各种疫情,带来二次灾难啊!”  傅御冷笑道:“这一点大家倒是轻易就达成了共识,所以抽调了十来名太医随行,打算等到了当地,再把当地的大夫都组织起来。至于钦差大人,到底如了四皇子的意,大哥见我不愿意去,认真一想,便同意了,说让四皇子的人更好,我们更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纵钦差查不出大问题来,大哥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虽对他不能苟同,在这事儿上,却是绝对支持他的,三皇子一群人好大的胆   子,连这样的救命银子也敢贪,既敢做蠹虫,就要做好有朝一日被一勺烩了的准备!”  许夷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样的银子,若不是实在缺银子缺得紧了,三皇子等人轻易怕也不敢伸手,到底风险巨大,如今可不就事发了?那府里,会不会也在冒着同样的险,或是已经冒过了,只不   过暂时还没事发?这事儿我觉得你一定要提早弄清楚了,防微杜渐,不能只想着有侯爷呢,你犯不着再操心了才是,不然等到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时,纵悔青肠子,也已迟了。”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可不想腹中两个无辜的孩子将来也被连累,她和傅御好歹都享受过侯府的荣耀与富贵,孩子们可没有,叫她当娘的如何舍得?  傅御也压低了声音,“类似的事,我们家倒是应该没有的,到底父亲打过多年的仗,戍过多年的边,我们家又传承上百年了,家底岂是肖余两家靠着女儿才上了位,人心不足的暴发户能比的?不过敏敏   你说得也有理,我不知道不能就代表没发生的,这次的事,我事先不也从来就不知道么?我回头会好生问一问大哥去的。”   夺嫡之路任重且道远,最离不得的便是银子,还得是大量的、源源不断的银子,不然三皇子等人也不敢油锅里的银子都不怕烫手的捞了花了,他还真得好生问一问大哥了。   就像家里养的那些死士们,他从不过问的,焉知最后不会恰巧就是被他们给捅了刀子呢?   许夷光叹道:“只盼类似的事,不要再发生了吧,不然神仙打架,遭殃的可从来都是小鬼儿们啊,便是我一个旁观者,听了心里都不好受,何况如今我还不只是旁观者,更是既得利益者了。”   傅御明白许夷光的心情,他心里都不好受了,她自来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心里自然更不是滋味儿了。   片刻后,他低声道:“敏敏,那我以后不告诉你这些事了,也省得影响你的心情。我也答应你,等将来大局定了后,我便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外放了,我们过清清静静的日子去,好不好?”   只盼那一天,不会太远吧!   许夷光却是笑道:“就算会影响心情,我也不想做一个聋子与瞎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久而久之,与外边儿的世界都要脱臼了,你还是告诉我吧。至于外放,我可等着了啊。”   傅御忙郑重的应了:“我既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累了吧,要不要回屋歇下了?”  许夷光笑道:“累倒不累,就是有些饿了,我如今是饱得快,饿得也快,要不我让她们下两碗面来,你陪着我用一点,再睡吧?我是既想吃,不然半夜里没准儿会饿醒,又怕吃了就睡会发胖,有你陪着   我一起胖,我就不怕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傅御还能说什么,惟有笑着点头:“那让人即刻做去吧,我陪你一起发胖。”   心里知道许夷光都是因为心疼他晚膳没用多少,才故意这么说的,自然不忍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又觉得只要敏敏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旁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于是夫妻两个一道吃了面,当然主要是傅御吃,许夷光不过只略动了两筷子,便说吃不下了,连自己的那一份儿,也推给了傅御。  好在傅御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后,心里好受了不少,胃口也开了,把两碗面连带佐餐的四样小菜都给解决了,才梳洗了,拥着她睡下了,也懒得再去书房走过场了。 第888章 以退   接下来一段时间,傅御都是早出晚归,该轮值宫中的时候,也轮值宫中,但只要一回了家,他便都歇在正房里,别说收人了,连书房都懒得去睡了。   靖南侯太夫人看在眼里,算着时间许夷光的胎也是快要坐稳了,后边儿再行动,只怕就未必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岂不是白费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于是等到钦差大人顺利抵达山东,送了第一道折子回来,奏禀皇上当地黄河绝地果然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后,靖南侯太夫人拿定了主意。   这日用过早膳后,许夷光照例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请安,因前几日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期盼已久的大雨,这几日天气总算凉爽了不少。  靖南侯太夫人看起来兴致也极不错,待大家都行了礼落了座后,便笑道:“过几日便是御儿的生辰了,虽不是整生,也不能太委屈了他,只如今实在不适合摆酒唱戏,就到了日子,摆两桌酒,咱们自家   人乐呵一日吧,这些日子他们兄弟父子也辛苦了,正好趁此机会,犒劳犒劳他们。”   许夷光少不得道谢,“那我就代夫君,先谢过母亲,也有劳大嫂了。”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谢我做什么,虽是你夫君,也是我儿子不是?就许你心疼他,不许我心疼啊?”   靖南侯夫人则笑道:“四弟妹也忒客气了,何况也不只是为四弟庆生,主要还是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想找个由头吃喝玩乐一日呢。”   眼见三皇子倒台在即,自家离胜利又更近一步,关键这些日子傅烨回家的时候比之前多得多,与代氏之间,感情也是越来越好,靖南侯夫人心情大好之下,连带看许夷光都顺眼了不少。   当下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   许夷光也由大寒扶着,慢慢的回了清风堂去,这几日她恶心的次数少了,胃口也好了些,肚子便有些出怀了,到底是双生子,独自自然要比一个同月份时,看起来大一些。   大寒一路还笑道:“夫人这几日气色总算好不少了,不过脸上和身上仍没有长肉,只肚子长大了些,这不正是所有孕妇都梦寐以求的只长孩子不长自己么?不怪大奶奶昨儿说羡慕夫人呢。”   许夷光笑起来,“我这才哪儿跟哪儿呢,等我月份慢慢大了,甚至临分娩时,若我还是除了肚子,哪里都没长肉,你让大奶奶再来羡慕我也不迟,可惜就怕届时我已经整个儿圆成一颗大球了。”   大寒听得直笑,“怎么可能,女儿肖母,当初太太怀小少爷时,也没胖多少,夫人自然也是一样,何况您就算真胖成了球,在四老爷眼里,也必定是最漂亮那颗。”   “越发会贫嘴了!”许夷光笑着瞪她,“不过说到球,中午倒是有些想吃虾球了,前些日子是闻见那个味儿就难受,今儿倒是忽然想吃了。”   大寒忙道:“那还不简单,待会儿回去了我就告诉胡妈妈,胡妈妈不定得多高兴呢。”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很快抵达了清风堂,却是刚进二门,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跑了过来,身后还有人在一边追一边喊:“两位姑娘且别冲动,四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呢,连太夫人都怕气着了她,是定   不会见你们的,你们还是快跟我回去吧,仔细回头四老爷知道了,大发雷霆……”   及至近了,许夷光才看清前面两道人影她虽不认得,在后面追的那个却是老熟人,不是别个,正是范妈妈。   她嘴里又喊的是‘两位姑娘’,前面那两道人影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许夷光便看了一眼大寒,大寒也已明白了,挡到许夷光面前,厉声喝道:“两位姑娘与范妈妈这是做什么?四老爷不是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一步的吗,看守的人呢,都死了吗?来人,来   人——”  待叫了几遍‘来人’,确定很快就会有人应声赶来后,方又说范妈妈,“两位姑娘新来的,不知道府里和咱们院里的规矩便罢了,范妈妈却是老人儿了,难道也不知道不成?青天白日的,就这样一路疯跑   ,还大声喧哗,成何体统?这要是不慎冲撞了夫人,这个责任,范妈妈你担待得起吗?”   范妈妈闻言,忙就地跪下了:“都是奴婢的错,还求四夫人恕罪,奴婢这也是、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啊……”   说着见前面两个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忙又低声道:“两位姑娘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四夫人吗,如今终于见到四夫人了,怎么还不行礼磕头,反倒傻了呢?”   那两个人闻言,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也就地跪下了,齐齐说道:“奴婢松香丁香见过四夫人,给四夫人磕头了。”   许夷光方才便见二人身姿袅娜,曲线玲珑,这会儿再见二人不但身段生得好,模样儿更是百里挑一,皮肤也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皙如雪,不由勾唇而笑。   贤妃还真是为傅御挑选了两个尤物呢,可惜傅御至今连她们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不然,也许会真如了贤妃和靖南侯太夫人的意?  思忖间,她嘴上已笑道:“原来是你们。看来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会让你们枉顾四老爷的命令,如此失态,起来说话吧,我能做主的,就先替你们做了,我若不能做主的,等晚间四老爷回家后,我禀了   他,再请他定夺便是。”   大寒忙小声道:“夫人,这里太阳大,不然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许夷光却不欲松香丁香踏进自己的正院半步,也不想让范妈妈再踏进半步,笑道:“就是这里说也是一样,反正就几句话儿的事。”   话虽如此,看了一眼四周后,到底还是走到回廊里,在美人靠上坐下后,方看向跟上来的松香与丁香:“现在说吧。”  松香与丁香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的,又“噗通”一声跪下了,由松香先道:“四夫人,我们姐妹出宫进府也好长时间了,却是连夫主与主母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实在有违娘娘之命,所以我们就想找机会去   求了太夫人,能不能再送了我们回宫去,继续服侍娘娘,我们是操劳惯了,也服侍主子惯了的人,老这么闲着,算怎么一回事儿呢?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废了……”  “可范妈妈却说,我们纵见着了太夫人,也是没用的,何况太夫人还未必肯见我们,我们求了她好多次,都没有用,今儿才会一时头脑发热,硬闯了出来,好在虽没能顺利见到太夫人,到底见着了四夫人,也是一样的,还求四夫人能大发慈悲,遣人送了我们回宫继续服侍娘娘吧。” 第889章 善妒   许夷光不待松香把话说完,已再次勾唇笑了起来。  待她终于说完了,立刻开口道:“既然你们一心回宫继续服侍娘娘,我自然要成全你们,横竖你们至今连四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又是自家姐弟,没有那么多避讳,想来娘娘定不会介意的……大寒,你待   会儿就着人安排好车,再拿了我的牌子,送两位姑娘回宫去吧。”   大寒忙响亮的应了“是”,“夫人只管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两位姑娘妥善的送回宫里的。”   两个狐媚子,看你们能作出什么妖来,简直不知所谓!   松香已然呆住了。   她们可是娘娘赏给四老爷的,就算四夫人如今怀着身孕,本身又在宫里颇有体面,也不能这样招呼都不先与太夫人和四老爷打一声,再递了话儿进宫,征得娘娘的同意后,就直接送她们回宫吧?   她这也太霸道,太不把尊长们放在眼里了吧!   丁香也是一脸的呆滞。   好似在说,这怎么与预期的大不一样呢?  还是范妈妈“姜还是老的辣”,片刻的呆滞后,已醒过了神来,忙赔笑道:“四夫人,松香姑娘她、她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而已,实则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何况到底是娘娘赏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四夫   人便真要将人送回宫里,事先好歹也该问问四老爷与太夫人的意思,再做定夺吧?”  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说二人:“松香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就算您心里有怨气,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当着主子的面儿就这么说吧,是仗着我们四夫人好性儿,乃人人都称颂的活菩萨呢?便回头   娘娘知道了,也只有责罚您的。”  “还有丁香姑娘您也是,这些日子我与您二位相处下来,对您二位多少也有几分了解,松香姑娘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直爽人,丁香姑娘您却是个沉稳的,怎么就不说劝着松香姑娘一点呢,也不想想,娘娘既把你们赏给了四老爷,那便生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人,死是四老爷四夫人的鬼了,怎么可能再回宫服侍娘娘去?传了出去,娘娘和我们靖南侯府的脸面,都要荡然无存了,指不定还会被有心人当作把柄   ,大肆攻讦呢,这话松香姑娘以后断不能再说了。”   丁香闻言,这才从呆滞中醒过了神来,忙低头小声道:“四夫人,松香她就是这么个直脾气,实则一点坏心都没有的,您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又说松香,“你这脾气当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么,我早说了不妥,不妥,你偏不听……我们既是奴婢,当然无论主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有听着受着的份儿,决不能心生怨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快给四夫人赔不是呢?四夫人真送了咱们回宫,第一个饶不了咱们的,便是娘娘,娘娘赏我们给四老爷四夫人,可是为了让我们好生服侍四老爷四夫人,为四夫人分忧,而不是为了给四夫人添麻烦,让   四夫人不痛快的!”   松香闻言,这才满脸羞愧之色的给许夷光磕了个头,低声道:“还求夫人恕奴婢鲁莽之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加倍用心的服侍四老爷和四夫人,为四夫人分忧,恪尽自己奴婢的本分。”   许夷光闻言,笑而不语。   这老少三个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大白天的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给她看,说到底还是不死心,不愿一直给关在西跨院里,而是仍一心想着服侍傅御,为她“分忧”呢,也算是用心良苦,配合默契了。   可惜这辈子有几样东西,她是绝不会退让的,不巧男人恰是其中之一!   许夷光也懒得再直接与她们对话了,只看了大寒一眼。  大寒便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两位姑娘可是娘娘赏的,就算仍是奴婢,那也是最尊贵的奴婢,与我们这些贱婢大不一样,我们夫人可使唤不了,还是安安心心的回宫,继续服侍娘娘去吧。至于范妈妈   您,也是服侍过太夫人她老人家的人,我们夫人同样使唤不起,就也仍回太夫人她老人家跟前儿服侍去吧。”   呸,话说得再委婉好听,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她们等不及要爬四老爷床了的事实,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松香与丁香瞬间脸色大变,片刻后丁香方强笑着开了口:“四夫人,奴婢们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您就饶了奴婢们这一次,以后奴婢们真的不敢再人心不足了……”   说到后边儿,眼圈都红了。  松香的眼圈也红了,恨声低低的驳起丁香的话来:“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人心不足’?咱们本就是娘娘赏给四老爷的,服侍四老爷本就是我们的本分,我们怎么就人心不足了?我们还这么年轻   ,难道就真这样在那一方小院子里,无声无息的过一辈子,连院门都出不了一步不成,那与坐牢有什么分别,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四夫人总不能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给我们喝吧……唔唔唔……”   话没说完,已让丁香给捂了嘴,再不说出来。   丁香嘴里还忙忙向许夷光赔着不是,“四夫人,松香她魔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这便带她回去,求您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我们以后也一定不敢再犯了,求您……”   一旁范妈妈也急得直跺脚:“松香姑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想要命了么?你不想要命,我还想要呢!”  可惜丁香话还没说完,松香已一把推开她的手,尖声说开了:“反正我活着也是坐牢,还要这命做什么,哪怕死呢,至少我死前痛快了,不至于连死都只能窝窝囊囊,无声无息的死!四夫人,您何必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娘娘赏我们姐妹给四老爷是做什么的,您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却非要装作不知道,把四老爷给管得死死的,好,您能把四老爷管得死死的,让他那样一个大英雄大将军,却您说怎   么样,就怎么样,那也是您的本事,我们无话可说,可您不能自己都怀孕了,还是怀的双生子,仍一直拘着四老爷,连指头缝儿里漏点汤给我们喝都不肯吧?”  “您以前小日子时,哪怕再不合规矩,到底只有几日,我们又是奴婢,当然再委屈也只能忍了,可您如今不是来小日子,您是怀胎十月啊,照样儿拘着四老爷,照样儿关着我们,我们再是奴婢,再是玩意儿,到底不是猫狗,而是人,心里可能一点都不怨,一点都不委屈?您也不能让四老爷那样的大英雄,一直旷到您生产完,再坐完月子吧,您这也太霸道太善妒了,放到哪家去,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第890章 三思   松香一席话,说得范妈妈丁香与大寒都是遽然色变。   只不过范妈妈与丁香是面如土色,范妈妈也忙跪下了,与丁香一道,抖得筛糠一般。  大寒却是勃然大怒,眼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怒极反笑道:“松香姑娘还有脸说‘规矩’?你这样没上没下的冲撞主子,说主子的不是,还上赶着想爬男主子床的行径,难道就很规矩么?主子们怎么想,   怎么做,又几时轮到做奴婢的置噱了?还口口声声‘娘娘’怎么样怎么样的,娘娘要是知道你这般没规没矩,没脸没皮,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说完犹不解气,又冷笑道:“娘娘待我们夫人如何,太夫人待我们夫人如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当初赏下你们来,也不是为了给我们夫人添堵的,如今倒好,每日里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供着你们,倒还养出两个得陇望蜀,好了还想更好的来了!我这便拉了你们见太夫人,请太夫人为我们夫人做主去,哼,仗着是娘娘赏的,便以为可以尊卑不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来人,怎么还不来人,都   死到哪里去了——”  丁香闻言,忙哀声告饶:“四夫人,松香她真个魔怔了,求您就饶了她这一次,求您了……她也不是真想惹四夫人生气,更从来没敢想过要夫人的强,她只是以前在娘娘宫里时,偶然见过四老爷一次,   所以就、就……她真的丝毫要四夫人强的心都不敢有,求四夫人大发慈悲……”  又低声又急又快的说松香,“你怎么忽然就疯魔成了这样?那些话也是咱们这样身份的人能说的么,别说说了,连想都不该想才是,四夫人如今可怀着身孕呢,要是让你给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有几个脑袋够赔的?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如今的日子不好么,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且要尊贵些呢,亦比在宫里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得罪了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强出十倍了,你还不足意儿,是想怎   么样,贪心不足,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   松香让她说得落下泪来,脸上亦有了后悔与后怕之色。  却犹自嘴硬道:“我是嫌命长了,反正这样日日坐牢般的活着,再是锦衣玉食呢,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我早活够了!我是奴婢不假,我也知道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谁让我命苦呢,我不怨也不恨,可我也是一个人啊,是人就会有感情,就会有想要得到的人和东西,哪怕最后我仍没能得到呢,至少我努力的争取过了,死了也不会遗憾与后悔,反之,我若争取都不去争取一下,只敢把什么都   默默的藏在心里,我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开心,死时也会只剩遗憾与后悔!”  说着忽然膝行几步,到离许夷光只得几步外的地方停下,流泪哀求起来:“四夫人,奴婢真的从来没敢想过要您的强,您是天上的月,奴婢却是地上的泥,如何敢以萤虫之光与月争辉?简直就是不自量   力,奴婢虽蠢,还不至于蠢到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可奴婢是真的很想好生服侍四老爷与您,好生为您分忧,求您就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一定不会惹您不高兴,只会在心里将您的位子,排到四老爷之前,您让奴婢往东   ,奴婢绝不往西,您让奴婢杀人,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只求您能成全奴婢,那奴婢就是明儿便死了,也心甘情愿,求四夫人就发发慈悲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一面说,一面捣蒜般的给许夷光磕起头来,其情状十分的可怜。   许夷光却是半点也同情可怜她不起来,只面无表情的淡声道:“若我说我今儿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呢,你是不是要说那你便长跪不起了?还是要直接死在我面前?”   松香充耳未闻,仍是捣蒜般磕着头。  倒是一旁丁香唬得脸色越发难看了,颤声替她说道:“四夫人,松香她断断不敢这么想的,她只是一片痴心,四老爷那样的大将军大英雄,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的呢,以前四老爷高高在上,   她只能仰望,断断没有机会还罢了,如今却是离四老爷只得一步之遥,又叫她再怎么自持得住?但她绝不敢……”  话没说完,松香已冷笑着打断了她:“叫我怎么再自持得住?哼,你不也跟我一样的心思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什么装,你以为我活不成了,你就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就别想着和稀泥了,还是跟   我一起,拼死博一把吧,哪怕真死了呢,至少死得轰轰烈烈,不至于活得无声无息,连死了也一样!”   丁香让她说得讪讪的,再说不出话来了,倒像是被她说动心了一般。   亦或者,她本来就跟松香是一样的心思,只不过一个在唱白脸,一个在唱红脸而已。  许夷光却是懒得管她们是怎么想的,只淡声又道:“你们既这般消息灵通,被禁着足也能什么都知道,又能这般神通广大,直接堵我个正着,那就应该知道,四老爷宁愿歇在书房,也不愿跨进西跨院一步,宁愿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实在懒得自己做了,也只要婆子们服侍,不让任何一个丫头近身才是,怎么着,我自己的男人对我爱重有加,忠贞不二,我还要逼着他去别的女人床上不成?我又不是傻了,   换了你们,能这般大公无私么?”  松香被说得一时语塞,片刻方嘴硬道:“四夫人手段过人,如今又怀着身孕,不管是撒娇还是撒泼,四老爷为了您腹中的孩子,都只有忍着的份儿,您又何必还要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若真个贤惠,   真个敬爱四老爷,就该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在头里,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才是,不然他那样一个大将军,难道还因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亲自与您扯皮不成,那岂不是太降低了他的身份?”  “自己有孕时,给丈夫安排屋里人服侍,也是所有主母应尽的责任与本分,连宫里皇后娘娘都不能例外,何况我们还本就是贤妃娘娘赏给四老爷做屋里人的,四夫人就更不该拦着挡着了,不然传了出去,您的名声可不好听。还请四夫人千万三思而后行!” 第891章 变故   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把想爬男主人床,迫不及待自荐枕席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  许夷光怒极反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四老爷不去西跨院,只要他一日不召你们侍寝,就通是我的错,是在我变着法儿的拦着他,是我不贤惠,没尽到主母的本分了?你倒是挺会歪曲事实,也挺会   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大寒也已然快气疯了,恨声说道:“夫人,您还与她们废什么话呢,我这便让人把她们拖去见太夫人,让太夫人发落她们,再不然,就等四老爷回来发落,看四老爷会不会直接让人打死了她们,哼,还   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脸皮厚得城墙都自愧不如,长得丑,想得倒是挺美,什么东西!”  松香一副已经彻底豁出去了的样子,梗着脖子道:“事实就是如此,四夫人的确没尽到自己为人妻,为四房主母的本分!不然四老爷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一直都……不过是因为敬重您,想等着您主动来给他安排罢了,谁知道您却一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当作没这回事儿一般,您怎么能仗着四老爷的敬重,就这般委屈他?您也不必说是因为四老爷对您‘忠贞不二’,若您真个那般放心,那般自信,又何   须一直关着我们,连照面都不敢让我们与四老爷打?不过是怕四老爷见过我们后,就再不会由得您继续装糊涂下去而已!”   许夷光已是彻底懒得再说话了。   跟傻子疯子说话的结果,便是把自己也拉到跟她们一样的智商水平,跟着他们一起犯蠢发疯,她也的确是傻了,才会白听她们废了这么久的话,才会白与她们废话这么久!   许夷光直接起身吩咐大寒:“带回西跨院去看管起来,等晚间四老爷回来后,让他发落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  松香却飞快的膝行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尖声说道:“四夫人,您不能就这样走了,今儿您一定得把话给说清楚了!四老爷那样的大英雄,您能嫁他做正妻,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四老爷又对您那么好,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您更得惜福,更得加倍的回报他的敬爱才是,您这样恃宠而骄,霸道跋扈,白让四老爷受委屈,仔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降下报应来!不然就算老天爷   一时没有报应,等到将来您年老色衰后,也一样会有报应的,不过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而已!”   许夷光这回是真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了,直接喝道:“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范妈妈,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拖走?等着我请你呢!”   这就是贤妃所谓的‘老实本分’的人,可真是有够老实本分的,她谢谢她!  她也是时候让清风堂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清风堂的主母,她既敢给人开膛破肚,也绝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了,哼,以为这一年多以来,她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真是个好欺负的   了么!  范妈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面迭声“哦哦哦”着,一面起身小跑上前,拉扯起松香来,“松香姑娘,你还要疯魔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可真只有死路一条了,这好死不如赖活着,等你死到临头了   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丁香姑娘,您别只顾着害怕,快来帮我一把啊,这次是真被你们给害死了,早知道……”   丁香闻言,忙也慌慌张张的上前,拖起松香来,语气里满是气急败坏,“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不想活了,我可还想活呢,这次我要是真被你给害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松香赤红着眼睛,扭曲着脸,已然濒临疯狂的边缘,“我哪里是在闹了,我还不是想为我们的以后殊死一搏吗,四老爷那样的大英雄,你难道就真不想服侍他不成?只要我能服侍他一次,我纵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我相信你也是一样的,英雄本来就该配美人,本来也不该是哪一个人的,凭什么她要那样独占着四老爷,连点汤都舍不得分给我们喝?既然她不让我们好过,她也休想好过,大家一起同归于   尽吧!”   一边近乎歇斯底里的喊着,一边已忽然起身,朝着许夷光便冲过去,头更是目标明确,直撞许夷光的肚子。   让人一看便知道,若这一下许夷光真让她给撞上了,必定会狠狠摔上一跤,腹中的孩子,势必也要保不住了!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大寒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怒吼着:“贱人,你好大的胆子,我今儿非咬死你不可!”想要扑上去替许夷光挡了这一撞时,已然来不及了。   大寒脑中一片空白,惟有绝望的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接下来那残酷的一幕。  范妈妈与丁香也一副已然吓呆了的样子,木木的立在当场,一动也不动,眼神却在空中飞快的碰撞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称愿与如释重负,总算没有有负太夫人与娘娘之命,事情到底还是办成   了!   预料中的惨叫却没有响起,甚至没有人摔到地上的声音。   大寒忙忙睁开了眼睛,就见许夷光还好好儿的站在当场,面沉如水,松香则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却离许夷光约莫有一尺的距离,就那样张牙舞爪着,石化了一般。   “夫人,这、这、这……”大寒又惊又喜,忙忙抢上前扶住了许夷光,万万没想到夫人还能逃过这一劫,当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   松香这才如被人解了穴一般,整个人直直的往地上倒去,倒到地上后,立时蜷缩成了一团,满脸的痛苦之色,“好、好痛,好麻……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范妈妈与丁香则已然呆住了,这回是真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眼看已经成事了吗?怎么倒地的却是松香,满脸痛苦之色,呻吟不绝的也是松香,四夫人却仍还好好儿的站着,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方才好似也没见她对松香做什么啊,那么猝不及防的一击,又那么近,照理她该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才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松香也真是个没用的,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分明就是安了心要拉着她   们一块儿死!  直到大寒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贱人,竟敢谋害四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真是狗胆包天,罪不可恕,就等着四老爷回来后,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吧!” 第892章 醉翁   范妈妈与丁香方堪堪回过了神来。   范妈妈立时冲上前狠狠给了松香一记耳光,怒斥道:“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图谋害四夫人和她腹中的小少爷,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松香满脸的痛苦之色,哑声嚷嚷道:“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我不好过了,她也休想好过,我便变成了厉鬼,也绝不会放过她,绝不会让她再有好日子过!”  又说丁香:“你也是个没刚性的,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你这次纵能侥幸保住命,也休想再有好日子过了,倒不如直接与她来个同归于尽,大家都别想好过呢,你不是常说,你的父母亲人   早不在了,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吗?我也是一样,父母亲人是此生都团聚不了了,那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干净!”   说得丁香一阵迟疑与挣扎。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还这么年轻,后边儿还有整整几十年好活呢!   范妈妈见丁香事到临头竟想退缩了,恨得直咬牙。   余光又看见胡妈妈等人远远的赶了过来,想是终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赶了出来一探究竟。   侯府的丫头婆子们她可以软硬兼施,诱哄的诱哄,收买的收买,威逼的威逼,四夫人的陪嫁们,她可奈何不了,其他人怕也是不敢真狠拦她们,能拦到现在,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因忙恨声骂起松香来:“贱婢,你还敢胡说八道,就等着你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算,连你的家人纵死了,也休想逃过再被挖出来鞭尸,让他们跟着你一块儿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吧!”   骂的是松香,话却是说给丁香听的,丁香心里岂能不明白?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已经下定了决心,嘴里嚷嚷着:“好,我今儿就豁出去了,与你同归于尽,大家都别想好过!”猛地也狠狠向许夷光撞去。   范妈妈见状,一副唬得不轻的样子,跳起来便要阻拦她,“你这个贱婢,你又想做什么,真是一个个的都狗胆包天,不要命了是不是?”  借着阻拦丁香的动作,整个人却脚下一滑,直直往地上扑去,还“不慎”扑倒了大寒,手脚也几次三番“无意”将大寒给缠得死死的,让她压根儿没法起身保护许夷光去,简直快要气疯了,“范妈妈你是故   意的吧?你安的什么心,你果然与她们是一伙儿的,我打死你个老刁婆!”   丁香没有大寒的阻拦,眼见许夷光就在自己面前了,只当自己这次必定能一击即中了,心下不由一阵庆幸,自己虽死定了,好歹家人们的性命能保住了……   可惜念头才刚闪过,腹部已是一阵剧痛,浑身也麻木得没了任何知觉,脑子亦因此有瞬间的灵魂出窍,等到她终于恢复了几分意识后,就发现自己已被人反剪着双手制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却是胡妈妈带着清明秋分和小芍赶到了,见此情形,该明白的多少都明白过来了,都是又怒又怕,一窝蜂便拥上前,将丁香给制住了。   胡妈妈这才急忙上前扶住许夷光,急声问起来:“夫人,您没事儿吧?”   真是吓死她了,回头她绝不会让那些个与她们胡搅蛮缠的婆子们好过!  许夷光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衣袖下手里握着的长簪缓缓的插回发间后,方道:“我没事儿,妈妈别担心,把人都捆了,嘴巴也堵了,别让她们有自尽的机会。清明小芍,你们去把清风堂的大门给我守好了,一个人不许放出去,也不许外边儿的人靠近窥探,否则我绝不轻饶。哼,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敢去通风报信,那我立时视其为谋害我们母子的同罪,一个个的怕是都以为松香丁香只是   想邀宠,压根儿没想过,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做的从来都是谋害我们母子吧?既敢贪心不足,不忠不义,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待小芍清明应了,又附耳吩咐了二人一通,“把消息给我瞒得死死的,再悄悄儿让阿吉哥去传话给四老爷,说家里出了事,让他悄悄儿回来,不要惊动任何人。去吧。”   胡妈妈趁机在一旁又细细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方心下稍宽,看向大寒秋分喝道:“你们两个还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夫人的话吗?”  又见急忙之间,没有绳子,己方也与范妈妈几个人数相当,万一她们反抗起来,己方还没准儿真不是对手,她们几个吃点亏便罢了,万一让贱人再趁机扑上来想伤害许夷光,或是吓着了许夷光,自己   这个主事妈妈,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因冲后边儿跟着跑了出来,满脸或是心虚惊恐,或是后悔懊恼,或是讪然茫然的婆子丫头们怒喝道:“还不拿绳子来?再来几个人帮忙,看来四夫人素日的确太宽厚了,才会纵得你们一个个的都忘了,   到底谁才是这清风堂的主母!”  众婆子丫头都不敢说话,倒是自有伶俐的,或是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跑着很快拿了绳子来,又拥了几个婆子上前来帮忙,很快便把范妈妈与松香丁香捆了个严严实实,嘴巴也都给堵得死死的,以   防她们畏罪自尽。   松香丁香都没挣扎,也没喊叫,因为知道再怎么挣扎与喊叫也没用,亦没想过自尽,至少不是现在自尽。   可惜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了,回头她们怕是没机会向太夫人交代了,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不必再当面承受太夫人滔天的怒火,可她们倒是一了百了了,她们的家人又要怎么办?   只盼太夫人能信守承诺,纵然事败了,好歹也被太迁怒他们,好歹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范妈妈却又是挣扎又是高声嚷嚷的,“四夫人您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要见太夫人,我要见太夫人……”   可惜才只嚷嚷了几句,已被堵住了嘴,一个字也嚷不出来了。   再对上许夷光冰冷的双眼,她的心就更是霎时沉到了谷底,又悔又痛。  明明她是可以不用死的,就算她方才故意阻挠大寒,也可以说成她是为了帮忙,急中生乱,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了,也算情有可原,至于她一心帮着松香丁香行方便,亦可以说她是受了她们的   蒙蔽,只当她们只是想要博一个名副其实的机会,万万没想到她们居心竟那般歹毒。   如此再有太夫人保她,纵四老爷四夫人再生气,到头来她的性命应当都是无虞的。  可如今事情失败了,四夫人别说把孩子给摔掉了,连惊吓都一点没受,胎气也一点没动似的,太夫人怎么可能再保她,她不立时生吞了她就是好了的,惟今也只有当众坐实了罪名后,自己自觉的先结果了自己,没准儿太夫人能看在她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放她的儿女们一条生路呢? 第893章 有惊无险   范妈妈想到自己的儿孙们极有可能被自己连累,简直痛不欲生,悔不欲生。  也是怪她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竟没注意到四夫人几时拔了长簪在手,如今看来,方才松香与丁香都未能撞上她,倒先自己痛苦的倒了地,应当都是她用手里的长簪戳了她们,只怕还戳的是她们的什   么要穴,才能让她们直接倒地吧?  竟忘记她是大夫,以致轻敌了,不然多带几个人,而不是想着人多了反而不好办事,想着到底四夫人是主子,她发了话,便是自己也不好公然抗命的,其他人眼见事情不妙,与她事先说的竟大不一样   ,只怕也会临阵倒戈,反帮着四夫人……这会儿必定早就事成了!  不对,就算她是大夫,她首先也是一个女人,被人那样挑衅,早就该气昏头了,何况孕妇情绪波动还本就大,她却由始至终都那般的冷静,难道,是一开始就识破了她们的意图,一开始就在防着她们   不成?   真是太奸诈,太狡猾了!  许夷光由胡妈妈和大寒一左一右扶好,再被簇拥着回到屋里后,才皱起了眉头,与胡妈妈道:“立刻给我泡一杯红糖水来,再拿了纸笔来,我说大寒写,待方子开好后,立时拿了让阿吉哥抓药去,我肚   子有些坠痛,怕是动了胎气,得尽快调治保养才成。”   胡妈妈立时变了脸色,“除了肚子坠痛以外,夫人可还有旁的症状?要不还是即刻请了孙太医来瞧瞧吧?”   许夷光却是摇摇头,“暂时还不用请师父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不过是方才受了惊,又动了怒,才会如此的,扶我去床上躺会儿吧。”   现在可不是大张旗鼓,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的时候,她得至少在傅御回来之前,让清风堂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以蒙蔽某些人。   胡妈妈忙应了,与大寒一道小心翼翼扶着她至床上躺了,又忙冲了红糖水来,服侍她喝下,见她脸色没有方才那般苍白了,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夫人现下好些了没?”   许夷光喝了热热的红糖水,觉得心里凉得没那么难受了,点头道:“好多了,大寒,开始写吧,白术二两、黄芩二两、茯苓一两五钱、益母一两五钱、湖莲肉去心一两五钱……”   一连说了十几味药,末了方道:“先抓四副药来,一日一副,吃了后再看,若是见好了,再酌减,若是还不见好,就真得劳动师父来一趟了。”   胡妈妈服侍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多少还是累积了一点医学常识了,听得竟要吃几日的药,才有望见好,脸色又变了,道:“要不夫人,直接就请太医他老人家来吧?万一……”  见许夷光摆手,只得作罢,转而骂起大寒来:“怎么服侍夫人的?眼见疯狗扑过来,就该服侍了夫人立时回来才是,理她们做什么,得亏有惊无险,只是害夫人略动了胎气,要是一个不慎,让她们得逞   了,这会儿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夫人与四老爷,再见太太与伯爷?”   大寒被骂得满脸的羞愧,待把方子递给秋分,让她立刻送出去抓药后,方就地跪下了,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夫人,害夫人动了胎气,夫人惩罚我吧,不然我实在难以心安。”   万幸就像胡妈妈说的那样,只是有惊无险,不然她这会儿岂止难以心安,她早恨不能以死谢罪了!  胡妈妈闻言,正待再说,许夷光已摆手道:“妈妈别骂大寒了,她又如何预料得到,她们敢这般胆大包天,丧心病狂呢?便是我,也是始料未及,只当她们是想名正言顺,名副其实,却不知她们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前边儿的胡搅蛮缠,不过都是为了后边儿的发狂疯魔做铺垫。何况就算大寒预料到了,我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掌,你们又被有意绊住了,其他人则同流合污的同流合污,作壁上观的   作壁上观,人家筹划了这么久的,当然是要谋定后才动了。”   也就是她这些年下来,什么事都遇到过了,时刻都不忘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因为看重腹中的两个孩子,想着自己出事还没什么,却不能让孩子们有一丝一毫的危险,见松香开始“疯魔”了时,便趁众人都不注意,拔了发间的长簪在手——簪首上早就涂了曼陀罗的,能让人   短暂的浑身麻木,动弹不得,以防万一。   没想到后边儿还真派上了用场,关键时刻先扎了松香,再扎了丁香,不然这会儿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会妥协,她说什么也要斗争到底,让那幕后主使付出代价!   胡妈妈让许夷光这么一说,再想到当时的情形,心知的确怪不得大寒,方没再骂她。  转而恨声骂起松香与丁香来:“两个贱婢,想男人想疯了不成,我回头一定回了四老爷,送她们去那……夫人对她们还要怎样宽和,吃穿用度都是上上等的,也从不给她们立规矩,为难她们,谁知道她   们竟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谋害夫人和夫人腹中的小少爷小小姐,难道四老爷对她们不假辞色,压根儿没想过要收人,夫人还要逼着四老爷不成?简直死一万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又骂范妈妈,“个杀千刀的老杂碎,必定是之前因为四老爷将她给送走了,对四老爷四夫人怀恨在心,所以才敢这般狗胆包天的,哼,上次四老爷仁慈,只是将她送到庄子上,已经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   上了,谁知道她半点不知感激与悔改不说,还敢变本加厉,就等着四老爷这次将她碎尸万段吧!”  骂了一大通后,方觉得心里好受了几分,与许夷光道:“夫人,正好趁这次机会,把咱们清风堂的人都给换了,全部自外面买新的来,一个家生子儿也不要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这些个吃里扒外,不忠   不义的东西了!”  许夷光淡淡道:“光换下人有什么用,范妈妈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介奴婢而已,她再有本事,又真正能收买几个死忠为她所用呢?何况她早大不如前了,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毕竟老虎那么凶猛,那么   高高在上,谁又能不怕呢?如此只要收买住几个,剩下的,只要震慑得她们什么都不敢说,便足够了。”   胡妈妈到底知道得太少了些,还当松香与丁香只是想爬傅御的床,范妈妈也只是对他们夫妇怀恨在心呢。   不过也怪不得她,就是许夷光自己,若不是因为机缘巧合,知道得略多些,也不敢往无缘无故的,亲祖母竟容不得亲孙子这上头想啊!  但胡妈妈到底是久浸内宅之人,经许夷光这么一说,立时也明白过来了,唬得满脸的惊疑不定,“夫人的意思,是她们竟是受的、受的太……的指使不成?可这怎么可能啊,夫人怀的可是她的亲孙子,   这万万不可能啊……”   就算太夫人再不喜欢夫人,孙子总是自己亲生的吧,人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太夫人竟比老虎还要凶还要狠不成!   许夷光打断了胡妈妈,“好了妈妈,有些事只我们自己人心里有数就可以了,仔细隔墙有耳,凡事都等四老爷回来后再说,我有些累了,要先睡一会儿,等四老爷回来后,再叫醒我也不迟。”   胡妈妈仍是满心的震惊。   不过想到当初许瑶光的遭遇,又觉得没什么可震惊的了,孙子的娘都不喜欢了,又怎么可能喜欢孙子?   又见许夷光脸色委实不好,忙忙应了“是”,“那夫人睡吧,我就在外边儿守着夫人。”  轻轻替她放下了幔帐。 第894章 早   许夷光这才把手轻轻的放到自己已有些隆起的小腹上,闭上了眼睛。   却是了无睡意,反而脑中一片清明。  她是说靖南侯太夫人这阵子于傅御和她的房里事上,沉默得过了头,简直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那她当初何以非要巴巴的将松香丁香赏给傅御,无论如何都要将二人留在清风   堂里,也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靖南侯太夫人哪是单纯为了给她添堵,又哪只是为了破坏她和傅御夫妻之间的感情,她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用二人,一早就在为今日布局呢!   亦连松香丁香之前的沉默本分与无声无息,定也是她特地授意的,两个这般省事还有名无实的通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时间一长,哪个做主母的又能不放松警惕呢?  恰恰就是在主母放松了警惕后,二人再出手,一击即中的胜算,自然也要大上许多,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们都那般老实本分了,作主母的有了身孕,依然死死的霸着男人不放,说什么也不肯抬举   她们,叫她们怎能不怨不恨,不一时激愤糊涂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她们可本来就是贤妃娘娘赏给四老爷的!   至于让范妈妈去服侍二人,就更是深谋远虑了。   先可以说范妈妈也是受了松香丁香的蒙蔽,若这个理由不够了,也还有旁的。  范妈妈本就对她怀恨在心么,若不是自己这个四夫人,她还是体面荣耀的管事妈妈,连主子们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却沦落得一度被流放去了庄子上,好容易被接回来,又让她去服侍两个通房,   这当中的落差,谁能受得了?   偏她的新主子们得宠还眼见遥遥无期,她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子自然也是遥遥无期,而只能被日日都关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天长日久的,她岂能不更恨更怨的?  范妈妈又是在侯府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里的人脉关系和统筹安排的能力,也是远非其他下人能比的,怨恨交织之下,要与松香丁香狼狈为奸,筹谋给许夷光添点儿堵,甚至对   她不利,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事实上,今日她不就差点儿成了事吗?   如此不管是事成还是事败,都是松香丁香激愤糊涂之下造成的,也是她许夷光咎由自取的,谁让她那般的不容人呢,既是她先不容人的,有因才有果,那便怪不得任何人。   甚至靖南侯太夫人还可以反过来指责她,连自己房里的事都掌管不利索,她这个四房主母,到底是怎么当的?   整件事便也成了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在侯府都掀不起任何水花了,更别提还想在侯府以外掀起水花!   退一万步说,就算傅御和她恨极痛极之下,非要把事情往大了闹,也还有范妈妈挡在前头,可结果同样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当初她对范妈妈那般不假辞色,那般不给面子的?   范妈妈一直怀恨在心之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也是理所应当,哪有什么人指使她,她许氏非要再四处攀咬,巴不得把整个侯府都弄得乱七八糟,又是安的什么心?   总归到头来,怎么都不会是别人的错,而只是许夷光自己的错!   许夷光想到这里,忍不住勾唇无声的冷笑起来。   明刀暗箭冲着她来可以,但冲着她的孩子们来,却是万万不可以,哪怕靖南侯太夫人行事前,已把什么都谋算好了,确保无论如何都牵连不到她头上,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胡妈妈轻柔的声音:“夫人,您睡着了吗?药熬好了,您要不还是先喝了药再睡吧?”   许夷光顿了顿,道:“没睡着,把碗端过来我喝吧。”   很快幔帐便撩开了,胡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过来,许夷光接过先闻了闻,胡妈妈见状,忙道:“夫人放心,是大寒一眼也不错看着熬的,绝不会再给人以任何可乘之机。”   许夷光勾了勾唇,道:“她们若有本事在我的饮食上做文章,也不会出此‘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策了。”   不过也许对于靖南侯太夫人来说,这不叫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反正不过几个卑贱的下人么,只要能给她添堵,能让她不好过,再大的代价她也是愿意付出的!   可光对她,她应该不至于恨到这个地步吧,所以,当中还有傅御那一份儿了?   许夷光想着,把药碗送到嘴边,趁热喝了起来。   刚喝完,一身官服的傅御大口喘着气跑了进来:“敏敏,听说家里出了事,是不是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打发人接师父去?”  说完见许夷光面色苍白,屋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儿,不由大是心疼,上前坐到她身边,握了她的受,道:“是不是孩子们闹你了?两个小坏蛋,我可告诉你们,不许再闹你们娘了啊,不然等将来你们   生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敏敏,这么皮,应该都是男孩儿吧?男孩儿我才好收拾,女孩儿可就下不了那个手了。”  许夷光笑了笑:“你当女孩儿就不皮了?听说曦姐姐小时候就比男孩儿还要皮呢。你也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受了惊吓,大寒,你把事情的经过,与四老爷学一遍吧。对了,你是悄悄儿回来的   ,没有惊动任何人吧?”  “嗯,我跳墙进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傅御早知道有文章了,再见胡妈妈与大寒秋分都满脸的沉肃,又想到方才自己进来时,恍惚竟见是清明小芍守着清风堂的大门,一路飞檐走壁过来,也恍惚见   丫头婆子们都一副紧张惊慌,如临大敌的样子,心知问题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脸色就更是冷沉了,问大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在家里,夫人又怎么会受到惊吓?你快细细道来。”   大寒屈膝应了“是”,就把当时的情形,言简意赅与傅御学了一遍,“当时夫人和我刚进了二门,就见……”   傅御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等终于听到丁香又冲了上前想撞倒许夷光,范妈妈则一径的缠着大寒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掌把床边放茶杯茶碗之类的黑漆矮几给拍断了:“贱婢好大的胆子!现在她们人在哪里?”   他不立时将那两个贱婢和那个老刁奴碎尸万段,难消他心头之恨……  不对,她们既然那么想男人,他岂能不成全了她们,反正军营里自来最缺女人的,她们去了那里后,一定会很“受用”的——他自来最不屑对女人动手,更不屑对女人用这些下三滥手段的,但既敢谋害他最爱重的人,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第895章 残酷   大寒沉声道:“这会儿人扣在咱们小厨房的柴房里,就等四老爷回来发落,夫人可还怀着孩子,总不能让夫人为她们脏了手!”   傅御“嗯”了一声,冷冷道:“就是该这样。敏敏,你现在怎么样了?胡妈妈,你服侍着夫人睡一觉,我去发落了那几个贱婢,便立时回来陪她。”   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让许夷光给扯住了衣角,道:“你亲自去见她们,她们势必要喊冤的,松香丁香在她们自己看来,可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呢,见了你少不得一番哭诉,没的白哭喊得你头痛。至于范妈妈,若不是因为我,她如今仍是体面荣耀的管事妈妈,面子里子都有呢,一时激愤之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不也是理所应当吗?何况她还未必肯承认,只会说她也是受了蒙蔽,毕竟我们现下可没有证据,证明她与   松香丁香是同谋,她又好歹是服侍过母亲的人,在家里亲朋好友众多,你若直接发落了她们,怕是既难以向娘娘和母亲交代,也难以服众啊。”   也就是她及时应变,让清风堂一直看起来都风平浪静的,不然靖南侯太夫人怕是早就“闻讯”赶过来了吧?   傅御冷笑道:“我管她们肯不肯承认,又管娘娘和母亲会怎么说,其他人会怎么说呢,我发落几个罪不可恕的贱婢,还要看这个人那个人的脸色?”  顿了顿,又咬牙道:“尤其范婆子,简直该千刀万剐!真以为自己服侍过母亲,就谁都捧着她敬着她了?她不是很有能耐,也有很多亲朋好友吗,我就连她的家人一并发落了,我倒要看看,届时还有敢   有半句二话!”   傅御再不管内宅的事,也不难很快明白过来,在整件事当中,范妈妈才是主谋。   把守门的婆子们想办法支走,让其他人绊住胡妈妈等人的绊住,不敢则声的不敢则声,桩桩件件,可都离不了她的功劳。   相形之下,松香丁香虽也可恶,却仍远及不上她该死,叫他怎能放过她!  许夷光却是淡淡一笑,“都知道范妈妈早就失了势,听说连你派去守门的那几个婆子,都动辄给她脸色瞧,偶尔能出院门一次,也是连粗使婆子、没等的小丫头子,甚至厨房的杂役,她都得赔笑脸,光凭她自己,如今怕是没有那个能耐,也没有那个威势的。松香丁香也一样,再是娘娘赏的又如何,你连看都不肯看她们一眼,丫头婆子们自然轻易也不会买她们的账。可今儿咱们清风堂的丫头婆子们,却   跟约好了似的,齐齐不见了踪影,没有了声音,看来我这个主母,素日当得也是够失败的!”  这话说得胡妈妈不赞同了,道:“夫人这个主母还要怎样宽厚怎样仁慈,从不打骂哪一个不说,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求到跟前儿了,哪个没赏药换休的?更别提四时八节的赏赐,从来都是给得厚厚的了。夫人宽仁,她们本该越发的感恩戴德,越发的忠心才是,谁知道竟纵得她们这般的目无尊上,胆大包天,不就是仗着夫人好性儿吗,以后夫人断不能再这样了,就是要朝打夕骂,动辄得咎的,她们才不敢   忘了自己身为奴婢的本分呢!”   傅御已经明白过来许夷光话里的隐含之意了。   的确,光范妈妈和松香丁香三个,想要把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只差一步,就真伤害到敏敏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清风堂的丫头婆子几十个,光靠诱哄收买,亦不是人人都能诱哄收买得了的。   那么,在三人以外,必定还有让丫头婆子们真正有志一同忌惮,也有志一同装聋作哑的事物,或是人,譬如……侯府内院最大的太夫人,更甚者,比太夫人还要尊贵的娘娘!   傅御实在不想这样恶意的揣测自己的母亲与大姐,那都是他的骨肉至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最重的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又根本没法不让自己往这方面想,谁让她们极有可能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前科,谁让她们早由不得人不怀疑了呢?!   问题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再不喜欢敏敏,再是怎么都没办法当她是真正的一家人,她腹中怀的,总是她们的亲孙子亲侄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们何至于狠毒至厮!   许夷光见傅御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知道他已把该明白的,都明白过来了,暗暗叹息。   事实虽然很残酷,总得让他慢慢儿的接受才是,不然真到了那一日,靖南侯太夫人想伤害他,甚至是想要他的命了,只怕他真会傻傻的任她宰割的。   他实在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却也可能有朝一日,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她吸了一口气,摆手令胡妈妈和大寒都退下后,方轻声说道:“熠之,这到底是内宅的事,要不你就别管了,全权交由我来管吧?她们必定正等着你去审她们,她们才好喊冤,才好把罪名坐实到自己身   上呢,我就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接将人秘密送走,先关上十天半个月的,就是不审她们,如此想必再撑不了几日,她们就该松口了。”  另一方面,直接就将人送走,摆出一副他们管范妈妈三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谋害她呢,只要狠狠处置了她们,让她出了气,此事便算了了,他们再不会计较了的架势,只怕反倒会让靖南侯太夫人心   虚与忐忑,不知道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便会爆炸,炸出个不堪设想的后果来。   那她纵不至于日日都为此寝食难安,也必将成为她的一块儿心病,让她想起来便浑身不自在了!  傅御却沉声道:“敏敏,你才动了胎气,正是该好生将养的时候,我如何还能再让你来操心这些事,那我这个丈夫与父亲也当得太失败了,没保护好你们母子便罢了,亦连你们母子都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也就是你机敏,才会没酿出更糟的后果来,不然这会儿……我压根儿不敢想。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要让你来劳心劳力,自己却置身事外,我还算是个男人吗?你放心把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吧,若真到了那   一刻,我绝不会想着什么和稀泥,大被一遮便天下太平的。”   说着沉痛的闭上眼睛,却又很快睁开了,眼底一片坚定:“总不能明知那块肉都腐烂了,还不忍痛剜去,继续任它腐烂下去,直至整个人都无药可救!”  他更不是左泉那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真到了那一日,哪怕要割肉还母,他也绝对要给敏敏和他们的孩子一个公道,他亦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在长痛和短痛之间,选择后者! 第896章 绝望   傅御这个态度让许夷光心下热乎了不少,她心痛他、爱他,自然也希望在他心里,对她是一样的,所幸他到底没让她失望。   许夷光因轻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傅御沉声道:“我才仔细想了一下,你的法子就很好,我就是不给她们当众坐实罪名的机会,也不给其他人替她们说话、求情辩解,甚至是杀人灭口的机会,我直接把事情给了了,以后除了我们自己,   自然谁也不好再提此事,过问此事了。”   而等到他该审出来的,都审出来了以后,有了证词,再重新提起此事时,也是他一并算总账之时!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得尽快把人送走才是,省得夜长梦多。”  傅御沉默片刻,道:“我待会儿就把人送走,我们院里的下人,也得全部清理一遍,清理之前,我还得杀几只鸡给猴儿看,这些事你都不宜看,没的白脏了眼睛和耳朵,也没的白让自己的心情更受影响   ,就明儿我送你回去跟岳母住几日,等我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再接你回来吧,你才受了惊吓是事实,想必母亲也无话可说。”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听你的安排吧,只是你要日日都去看我啊。”如今这个所谓的“家”,她也的确再待不下去了,得回娘家去平复好了心情,才能回来若无其事的继续住下去。   傅御见她一副爱娇的样子,心情稍稍松快了几分,道:“自然日日都要去看你,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却是眉头微蹙,“还得想个什么借口,不让娘起疑才是,不然让她知道了,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只怕会连带你也一块儿不待见的。”  傅御皱眉思忖片刻,道:“就说我打算在我们的屋子后边儿引一渠活水来,夏日里凉快些,打墙也是动土,怕冲撞了,所以送你回去小住几日,也整好陪陪岳母和崧哥儿,如此想来岳母便不会怀疑了。   ”  许夷光听得直点头:“这个说法儿好,娘也自来颇信这些,那就这么说吧,不然索性真趁机引一渠来算了?今年我不能用冰,明年孩子们小,也不能用冰,万一明年再这么热,孩子们必定要满身的痱子   了。”   这是小事,傅御自没有不从的,“嗯”了一声,“那我明儿便吩咐丁卯办去。”   许夷光忙道:“丁卯做这些琐事,也太大材小用了,你还是另派他人吧,如今辛寅不在京中,你身边本就缺人了,可不能再少了丁卯。哎,算来辛寅离京也好些时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不知道那个傅实,辛寅可有线索了?一日不找到人,她就一日不能心安!   傅御道:“我身边多的是人可用,不差丁卯一个,至于辛寅,应该快有消息了吧?”   本来他是没打算要过问辛寅敏敏到底指派了他什么事的,那是他给予她最基本的信任与尊重。   可如今看来,他怕是很有必要等辛寅回来时,问一问他了。   许夷光叹道:“希望他快点有消息吧,就是我这一回去,你的生辰,我可就不能为你庆贺了,母亲今儿还说,要趁机让大家都乐呵一日,尤其犒劳一下你们几个男人呢。”   傅御冷声道:“才出了这样的事,我哪有心情过生辰?母亲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好了,你先睡一会儿,我先安排人把人送走了,待会儿就回来陪你啊。”   许夷光乖巧的应了,由他扶着躺下,又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转身大踏步去了后,方闭上了眼睛。   这次心里就要安定得多了,心一安,自然很快睡着了。   傅御出了正屋后,俊脸立时冷得能掉出冰渣子来,沉声发话:“叫丁卯来。”   丁卯很快便来了,傅御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被关在柴房里的范妈妈与松香丁香三个,便被人兜头罩了麻袋,劈头盖脸的抽了一顿鞭子,抽得她们是痛不可当,惨叫连连。   可无论她们说什么,抽她们的人都从头到尾不说话,任她们求饶,咒骂,或是抬出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来,通不管用。   更让她们绝望的是,她们压根儿不知道这样的剧痛与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   好在在她们觉得自己要痛死了之前,鞭子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她们便被人抬了起来,一直抬着走了好长的时间,才被扔到了马车上去,却因手脚都被捆着,头脸也被罩着,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把她们送走,又要送到哪里去?   三人都是惊恐至极。   不该是这样啊,四老爷回来后,就算再生气,再恨不能将她们碎尸万段,总得先审她们一审,待她们认了罪后,才发落她们才是,不然他怎么向太夫人和娘娘交代,又怎么服众?  她们也得当众认了罪,把整件事情给定了性,把太夫人和娘娘彻底摘干净,她们才勉强算是将功折了罪,才有可能保住各自家人的性命——如今却算怎么一回事呢,四老爷根本审都不审她们,她们也   一个主子都没见到,便直接被送走了,太夫人必定会很生气,而太夫人生气的后果,她们……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不对,四老爷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这么多,他也根本不会理会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只会直接发落她们,那么,是四夫人要送走她们,是四夫人要把她们握在手里,当作把柄,有朝一日还予太夫人沉   重的一击了?   那她们现下只有趁早结果了自己,才能让太夫人放心之下,有可能放她们的家人一条生路了!   这个认知让三人都越发的绝望。   虽然一开始便已做好了不会有好下场,甚至是死的准备,谁让她们是奴婢,命运乃至生死从来都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反倒一点自主权都没有呢?   可就算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真事到临头了,她们还是会怕,还是会拼尽一切,都想继续活下去,毕竟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呢!   尤其范妈妈,就更是绝望,也更是悔恨了。   明明她可以不用死的,明明她也可以继续活得很好,儿孙满堂,再过几年,便告老回家只管含饴弄孙,家里也一样是高房子住着,小丫头子服侍着,与主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眨眼之间,她便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第897章 怎能不恨   不对,不是她造了孽,而都是许氏那个贱人害的她!  若不是她一开始不给她体面,压根儿半点重用她的意思都没有,她可是太夫人给的人,又是在府里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了,能耐差不多的年轻主子尚且及不上,她凭什么不重用她,而只一味的倚重自己   的陪嫁们,连正房的门,都轻易不让她踏进一步?哪家的新媳妇像她这样目无尊长的?  她不重用她,她自然要继续效忠太夫人,继续只认太夫人做主子,听太夫人的话——是她不仁在先的,又怎能怪她不忠?竟还敢发落她,借四老爷的手,将她远远的送到庄子上去,受尽了委屈,叫她   怎能不恨!   范妈妈越想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只想吃许夷光的肉,喝许夷光的血。   贱人,怎么就那么狠毒,那么奸猾呢?   她都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了,却连死都不肯如她的意,非要让她的家人跟着一块儿遭殃,她才罢休!  她也早已想好当着四老爷和其他主子们的说辞了:“我本来在府里那般体面的,却被她害得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沦落到连小丫头子粗使婆子都敢给我脸色瞧的地步,端的是受尽了委屈,还连家人都   跟着受了连累,叫我怎能不恨她?她这样的主子,不止我恨她,清风堂上下谁又不恨她的?”  “看似宽和好说话,却只用自己的陪嫁们,我们这些人压根儿连个出头的机会都没有,难道就这样混一辈子不成?既不给大家希望,没拿大家当过自己人,自然也休想指望大家对她多忠心,只要我稍稍   许以小利,谁会不配合呢?何况指不定她吃了亏,跌痛了以后,便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重要性,会开始学着重用大家伙儿了呢?”   范妈妈暗地里谋划时,除了借靖南侯太夫人的威势狐假虎威,让多数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以外,另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吃准了清风堂少数自谓有脸面的人的此类心态。   侯府的下人虽多,有体面的却只是少数,而有了体面后,便也有了银子,有了种种明里暗里的好处,谁又不想出人头地呢?   偏许夷光是个省事儿的主子,四房人口又简单,以致她们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早就巴不得能弄出一些事来,把水给搅浑了,她们好浑水摸鱼,自然与范妈妈一拍即合。   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范妈妈与松香丁香的真正用意,不然就是再借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是不敢与她们行方便,不敢装聋作哑的。   范妈妈连说辞都想好了,也只当自己当众这么说了,再来个畏罪自尽后,靖南侯太夫人应当会大发慈悲,放她的家人儿女们一条生路,那她的死也不算是毫无价值了。   万万没想到,许夷光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摆明了就是要赶尽杀绝,真是好狠毒的心,不怪敢给人开膛破肚!   不过她也休要得意,她活着时奈何不了她,死了化成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会夜夜晚晚都缠着她,诅咒她,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不得好死的!   许夷光睡醒一觉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因才睡了一觉,她精神好了不少,小腹的坠痛感也减轻了许多,她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轻抚着肚子在心里与两个孩子道:“有娘在,谁也休想再伤害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儿的!”   适逢胡妈妈不放心,每隔一会儿就要掀帘进来看一看许夷光如何了,这会儿又掀帘进来,可巧儿就见许夷光醒了,忙笑道:“夫人醒了?现下肚子觉着怎么样,还痛吗?”   许夷光笑道:“已经好多了,倒杯温水来我喝……四老爷呢?”   胡妈妈去桌边倒了水来服侍她喝毕后,方道:“四老爷去了外院,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夫人饿了没?午膳便没吃,晚膳可一定要多吃些才是,不然饿坏了小少爷小小姐们,可如何是好?”   那就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许夷光道:“是有些饿了,晚膳都有些什么菜呢?有鸡汤没?有啊,先盛一碗来我喝吧,喝了先垫垫,等四老爷回来了,再一起用膳。”  胡妈妈忙道:“夫人要是饿了,就先吃吧,别等四老爷了,您如今可饿不得,今儿又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动了胎气,更饿不得了。就算四老爷与当初左大爷大不一样,您依然得加倍爱惜自己才是啊,不然四老爷又不能时时都守着您,再有个万一……也真是的,儿媳再不好了,孙子总是自己亲生的吧,怎么就能连孙子也不顾呢,还不是一个是这样儿,这才多久呢,就我知道的,便两个了,我不知道的,自   然就更多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儿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不成?”   许夷光闻言,正要说话,就见傅御满脸冷沉的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把胡妈妈的话听了多少去?以他的耳力,就算前面的没听到,后面的也一定听到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种下猜疑的种子?   心里想着,嘴上已笑道:“回来了,饿了没?胡妈妈正问我饿没有,要不要先吃呢。”   傅御见了她,脸上方有了笑容,温声道:“敏敏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别等我了,不但今日,以后也是如此,你如今可万万饿不得。胡妈妈,摆饭吧,就摆在屋里,省得你们夫人再挪地儿折腾了。”   胡妈妈脸上讪讪的,站在当地进退不得,谁能想来自己非议太夫人时,会被四老爷碰个正着呢?得亏是四老爷,换了别人,不但自己,怕是连夫人都要跟着一块儿吃挂落。   听得傅御的话,简直如蒙大赦,忙屈膝应了“是”,往外吩咐丫头们摆饭去了。   傅御方坐到许夷光床边,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敏敏,好些了没,肚子还痛吗?”声音里满是歉意与怜惜。   许夷光不欲他更难受,忙笑道:“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我如今虽因精神不济,给别人把脉没以前准了,给自己诊治却是没问题的。事情都吩咐下去了?”  傅御点点头:“人已经送走了,管保她们绝不会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别人也休想找到她们。修渠引水,重新挑选采买下人等事,也已都交代给丁卯了。旁人且还罢了,那几个看门的粗使婆子,丁卯也已盘问过了,她们应当不是被收买了,而是齐齐吃坏了肚子,不停的跑净房,才会给了她们可乘之机,可见那范婆子是如何的老谋深算,知道轻易收买不了,索性直接不收买了。可就算如此,她们失职也是事实,我已经发落了。” 第898章 别管   许夷光“嗯”了一声:“就算她们不是被收买,而是被算计了,失职一样是事实,是该罚才是,就当是先给清风堂所有的丫头婆子都提个醒儿,让她们知道你马上就要杀鸡给猴儿看了,猜猜自己到底是鸡,还   是猴儿吧!”  以前她想着靖南侯府从来不是自己的家,迟早要搬出去的,所以也懒得认真经营,严格的立一套完整的规矩起来,只要正房是安全的,能让自己和傅御两个人舒舒服服的,旁的都不重要,讲究的是一   个“无为而治”。   可惜如今看来,她明显太过宽厚,太好伺候了,哪还像是个主子?她就该厉害得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提起她来就色变,想起她来,就不寒而栗才是!   傅御冷哼道:“不管是鸡还是猴,于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总归从上至下,他全部都要换掉,一个也不留,她们如今惟一能庆幸的,也就是敏敏如今怀着孩子,他不想见血,折了她和孩子的福,否则,哼!   念头闪过,还是免不得又想到了方才胡妈妈的话,他潜意识怎么逃避,都逃不开,忽略不了,更没办法当作没听见的一席话,尤其是那句‘难道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不成’?   他的母亲,疑似已经谋害过他最心爱的女人几次了,极有可能她的大姐还是同盟,如今更是连他心爱女人腹中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也是她的亲孙子,都不肯放过,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叫他怎能不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但凡亲生的,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当然,左夫人那样的奇葩例外,他们靖南侯府也不是左家那样的人家,他更不是左泉那样的软蛋,哪怕敏敏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平民女子呢,他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天,也为她打下一片天,何   况敏敏还不是一无是处,反而优秀耀眼得他都要自愧不如,永安伯府也正如日中天。   那就更由不得他不怀疑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敏敏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他为她招来的了,不然怎么解释得通?!   傅御因此一晚上都没合过眼。  晚间轻抚着许夷光微微隆起的肚子时,更是后怕得无以言表,若不是白日里她的警惕性足够高,若不是她足够机敏,这会儿他……他根本不敢想下去,可就在自己家里,敏敏也得一直那样时刻提防着,   事实还证明了绝不是她多心,又是多么的可笑,也多么的可悲!   也因此,傅御越发的悲愤,也越发的坚定了,若最后真证明了的确是母亲和大姐……哪怕断臂剜肉的过程再痛,再难,他也绝不犹豫!   好在许夷光窝在他怀里,倒是睡得极好,半点也没受白日之事影响一般,半夜里也没有闹不舒服,傅御方心下稍宽。   翌日起来后,许夷光因一夜好睡,感觉越发好了,等傅御打拳回来,便笑道:“我今儿可以下地,也可以坐车了,我这便让胡妈妈她们收拾东西,等去给母亲请完安回来后,你便送我回去吧。”   傅御接过大寒递上的帕子擦了一把汗,道:“真能受得住马车的颠簸了?那待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她不在,他才能无所顾忌,才能把该收拾的,都尽快给收拾干净了!   傅御说完,便往净房沐浴去了。   许夷光便吩咐胡妈妈:“摆膳吧,再把咱们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回伯府去好生松散几日。”   一时用过早膳,傅御便带着许夷光去了清心堂。  大家都已到了,正与靖南侯太夫人说话儿,一瞧得夫妻两个进来,便立时都止住了,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们,眼里满是探究与疑惑,显然昨日的事,再是让许夷光和傅御有意捂得死死的,大家依然多少   听到了一些风声。   果然夫妻两个才行完礼落了座,靖南侯太夫人便急声问道:“御儿,我恍惚听说昨儿你们院里出了事,你媳妇儿好似还动了胎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不长眼惹了她,说出来,我给她出气!”   又问许夷光,“御儿媳妇,你如今怎么样了?担心的我是一夜没睡好,想打发个人去问一问吧,又怕是听岔了,反而惊了你,现下见你平安无事,总算可以安心了。”  傅御沉声道:“母亲没有听岔,昨儿我们院里的确出了一点事。大姐赏的那两个丫头,昨儿与范妈妈合谋想谋害夷光腹中的孩子,而且应该蓄谋已久,所以才能每一环都算计得恰到好处,所幸夷光机敏   ,没能让她们得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回来后,已经将她们都发落了,母亲尽管放心吧。”   “哦?竟还有这样的事?”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勃然色变,“啪”的一声便拍在了炕桌上,怒声道:“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子,简直该千刀万剐!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昨儿不报了我呢,那两个丫头叫什么来着?亏得当初娘娘还说她们老实本分,却原来腹中藏奸,狗胆包天!范婆子那贱婢也是,我这些年还要怎样待她,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下来,也该养熟了,她却胆敢谋害我的儿媳和孙子们!御儿,她们如今人在哪里,我   要亲自审她们,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媳妇儿和我待她们还要怎样宽厚,她们为什么要这么丧心病狂,我绝不会轻饶了她们!”  许夷光抢在傅御之前开了口:“回母亲,我昨儿已初略审过她们了,可她们什么都不肯说,问她们可有人指使,也是什么都不说,从头至尾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呢。四老爷回来后,想着她们着实可恨   ,也懒得再审了,直接便发落了,想来,不外乎一些在旁人看来鸡毛蒜皮,在她们看来却觉得天都要塌了的因由吧?”  傅御也道:“我昨儿实在太生气,回来后便直接把人给发落了,人都发落了,管她们怎么想,是因为什么呢?总归她们再翻不起风浪来,有了她们的前车之鉴,其他人也必定会加倍的引以为戒。母亲就   别再操心了,没的白坏了您的心情。”  靖南侯太夫人衣袖下的拳头一紧,吸了一口气,方道:“我怎能不操心呢,这么大的事,万幸有惊无险,不然……我不亲自审问清楚了那三个贱婢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亲自再发落她们一回,让她们悔不   当初,难消我心头之恨!御儿,她们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直接给打死了?那也还罢了,只仍难消我心头之恨!”  傅御沉声道:“母亲就别问了,总归只要知道我已经发落过她们就成了,管她们是为了什么呢,贱婢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我们这些正常人怎能猜得到?” 第899章 此地无银   靖南侯太夫人的拳头又是一紧,急声道:“我怎么能不问,不操心呢,你媳妇儿腹中怀的可是我的亲孙子,还是两个,却差点儿就……我真是想到都心惊肉跳,怎能不过问?那几个贱婢,我如今简直恨不能   亲手活剐了她们,死了也要让她们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昨儿傅御不知何时回来了后,清风堂的消息便更打探不到,范妈妈与松香丁香是死是活,亦越发无从知晓,如今也不知道人到底是真死了,还是仍活着,不亲眼见到她们的尸体,她委实难以心安   。   许夷光皱眉接道:“不瞒母亲,我其实也很想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偏四老爷也不让我过问怎么发落的她们,哎,我自问待她们也不薄了,她们何至于如此?”   ‘她们何至于如此’?   呸,贱人还真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儿松香丁香不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么!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满心的邪火无处发,只得看了一眼旁边服侍的赵妈妈。  赵妈妈会意,便“咝——”的一声开了口:“论理主子们说话儿,没有我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只据我看来,那松香丁香两位姑娘……不是,是那两个贱婢,只怕是因为对四夫人那个、那个怀恨在心吧?毕竟四夫人以往还未怀上身孕时,与四老爷伉俪情深便罢了,如今都有身孕几个月了,依然没有抬举她们,她们又是娘娘赏的,必定心里自诩与旁人不一样,可谁知道等来等去,仍是没等到四夫人抬举她   们……那个一时激愤之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便也是情有可原了。”  顿了顿,见大家都没说话,只得又道:“至于范婆子,主子们也知道,我与她一道服侍了太夫人多年,多少还是有几分私交的,之前便曾听她抱怨过‘都是四夫人害得她沦落到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光,如今竟只能去服侍两个通房’之类的话,我当时还说过她,谁让她倚老卖老想要摆布四夫人的?让她好生当差,日久见人心,等四夫人看到她的好了,自然也就会重新重用她了,还当她把我的话多少听进去了几   分,如今看来,她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这回有人接赵妈妈的话了,却是二夫人,“听赵妈妈这么一说来,没准儿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呢?四弟妹有了身孕,理当为四弟抬举屋里人,她们两个只当自己是现成的,四弟妹抬举她们不过是早晚的事,可偏偏她们不知道四弟妹……不是,是四弟近来公务繁忙,与四弟妹又夫妻情深,眼里根本看不到她们……至于范婆子,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曾服侍过母亲……母亲,我的意思是,谁家还没几   个倚老卖老的老刁奴呢?得亏她们的诡计没能得逞,不然这会儿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心里简直兴奋得直打颤。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许氏素来再厉害再得宠又如何,连两个通房和一个老婆子都弹压不住,差点儿就让她们害了腹中的孩子,如此的无能,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她和三弟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   的样子,拿看蠢货一样的目光看她们!   这还是如今她没自己当家做主呢,要是分了家,她自己做当家主母了,不是更要被下人们给欺瞒糊弄得死死的了?   不过两个通房是宫里娘娘赏的,那范婆子又是服侍过婆婆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也不怪许氏弹压不住——那她会不会因此对娘娘和婆婆都心生怨怼呢?那后边儿岂不是还有的好戏瞧了?   真是可惜昨儿没能亲临现场!   三夫人也附和道:“是啊,听赵妈妈这么一说,应当那两个贱婢和范婆子,都是对四弟妹怀恨在心了,不然无缘无故的,她们如何敢这样胆大包天?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么。”   看许氏以后还敢不敢那般善妒不容人,专房专宠是个人便消受得起么?   什么好都占尽了,可是要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  总算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靖南侯太夫人心里的火气这才小了两分,怒声道:“就算事出有因,她们也该千刀万剐!哼,再是娘娘赏的又如何,奴婢永远都是奴婢,是谁给她们资格质疑主子的决定,因主子没有遂她们的心意,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御儿媳妇可怀着身孕呢,还是极难得的双生子,气坏了身子,她们有几个脑袋来担当的?范婆子就更可恨了,自己服侍得不好惹了主子生气,不知道   反省便罢了,还敢怀恨在心,变本加厉,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发落她,才能稍减我心头之恨!”   只有靖南侯夫人,消息渠道远非二夫人三夫人能比的,知道得要多出不少,自然心里也早就有数了。   看来许氏是真的很不得老不死的心啊,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一并看不顺眼,那她便可以放心了,一次没能得手,定然还会有下一次的,倒是省了她的力气!   甘氏与代氏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说话的份儿的,但二人都是聪明人,多少也看出猜出了几分端倪里,只都眼观鼻鼻关心的一直低着头,拿自己当摆设而已。  许夷光早已听得满脸的惊讶与愤怒了:“难道,她们竟真是因为这些……才会谋害我们母子的?可那都是四老爷的决定,宁愿睡在书房,也不愿意召她们的人,也是四老爷啊,他自己不愿意,‘夫为妻纲’   ,我难道还能硬逼他不成?为什么把账都算到我头上,这于理礼都不合吧,这样的奴婢,我也真是第一次见,哪还有一点奴婢的样子,倒比主子还要主子了呢!”  傅御忙道:“夫人别生气,她们都魔障了,你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母亲,所以我懒得添人呢,人多了,破事儿也就多了,也真是可笑,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夷光什么相干,她们有本事都冲着我来啊   ,分明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不过反正我已经发落过了,母亲就别再多问了,没的白让大家听了心里都不痛快。”  心却是一直往下沉,本来还抱了几分侥幸希望的,如今看来,他真的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母亲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么! 第900章 发作不得   甚至再想得阴暗一点,当初母亲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往清风堂塞人,为此还不惜将敏敏给支出城去,等他们回来知道时,已经木已成舟,只怕打那时候起,母亲就在心里默默的算着这一日了吧?   傅御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以免心更凉更冷。  只淡声继续道:“对了母亲,夷光此番受了惊吓,昨儿便有些动胎气,我呢,又想着清风堂上下是该趁此机会,好生清理一回了,所以打算今儿便送她回娘家去小住几日,等我把家里清理干净了,再接   她回来,也省得我以后当值都不能安心,得时刻都担心着,会不会又有人要谋害他们母子?长此以往,我的公务怕也要受到很大的影响了,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靖南侯太夫人能意下如何。  四房才出了这么大的事,范妈妈与松香丁香又不是她的人,便是她弄来的,就算大家都信了此番之事乃出于妻妾相争,范妈妈亦是早就对许夷光怀恨在心,她也不可能一点关系都沾不上,一点责任都   不用负。  因点头道:“你考虑得极是,你媳妇才动了胎气,是该好生将养一下,偏咱们家人多,不比亲家府上人口简单,倒是更适合将养,那你回头就好生送了她回去吧。老四媳妇,你只管回娘家安心将养几日   ,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便让御儿去接你回来,就是御儿的生辰就在这两日了,你不在家,到底……”  话没说完,傅御已道:“母亲,才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还有心情过什么生辰呢?您老还健在,也没有我年年都过生辰的理儿,何况生辰年年都有的,哪及得上夷光腹中的孩子们重要,这可是我生平第一   次当爹呢,就到了那一日,您赏我一碗寿面吃也就是了。”  靖南侯太夫人只得笑道:“你说得也是,那今年你的生辰,便委屈你了,等明年,不,还是后年吧,后年你二十五岁,再好生热闹一番。只是还有一点,你一个大男人,就算你媳妇如今不方便,也不好亲自插手内宅的事,传了出去,让别人怎么说?还是我来替你办了吧,你媳妇儿年轻面嫩,咱们家那些个自诩老资格的下人们,又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武艺,也是时候该把规矩立起来了,你们就放心把事情   交给我,管保等你媳妇儿回来时,家里已清清静静,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交给你来办?   那不是得满清风堂的牛鬼蛇神,比现在更糟糕了?   许夷光暗自冷笑着,正要开口。  不想傅御已先道:“母亲早该颐养天年了,怎么能让您还为我们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呢?您就别管了,我自己能搞定的,哼,连军营里那些个老兵油子,我尚且一顿军棍下去,便能制服了,何况区   区几个奴婢?挑几个最不顺眼的打上一顿,自然个个儿都老实了,娘娘赏的又如何,服侍过母亲又如何?照样儿是下人,夷光医者仁心,我可没那份好性儿!”  顿了顿,又冷笑道:“我中意谁不中意谁,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连母亲甚至是皇上,都不管我的,她们算什么东西,倒管起我的私事来,不如她们的意,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不是在故意离间我们母   子姐弟间的感情,又是什么?不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也就是说,人果然还都活着了?  靖南侯太夫人目光一闪,嘴上已道:“话虽如此,到底‘男主外,女主内’,你亲自动手也未免太掉份儿了,你可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杀鸡焉用牛刀?不然,还是让我来替你办吧,到底范婆子算是   我的人,那两个贱婢更是我向娘娘求来的,纵你们不会因此与我生分了,不替你们做点儿什么来补救一下,我这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傅御却仍十分的坚持:“母亲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您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谁知道她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就别管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送夷光回去了啊。”   靖南侯太夫人满心的恼怒与不安,却又发作不得,只得道:“那你快送了你媳妇儿回去吧,早去也好早回。赵妈妈,包一包燕窝,再把前儿新得的大红袍包半斤,让你四夫人带回去给亲家夫人吃去。”   赵妈妈忙屈膝应“是”,自顾忙活去了。   许夷光也忙起身,屈膝向靖南侯太夫人道谢:“又让母亲破费了。”   靖南侯太夫人连连挥手,“快坐下,快坐下,自家娘儿们,老这般客气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你怀着身孕,精力不济便罢了,等你平安生产以后,可不能再把时间都用在治病救人上,得自私一点,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家里,用在御儿和孩子们的身上了。就说此番   之事吧,固然是因为那三个贱婢人心不足,其心可诛,可若你这个主母花在家里的时间再多点,对家里的下人们了解得透彻一点,御下宽柔并济,更有方一点,也未必就不能避免,不是吗?”  “要知道孝顺公婆,服侍夫君,主持中馈,管理好妾室通房下人们,本就是一家主母的本分,与两个通房就更是有什么可计较的呢,说到底不过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你若想开一点,没准儿也就不会   有此番的祸事了,万幸有惊无险,这要是……你这会儿眼泪流干也是枉然了!”   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说到后面,话里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来。   许夷光听靖南侯太夫人的意思,是等不及要给整件事情定性了,让府里的人都知道,此番之祸都是她这个主母失职、不容人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心下又是一阵冷笑。   嘴上已道:“母亲教诲得是,我以后一定会恪尽自己主母的本分,让四老爷再无后顾之忧的。”   傅御才经了昨日的事,正是越发见不得许夷光受半点委屈的时候。  不待她话音落下,已沉声接道:“母亲,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夷光如何避免?做下人奴婢的忠心事主,更是本分,结果到头来,明明是她们其心可诛丧心病狂,错的反倒是主子没管   好,没防备好,主子反倒要看下人的脸色做事,由得下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放哪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只怕她们也正是吃准了主子的这种心态,惟恐事情闹大了,她们固然得不着好,可做主子的,也休想独善其身,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所以我不让母亲替我操心呢,我懒得与她们多说,不服一直打到服便是。” 第901章 慌乱   靖南侯太夫人让傅御噎得一阵气闷,心里一直强压着的火也堪堪就要再压制不住。   所幸关键时刻,赵妈妈包了燕窝和茶叶回来了,只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正想什么,忙咳嗽了两声,才让她回过神来,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再次给压了回去。  强笑道:“御儿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家跟战场可不一样,中庸之道反倒更适宜,不然成日都喊打喊杀的,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又还像是个家吗?就是要上下都欢欢喜喜的,才是兴旺之道呢,不然   为什么连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以后我再慢慢儿的说与你媳妇知道吧。”  许夷光笑着接道:“那我就等着聆听母亲的教诲了。不过方才听母亲提到‘孝顺公婆’,真是好生可惜,我年纪小进门晚,别说有幸亲自拜见公爹了,竟是连公爹的事迹都少听说,不然公爹那样的盖世英   雄,我若是能聆听他老人家一次教诲,就真是三生都有幸了,可惜公爹那么早就去了。”   “只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初是患的什么疾病,竟然那般的凶险,又是请的哪位太医,竟然束手无策?若是换了现在,没准儿我能有法子,便我也束手无策,指不定家父与家师有法子呢?”   靖南侯太夫人不防她会忽然提到老靖南侯,眼里本能的闪过一抹慌乱。  但转瞬便已被哀伤给取代了,叹道:“你们公爹的确是不世出的英雄,可惜去得太早,也就老大媳妇见过,其他妯娌都没这个福气。至于他的病,哎,在战场上拿命拼了那么多年,也就表面看着完好无损,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一点小病,便足以诱发不堪设想的后果,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了……不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提了也不过让人白白伤感罢了。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出发吧,其他   人也都散了。”   许夷光没有错过靖南侯太夫人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慌乱,看来,钱太姨娘竟真不是在信口开河了?   只盼辛寅能快点找到那个傅实,再快点吧!   很快大家便鱼贯着出了清心堂。  二夫人三夫人本来还想对许夷光说几句风凉话儿的,可见傅御护得紧,再想到他方面连在靖南侯太夫人面前,都一力护着许夷光,还把自家内宅的事都揽下了……到底识趣的没有说,只是在心里发酸,   果然女人的底气,都是男人给的,而不是羡慕就能羡慕来的!   靖南侯夫人婆媳三个则是心思各异,都一句话也没说。   傅御带着许夷光回到清风堂,胡妈妈等人已把行囊收拾得差不多了,遂留了胡妈妈与小芍看家,夫妻两个则带着大寒清明秋分三个,去了二门外上车。  彼时靖南侯太夫人已屏退满屋子服侍的人,在砸东西了,砸得自己气喘吁吁,屋里也破破烂烂后,依然怒不可遏,喘着粗气直骂范妈妈几个:“蠢货,饭桶,没用的东西,连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到   底养她们何用!”   赵妈妈没想到她昨儿也发泄过一通了,今儿还这么大的火气。   待她砸累了,方小心翼翼的上前,小声说道:“太夫人仔细手疼……没事儿的,就算范婆子她们没能成事儿,至少也没牵连到咱们头上来,咱们回头再找机会也就是了,犯不着为此白白气坏了身体……”  “你知道什么?”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恶狠狠的打断了,“没听见傅御说,要让那三个贱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可见如今人还活着,既活着,说出不该说的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这   都还没牵连到我们头上来,还要怎样才叫牵连?还‘回头再找机会就是’,第一次都没能成事,还能指望第二次第三次?当傅御与那贱人跟你一样蠢,他们可奸猾着呢!”  赵妈妈被骂得喏喏的,“都是奴婢无能,不能为太夫人分忧……只她们三个的家人都还捏在太夫人手心里呢,她们当初既不敢有二话,如今应该也不敢有二心吧?尤其范婆子,自来是个聪明的,一个人   要生不容易,要死还不容易么,哪怕再被看得紧呢,也终究找得到机会的。”  靖南侯太夫人阴冷的道:“家人的命再重要,能重要得过自己?此一时彼一时,眼见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谁又还顾得上其他人?尤其松香与丁香都进宫七八年了,与家人纵还有感情也有限。便是范婆子   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么选,她一个人死了有什么用,总得三个人都死了,还得咱们的人亲眼证实她们的确死了后,才能真正安心。”   不然便是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翻出来,炸个后果不堪设想?   都怪许氏那个奸猾的贱人,竟然给她来了这样一招,傅御也是个耳根子软、没用的东西,竟就由得那贱人摆布,连自己的母亲都开始怀疑上了。   不过更可恨的,还是范婆子三个,没用到这个地步,真是气死她了!   赵妈妈小声道:“可人如今被关在哪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没法递话儿给她们,甚至她们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啊,偏如今还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不是摆明了心虚么?”  四夫人这招釜底抽薪着实高,让她们直接束手无策,关键她能说服四老爷站到她那一边,就更是本事了,毕竟怀疑自己的亲娘,可没有几个男人做得到,那么等范妈妈几个招了后,四老爷怒极之下,   与太夫人和侯府彻底决裂,也有极有可能的……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靖南侯太夫人被说得怒不可遏,抬手就给了赵妈妈一记耳光:“你还知道呢?你既知道,昨儿为什么不让人当场便把事情闹开,不让人尽快请我过去?若不是昨儿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如今我们又怎么会   这般的被动!”   又恨老天爷,明明前阵子就很顺她的心,怎么忽然又不顺着了?三天两头变来变去的,耍人玩儿呢!  赵妈妈被打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痛,却连捂都不敢捂一下,便忙忙忍痛跪下了:“都是奴婢不好,求太夫人息怒。” 第902章 一念之差   赵妈妈嘴上认着错儿,心里却着实委屈。   昨儿是她不想闹大的么,一开始只当必定能成事,也怕人多坏了事,人都离得远远的,等眼见事情不成了,人再想立刻赶过来报信儿时,已然来不及了。   四夫人实在是个厉害人,受了那样的惊吓后,还半点不慌乱,直接让自己的陪嫁丫头去堵了清风堂的大门,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也不许外边儿的人靠近了窥探。   再之后,四老爷竟直接在清风堂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的?   里面的人就更是休想踏出清风堂的大门一步了。   清风堂因此表面看来,一直都一派的风平浪静,弄得太夫人也不好做出一副“闻讯”后,着急赶过去的架势了。   可要赵妈妈说,就算太夫人当时便赶过去,又有谁敢有半句二话,她紧张自己的孙子们还错了吗?她又是府里的老封君,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她呢?   偏她都气得半死了,还要顾忌什么‘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什么不能不请自至,以免惹人怀疑,落人话柄,当自己一直派了人盯着清风堂呢,还怎么劝都没用,   以致她们消息本就要滞后些了,四老爷还直接回了府,让她们彻底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如今倒都怪到了她头上……可谁让她是下人,生来便低主子一等?自然什么都只能逆来顺受。   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又何尝不后悔昨儿自己的一念之差。   也是被好好儿的一桩计划,只当必定能成事,都已做好了庆祝准备的,却又一次功亏一篑了给气昏了头,都不知道该怎么随机应变了,不然如今何至于这般被动!   可再被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补救了。  靖南侯太夫人因沉声命令赵妈妈:“立刻着人去打听范婆子三人被关在哪里,打听到后,告诉她们,只要她们永远闭上嘴巴,我不但不伤害她们的家人,还会保他们一辈子荣华富贵,反之,她们就只能   在黄泉路上,与家人们彼此做伴儿了!”   赵妈妈唯唯应了,“我回头就安排下去,太夫人只管放心。”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劝靖南侯太夫人,“可人是四老爷亲自送走的,只怕我们的人轻易打探不到,反而还会露了马脚,那纵范婆子她们不敢有二心,我们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要我说,惟今之   计,还是告诉侯爷,请侯爷帮忙善后吧,不然等范婆子她们吐了口,四老爷只怕就真要与太夫人生分,也要与整个儿侯府生分了……”   生分还是委婉的说法,只怕他会直接与太夫人和侯府决裂,他有多宝贝四夫人,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如今又添了两个孩子,太夫人这个母亲和侯府这个本家的分量,只怕就更不够了。   他可不是二老爷三老爷那样只知道背靠大树,混吃等死的废物,他就算没有了家族,一切都只能从头再来,他也依然能光芒四射,睨睥众生!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眉毛直跳,狰狞着脸冷笑道:“生分就生分,我会怕吗?就怕他舍不下侯府的荣华富贵,舍不下将来的滔天权势!他也禁不住京城千千万万人的唾沫星子,为一个女人,与自己的亲生   母亲和本家决裂,我倒要看看届时唾沫星子会不会淹死他,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赵妈妈却是满心的不以为然。   别的男人可能“爱江山不爱美人”,四老爷却是绝对爱四夫人胜过一切的。   只这话她不敢说出口而已,便只是赔笑着道:“还是太夫人高见,一边是亲娘与骨肉至亲们,还有滔天的富贵与权势,另一边却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四老爷一定会选前者的……”   只当自己顺着太夫人的话说的,她总不会再生气了。   谁知道话没说完,已被靖南侯太夫人扭曲着脸,怒声打断了:“我是不是他的亲娘,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说这话什么意思,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她要是傅御的亲娘,怎么可能顾忌这顾忌那的,每次都恨得牙痒痒了,也不敢过分,只能迂回的来,偏老天爷还不开眼,一次次的让她功亏一篑,人都快要气死了?   她早简单粗暴的直接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就不信傅御能不就范,这世上还没听说过为了女人,就不要自己亲娘的。   可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她不是他的亲娘,不是啊!   赵妈妈没想到自己顺着靖南侯太夫人的话说,她仍然要生气,只得捣蒜般磕起头来:“太夫人,奴婢万万不敢恶心您,万万没有那个意思啊,求太夫人千万息怒,千万息怒……”  靖南侯太夫人任赵妈妈磕得额头都红了,仍然不能消气,恨声道:“这事儿怎么可以让老大知道,上次他可就放过话,让我不许再胡来了,否则一定送我去庄子上‘静养’,他你还不知道么,是说得出就   绝对做得到的,我怎么敢让他知道?他知道还不定得生气成什么样儿!”   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不顺呢,许氏那贱人的运气,又怎么能总是这般好?  赵妈妈心里有气,本来不想接靖南侯太夫人话的,又怕不接她照样生气,只得小心翼翼道:“太夫人,如今眼看还有挽救的余地,告诉了侯爷,侯爷生气归生气,还不至于真怎么样,若是再拖延下去,   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怕侯爷的怒气,就真是要……谁都承受不住了。”  靖南侯太夫人接连喘了几口粗气,方自暴自弃般颓然的道:“那你亲自去见侯爷吧,别人我也不放心……那个贱人,我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有些事,而且知道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然为什么会随时都   提防着?还忽然莫名其妙的提起了那个死鬼,问那个死鬼的病因,莫不是……”   连那个死鬼的死因,都一并给疑上了?   那就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傅御又知道多少呢,他们两个那么好的,她应当不会把自己的怀疑,都瞒着他,多少也要透露一些给他知道吧?  赵妈妈听得满脸的惊疑,嗫嚅道:“不会吧,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初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就那几个人,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不敢开口的不敢开口,四夫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可能就是顺嘴那么   一说而已,太夫人千万别多想。”  心里却是直打鼓,纸包得住火一时,可包不住一世啊…… 第903章 多大的仇   彼时傅御与许夷光坐在车里,已快抵达永安伯府了。   一路上夫妻两个都没怎么说话儿,因为傅御的心情显而易见的低落,不想说话,许夷光自然也不想叽叽喳喳的,让他更烦心。   傅御心情的确糟糕透了。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着自己的母亲耍心眼儿,拿话诈她,与她迂回打机锋,可惜耍心眼儿的结果,是让自己更失望,也更心凉,都这么久了,也暖和不过来……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傅御回过神来,就对上了许夷光饱含关切与怜惜的目光,他心里一软,“敏敏,你别担心,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若真证明了那块肉早已经腐烂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剜去的,那也是他身为一个丈夫与父亲,理当为自己的妻儿做的,他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许夷光柔声道:“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也有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呢?总得等到审出了结果后,才能下定论……总归无论如何,我和孩子们都会陪着你的。”   到底二十几年的感情,哪能不难过,不挣扎的?   傅御唇角一勾,到底他们有没有想多,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  他回握了许夷光的手,勉强笑道:“反正不管结果如何,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若不是,当然就最好,若是,我也不会退缩,因为退缩解决不了问题。倒是你,这几日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我会得了空   就来看你,也会尽快接你回去的。”  许夷光点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只管放心吧。对了,昨儿松香撞我未果后,丁香看着有一瞬间的退缩,是松香和范妈妈提到了她的家人,她才最终下定了决心的,所以我想着,你关她们几日后   ,没准儿可以以此为突破点,让她们和盘托出,说来松香丁香虽是宫女,却与寻常奴婢不一样,自然是有家人,到了年纪,也能放出宫的,范妈妈就更不必说了,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呢。”   若以她们各自的家人做要挟,再辅以利诱,三人谁又能不就范,谁又敢不就范?   傅御闻言,微眯双眼沉默片刻,到底点了头:“我明白了,会尽快让她们开口的。”   所以,当初大姐会独独选中松香和丁香,冲的也正是她们都还有家人,好拿捏吧?也所以,大姐和母亲,真的是蓄谋已久,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到底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她们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感受吗?   很快马车进了永安伯府的大门,径自驶到二门处方停下,远远的已能看见吴妈妈领着人侯在那里了。  许夷光见状,虽早已叮嘱过大寒清明秋分好几次,这会儿仍忍不住又老调重提了一遍,“记得待会儿什么马脚都别漏,不但在娘和吴妈妈面前如此,在府里任何人面前,都不许有任何异样,更不能说漏   了嘴!”   在进了大门后,便下车随行在了许夷光和傅御马车外的大寒三个闻言,忙都小声应道:“夫人放心吧,我们理会得的。”   许夷光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就对上了傅御满是歉意的双眼,“对不起,敏敏,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得费心遮掩。”也亏的是师叔如今不在京中,不然不知道昨儿的事则已,一旦知道了,必定早打上侯府的门去了!   许夷光笑起来:“是挺委屈的,但只要你向着我,始终与我一条心,无条件的维护我,再大的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委屈得了我。”   旁的人,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又何来的委屈呢?   傅御闻言,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吴妈妈喜孜孜的声音:“老奴给县主、姑爷请安了。”   只得打住,待马车停稳后,撩起车帘,先跳下了车,一面笑着道:“吴妈妈免礼,这些日子可好?岳母和崧哥儿呢,也都好吧?”   一面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了许夷光下车。  吴妈妈见二人恩爱始终如一,越发笑眯了眼,道:“老奴好着呢,夫人和崧哥儿也好,多谢姑爷关心,倒是县主,肚子已经显怀了,果然双生子就是不一样,一路走来没有给颠着吧?快屋里去歇着,夫   人本来也要出来迎县主的,偏崧哥儿如今有些认人了,片刻也离不得夫人,这会儿太阳又大,夫人怕晒着了他,只好打发我来迎县主和姑爷了。”   许夷光笑道:“我们是回自个儿的家,又不是客人,难道还要次次都全家上下倒履相迎不成?那我们以后可轻易不敢回来了。走吧,先进屋见娘去吧。”   一行人遂鱼贯着进了二门,再进了正院。  远远的就见一身家常素面褙子,头上耳上都空无饰物,却气色大好的李氏抱着崧哥儿已迎在台几下了,见到许夷光和傅御后,李氏脸上的笑容霎时越发的大,崧哥儿也冲许夷光“咿咿呀呀”个不住,等   她走近后,还伸了手要许夷光抱。   看得李氏直笑,道:“这小东西如今会认人了,除了我和吴妈妈,还有乳娘,旁的人都不肯让抱的,敏敏你新近又回来得少了,他却仍这般肯亲近你,倒是难得。”   吴妈妈凑趣笑道:“要不说‘血浓于水’呢,这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当然不一样。”   许夷光如今却抱不得崧哥儿了,既是碍于那个“孕妇不能抱孩子”的风俗,也是她的确抱不动胖乎乎的大头娃娃了,便只握了崧哥儿胖乎乎的小手,笑道:“崧哥儿,想姐姐了没?”   崧哥儿却仍“咿咿呀呀”的说着,要往她身上扑。   李氏只得哄他道:“你姐姐如今抱不得你,就娘抱着可好啊?而且你姐姐要在家住好几日呢,日日都可以陪你玩儿,不是更好吗?”   崧哥儿偏着头,似懂非懂,一双黑曜石般乌黑清澈的眼睛,看得许夷光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与李氏道:“娘,要不就让我抱抱他吧?我就是大夫,可从来没听哪条医理说过孕妇不能抱孩子的。”  李氏却道:“那可不成,我倒不是怕旁的,是你如今身子渐重,不能再使力气了,你弟弟如今又重得很,我抱他一会儿都觉得软手呢,你别理他,先屋里去吧。” 第904章 柔软   李氏说完,便抱了崧哥儿先往屋里走。   崧哥儿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面仍张着手要许夷光抱,一面抽抽噎噎的,瞧得好不可怜。   许夷光心中大是不忍,正要再劝李氏,傅御已伸手将崧哥儿抱在了自己怀里——以前崧哥儿小,软若无骨时,他几乎不敢抱,如今小家伙儿硬朗多了,他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崧哥儿让傅御抱在怀里,对这个姐夫倒还有印象,可他如今会认人了,连立夏白露日日见的,轻易且不肯让抱,更遑论傅御?看了傅御片刻后,又哭了起来。  李氏见状,忙笑道:“熠之,还是把他给我吧,他被全家上下都宠着顺着,如今还这么小,脾气倒是不小了,一点不若敏敏小时候那么乖,我还说等他再大些后,就得慢慢儿的把规矩给他立起来了,不   然以后养成个霸王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许夷光笑道:“娘,崧哥儿如今才半岁多呢,您就算要给他立规矩,好歹等他再大些后啊,何况等师叔回京后,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有个怕的人了,自然规矩就立起来了。”   吴妈妈接道:“正是这话儿呢,何况要我说,崧哥儿如今已经够乖的了,反正我活了这么大,除了咱们姑娘,还没见过比咱们崧哥儿更乖的小哥儿……姑爷,要不还是我来抱哥儿吧?”   眼见崧哥儿还在哭着,吴妈妈可心疼坏了。   傅御让小家伙哭得也有些手忙脚乱了,闻言讪笑道:“我还说先学习一下怎么带孩子哄孩子呢,看来还任重而道远。”   一面将崧哥儿递给吴妈妈,吴妈妈却不知怎么的,竟然没接住他,得亏傅御眼疾手快,把崧哥儿又给捞回了怀里,才算是避免了摔坏他。   吴妈妈唬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立时就要跪下,“太太,都怪我……”   李氏与许夷光也唬了一大跳,好在见傅御已将崧哥儿给接住了,方齐齐松了一口长气,许夷光顺势将吴妈妈给扶住,笑道:“不过一点小小的意外而已,妈妈别放在心上。”   李氏也笑道:“就是,妈妈也不是故意的,何况熠之不是给接住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崧哥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显然小家伙儿以为傅御和吴妈妈在跟他玩儿呢。   傅御心里一动,就把崧哥儿轻轻抛到空中,然后接住,崧哥儿就“咯咯咯”的笑得更欢了,见傅御久久都不再扔他了,还急了,腿蹬着傅御的肚子跳个不住。   傅御少不得又扔了他几次,李氏见他出汗了,方自傅御怀里接过他,道:“姐夫累了,回头再陪你玩儿……不许哭啊,不然娘可要生气了,以后也不让你跟你姐夫玩儿了。”   崧哥儿虽小,倒也听得进道理,见李氏满脸的严肃,到底没哭出来,只是扁着嘴巴,拿一双与许夷光生得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傅御,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儿一般。   看得傅御心也要化了,禁不住想起等过几个月,他和许夷光的孩子们出生后,会不会也这般可爱了?且都说“外甥肖舅”,也不知道他们应当会长得与崧哥儿有几分相似?  一面想着,一面笑道:“崧哥儿才多重,哪里就能累着我了,岳母只管放心,不过他胆子倒是真大,手脚瞧着也很是灵活,是个练武的好胚子,若打小儿便请了名师在家教授武艺,一定能练出个名堂来   。”   李氏闻言,笑道:“武艺就算了,至多让他学点皮毛,能强身健体便罢了,不过胆子大也好,才能更好的子承父业呢。”   大家说着话儿,进了屋里落座,立夏领着小丫头子上了茶来后,李氏眼见时辰不早,便让吴妈妈准备摆膳了,“熠之今晚得当值宫中不是?”   见傅御点头应了“是”,继续与吴妈妈道:“那让她们都再快一点儿,别误了熠之的正事。”   一时膳毕,傅御陪着吃了茶后,便起身向李氏行礼告辞了,至于许夷光,该叮嘱的话路上已经叮嘱过几遍了,现下倒是不需再老调重弹,于是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出去了。  李氏待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方正色问起许夷光来:“敏敏,这好好儿的,熠之忽然就说要修渠引水,还送了你回来小住,是不是侯府出了什么事儿?还是你们四房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不许瞒着娘,就   算如今你师父不在京中,我们家只有我和你弟弟,也绝不会白白让你受了委屈去!”  顿了顿,又道:“娘知道你自来聪明能干,能保护好自己,熠之也不是那等护不住自己妻儿之人,可如今你怀着身孕,还是双生子,辛苦也是成倍的,若仍当着我的面儿报喜不报忧,惟恐我担心,我这   个娘就当得太失败,也太无地自容了!”  许夷光就知道李氏必定要起疑的,忙笑道:“娘,您想什么呢,真的只是修渠引水,这不是之前太热,过些日子又要冷了吗?若等到明年回暖了,再来动土,万一惊扰了孩子们,又如何是好?算来算去   ,也就如今最合适了……莫不是娘不想我回来住呢?”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回来住?”李氏忙嗔她,“我巴不得你日日都在家陪着我好吗?真的没事儿?”   许夷光重重点头:“真的没事儿!不信您问大寒她们。”   一旁大寒忙笑道:“夫人,真的只是修渠引水,我们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呢,不但四老爷看重,太夫人也十分看重,真正是半分委屈也舍不得我们夫人受,怎么可能有事儿?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清明秋分也忙点头附和:“真的,夫人,您就放心吧。”  李氏这才信了,笑道:“听你们都这么说,我也能安心了。那敏敏你就安心住着,我明儿再请了你外祖母舅母表嫂们过府来,大家聚一聚,好生热闹热闹,也让你什么都不管,只管吃好睡好乐好,好生   受用几日,等将来孩子们出生后,你可就再别想要有这样的清闲日子过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那我可就只管等着受用了啊,果然还是家里舒服,这当夫人也怎么都没有当姑奶奶来得舒服。”  李氏笑道:“你才知道呢,所以以后更得时常回来才是……吴妈妈,敏敏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吗?那敏敏你就先回屋睡一觉,再过来吧,你如今可累不得,我也带着崧哥儿睡一会儿,再不睡他要越发的躁了,以往这时候早睡了。” 第905章 为母则强   许夷光带着大寒三个回到自己的听雨轩后,看着眼前熟悉亲切的一切,方觉得自己是真正回了家了。   大寒三个也是从身到心都放松了下来,大寒还笑道:“不怪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咱们清风堂虽好,到底不若回来了自由自在。”  许夷光便知道此番之事,到底还是给三人心里留下了阴影,道:“那就多住几日再回去吧……屋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倒是不用怎么布置,只把箱笼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归置一下,清明秋分你们两个就够了   ,大寒服侍我进屋睡一会儿吧。”   三人忙都屈膝应了,大寒便扶着许夷光进了内室去。  待换好衣裳,坐到床上后,许夷光方与大寒道:“娘方才看似信了我们的说辞,心里却只怕并未尽信,回头多半还要让吴妈妈私下问你们几个的,记得千万机灵一点,别不知不觉就让吴妈妈套了话去,   漏了马脚。”  大寒忙应道:“夫人放心吧,我们理会得的。倒是此番之事,若真审出……夫人是怎么想的呢?不瞒夫人,我从昨儿到现在,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那到底,是四老爷的亲娘,四老爷难道还能因此,就   不要自己的亲娘了不成?那不但有违孝道伦常,四老爷心里,怕也过不了这一关。”  “且四老爷虽有本事,到底背靠大树才好乘凉,若再因此与侯爷和宫里的娘娘也生分了,如今他正在气头上,可能不会怪夫人,可五年后,十年后呢,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情形?要不,夫人还是……到此为止吧?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夫人若真与四老爷自此心里有了隔阂,多划不来啊,怕也真正如了……某些人的意,至多,咱们以后加倍的防范着,再不给她们任何可乘之机也就是了,想来四老爷自此   也定会加倍防范的。”  顿了顿,见许夷光不说话,又觑着她的脸色小声继续道:“当然,这只是奴婢的一点子浅见,到底怎么决定,还得看夫人的,我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服侍夫人一辈子的,自然无论夫人的决定是什么,   都会追随夫人到底,效忠夫人至死的。”  许夷光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大寒,你的顾虑我明白,我自己又何尝没想过这一点?可我自己受委屈没事,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也身处危险当中,昨儿甚至差点儿还……女子本弱,为母   则强!”  “所以,我不会劝阻四老爷的,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防得了一次两次,却不敢保证自己能防得了十次百次,哪怕前边儿的九十九次我都防住了,唯独最后一次没有防住,后果一样惨   痛,一样是我所承担不起的,我可以拿自己的安危乃至生死去冒险,却绝不能让我的孩子们时刻都生活在危险当中!”   许夷光知道,大寒是真个为她着想,这番话,除了与她有过彼此同生共死经历与情分的她,其他人包括胡妈妈,也都不会对她说了。   可有些事大寒不知道,她也不欲现在就告诉她,便只好等待时间来说明一切,包括她何以会这般坚定的绝不妥协了。   大寒还想说此番之事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哪有做祖母的,这般容不下自己的亲孙子的?  可再想到左夫人当初的所作所为,她这话又说不出口了,半晌方道:“那夫人是打算趁此机会,让四老爷谋个外放之类的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外放一任便是三年,连任个两三任的再回来,太夫   人如今年纪便不小了,将来……侯爷娘娘与四老爷又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姐弟,也不可能真就生分到哪里去。”   如此自家夫人便能安安心心的与四老爷过自家的小日子,再不必在那个只要四老爷不在,便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的所谓“家”中,日复一日的熬日子了。   许夷光沉声道:“现在我还说不好后边儿会怎么样,只能等审出结果后再说,若能外放,当然就最好了,再不然,能提前分家,也是好的,就怕……”   就怕以如今朝堂的局势,两者都不可能。   她届时也不想逼傅御,她没有倾注感情,当然只有恼怒与怨恨,想做什么都不必有所顾忌。  傅御却是倾注了二十几年的感情给那个家,给他那些所谓亲人们的,哪怕真查出此番之事,乃至之前的事,都与靖南侯太夫人脱不了干系,甚至也证实了他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感情照样不是想   收就能收得回的。   她和孩子们手心是肉,靖南侯太夫人这个母亲和他的兄姐们这个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了么?   所以,她打算全让他凭自己的本心做决定,绝不会有任何试图左右他的行径,也绝不会逼他。   再然后,不管傅御的决定是什么,若真证实了之前她的几番遇险皆与靖南侯太夫人贤妃有关,她都不会再客气。   她只会一次把该算的账都算清,该报的仇也都报个彻底,不会让她的孩子们白受了委屈,更不会让小寒白白枉死!   只是届时她与傅御之间会怎么样,会何去何从,她如今也不知道,更下意识的一直都逃避去想,——理解并不代表认同与接受,更不代表妥协,她惟有也交给时间来证明与安排了!   大寒闻言,也想到了傅御这个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的重要性,叹道:“四老爷倒是千好万好,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不然夫人的日子得多好过,当真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这话若是胡妈妈说来,倒还罢了,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深沉,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呢?总归后边儿的事,都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了,何必再庸人自扰,且好生受用几日吧,这样清闲   自在的日子,可不是经常就能有的,就算要烦恼,也等回了侯府去后,再来烦恼也不迟,哈——”   话说没完,已是呵欠连天。   大寒本待再说的,见她困了,知道她如今累不得,只得暂时打住,服侍她睡下了。   彼时傅御已经打马回到靖南侯府了。   却没有先见靖南侯太夫人去,也没有换了官服进宫当值去。   而是直接让自己的亲卫把清风堂的大门关了,再把所有人都召齐了,也不多说,直接便喝命亲卫们开打。  打的却是据昨日至今,调查到拿了范妈妈最多好处,最不平不忿的四个倚老卖老的婆子,和两个自认娘老子在府里都颇有体面,她们早该升一等丫鬟,早该进正房服侍了的丫头。 第906章 悔不当初   这六人打昨儿知道范妈妈三人打的真正主意是什么后,便俱唬破了胆子,悔青了肠子。   也恍然明白过来,何以范妈妈昨儿再四要让她们都离得远远的了。  照理那两个贱人要逼四夫人不得不给她们开脸,让她们服侍四老爷,真正名副其实,就该人越多,才越有希望让四夫人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和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就范才是,——如今方知道,她们根本   就是骗她们的,根本就打着更诛心,更罪该万死的主意!   却连清风堂的大门都再出不得一步,自然也别想与家人亲朋们商量对策了,只能在巨大的惊惶与恐惧当中,熬到了天亮。  煎熬当中,倒是都想好了一番说辞,想着等四老爷四夫人事后清算时,便好生辩解告饶一回,说她们也是被蒙蔽了,不然便给她们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做那帮凶啊,只求四老爷四夫人能看在四夫   人腹中两位小主子的份儿上,饶她们这一次。   还想着“法不责众”,就算傅御与许夷光再生气,总不能把她们都打杀发卖了吧,多半只会将她们撵出清风堂,再不许她们以后当体面的差事,虽一样损失巨大,好歹性命保住了。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傅御根本不问她们,亦不顾忌什么“法不责众”,打她们的也不是府里打人时常用的板子,而是军棍,执刑的更是他的亲卫们,连军中兵士们都没几个能承受得住的,何况一群日子过得比寻常百姓家的   女眷们还要舒坦的丫头婆子们?   当碗口粗的十二根军棍齐齐呼啸而下时,惨叫声立时响彻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挨打的自然都痛不欲生,悔不当初,旁观的也都吓破了胆,不知道待会儿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终于二十军棍都打完了,六个人里,两个婆子被打断了腿,一个丫头一个婆子被打至吐了血,另两个也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至于旁观的丫头婆子们,之前还能勉强站得住,这会儿却是再没一个站得住的,都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连喊冤告饶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虽然心里仍觉得各自冤得慌,她们有什么办法,四夫人根本不重用她们这些侯府的人,回头太夫人随便找了个由头发落她们时,难道还指望四夫人会得罪婆婆,保她们不成?   当然是明哲保身,装聋作哑,哪边都不得罪的好。   却没想过,得她们先尽到了本分与忠心后,主子才有可能进一步的信任她们,重用她们,而不是做主子的要先信任重用她们了,她们才该尽到她们的本分与忠心!   胡妈妈与小芍一直在屋里,没有现场旁观行刑,却在听得那六人的惨叫声后,心下都说不出的痛快。  既进了清风堂,就是清风堂的人,心里认定的主子也只有四老爷四夫人两个了,却仗着四夫人宽和好性儿,想着真个有什么,定也不会过分责罚她们,甚至还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简直就是良心被狗   给吃了,打死了也是活该!   傅御冷眼看着亲卫们打完了六人后,终于自之前那声冰冷的‘开打吧’后,再次冷声开了口:“全部卖去苦寒之地为奴,有家人的都撵到庄子上做粗活去,永不许再踏进侯府一步!”  待六人被亲卫拖麻木口袋的一般拖走,只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血痕后,方一一扫过满地瑟瑟发抖的其他人,冷冷道:“四夫人好性儿,医者仁心,待你们从来都宽宥有加,换来的却是你们的不知感恩,吃里扒外,既然如此,就都给我滚出清风堂去,我再让管事挑一批好的来服侍便是。想来经此一事,重新挑上来的人,哪怕仍不能绝对心口如一的忠心,至少也不敢再有二心了,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   条腿还时刻牢记为奴者头一条,便是‘忠心’的奴婢,却是遍地都是!”   众人闻言,都白着脸,抖得越发的厉害了。   可离她们只得几步之遥的地面上,血痕还犹自新鲜艳丽着。   上首金刀大马坐着的四老爷,脸色也阴冷得可怕,整个人更是毫不掩饰的散发着缕缕可怖的杀气,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有人敢说一句话,立马便会再落得与方才那六人一样,甚至是更可怕的下场。   不然他也不会先把四夫人送回了娘家,再来亲自发落她们了,不就是怕吓着了四夫人,惊着了四夫人腹中的小主子们吗?   至于他自己,在战场上不知道流过多少血,更让不知道多少人流过血,才有了今日的,怎么会怕见血?只怕她们在场所有人都血肉模糊的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叫她们如何还敢喊冤,如何还敢求饶?   这才都痛彻心扉的后悔起来,主子宽容好性,从不折腾她们,她们该感恩才是,怎么能仗着主子好性儿,就渐渐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忘了为奴者的本分呢?  再说四夫人好性儿归好性儿,对外可从没让清风堂的人受过委屈,她们能有如今的体面日子过,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她们跟了两个有本事的主子,她们的日子,算来也是阖府数得着的好过了,——只   可惜如今这好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   偏偏都是她们咎由自取,还怨不得任何人!   傅御一气把清风堂所有服侍的人都发落完后,方觉得心口堵的那口气,稍稍顺畅了些。  这才叫了胡妈妈出来吩咐:“我重新挑了一批人,明儿就送进来,妈妈趁这几日好生调教她们一番,务必要让她们在夫人回来之前,都规矩森然,服侍有度。至于小厨房的人,我也挑了四个,再加一个   会功夫的贴身丫鬟,明儿人送来时,妈妈把所有人的身契都收好,等夫人回来后,交由夫人来保管,月钱也由我们清风堂来支,都记住了吗?”   如此总不会再给任何人,以任何可乘之机了!   胡妈妈没想到傅御动作这么快,又怕他因此不满许夷光管家无方,这些事可都该是主母的本分。  因忙道:“我都记住了,四老爷只管放心。只之前四夫人一直都与四老爷一样,早出晚归的,家里的事多半都交托给了我来代管,等四夫人有了身孕后,就更是没有精力理会这些琐事了。可我却有负四夫人所托,让此番之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还请四老爷一并发落,不然几十口子人一下子打卖的打卖,撵出去的撵出去,当中到底有的确不知情,只是被牵连了的,怕是不能服众,传了出去,也于四老爷四夫人的名声有碍,还请四老爷一并责罚老奴吧!” 第907章 决心   胡妈妈说完,便应声跪下了。  傅御却是手一挥,叫了她起来,“主子和善,讲道理省事儿了,就容易叫刁钻的奴仆欺到头上来,何况敏敏还医者仁心,心思都用在了治病救人上,家里的事难免就要疏忽些。可这决不能成为那些刁奴们不忠背主的理由!我也知道有些事她不喜欢做,不屑做,那就我来做,该下狠手的,也由我来下,哪怕因此要冤枉几个,只要能最大程度的震慑人心,能最大程度的立威,冤枉了就冤枉了,别人要怎么   说,也由得别人说去!妈妈不必担心。”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敏敏心里,从来没有把侯府真正当过自己的家吧?   若是真正当了家,就一定会把家里处处都打理得舒舒服服的,让自己一回来便无比的放松,再不必有任何的烦恼与顾忌,更不必担心有任何的危险。  当然,就算她用了心,此番之事也未必就能避免,但总归……傅御想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问题压根儿不在许夷光身上,而在于他身上,让自己的妻子对他的家产生不了归属感与安全感,让她连在家   中时,都不得不时刻牢记着保护自己,简直就是他最大的失败。   他连一个安稳安全的家都给不了她,他又有什么脸面为人夫,为人父?   她当初甘心情愿嫁给他,也是因为爱他,而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午间崧哥儿的眼睛是那般的清澈,笑容也是那般的无邪,想必等他的孩子们降生后,也是一样的。  可若昨日不是敏敏未雨绸缪,只怕他就看不到他孩子们那样清澈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给敏敏一个安稳安全的家,绝不会再让她连在自己家里,都得时刻不忘保持自己的   防人之心了!   许夷光睡了一觉起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整个人也有一种久违的轻松之感。   她知道都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她如今身处的环境是绝对安全的,绝不会有人会害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从身至心都彻底放松了下来,才能睡得这般的好。   不由暗暗苦笑,怎么办,才回来了不到一日,就再不想回侯府去了,时间一长,她岂不是更得乐不思蜀了?  可傅御又怎么办呢,她爱他,也早打定了主意要和他永远走下去的……不然,趁这个机会,让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同意他们搬出去住?哪怕只能一街之隔,只要是从两个门进去,她心里都能安稳不少   。   问题是,就算她肯妥协,只怕结果也未必能如她所愿。   何况她凭什么要妥协,对她深怀恶意她无所谓,对她的孩子们也满怀恶意,她就坚决不能忍了,——且先等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   想到这里,许夷光忙打住思绪,叫起人来:“来人——”  很快大寒便应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药碗,“夫人醒了?我正说要叫醒您吃药呢。吴妈妈之前来过了,见清明在煎药,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问夫人为什么要吃药?得亏清明机灵,说您一直都在吃着   安胎药,才糊弄了过去。”  许夷光接过药碗,皱眉一饮而尽,又忙喝了几口清水后,方道:“别以为已经糊弄过去了,就掉以轻心了,后边儿得越发谨慎才是,娘一个人要管这么大个家,还要带崧哥儿,就算有吴妈妈立夏白露帮   忙,也够辛苦了,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   大寒忙道:“夫人放心,我们都明白的。我服侍夫人起来吧,马上就交酉时了,太太那边估摸着也快摆晚膳了。”   许夷光听得马上都酉时了,笑道:“我竟睡了这么久呢?怎么也不说叫醒我,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   大寒笑道:“这不是见夫人睡得熟,不忍心叫醒您吗?晚上睡不着,我们几个陪您说话儿便是了。”  一面说,一面服侍许夷光更了衣,头发也挽了纂儿,却没带任何头饰,因为许夷光说:“没见娘和吴妈妈头上都没戴呢?定是防着崧哥儿抓呢,抓痛了自个儿,或是抓坏了东西事小,把他扎着戳着,可   就不好了。”   然后扶着她,去了李氏院里。  果然吴妈妈站在台阶上,在吩咐丫头们摆饭了,瞧得许夷光过来,笑道:“正说要打发人请姑娘去呢,可巧儿姑娘就过来了,快屋里去,太太等崧哥儿睡着后,便亲自去厨房做了几道姑娘爱吃的菜,还   早早让厨娘炖了冬虫夏草乌鸡汤,我这就让她们把汤先端来,姑娘喝一碗暖暖胃啊。”   许夷光笑道:“好啊,我明明回屋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现在才起来,肚子却饿得很,这要是一直醒着,不是更饿得快了?”   吴妈妈笑道:“姑娘如今一人吃三人补呢,饿得快正常的啊,大寒快扶了姑娘屋里去,我让她们再快点儿,万不能饿着了姑娘。”   许夷光便由大寒扶着进了屋里,崧哥儿正在榻上爬,见许夷光进来了,立时满脸的笑,还不停的往她身后张望,张望了一阵后,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立时扁了嘴巴,满脸的委屈。   看得许夷光忍俊不禁,笑着问他:“崧哥儿是在找姐夫吗?姐夫回家去了,明儿才会来呢。”   又与李氏道:“娘,他可真聪明,果然不愧是我弟弟,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说得李氏“噗嗤”笑了起来,“你这是夸你弟弟呢,还是夸你自己呢?得亏这会儿就咱们自家人,不然大牙都得给人笑掉了……崧哥儿可不许哭啊,不然我让姐夫明儿不来了。倒是没想到,熠之竟这样就   把这个小魔王给收拾了!”   许夷光笑道:“也是崧哥儿胆子大,换了别的孩子,只怕早吓哭了。对了娘,崧哥儿开始吃奶以外的其他东西了吗?也是时候该给他添了,光吃奶可不行。”  李氏笑着“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在给他添米糊糊了,你这几日正好学着点,也省得将来委屈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这么好的福气,必定是老天爷见你打小儿便行善积德,所以特地赐给你   的。”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吴妈妈端了鸡汤来,许夷光便接过慢慢的喝起来。  等喝完后,又与李氏对坐着用了晚膳,膳毕与崧哥儿玩了一阵,又看着吴妈妈和乳娘给他洗了澡,眼见时辰不早了,许夷光方回了听雨轩去,一夜无话。 第908章 进展   翌日,李老太太果然带着儿媳孙媳们都来了伯府,大家又说又笑,又吃又喝又乐的,加上孩子们的欢笑声,伯府热闹得过年一般。  身为过来人,自李老太太以下,众人还都给许夷光传授了不少育儿之道,也给她讲了不少孕中后期会遇到的不适与尴尬,还有缓解的办法,许夷光虽是大夫,见过的孕妇多了去了,自己做孕妇却到底   是第一次,因而听得很是认真,也受益颇多。   如此热闹到晚间,傅御来看她了。   见她气色大好,精神焕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虽看不见,却让他能无形感觉到的放松状态中,又是放心又是锥心。   放心的是照这样看来,要不了几日,她身体便能大好了;锥心的则是,他不能让她在他的家中,与在娘家一样的轻松自如,实在是无能至极!  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笑着给李老太太李氏等人行过礼,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后,适逢李大老爷李二老爷散了馆过来接老母亲与妻小们回家去,傅御少不得又给两位舅舅见了礼,方引着他们去了   书房说话儿。  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是聪明人,何况昨日李老太太接到消息,李氏请他们今日都到伯府一聚后,曾皱眉感叹过:“这不年不节的,熠之忽然便送了敏敏回娘家小住,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就是他娘为   难敏敏了,他夹在当中为难,所以才送了敏敏回娘家暂避,敏敏如今可怀着身孕呢,便真有不妥的地方,他那个娘就不能稍稍宽容一些吗?何况敏敏可自来都是个妥帖的孩子,能惹着她什么?”   还让李大老爷李二老爷回头见了傅御,适当敲打他一番,也免得他们侯府以为永安伯府人丁单薄,汪思邈如今又不在京中,便可以随意欺压许夷光了。   这会儿又见傅御一直都有些心虚气短的样子,兄弟二人都是饱经事故,阅人无数的,纵傅御自认掩饰得极好,又如何瞒得过他们的双眼?   心里就越发明白,看来许夷光在侯府是真受什么委屈了。  李大老爷遂拍着傅御的肩膀笑道:“熠之啊,敏敏嫁给你也有一年多了,如今你们更是说话间,就要为人父母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不过敏敏虽马上就要当娘的,年纪却摆在那里,才得二八年华,多少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还没出嫁,一般都要等到十八岁后,才舍得女儿出门子呢,所以凡事你都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多包容她一点啊,亲家太夫人也是,若她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亲家太夫人   念她年少无知,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李二老爷笑着接道:“是啊,敏敏虽自来沉稳妥帖,到底年纪还小,又打小儿过得苦,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了,我们做长辈的,都不忍心见她再受丝毫的委屈了,想来熠之你也是一样的心吧?所以若她   真有不妥的地方,你慢慢儿的与她说,她一定会改的,也慢慢儿的与亲家太夫人说,这婆媳关系的关键,可自来都在咱们男人身上,只要咱们男人做得好了,婆媳之间是想不亲亲热热的都难,是吧大哥?”  李大老爷笑道:“可不是吗,咱们男人就得当着婆婆的面儿说儿媳的好,当着儿媳的面说婆婆的好,万不能火上浇油,我们两兄弟两个可是几十年的过来人了,这些金玉良言,不是自家人,我们才不会   告诉他呢!好了,不说这些了,忙了一整日,肚子早饿了,怎么这酒菜还不来呢,来人——”   便有婆子应声进来,屈膝赔笑道:“酒菜马上就到了,还请两位舅老爷和大姑爷稍等。”   果然片刻之后,酒菜便来了,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遂拉着傅御坐下,甥舅三人一道吃喝起来。   席间兄弟两个也再未敲打过傅御,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响鼓不用重锤,他们也信得过傅御的人品和许夷光的能力。   如今小夫妻两个既什么都不肯告诉亲长们,就说明事情还在他们可收拾处理的范围内,他们这些旁人贸然介入了,没准儿反倒弄巧成拙,小事化大。   倒不如只先适当的敲打一下,表明自家人的态度,顺其自然就好,毕竟老话都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么。  当然,若敲打过后,事情仍不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便不会再坐视不管了,都是靠着敏敏,他们李家才能重回京城,一家团聚,日子眼见都越过越好的,轮到敏敏有困难了,他们当然也要不遗余   力,绝不会让她受了丝毫的委屈去!   傅御也是聪明人,自然品得出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的真意,不由越发的惭愧。  他当初求亲迎亲时,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言犹在耳,如今却让敏敏怀着身孕,尚且要受那般大的委屈,实在是……若他不能尽快把事情解决了,不能好生给敏敏一个交代,他以后还有脸面再见岳父岳母   和李家的亲长们?!   次日傅御仍是傍晚来看的许夷光。  这次便带来一些最新的进展了,“松香就是房山一带的人,家里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进了学,家里日子算当地比较过得的。每次宫中准许亲人探望时,她的父母也十次里有八   次都会去看她,给她送东西,她得的月钱赏赐什么的,也大多给了她父母,让父母买田买地,供弟弟们念书,她的父母却说,要把银子和东西都给她攒着,等她到了年纪放出宫后,好风风光光的嫁人。”  “至于丁香家,离京城就远了,仿佛是湖南,还是湖北边缘小县人氏?据底下人自宫里打探来的消息,她家里也只得一个弟弟最亲了,至于父亲,早就娶了继母,又生了儿女,根本不在乎他们姐弟的死   活,当初她进宫,也是因为当年采选宫女时,当地有疼女儿的殷实人家舍不得女儿进宫为奴,所以花银子向她父亲买了她替代。”  许夷光听得渐渐明白了过来,“松香与家人离得近,感情也更深厚些,所以不论是一开始故意骂我,求我,还是之后见软硬兼施都没用后,恼羞成怒的撞我,都是她打头,因为她更在乎自己的家人们,   无路可退。”  “丁香则只是万一松香不能成事后的替补,本来只当松香就能成事,应该用不上她的,谁知道松香却没能成事,丁香只好也豁出去了,她可以不在乎父亲继母与他们生的儿女,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弟弟的死活,于是犹豫退缩过后,还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我猜得对吗?” 第909章 怒极   傅御点头沉声道:“敏敏,你猜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们绝不是临时起意,怀恨于心良久,仍不能如愿后的恼羞成怒,而是……蓄谋已久的。”  许夷光见他满眼的沉痛,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轻声道:“这只是咱们的推测,也未必就全然做得准,她们也未必就全然没有私心,到底你才貌双全,前途无量摆在那里,当半个主子,也怎么都比当奴婢与平民强,她们在宫里见惯了好的,到了侯府后,又吃用都是上上等的,还有丫头婆子服侍着,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的呢?还是得她们亲口都招了,也证实了她们的家人的确都处于危险,或是被监控着的   状态后,才能下最后的定论。”   也省得某些人还想狡辩,铁证如山了,看她们还能怎么狡辩!   傅御皱眉道:“已经打发人去房山了,只丁香家离得远,具体的地址也不清楚,怕是得问过她本人后,才能确定。”   宫女不比秀女嫔妃,是每年都要采选的,条件也不会卡得很严苛,一般都是差不多能过去就罢了,所以光凭这一点,要去丁香的家乡找到她的家人,不亚于大海捞针,惟有等她自己开口了。  许夷光缓缓点头道:“只要松香能开口,便已是有一个突破口了,再让丁香开口,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倒是范婆子,她的儿女家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怕是死活都不会吐口的,不过只要松香   丁香都开了口,二对一,她开不开口,已经不重要了。”   傅御“嗯”了一声,“所以我打算等明日房山那边传了信回来后,明晚便去审松香,只要确定她的父母家人都能平安无事后,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她们三个一直在试图找机会自尽,为的不就是保全各自的家人吗,也就是他的人监管得严密,让她们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想着即便她们死了,她们的死讯传不出去,一样也是白搭,所以才一直熬着。   但如果能知道她们的家人都平安无恙了,就算知道自己仍难逃一死,至少没有什么可顾虑的,死也可以瞑目了,那她们自然什么都会说了,连死都不怕了,又还有其他什么可怕的呢?  许夷光叹道:“说来她们两个都身不由己,也是可怜人,不过她们就算要恨,也恨不着我们,该恨那逼她们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人才是!好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坏了心情,你也别太自苦,这才   几日呢,眼睛都沤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儿,别事情还没了呢,你倒先垮了,我大着肚子,可没那个精力照顾你。”  傅御闻言,不欲她担心,忙笑道:“敏敏,我没事儿,你别担心,这么点事儿,也远打不垮我……你放心,我会很快把事情了了,接你回去的,你不在,我根本睡不好,我知道你必定也是一样的,以后   我不会再让你睡不好了!”  最后的话一语双关,许夷光岂能不明白,笑道:“那我就等着你了啊。对了,这两日我好似能感觉到孩子们在动了,不过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他们在动,还是我自己的肚子在动,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确   定了,到时候让你也感受一下,给孩子们打个招呼。”   傅御听得大是惊喜,“真的会动了吗?算来已经快四个月了,我记得好像曾听你说过,一般四个月后,就会动了?那应该不是你感觉错了,现在就让我摸摸呢……”   许夷光便握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可惜半日下来,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二人不由都有些失望,只得彼此安慰一番,如今月份还小呢,等月份再大些后,自然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了。   也因为这一番温情的互动,夫妻两个心里都好受了不少。   傅御第二日傍晚上,果然带着人,打马去了城外秘密关押范妈妈松香丁香三个的庄子。   不想终于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抵达庄子上后,等来的却是三人的死讯:三人竟都触墙的触墙,咬舌的咬舌,吞金的吞金,总之竟都自尽身亡了!   明明就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彼此连其他两人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彼此说上话儿了。   且看守的人是他下了死命令,必须十二个时辰轮班,一刻也不能放松的,竟然还是让三人不约而同的找到机会自尽了,要说这当中没有猫腻,怎么可能!   傅御怒极反笑,当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又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回了靖南侯府去。  本来他还因为去房山的人回来禀告,松香的家人一直都好好儿的,照常生活着,瞧着并不像是一直被人监控胁迫着的样子,而又生出了几分希侥幸的希望来,也许,真的是弄错了,真的是刁奴们人心   不足在生事儿呢?   可如今看来,他简直天真得可笑,也自欺欺人得可笑!   却是刚进了侯府的大门,远远的便见傅焕迎了上来:“四叔。”   傅御只得及时勒住马,居高临下沉声问道:“什么事?我现下没空,有什么事你回头再找我!”说完就要绕过他,继续打马前行。   傅焕却抱住了他的马头,低声道:“四叔,是父亲让我在这里等着您的,说务必要在您回来后,立刻请了您去见他,当是有十分要紧之事与您说,还请四叔先随我去一趟父亲的书房吧。”   傅御冷冷看了一眼傅焕,见他一脸的不明所以,心知他应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大哥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甚至参与了多少,就得见过他,问过他之后才知道了。   遂冷冷“嗯”了一声,说了一句:“带路!”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了一旁垂手而立的小厮。   傅焕见状,忙应了一声:“是,四叔请!”引着傅御,一路去了外院靖南侯的书房。  果然靖南侯正等着傅御,屋子当中的桌子上,还摆了几样下酒菜和一小坛酒,一见傅御进来,他便笑道:“四弟来了,快坐。我们兄弟两个也好久没一起喝过酒了,今儿可得好生喝几盅才是……时辰不   早了,焕儿你先回去歇着吧,让外边儿服侍的人也都远远退开,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傅焕忙应了“是”,又抱拳行了礼:“那父亲、四叔,我就先告退了。”  却行退了出去,待服侍的人都远远退开后,还亲自把房门给阖上了,才皱着眉头,一路惊疑的回了自己院里去。 第910章 何必明知故问   靖南侯待房门阖上后,方一面给傅御斟起酒来,一面笑道:“四弟这是去了哪里?我午间打听得你今晚换了班后,便回府等着你了,却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回来,这才会让阿焕去了门口等着,好在总算   还是等到你回来了。我估摸着你还没用晚膳吧,我也没用,自家兄弟,也不用理会那些个繁文缛节,我们就边吃边说吧。”   傅御依言落了座,却既没有举筷,也没有端酒,只是淡笑道:“我去了哪里,大哥能不知道么?又何必明知故问。”   嘴角虽在笑着,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靖南侯已是满脸的惊讶:“四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儿呢?”  惊讶随即又变作了惊怒,难道四弟竟跟怀疑母亲一样,也怀疑上了我不成?那我可就真是太冤了!四弟也别忘了,我们也跟弟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样,都是你最亲最近的人,也与你是骨肉血亲,有什   么话不能当面儿说个明白的?我也是想着,要与你把话都说清楚了,这才会特意等你到现在,可如今看来,我是白等了,我的一片好意,也是白费了!”   傅御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何尝想怀疑自己的骨肉至亲们,可事实摆在眼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绝不是母亲一个内宅妇人能控制的了,不是大哥也插手参与了,还能是什么?   他倒要看看,大哥还有什么话说!  靖南侯见傅御半晌都不说话,仰头也一口闷了自己杯中的酒,方叹道:“连日来我是忙得脚不沾天,至于忙什么,四弟该很清楚,眼见终于要尘埃落定了,谁知家里倒先乱起来,弄得我是不分心,也得分心了。昨夜我回来得晚,所以打算就直接歇在外院了,省得进去又闹得母亲和大家伙儿都不能安生,不想母亲竟一直等着我,见了我就哭,说你怀疑她指使人谋害你媳妇儿和她腹中的孩子,自此怕是要   与她彻底生分,母子间的情分也将彻底荡然无存了,让我好歹在你面前替她辩一辩,说项说项。”  “我听得是又惊又怒,自然要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才知道了前日和昨日家里都发生了哪些事……四弟啊,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你真的太儿女情长了些,这内宅的事,你一个大将军,三品大员,却亲自上手,成何体统?传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怎么说?这也罢了,你爱重四弟妹,又是头一次当爹,四弟妹怀的还是难得的双生子,你关心则乱,倒也情有可原。可你不能因此就怀疑自己的母亲吧?四   弟妹腹中的孩子不止是你的亲骨肉,也是母亲的亲孙子,她怎么可能做出谋害自己亲孙子的事来,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四弟此番实在有失偏颇了!”   傅御待靖南侯说完了,方勾唇一哂,道:“我几时怀疑过母亲了?是母亲亲口告诉大哥,我怀疑她的吗?母亲莫不是没听过那句话‘此地无银三百两’?”  顿了顿,又道:“至于‘虎毒不食子’之说,大哥应当听说过前年左侍郎的长子与原长媳和离之事吧?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左夫人嫌弃那许氏娘家败落了,还名声狼藉,不利于自己儿子的前程和左家的名声,所以一心希望许氏能一尸两命,并且终究如愿了一半,许氏果然落了胎,可惜另一半她没算到,许氏竟会因此奋起,死活也要与左大爷和离。左夫人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大哥要我怎么敢相信虎毒不   食子呢?到底隔了一层不是,而且只要有儿子,孙子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么?”   靖南侯被傅御的接连几问,给问得一时哑然了。   尤其左家的事,更是听得他莫名的气短心虚,怎么偏就有这么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呢?可惜他今儿才第一次听说,不然少不得换一种说话的方式了。   那左泉是左侍郎的嫡长子,更是左家的长子嫡孙,与旁的子孙地位都不一样,自然毋庸置疑是左夫人亲生的,何况也不是每一家的情况都与他们家一样,像他们家这样的,只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可左夫人不照样容不下娘家失了势,坏了名声的前儿媳,亦连她腹中她的亲孙子一样容不下吗?   左夫人能做出来的事,自家母亲自然也有可能做出来。   况且之前母亲出的几次昏招,还有她素日对许氏掩饰不住的敌意与恶意,天长日久的,许氏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不到,傅御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不到?   他还那么爱重许氏,再被许氏的枕头风一吹,怀疑的种子自然要不了多久,便能生根发芽,眨眼即长成参天大树!  靖南侯半晌才沉声开了口:“四弟,就凭这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可知你的确早就疑上母亲了。生在咱们这样人家的男人,就算从不过问内宅之事的,打小耳濡目染之下,一些个见不得人的鬼蜮伎   俩,我们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数都没有?你若没有怀疑母亲,大可大大方方的拿了那三个刁奴与母亲当面对质,当众把话说清楚,自家母子,把话说开了,把误会解了,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你是怎么做的?直接把人给发落了,又把四弟妹送回了娘家去,转头还用雷霆手段,把你们院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打卖的打卖,撵出去的撵出去,一个都不留的全部换了新的,还自事发以来,再没去见过母亲,根本不给母亲任何说话的机会,不是摆明了在告诉阖府上下,你已经信不过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的母亲么?还给我说什么难道母亲没听过那句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若真信任一   个人,会这样想着把事情不明不白的混过去,而不是查个一清二楚,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吗?”  “说句难听的话,母亲这就叫‘黄泥巴落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偏还无从辩起,辩了是她心虚,不辩又要被人恶意的怀疑与揣测,叫她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别说她不是左夫人,没那个心,做不出那样的事,就算她真糊涂了,她也始终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培养你成才的人,你却这样待她,还知道‘孝道’二字怎么写么,你的良心又到哪里去了?不怪母亲气极痛极之下,要哭着对我抱怨‘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叫他死在战场上,我纵当时哭瞎了眼痛死了人,也好过如今蒙受着不白之冤,痛不欲生’呢,你仔细想想,对得起母亲吗!” 第911章 和事   傅御让靖南侯说得也一时没了话。   心更是不知不觉软了几分,大哥说得对,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生他养他,培养他成才的人,他却连个解释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她,便直接凭着自己的推测下了结论,的确有失偏颇了!   就算衙门断案,也得凶手被告亲口认了罪,画了押,才能定案不是?   可事实又摆在眼前,此番差点儿就遇险了的是他的妻儿,之前那一次次命悬一线的,是他前世今生都最心爱的女人,他相信以她的人品和心性,断不会无的放矢,平白冤枉人。   何况她的怀疑与防范,都只藏在她心里,从来没试图过要左右他,要让他为难,——叫他怎么能装聋作哑,得过且过的至此仍不给就她一个交代,给他们的孩子一个交代?!  半晌,傅御方涩声开了口:“大哥,光凭那三个刁奴,可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本事,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三人当中,范婆子算是与夷光有旧仇的,虽然当初是我发落的她,但她自然只会把账算到夷光头上,至于那两个贱婢,从被娘娘赐给我,进府至今,我连她们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时间一长,她们怎能不心生怨怼?三人既然都恨夷光,想要报复谋害她们母子,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任谁都只会说夷光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可恰是这般的顺理成章,才更让人不得不怀疑,整件事情的每一坏,都是有人主使,蓄谋已久的,何况娘娘宫里那么多宫女,就只她们两个不但方方面面都最合适,   还都有在乎的家人,大哥,换了你,能不怀疑吗?”   何况还有那么多前科,母亲也自来不喜欢敏敏,自来反对他们在一起……   可就算敏敏不是她喜欢的,也不至于就这么大的仇与怨啊!   靖南侯闻言,禁不住在心里又臭骂了老母一回,死也听不进他的话,把别人都当傻子,真以为这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吗?  方苦笑道:“不瞒四弟,换了我,自然也要怀疑的,可这世上既能有那句话‘无巧不成书’,便说明很多时候,有些巧合是真的巧合,而不是人为。是,我承认母亲一直不大喜欢四弟妹,见不得她都嫁为人妇了,还日日都出去抛头露面的不顾家,不事翁姑,还将你管得死死的,一副唯妻命是从的样子,可你出去问一问任何一个婆婆,看有谁能真喜欢这样的儿媳妇的?她还一直不许你纳妾收屋里人,母亲   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你,不觉得太委屈了你,继而对她越发不满的?”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傅烨他,对四弟妹曾经……偏偏母亲也辗转知道了这事儿,在她看来,四弟妹便是引得你们叔侄不合的祸端,指不定有朝一日,还会酿出更大的祸事来,你让她一时半会   儿间,怎么真正喜欢得起来四弟妹?”  “然就算如此,她也没想过要阻挠你们,不让四弟妹进门,不让你们结为夫妻对不对?不然就算是御赐的婚姻,她老人家好歹也算皇上的岳母吧,进宫到皇上太后面前哭一哭,说什么也把亲事给你们弄   黄了,再不济求皇上或是太后再赐你一个平妻贵妾什么的,总做得到吧?那你和四弟妹自然也休想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了。”  “可她老人家这样做了吗?没有吧,明明有釜底抽薪的法子,她却没用,可见她对四弟妹虽有不喜,却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你再扪心想一想,四弟妹进门以来,婆媳之间真正闹过几次不愉快呢?这一   家人过日子,若连偶尔的小不愉快小摩擦都没有,也不能称为一家人了,你长这么大,牙齿就没咬到过嘴唇或是嘴里的肉不成?何况这次还事涉人命,事涉她老人家的亲孙子,就更万不至于此了。”  “我们家在外人看来,也算人丁兴旺,母亲膝下也算儿孙满堂了,可在她心里,除了我们兄弟两个和焕儿烨儿姝丫头三个,怕是从来没承认过其他人是她的儿孙的,姝丫头还是庶出,又差了一层,她有   多盼望你的嫡子嫡女,可想而知,怎么可能好容易等到了,却又亲手想毁掉,也彻底毁掉与你的母子情分?”   靖南侯的话句句在理,让傅御再次没了反驳的话,心也再次松动了几分。   就算母亲的确不喜欢敏敏,她腹中的孩子总是母亲的亲孙子,母亲的确何至于此?  而靖南侯察言观色,见傅御明显已有几分松动了,忙再接再厉:“但就算如此,此番之事母亲也不是什么错都没有了,她一错在识人不明,二错在管得太多,想得也太多,三错在口无遮拦,就算那范婆子服侍她多年,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当着范婆子一个犯过错,有私心的下人的面儿说的,岂不知‘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况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侯太夫人,早该什么溜须拍马的伎俩都见过了,自   当越发的谨言慎行才是。”  “那三个贱婢,据我看来,范婆子应当才是主谋,另两个怕也是被她煽动蒙蔽了,范婆子只当母亲不喜欢四弟妹,四弟妹不高兴了,母亲便高兴了,所以精心策划了这一连串的事,想着没准儿事成后,母亲一个高兴之下,就让她又回自己身边服侍了呢?固然范婆子有此诛心的想法该千刀万剐,可若不是母亲素日,咳咳咳……抱怨了一些话,甚至气头上说了一些更过分的气话,那老刁奴也断不敢如此,所   以要我说,此番之事,范婆子错七分,母亲错二分,四弟妹也有一分的错,这话四弟没意见吧?”  傅御面无表情,片刻方冷然道:“我没意见,夷光在世人看来,可能的确也有错,可在我心里,她连那一分的错都没有。只是有一件事大哥可能不知道,范婆子三人今儿齐齐自尽身亡了,在我把她们藏   得那般严实的情况下,在我的人轮班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看守的情况下,她们竟然不约而同的自尽了,大哥不觉得很蹊跷吗?”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靖南侯满脸的惊讶半点也不似作伪,“那抓到嫌犯,或是在现场找到了什么线索吗?你又把人关在哪里的呢?会不会是她们心知此番决计生还无望了,所以索性先自尽了,也免得死前再受折磨,只不过可巧儿都死在了今日?” 第912章 情种   傅御冷然一笑,道:“那真是有够巧的,什么都巧到了一块儿去,这话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至于我把人关在哪里,我还是那句话,大哥难道不知道么,又何必多此一问……”   “傅御!”   话没说完,已被靖南侯怒声打断。  人猛地站起来的同时,手也“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拍得碗碟一阵乱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这样说!怪道母亲恼许氏,换了我也要恼,自己原本好好的儿子,既孝顺又上进,既顾家又有责任心,从来都把亲人和家族摆在首位的,却在娶妻后,眼里心里只有妻子一个,任谁都要靠后,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妻子的事了,换了哪个做母亲的能不恼的,别人只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是娶了媳妇   什么都忘了,连最基本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了!”  傅御也猛地站了起来,对着靖南侯冷沉的双眼毫不相让,沉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自来都是帮理不帮亲,今日若许氏与母亲处在对方的立场,我也是一样的态度!至于我何以这么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不是母亲一个内宅妇人能收拾的,她的反应也迅捷不到这一步,毫无破绽不到这一步,所以大哥不是多此一问是什么!”   靖南侯怒极反笑,“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倒是没想到,我们傅家竟出了个情种,为了一个女人,与所有的亲人都为敌也在所不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拼死也不让许氏进我们傅家的门!”  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又冷笑着继续道:“傅御,你既早已给母亲和我定了罪,说吧,想怎么样?是要母亲当众向许氏赔礼道歉,还是要我怎么样,外放,还是分家?别急着否认,当我不知道许氏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别忘了你大嫂虽是嫡长媳,心知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府出去过自己清清静静的小日子,我也绝不可能外放,她也是年轻过,偶尔无意间对着我,也是漏出过这样的遗憾来的,何况你还是幼子,   分府出去单过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何不找机会早一点呢?”  “我也知道,你心里早就不齿我的一些所作所为,不想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可傅御你别忘了,你也姓傅,你也是傅家的一份子,既享受了家族带来的种种利益与好处,就该时刻做好为家族贡献力量   ,牺牲自我,甚至昧良心的准备!”  “不然我想做那些昧良心的事,我愿意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吗?可自古都是‘成王败寇’,我们输不起,傅氏一族上千的族人也输不起,我身为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在守成、保住族人们现有安宁   生活的基础上,还肩负着让家族越发繁荣昌盛的重担,换了你处在我的立场,我不信你还能有第二种选择,还能不跟我一样,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傅御迎上靖南侯满是沉痛的双眼,面皮不自觉抽搐了几下,方哑声开了口:“大哥,一码归一码,现在我们说的是那三个刁奴不约而同都‘自尽’了之事。我也不否认,我曾想过外放,可那只是我的想法   ,许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您不必把大帽子都扣到她头上,她担不起!”   靖南侯立时冷笑接道:“她哪里担不起了,她那么大的本事,我瞧她担得起得很,对外是悬壶济世的康宁县主,百姓爱戴,上头倚重,对内也能让丈夫如此的服帖,爱她胜过一切,她哪里担不起了……”   傅御沉声打断了靖南侯:“大哥若再这么说,这话我们可说不下去,我只好先告退了!”  靖南侯见傅御动了真怒,沉默半晌,方叹息一声,重新坐下了:“好吧,我们都这样怒气冲冲的,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这阵子都忙得很,过了今晚,还不知道下次见母亲和你是什么时候,又腾不腾得出   空来听母亲哭诉,为你们说和,必须得今晚就把话给说清楚了才成。你也坐。”   傅御这才复也坐下了,只不开口说话。  靖南侯只得自己道:“四弟,我知道这么多巧合凑在了一起,你做不到不怀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就真凭这些巧合,就给母亲定了罪吗?你方才说正是因为所有的事都这般的顺理成章,所以更让人怀疑,那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偶然累积在一起,才最终导致出了这样一个必然的结果来,一开始若不是你媳妇不肯对范婆子恩威并施,把她乃至清风堂上下所有的人都先收   服了,范婆子又怎么会心生怨怼?后边儿更好,你还直接把人给送走了。”  “那两个丫头也是,她们再是奴婢,首先也是一个人,人心有多复杂与多变,还用我说吗?你们只有威,没有恩,时间长了,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听说当日她们先还曾苦苦哀求过四弟妹,四弟妹却仍是   毫无所动,她们恼羞成怒之下,一念之差做出再过分的事来,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   傅御冷笑起来:“这么说来,错的还是我们夫妇,尤其是许氏,的确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靖南侯摆手:“我没这个意思啊!我只是想说,人心是谁也掌控不了的。”  因才说了太多话,早已是口干舌燥,索性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方继续道:“那三个贱婢的确可能是蓄谋已久的,但也许她们一开始,真只是想软硬兼施的让四弟妹就范,让她们名副其实呢?等到   怎么苦求都没用了,脑子一热之下,做出了比原计划恶劣十倍,也彻底罪无可赦的事来,脑子清醒下来后,岂能不后悔后怕,不绝望的?”  “与其等着承受你的滔天怒火,生不如死,倒不如自己先结果了自己,好歹还能死得痛快点,也能留个全尸,该选前者还是后者,任谁都不会犹豫吧。所以四弟与其纠结于旁的,倒不如想想要不要审一   审那些个看守的人,会不会是得了什么好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或是三人并不都是今日自尽的,而是分了时间先后,他们却谎报了呢?”   傅御又是一阵沉默。   他自然更相信许夷光的说辞,可万一……真是当中哪一环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便导致出了截然不同的结局来呢?  靖南侯余光看着他,继续道:“方才我听四弟的话里,好似提到了那三个贱婢的家人?怎么着,她们的家人也有什么问题吗?那两个丫头我不清楚,范婆子的家人倒是昨夜听母亲提了一句,说是事发后她便把人都给拘了,但只是拘了,什么都没做,只等四弟去审问,四弟不然回头就审审去?范婆子虽死了,没准儿她的家人们口中多少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呢?” 第913章 太过   靖南侯说完,见傅御不说话,又道:“若她们真是被收买甚至胁迫的,总有赃物,不然就是她们在乎的人或是东西,受到了威胁,四弟顺着这两个方向查,没准儿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傅御终于沉声开了口:“没有赃物,范婆子和松香的家人也都好好儿的,不像受了什么胁迫的样子,所以,不必再查下去了。”   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可查的,何况查与不查,他心里都已有定论了。   靖南侯忙道:“怎么能不查了?不查你和你媳妇心里便始终都有个疙瘩,与母亲之间,也怎么都回不到从前,时间一长,母子情分岂非都荡然无存了?”  不待傅御说话,又道:“你可不能这样对母亲!她这辈子别人看着倒是风光无限,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可她到底过得有多苦,别人不知道,我们做儿女的还能不知道么?早年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戍边,她一个人在家既要侍奉翁姑,主持中馈,还要照顾儿女,善待姨娘庶子们,说句不该我说的话,那时候父亲虽活着,母亲与守寡又有什么分别?好容易等到父亲留京不走,只当终于   能过上好日子了,偏父亲又没了……若不是那时候又有了你,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这些年。”  “早年母亲是怎么疼你的,我和你大姐可都看在眼里,那是真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反正我和你大姐都记得,你小时候那些待遇,我们小时候更是连做梦都不敢想,可以说,打父亲去后,母亲把她大半的感情,都寄托到了你身上。就跟那些个年少守寡,苦熬多年才把儿子拉扯大了的寡母视儿子为命一样,母亲也视你若命,自然会认为四弟妹是抢走了她儿子的人,   会为你眼里心里只有她,没有自己了而委屈与恼怒,这一点,你就算不承认,我也要说,是你做得不够好!”  “你做得不够好的同时,四弟妹也一样做得不够好,她若一心服侍母亲,真心拿母亲当自己的亲娘来爱戴,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母亲岂能不爱屋及乌,真正接受她的?她却每每撺掇了你为她与母亲打擂台……好,就算你是自愿的,四弟妹根本没让你为她出头过,可母亲不会这样想,你们又为什么不能换一种迂回和缓些的方式,为什么不能当哄小孩儿似的,哄着她呢?这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跟   老小孩儿似的,何况还有烨儿夹在当中,她护短得很,断不会在自己人身上找原因,弄得她气上加气,日胜一日,终于有压不住的那一日,不对着身边的人说,难道活活憋死她吗?”  “我也承认,母亲这两年脾气是真个越发古怪了,不但你们,你大嫂私下也这样说过,但就因为这样,你们便怀疑她要谋害许氏,谋害她腹中的孩子,却实在太过了。这会儿就我们兄弟两个,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就算此番母亲真个事先便知道,甚至是默许了,她至多也就是想着……要给许氏一点颜色看而已,旁的断不至此!四弟,你难道真就要将自己的亲娘想得这般的恶毒,这般的不留余地吗?那   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父亲去时你还小,我却已经成年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与后悔,我不想你将来也再尝试一遍!”   傅御放在桌下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将自己的母亲想得那般的恶毒,母亲对他的疼爱,他没有记忆的便罢了,可他有记忆以来的,却是做不了假的,她之于他,真的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母亲了!   所以,她真的‘至多也只是想给敏敏一点颜色看’,断没有真想过要伤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刁奴们在作怪,对吗?   不然松香的家人也不会至今都好好儿的了。   可三人都齐齐“自尽”了又是事实,敏敏也绝不会骗他,他自己的直觉更是骗不了自己!   傅御想到这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三更天,傅御才回了清风堂。   清风堂安静得很,不只是因为夜深人静了,更因为如今的清风堂,与以前的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清风堂,敏敏应当可以安心睡觉,可以安心至少把这一方小天地,当作她自己的家了吧?   念头刚闪过,胡妈妈带着小芍迎了出来:“四老爷回来了,小厨房煨着鸡汤的,四老爷要不要喝一碗,解解酒意再睡?”满身的酒气,听说打回府便一直跟侯爷在外院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傅御后边儿酒的确喝了不少,菜却是一口也没动过,这会儿却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淡声道:“不喝了,打水来我梳洗吧。”   胡妈妈见他脸色不好看,忙恭声应了,带着小芍打水去了。   傅御这才进了屋,看着许夷光不过才不在几日,便已觉得少了很多她生活过的气息的四周,心里又是一阵钝痛与烦躁,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呢?   他连家都齐不了,既让自己的亲人们不好过,又让自己的妻儿没有安全感,他怎么就这么失败!   一直到梳洗过后,躺到了床上,傅御的心情依然糟糕透顶。  不免又想到了靖南侯后边儿的话:“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是一团乱麻,说不清了,再追究下去,只会更乱,也更无可挽回,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我的意思,事情   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计较了,再说一家人,又何至于锱铢必较到这个地步?”  “等再过两日,你便去把四弟妹接回来吧,她可怀着身孕呢,老在娘家算怎么一回事。至于母亲,如今正好秋高气爽,就让她去西山别院住一阵子,散散心吧,那里阔朗,旁边又是清宁寺,她日日都可   以去那里听师太们讲经礼佛,想来要不了多久,心胸就能开阔许多,等弟妹平安生下孩子回来后,必定大不一样了。”  压根儿不给傅御说话的机会,跟着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若还拿我当大哥,就听我的。我也知道,树大分叉与生老病死一样,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所以等将来大局定了后,你们是要分府还是外放,都随你们,到底你的妻儿,尤其四弟妹,才是陪你走到老,走到死的人,我们却不是,我都明白并理解,想来母亲也会慢慢理解的。” 第914章 雷厉   傅御不知道靖南侯最后的话是认真的,还是为了平息他的怒火,随口先这么一说的,但他能感觉到,大哥是负了气的,心下再次一阵烦躁。   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又不得不承认,大哥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这过日子又不是算账,哪能一分一毫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这么一大家子人,总得有人退让,也总得有人受委屈,不然日子还要怎么过得下去?  便是大哥自己,据他说来,不也曾夹在母亲和大嫂之间左右为难,最后只能两边都哄着混着,再事母亲以加倍的孝顺,予大嫂尽可能多的尊重,就这样也过了二十几年,母亲与大嫂之间也至今好好儿   的吗?  问题是,就算这次母亲真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只是想给敏敏一点颜色看,那之前行宫那次,还有她从保定回京那次,她两度都命悬一线之事,他要怎么打消敏敏和自己心里的疑虑,怎么证明给敏敏和   自己看,果然是他们多心了?   等将来若时间以事实证明了,竟……果然不是他们多心,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还口口声声说过,要给敏敏一个交代,如今这分明就是胳膊折在了袖里的结果,又算哪门子的交代!   傅御越想越是烦躁,差点儿就要控制不住下床,打砸发泄一通了,还是想着这屋子是许夷光精心布置的,方堪堪忍住了。  他是忍住了,靖南侯在他走后,却是没忍住直接将桌子掀翻了犹不解气,又把其他案几椅子,乃至靠墙的几面大书架,也都给掀翻了,弄得整个书房就跟大风刮过似的,狼藉不堪,才喘着粗气,坐到   靠窗因为是固定着的,掀不翻,从而“幸免于难”的榻上,觉得心口堵得没那么厉害了。   却仍是余怒难消,有种强烈的立刻赶去清心堂,将靖南侯太夫人再臭骂一顿的冲动。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样一个不省事儿,一日不作妖就不舒坦的娘?他上次明明都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依然不听她的,好日子才没过多久,又忍不住作妖了,她到底是有多恨人许氏?又   有多见不得人夫妻恩爱?   既然一次次的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次他就以事实证明给她看,他到底是不是吓唬她的,明儿就给他滚到别院里去,什么时候能确保自己在大局既定之前,绝不会再作妖了,就什么时候再回来!   真是蠢得他都要笑了,就算许氏真平安生下了一双儿子来,又怎么样呢,将来远远的送走,再不然,就找机会斩草除根便是,至于这般着急吗?   还用那般拙劣的手段,当许氏和傅御都是傻子呢!   总算还没蠢到家,眼见收不了场了,还知道立马告诉他,让他帮着善后,才能立时把那什么松香的家人安排得不像是一直处于被监管胁迫着的状态。   也才能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让傅御至少有那么一二分相信,那三个贱婢真个是自尽的,害他不得不出动了死士里最精锐的两个,那原本可是他留着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能动用的底牌。   所幸就算傅御的怀疑与愤怒更多,但若没有那么一二分相信,他今晚就是把嘴唇都说破了,打感情牌打得眼泪都流一缸,只怕也是什么用都没有!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将他的话听了几分进去,回头又会怎么做?  那许氏摆明了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傅御偏又爱她如命,一副半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她的架势……真是越想越头痛,比他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私下里还要谋算这个谋算那个的都要来得心累,就不能让他   回了家,能清净轻松那么片刻吗?   想到朝堂上的事,免不得又想到了三皇子舅父贪墨河道钱粮之事。  总算经过这么些日子的进一步努力,几年前便撒下的网终于要迎来大收获了,自此五皇子便能少一个最大的竞争者,他们傅家离成为大周第一世家那一日,也更近一步了……一想到自己的高瞻远瞩,千   里伏线,靖南侯当着下属幕僚们的面儿,便是再如何谦虚自持,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志满意得都没有?   连日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走路都带风不说,连在床第间,都雄风更胜往昔,把新收的那个通房滋润得那叫一个娇媚,还当后边儿的日子只会更好过,偏偏!   偏偏外边儿顺了,家里又给他闹腾起来,还是自己的亲娘,换了旁人,他早打死了算完,也不想想,如今是能与傅御闹崩,是能让他与家里离心的时候吗?  他本来就在军营里养成了一根筋,已经不赞同,甚至是不齿他和五皇子的一些行径了,再把与亲人们的情分都给磨没了,他直接撂挑子带了妻儿远走还是轻的,他再大义灭亲的把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   ,都说了出去,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惟今也只能盼着许氏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了。  不然如今是她年轻貌美,傅御当然对她百依百顺,等以后她年老色衰了,傅御却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了,首当其冲受气的就是她,到时候她再来后悔,可就晚了,她不会不知道,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家   族,对一个一心展翅高飞的男人到底有多重要!  不过此番许氏到底受了大委屈,她身后又有那么多人撑腰,自家也该先拿出姿态与诚意才是……决定了,就明日一早,便把老娘送走,许氏自然也就肯回来了,还得好生再敲打赵妈妈一回才是,平日不   知道劝着点儿太夫人的?就算劝不住,趁早私下给他报个信儿不行吗?   非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了,才想着禀了他,再有下一次,他先就拿她开刀!   傅御又是一夜通不曾合过眼。   到清晨起身时,饶他自来身强体壮,精力过人,眼睑下都免不得有了一圈青影,眼里也满是血丝,下巴上也胡子拉渣的。   胡妈妈见了,免不得暗自叹气。   四老爷夹在当中,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亦是不容易啊,只盼事情能快点儿解决了吧!  一时傅御没滋没味的用过早膳,小芍跑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四老爷,侯爷安排了人送太夫人去西山别院,这会儿人已经在二门外了,才赵妈妈打发了人来说,太夫人嘴上虽没说,心里却只怕是想见您一面再走,求您能去送太夫人一送……” 第915章 送行   傅御闻言,本来正拿了热帕子擦手的,一怔之下,帕子都掉地上了也没察觉到。  还以为大哥昨夜说归说,并没有真想过要将母亲送去别院,不然就算真要送,也至少得等过完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再送,不想大哥竟是雷厉风行,这么一大早的就要将母亲送走,那不是昨夜他前脚离开   ,大哥后脚便去了清心堂,告知母亲,再让下人们收拾箱笼?   傅御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好半晌,他方沉声与小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随即又是好半晌的沉默,人也一动不动。   看得一旁的胡妈妈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倒是没想到,侯爷竟直接把太夫人给送去了别院里,那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了也得了了,自家夫人若是再追究,就是得理不饶人,别说侯爷不高兴,便是四老爷,只怕心里也要有意见了。  那到底是四老爷的亲娘,自家夫人与腹中的小主子们,又的确有惊无险,且看四老爷这副样子,分明已经心软了,若是夫人这会儿在家,少不得也要劝他,给他一个台阶下,偏夫人又不在,她这个乳   娘,要不要代替夫人,给四老爷一个台阶下呢?   念头闪过,傅御已忽然猛地站起来,大步便往外跑去,要跑去哪里,不言而喻。   胡妈妈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摇头叹起气来。   回头她就递个话儿给夫人,让夫人到底为止吧,这过日子哪能跟断案一样较真、不留余地呢,纵真较赢了,弄得众叛亲离的,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清楚不了糊涂了”吧,到底太夫人已经上了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她和四老爷却还有大后半辈子要过呢,把四老爷弄得与她离了心,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   傅御一路跑到二门,远远的果见门外又是车又是人的,一副有人要出远门的架势,心情反倒稍稍平复了几分。   这样也挺好的,母亲去了别院,秋高气爽,地方阔朗,白日里就到处逛逛,或是抹牌或是听经,晚间也能安安静静的睡觉,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反倒乐不思蜀了呢?   如此敏敏在府里也能安心养胎,安心过日子了……大不了,他隔三差五就去给母亲请安,再多送些玩意儿去给她解闷儿也就是了,好歹等敏敏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赵妈妈一直在踮着脚尖张望傅御怎么还没来,自然最先看见他,忙满脸惊喜的迎了上来:“四老爷,您可算来了,老奴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太夫人嘴上虽什么都没说,可老奴知道,她一直都在等着您   ,总算她老人家没白等……”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引着傅御往靖南侯太夫人的马车走去,一面小声道:“太夫人不肯让任何人送自己,所以大家都没来。”   傅御闻言,眉头微皱:“那谁送母亲去别院,就护院们?大哥没空便罢了,阿焕呢?二哥三哥呢?”   赵妈妈忙道:“本来侯爷安排了大爷送的,二老爷三老爷也自告奋勇要去,只太夫人都不让。”   心里一喜,这么容易就让四老爷心软了,可见他心里还是很敬重太夫人的,那待会儿太夫人再一服软再一哭,想来四老爷便不会让太夫人走了吧?只要四老爷同意了,侯爷自然也不会再坚持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靖南侯太夫人的马车前。   赵妈妈摆手让周围侍立的人都远远退开后,方小声朝里说道:“太夫人,四老爷来了。”   里面半晌才传来了靖南侯太夫人沙哑而无力的声音:“是你让他来的?那你再让他走,我一眼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不孝子了!”   赵妈妈忙看了傅御一眼,无声说了一句:“赌气呢,四老爷别与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方赔笑着又朝里道:“您老这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毛病,几时才能改得了呢?又不是别人,是自家母子,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何况您这几日不是一直都盼着见四老爷,四老爷不来,您就不走吗,好   容易这会儿见了人,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又何必再赌气……奴婢请四老爷上车了啊。”   说完便踩上脚凳,撩起了车帘,“四老爷请。”   靖南侯太夫人还待嘴硬:“我让你让他走,没听见是不是?”   傅御已上了马车,坐到了她对面,她只好悻悻的没有再说,却把脸转到了一边,不肯看傅御。  赵妈妈见状,惟恐自己不在,待会儿靖南侯太夫人又犯了左性,只得也赔笑着进了马车里,小声道:“太夫人,您不是有很多话要与四老爷说吗,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呢?光赌气可解决不了问题……要   不,四老爷,您先说吧?”  傅御闻言,沉默片刻,到底如赵妈妈所愿,先开了口:“母亲,您去了西山别院后,注意保重身体,白日里可以去与清宁寺的师太们说话儿,听她们讲经,不然与赵妈妈等人游园抹牌也成,我会时常去给您请安的,若回头您觉得闷了,也可以叫几个女先儿去别院住下,日日说书给您听,不然直接雇个戏班子去,日日唱戏给您听也成,您操劳了一辈子,如今也是时候安享晚年,日日高乐了。赵妈妈,就   有劳你好生服侍照顾母亲了……”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冷笑着打断了,“傅御,你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在别院里住着,再也不回来了吧?我果然是养了个好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了你的愿,连死也死在   外面,再不回来给您的宝贝老婆添堵,不让她受任何婆婆的气,让你如愿将她宠到天上去的!”   “太夫人,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儿呢?”赵妈妈忙打断了靖南侯太夫人,“您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您明明比谁都心疼四老爷,比谁都盼着他好啊!”  又转向傅御,叹道:“四老爷千万别将太夫人的气话听进心里去,她老人家心里是真委屈,连日来更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您瞧这才几日呢,憔悴成什么样儿了?嘴里还满是燎泡,喝水都痛……连老奴看   了都心痛,何况您还与太夫人母子连心呢?必定只有更心痛的,那就更不该这样怀疑太夫人,直接给太夫人定罪了……太夫人,您倒是说话儿啊。”  靖南侯太夫人却恨声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早给我定了罪,连问我一句都吝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得越多,不是越说明我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第916章 避重   赵妈妈见靖南侯太夫人仍不肯服软,只得叹息着向傅御道:“四老爷,太夫人既不肯说,那只好老奴来替她说了。当日之事,到了这个地步,这会儿又只得太夫人、四老爷与我三个人,那也没有什么藏着掖   着的必要了。”  “当初……范婆子私下里联络这个,收买那个时,我其实是听到了一点风声,也曾问过范婆子,她到底要干什么的,范婆子就告诉我说、说她实在气不忿,一定要给四夫人一点颜色瞧,让四夫人知道她   的厉害才成。”  “我一听这还得了,这不是奴大欺主吗?骂了范婆子一通,让她趁早打消了妄念后,便把事情回了太夫人。偏那时候,四夫人都诊出身孕几个月了,也没给您收屋里人,总不能让您一直等到四夫人生产完满月后,再……太夫人心疼您,四老爷先别急着解释那都是您自己的意思,在当娘的看来,从来都是自己的孩子最好、最优秀,她怎么舍得您委屈那么久?本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奶   奶们有孕了,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夫为妻纲,男尊女卑更是天经地义,时间一长,太夫人心里岂能不恼四夫人的?”  “四夫人这样,也的确不是大家夫人的作风啊,不过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她又何必那般斤斤计较呢?便不愿抬举旁人,抬举自己的陪嫁丫头们,总可以了吧,再说谁家不盼着人丁兴旺呢,‘一个篱笆   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将来四老爷的嫡子再多,也得有人帮衬不是,庶弟们总比外人强不是?偏四夫人一直想不开,所以太夫人就、就没让我阻止范婆子,而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妈妈越说,脸色便越是讪然与羞愧,声音也是越发声若蚊蚋,“再然后,就出了那日的事……可四老爷,太夫人真的没想到,那两个贱婢会那般的胆大包天,若是一早知道,她断然不会让奴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定会阻止的。她真的只是想给四夫人一点难堪,只是想顺势再逼一逼四夫人而已,压根儿没想过要伤害四夫人,更不必说她腹中的孩子们,那可都是太夫人的亲孙子,太夫人宁愿自己受   伤,也断不能容忍他们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   一旁靖南侯太夫人听到这里,仍一脸恨恨的没有说话,眼圈却红了,眼里也满是懊恼与后悔。   傅御看在眼里,至此倒是真个有些相信靖南侯太夫人是真的没想过要伤害许夷光,和她腹中的孩子们了。  不过几日,母亲便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脸上那几块早前不细看,压根儿发觉不了的老人斑,也变得清楚分明起来,且好似数量还增多了,头发亦是黑的怎么都遮不住白了的……她这几日是真的备受煎   熬吧?   赵妈妈余光看见傅御动容了,忙要再接再厉。  靖南侯太夫人已先哑声开了口:“那是我的亲孙子,我就算再不喜欢孙子的娘,孙子却是喜欢的,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亲孙子?何况哪个做婆婆的,能真正把儿媳当女儿的?我当儿媳时,受过的揉搓与委屈,她许氏连一成都没受过,我当初对你大嫂,也比对她苛刻了十倍不止,你二嫂三嫂就更不必说了,她们照样对我孝顺而恭敬,怎么到了她许氏这儿,自己连十中之一都没付出过,却连十中之一的委屈   都受不得,她是天仙还是公主呢?”  说着说着,到底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就疑上了我,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是,我是心虚,因为我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回头对景儿出来,你们夫妇,尤其是你,谁知道会恼我成什么样儿?何况那两个贱婢还是我巴巴弄来的,范妈妈更是我的人,我怎么能心虚,不像你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你怎么能因此就怀疑我要谋害许氏母子三个,你怎么能?你把你的亲娘想成什么人了   ?许氏又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难道你这辈子就是为她活的,其他的人和东西,亲娘亲人也好,家族责任也罢,通通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吗?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直接将你摁死在血盆子里……”   “太夫人!您怎么又说上气话了?”赵妈妈不得不再次打断了靖南侯太夫人,又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一面低声与傅御道:“四老爷,就算素日心里有再多不满与龃龉,太夫人也是真的从没想过要伤害四夫人与她腹中的孩子,她因为在乎您,真的已经够容忍四夫人了。当然,每个人所处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与感受也不同,可能四夫人心里也不乏委屈,可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大家都得尽量忍让一点,宽容一点吗,何况四夫人这才进门一年多,彼此还不算太了解,等时间再长一点,彼此了解得更透   彻更深入了,慢慢儿的自然也就磨合好了,所以,您千万不要因此就与太夫人生分了,好吗?”  靖南侯太夫人气哼哼的接道:“赵妈妈,你求他做什么,你越求他,没准儿他越觉得我是在心虚呢!也是,那三个贱婢不是听说昨儿不约而同自尽了么?哪有那么巧的事啊,必定是被人灭了口,叫人怎   能不怀疑呢?你再说下去,他就不止是怀疑我,怀疑他大哥,他得连宫里的娘娘和五殿下,也一并疑上,总归我们都不是好人,只有他的宝贝老婆才是好人了!”   傅御不得不发声了:“母亲,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在我心里,亲人和爱人也自来都一样重要,您实在言重了。”  赵妈妈则嗔道:“太夫人,您怎么又来了?四老爷,听侯爷说,范婆子三人昨儿自尽了?倒是便宜她们了!不过老奴说句心里话啊,咱们做奴婢的,最怕的其实反倒不是死,而是被打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生不如死,再就是与家人被分开卖,下半辈子别说再见了,连彼此被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所以对她们三个来说,自尽明显是相对最好的出路,她们不趁早找机会结果了自己,等到主子们让她们生不如死么?指不定她们死了,主子们消了气,便放过了她们的家人呢?所以四老爷,还请您千万不要再误会下去了,不然不是白白有伤母子情分与兄弟情分吗?” 第917章 坐牢   半个时辰后,十几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一字排开,由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护送着,浩浩荡荡出了靖南侯府的大门。   路上的行人见了这个架势,知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们出门,纷纷走避。   待车队过完了,方艳羡的“啧啧啧”起来:“可真是排场啊,也不知是哪家的?要是我这辈子能这般排场一次,便是立马死了也甘心!”   “你就别想了,天生没那个命!”   “就是,贵人们的命可是上天一早便注定了的,咱们的穷命也一样,一早就注定好了!”   “这么好的命,一定一辈子都没有过烦恼的时候吧?”  “自然了,要烦恼也是咱们这些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人烦恼,咱们是要什么都没有,只有烦恼,人家是要什么都有,唯独没烦恼……不对,人家还是要烦恼的,烦恼明儿穿什么戴什么才更漂亮,是中午   吃鱼翅晚上吃熊掌好呢,还是中午吃熊掌,晚上吃鱼翅好呢……”   可惜这会儿‘唯独没烦恼’的靖南侯太夫人坐在马车里,脸却是阴得能滴出水来。   车厢里的气氛也因她浑身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着的冷气和戾气,渐渐压抑沉闷得旁边的赵妈妈,差点儿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出了城,赵妈妈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太夫人,您要不要吃杯茶,靠在奴婢身上小憩一会儿,得一个时辰才能到呢?”   见靖南侯太夫人充耳不闻,不由越发的小心了,“那要不,您吃些点心吧?您晨间除了一碗燕窝粥,可什么都没吃……”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身体终于绷得没那么紧,脸色也终于缓和了几分,冷声道:“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所以说养儿子有什么用,你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为他操碎了心,惟恐他受半点委屈吃半点亏   ,到头来,他却一点不如意,便把你扫地出门,到底我是他娘,还是他是我爹呢,天打雷劈的不孝种子!”   赵妈妈不知道她这到底是骂的傅御,还是靖南侯。  亦或是两个都一并骂上了,赔笑说道:“太夫人别生气,四老爷之前只是在气头上,也是被四夫人……被那许氏给吹了不知道多少耳旁风,昨夜被侯爷骂过之后,不就醒了,方才见过您后,更是彻底醒   了吗?方才还说要护送您去别院,是您自己不让的啊。”  靖南侯太夫人冷笑道:“他要真彻底信了,就不只是说要护送我,而是让我别走了。他仍是半信半疑,不过是如今我们这些亲人合起来,在他心里与许氏的分量还勉强能持平,所以他宁愿选择相信而已   ,若再有下一次,他肯定不会再相信了……”   话没说完,赵妈妈已是遽然色变,强笑道:“太夫人,不会是又有什么打算了吧?其实要奴婢说,侯爷的话也有道理,大不了将来彻底斩草除根便是了,实在犯不着急于这一时三刻的。”   侯爷这次已然动了真怒,那范婆子一家,听说全部被灌了哑药,连夜卖去了煤窑子里,她实在不想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步上范婆子一家的后尘啊!  靖南侯太夫人狠狠剜了赵妈妈一眼,没好气道:“一口一个‘侯爷’的,你的主子什么时候变成他傅律了?也是,现在他才是爹,我变女儿了,他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赶出家门,就赶出家门,你自然要   上赶着去巴结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一个高兴,便赏了你我如今已经给不了你的好处呢?可惜我虽然虎落平阳了,也不是你这只犬能欺的,惹毛了我,信不信立时把你和你全家都送去与范婆子一家作伴!”   一想到连日来长子给她的那几场堪称劈头盖脸的臭骂,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歹是他娘,竟然拿那样难听的字眼骂她,什么‘蠢货’、‘白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不指望你帮忙了,但你能不能不要再拖我的后腿,不要逼得我他妈的都想弑母了?’……简直就是怎么难听怎   么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连自己的父亲和那个死鬼在世时,都没有被骂得这般惨过,谁知道如今成了儿孙满堂的老封君,倒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这样骂了,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妈妈让靖南侯太夫人骂得忙“噗通”一声跪下了,急急说道:“太夫人,奴婢万不敢那样想,在奴婢心里,也永远只有您老人家一个主子,旁人都要靠后,求您老人家千万息怒。”  见靖南侯太夫人只是冷笑,明显不信,只得又急声道:“奴婢都是为太夫人着想啊,侯、侯爷不是说了,什么时候太夫人能保证在大局已定之前,不再那个……劳心劳力了,就接太夫人回府,不然就等到大局已定后,再接您回府吗?如今就算咱们娘娘与五殿下如日中天,可皇上也正值龙马当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得三五七年的,太夫人才能回府……那得错过多少热闹和含饴弄孙的乐趣,又得错   过多少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啊?岂不是忒不值当了?”  “而且奴婢听说如今二爷与二奶奶感情好了许多,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二奶奶便能怀上身孕了呢,您老人家届时难道就不想除了稳婆以外,第一个抱自己的曾孙吗?二爷与二奶奶都生得好,将来生的小   少爷必定比二爷小时候还要漂亮可爱……”  侯爷震怒成那样,别说八月十五就近在咫尺了,也不同意太夫人留在府里过完了节再走,甚至连一日都多等不来,连夜连晚的便让她们这些下人给太夫人收拾起箱笼来,今儿更是一大早的,便勒令太   夫人立刻出发。   足见他这次绝不是在吓唬太夫人,而是认真的,比珍珠还真,自然,若太夫人哪日控制不住,又犯牛心左性了,她和她的家人下场会有多惨,也是可想而知,叫赵妈妈怎能不胆战心惊?   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女们遭殃,更想早日回府和自己新得的心肝儿小孙子团聚啊!   靖南侯太夫人除了气长子那样不孝、不留情面的骂她,最气最恨的,可不正是这一点吗?   明知道她爱热闹,爱排场享受惯了的,偏要将她给赶去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西山别院,跟坐牢又有什么分别?  还是不知道刑期几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释放的坐牢! 第918章 不是滋味   何况让府里的人都怎么想?尤其几个儿媳,家里才出了事,她就去了西山别院,就算对外话说得再好听,她是去“静养”的,外边儿的人不知道端倪便罢了,府里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私下里还不定怎生嘲讽讥笑她,怎么痛快呢,叫她以后还怎么在她们面前摆婆婆的架子?   还有孙媳孙女们,以后还会由衷的爱戴她敬畏她吗?   她在阖府那么多下人的面前,以后又要如何立威!   就更不必说许氏那贱人经此一役,不定得嚣张成什么样儿了,以后怕是越发要踩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她真是宁死也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长子那般的心狠绝情,甚至还背着赵妈妈,单独对她放了狠话:“反正母亲也活了六十多年,富贵荣华都享够了,说句不敬的话,便是明儿就死了,也算是够本儿了,我们的大业却决不容半点闪失,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真惹急了我,母亲上了年纪的人,一病便没了,也是人之常情,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大不了老天爷打雷下来劈我便是,只要届时我们的大业已经成功了,天打雷劈我都无所谓,   母亲要不要试试?”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如此忤逆不孝的东西,她到底生来何用,养来何用!   偏她骂他时,他还说什么‘不是母亲以实际行动,教我当狠则狠的吗?怎么如今我青出于蓝,母亲反倒不高兴了呢?’   让她再不敢怀疑,真惹急了他,他绝对做得出让她“病死”的事来。真是气死她了,不是亲生的不孝顺便罢了,连亲生的也这样,她还不如真死了算了!   她还能想象得到这会儿靖南侯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几个对着各自的心腹,都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小人得志的嘴脸,更能想象得到,她们一定都巴不得她再也不回府,连死也死在外面了!  靖南侯太夫人越想越怒不可遏,“砰”的一声便拍在了车上的小桌上,拍得上面的杯碟一阵乱响,声音更是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贱人,我绝不会放过你,他朝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   之地,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赵妈妈听得‘他朝’二字,知道太夫人到底还是怕了侯爷,心下稍松,忙小心翼翼的道:“太夫人这样想就对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将来咱们五殿下……四老爷再护着那贱人,也是没用了,何况届时他还未必肯护了,一边是人老珠黄的糟糠妻,一边却是滔天的权势和骨肉至亲们,便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咱们四老爷可不是傻子,所以您先消消气儿,您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为一个早晚都得死在您手   里的贱人气坏了身子,岂非忒不值当?”  又抬出傅烨来,“大爷给您添的曾孙您是抱上了,二爷可还没给您添呢,等二爷也给您添了,将来小少爷们再给您添了玄孙,咱们家就是五世同堂了,当真是富贵至极,繁荣至极,全大周的人都不定得   羡慕成什么样儿,您可万万不能为捡一粒小芝麻,丢了大西瓜呀!”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靖南侯太夫人没那么生气了,咬牙道:“你说得对,我万不能为捡芝麻,丢了西瓜,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怎么能在最后一步时,功亏一篑?我且先把账给贱   人记下,将来一总与她算!”  赵妈妈闻言,心下又是一松,赔笑道:“别说将来了,便是如今,您真要捏死她,也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也就是您慈母心肠,顾及四老爷,才投鼠忌器罢了……好在四老爷到底还是孝顺的,方才您死活不肯让他护送您时,他脸上的挣扎与愧疚,可是装不出来的,不过是如今那许氏还年轻貌美,他又是第一次当爹,所以心里那口气仍梗着罢了,过些日子,自然也就消了,待您也自然一如既往   的孝顺了。”  说得靖南侯太夫人冷笑起来,“不然我为什么死活不肯让他护送,一并连焕儿要护送我也不肯?我就是要让他亲眼看一看,自己一把年纪的母亲是怎样被他老婆给害得只能孤零零离家,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在家里好好当了几十年的老封君,临到老来,反倒在这个家没有容身之地了!那样他就算心再偏,再猪油蒙了心,也一定会不好受,可他总不能怪自己吧,当然便只有怪那贱人了,想跟我斗,贱人   还嫩了点儿,一时的上风,也算不得上风,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赵妈妈忙拊掌笑道:“到底还是太夫人思虑周全,只要四老爷一直心存愧疚,兴许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向侯爷提出,要接您回去了,何况如今形式于咱们五殿下大大的有利,只怕要不了多久,大局就能   定了。所以咱们只管好生在别院里住着,好生将养身体,您哪怕什么都不做呢,只要身体够好,再活是三五十年的,那便是胜利了。”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的确,只要大局一定,自己的女儿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之一了,届时许氏那贱人也好,不孝的儿子媳妇也罢,谁敢再对她有半点的不恭与不敬?   她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届时又要怎么笑着看所有她厌恶的人哭?   所以,去别院安心将养一阵子也挺好的,不用再日日都见到自己厌恶的人们,她饭都能多吃两碗,觉也能睡得更香了,那些个想看她颓废伤心,一蹶不振,甚至一病不起的人,都给她做梦去吧!   可就算如此想,到底还是心气难平,忍不住又骂起范婆子几个来:“一群蠢货,饭桶,连那点小事都做不好,别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别忘了都还有家人,看我将来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再说傅御,看着护送靖南侯太夫人去西山别院的车队离开后,想到母亲明明儿孙满堂,却连一个出来相送她的人都没有,也没有一个儿孙一路护送她。哪怕明明这就是靖南侯太夫人自己坚持不肯的,   他也果然如靖南侯太夫人想的那样,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再想到靖南侯太夫人的老泪纵横,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那可是他的亲娘,他怎么能那样疑她呢,就算是杀人犯,也还有故意杀人与蓄意杀人之分呢,方式不同,量刑的标准也不同。  母亲这次也是一样,虽的确心存恶意,但到底不是蓄意的,只有意无意纵容了那几个刁奴几分,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他怎么能因此就全盘否定了她呢? 第919章 魄力   彼时许夷光却正在九芝堂与春分说话儿,“……这下好了,有了太医院每年给每个九芝堂补助的两千两银子,咱们便能造福更多的乡邻与百姓了。”  春分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每每听见那些个连剩余一小半儿银子都舍不得,非要抱着侥幸心理让产妇拼死生孩子,结果要么弄得产妇挣命生下孩子便没了,要么就是一尸两命的事,我心里都气得很,也痛得很。可大半人家又的确拿不出那个银子来,哪怕只得三四两呢,对好些穷人家来说,都得倾家荡产了,总不能让人去偷去抢吗?如今总算好了,两千两哪怕一个产妇得花费十两,也够救治两百个了   ,咱们医馆也贴不了多少了。”   却是方皇后终于征得皇上的同意,着户部每年拨专项银子到太医院,再由太医院下发给九芝堂,暂定的标准是每一家九芝堂每年都两千两,等将来慢慢儿的多了起来后,再酌情看是否增减。   如此这笔款项便算是过了明路,再不必想着都是方皇后和承恩侯府私人在贴补,能省的、能将就的,都得省下或是将就着用,以免回头用得多了,不好向方皇后和承恩侯府交代了。   再来就是,也不必担心不知道哪一日,方皇后与承恩侯府便不肯再出这笔银子,或是,再也出不起了呢?   所以许夷光与春分都十分的高兴。  许夷光因说道:“这阵子朝上风起云涌,皇上的心情怕是一直就没好过,皇后娘娘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替我们争取下来这笔银子,还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心力呢?偏我如今也不方便进宫谢恩,那我们更   得账目清晰,具体到每一分每一厘银子,都有账可查,让任何人看了,都无话可说,明白吗?”   黄河决堤那么大的事,后续要如何补救,如何安置灾民们,还有要处理的相关的人和事,不知凡几,许夷光这阵子虽只一意养胎,算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也想象得到。   还以为方皇后要把九芝堂的事先放一放,毕竟相较于黄河决堤,此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何况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区别其实并不太大。   倒是没想到,方皇后这么快便给办好了,不管她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许夷光都感佩她。   春分忙应道:“姑娘放心吧,我们都理会得,绝不会给人以任何可乘之机的。”   九芝堂如今风头正劲,明里暗里盯着他们的人可不少,尤其太医院,虽与九芝堂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到底那么多人,又怎么会没有几个暗地里存了与九芝堂较劲儿心思的太医?   毕竟因为九芝堂的横空出世,太医院的声望,可今非昔比了,所以他们更得严于律己才是。   许夷光见春分明白,满意的笑起来:“你办事我自来放心,这些日子要不是你回来,我可别想有如今的清闲日子过。”  春分笑道:“那也是跟着姑娘学的,倒是姑娘,日子清闲了怎么反倒还清减了?听说如今您也不害喜了啊,可得慢慢儿的滋补起来了,不然后边儿孩子们大了,您可吃不消,如今要我说,天大的事,都   没有姑娘的身体和腹中的宝宝们来得重要。”   心知姑娘忽然回了伯府住,必定有原因,只她不好多问,惟有以此来表达她的关心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道:“我知道,这不是怎么吃都不胖吗?想来还不到胖的时候?好了,你去忙吧,我到处看一圈就该回去了,答应了娘要早些回去用午膳的,要是言而无信了,后边儿想再出来,可就难   了。”   春分笑道:“也就只有太太能治得了姑娘了,那我就先去忙了啊,大寒,你好生服侍着姑娘啊。”   说完屈膝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却是很快又折了回来,笑道:“姑娘,将军来了。”   许夷光应声抬头一看,门外站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不由笑道:“你怎么来了?算着时间,你这会儿不是还没下值出宫吗?”   说着见傅御脸色不对,眼里也满布血丝,心知有异,忙冲春分大寒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无声行礼,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起身上前,拉了傅御的手让他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还这么大两个黑眼圈,你昨晚没睡呢?也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的,我这才几日不在呢,都快老十岁了似的,本来就   比我老七八岁了,再老上了十岁,还能看吗,以后咱们别一起出门了,省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父女呢。”   傅御闻言,知道她这是想逗自己开心,笑了一下,整个人的气息也跟着柔和了不少,道:“我几时比你老七八岁了,明明就是七岁不到好吗?”   许夷光见他脸色好看了几分,娇嗔道:“我算虚岁的,不可以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你昨晚不是该轮值吗?”   傅御道:“昨晚与人换了班,方才先去了伯府,得知你来了九芝堂,所以又过来了,敏敏,我来其实是有事想与你、与你商量……”   就算母亲不是有心的,他也可以不计较她这一次,敏敏和她腹中的孩子,因她直接间接的缘故,差点儿就遇险了却是事实,他实在有些个难以启齿。   许夷光见傅御说话时,根本不敢看自己,心里已约莫有数了,笑道:“商量什么?你说吧,我听着呢。”  傅御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方低声道:“对不住,敏敏……昨儿傍晚我去了关押范婆子三人的庄子,打算审她们,没想到,三人却都、都自尽了,我一路赶回府里后,大哥让阿焕在大门内等   着我,所以我只得先去见了大哥,大哥他,他与我说话直至三更天,然后今儿一早,便打发人送了母亲去西山别院静养,没说……归期。”   短短一段话,断了七八次,才算是都说了出来。   都自尽了?   许夷光不待傅御把话说完,已忍不住冷笑起来,在傅御把人关押得那般秘密,看守得也那般严密的情况下,三人竟然忽然都自尽了?   骗鬼呢,分明就是靖南侯插手为自己的亲娘善后了!   还直接把靖南侯太夫人给送去了西山别院,靖南侯倒真是个雷厉风行,有魄力做大事的。  如此一来,本来就死无对证了,他还先惩罚了靖南侯太夫人,给他们一个交代了,她若再不依不饶的追究下去,便是有理,也要变没理,甚至傅御,只怕心里也要对她有看法了,那到底是他的“亲娘”,她的亲婆婆,是长辈,是她本来就要孝顺尊敬的人,她宽容大度一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第920章 到此为止   靖南侯还与傅御一直说话到了三更天,足够把傅御从小到大的事都追忆一遍,狠狠打一把亲情牌,纵傅御原本是铁石心肠,也要被软化了,何况傅御还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看来此事至少目前看来,怕是真只能到此为止了……  许夷光想着,耳边又传来傅御低沉的声音:“敏敏,我派去房山的人昨儿也回来了,禀告我说松香的家人并没有被监控胁迫的迹象,所以,也许她们真只是个人的行为?我方才过来之前,才送走了母亲,也与母亲说了不少话,母亲她、她承认了她事先的确知道一些范婆子几人的打算,只她一直都对你,有些个不满,想看你难堪,所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其实也算是,算是变相的默许   了吧,所以范婆子那老刁奴才能拿了鸡毛当令箭,进展得那般顺利,但要说想要谋害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母亲却说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那个心的。”  语气加重了几分:“真的,敏敏,母亲她真的没有那个心,她甚至不惜对我发毒誓,大哥也说,那到底是母亲的亲孙子,她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这世上像左夫人那样的人,也到底是少数,母亲万不至此。至于她的心虚与慌乱,不过是因为范婆子是她的人,那两个香也是她弄来的,她事先也的确知道一些,可她也万万没想到,贱婢会丧心病狂至此,她也没想到……敏敏,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许夷光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靖南侯先是把让松香的家人们都恢复了自由,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一直都是相对自由的,反正他们也不敢跑,升斗小民难道还斗得过显赫富贵,有权有势的侯府不成?   就跟孙猴子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是一样的道理,那他们还跑什么逃什么,反抗什么呢?   如此傅御心里先就信了两分松香当日的行径,怕真只是她个人的行为,她也纯粹是为了她自己了。  然后靖南侯再对着傅御大打感情牌,连他都说了哪些话,许夷光都能想得到,不外乎‘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有爱情,还得有亲情,有责任。’、‘四弟妹手心是肉,难道我们这些至亲骨肉手背就不是肉了   不成?四弟也不能太偏心了吧?’、‘母亲可是你的亲娘,她害谁也不可能害你和你的孩子啊,那也是她的亲孙子不是吗?’   待得傅御又软化两分后,靖南侯再祭出最后的大招,承认靖南侯太夫人的确知道一些,也的确有那么几分恶意,谁让她这个儿媳实在太不受教,太让人不满意了呢?   靖南侯太夫人想隔岸观火,让下人们给她一点颜色看,让她小小的丢个脸,小小的难堪难堪,也是人之常情。   可后边儿的事,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若是她一早便想到刁奴们敢那般胆大包天,她肯定是要阻止的,那可是她的亲孙子,她怎么可能害他们?   她再不满意儿媳妇,也恶毒不到这一步,‘万不至此’啊!  所以她至多也就只有三分错,错在识人不清,无意纵容加推波助澜了一点点而已,也正是为此而悔愧,她在事发后才会那般心虚,心虚她那一点小小的纵容与恶念,竟然差点儿酿出了不堪设想的后果   来!   靖南侯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深谙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九句真一句假,如此当然更容易就取信于了人。  再者,本来已认定一个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简直十恶不赦后,忽然又得知,他其实没有那么恶,只是放了火,没有杀人,亦连他放火,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情有可原的,任何人只怕都会觉得   ,那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了吧?   何况‘那个人’还是傅御的“亲娘”,二十几年来都疼爱他教养他培养他成材的亲娘。   许夷光倒是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可能并不是了,傅御却一点不知道,也从没怀疑过,天平的另一头,除了靖南侯太夫人,还有他其他的亲人和家族,叫他怎能不动摇,不选择相信呢?   到了这个地步,靖南侯还怕自己不能大获全胜,又往天平的那一头,加了一块最重的砝码——连夜让靖南侯太夫人收拾东西,一大早便给她送去了西山别院,并且没给归期。   这下傅御是想不彻底的溃不成军,都难了,便是换了许夷光自己,怕也跟傅御是一样,根本不会再追究了,因为追究下去谁都不好过,也没有意义了,又是何必?   真是老奸巨猾得让人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不怪能当好靖南侯府这么大一个家的家,能当好傅氏一族的族长,还能帮着贤妃和五皇子博弈天下呢!  许夷光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迎上傅御满是挣扎与痛苦,还隐含着两分祈求的双眼,淡声开了口:“侯爷怎么这般着急,眼看就到中秋佳节了,无论如何,也该等到过完了节,再送太夫人去西山别院   静养也不迟啊。”   傅御吃不准许夷光现下是怎么想的,只得讷讷的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大哥却说早几日晚几日,并没什么差别……母亲也坚持要走,还不肯让任何人送她……”   都是他不好,是他失败,连家都齐不了,既不能让妻儿安稳,又不能让母亲满意,还让大哥百忙中也得为他操心,过去二十三年,当真是白活了!   许夷光见傅御满脸的沉痛,越发恼怒靖南侯与靖南侯太夫人了。  明明就是他们居心叵测,到头来,倒弄得傅御这般痛苦,甚至比她这个苦主还要痛苦十倍,且临到最后了,也不忘再给他一击——让他亲眼目睹靖南侯太夫人离去时的萧索与凄惨,让他因老母亲都年   纪一大把了,却因为他的原因,不得不被变相赶出家门这个事实,而越发的自责与愧疚,实在可恨至极!   偏他们不心疼傅御,她却做不到不心疼他,就好比那两个争孩子的妇人,不是亲娘的那个拉扯起来根本毫无忌惮,亲娘却惟恐拉痛了孩子,只能先放手,也只能先妥协。  许夷光到底放缓了语气,手也轻轻覆上了傅御的,低声道:“事已至此,再穷追不放也没有意义了,一家人过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那般斤斤计较呢?就依你的,到此为止吧。” 第921章 错了就是错了   “真的吗,敏敏?”  傅御猛地抬起了头来,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随即反握了许夷光的手:“敏敏,你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惟有向你保证,类似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不然我就天打五   雷轰!”  许夷光忙打断了他:“胡吣什么呢,马上就当爹的人了,还是这般的嘴上没个忌讳,以后断不许再这般说了。何况我也只是推测,也许是真把母亲想得太……过分了一点呢?左夫人那样的亲娘、亲祖母   ,到底是个例,她就算真不满意我,也万不至此,且她也是被蒙蔽了,事先又哪里能想来人心这般难测呢?”  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也有不对,若是恩威并济,早早就把清风堂经营得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自然也就不会有此番的祸事了。你是做大事的人,自来又那么忙,我却还要让你为这些琐事劳心劳力   ,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才是。”  这话说得傅御心里越发的愧疚了,忙道:“不是的,敏敏,该我说,就算母亲只错了三分,那也是错了,既错了就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是一来她已经被大哥送去了西山别院,二来她到底是我母   亲,我实在做不到……所以,就母债子偿,罚我以后加倍的对你和孩子们好,来弥补这次母亲犯下的错误吧,好不好?”   他这辈子毋庸置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敏敏,如今还多了他们的孩子。   可母亲与亲人们,还有家族的荣辱繁盛,也是他推卸不了的责任与羁绊,让他对不起哪边,伤害哪边他都觉得是锥心之痛,也惟有让自己做得更好,让大家都满意了。   许夷光笑起来:“本来你就该加倍的对我和我孩子好,关罚什么事,不过不罚我心里又委实不痛快,就等我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心里又是一阵叹息,一阵心痛,手心与手背再痛,也及不上手的主人痛,傅御也实在是难做,她就别雪上加霜了。   傅御见许夷光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也笑道:“那我可等着了啊,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推诿。”   许夷光“嗯”了一声:“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对了,家里的水渠引好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傅御忙道:“只要你愿意,今日就可以,不过我午后就得进宫当值去,还是明日吧,明日等我出了宫,便直接去接你怎么样?”  许夷光点点头:“那我明日收拾好了等着你,不过娘怕是得留你用了晚膳才肯放我们回去,你记得收拾得精神一点啊,省得她看出什么端倪来,这几日一直都半信半疑呢,不过崧哥儿看见你肯定高兴,   那么小个人儿,胆子却那么大,必定是随师叔。”  傅御少不得点头应下,待心里那阵暖流平复一些后,方又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将来咱们的孩子怕也一样。对了敏敏,大哥还说,他知道我不赞同他的有些行为方式,所以等大局定下后,我要外放   也可以,分府单过也可以,他都没意见……我答应你,至多几年,一定带了你和孩子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咱们清清静静的小日子,好不好?”   功名利禄他前世便看淡了,但身为傅家子弟该担的责任,他还是必须要担起来的。   许夷光有些惊讶:“侯爷真这么说?”   那就不怪傅御彻底软化了,连她都有些觉得此番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反倒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了呢,何况傅御?   她知道他自来都知道,她其实是不愿意在靖南侯府生活的。   而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范婆子三人死得蹊跷,真安了心要查,总能查到线索?   不过是潜意识的不想,也不愿再继续查下去了而已。  何况就算真查出了什么来,靖南侯也可以说,自己是为了大家好,为了不继续伤傅御与靖南侯太夫人母子之间的情分,才快刀斩乱麻,索性直接把人给结果了的,省得回头那三个贱婢死到临头了,便   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如此便是傅御也无话可说了,他身为一家之主,为了立威,不狠绝一点怎么成?  傅御点头:“大哥真这么说。如今我不能外放,也是因为大局未定,将来定下后,我在不在京城,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了,所以倒不如让我们外放呢,远香近臭么,大哥说他也不愿意家里隔三差五的   闹腾。”   希望靖南侯说的的确是真的吧,这一次她看在傅御的份儿上,可以到此为止不计较了,可再有一次,她就绝不会客气了!   不过也许等不到下一次,她就先等到了辛寅那边的结果呢?   只要确定了某些事,她便什么顾忌都不必有了!   翌日傅御出了宫后,果然直接去了永安伯府接许夷光回家。  一身官服的他看着精神得很,更兼昨夜总算睡了个整觉,眼睑下看不到青影了,倒是没让李氏再怀疑,只当他是真把家里收拾好了,所以立刻赶了来接许夷光回来,因笑道:“熠之啊,我这是又盼着你   早些来接敏敏回去,怕亲家太夫人觉着她回了娘家便乐不思蜀了,如今你真来接她了,又舍不得了,她后边儿身子只会一日重似一日,你可千万得多体贴她一点啊。”   又说许夷光,“你也别仗着熠之宠你,就恃宠而骄,也得多体贴熠之,知道吗?”   许夷光笑嘻嘻的应了:“知道了啦,这话娘您天天都要说几遍,您没说腻,我都听腻了,我们崧哥儿也听腻了,是不是啊?”   崧哥儿却不理她,只“咿咿呀呀”的冲着傅御“说”个不住。  看得李氏笑个不住,与崧哥儿道:“你姐夫还没用午膳呢,等用完了午膳再陪你玩儿啊,这孩子,玩儿上瘾了呢。吴妈妈,让人再去厨房催催,熠之怕是早就饿了,做好了什么,就先送上来,让他先垫   垫吧……熠之,本来我是打算等你的,偏敏敏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先把菜做好了等着你吧,又怕等久了菜不好吃了,还不如人来了再现做,早知道你怎么快便来了,我们就该等你一道用膳呢。”  傅御忙笑道:“岳母不急,我还不饿,等会儿再吃吧。” 第922章 不一样了   待傅御用过午膳,娘儿们三个吃着茶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李氏便打发了他和许夷光回去,“……我就不留你们用晚膳了,早些回去给亲家太夫人问过安,陪她老人家用过晚膳后,也好早些回屋歇着。”   惟恐小夫妻两个用了晚膳再回去,只会让靖南侯太夫人心里越发的不高兴,越发的对女儿有成见。   傅御闻言,还笑着欲留下,“我还没陪崧哥儿玩儿呢,用了晚膳再回去也不迟,反正两家离得近。”   许夷光却笑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么些天不在家,回去后总得收拾一番,新引的渠我也得看看,明儿得了闲,再回来便是了。”   李氏也笑道:“是啊,明儿又再回来便是了。”   傅御这才不再说什么了。   小夫妻两个于是辞了李氏,带着丫头们和李氏给许夷光准备的几罐小菜,回了侯府去。  李氏直至二人的马车彻底看不见踪影了,方与吴妈妈一道折回了正院去,一面蹙眉与吴妈妈道:“敏敏虽什么都不肯说,大寒几个嘴也紧得很,可我瞧熠之的样子,只怕此番敏敏回来小住之事,八九不   离十真是太夫人想赏人给他闹的,也不知道待会儿他们回去后,太夫人会怎么对待敏敏?”   吴妈妈忙笑道:“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倒咱们姑娘的,起死回生的事都难不倒,何况这么一件小事?姑爷的心又全在咱们姑娘身上,就更不用担心了,夫人只管安心吧。”  李氏叹道:“我前半辈子吃够了小妾姨娘的苦,如何忍心我吃过的苦,再让我的女儿重来一次?不过也不能把错都归咎到小妾姨娘的头上,关键从来都在男人身上,只要男人身正心正,再多小妾姨娘又   如何,幸好熠之是个好的,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让敏敏伤心失望才好啊。”   吴妈妈点头道:“姑爷与咱们伯爷摆明了是一样的人,夫人真的放心吧。”  李氏冷哼道:“光熠之坚定有什么用,上头还有个亲娘呢,他们那样人家的规矩,又都是觉着收人在房里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收反倒是异类,让人笑话儿。不过除非她亲自找到我说这事儿,否则我绝对   会从头到尾都装作不知道,便是她找我说了这事儿,我也不会为了那些个虚名,白白委屈了我的女儿!”   吴妈妈道:“这还用说,自己过得好,过得开心才最重要,管别人怎么说呢……我好似听见崧哥儿在哭?才还睡得那么熟呢,这么快就醒了?”   李氏竖耳一听,果然是屋里崧哥儿在哭,忙加快了脚步,“怕是听见外面没人说话了,知道他姐夫走了呢。”   吴妈妈笑起来:“那待会儿见人果然走了,怕是得哭得更厉害。”   李氏笑道:“理他呢,这坏脾气也该治治了,昨儿竟还摔拨浪鼓……”  许夷光待马车出了伯府,上了大街后,方与傅御道:“再待下去,万一咱们不慎说漏了嘴,或是大寒几个不慎说漏了嘴,让娘知道母亲如今不在府里,我们主仆这几日的守口如瓶,可全都白费了,不过   就算我们马脚都没漏,娘又怎么可能没瞧出端倪来,她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傅御闻言,沉默片刻,方道:“岳母够宽宏大量了,换了我,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怎么也要臭骂不成器的女婿,甚至是打上一顿,才算解恨。”   许夷光斜眼睨他:“听你的意思,娘没骂你打你,你反倒不高兴了?反正我们才出来不久,不然折回去,让娘打骂你一顿,我们再回去?”   说得傅御脸上有了笑,道:“行啊,那就折回去。”说完朝外喊道,“掉头——”   许夷光忙捂了他的嘴,“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来啊?继续前行,别听四老爷的……”  傅御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好,笑道:“我逗你玩儿呢,你快坐好了,仔细晃着了……如今咱们清风堂服侍的人上上下下都换了,待会儿回去后你先认一认人,也让大寒她们认认,回头主要与上下人等打交   道的可是她们,至于敏敏你,以后日常相处得最多的就大暑一个,你记得但凡出门,都带着她便是了。”   “大暑?”许夷光挑眉。   傅御道:“新给你添的丫头,武艺虽算不得出类拔萃,得闲四五个大汉倒也近不了身,在女子里,已经够难得了,人也算得上伶俐,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许夷光笑道:“那敢情好,以后带着她,我去哪里都能安心了,不过她就叫大暑吗?”   傅御道:“既以后要跟你的,名字当然随你的规矩来,大暑与大寒,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一对儿了。”   许夷光点点头:“名字倒也罢了,只她既有这一身本事,做我的丫头,会不会太屈才了?我听说如今市面上的女镖师很是紧缺,一人一年下来,少说也能挣五六十两银子呢。”   傅御笑道:“这你就别管了,我都安排好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便回到了侯府。   因如今靖南侯太夫人不在府里,也不必去清心堂请安了,直接便回了清风堂去。  清风堂仍是那个清风堂,进门后却分明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待胡妈妈与小芍领着大家伙儿来见过许夷光时,她才意识到到底不一样在哪里,新添补上来的人都更沉稳内敛,也更规矩森然,人不一样   了,自然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许夷光很是满意,笑着训了几句话后,让大寒一一打了赏,便让大家都散了。   待进了屋里后,方笑着与傅御道:“你都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人,看着就很本分可靠,让人很是安心呢。”   傅御点头道:“安心就好,身契已经都给胡妈妈收着了,月钱以后也咱们清风堂自己支,不过才几日便能这般规矩森然,可少不了胡妈妈的功劳。”   能换来敏敏这句‘安心’,便什么都值了。   一旁胡妈妈忙笑道:“四老爷过奖了,老奴可什么都没做,是四老爷挑的人本来就好。”   傅御笑道:“我心里有数,妈妈就别谦虚了,晚膳让厨房做几个清淡滋补的菜,让你们夫人尝尝新厨娘的手艺……敏敏,我还得去大哥那儿一趟,待会儿再回来陪你啊。”  许夷光点点头,“你忙你的去,我正好叫了大暑来,再说说话儿。” 第923章 不服也得服   傅御离开后,许夷光让小芍叫了大暑来。   她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挑,面庞偏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打小儿习武的原因,轮廓很是分明,五官也与男儿一般冷硬,不见多少女儿的娇柔,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此人绝不好欺负!   随小芍轻巧无息的走近后,大暑再次给许夷光行了大礼:“奴婢大暑,叩见四夫人。”   许夷光忙叫小芍:“搀起来。”  待大暑起来后,方笑道:“以后清风堂就是你的家了,千万不要拘泥,等相处得久了,你便会知道,胡妈妈和大寒她们几个,都是极好的人。我也知道,你们习武之人,都天性有些不拘小节,我也不想   拘了你的天性,所以以后在外面时,你规矩上过得去便罢了,在家里却是想怎么着都可以的,我跟前儿也不用你服侍,你只管跟我出门的事即可。”   大暑没想到许夷光这么随和好说话,虽然她也曾耳闻过康宁县主的大名,对许夷光天然就有好感,依然没想到,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竟这般的平易近人。   不免有些不安,嗫嚅道:“我也学过怎么服侍人的,虽然暂时还有些疏漏与不足,但我一定会慢慢儿改进的,夫人还是让我跟姐姐们一块儿服侍您吧,不然我实在难以心安。”   四老爷救了他们全家十几口的命不算,还替他们保住了祖辈传下来的武馆,对他们家可谓有再造大恩,她只想多做一点,再多做一点,来聊表她和他们全家的感激之情。   许夷光已笑道:“你只要保护好我,就尽到你的责任了,不过你若实在想多做一点,就先跟着你大寒姐姐学吧。”   这般的知恩图报,以后自然也不用担心她轻易会被人收买,她也更能安心了。  一时打发了大暑后,先是靖南侯夫人打发贴身妈妈送了药材补品来清风堂,“……我们夫人听说四夫人回来了,很是高兴,本来要亲自来探望的,又怕扰了四夫人的清净,所以特地打发奴婢走了这一趟   ,看看四夫人是不是真个已经大好了,如今瞧得四夫人这般的好气色,我们夫人也能安心了。”   再是二夫人三夫人也打发了贴身妈妈过来,说辞也与靖南侯夫人的贴身妈妈差不多。   却是如今靖南侯太夫人不在府里,妯娌几个都用不着再晨昏定省了,只要安心,几日十来日的,都可以不打一个照面,不像以前,有什么话,在清心堂当面儿就说了。   可许夷光这几日都不在府里,如今终于回来了,她们又不能装不知道,什么表示都没有。   想亲自登门探望吧,之于靖南侯夫人来说,是觉得自降身份,二夫人三夫人倒是想亲自登门,探探许夷光的口风,一道说说婆婆的不是,没准儿趁机还能与四房以后就越走越近来着。   想着许夷光一向不爱与她们为伍的,且傅御还在,为了老婆,连自己亲娘都可以那般狠心的,万一她们一句话不对,惹恼了他,岂非自讨没趣?  何况人就算现下闹得再不愉快呢,总是亲生的母子,要不了多久,只怕又跟以前一般亲热了,届时她们说了什么表情如何,没准儿立马就会全盘,甚至添油加醋的传到婆婆耳朵里,她们不是搬石头砸   自己的脚吗?   这才打消了念头,也改为了打发各自的贴身妈妈来清心堂。   但心里对许夷光的艳羡与妒忌,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活了这么大,除了皇家的公主郡主们,她们还真没见过听过哪家做儿媳的,能腰杆硬正到这个地步的,就算婆婆有错呢,哪个做儿媳的不是只能乖乖儿受着,至多也就是男人私下里好生安慰补偿一番   ,再不然,就是婆婆当众说两句软和话,把场子面子都给圆了,已算是万众挑一了?   更多的,可从来都是男人也跟着抱怨指责她们,弄得她们牙齿都打落了,也只能和着眼泪和血一起吞咽下去。  可人许氏岂止万里挑一,简直举世无双,只因受了一场惊吓,丈夫便大动肝火,从上至下所有服侍的人都换光,以铁血手段来震慑所有人便罢了,竟还连亲娘也给逼到了别院去住,听说还不肯给归期   。不就是怀个孕吗,谁还没怀过呢?就算是极难得的双生子,也尊贵不到这个地步吧!   偏一家之主的大伯也站在他一头,许氏这命也真是没谁了,差不多的公主郡主,尚且及不上吧?所以说来说去,还得拢得住男人的心,还得男人有本事,让人不服也得服啊!   不过婆媳这么多年,对靖南侯太夫人的秉性,二夫人三夫人还是颇为了解的,若她不是真个理亏,便是亲生的儿子们都撵她,她也绝不会去别院,定要闹到天翻地覆,才肯罢休的。   偏她这次却这般轻易就去了别院,一点都没有闹腾与挣扎,简直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所以,那范婆子与那什么松香丁香,十有八九真是受了她的指使!   那么问题又来了,许氏腹中怀的,怎么说也是老东西的亲孙子,她就算再不喜欢许氏呢,也不至于一心想置自己的亲孙子们于死地吧?   何况照老东西素日的偏心来看,对许氏也不差,至少比她们这些庶媳好得多吧,那她到底怎么想的呢?   可惜如今事情眼看已经揭过去,不会再有人追究了,不然她们还有的好戏看呢!   许夷光自不知道二夫人三夫人在想什么,但约莫也猜得到,甚至阖府上下所有人都怎么想的,她心里也约莫有数,只她通通不在乎而已。   她打发了三个嫂嫂的贴身妈妈后,两个侄媳妇甘氏与代氏联袂又来了。   许夷光少不得款待了二人一通,又再次谢了她们亲来探望的好意,“……我真的已经大好了,倒是有劳大奶奶二奶奶拖步了。”   正说话着话儿,傅御回来了。   甘氏代氏见状,忙起身行礼告辞。   傅御冲二人点了点头,便与二人擦身而过,上前扶住了许夷光,低声道:“敏敏,不是说了,让你歇一会儿的吗?”   语气温柔得与素日在人前的他判若两人,非亲耳听见,简直不敢相信他这样一个铁汉,也有这样的柔情时刻。   饶甘氏与代氏都早知道四叔四婶感情好,伉俪情深非寻常夫妻能比,这会儿亲耳听见了,依然觉着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之余,更多的还是羡慕,四婶婶得夫如此,此生都别无所求了吧? 第924章 安胎   连甘氏都对傅御与许夷光的夫妻情深羡慕至极了,何况代氏?   傅烨与她就算如今亲近了许多,也仍与傅焕和甘氏之间的默契远不能相比。   何况别人不知道,代氏自己如何又感觉不到,傅烨如今对她的亲近,并不是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有的那种发自本能的喜爱与可爱,而只是出于道义与责任?   偏她知道他已经在竭尽所能的对她好了,她更恨不起许夷光来,那么好的一个女子,连她同为女人,都忍不住要喜欢了,何况男人呢?爱慕向往美好的人和事物,更是人的本能,绝非人力所能扭转!   代氏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再就是期盼着老天爷能开恩,早些赐她一个孩儿,让他们夫妻之间因为有了孩子这个羁绊,而越来越亲密无间了。   至于此番之事,妯娌两个心里当然也是有数的,虽不知道缘由,也碍于辈分,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但并不代表,她们就赞同太婆婆的行径。  不然她们也不会亲至探望许夷光了,就是在以实际行动向阖府上下表示,此番之事,她们是站许夷光这一边的,不仅仅是因为她长辈的的身份,也不在乎此举会不会传到太婆婆耳朵里去,又会不会引   来婆婆的不满。   许夷光也因此心里很是感激甘氏与代氏的善意自不必说,她待二人走远了,方笑着与傅御道:“我又不累,歇什么歇,你见过侯爷了么,侯爷怎么说?”  傅御点头:“已经见过了,大哥说让你以后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只管安心养胎,母亲在西山别院什么都不缺,等过了这阵子,若母亲实在觉得无聊了,再让娇丫头几个去别院里与她解闷儿也就是了。   ”   许夷光笑道:“那就好。我有些饿了,我们早些用膳好不好?用完了你再带了我去看一看新引的水渠,回屋后梳洗一番正好睡觉,我今儿没睡午觉,撑不了太晚。”   傅御无有不应的,忙依言叫了胡妈妈摆饭。  一时用过极合许夷光胃口的晚膳,夫妻两个又去了后边儿看新引的水渠,虽只得小半丈宽,却弯弯绕绕的,把整个清风堂的正院都流经了,还在两处建了小石拱桥,两边也插了好些翠竹,不难想象明   年的夏日,竹子都长起来后,会是何等的青翠凉爽。   许夷光十分的喜欢,笑着与傅御道:“不过几日功夫,便把整项工程都做得这般的尽善尽美,丁卯办事是越发老练了,你可得好生奖励他才是。”   傅御“嗯”了一声,“回头就奖励他。”   稍后回到屋里,梳洗一番后,夫妻两个便上了床。   虽因为许夷光怀着身孕,小别胜新婚的夫妻两个什么都做不了,才经历了变故,心境都受到了极大影响的二人如今就这样相拥而躺,依然觉着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于傅御来说,是失而复得后的庆幸与后怕。  于许夷光来说,却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发现还是窝在傅御怀里,才是她最喜欢也最安心的睡觉姿势,原来她心里早在不知不觉间,已把清风堂当自己的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有傅御在的地方,便   是她的家了。   她也因此越发的心疼与怜爱傅御,不由小声道:“熠之,以后我会尽可能把事情做得更圆滑一些,更和缓一些,不再让你这般为难的,此番我和母亲就算再气再恨再痛,我知道都及不上你的一半。”   偏偏另一边的他自以为是至亲的母子三人,还根本不心痛他,不在乎他的感受,那她就更得加倍的心疼他,对他好了。  傅御闻言,就把许夷光拥得更紧了,片刻后方低沉的道:“敏敏,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想当然了,等大局定了后,就好了。你如今也不必想旁的,母亲那里,该尽的孝我自己会去尽的,你   只管安心养胎,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宝宝们,就够了。”   许夷光知道他的不容易,她要的也从来不是他绝对要按她的心意来,她要的只是他的态度,他的心。   因笑道:“那我打明儿起,可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安心养胎了啊……呀,好像动了?”   “真的?”傅御一下子兴奋起来,手忙忙抚上了她的肚子,“好像没有啊……”   许夷光也摸了一通,失望道:“是啊,怎么又不动了呢?多半是两个懒家伙,随了你,我小时候据娘说来,可勤奋了。”   傅御笑着反驳她:“我打四五岁上头就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习武,我怎么可能懒?”   “那你的意思,是随我了?哼,不是就好,算你还识相……”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许夷光犯起困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傅御待她睡熟后,饱含感情的看了好久她恬淡的睡颜,才在印下一个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后,曲指一弹熄了灯,也睡着了。   自此后,许夷光便足不出户的安心养起胎来,反正清风堂也有那么大,又有胡妈妈大寒等人作伴,她不至于觉着逼仄烦闷,实在无聊了时,就看医书脉案什么的打发时间,日子倒也很是清闲好过。   如此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许夷光今年可以不必进宫朝拜了,倒是省了她的事儿。   不然穿戴上那么一身沉重的行头,又要一路颠簸的坐车,又要走从宫门到坤宁宫来回那么多路,还要给方皇后行跪拜礼,给其他人也要行礼寒暄,一整日下来,她怕是得散架了。  关键还要担心朝拜完后去贤妃宫里时,贤妃会给她脸色瞧,甚至是刁难她,或者就算贤妃始终笑脸相迎,与当初她刚赏下松香丁香时一样,与靖南侯太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就唱白脸,许夷光一样不   想再与她虚与委蛇。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李氏此番少不得进宫朝拜。   不过家里有吴妈妈照顾崧哥儿,李氏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何况还有承恩侯太夫人婆媳和镇国公府众女眷的照应,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可进宫可以不去,晚间的家宴许夷光却是非出席不可的。   今年靖南侯府的中秋家宴因为靖南侯太夫人不在,也因朝中局势仍外松内紧,便没有大办,只晚间自家人齐聚一堂,吃过晚宴,再分吃了一回月饼,赏了一回月也就是了。   至于靖南侯太夫人在西山别院如何过节,据说靖南侯提前带了傅御和二老爷三老爷去给她请安磕头的,可惜她一个都不肯见,也拒绝了靖南侯说要让傅娇姐妹三个去别院陪她的主意。  以致傅御与靖南侯多少都有几分愧疚与不自在。 第925章 颜曦回京   不过其他人兴致却都极不错,尤其二夫人三夫人,过了一段时间没婆婆的逍遥日子后,才发现以往的日子是多么的不能忍,妯娌两个私心都盼着靖南侯太夫人最好至死都住在西山别院,别再回侯府了。   亦连靖南侯夫人身为嫡亲儿媳,都觉着没有了婆婆在府里,天也更蓝了,空气也更好,吃得更好睡得更香了。当然,若是某个贱人也跟着一块儿滚出去了,这日子就真是完美了!   便是傅娇姐妹三个,脸上的笑容都比之前更多了。   看得许夷光禁不住暗暗感叹,此情此景与当初许老太太一旦被送出了府,所有人都觉得如释重负了,是何等的相似?   当真是牺牲靖南侯太夫人一个,造福全家人啊,说句她不该说的话,她若是一直都不回来了,全家人怕是都得多活几年!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就好,可千万不能说出来,尤其不能当着傅御的面儿说出来,他心里可始终抱着愧欠,也一直都自责着呢,再听得她这么说了,还不定得是什么滋味儿。   毕竟他的愧欠与不自在,可与靖南侯那分明就是装出来的,大不一样,而是实打实的。   不过傅御也没愧疚与不自在多久。   中秋节后,皇上终于下旨查办了韩家,亦即兰妃的娘家、三皇子的母家,罪名正是“贪墨渎职”。   且因情节实在太过恶劣,造成的影响实在太过重大。此番因黄河决堤,直接死亡的人便有数千,还不连间接死亡的,家园尽毁、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银钱上的损失保守估计亦得上百万两。   韩家不但被抄了家,还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部问斩,十四岁以下的全部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返京,女眷则一律官卖,据说当日韩家的女眷便泰半自尽了。   宫里的兰妃与三皇子也没能脱得了干系,兰妃被褫夺封号,贬为末流的采女,迁至冷宫,无诏至死不得再踏出冷宫一步。   三皇子则罚俸五年,禁足三年,下场比起他的母家和母妃来说,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毕竟他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还是做不到赶尽杀绝。   可就算皇上还是手下留了情,皇位也与三皇子再没有任何干系了,时至今日,他是既没有那个本钱与底气,更没有任何声望可言了。  他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等到将来他的某一个弟弟上位后,为了展示“兄友弟恭,骨肉情深”,封他一个闲散亲王,上边儿有需要了时,他便立时站出来配合,其他时候,则只能无声无息,直   至过完这辈子了!  随着三皇子一系的土崩瓦解,其他派系的都忙着瓜分接手三皇子一系原本的势力,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己方利益最大化,或是改弦易辙,或是重新押宝,或是草蛇伏线……总之满朝文武都明里   暗里的没有闲着。   傅御自然也不能例外。   如此精力都用在了公务上,一时间不管是愧疚,还是不自然,都显然顾不得了。   许夷光看在眼里,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可舍不得他再自苦下去了,哪怕他什么都没说过,她心里又岂能感知不到?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底,天气终于彻底凉爽了下来,早晚身体弱些的,甚至还得加衣裳了。   怀孕已经八个月的颜曦,也终于由梁令宁护送着,从大同回了京城来待产。   许夷光与她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如今总算二人近在咫尺了,岂有不去与她相见之理?在颜曦回京当日,便递了话儿去镇国公府,说自己明日要登门拜访。   也亏得如今靖南侯太夫人不在府里,她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再不必怕被人阻拦,不过只需要事先打发人去告知靖南侯夫人一声,让她提前打发人给她安排好车马即可。   当然,还得先征得傅御的意见。   傅御看着许夷光还不到五个月,便已大得像旁的孕妇怀孕六七个月了时的肚子,简直是又敬又畏,不敢想象等月份再大些后,她的肚子得大成什么样儿?   以她这么瘦弱的身子骨,又怎么撑得起那么大的肚子?   深恐她出门一个不慎碰了摔了,惟独在家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势力范围内,才能安心。   却也知道以许夷光与颜曦的交情,这一趟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不然颜曦月份更大,肚子只有更大的,又是远道而归,难道还要等着人先登门拜访不成?   偏次日他又要一早进宫当值,不能亲自护送许夷光去镇国公府。   只得把大寒和大暑叮嘱了再叮嘱,又亲自去马房检查了一回靖南侯夫人给许夷光安排的车马,还派了丁卯带着自己的四个亲卫一路护送,才算是稍稍安心。   把许夷光笑得不行,“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我不过是去一趟镇国公府会友,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你至于吗你?要不时刻把我揣你衣兜里得了?”   换来傅御的白眼:“我倒是想呢,问题是如今多大的衣兜才能装得下你?真是,关心你还关心错了么?”   许夷光只得搬着他的脖子,好生撒了一回娇,才哄得他转嗔为喜起来。   次日起来,傅御自然已经不在家里了,许夷光梳洗后用过早膳,又换了出门衣裳,便由大寒大暑簇拥着,去了二门外上车,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一时到得镇国公府,少不得要先去见镇国公老夫人。  却是还没进屋,便已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一阵阵欢声笑语,许夷光不由也笑起来,与在二门迎了她一路进来的镇国公世子夫人道:“便是我事先不知道曦姐姐回来了的,这会儿也能猜到了,除了她,国公   府也没谁会笑得这般大声,也没谁能引得祖母这般开怀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笑道:“可不是吗,说话间都当娘的人了,性子还是这般的直爽,这辈子怕都改不了了。”   许夷光笑道:“改不了才好呢,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   镇国公世子夫人笑道:“也是,也足见她嫁了人后,日子也一样舒心。”   二人说着话,早有丫鬟眼尖瞧见,分作两拨,一拨进去通禀,一拨则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行礼问安。   待进了屋后,许夷光果然一眼就看见了颜曦,她穿了大红遍地金的褙子,头上戴着赤金拉丝的大金凤,肚子大自不必说,整个人也丰腴了不少,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有少妇的风韵了。  看来日子应该的确过得不错……许夷光想着,冲颜曦眨了眨眼,一面已上前给镇国公老夫人行起礼来:“祖母,好久没给您老人家请过安了。” 第926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却是还未福下,已让镇国公老夫人迭声叫人搀了起来:“你既叫我‘祖母’,何以还这般的客气?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肚子了,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吗?快坐,快坐——”   见许夷光还要与镇国公夫人和颜二夫人等人客气,忙又道:“也快被跟大家伙儿客气了,都不是外人,只管坐你的。”   待许夷光依言挨着颜曦坐了,方咝声道:“不过夷光,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怎么瞧着比曦丫头的小不了多少呢,当初昕丫头生产时,你还没怀上吧?”   许夷光闻言,微微红脸,笑道:“是比曦姐姐要迟了差不多三个月,之所以肚子这么大,据家师说来,是腹内有双生子。”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是又惊又喜,镇国公老夫人先叫道:“真的?不过孙太医的医术,必定错不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往还觉着双生子难得,不想就今年一年,咱们家便一下子有了两对儿,旁人   还不定怎生羡慕呢!”  颜二夫人也笑道:“这可是难得的缘分,也不知道是县主和傅将军哪一边祖上有过先例?若县主不嫌弃,我回头就让昕丫头把两个姐儿的小衣裳鞋袜什么的都收好了,回头等县主平安生产后,若是女孩   儿,就给县主送去,可好?当然,县主与傅将军都是有福之人,八成也用不上。”   许夷光忙笑道:“怎么用不上了,都有一半的可能性呢,何况都说新生的孩子用新的东西不好,就得用过的才更舒服,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我就先谢过二夫人了。”   颜二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看许夷光的眼光也越发的柔和。   她女儿如今夫妻和睦,两个外孙女长得白白胖胖的,女婿听说也越发的上进,越发的体贴了,这些可都是以往她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都实实在在摆在了眼前,叫她怎能不感激许夷光?   颜曦也笑道:“二婶可不能偏心,光给夷光留,不给我留啊,我肚子里这个可才是您的亲侄外孙。”   镇国公夫人笑骂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摆明了找打呢,你夷光妹妹早在我们所有人心里,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好吗?”   颜曦就扁了嘴,“我早看出来了,不但祖母偏心,二婶偏心,娘也一样偏心呢,真个当初我和夷光没抱错?”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镇国公老夫人指着颜曦笑骂道:“可不是抱错了,要是一早知道你这只猴儿这般的皮,我当初肯定让你娘抱夷光好吗?”   笑完又与镇国公夫人颜二夫人等人感叹道:“当初都是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呢,如今却一个个儿都大着肚子,要当娘了!”   镇国公夫人忙笑道:“所以您老就等着五世同堂吧,眨眼的功夫,您的曾孙曾外孙们,可就又长大了,怕是要不了十年,我们又得听您感叹一回方才的话了。”   说得镇国公老夫人十分的喜悦,“那敢情好,我可等着了。”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颜曦满肚子的体己话儿要与许夷光说,早坐不住了。  镇国公老夫人便笑着命大家都散了,“……再不散,曦丫头这只猴儿就真要翻天了,不过你和夷光打小儿就好,如今这么久没见,必定许多的体己话儿说,且去吧,午膳也不必过来了,都大着肚子呢,   就别来回折腾了。”   颜曦忙笑着应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午膳不过来陪祖母用了啊。”   领着许夷光去了她未出嫁前的院子。镇国公夫人当家,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回娘家了,还得临时安排地方住,所以颜曦的院子自她出嫁至今,依然保持着原样儿。  姐妹两个进了屋后,颜曦等不及丫头们上茶点来,便先拉着许夷光的手说开了:“夷光,我们俩这不是天生的姐妹是什么,当初成亲只差了三个月,如今有孕也是差了三个月,将来等孩子们生下来后,若是一男一女,咱们就结儿女亲家怎么样?不对,你肚子里可有两个呢,若都是男孩儿,或都是女孩儿,这可不好分啊,所以你还是生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我呢,就生一个男孩儿吧,这样就不影响我   们当亲家了,你放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将来我一定会好好疼她,儿子且要靠后的。”   许夷光听得忍俊不禁,道:“这马上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般的快,你不停口,别人休想有插嘴的机会呢?还想得挺远的,问题是,老天爷可不会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颜曦拊掌笑道:“老天爷一次不如我们的愿,我们就多生几次便是,总能生到如愿为止吧?反正你这个亲家,我可是结定了的啊,想想吧,你和傅将军都好看,你们的女儿得多好看?我可不能让肥水落   到了外人田里,得替我儿子早早定下来才是。”   许夷光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曦姐姐,你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害臊’两个字怎么写了吧?”   迎上颜曦的怒目,忙道:“不过我喜欢,你要真改了,也不是我的曦姐姐了,也足以说明,你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一定很是舒心吧?我就知道,梁姐夫不会让我失望的。”  颜曦的笑容却是一下子淡去不少,片刻方叹道:“要说舒心,倒也的确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妇人都要舒心,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舒心也多得很……到底是婆婆不是亲娘,时间长了,怎么可能   没有这样那样的小矛盾小龃龉?妯娌之间也是,总之很多方面都很微妙。”  越说笑容就越淡,直至彻底没有,“这些还罢了,最让我不痛快的,还是、还是我有孕后,不得不给相公收了个通房在屋里,不然就婆婆旁敲侧击,其他人明里暗里的议论指点,甚至公公都敲打我,简直太不公平了,明明受怀孕之苦的人就是我,明明受委屈的也是我,怎么到头来,却所有人都说他梁令宁委屈呢?昨儿回来与我娘说了,我娘竟也说,这是我应该的,不然等着婆婆赏人下来,我打不得骂不得,甚至生个庶长子,再来后悔么?还说我婆婆果然是个厚道人,什么道理!所以我心里不想生女儿了呢,舍不得我受过的委屈,再让她受一遍,我自己下辈子也再不要做女人了!” 第927章 一地鸡毛   许夷光见颜曦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也才有过自己有孕,婆婆变着法儿也要逼自己给丈夫收通房的经历,甚至还差点儿造成了不堪设想的后果,如何能不明白颜曦的心情?  片刻方握了颜曦的手,柔声说道:“曦姐姐,这个世道的确对咱们女人太不公平了,偏男人不理解我们的苦便罢了,连同为女人的都不能理解,婆婆也还罢了,到底隔了一层,偏亲娘与骨肉至亲们,绝   大多数竟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既是我们女人的悲哀,也是这个时代,这个世道的悲哀啊!不过这到底是内宅的事,你婆婆敲打你还罢了,你公公怎么也管起这些事来?他也不怕传了出去,别人笑话儿吗?”  颜曦闻言,眼圈更红了,反握了许夷光的手,道:“夷光,我就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我,都觉得我应该给他梁令宁收通房,你也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也知道我娘是为了我好,自己不先收了,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到我婆婆甚至公公直接赏了人下来,情况只会更糟,我娘也是觉着我该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我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只想着‘应该’,而不顾自己的感受?明明   我因为害喜,已经够难受了,还要雪上加霜让我更难受,什么道理!”  顿了顿,吸了一下鼻子,又道:“至于我公公,正是因为他自来不插手内宅的事,偏在这事儿上,发了话,所以我才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下去,只能给相公收人的。事后我也打听得,当年我大嫂刚有孕时,一开始也没给我大伯收通房,后来恍惚听说我公公在我婆婆面前提过一次这事儿,她立马收了一个,我公公方满意了,据相公说来,是因为我公公对他们两个嫡子期望都甚高,不希望他们太过儿女情长   ,更盼着梁家能更枝繁叶茂……哼,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庶出的小叔子五六个,最小的还没侄儿大吧?我婆婆也是,自己吃过的苦,还要让自己的儿媳都吃一遍,还真是个万中无一的贤德人呢!”   许夷光等颜曦说完,递了茶给她后,方皱眉道:“当爹的不盼着儿子有情有义,反而担心儿子太过儿女情长,什么道理?那梁姐夫呢,他就欣然笑纳了吗?”  颜曦冷哼道:“是啊,我当天给新人开了脸,他当夜就把人给收了。不过除了第一夜,他之后再去那通房屋里时,都只是点卯,再没碰过她……可我依然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膈应,不知道等我生完了孩子   ,坐完了月子后,还能不能忍受与他……”   就好比自己的衣裳被别人穿过了,自己便再不想上身了,许夷光能理解颜曦的感受。   何况那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能像衣裳那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不像衣裳,只与人有肌肤的接触,还可以隔一层甚至几层,那可是最最亲密,也最最深入的接触。   换了自己,只会更膈应,更不能忍受的。   可颜曦摆明了与梁令宁是有感情的,她总不能劝离不劝和,舆论也断不会站在颜曦一边,到底起因在世人看来,太过微不足道了。   何况颜曦也显然不是不想与梁令宁过了,她更多只是想发一下心里的牢骚与苦闷,想有个人安慰一下她,知道她的委屈,对她的遭遇能有共鸣,能感同身受而已。   不然她也不会下意识的替梁令宁辩解了。   想来等发完了牢骚,心里舒服多了后,自然什么都好了。  是以许夷光只是道:“看来梁姐夫也不是真个想收通房,想让曦姐姐伤心,他也是碍于父母之命,不得已而为之,心里仍满满都是你。不然都过了明路圆过房了,他就算日日都歇在那通房屋里,你也无   话可说,指不定反倒还得怕他的心被那通房彻底给勾了去,得变着法儿的讨他喜欢,不至于夫妻自此情淡离心,所以曦姐姐千万别真因此就与梁姐夫生分了,不然就真是如了某些人的愿了。”  颜曦闻言,脸色不自觉缓和了不少,道:“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还说他若不收那通房,他爹娘只会越发的不满意我,若他自己想收通房,咱们院里早住满了,何必等到今日?之后待我也更体贴,更细   致了,他还、还亲自给我洗头洗脚呢……”   话没说完,脸已是红了。   想到了梁令宁给她洗头时,总是会忍不住到处乱摸,给她洗脚时,也是洗着洗着,手就往她裙子里伸了……  许夷光见状,越发证实了颜曦只是想发一下牢骚,点头笑道:“这不就结了吗,梁姐夫也都是为了你着想,公婆都不满意你了,你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嫁到这样的大家庭,就是这样,很多事都不得不委屈求全,必须得自己学会看开才成,不然心里老梗着,难受的还是自己,没准儿还会影响身体与寿命,那就忒不值当了,何况如今看来觉得天大的事儿,没准儿过阵子回头再看,就觉得简直微不足道的   可笑,当初自己的作茧自缚,也是那么的可笑了呢?”  颜曦脸上终于也笑开了,道:“夷光,还是你会说话,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那你呢,你如今也怀着身孕,你婆婆没逼你也给傅将军收通房吧?她可比我婆婆还更难缠,更不省油……不过我   昨儿好似听我娘提了一句,说你婆婆这个月上旬便去了西山你们家的别院静养,连中秋节据说都没回府过,这当中必定有隐情吧?”   许夷光微微一怔,“国公夫人都听说了这事儿?”   又自嘲一笑,“看我,这是什么傻话儿,满京城谁家又有真正的秘密可言了?何况之前中秋进宫朝拜时,我婆婆没去,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颜曦笑道:“旁的事还罢了,这种事是绝对瞒不住了,那你婆婆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了西山‘静养’的?是傅将军力主送她去的么?怕光傅将军一个人不够分量,是靖南侯这个一家之主做的决定吧?不管   怎么说,她不在府里,你的日子定能好过得多。”  许夷光想了想,低声道:“是好过多了,至于原因,曦姐姐也不是外人,告诉你无妨,不过你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包括梁姐夫啊。” 第928章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许夷光便把事情言简意赅都与颜曦说了一遍。  不过并没说靖南侯太夫人的真正意图和靖南侯杀人灭口的事,只说她口口声声自己是‘被蒙蔽了’,末了道:“因为傅御态度很坚决,曦姐姐也知道,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我大伯怕是不想影响了……大局,   所以才会力主送了我婆婆去西山别院,倒是不但让我,也让阖府上下,都过了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  颜曦早已听得长大了嘴巴,等许夷光一说完,立刻道:“我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果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是被蒙蔽了,没有她的授意,光那几个贱婢就敢那么胆大包天不成?摆明了就是因为有她在后   面撑腰啊!不过也说不定她真只是想恶心一下你,让你不得不让那两个贱婢名副其实,那样傅将军自然也无话可说了,毕竟总是她的亲孙子,还是两个,她不至于狠到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顾了。”  说着咝了一声,“可就算她不至于狠毒到那个地步,也够你闹心的了,你和傅将军总共才成亲多久呢,就几次塞人给你了,给你的婆子也是个搅家精,不怪我娘说我婆婆‘果然是个厚道人’呢,相比你婆   婆,我婆婆岂止厚道,简直厚道得不能再厚道了!”   许夷光苦笑道:“相比我那婆婆,你婆婆的确算不错了,这人的好与坏,最怕的不都是比较么?”   到底梁令宁是亲生的,傅御可就未必了。  颜曦又道:“得亏傅将军始终站在你一边,比你的态度还要更坚决,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可在你婆婆手下走不了几招。我们家那个若是能有傅将军的一半坚决,我也不必白受那些个闲气了。不过也怪不得他,傅将军虽只比他大了两三岁,却早就独自率过军,打过无数的胜仗,早就独当一面,军功与声望都有了,如今又是三品大员,天子近臣,便不用靠着家族,一样前途无量,他却是羽翼未丰,行动都   得看亲长的脸色,由着亲长安排,哎,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许夷光失笑道:“可不是吗,一想到曦姐姐的婆婆比我婆婆好了那么多,也只得一个长嫂,其他弟妹还没进门,我却是最小的,处处都得忍让着,嗨呀,我也好气啊。”  颜曦笑起来,“咱们这话就当着彼此说说而已,千万别对着旁人说啊,不然都得说我们无病呻吟,可见嫁人有什么意思?都得忍受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将来等我有了女儿,都不想她出嫁了,我养她一辈   子得了。”   许夷光笑道:“就怕‘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当初曦姐姐不也日日都盼着能早些嫁给梁姐夫……”   话没说完,颜曦已笑骂道:“要不是我如今笨重得很,懒得折腾,你也大着肚子,我就来揍你了啊,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谁当初日日盼着嫁人了?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么?”   许夷光忙告饶:“好好好,是我说错了。那曦姐姐接下来怎么打算的,一直在京里等到坐完月子了,再回大同去吗?整整好几个月呢,怕是梁姐夫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吧?”  颜曦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婆婆一开始不想我进京来生产呢,听说她私下里与贴身的妈妈抱怨说‘没有剖腹产手术的时候,大家就不生孩子了么’?还说‘哪有把孩子生在娘家的理儿,梁家又不是没人了’,我不想与她对着来,她平日对我总体还算不错,你是知道我的,人敬我一尺,我就要敬人一丈,加之也舍不得相公,就打算不进京来了。还是相公坚持,说不能拿我和孩子的性命来冒险,   我娘又接连给我婆婆去信,我们才得以顺利进京,就是相公的确不能放下公务几个月,只陪着我,所以明后日上,他就要回大同了,等我快生产时,他再进京来。”   许夷光忙笑道:“大同离京城也不远,届时梁姐夫快马加鞭,也就两三日功夫便到了,还是很方便的,到底你和孩子的平安更重要,这个取舍你难道还不会做不成?”  颜曦嘟嘴道:“这点取舍我还是会做的,这不是怕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那一个逮着了机会趁虚而入吗?我当初为了不让自己更闹心,是打外面现买的,我拢共就几个陪嫁丫头,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   ,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随便哪一个抬了通房,都是损失,心里也只会更难过,现买的便不必顾及情分了。可这样一来,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谁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说着“哎——”的一声长叹,“还是三姐姐如今日子好过,自己当家做主,夫君也体贴细致,一双女儿也雪团似的,什么时候我才能也跟她一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呢?不过最好的还是夷光你,傅   将军对你忠贞不二,谁逼都没用,看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在你们身上,我可以看到实证,可以相信不是一句空话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莫不是前世救过傅将军的命?”  许夷光笑道:“只要梁姐夫坚定,那一个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没用的,何况我就不信曦姐姐没留人在家里看着……果然留了人吧?那不就结了。至于三小姐,她如今日子是好过了,可之前,差你的   日子可差远了,你就别羡慕了,‘苦尽甘来’与‘平淡是福’,我不信你愿意选前者。”   颜曦笑道:“这倒是,日子一直都平平静静的,才真正是福气呢,所以三姐姐我并不很羡慕,我真正羡慕的,只有夷光你,要不,我明儿也救个人去,换他下辈子待我与傅将军待你一样?”   许夷光忍俊不禁,“不是才说下辈子不做女人了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疼吗?何况我上辈子可没救过傅御。”   颜曦斜睨她,“你知道你没救过他?再说我几时自打嘴巴了,孕妇本就喜怒无常,情绪多变,你自己就是大夫,如今又是孕妇,还能不知道么?”   许夷光失笑:“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孕妇!”  心里却在想着,她当然知道自己前世的确没救过傅御,甚至与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那他又是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给她这么多的爱与情呢? 第929章 真爱你   姐妹两个久别重逢,当真是说不完的话儿,一直到用过午膳后,仍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直至申末傅御出了宫,亲来镇国公府接许夷光了,颜曦才依依不舍的放了人。  送许夷光出院门时,仍不忘拉了她的手低声再四叮嘱,“夷光,虽说你婆婆如今不在,你日子的确能好过许多,可你不能只看眼前,还得看长远一些才是,她是上了年纪,但不出意外的话,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如今行三那一位又没了指望,行四的与你们家那一位,几率都更大了,你们家那一位的几率,怕还得更大几分,到底他母妃位份更高,母家也更有实力……届时她女儿就是太   后,她自然也水涨船高,只怕你大伯也约束不了她,再不然就是不愿意再约束她了,到时候就算傅将军再护着你呢,她们母女要给你气受,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所以我的意思,你还是时不时的就打发人去给她请个安,送个东西什么的,等进了腊月时,再主动向傅将军和靖南侯提出,接她回府来过年,你是苦主,你开了口,大家都有了台阶下,事情多半就能   成了。等她回府后,岂有不感激你的?便是心里不是真的感激你,到底欠了你的情,以后她也不敢再公然的为难你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夷光闻言,知道颜曦都是为了她好,不然说不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也是因为她如今嫁为了人妇,知道了为人媳妇的不易,才能考虑得这般周全,换了以前,她可想不到这些。   可她和靖南侯太夫人之间的情况不一样,指不定压根儿就不是嫡亲的婆媳,靖南侯太夫人对她,甚至是对傅御,都心怀恶意,自然也不能按常人的思维来衡量行事了。   不过许夷光仍笑着应了颜曦的话:“曦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倒是曦姐姐,果然是要当娘的人了呢,如今说话做事都稳重多了。”  又叮嘱她:“别仗着脉象健旺,就掉以轻心啊,记得一定多走动,吃东西也适量即可,千万别想着什么走多了累,难受,还是别难为自己了,也别想着什么孩子在肚中长一斤,胜过在外面长十斤,反正有剖腹产呢。我可告诉你,剖腹产对身体伤害比顺产可大得多,恢复起来也慢,得三年后才能再生,你若这胎后便得三年后才能再生,怕你屋里就不只一个通房,而且汤药也不是你说赏,就能赏下去的了   ,便是我自己,将来也打算能顺产就尽量顺呢,只我是两个,顺的可能性怕是不大,可也正因为我是两个,三年后再生也没什么,你明白吗?”   颜曦也知道许夷光都是为她好,忙迭声应了:“我都明白的,也都记下了,夷光你只管放心吧。”   当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约好了过些日子再聚后,才再次作了别,一个坐了软轿去二门,一个折回了屋里去。   一时到得二门,果然傅御已在二门的门厅等着许夷光了,镇国公世子则在一旁作陪。   许夷光忙上前给镇国公世子见礼,后者笑着连称‘不敢当’,一面给许夷光回了礼,傅御方扶着她上了马车,慢慢的驶出了镇国公府的角门,上了大街。   傅御便笑着问起许夷光来:“看你一副心情大好,乐不思蜀的样子,与颜四小姐说得很高兴……”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忽然扑进了他怀里,唬得他忙给抱了个满怀,迭声道:“敏敏你这是做什么,马车里呢,万一颠着摔着了怎么办,你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我来做就是了嘛。”   这么大的肚子了,还当自己跟早前似的身轻如燕呢,再这样吓他几次,他肯定要让吓得未老先衰了!   许夷光却又“吧唧”亲在了他脸上,然后在他耳边呢喃:“傅御,我可真爱你,这辈子也不会这么爱一个男人了!”何止这辈子,连上上辈子,她都没有这么爱过一个男人。   傅御让她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弄得难得红了脸,嘴巴却是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忍不住低头也亲了她一下。   才眼神热烈的看着她,哑声道:“为什么忽然这么嘴甜?是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所以先给我一些甜头吃,打算腐蚀了我的意志后,再告诉我呢?”   许夷光娇嗔的白了他一眼:“你这人,非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险恶是不是?好吧,既然你不爱听这些甜言蜜语,我以后再不说了便是。”   傅御忙道:“谁说我不爱听了,我爱听得很,可就跟天上忽然掉馅饼儿一样,我总得弄清楚为什么掉,才能吃得安心吧?不然我这心里老是毛毛的,不踏实啊。”   一面说,一面还配合的做出一副惊恐莫名的样子。  看得许夷光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道:“好吧,告诉你为什么天上忽然掉馅饼儿吧。曦姐姐有孕后,迫于方方面面的压力,给梁二爷收了个通房,梁二爷虽待那通房始终平平,到底还是把人给   收用了,所以,我越发觉得你的坚定是多么的难得可贵,自然也越发爱你了啊。”   傅御这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你的确该更爱我才是,毕竟我这么好的夫君,普天之下可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虽然那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他也甘之如饴,但谁愿意始终都做无名英雄,谁又不爱听好话呢?   尤其来自心爱之人的肯定与赞许,于他更是最好的慰藉,那会让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许夷光啐了他一口,“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不过算了,你的确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了,也合该你骄傲自满,连曦姐姐都羡慕我,说我是不是前世救过你的命,所以这辈子你特地报恩来了呢,不然我   怎么就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我也觉得挺纳闷儿的,难道还真让曦姐姐给说中了?不然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顿了顿,继续道:“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你总不能禽兽到对那么个小丫头片子,一见之下就有想法吧?当初还在烧得迷迷糊糊时,不停的叫我‘敏敏’,害我一度以为,你还认识一个敏敏呢,可在那之前,就算你见过我,我只有更小的,你总不能……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然我只有大刑伺候了啊!” 第930章 一尝夙愿   许夷光早想问傅御当初的事了,只是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连最亲密的人,都未必愿意,或是讲得出口的小秘密,又何必那般较真呢?   譬如她自己,不也对着任何人,包括李氏,都没说过自己多活过一世的事吗?   所以她一直没正面问过傅御,今儿心情着实激荡之下,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因为实在很想弄清楚,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男人,这样忠贞不二的深爱她!   傅御却不是不愿回答许夷光,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总不能告诉敏敏,她上辈子虽没救过他,他却的确打上辈子起,就已发现了她的美她的好,打上辈子就深爱着她了,所以这辈子特地来一偿夙愿的吧?  遂只是避重就轻的笑道:“这种事本来就是做丈夫的,应当为妻子做的,梁令宁做不到,只能说明他不够坚决,或是没有爱颜四小姐胜过他自己而已,不然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死活不肯收用通房,也没   任何人逼得了他。不过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好了,跟矮子里的高子比高算怎么一回事,他就算是矮子里最高的一个,说到底也是个矮子啊!”   许夷光听得忍俊不禁,“人梁二爷不是矮子好吗?你这么刻薄的背后说人家,又觉得好吗?不过听你的意思,是说你爱我,胜过你自己了?”   傅御睨她:“你才知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说着张嘴要咬她的鼻尖。  许夷光忙忙避过了,乖巧的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不过只是想听你亲口再确认一次而已。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的问题糊弄过去,就打错了主意啊,快给我老实交代,抗拒或是顾左右而言他,都   是没用的。”  傅御笑道:“我没打算糊弄你,可感情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有时候真是只消一眼,便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你这辈子想要与之共度的人了,我当初在郭圃店里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是这样的感觉,之后你也是知道我的,既上了心,当然要细细的查一下你的底,连你的小名儿也要弄清楚了,所以第二次见你时,才会不停的叫你敏敏啊,虽然那时候你的确还小,我那个……咳咳咳,的确有些禽兽了,可我不是   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吗?”   “发乎情,止乎礼?”许夷光怪笑,“你确定?可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是一得了机会,便要动手动脚啊?啧啧啧,如今想来,我那会儿都还没开始发育呢,你何止禽兽,简直禽兽不如啊!”   傅御被她说得有些讪讪的,摸着鼻子道:“我那不是情难自禁么……不过有你这样说自己夫君的吗,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许夷光立时把肚子一挺,“你打啊,打啊……宝宝,你们爹要打娘,怎么办?你们可要给娘撑腰啊……咦……”   忙把傅御的手一拉:“感觉到他们动了吗?这里,这里啦……”   傅御之前都只是听许夷光说过小家伙儿今儿什么时候又动了,动了多久,动了几次,每每他自己上手去摸时,却是一次也没感觉到过,像现下这样清晰的感觉到手下的蠕动,还是第一次。   心立时软得一塌糊涂,鼻子也发起酸,眼眶也发起热来,片刻方哑声道:“敏敏,我感觉到了,这次是真感觉到了,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许夷光见傅御这般激动,自己也有些眼眶发热,笑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别形容了,反正我能明白你的心情。看来我们的宝宝们都聪明得紧,听得懂我们的话呢,不然也不会我一叫,他们就动起   来给我撑腰了,你以后可别想再欺负我了啊!”   傅御的手仍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肚子上,笑道:“我几时欺负过你了,你不欺负我就是好的了,宝宝们,可别听你们娘乱说啊……他们怎么又不动了呢?没听见我的话吗?”   许夷光娇嗔道:“你还真以为他们能听见我们的话啊,方才那不过是巧合而已,好了,我有些渴了,倒杯水给我喝吧。”   傅御闻言,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许夷光一气吃尽了,正要说话,傅御已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头顶低声呢喃道:“敏敏,谢谢你。”   谢谢她给了他那么多,谢谢她让他这么的幸福与满足。  许夷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谢他什么,忙笑道:“有什么可谢的,照你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啊?别顾左右而言他了,快把刚才的问题老实回答我,我才不信你真对我一见钟情呢,必   定还有旁的原因。”  傅御笑起来:“你怎么还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怎么就不能对你一见钟情了,这世上一见钟情的人不要太多。若你还不信,就当是你上辈子救过我的命,我这辈子是特地报恩来的吧,也足见我们的   确是姻缘天定,至今已有两世的缘分,后边儿必定还会有三世、四世乃至更多的缘分!”   许夷光想说她上辈子可没救过他,又觉着实在犯不着继续追根问底,总归这一世相爱相守的人是他们彼此,要相伴到老到死的,也是他们彼此,那便足够了。   遂笑着轻喃了一句:“好吧,我就信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吧。”  便静静的窝在傅御怀里,什么都没再说,只任由马车摇啊摇的的继续前行了。 第931章 颜曦产女   时令进入九月后,京城里一年当中令人最舒服的日子也到了。   人们吃螃蟹赏菊花,尽情享受着收获的愉悦与满足,连带整个京城上空无形笼罩了几个月的那层阴霾,都消散了大半。   可惜螃蟹性寒,许夷光今年是吃不成了。   偏越是吃不成,她就越是想吃,馋得简直跟一辈子没吃过螃蟹,不对,跟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弄得胡妈妈是心疼不已,好几次都差点儿背着傅御,让她好歹吃点儿蟹腿肉,解解馋了。  傅御则是气笑不得之余,越发的严厉,不只是对许夷光,更是对整个清风堂上下,末了更是下了严令,今年整个清风堂都不许人吃螃蟹,不但不能吃,连提都不能替,省得夫人听见了,心里越发的难   受。   把许夷光笑了个半死,直说傅御:“没见过你这么霸道这么苛刻的主子,连下人们吃什么都要管!”   傅御没好气,“我这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你闹的?”   话虽如此,看她的眼神却温柔至极,“不过算了,谁让孕妇最大呢,我如今只怕你自己馋还罢了,等孩子们生下来后,也跟你一样馋,三个馋猫,我可怎么养得起?”   许夷光娇嗔的捶他,“养不起也得养,这辈子我们娘儿三个可吃定你了!”   “是是是,自己选的老婆,自己播种的儿子,再馋也只能哭着咬牙养一辈子了。”   “呸,什么播种不播种的,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哭呢,那你先哭一个我看看啊……”   夫妻两个正打情骂俏,大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夫人,才镇国公府打发人来报信儿,说是四小姐发动了。”   许夷光一听,忙道:“知道了,让人去回了大夫人备车,我得过去瞧瞧。”   颜曦的身体底子不错,个子也有那么高,顺产的条件还是具备的,关键就在于她有没有勇气顺产,相不相信自己能顺产,又能不能忍下生产过程中不知道具体期限的剧痛。   所以一早就与许夷光说好了,等她发动后,许夷光务必要去坐镇,她心里也能安定几分。   许夷光自然答应了她,就跟当初许大奶奶生产时一样,有时候真的只是心态问题,只要产妇自己把心态摆正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傅御却不是那么愿意许夷光去,皱眉道:“敏敏,你自己都这么大的肚子了,哪受得了那个累啊?要不还是传个话儿给春分,让她去吧?颜四小姐既与你要好,你体谅她,她也该体谅你才是。”  许夷光知道傅御也是心痛她,笑道:“我就是去坐着,又不做旁的,你就放心吧,你是打过仗的人,还能不知道军心一定,什么都定了吗?我现在就是要去给曦姐姐定军心,何况指不定她腹中的是咱们   未来的儿媳或是女婿呢?”   傅御撇嘴,“女孩儿便罢了,男孩儿我还未必瞧得上呢,梁令宁当老子的如今能扛不住压力收通房,有其父必有其子,将来他儿子必定也是一样,我才舍不得委屈我们的女儿呢!”   许夷光笑睨他:“这世上像你这么忠贞不二的男人,又有几个呢?”   傅御皱眉道:“的确,那不然我们从小就开始培养?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将来我一直揍到那小子连那样的念头都不敢有便是!”   许夷光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就跟你现在已经有女儿了似的,不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么?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曦姐姐还等着我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就送我过去吧。”   傅御见劝不住她,只得道:“我自然要送你的。”   夫妻两个遂简单收拾一通,去到二门外上了车,直奔镇国公府。   果然颜曦已经发动了,她的院子里里外外都一派忙碌紧张的景象。   可她是头胎,至少也得十来个时辰,才能顺利生下孩子,傅御却是等不了那么久,只得把许夷光送到后,略坐了坐,便由梁令宁和镇国公世子一道送走了。   余下许夷光由镇国公世子夫人陪着坐在外间,只消时不时的进去看一看颜曦的情况,再鼓励她几句,倒也不至于支撑不住。   如此入了夜,又慢慢的到了三更天,颜曦终于要生了。   梁令宁已在外面紧张得都快站不稳了,还几次都想冲进产房里陪颜曦,让镇国公世子颇是感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颜曦终于平安生下一女,然后便因为累极,陷入了昏睡当中。   许夷光忙给她把了脉,把完了方笑向镇国公夫人道:“夫人放心,曦姐姐只是累着了,且让她好生睡一觉,醒来后便能好多了。”   镇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目光看向一旁正由稳婆们给洗澡穿衣的新得外孙女儿,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可女儿未能一举得男,她到底觉着有些个遗憾与意难平,又怕梁令宁和他父母会不高兴。   不想梁令宁在外面听得颜曦给自己生了个女儿,却是高兴得不得了,只差语无伦次了:“我一直都想有个与曦儿一样漂亮的女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了,真是太好了!”   之后也是抱了女儿便不撒手,逢人就要夸上一通,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把镇国公夫人感动得什么似的,对这个女婿也越发的喜欢与满意了。  傅御也是松了一口气,与许夷光道:“幸好是女儿,不然这个亲,拼着你和颜四小姐这么多年的情分毁于一旦,我也不会同意结的,不过这女大男小的,也不好,要不回头我跟梁令宁说去,咱们两家这   亲就不结了?”   把许夷光笑得不行,“你不同意结,人梁二爷宝贝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还未必同意呢,何况万一我生的也是女儿呢,以后再说吧。你这些日子好像很闲啊?”   傅御讪讪的,“他不同意更好了……不是天天都嚷嚷想吃螃蟹吗,让人给你做了,不过不是真的啊,是用黄鱼加了咸蛋黄做的。”   许夷光已顾不得听他后边儿都说了什么,她看着大寒用红漆托盘托着的做成竹筐形状,里面还装满了菊花,趴着那些菊花当中的两只红澄澄的“螃蟹”,看向傅御的双眼简直璨若星辰。  这么好的夫君,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不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一定要是她的啊! 第932章 作别   等到了梁令宁与颜曦的女儿,小名“玥儿”的小家伙儿满月时,时间已来到十月底,京城早已是滴水成冰。   也因此,梁玥满月并没有大办。   定北侯府在京城虽有宅子,一应家具用品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为了方便照顾,自打颜曦回京以来,却都是住在镇国公府的,连生产和坐月子也是在镇国公府,可总不能满月宴也在镇国公府办吧?   那到底是梁家的孩子,不是颜家的。   可若由定北侯府来办,颜曦虽出了月子,身体到底还没复原,难道由她来主理不成?   外院光梁令宁一个人支应,也是捉襟见肘。  本来梁令宁算着时间颜曦快生产了,打算进京时,梁夫人倒是说过要与她一道进京的,偏在那个当口,梁大奶奶又诊出了身孕,定北侯也腿疾复发,痛得连床都下不来,梁夫人委实脱不开身,这才会   只打发了梁令宁进京。   不然有梁夫人主理,定北侯府倒是少不得要大宴一回宾客,也省得自家常年不在京中,与各家各府都生分了。  如今却是只能待回了大同,在大同给梁玥补办一回满月礼了。梁玥虽不是男孩儿,也是梁家二房的嫡长女,梁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是那等寒门祚户,一味的重男轻女,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将来同   样都是有好前程,能为家族添一份助力的。   是以定北侯与梁夫人虽多少有几分遗憾,但很快也就接受了现实。   待收到梁令宁打发人快马加鞭送回大同的消息后,隔日便打发人也快马加鞭送了几车东西进京来给颜曦和孩子,还有给镇国公府的丰厚谢礼,态度让人十分的舒服与熨帖。   镇国公夫人原本还想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打算留了女儿与小外孙女儿在京城过了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让她们回大同的,如今定北侯府既先敬了自家一尺,自家当然该还人家一丈才是。   到底女儿已是别人家的人,要在梁家过一辈子了,给人以一种“仗着娘家势大,便不把婆家放在眼里的印象”,难道对她的以后很有利么?   小外孙女儿也是一样,出生的第一个年就不在自家过,不参与祭祖,又算哪门子梁家的嫡小姐呢,祖父祖母势必也会因此不喜欢她,不是害了她么!   何况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敢保证他们颜家就能显赫一辈子,就能压着定北侯府一辈子呢?   没人敢保证。   便是现如今,定北侯府又比镇国公府差了多少不成!   是以十一月中旬,赶着天气还没到一年最冷的时候,路也还算好走,梁令宁便带着妻女,回了大同去。   其时许夷光的肚子已经又大了一圈,不但傅御,胡妈妈等人也是坚决不肯让她出门了,自然她也不可能亲去给颜曦送行了。  好在颜曦知道她如今身子不便,临行前一日,特地抱了女儿来靖南侯府探望兼辞行,不然她势必得遗憾好些日子。到底如今都已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哪还能跟做姑娘时一样,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   时候见面呢?   自然下一次要见面,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去了。   梁玥已经一个半月多了,早与出生时大不一样,白白胖胖的小脸上,是一双黑得不见丝毫杂质的大眼睛,头发也乌油油的,一看便知道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许夷光越看越爱,笑着与颜曦道:“曦姐姐,可惜我如今不方便抱玥儿,不然我就抱了她不撒手,不让你带她走,就把她留在我们家了。”  颜曦才出了月子,因月子坐得好,丰腴了不少,闻言笑啐道:“你想得倒是挺美,我还没玩儿够她呢,怎么可能让你留下她?不过若你回头至少生了一个儿子,她早晚都得是你们家的人,怎么样,我够意思吧?直接没让肥水落到外人田里去,前儿我大姐姐来信,开玩笑说要我把玥儿将来给她做媳妇,我都一口回绝了的,所以,以后你这个婆婆,可得对玥儿好一点,也得让我女婿打小儿就多跟着傅将军   学怎么疼媳妇啊。”   许夷光忍俊不禁,道:“只要将来孩子们情投意合,我自然待玥儿比亲女儿还要亲,也绝不会让我都没吃过的苦头,反倒要让我的儿媳吃上一遍的。”  颜曦拊掌道:“夷光,就等你这句话呢,把我的宝贝给别人家我也不放心,只有给你做媳妇,我最放心。那等他们过了十岁后,我们再慢慢的看啊,若他们有缘分,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没有,咱们也别   强求,总归不做亲家,我们照样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许夷光忙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不强求,只乐见其成。倒是你,虽出了月子,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不然年轻轻的便落下了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个,与梁姐夫最好也,再过一阵   子再……”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喁喁低语起来。   颜曦知道她都是为自己好,少不得一一应了,又反过来叮嘱了许夷光不少的话儿。   姐妹两个一直到用过午膳,又说了半日的话儿,直至梁令宁来接颜曦了,才依依不舍的作了别。   送走颜曦后没几日,宫里江嫔忽然提前了将近二十日早产了。   照理头胎提前半个月或是推后半个月左右,都是正常的,江嫔如今提前了二十日发作,也不足为奇。   可宫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盼着江嫔这一胎生不下来的,更是不在少数,她能撑到如今,还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只怕也的确是有大佛罩着,才能好歹安然无恙的到了分娩之日。   那多少会有几分掉以轻心,也多半会有人趁此机会,做最后一搏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旁人都无从得知罢了。   许夷光原本是不会理会这些事的,她也的确管不着。   奈何江嫔甫一发动,宫里便立时打发人去了九芝堂传旨立时着人进宫,以备不时之需,如此自然也由不得许夷光不理会这事儿了。   得亏她如今也大着肚子,便是皇上,也不好让她亲自进宫为江嫔做手术了,是以末了进宫的是春分和另两个护理。  倒是替许夷光免去了不少的麻烦与隐患,她也不必担心会有人逼自己做昧良心,败坏医德的事了。 第93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春分与那两个护理进宫待了一夜,却没能派上用场,江嫔到底凭自己的意志,平安生下了孩子。   可惜是位公主。   却也让江嫔更庆幸自己到底还是坚持了顺产,不然她若是三年后才宜再次有孕,皇上只怕早把她忘到脑后去了,她还怎么有孕?   连有孕的机会都没有了,又怎么生皇子!   顺产就不一样了,至多两三个月就能恢复,两三个月的时间,有小公主在,也不至于让她这么快就失了宠,且这么多年来,旁的妃嫔都没再怀上过身孕,唯独她怀上了,说明什么?   说明她得天独厚,福泽深厚啊,那再次怀上龙胎,也必定不是什么难事了。   就是到底只是位公主,聊胜于无,未免也太对不起她这十个月来吃的种种苦,受的种种罪,更对不起她这两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了,如今阖宫的妃嫔不定都怎生称愿,怎生幸灾乐祸吧?   那她更得尽快再次怀上龙胎,无论如何都要生一位皇子了!   以上都来自春分的描述和猜测,当然,许夷光自己也给“润色”了一些。  较之江嫔的不甘与意难平,皇上与方皇后倒是都很高兴宫里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再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哪怕是公主呢,也一样高兴,反正皇上的皇子也已够多了,多一位不多,少一位不少,倒是公主   ,只得两位,自然物以稀为贵了。  于是不但皇上晋了江嫔为从三品的婕妤,又连升了三级,离一宫主位的贵嫔只得一步之遥,方皇后也赏赐了江嫔不少的东西,还早早便为小公主讨得了封号“升平”,可是前边儿两位公主都没有过的殊   荣。   江嫔,如今该叫江婕妤了,江婕妤见状,心里梗着的那口气,方算是顺畅了许多,也终于能安心坐月子了,只要皇上宠爱小公主,以后还能少得了来她宫里吗?   只要待她再生下皇子,坐上一宫主位,让人尊称一声“娘娘”,自然也是必然的,她一个卑微的宫女,能有今日,也够有福气了!   不但江婕妤心里的气顺畅了许多,阖宫所有有皇子的妃嫔都是一样。   尤其贤妃与容妃,都是松了一口长气。   她们自然曾想过不止一次,让江嫔这一胎生不下来的,也好几次,都差点儿付诸于了行动。  还是知道黄河决堤,皇上心情极不佳,她们若在这当口再生出什么事来,哪怕是再小的事,皇上也一定会重处,绝不会念什么情分,才堪堪忍住了,反正还有一半的几率生女儿,也还有一半的几率生   不下来,更别提一个孩子从婴儿时期到成人,怎么也得十几年,机会多的是了。   又何必操之过急呢,当务之急,不是把近在眼前的强敌先给解决了,一步一步慢慢来么?   这也是江嫔能撑到平安生产的主要原因,算来她还是沾了三皇子母子的光呢。   贤妃高兴,靖南侯府众人也都是喜气洋洋,自家五殿下万幸没再添一个敌人,难道不值得高兴么?   若不是怕人知道了,趁机大做文章,靖南侯都想赏阖府上下两个月的月钱,来表达一下他心里的喜幸了,今年可真是个好年头,一顺百顺啊!   不过想到马上五皇子妃也要分娩了,之后又是过年,多的是机会大派赏赐,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阖府上下连同傅御在内心情都大好之际,许夷光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这眼前就要进腊月了,待进了腊月后,过年还会远吗?   可辛寅那边却至今任何线索都没有,那个傅实,就像压根儿没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般,让她一度都开始怀疑钱太姨娘会不会是在糊弄她了!   如此一来,在傅御心里靖南侯太夫人便纵然有错,依然是他的亲娘,是他怎么也割舍不下的牵挂与柔软,让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冷冰冰的西山别院过年呢?  事实上,这些日子傅御每去一次西山别院回来,心情都要低落上两三日,等两三日过后,哪怕他调节了过来,他心里依然是愧疚与怅然的,就算他掩饰得再好,瞒得过任何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这   个枕边人!   连傅御都这样想了,靖南侯与傅焕傅烨只怕更是一样,那可是他们真正的亲娘、亲祖母,他们又怎么可能忍心,便是靖南侯当初再恼怒的,这么几个月下来,气只怕也早消了大半,心也早就软了。   何况平日让靖南侯太夫人一个人在西山别院“静养”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她爱清净,坚持要如此,哪怕旁人家都猜测当中必定有隐情,却不至公然的说出口。   可大过年的依然让她一个人在别院,就真是要落人话柄,指不定还会引来御史的弹劾了,靖南侯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让自家成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让自家的名声因此受损?   只当初是他坚持要把人给送走的,就是为了给傅御,尤其是给许夷光一个交代,如今夫妻两个不先开口,他没有台阶可下,不好先提出要把人接回来而已……   许夷光想到这里,勾唇讽笑。   只怕这会儿靖南侯正等着她先开口,好顺势把靖南侯太夫人给接回来吧?   不但他,只怕傅御也是一样,想等着她先开口。   可她凭什么开这个口!  把人弄回来了,继续对她和她的孩子满怀恶意,时时刻刻都跟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瞅准时机,便让她扑上来再咬他们母子三个一口,然后仗着母亲和长辈的身份,只是受点小惩,过阵子又再卷土重   来吗?   奈何许夷光也知道,只要辛寅那边一直没有线索,这个口她到头来,无论如何都是非开不可的,连颜曦那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她岂能不知道?   她若不开这个口,不但她会被阖府上下说嘴诟病,连带傅御也跑不了。   届时他心里本来就够难受了,又怪不得她,只能越发的自责自苦,偏还要承受一众所谓亲人的不赞同与指责,怎么可能不更难受。   为了自己的孩子们,许夷光可以不在乎名声,却终究做不到让傅御难过,左右为难。  是以她到底还是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等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后,若辛寅那边再没有任何线索,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向靖南侯谏言,接靖南侯太夫人回府过年了。 第934章 便宜你了   心里有事,时间便过得极慢,但回过头再看时,又忍不住恍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许夷光就是在这种心态中,迎来了腊月,她的肚子也已经大得自己站着时,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   她心里的烦躁因此更甚。   看来她是非得亲自开口把自己的仇人给接回府了,可一旦接了回来,再想送走,还有可能吗?   自然是再无可能了,除非靖南侯太夫人自己坚持要去西山别院,可她怎么可能自己坚持!  好在才进了腊月几日,汪思邈便在历时十个月的长途跋涉,艰辛重重后,终于回了京来,且这次回来,一两年内不会走了,一是因为剩下没种痘的地方,都是大周最偏远最苦寒的几块,人烟自然也很   稀少,便真有人不慎染上了天花,要传染起来的可能性也要小得多,不必急于一时。  二则是因为连着几年高强度的劳累与奔波,不但汪思邈,一众随行的太医与大夫也都是疲惫至极,必须得好生歇一歇了,不然再咬牙上阵,去的又是更苦更远的地方,只怕少不得要折损一批,他们可   都是经验丰富,以一当十的老手了,折损了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何况还不只是一个,而是一批呢?   便是皇上与朝廷,也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吧!   是以还没回京的路上,汪思邈便上了折子,把情况都与皇上说了,希望皇上能容大家都先歇息一两年,皇上也允准了。   汪思邈回家以后,见家里井井有条,李氏气色也好,儿子也白白胖胖的,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与满足。   昨儿好生饱餐了一顿,晚间又抱着李氏,胡天胡地了大半夜起来后,精神更好之余,第一件事便是打发人到靖南侯府送信,让傅御和许夷光知道自己回来了,让他们尽快回去一趟相见。  许夷光连日来都烦躁不已的心情方好了不少,晚间待傅御回来,便笑着与他道:“师叔昨儿回了京,你听说了吗?上午还打发人给我送了好些药材和补品来呢,我打算明儿回去一趟,给师叔请个安,一   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不然后边儿我肚子更大了,又是双生子,怕是随时都有发动的可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宜再出门了,那岂不得还得再等几个月,才能见到师叔了?你怎么说?”   傅御同样是许夷光的枕边人,又岂能感觉不到她的烦躁与焦灼?哪怕她掩饰得再好也是一样,可他又能理解她的坚持与不忿,就像她能理解他的自责与自苦一样。   夫妻两个近来虽仍一如既往的亲密,却都因知道对方心里有事,而觉得彼此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难得今儿许夷光高兴,傅御自然要凑趣,忙笑道:“我今儿上午就听说了,便师叔不打发人来,我也打算明儿带你回去一趟,为此连班都提前与人换过了呢,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吧。”  许夷光听罢他的话,越发高兴了,点头道:“那我这便打发人给大嫂说一声,让她明儿给我们安排一下车马。对了,你上次得的黑狐皮既你暂时不缺大氅,我想明儿拿回去,给师叔做衣裳穿,好不好?   索性把你送我那一领白狐皮也拿回去,给娘也做一身,与师叔正好是一对儿。”   傅御见她兴致好,自是无有不应,道:“敏敏,你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大不了我以后再给你弄几领白狐皮来也就是了。”   许夷光娇嗔的白他:“我几时成咱们家的一家之主了?连想出个门,想吃个什么东西,都做不得主,被这个管被那个管的,算哪门子的一家之主呢?”   傅御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吗?至多我答应你,等你生下孩子们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总成了吧?”   许夷光冷哼:“想吃什么吃什么倒还有可能,想去哪里去哪里怎么可能?如今已经有你这个大拖油瓶了,回头再加上两个小的,我还能去哪里?一辈子都被绑得死死的了!”   这话傅御爱听,忍不住凑上前轻啜了许夷光一口,才低笑道:“你不会把大小拖油瓶都带着啊?”   许夷光忙要推他:“屋里还有人呢……”余光却见屋里服侍的人早就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这才也笑了起来。   翌日一早,许夷光与傅御便衣妆一新,坐车回了永安伯府去。   永安伯府已经很热闹了。  却是汪思邈昨儿不但打发人送了信去给许夷光,也送了信给李家和孙家,邀请李家众人和孙家众人今儿都来永安伯府一聚,那种亲人们齐聚一堂的热闹与温馨,他已好久不曾体验过了,心里委实想得   紧,如今终于回来了,自然迫不及待要重新体会一次。   将近一年不见,汪思邈黑了些,也瘦了些,精神却好得很。  远远的看见傅御扶着许夷光走来,他立时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来,笑道:“敏敏,熠之,你们可终于来了,大家伙儿都到齐了,就等你们两个了。不过算了,谁让敏敏如今大着肚子呢,我就不与你们一   般见识了。咝,敏敏这肚子可真是大,等今儿回去后,就哪里都别去了,以防万一。”   又酸傅御:“人家运气大好的,才能三年抱俩,你倒好,一次抱俩,可都是我们敏敏的功劳,便宜你小子了!”   傅御忙给他行礼,许夷光知道汪思邈不拘小节惯了的,又是自家人,不必讲那些繁文缛节,便没有给他行礼。   傅御行完了礼,方笑道:“我的确是运气福气都大好,才能娶到敏敏这么好的妻子。师叔一向都好吧?听敏敏说您这一两年内都不会走了,倒是可以好生歇息一番了,只不知师叔什么时候入宫面圣?”   汪思邈道:“后日进宫,这几年的确是辛苦,但再辛苦,也觉得值得……”   爷儿三个一面说着话儿,一面进了屋里去。  果然自李老太太以下,李家众人都已到了,孙太太也带着儿子儿媳们到了,男人们在东花厅里吃茶说笑,女人们则带着孩子们在西花厅里,还没过年,热闹喜庆的气氛已是扑面而来。 第935章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   傅御与许夷光忙进门一一见礼问好,先在东花厅一通“舅舅表哥师兄们好”后,再到西花厅“外祖母舅母师母表嫂”的一路叫过去,因没见孙太医,许夷光少不得又问了一回孙太太:“师父今日又不得空呢?”   得了孙太太的笑答:“可不是吗,越到年节下,越是忙碌,只能回头让他再单独约了你师父,老哥儿两个好生喝几盅了。”   傅御也笑着应了一句:“光师父师叔两个,没有我这个斟酒的怎么成?”   复再团团行了一个礼,退回东花厅与男人们说笑去后,许夷光方坐到了李氏身边,低笑道:“娘,我早说过师叔今年必能比往年早些回来,偏您不信,如今总可以安心了吧?”  李氏一张脸艳若桃李,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似的,恰是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闻言也低声道:“是可以安心了,如今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你了,你这肚子可真不小,这些日子夜里睡觉怕是越发   辛苦了吧?”   许夷光笑道:“还行,也就双腿时不时的会发麻抽筋,起夜的次数也要多些而已。”   一旁李二太太听得这话,笑着插言道:“怀孕后期就是这样,不便比之前期只多不少,好在我看敏敏的肚子已经落下去了,想来应当快了。”   许夷光知道李二太太是内行,笑道:“双生子一般都要比一个的早出生,我也估摸着,正月里只怕两个小家伙儿就要出来了,倒是会挑日子,以后不怕生辰时,没有好东西吃了。”   李老太太在上首呵呵笑道:“他们便不生在正月里,难道就没好东西吃了不成?姑爷和你都是有本事的,孩子们生在哪日都没差,等他们长大后,自己有了本事,青出于蓝后,就更没差了。”   许夷光忙笑道:“那我可就承外祖母吉言了啊。”   又逗在李老太太榻上爬来爬去的崧哥儿,“咱们崧哥儿也会挑好日子,以后你当舅舅的,可要做好表率啊?”   崧哥儿不理她,只管拿眼看骐哥儿兄弟姐妹们去,小孩子都喜欢与大孩子一起玩儿,偏大孩子又都不喜欢跟小孩子一起玩儿,喜欢跟更大的孩子一起玩儿。  自然没谁顾得上崧哥儿,可把小家伙儿急坏了,爬来爬去都爬不出榻上,抓了李老太太的衣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双小胖腿儿偏又不听使唤,还没站起来,便摔了个屁股蹲儿,逗得大家伙儿都是哈   哈大笑。   如此说着笑着热闹着,很快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天气冷,也懒得再换地方了,就在东西花厅各摆了两张大圆桌,大家说笑着落了座,其乐融融的用起来。   待大半个时辰后,大家都用得差不多了,崧哥儿与许夷光也都害起乏来,李氏便带了姐弟两个去自己的内室歇息。  这才得了空与许夷光说体己话儿,“敏敏,你婆婆去西山别院‘静养’也这么几个月了,这马上又要过年了,难道还真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过年不成?先前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你,如今却是   少不得要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熠之着实是个难得的,为了旁的人旁的事与他生了嫌隙,岂不是太划不来?”   许夷光想到连日来胡妈妈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猜到多半是她悄悄儿传了什么话给李氏,何况已经等同于明摆着的事了,纵胡妈妈不说,李氏又岂能猜不到几分端倪?   只得道:“娘,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归我心里自有主张,您就别操心了,啊?”  李氏却是一边轻拍着崧哥儿,一边低声道:“我怎么能不操心呢,你是我的女儿。其实你不说,我也约莫都知道了,你婆婆固然可恨,但要她说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容不下,应当是不至于的,左夫人那样的婆婆到底是少数,如今她又受到惩罚了,于她一个自来让人供着的老封君来说,这次的惩罚怕已是她毕生所受最大的了吧?还是让自己的儿子们给逼的,只怕她心里更得加倍难受。她难受,熠之与你大伯心里难道就好过了?尤其你大伯,只怕一直等着你和熠之开口接她回来,熠之又一直等着你开口呢……傻丫头,你就别较那个劲儿了,回头就松口接她回来吧,不然真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过了年,   熠之对你的心痛与愧疚,怕都要荡然无存,回头真要与你生分了。”   许夷光闻言,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就知道一定是胡妈妈多嘴了,果不其然。  可也知道胡妈妈是为了她好,李氏更是为了她好,只得道:“娘,道理我都知道,只一时间有些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罢了,哪怕不是蓄意杀人,而是无意的呢?同样也是杀人,何况……我过两日便与我   大伯说,接了她回府便是。”   反正如今清风堂已真正算得上水泼不进了,且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想来那老毒蛇怎么也要收敛一段时间,足够她平安生下孩子们,再把孩子们四周也防得固若金汤了。   就先容她再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吧,多出了这么一段时间来,辛寅那边想来也该有所收获了!  李氏这才欣慰的笑了起来,道:“这就对了,她都那么大的年纪了,你和熠之这辈子却还长着呢,何况万一将来五殿下……她们才是亲母女,你终究隔了一层,届时又该怎么样呢?你大伯再公正,届时   怕也拗不过她们两个,你得看长远一些才是。”   靖南侯公正?   许夷光听得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也据此看出胡妈妈应当只与李氏说了一部分,像杀人灭口那一节便总算还算有分寸,没有也告诉李氏,不然李氏怕就不是这个态度,早登门替她讨公道去了。  正要再说,汪思邈进来了,一面走向母女两个,一面道:“敏敏,你娘说得对,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你嫁了熠之,也从来不止是嫁了他一个人,而是嫁给了他们家,所以有些时候,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便退了吧。熠之只会更加心痛你,感激你的,到底这个时代对你们女人太不公了些,他能言出必行的一心一意待你,已是够难得了,你实在犯不着因小失大,不然你因此与熠之生分了,只怕就真是如了某些人的意了。” 第936章 盼头   汪思邈说着,顿了顿,又道:“但你也不能一味没有原则的退,无伤大雅的小事咱们可以退,大事绝不可以,一开始就必须态度坚决的拒绝,不然有了一次,必定还会有二次三次,直至你退无可退。我们家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我这么辛苦又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的我的妻子儿女们能过上好日子,不受任何人的欺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么?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去敲打熠之一番,回头也会趁送年礼的机会   ,亲自登门敲打你大伯一番的,务必让他知道,咱们家的女儿,不是他们傅家想给委屈受,就能给的,别说如今五皇子还只是五皇子,便他将来真……我们也无所畏惧!”   许夷光听得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半晌方喃喃道:“师叔怎么也知道了?是娘告诉您的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打他回来起,久别胜新婚的二人就一直忙着……咳咳咳,忙着他们的事呢,没想到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是不好,太不好了!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爹娘的孩子是个宝”好似?真是诚不欺她,她这会儿不就是被自己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吗?  汪思邈故意没好气道:“你还以为什么啊?真是,这么大的肚子了,还成日里东想西想的,不会吃了睡睡了吃啊?不过也足见都是傅御没有照顾好你,才会这样的,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他去……不用等   待会儿了,我这就找他去。”   说完便往外走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不见了人影,当真是来得突然,去得匆匆。   弄得许夷光好笑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娘,师叔不会真收拾傅御一顿吧?其实他也够不容易了,今儿家里人又多,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要不我看看去……”   让李氏给拉住了,笑嗔道:“你师叔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你就放心吧,他不会真把熠之怎么样的,多半是又要敲打又要哄着,昨儿还与我感叹,老丈人不好当呢。”   许夷光不说话了,片刻方把头轻轻靠到了李氏肩上,低喃道:“娘,您和师叔对我真好,我下次回来时,就改口叫师叔‘爹’,您说好不好?”  李氏见崧哥儿已经睡着了,也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你想叫什么都可以,你师叔也必定不会在意的。总算他提前回来了,你发动时,我也不必担心家里没人照看,可以好生去照顾你   几日了,你和熠之的院子,我还从来没去过,不知道我女儿的生活环境怎么样呢。”   许夷光忙道:“自然是好得很,您回头见了就知道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吴妈妈进来了,低声禀道:“孙太太说家里有事,得提前家去了,夫人怕是得去送一送才是。”   李氏闻言,忙道:“我马上就去,年底了哪家事儿都多,也是怪我,一叨唠起来就没完,白白耽误了二师嫂的正事。”   又与许夷光道:“敏敏,那你陪着你弟弟睡一会儿,我去送送你师母他们啊,伯爷带回来的那些个土仪,该给二师兄一家的那一份都收拾好了吧?那即刻让人装到车上去……”   后面的话却是对吴妈妈说的,一面说,人已一面往外走去,很快声音便听不见了。   许夷光这才挨着崧哥儿,小心翼翼的躺下了,吐了一口长气。   一日找不到傅实,靖南侯太夫人便因为是长辈,始终处在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上,一个“孝”字真的能压死人,这不连她的父母都苦口婆心的劝她呢?   旁人心里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可大周这么大,到底要上哪儿去找那个傅实呢?茫茫人海,真的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啊……念头闪过,许夷光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若钱太姨娘的话是真的,那当初老靖南侯就该是在他当年驻守的辽东一   带,将傅御给带回了京城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傅御有可能正是出生在辽东一带呢?  那让辛寅即刻派了人,必要时,甚至亲自走一趟辽东,没准儿还能有几分希望,老靖南侯既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傅实的命,只怕也是有他认为很要紧的事托付给他,会不会就是让傅实去找傅御的亲娘呢   ?   总比这样大海捞针的要强些,对,就这么决定了,回头就传话给辛寅!   许夷光心里总算有了点希望与盼头,人也乏了,不一时便挨着崧哥儿,也睡着了。   等她睡了一觉醒来后,崧哥儿早不在身边了,竖耳一听,好似是在厅里,她方松了一口气,叫起人来。   大寒很快应声进来了,笑道:“夫人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也得叫您了,都快用晚膳了。”   一面服侍许夷光穿戴好了,扶着她去了厅里。  一时用过晚膳,李家人多,彼此都有照应,汪思邈与李氏便先催许夷光和傅御回去,“……天黑路滑,路上宁可慢一点,横竖也不赶时间,等到了后,就早些歇了……回头发动了,记得立时打发人过来   报信儿啊……”   傅御忙都一一应了,又再四保证了一番,一定会好好照顾许夷光,方与她一道坐车出了永安伯府,一路慢慢的往靖南侯府驶去。   其时太已擦黑了,许夷光看不清楚傅御的脸,却能感觉到他心绪不佳,想了想,因小声说道:“是不是,师叔骂你了?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傅御忙笑道:“没有的事,师叔就与我闲聊了几句而已,敏敏你别多想。”   师叔的确没骂他,可他宁愿师叔臭骂他一顿,他心里还能好过一些,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他算哪门子的丈夫与父亲!  许夷光没有再说,只挪到离傅御更近,轻轻靠在了他肩上,低声道:“你也别自责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又能怎么样?何况没准儿真只是一场误会,想来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不然也不会连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了,过几日,你便与大伯一道,去把母亲接回府来吧,西山别院冷冷清清的,老让母亲一个人待在那里算怎么一回事呢?何况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让她连年都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吧?” 第937章 体谅   傅御又惊又喜:“敏敏,你说真的吗?千万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我本来都想好了,大不了届时我飞马赶去别院陪母亲过年就是了……”   他舍不得勉强敏敏,也没那个脸,可又实在不忍心母亲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年,便只能自己辛苦一点,两边跑,两边都尽可能做到最好了。   万万没想到,敏敏会这般的善解人意,这般的体谅他,他真是越发愧对她了。  许夷光轻声道:“我也有母亲,自己也即将做母亲了,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情?何况人都是很多面的,便是再好的人,可能也会有阴暗的一面,同样的,再坏的人,也会有温情的一面,不能因为某一件   事,就全盘肯定或是否定一个人,一家人过日子,也实在没办法跟与外人那样,丁是丁卯是卯的都算得一清二楚,因为打落了骨头还连着筋……回头你就找个机会,把我的话转告于大伯吧。”   傅御闻言,就越发感动,也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半晌方挤出了一句:“敏敏,你真好……”   许夷光娇嗔道:“知道我好,以后就待我更好便是……咝,这腿怎么忽然有点麻呢?”   傅御立刻会意,“我这就给你捏啊……怎么样,这个力道还可以吗?另一条腿也麻吗?得嘞,马上就给你捏那一条啊……”   黑暗中,许夷光就抿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因为爱傅御,她愿意让自己的心变得最柔软,也愿意做一些适度的退让,但同时,因为有爱的人,她也会时刻都竖起一面坚硬的铠甲来,让任何人都休想再伤害她爱的人们!   没两日,到了腊八节,宫里惯例有腊八粥赏出来。  傅御遂趁阖府上下都聚在一起,谢恩后分食宫里赏出来的腊八粥时,与靖南侯说了接靖南侯太夫人回来过年之事,“……如今天气这般冷,就算别院那边也烧了地龙,到底冷清了些,何况马上就过年了,总不能让母亲连年也在别院过吧?她老人家虽爱清净,也不能荒废了天伦之乐,所以夷光前几日就与我说,让我去接了母亲回来呢,我也觉着极好,只这几日都不得闲,也没能与大哥说上话儿,总算今   儿说上了,只不知大哥怎么说?”   靖南侯连日来高兴归高兴,心里也不是就没有烦恼了,要怎么才能接老娘回来过年,便是最大的烦恼。  平日还能说老娘是自己爱清净,所以坚持要留在西山别院不回府的,这马上就过年了,还留在西山别院,又算怎么一回事?这就真是要把那层遮羞布给生生扯掉,让自家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被人抓住机会攻讦了。   所以靖南侯一直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许夷光和傅御先开口提接老娘回府的事,当初他态度那么坚决,总不能才几个月,便出尔反尔,惟有他们先提了,他才好就坡下驴。   可惜等来等去,都没能等到夫妻两个开口,他焦躁之余,忍不住有几分恼怒起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不知道什么叫“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偏偏他再恼怒,现阶段也只能忍着,还得想若再等几日,他们两口子还不开口,他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开口?  算来五皇子妃过不多久,也该临盆了,亦算是个契机,毕竟但凡皇室或是朝廷有大喜事时,皇上尚且会下旨大赦天下,连死刑犯都有望得到赦免,何况老娘犯的错远不若死刑犯那般严重,一家人也不   至那般的斤斤计较……   倒是没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突然,他们没让他再等,就先提了。   靖南侯心里简直如释重负,脸上的笑都不自觉大了几分,与傅御道:“我也正想着,该去接母亲回府了,偏一直不得闲,那四弟几时有空?等你有空时,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们一起去接母亲回来。”  又与许夷光道:“四弟妹孝心可嘉,我们都想不到的事,你先想到了,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会觉得素日没白疼你的。只她老人家如今越发爱清净了,又与清宁寺的几位师太投缘,怕是等过完了   年,又要回别院去,闲云野鹤自个儿的,届时怕是不能帮着四弟妹带孩子了,四弟妹可千万别恼她老人家偏心,别的孙子孙女儿都带过,惟独顾不得带最小的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老娘在别院这几个月,不但不思悔改,怨气反而更大了,谁知道回头一个想不开,一牛心左性,又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如今可是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差池!   所以等过了年,还是将人给弄回别院去的好,他可不想再给她收拾什么烂摊子,不想再明明都气得半死了,还只能忍着了!   许夷光见靖南侯这般上道,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一个能眼睛都不眨,几年前便开始设局,以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只为争权夺利之人,难道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只要能达到目的,只怕在他心里,没有谁、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吧?  何况靖南侯太夫人那也不叫牺牲,至多也就算是被流放了一段时间而已,还是继续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流放”,就更算不得什么了,靖南侯当然不吝以此来安她的心,让她更服帖,而只要她服帖了   ,傅御自然也就服帖了!   许夷光想着,笑应起靖南侯的话来:“母亲辛劳了一辈子,早该安享晚年了,我怎么会恼她老人家不帮着我带孩子呢,她老人家越高兴,越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大伯实在言重了。”   反正决定不是她做的,而是靖南侯太夫人自己的儿子做的,与她何干?她总不能把到手的好处推出去吧!   靖南侯闻言,捋须笑道:“四弟妹这话极是,的确是母亲越高兴,越能安度晚年,越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那四弟几时得闲?我明日后日都不得闲……”   话没说完,傅御已道:“我明日便得闲,大哥既不得闲,就我一个人去接了母亲回来便是,不然让阿焕跟我去也行。”  靖南侯却不敢让傅御一个人接靖南侯太夫人去,谁知道她一气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他也得预先敲打她一番,让她回府后,断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第938章 天伦   靖南侯遂笑道:“那我明日安排一下,把后日空出来,后日还是我跟你一道去接母亲吧,光你一个人,怕是照应不过来,偏年底阿焕和二弟三弟都忙,也没法儿陪你一道去。就这么定了,后日我们去接母亲   回来。”   傅御想了想,点头应了:“那就后日吧。”  靖南侯已在吩咐靖南侯夫人了,“把母亲的屋子好生打扫一遍,地龙早早烧起来,缺什么都给添上,务必要让她老人家回来后,高高兴兴的……对了,她的小佛堂也早早添了炭盆,省得届时现生火太冷   ,听说母亲与清宁寺的几位师太一道做惯了早晚课的,回府后怕一时也改不了这个习惯了。”   靖南侯夫人忙笑着一一应了:“侯爷放心吧,我都理会得的,何况还有焕儿媳妇烨儿媳妇帮衬我呢。”   脸上在笑,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烦躁。  虽知道老不死必然是要回府来过年的,却不想她后日便回来,就不能过了腊月二十,再去接她吗?她一回来,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不说,她势必更是首当其冲要承受她的种种刁难与作妖,真是倒   霉至极!   也是许氏那贱人闹的,有本事她就硬扛到底,死活不松口啊,还不是怕与男人离了心,知道没了男人的宠爱,她什么都不是——她若能硬气到底,她就真服了她!  等稍后许夷光回了清风堂,胡妈妈已得知了傅御与靖南侯后日就去接靖南侯太夫人回府之事,松了一口长气,趁傅御不在屋里,小声与许夷光道:“夫人,这就对了,不但四老爷念您的好,侯爷也承您   的情,便是太夫人知道了,也不得不承您的情,以后自然做什么之前,都得掂量再四了。”   许夷光揶揄道:“妈妈一日几十遍的在我耳边念,你说的人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为了耳根清净,可不只能违心开口了吗?”   胡妈妈讪笑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夫人好吗,如今既事情了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念了,夫人吃茶……”双手奉了茶给许夷光。  许夷光接过喝了一口,笑道:“妈妈想堵我的嘴,光茶可不行,得点心或是其他吃的才成,方才宫里赏的腊八粥,我就舔了一点,冷冰冰甜腻腻的,我一口都吃不下,四老爷也不肯让我吃,快把咱们熬   的盛一碗来我吃吧,肚子真有些饿了。”   胡妈妈听得她饿了,忙迭声答应着去了:“那夫人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到了后日,傅御与靖南侯果然一早便出发去了西山别院,接靖南侯太夫人回府。   却是人还没接回府,府里的气氛已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人人都不像是等着迎接亲长回府一家团圆,反倒更像是迎接瘟神一般,人人脸上的笑,也都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   听得许夷光几次勾唇,靖南侯太夫人知道她的人缘这么差不?   好在午膳后,至少清远堂与傅焕甘氏院子里的气氛,好了许多,尤其甘氏院里,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因为甘氏服侍靖南侯夫人用午膳时,让一道蒸鱼给刺激得吐了,她是生养过的人了,心里自然早就隐隐有数,本想着等再过两日,越发肯定了后,再回了靖南侯夫人请太医来看的,不想先就吐了,自   然也再瞒不住了。   靖南侯夫人立时转怒为喜。  长孙都两岁多了,甘氏仍再没有动静,她都在想着,要不要停了儿子那两个通房的汤药了,不想甘氏终于又有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相较之下,老不死的要回来也算不得什么了,反正她至多只在府   里待两个月,忍忍也就过了,什么大不了的。   因忙打发了人去请太医来,太医也果然证实,甘氏已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下靖南侯夫人更高兴了,忙忙亲自送了甘氏回屋歇着,又拿体己银子,赏了甘氏跟前儿服侍的一众人等,让甘氏的院子霎时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如此等到傍晚,靖南侯与傅御终于接了靖南侯太夫人回府时,靖南侯夫人因为心情大好,态度自然也十分的谦卑殷勤,在二门内先领着大家伙儿给靖南侯太夫人行过礼后,便立时上前搀住了她,笑道   :“母亲可算是舍得回来了,我们大家伙儿都盼着您呢。”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却是殊无笑意,人也干瘦了许多。   因为没有笑,五官便都显得颇有些生硬,眼角甚至带着戾气,再配上她如今瘦削干瘪的轮廓,再不复以往至少在人前慈眉善目的模样儿不说,人也苍老了许多,真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妪了。   她先抽回了让靖南侯夫人握着的手,只让赵妈妈扶了自己,方生硬的道:“我这些日子清净惯了,忽剌剌一下这么多人,我是眼也晕,头也晕,且都先散了,明儿再给我请安去吧。”   一个个面上再恭敬再殷勤又如何,当她不知道心里都怎样在讥笑她,怎样在幸灾乐祸呢?   还一个个都一副油光水滑,春风得意的样子,她不在期间,一个个日子都很好过吧?哼,总有一日,她会一个个算账过去,一个个让他们这辈子都休想再有好日子过的!   靖南侯见老娘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回来后要一家人其乐融融,却是一见面便这副所有人都欠了她银子不还的架势,心里一阵腻烦。   大家都说说笑笑的,事情自然也就水过了无痕的揭过去了,她偏仍这副样子,不是让大家本来已经忘记了的,也要被她的态度提醒得重新都记起来吗?只要她大大方方的,谁敢有半句二话?  何况腊月里家里本就事多人多,人一多了,嘴自然也杂,再让人传些这样那样想当然的话出去,他们靖南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这还只是当真自家人的面儿,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儿也如此……早知如   此,还不如不接她回来了!  念头闪过,靖南侯已笑道:“母亲再惯了清净,也不能天伦之乐都不要了吧?大家伙儿这么些日子没见您,可都还等着好生给您磕头请安,好生尽孝呢。况您这么久不在家,儿子临出发接您之前,让钟   氏备了宴席,打算今晚一家人好生吃一顿团圆饭的,您让大家都散了,不是让大家都只能挨饿吧,都是您的儿孙们,就不信您能不心疼的。”  说着看了一眼靖南侯夫人。 第939章 迁怒   靖南侯夫人便也笑道:“是啊母亲,好容易您老人家肯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当然要好生吃一顿团圆饭啊。何况今儿还有一件喜事,焕儿媳妇她,今儿诊出快两个月的身孕,您老又要当曾祖母了呢。”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道:“添丁进口可是天大的喜事,的确该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最重要的,还是长子话里的警告之意,别人听不出来,她却是听得出来的,实在是怕了连过年都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别院里过,再恼再恨,也只能生生忍下了。   靖南侯太夫人说完,又看向甘氏笑道:“好孩子,既要孝顺长辈,又要帮你婆婆主持中馈,还要为我们傅家开枝散叶,真是难为你了。这里冷,都随我屋里说话儿去吧。”   甘氏忙笑道:“不过都是孙媳的本分罢了,当不得祖母这般说。”   与众人一道,簇拥着靖南侯太夫人进了二门,又进了清心堂。   众人这才又齐齐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跪拜礼,随即各自落了座。   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到底不痛快,尤其见到自己这么几个月没回府,如今终于回来了,人人都来迎自己,偏许夷光没来,心里的火就烧得更旺了。   贱人,害她在别院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还敢不来迎接她,简直就是目无尊长,合该天打雷劈!  想着,又想到了自己这几个月在西山别院的种种煎熬,素日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一个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也不去看她,她赌气说不见他们,不让人去别院陪她,就真如她所说,连多一次都不肯再   请求她,亦连她因为天气太冷,给冻病了,都不闻不问,就别提侍疾了——就算那也是她赌气,故意不许赵妈妈告诉他们的,可只要他们有心,怎么可能不知道?   却一个个儿的都打着“忙”的旗号,都装不知道,心里怕是早都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吧,哼,她偏就不如他们的愿,偏就要一直好好儿的活着,活着将来看他们一个个都跪到她脚下哭!   靖南侯太夫人因为心里一直怨恨交加,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就算靖南侯与傅御都巴巴的去求她回来过年,她也绝不会回来的。   她倒要看看,届时满京城的唾沫星子会不会淹死了这两个不孝的东西,尤其是傅御,敢情她这么多年,都白疼他了!   可惜她实在有些憷长子那副冷面冷心的样子,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在他面前,玩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招数,自然也是没用的。   何况她也不能不为大局考虑,眼看她的外孙离那个位子,又更近了一步,她怎么可能坏他的大事?   坏了他的大事,她将来又要怎么扬眉吐气,把如今受的委屈与痛苦,都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她也实在是怕了在别院的冷清与孤寂,那种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如同置身于活死人墓里的绝望,她真的是怕了,若再不回府调剂一下,而是真只能一直待在别院里,不知期限,她怕她等不到外孙荣   登大位那一日,已经先满心不甘的死去了……  靖南侯坐在左下首第一个位子上,见上首的老娘神色阴晴不定,只怕是又犯了牛心左性,咳嗽了两声,笑道:“母亲想什么呢?您一路车马劳顿,要不让钟氏与二弟妹三弟妹先服侍您梳洗一番,换身衣   裳,也就差不多该开宴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回过了神来,笑道:“我在想御儿媳妇的肚子怕是已经很大了吧?也不怪行动不便,明儿我亲自瞧瞧她去吧,不亲眼看过她的确很好,你们怎么说,我都不放心。”   傅御闻言,忙笑道:“许氏肚子的确已经很大了,如今又天冷路滑,所以我临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了她,不许出门,也不许来迎接母亲的,母亲不会与我一般见识,也不会怪罪许氏吧?”   母亲瘦了一大圈,也老得不成样子了,他固然心疼,可敏敏就快生了,他也是怎么小心,而且是方方面面的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靖南侯太夫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傅御行动就护着许夷光,曾经那个死鬼就是这样,连一个字那个贱人的不好都听不得……一个控制不住情绪,脸上的笑已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正要再说,靖南侯已先笑道:“四弟这话怎么说的,母亲心痛四弟妹且来不及了,怎么会怪罪?是吧,母亲?”   对着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脸上虽一直在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靖南侯太夫人一下子泄了气,衣袖下的手却是直发抖,她杀伐决断了一辈子,谁的气都不用受的,如今却被自己的儿子逼得,只得活得这般憋屈,连说句话,都得看人的脸色,她还活着做什么,还不   如死了算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没办法与自己的儿子硬来,只得僵硬的笑道:“是啊,我怎么可能怪罪,别说许氏如今月份已经那么大了,又是怀的双生子,便是焕儿媳妇,若一早知道她又有身孕了,我也断不   会让她去迎我的,这么大冷的天儿,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顿了顿,目光落到了甘氏旁边的代氏身上,“倒是烨儿媳妇你,这进咱们傅家的门也一年有余了,怎么至今还没有动静呢?可不能落后你四婶婶和大嫂子太多才是啊。”  又说靖南侯夫人:“老大媳妇你也是,烨儿媳妇年轻不懂事,你却是过来人,该好生给她调养一下身子,让她早日为我们傅家开枝散叶才是,别一天到晚的只顾着瞎忙别的,耽误了大事,就真是本末倒   置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话摆明了是迁怒,摆明了是奈何不得靖南侯与傅御,甚至是许夷光,便把气都撒到其他人身上,靖南侯夫人岂能不知道?   不过只笑着应了一句:“母亲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定会好生给烨儿媳妇调养身子的。”   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反正她也早想敲打代氏了,只到底有些个心虚与理亏,不好把话说出口而已,老不死的肯替她做这个恶人,倒是正好了!  代氏却是羞愧得眼睛霎时红了,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躲一躲羞才好。 第940章 发动   代氏羞愧欲死。  自打午后得知甘氏又有了身孕后,她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毕竟她过门都整整一年了,夫君也除了她,连个通房都没有,她娘家母亲和姐妹们,还都是出了名的好生养,她却至今也没   能怀上身孕,换了哪个做婆婆的,能高兴的?   偏偏以前还可以说是夫君碰她少,她怀不上也正常,更怨不得她,毕竟汗水与收获从来都是成正比的。  然自打她出事以来,距今都大半年了,她的身体连太医们都说,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夫君也打那以后,每次休沐回家,都会与她……要几次水,她却至今依然没有消息,不是她的问题,还会是谁的   问题?   她如今连个替自己辩护的理由都没有了!   可她自己也很急啊,比谁都急,急得都要疯了,问题是她急成这样了,依然怀不上,她能怎么样呢?  代氏也已做好了婆婆必定近日便会敲打她,甚至是赏人给她的心理准备了,她还想好了,等过了年,便亲自去潭拓寺以最诚挚的心,求一尊送子观音来,早晚磕头上香,亦要尽快去一封信给她娘家母   亲,让她务必尽快替她寻些生子秘方……  万万没想到,敲打会来得这般快,这般的不留情面,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来自太婆婆的,连婆婆都不敢有二话——不过话说回来,婆婆本来也没想过要护她,反而对太婆婆此举,打心眼儿里乐见其成   吧?   偏她还没有四婶婶的好命,太婆婆说一句重话,四叔都会立时护着四婶婶,这会儿男人也不在家,压根儿远水救不了近火。   代氏想到这里,忙拼命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什么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纵这会儿二爷在家,怕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念头闪过,察觉到手被一只温热细软的手给握住了。   代氏忙觑眼一看,就见握住她手的不是别个,正是甘氏,眼里也是毫不掩饰的真挚的关心与安慰。   代氏心里霎时好受了几分,至少这个家里还是有人体谅她,关心她的,她也为自己刚听说甘氏有孕之初,对她哪怕只是一瞬即逝,但的确存在过的恼怒与妒忌而越发的羞愧了。  上首靖南侯太夫人见代氏都快缩成一只鹌鹑了,有人不好过,她总算好过了几分,继续与靖南侯夫人道:“光给烨儿媳妇调养身体还不够,还得请了太医来好生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才是,亲家夫   人不是生养了好几个儿女吗?照理有其母也该有其女才是。”   靖南侯夫人仍是不痛不痒的应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就给烨儿媳妇请太医,母亲只管放心吧。”   代氏则就算有甘氏无声的安慰,依然心再次凉透,浑身上下也凉透了,这当着全家上下的面儿呢,太婆婆与婆婆就真的一点体面也不肯给她留吗?   偏唯一方便说她们婆媳的公公,竟也一直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只怕心里也与她们是一样的想法吧?   代氏心里更苦了……  不过她却是误会了靖南侯,他并没有与老娘和老婆一样想,在他看来,儿子儿媳都还年轻,有孩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急什么急呢,等再过个三五年的,二人还没有孩子,再来着急也不迟啊,何   况代氏不能生,纳两个妾来生便是了,多大点事儿?   可他也知道老娘是在借题发挥,迁怒于人,以她的性子,一点儿气都受不得的,如今偏还不能在正主儿身上找补回来,再不让她打其他人身上多少找补几分回来,谁知道回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反正代氏做孙媳的,让太婆婆说几句也没什么,何况本来也是她理亏,毕竟连圣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老娘也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小小的敲打她一下而已……   所以靖南侯才会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   可他不开口,其他人要么是巴不得看好戏的,要么是想开口却实在不便的,也只能都低着头,装什么都没听见了。  万幸靖南侯太夫人又说了没几句,便有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解救了代氏:“禀太夫人、侯爷、大夫人,才五殿下府打发人来说,五皇子妃发动了,现下天色已晚,娘娘不便出宫坐镇了,只好有劳夫   人过去帮忙照看一下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紧张了起来,靖南侯先道:“五皇子妃几时发动的?可已打发人去请太医了?有没有打发人去九芝堂接人?詹府呢,可已打发人去报信呢?”   那婆子哪里知道这些,结结巴巴的道:“奴婢不、不知道,只听外面的人说,五殿下请大夫人即刻过去。”   靖南侯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怕是白问了,见果然如此,脸一沉,手一挥:“行了,知道了,退下吧。”  随即转向了靖南侯夫人:“事不宜迟,夫人即刻收拾一下过去吧,别让五殿下和五皇子妃久等了,他们第一次为人父母,难免紧张,长辈早些到了,也能早些心安……算了,还是我与你一块儿去吧,来   人,备车!”   靖南侯太夫人正满脸紧张的与赵妈妈说:“这算着日子,至少还有十几日吧?怎么这么快就发动了?可千万别……”  赵妈妈则安慰她:“这头一胎,早几日晚几日也是正常的,您老别着急,更别自己吓自己,何况不都说提前的一般都是男孩儿吗?因为男孩儿性子急,当初您生咱们侯爷……与四老爷,不也都是提前发   动的吗,所以您老就只管等着抱曾外孙吧。”   自动忽略了江婕妤就是提前了半个月发动,生的却是位公主之事。   听得靖南侯的话,靖南侯太夫人忙道:“我也一起去,不然在家我也不能安心。”   让靖南侯给驳了回,“母亲还是留在家里等消息吧,这天儿这么冷,路又滑,您如何受得住?只管安心用了膳,再好生睡一觉,等您睡醒后,必定已经有好消息了。”   说完也不等靖南侯太夫人回话,转向了傅御道:“四弟,九芝堂那边儿,就劳烦你打发人去说一声了,家里你也多费心。”   傅御忙道:“九芝堂打江婕妤生产起,便随时待命,大哥只管放心吧,家里有我,您也只管放心。”  靖南侯拍了拍傅御的肩膀,带着靖南侯夫人大步去了。 第941章 预感   余下靖南侯太夫人见长子直接无视自己,说走就走,又是一阵火起。   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得把火都压下了。   傅御已在问甘氏什么时候传膳了,“……早些用了膳,大家也好早些各自回去歇着,都在这里干等着,也是没用,何况母亲累了一整日,尤其需要歇息。”   甘氏忙道:“回四叔,现下就可以传膳,只不知祖母怎么说?”  靖南侯太夫人能怎么说,她心思如今都在五皇子妃生产上,要知道四皇子早已有嫡子了,这也是四皇子比之五皇子最大的优势,若五皇子妃能一举得男,四皇子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五皇子的胜算也将   更大……相较之下,什么事都是小事。   因只是一挥手:“那就现下传吧。”   甘氏遂忙带着代氏去外边儿吩咐丫头婆子们了,方算是彻底解救了代氏。   一时席面摆好了,大家分男女各自落了座,靖南侯夫人不在,二夫人三夫人忙一左一右站到靖南侯太夫人身侧,为她摆箸布菜,尽媳妇的本分。   靖南侯太夫人这会儿却是顾不得挑剔她们了,直接道:“你们都坐,我自来不兴媳妇立规矩的,你们今儿才知道么?”   二夫人三夫人忙笑道:“这不是想着这么久没尽孝心了,想好生尽一尽了?偏母亲疼我们,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靖南侯太夫人两侧落了座。   却是所有人都没有心情用膳,二房三房的人亦不例外。   虽然他们是庶出的,五皇子从来就没正眼看过他们,可一旦五皇子最终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们多少还是会跟着受利,自然五皇子妃能不能平安生产,又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同样与他们休戚相关。   于是一顿饭很快便结束了,桌上精心烹制的各色菜肴,也大半都剩下了。   甘氏与代氏忙又吩咐丫头婆子们上茶和水果来。   靖南侯太夫人吃完了茶,仍是心神不定,见屋里满是人,越发的心烦,索性道:“都散了吧,都这么干等着也是于事无补。”   傅御也道:“是啊,二哥三哥带了大家伙儿都早些回去歇了吧。”   待二老爷三老爷带着各自的妻儿都行礼告退了,又打发了傅焕甘氏与代氏,方笑着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母亲,您也早些歇了吧,我等着即可,一定一得了好消息,便立时来禀报您。”   靖南侯太夫人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先歇了,你多留意着,记得也回去看看你媳妇,让她安心,我还是那句话,我哪怕再不喜欢她,孙子总是亲生的,没想过要……”   傅御忙笑着应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母亲还提它做什么?那儿子就先告退了啊,赵妈妈,你好生服侍着母亲。”   说完起身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咬牙与赵妈妈道:“得亏今儿回来了,不然……都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等将来……看我怎么一个个儿的收拾过去!”  赵妈妈忙赔笑道:“可不是得亏今儿回来了吗,一回来便遇上这么大的喜事,可不是预示着,您老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吗?要不老奴先服侍您梳洗了,换了衣裳,咱们床上去等消息吧?知道您是不等到好   消息,不能安心睡下的……”   另一边傅御出了清心堂后,各处布置安排了一番,方回了清风堂去。   许夷光还没睡,在屋里由大寒扶着慢慢儿的走动,见他回来,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怎么都得二更末才散呢。”   难不成靖南侯太夫人又挑剔这个,找那个的事儿,最后弄得大家只能不欢而散?   得亏傅御坚持没让她去迎接,也没有跟大家一起用膳,还说靖南侯也是知道的,不然以靖南侯太夫人的性子,怕是再怎么忍,也会忍不住冲她发难吧?   傅御已道:“五皇子妃发动了,大哥大嫂已赶去五皇子府了,剩下大家都是心神不宁的,所以吃完饭,母亲便让大家都散了。”   许夷光恍然,“原来是这样,可五皇子妃算来不是月底才生产吗?这提前得有点儿多啊。”   傅御道:“是有点多,但有春分她们在,应当不会有事的。”   许夷光“嗯”了一声,“肯定没事的,你就安心吧,大奶奶今儿也诊出了身孕,看来今儿倒真是个好日子呢。”希望靖南侯太夫人看在喜事连连的份儿上,这两个月都安安分分的,别再作妖了。  傅御笑道:“的确是个好日子,也亏得春分这些日子一直在京城里,又都知道她是你真正手把手教出来的,勉强也能代替你,不然前儿江婕妤生产那次,就算你如今不能做手术,只怕进宫一趟也是免不   了的。”   五皇子处他还能仗着舅舅的辈分替敏敏挡一挡,皇上下旨,他就真没法儿挡了。   许夷光哼笑道:“春分哪里才勉强能代替我?她熟能生巧,早就与我不相上下了好吗,偏都是贵人,什么都讲究个特权,殊不知在我们大夫眼里,所有病人都是平等的。”   她也是真不想给江婕妤和五皇子妃特权,把人送到九芝堂,什么都是现成的,岂不更方便更安全,也更显一视同仁?  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别说皇室威严不容拒绝,便是江婕妤与五皇子妃肯去九芝堂生产,只怕整个九芝堂也要里面清场,外面围个水泄不通,反倒会给九芝堂和病人们都带来更大的麻烦与困扰,   也惟有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傅御忙讪笑:“是我说错话了,敏敏你别与我一般见识。对了,你晚膳吃的什么?待会儿就别等我了,自己先歇下吧,我还得等消息呢。”   许夷光点点头:“知道了,你也别太累,抽空就歇歇,五皇子妃这是头胎,若她坚持顺产,最早怕也得明儿上午去了,要是再晚一点,下午都有可能。”  偏偏有了江婕妤的先例后,她有预感五皇子妃多半会坚持顺产,毕竟生儿生女都各有一半的几率,万一是女儿,她做了剖腹产,却只得三年后才能再次有孕,岂不是误了五皇子的大事?也白给了庶子   将来爬到嫡子头上的机会?   何况就算是男孩儿,连寻常人家尚且将就多子多福呢,天家自然只有更讲究的,五皇子妃可等不了三年,五皇子也一定不会让她等三足三年的。   那她最好的出路,便是坚持顺产,一直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为止,反正有春分在,无论如何,她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应当都是无虞的。  许夷光想到这里,暗暗摇头,只盼五皇子妃的身体底子也能有宫女出身的江婕妤那么好,能让她坚持生下孩子,母子均安吧! 第942章 不枉   许夷光预料得不错,五皇子妃最终到底还是坚持了顺产。   于是一直到次日入了夜,她才终于在经历了十几个时辰的剧痛和煎熬后,生下了孩子,期间吃的苦和受的罪,只怕是她毕生从未受过,不,应该是连想都从未想过的。  所幸她生的是个男孩儿,据说个头虽不大,只得六斤刚出头,却手长脚长,头发乌黑,且生下来不到一个时辰,便睁了眼睛,一双眼睛还又黑又亮,不出意外,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孩子,总算她的苦   没有白吃。   ——当然,这并不是许夷光的想法,而是她猜测的五皇子妃,乃至与她生男生女都休戚相关的所有人的想法。  要许夷光说,当然是生儿生女都一样,且能顺产时当然最好,实在不能了,她也绝不主张产妇勉强,拿命去生,纵当时咬牙生了下来,母子均安,也十有八九会留下一系列后遗症的,届时大伤了元气   ,掏空了身体,结果只会比剖腹产糟糕十倍,又是何苦?   五皇子妃许夷光虽只见过一次,距那一次至今更是快一年了,却仍清楚的记得,她身体并不算很好,骨架也并不大,又是打小儿娇养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怕后遗症也定会比寻常产妇多得多。  果然翌日下午,春分到侯府给许夷光请安兼禀报五皇子妃生产的细节时,便悄声与许夷光道:“五皇子妃昨儿虽坚持顺产下了孩子,靠着太医们的高超医术和名贵珍稀的药材,也性命无虞了,却委实大伤了元气,那里……也撕裂得不成样子了,只怕后边儿动不动就会失禁,宫包也下垂得厉害,没有个两三年的悉心调养,怕是养不过来了,还不说其他后遗症,竟是比剖腹产损害还更大,此番吃的苦可不都   白吃了吗?万幸孩子还没憋出什么问题来,不然就更是……”  许夷光见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摇头叹道:“若情况真像你说的这般严重,剖腹产得三年后才能再生,她如今也得两三年后,才有望再生,那她的苦的确都白吃了……这些话你告诉我大嫂和詹夫人了吗   ?太医们呢,都怎么说的?”  春分道:“我倒是想告诉侯夫人和詹夫人的,总得让她们知道五皇子妃如今的身体状况,以免后边儿再有人勉强她,她自己更勉强自己啊,到头来吃苦的只会是她自己。可太医们先说了五皇子妃的身体   并无大碍,只要悉心调养,很快就能大愈,我到底于医术上,差太医们差得远,自是不好再开口了。”   许夷光点点头:“嗯,你便开了口,怕也没人会听,等我回头找机会提醒五皇子妃几句吧,若她能听进去,当然就最好,若不能,我们也算是尽到本分,无愧于心了。”  春分忙点头:“对,咱们尽人事就好,听不听,我们就管不着了。不过五皇子妃也是真能忍,期间好几次,我都以为她要坚持不下去了,可她硬是咬牙坚持了下去,连喊叫声都比寻常产妇少得多也小得多,别说像她这样身份的贵人里,我从没看见这么能忍的,便是加上农妇,她都算是最能忍的那一拨了,也不知是怎么忍了下来的?稳婆们下来后也悄悄儿说,没想到这般娇贵的一个人,竟这般省事儿,   这般配合她们。”  “倒是詹夫人,心痛得直哭,好几次都差点儿做主让我给五皇子妃做手术,到后边儿,五皇子殿下怕有个好歹,也犹豫着要不要做手术了,五皇子妃依然坚持不肯做……哎,都羡慕她贵为皇子妃,富贵   荣华享之不尽,若是知道她也得挣命生孩子,甚至比寻常妇人还得能忍能拼,真正是拿命去换,怕也没多少人会羡慕她了吧?”  许夷光勾唇苦笑道:“她能怎么办呢,万一这胎是女孩儿,那她就得尽快再怀上一胎,早日为五皇子诞下嫡子,哪能等到三年后?便万幸是男孩儿,嫡子一个也不够,得越多越好才是,于五皇子来说如此,于她来说更如此,她除了挣命,还能怎么样?跟寻常妇人似的,实在痛得受不住了,就哭着求着让家人同意自己做手术,只先求一个解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她连哭喊一句自己不生了,或是骂几   句五皇子都不敢,何况这个,所以咱们女人真的苦呢,嫁了贩夫走卒苦,嫁了天潢贵胄,一样苦!”   春分闻言,就想到了以往自己见过的产妇里,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时,大哭大喊自己‘不生了’,或是大骂丈夫‘你痛快一时,我就得痛苦成这样,凭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的,委实不在少数。   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产妇在痛到了极点时,无意识说的话,只怕当时说了什么,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然无论是丈夫,甚至是大多数婆婆,都不会与产妇计较。  可就算这样单纯发泄的话,五皇子妃也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詹夫人哭着求她‘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就喊出来,喊出来能好受一点’,她也是满脸大汗的只是摇头,最后更是连嘴唇都咬破了……可不正像   自家姑娘说的,就算嫁了天潢贵胄,她们女人也一样苦,甚至更苦吗?   叫她怎么敢出嫁,又凭什么愿意出嫁,如今的日子不要太逍遥太充实,她除非傻了,才会自找罪受!   许夷光见春分久久不说话了,约莫知道是触动了她的心肠,本来她就跟大寒一样,不愿出嫁了,如今势必只有更不想嫁人的。  因忙笑起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或许在我们看来她很苦,她自己却觉得不苦,是值得的,是甘之如饴的呢?至少,五皇子因此越发感激爱重她,贤妃娘娘也势必会越发疼她,她的地位,也将势必   更加稳固了,还不说皇上势必会有重赏,想来在她看来,有了这些,她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算不得什么了。”  春分叹道:“想来是吧,五皇子很高兴呢,当时就亲自在产房外挂了小弓箭,又忙让人送了玉璋进宫去报喜,还发话赏了五皇子妃正院服侍的所有人半年月钱,府里其他人则赏三个月的……詹夫人因此   又哭了,不过是喜极而泣,说五皇子能这般看重自家的女儿,总算不枉她挣命一场。”   “看吧,连詹夫人这个亲娘,都不觉得女儿苦了,我们在这儿替五皇子妃叹息不值个什么劲儿呢?不是无病呻吟么。”许夷光手一挥,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只主仆两个却是对坐着,久久都再没有话说。 第943章 不值   除了许夷光与春分主仆两个站在医者父母心的角度,高兴不起来五皇子妃的挣命产子,最终虽母子均安,却也拼去了五皇子妃的半条命以外,其他与五皇子但凡扯得上一点关心的人,却都为五皇子终于有   了嫡长子,而大喜过望。   靖南侯府身为五皇子的母家,与五皇子比哪家都亲密无间,休戚与共的,有多欢喜与庆幸,就更不必说了。   不但靖南侯在五皇子妃产子的次日一早,便发话侯府上下都赏三个月的月钱,又让大厨房立刻染了红鸡蛋,阖府和本家亲朋处都送到,还发了话今年过年,侯府将大摆筵席,大唱堂会。  亦连靖南侯太夫人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阖府上下原本谁谁都不顺眼的,如今也变得看谁谁,包括本就旧恨一大堆,如今又添了她都回府这么几日了,依然一次没去清心堂给请过安这个新恨的许   夷光在内,都顺眼了不少。   一时间竟也没有再生事儿,反正她外孙离大位又更近一步了,她多的都人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一段时间了!   贤妃在宫里更是高兴得都快飘上天了,把供在自己小佛堂里的菩萨拜了又拜。   江谁那个贱人生了女儿已经够让她高兴了,没想到儿媳又如她所愿,给她生了个孙子,可见都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她的心当然要更虔更诚才是。   只要她的心够虔够诚,她相信菩萨一定会让她尽快如愿以偿,成为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而不再只是之一!   等五皇子嫡长子的洗三礼上,不但皇上御笔给新得的孙子赐了名,方皇后也赏了洗三礼和添盆礼出来后,贤妃和靖南侯府上下就更高兴了。   当初四皇子的嫡长子出生时,皇上可一直到满月才给赐了名的,如今到了五皇子的嫡长子,却三日便赐了名,皇后娘娘赏的洗三礼和添盆礼,也比当初赏给四皇子嫡长子的重,说明什么?   说明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心里,五殿下的分量终究是要比四殿下重的,而他们能看出来的东西,满朝文武岂能看不出来?又叫人怎能不高兴!   以致接下来一段时间,整个靖南侯府都处于一种喜气洋洋,门庭若市,热闹喧阗的状态,不过因为大年在即,哪家哪户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状态,倒也不至惹人侧目非议。   只有许夷光,因为受到五皇子妃的触动,也因为临盘在即,精神免不得有些本能的紧张,饶马上就要过年了,依然怎么都高兴松快不起来。  傅御看在眼里,少不得柔声宽慰她:“敏敏,别说咱们是两个孩子,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势必要坚持让你剖腹产的,就算只有一个,除非你的身体的确适合顺产,且短时间内便能生下来,否则我也   要坚持让你做手术的,女儿又如何,得三年后才能再生又如何?我们四房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干嘛要那么执着,何况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你!”  “所以,别紧张,也别胡思乱想,只管安心过好这临产前最后一段时间即可,我可听不少人说,没生的时候都恨不能立时就能生,生了后却时时都恨不能把孩子再给塞回肚子里呢,咱们以后可别想再有   现下这样清清静静说话儿,清清静静二人世界的时候了。”   许夷光当然知道傅御跟五皇子不一样,五皇子妃何以那般坚持,拼了命也要顺产?   还不是因为心知自己除了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吗?五皇子嘴上是没给过她压力,可以实际行动给了她多大的压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可许夷光虽知道傅御与五皇子不一样,如今亲口听他说了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不由笑道:“什么‘我们四房没有皇位要继承’呢?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便罢了,传了出去,仔细惹出祸事来。没生时想生,生了又想塞回去,又是打哪儿听来的呢?”  傅御笑道:“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打你有孕起,我便问过不少同僚下属了,只没告诉过你而已,至于皇位那话,我前儿曾听师叔说过一次,觉着用来开解你最好,所以就现学现用了。现在   明了了我的态度,你应该不会再纠结了吧?”   五皇子妃坚持顺产,固然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坚持,他作为与五皇子休戚相关的人,当然也乐见其成。   可站在一个男人和丈夫的角度,让自己的老婆那样挣命,又算什么一回事?   哪怕再大局为重,他也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五皇子当时优柔寡断,看似六神无主,乱了心绪,实则却是无声在给五皇子妃施压的行径,更是绝不可能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一个婴孩儿,就算是嫡长子,与旁的儿女都不一样,又几时重要到能影响甚至左右大局的地步了,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当然最好,没有就顺其自然,慢慢的等着便是,心诚则灵,总会有等来那一日!  许夷光斜睨了傅御一眼,“我可从来都没纠结过,从来都是想的,能顺就顺,不能便剖,我这还是双生子,顺的可行性本就一成都不到。我也绝不会想着什么我这是为了我的夫君好,为了我的孩子好,   就再痛再苦都咬牙忍了,甚至是死都绝不后悔。”  顿了顿,正色肃声道:“真爱一个人,就该为了他好好保护自己,保重自己,让自己健康平安,让自己能与他相伴到老,这才是真爱,于男女夫妻上如是,于母子上更如是!所以,这辈子你都别想我能   跟五皇子妃一样,为了你,就咬牙能忍的不能忍的,通通都忍了,除非我死,否则是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也许五皇子妃当日那般坚持,除了为大局着想,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有真心爱重五皇子的因素在。   可作为枕边人,五皇子到底值不值得她拼命,她自己心里不知道么?便她真不知道,一直都当五皇子对她的心,与她对他的心是一样的,她也更该为了他,好生爱惜保重自己才是。   何况还有她的孩子,他才那么小,她如何就敢冒险让他生来便可能没有亲娘的疼爱与庇护,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甚至,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呢?   反正许夷光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会让自己冒那样的险,绝不可能留下自己爱的人,痛苦后悔,度日如年的!   傅御见许夷光一脸的冷沉,话也说得很是生硬,却反倒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正色道:“敏敏,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也很高兴你能这样想,高兴我们始终都是如此的心意相通。所以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只安安心心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即可,好不好?”  许夷光见傅御满脸的笑,眼神则柔情中不乏坚定,自己也慢慢笑了起来,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忽然就不再紧张与焦灼了。 第944章 姐妹   展眼到了腊月二十八,靖南侯府的年味越发的浓厚,整个京城自然可想而知亦如是。   春分忽然带了个人来见许夷光,不是别个,竟是许瑶光。  许夷光不由又惊又喜,回过神来后,便拉了许瑶光的手,迭声问道:“大姐姐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事先也不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呢?大姐姐是回来过年的么?偏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不然知道大姐姐回   来了,我一定先看大姐姐去,后边儿也一定好生陪大姐姐玩笑几日。”   又说春分,“你也是,大姐姐回来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  许瑶光反握了她的手,笑道:“我前儿傍晚抵达京城,一直忙着收拾安顿,到昨儿下午才得了空去九芝堂见春分,请她帮忙安排我来见一见二妹妹,知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后边儿只有更不方便的,偏   大年下的,家家都忙,届时我只怕更不方便来见你,所以择了今日,你也别怪春分了,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再四叮嘱了她事先不许告诉你的。”  许夷光笑起来:“我是真的没想到大姐姐会忽然回京来,所以你这个惊喜,给的还是很成功的。大姐姐一路上都顺利吧?保定九芝堂的其他人呢,这些日子春分不在,你们都还忙得过来吧?那大姐姐什   么时候再回去呢?若是出了正月再走,倒是可以与春分结伴了。”  一面说,一面又上下细细打量了许瑶光一回,见她双眼有神,气色上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自信从容,凡事尽在掌握中的气度,因为这份气度,哪怕她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荆钗布裙的乔装了来   见她,依然让人不将目光落到她身边便罢,一旦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便再也移不开。   可见这十个月以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才能相由心生,许夷光心下方松快了下来。  许瑶光已笑道:“袁夫人与袁大爷托了保定当地信得过的镖局一路护送我回京,所以一路上都很顺利,其他人也都好,有掌柜的和叶青坐镇,应付个一两个月的,势必是没有问题的,何况我还把云绣留下了,二妹妹就放心吧。至于我什么时候回去,就得看二妹妹你什么时候平安为我生下小侄儿们,你自己又什么时候能大愈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些保定当地的土仪回来,回头你让胡妈妈清点一下,看   哪些适合自己吃用,哪些适合送人啊。”   许夷光忙道:“大姐姐何必破费,咱们又不是外人。倒是你没带云绣回来,谁服侍你呢?袁家那个姐儿,如今还好吧,听说大姐姐收了她作义女,倒是没想到,你和她还能有这样一份缘分。”  许瑶光笑道:“没花几个银子,放心吧,我如今凡事都能自己来,还要云绣做什么?倒不如留下她,人尽其用呢。至于沅姐儿,我也没想到与她会有这个缘分,她如今长得白白胖胖的,看人就笑,可爱   得不得了,若不是我娘再四去信让我务必回来过年,我还真未必能舍得与她一分开就这么几十日呢。”   “原来是大太太去信让大姐姐务必回来过年的么?我还以为是大姐姐自己想回来了呢。”许夷光笑应道。  许瑶光默了默,道:“要依我自己的心,自是不想回来的,回来便免不得会想到以前的事,可一来该出祖母的孝了,二来大哥二月里又要下场,何况我爹我娘这一年多以来,听说身体都不大好,我哪能   真再不回来了呢?”   那到底是她的家,是她一辈子都斩不断的牵挂与羁绊,怎么可能真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等回来后一看,父母都衰老了许多,家里也暮气沉沉的,这还是过年呢,气氛尚且如此,平日里有多萧条,可想而知,她的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了。   这才几年的功夫呢,那个热热闹闹的家,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好在大哥这两年多来一直加倍勤学苦读,此番必定能蟾宫折桂,等出了祖母的孝后,三妹妹的亲事也将提上日程,二弟与五妹妹六妹妹也该说亲了,届时接二连三都是喜事,必定能让家里一扫如今的   萧条与霉运,在新的一年里,迎来崭新的气象的。  许夷光没想到距离许老太太去世,都已两年多了,人死如灯灭,那些恩恩怨怨,她也早给忘到了脑后去,因感慨道:“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已两年多了,大爷也要再   次下场了,以他的底子和勤奋,这次必定能高中了。”  许瑶光忙笑道:“那就承二妹妹吉言了。等大哥高中了后,就该办三妹妹的事了,今科大哥那位同窗也要下场,若能双双高中,三妹妹就能嫁得更风光,未来的三妹夫有了个进士老爷大哥不算,还将有   个进士老爷大舅子,想必也能受到加倍的激励,以后越发的勤学苦读,那三妹妹将来便有福气了。”  许夷光点头:“希望如此吧,不过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到底读书考举也不是唯一的出路,这世上能最终考得功名的人,也只是一小部分,只要未来的三妹夫对三妹妹好,人再有责任心和上进   心一些,我倒觉得旁的都是次要的。”  许宁未来的夫家她也大略知道些,不过一普通的耕读之家尔,能供出一个举人老爷来,已是举全家乃至全族之力了,纵此番许宁的大伯能高中,出仕的前几年,日子也必定宽裕不了,又哪有余力帮扶   许宁的夫君呢?   何况许宁的大伯此番还未必就能高中,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了。   且这么多年下来,许宁的夫君还连一个秀才都不是,说明什么?要么就是他资质的确有限,要么就是他早放弃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想法,改为了全力成全自己的大哥。   这样也好,以后许宁夫妇背靠大树好乘凉,虽不能大富大贵,日子却能过得更安宁闲适,以许宁那个知足常乐的通透性子,应当会把日子经营得更好的,那就够了。   许瑶光闻言,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她在旁人看来,不也福气大好吗,结果如何?  可见福气这东西,真未必就等于是富贵荣华……她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方抬头道:“二妹妹说得对,只要三妹夫对三妹妹好,旁的都不重要,不然再是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心是冷的,又有什么意趣?” 第945章 迎新   许瑶光叹完,不欲影响许夷光的心情,忙展颜笑了起来,道:“那二妹妹你呢?傅将军对你仍一如既往的好,你婆婆,也没有给你添堵吧?没有就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笑道:“那五妹妹六妹妹呢?都还好吧?我有孕以后,便与她们联系得越发少了,她们如今都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吧?”  许瑶光“嗯”了一声,“五妹妹六妹妹都比我还高出一些了,人也都稳重了许多,尤其五妹妹,二妹妹如今乍见之下,只怕都不敢认了,所以苦难虽使人痛苦,却也使人成长呢,她们如今是真脱胎换骨了   ,只盼她们能有一个好的未来吧。”   许夷光沉默片刻。   许流光和许宛的苦难,说来都是她直接间接导致的,可她们又算不得全然无辜,真正全然无辜的,是李岚姐妹三个,且当初李岚她们的日子,只有更糟的,这可真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  所以许夷光也懒得算了,只道:“她们一定会有一个好未来的,我相信如今的她们一定有那个本事,把坏日子过成好日子,把好日子过得更好!倒是大姐姐你,有什么打算,难道就真这样过一辈子不成   ?你可还不到二十岁,还有整整几十年要过呢。”   本来想问她与袁大爷如今怎么样了的,话到嘴边,想到袁大奶奶去世还没满一年,到底没有说出口。   许瑶光笑道:“如今我的日子忙碌而充实,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十年,我也不会嫌烦啊,所以二妹妹就别操心我了,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这肚子这么大,怕是正月里,就要发动吧?”   许夷光道:“我估摸着也是正月里,既大姐姐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多问了,反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对了。”   当下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到了午时,许夷光遂留许瑶光用了午膳,才让大寒好生送了她和春分出去。   下午,侯府公中开始发放给阖府所有下人的新衣和年赏了,清风堂上下自然也都有份儿。   傅御回来后,却在打发人去账房问过平均到每一个下人身上,放的年赏价值几何后,按人头折了个总数,让人把银子送到了账房去。   靖南侯事后听说后,沉着脸半晌都没有说话,四弟这要与本家划清界限,也太早了些吧?更没想到四弟还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呢,不怪母亲生气!   不过算了,大过年的,他也懒得与他生气,没的白坏了自己大好的心情,何况还要为大局考虑,所以且先忍着他吧,等将来……自然有他后悔的时候!   靖南侯太夫人辗转听说了这事儿后,也是气黄了脸,喘着粗气与赵妈妈道:“他这是防谁呢,防贼也没他这样防的吧,果然不是亲生的,永远都养不熟,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一匹白眼儿狼!”  赵妈妈能理解靖南侯太夫人的生气,却也能明白傅御的草木皆兵,只得赔笑宽慰她:“太夫人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说到底多大点事儿?您还是想想小殿下吧,不是说如今长得白白胖胖的,两个乳母都   不够他吃,皇上也爱得很,隔三差五便会打发人出宫来看小殿下,赏东西给小殿下吗,所以您老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   好说歹说,才算说得靖南侯太夫人暂时消了气,没有立时找傅御和许夷光的麻烦,当然,她心里也知道,若自己现下找了他们的麻烦,长子立时也会找她的麻烦,所以,现下只能忍。  然即便如此,大年三十午后,一家人都齐聚到清心堂,等着祭祖吃年夜饭时,靖南侯太夫人终于看到了许夷光,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怒气,狠狠的剜了她好几眼,又在心里臭骂了她一顿,才算是   堪堪压制住了怒气。   许夷光如今旁的日子与场合可以不必出席,只安心窝在清风堂养胎,大年三十这么重要的日子,祭祖和年夜饭这么重要的场合,却是不能不出席了。  是以午膳后,她便没有再睡午觉,而是让胡妈妈和大寒服侍自己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和头面,然后带着大寒和大暑,慢慢儿的去了清心堂,见到了她已好些日子没见的侯府众人,再就是自回府以来,   她一次也没见过的靖南侯太夫人。   因是过年,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给许夷光回礼或是行礼时,也比以往更热情些。  惟有靖南侯太夫人,在受许夷光的礼时,脸上虽在笑,笑却根本没有抵达眼底,“快搀起来,快搀起来,都这么大的肚子了,还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我若真要老四媳妇你拘礼,也不会都回府这么久了   ,才第一次见你了……快坐吧,坐一会儿就该到时间去祠堂了。”   许夷光当听不出靖南侯太夫人话里的讽刺之意一般,笑应了一句:“母亲爱惜我,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便就近坐下,慢慢吃起茶来,再懒得与靖南侯太夫人多说一句话。   看得靖南侯太夫人又是一阵火起,目中无人的贱人,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其他人看在眼里,脸上虽都没露出什么异样来,眼珠却是直转,这眼看五殿下离那个位子越发近了,届时小的那个虽成了名正言顺的国舅,老的这个却更是国太,要找她许氏的麻烦,还不是轻而易举   的事么,她怎么还不趁早示弱呢?   不过她有男人护着,大不了届时远离几年京城,等老的没了又再回来便是,老的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呢,也不怪许氏有恃无恐……总归他们这些人,只消等着看戏,当个合格的看客便是了。   一时男人们也都来了清心堂,于是一大家子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去了祠堂祭祖。   因今年万事顺遂,靖南侯带着阖府上下给祖宗们磕过头,献过酒爵后,喁喁低语的时间便比往年都要长些,之后才是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领着女人们给祖宗们敬菜。   从头至尾,所有人都一脸的庄重与肃穆,半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与疲累似的。  所幸许夷光大着肚子,得了靖南侯的特准,一直都是坐着的,不然她可撑不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礼仪。 第946章 临盆   祭祖完毕,出了祠堂后,天色越发暗沉了,看情形今晚怕又得下一场大雪。   靖南侯府众人却都是满脸的笑容,连靖南侯太夫人也不例外。   众人脸上的笑容映着芜廊下的大红灯笼,过年的喜庆气氛铺面而来。   等浩浩荡荡的回到清心堂后,先是靖南侯领着男人们给靖南侯太夫人磕了头,再是靖南侯夫人领着女人们给她磕了头,许夷光照理得了特准,不必拘礼。   之后再是下人们行礼,看赏的声音与筐里清钱的“叮叮当当”声也是不绝于耳,让整个清心堂越发的热闹。   等年夜饭摆好,大家依次落了座,吃着酒菜说着笑着,再看着院子里的焰火时,这份热闹更是到达了顶点。   许夷光却只坚持到吃完年夜饭,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让傅御送回了清风堂先歇下,她如今可累不得,也熬不得夜,自然后边儿的热闹都没有参与,更别提守岁了。   大年初一一早的进宫朝拜正旦,她自然也没有列席,之后的初二初三回娘家舅家,连同之后的去各家各府吃年酒,还有靖南侯府自家宴请宾客,她亦都没有现身,就怕中途忽然发动了,措手不及。   饶是如此,大年初十忽然发动了时,许夷光依然无措了片刻,方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与身边服侍的大寒道:“我快生了,快让人禀了四老爷去,再打发人去九芝堂报个信儿,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大寒立时满脸的慌张,脑子空白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还是胡妈妈在外边儿听得动静,跑了进来,一见许夷光的样子,立时明白了,一面上前握了她的手,一面喝命大寒:“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禀了四老爷呢?”   大寒方回过了神来,忙迭声“哦哦哦”着,拔腿跑了出去。   胡妈妈方柔声与许夷光道:“夫人别紧张啊,不过是小主子们听得年节下这般的热闹,等不及要出来一看究竟了而已,没事儿的,您千万别怕。”  许夷光现下痛得并不算厉害,更多还是紧张与害怕,闻言自嘲一笑,道:“我以为自己看过了那么多妇人生孩子,也亲手给那么多产妇做过手术了,轮到自己生产时,必定丝毫都不会害怕了,没想到,   如今轮到自己了,才知道那些产妇的紧张与害怕都是来自哪里,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适逢大寒出去把话都吩咐了下去,又慌慌张张的折了回来,许夷光遂又道:“妈妈也别说大寒了,我经得见得比她更多,尚且没法儿不紧张,何况她呢?这种事儿,真得自己经过了一次,才能知道。”  胡妈妈见她痛得还不厉害,忙吩咐大寒:“你快带了清明秋分给夫人和小主子们收拾回头可能会用得上的一应东西,收拾好了,比着清单再对一遍,宁可多拿一百样用不上的,也不能漏拿了一样用得上   的。”   又吩咐小芍:“快让厨房给夫人备点儿硬正的吃食来,不然回头夫人没力气了。”   哪怕剖腹产呢,也不能饿着夫人才是,生孩子可不是旁的,伤元气得紧呢!   大寒与小芍几个忙都应了,各自忙碌去了。   正乱着,傅御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  他正在外院帮着靖南侯待客,今年侯府的宾客比往年至少翻了一翻,不请自来的更是数不过来,可来者是客,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所以他虽时刻惦记着许夷光,从初八起,依然不得不去外院   帮衬靖南侯。   还当许夷光怎么也得过了元宵节后,才发动,万万没想到,她今儿便发动了。   傅御人还没进门,声音已先进来了:“敏敏,你怎么样了?痛得厉不厉害?我已吩咐丁卯备好车,也已打发人送过信到九芝堂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去九芝堂生产,是许夷光的意思,一来她不想让自己搞特殊化,不然回头其他人知道了也会想搞特殊化,皇权她不能违抗,人情却是希望能避则避,那哪怕是她自己,这个口子也万万开不得。   二来去九芝堂生产明显更安全,也更方便,李氏和李家众人想来照顾看望她和孩子们,也不必看谁的脸色,不必与侯府众人虚与委蛇,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傅御知道后,自然是无有不应,是以这事儿是早就定好了的。   许夷光等傅御进了屋里,方笑道:“我才刚发动,只是有些隐隐作痛,不碍事儿,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忽然一阵阵痛,不由蹙起了眉。   傅御看在眼里,心痛得不行,忙上前打横抱了她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喃喃说着:“敏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孩子们有事的。”  许夷光缓过了那阵痛后,忙笑道:“我先吃点东西,我们再出发也不迟,若真剖腹产,手术后一般两三日内都吃不了什么东西,我可不想到时候肚子唱空城计,何况我如今肚子被两个小家伙儿撑得这么   大,届时只会空得更厉害……你先放我下来吧,才抱了我这么一小会儿,你手已经在发抖了,再抱下去,不是全身都得抖了?”   傅御闻言,只得放下了她,强笑道:“我哪有手抖,是你感觉错了,我就算再抱你一整日,也不会抖,真当你如今肚子大,人就重出了多少不成?于我来讲,什么区别都没有。”   他分明就是紧张的,好吗?   只他知道他若表现出紧张了,敏敏只会更紧张,这个当口,他就是她的主心骨,谁乱都可以,惟独他不能乱,所以必须得把所有紧张与害怕都强自压下罢了。   这种感觉,以往纵然是大战前夕,他都没有过,如今却尝到了,若这次敏敏能给他生一个“好”字后,他都要考虑以后索性别让她再生孩子了!   许夷光如何察觉不到傅御的紧张,笑着应了一句:“也是,你几石的弓都能开,我如今再重难道还能有几石不成?看来是真感觉错了。”   便不与他多说了,等小芍端了厨娘现做好的鸡汤面上来后,即埋头吃起来。   等她吃完了面,大寒几个也把东西都收拾好,马车也已直接驾到清风堂的大门外了。  于是傅御再次打横抱起许夷光,去到门外上了车,直奔九芝堂而去。 第947章 紧张   一时抵达九芝堂,春分早已带着人候着了,待马车在后院停稳,傅御抱着许夷光一下车,便忙引着他们去了病房里。  待许夷光躺好后,春分把傅御和其他人都打发了,给许夷光检查起身体来,检查完了蹙眉道:“姑娘,虽然羊水还没破,但已经见了红,您这又是双生子,顺产的可能性本就要小得多,一旦待会儿羊水   破了,可能性就更小了,要不直接做手术吧,省得您白白吃苦。”   许夷光当然知道生孩子很痛,却没想到会痛到这个地步,想了想,艰难的点头道:“那就准备手术吧,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也犯不着无谓的坚持了。”   春分忙点头:“正是这话,没有价值的坚持,又是何苦?那我这便出去让她们准备手术室,也告知将军一声啊,您先歇一歇。”   许夷光弱声应了,“你去吧……对了,打发人禀告师叔和娘去了没?让师叔来就成了,娘就别来了,大年下的,家里离不得人,崧哥儿更离不得人。”   春分忙道:“已经打发人去禀告了,那我请将军再打发人跑一趟吧,可太太与姑娘母女连心,怎么可能不来守着姑娘?”   果然不多一会儿,汪思邈与李氏便急匆匆赶到了,一见傅御李氏便急声问道:“熠之,敏敏怎么样了?不是说得元宵节后吗?她现在人在哪里,我先瞧瞧她去。”   傅御忙要给二人行礼,让汪思邈给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理会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傅御便也不再坚持,与李氏道:“我也以为得元宵节后,没想到提前了,这会儿疼得还不算厉害,说是能忍,来之前还吃了一碗面,岳母不必担心。”   李氏却怎么可能不担心,适逢春分再次出来,与傅御说手术马上开始了,许夷光也很好,让他不必担心,李氏便忙跟着春分进去了。   汪思邈这才看向傅御,语带嫌弃道:“剖腹产手术很快的,春分经验也足够丰富了,你别担心,脸白成那样,人也跟站不稳,随时都能倒下似的,还大将军呢!”   只嘴上虽满是嫌弃,心里却对傅御这副模样很是受用与满意。   若不是真心疼敏敏,他也不至于这样,要知道即便在他原来那个世界,女人生孩子都如一面照妖镜,能照出很多隐藏在光鲜表皮下的丑恶东西来,何况倒回来了几百上千年呢?   傅御闻言,强笑道:“大将军怎么了,大将军就不能担心自己的妻儿了啊?倒是师叔与岳母都过来了,别人家的宴请还能礼到人不到,家里有客人来,又该怎么办,崧哥儿又该由谁照顾呢?”   连着在外辛苦几年,没有功劳且有苦劳,何况功劳还大大的,之前汪思邈进宫面圣时,皇上不出所料对他赞许有加,不但赏了他不少东西,正旦百官朝拜时,还当众赏了他一个轻车都尉的荫职。   也就是说,一旦汪思邈与李氏有了次子,只要那孩子一生下来,立时便有轻车都尉的爵位了,这可是多少亲贵重臣也没有的体面与荣耀。   于是整个腊月和正月里,除了靖南侯府炙手可热,门庭若市以外,满京城便要数永安伯府最风光了,如今又正是各家各府请吃年酒的日子,永安伯府想也知道热闹不会逊于自家,所以傅御有此一说。   汪思邈却是手一挥,“主人都不在家,客人还去什么去,谁那般不识趣呢?至于崧哥儿,我和你岳母来之前,已经让吴妈妈带着,去你们外祖母家,让你们外祖母帮着照顾几日了,你就别担心了。”   傅御点点头:“那就好,敏敏方才最担心的就是岳母来了,崧哥儿没人照顾,等知道了,也能安心了……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汪思邈翻了个白眼儿,“我跟你才说了几句话呢,就一个时辰了,你这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还早着呢,耐心一点行不行?”   “可方才不是师叔您自己说的,手术很快吗?”傅御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那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呢?敏敏她不会一直都死死忍着痛,不肯叫出来吧?”  汪思邈又是一个白眼儿:“再快也不可能快到这个地步吧,而且做手术是要上麻醉的,她上了后就意识不清了,还叫什么叫?不行,你晃得我头晕,你还是去外边儿坐着等吧,省得我本来不紧张的,也   让你弄得紧张起来了。”   傅御却怎么肯走,“我还是就在这里等吧,师叔若实在紧张,就去外边儿坐着等便是。”   若不是春分再四强调,动手术时一律闲杂人等都得清场,他都要直接跟进手术室了,如今他离敏敏已经够远了,怎么能够再远?   汪思邈给说得笑了起来,“嘿,你鹦鹉呢,我说什么你学什么?算了,你继续晃着吧,你要真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我得更着急上火……可惜当初崧哥儿出生时我不在,真希望时光能倒流啊!”   傅御没再说话,只着急的时不时往里张望,可惜望来望去,什么都没能望见,心下就更焦灼了。   李大老爷夫妇和李二老爷夫妇急匆匆赶了来,还没走近,李大老爷已先急声问道:“敏敏怎么样了?生了吗?”   汪思邈忙迎了上去,与四人言简意赅说起来:“因为顺产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直接送进了手术室,已经有一会儿了,想来该快了……”   傅御满心的紧张,却是顾不得与李大老爷几人寒暄了,远远的抱拳行了个礼,便又踮脚张望起来。   二夫人三夫人与赵妈妈又联袂赶了来。   傅御哪耐烦理会她们,胡妈妈只得带了大寒迎出去,与三人行礼应酬,“……让二夫人三夫人拖步,也让太夫人挂心了。”   二夫人忙笑道:“都是一家人,胡妈妈说这些话就太生分了。四弟妹如今怎么样了?还当要再过些日子才发动呢,没想到这么快。”   三夫人也笑道:“是啊,接到消息说四弟妹发动了,我们大家都很意外呢,更意外的是,四弟妹怎么不在家里生呢?家里怎么着也要比外边儿更方便一些不是?”  胡妈妈笑道:“双生子一般都要提前发动的,想来是小主子们听得外边儿这般热闹,等不及了吧?家里虽好,到底不若九芝堂安全和方便,何况我们夫人自来严于律己,只是要累二夫人三夫人来回奔波了。” 第948章 麟儿   “哪里的话。”二夫人三夫人忙摆手笑道,心里却都很不高兴。  家里那般的热闹,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看的,最重要的,还是殷勤与她们攀谈的宾客里,不乏有适龄儿女,家里条件也方方面面都极好的,指不定再多说一会儿话,彼此越说越投契后,结亲的事,也能   有七八分眉目了呢?   结果倒好,老不死的一句话,便把她们给支到了九芝堂这个破地方来吹冷风,她自己的儿媳,她自己怎么不来?  便她不来,让大嫂来啊,大嫂与许氏才是嫡亲的妯娌好吗,何况她还是当家主母,是宗妇,她的儿女也早都已娶的娶嫁的嫁了,于情于理,这些事都舍她其谁,还不是见不得她们出风头,见不得她们   二房三房好!  赵妈妈待二夫人三夫人不说了,方笑着与胡妈妈道:“太夫人本来想自己来的,只家里宾客那么多,实在走不开,如今这个天气,大夫人也不放心她老人家亲自来,所以只能打发我代为跑了这一趟,想   来四夫人不会见怪吧?”   胡妈妈忙笑道:“怎么会呢,赵妈妈言重了……倒是二位夫人与您一路赶来,必定冻坏了吧?且先去屋里吃杯热茶吧,等吃过了热茶,应当就有好消息了,大寒,带二夫人三夫人和赵妈妈屋里吃茶去。”   大寒忙屈膝应了,正要带三人去后堂吃茶,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欢呼,然后小芍跑了出来,人未走近,声音先至:“娘,大寒姐姐,夫人生了,两位小少爷呢,真是太好了——”   胡妈妈与大寒立时都狂喜起来,“真的?可真是太好了!那夫人怎么样了?”  小芍忙道:“春分姐姐正给夫人缝合,让大家伙儿都不必担心,两位小少爷一位五斤二两,一位五斤三两,长得听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二舅太太还说,双生子能都长到五斤以上,可是极难得的…   …”   胡妈妈眼睛都笑眯了,到底没忘记二夫人三夫人与赵妈妈还在,忙打断了小芍:“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还不快给二夫人三夫人和赵妈妈行礼呢?”   又笑向三人道:“她年小不懂事儿,倒是让二夫人三夫人和赵妈妈笑话儿了。”   二夫人三夫人都笑道:“没事儿,这样天大的喜事,我们听了也欢喜,母亲回头知道了,还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儿呢。”   笑容却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带出了几分勉强来。   已经知道许氏的命够好了,每次也都以为她已命好到了极点,谁知道事实总是会猝不及防的告诉她们,许氏的命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好得多得多,这不就又来了吗?   寻常妇人能一举得男,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也足够其在夫家自此彻底站稳脚跟,甚至是扬眉吐气了。  可许氏她竟然一次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她以后再不能生了,她也无所畏惧了,何况以老天爷对她的厚爱程度,怎么可能让她自此不能生了?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气死过无数次了,还是会忍不住气   啊!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就是大夫,莫不是手里竟握住什么秘方不成,调教男人的秘方有,生子的秘方也有?  赵妈妈已笑道:“太夫人回头知道了,可不得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吗,盼了这么多年的小孙孙呢,终于盼来了,还一次便盼来了两个。四老爷与四夫人又都生得那般好看,两位小爷有多好看,可想而知   ,只不知我有没有幸能看一眼小爷们再回去?也好把小爷们的长相说给太夫人听听,让她老人家先高兴高兴?”   二夫人三夫人听得赵妈妈的话,回过神来,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我们可得先看一看两位小侄儿长什么样儿,才好回去向母亲她老人家复命。”   极力把失态都掩饰了过去,心里却是更恼了,许氏娘家甚至外家的人就能进去,在里边儿等,她们身为夫家的人,反倒要在外边儿等,还只让两个下人来招呼她们,不觉得失礼吗?   小叔子也是可笑,许氏生的是他们傅家的孩子,还是许家的呢,再宠许氏,也不能宠到这个地步,连她们都跟着低人一等吧,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胡妈妈本来还想着,再寒暄几句,便送走二夫人三夫人与赵妈妈的,反正她们已经知道夫人生了两位小少爷,重量也都知道,回去足够复命了。   没想到她们还要等着看孩子,还搬出了靖南侯太夫人来,那就不是她能做主了的,虽然她私心里一点不想她们见她的宝贝小爷们。   胡妈妈只得笑道:“那二夫人三夫人与赵妈妈且去屋里吃杯热茶,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看看里边儿收拾得怎么样了,若条件允许,再出来请二夫人三夫人和赵妈妈进去看小爷们啊。”   说完引了三人去后堂落座,又看着小芍上了热茶和点心来,谦虚了两句:“茶和点心都有些粗陋,还请二夫人三夫人赵妈妈千万不要见怪。”   方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余下二夫人三夫人看了一眼那茶杯,不过是品相最一般的青花瓷,里边儿的茶也闻不出品种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绝不会是什么好茶,再看盘子里的点心,简直粗陋得她们家里的下人都不会吃……心   里就更怄更恼了,可惜还得顾忌赵妈妈,发作不得。   赵妈妈看起来倒是不嫌弃那茶粗陋,端了茶杯就开始吃起茶来,吃过了茶又开始吃点心,从头至尾都面不改色。   看得二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轻蔑。   果然下人就是下人,无论如何都改不了骨子里的下贱与卑微!   二人却不知道,赵妈妈根本没尝出那茶和点心都是什么滋味儿,她不过是下意识的不让自己的手和嘴闲下来,以免要应酬她们罢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去。  四夫人竟然一次生了两个儿子,太夫人好容易这几日才因走到哪里都犹如众星捧月般,高兴些了,偏在这个当口,四夫人又往她心头插了一刀,还是前所未有深与重的一刀,谁知道她暴怒之下,又会   做出什么事来?  她之前吩咐她代她走一趟九芝堂时,眼里的暴戾与阴狠,她可至今想起来,还心直打颤,都不想回去复命了,省得又做现成的出气筒…… 第949章 欢腾   彼时手术室外,却是一片的欢腾景象,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如释重负后的喜悦与轻松。   倒不仅仅是高兴许夷光一举生了两个男孩儿,更高兴的,还是她和孩子都平安,一高兴起来,大家的话都多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热闹,与方才的紧张与鸦雀无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御却没有加入进去,最初的狂喜过后,他便叫住出来报信的护理,问起许夷光现下的情况来:“县主如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缝合完,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看她?”   比起孩子,他当然更关心,也更在乎许夷光,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因为只有她,才是会相伴他至死的人!   那护理见问,忙笑着答起来:“县主挺好的,应该至多半个时辰,便能缝合完了,缝合完后,还得清理善后一番,再把县主送到病房时,到时候将军就可以看县主了……”   汪思邈与李家一众长辈在一旁看得此情此景,都是满脸的欣慰,尤其汪思邈,傅御这份心意,放在他那个时代,尚且够难得了,敏敏是真没嫁错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许夷光让送到了病房里,傅御也终于见到了她。   见她苍白着脸,一动不动的躺着,哪怕有春分在一旁再四保证,她很好,不会有任何事,傅御依然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才好,惟有握了她的手放到嘴边,静静的守着她。   也顾不得细看孩子们了。   看得李氏大是欣慰,又禁不住心疼外孙们,都落地一个多时辰了,还爹娘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呢,不过爹娘暂时顾不上他们,还有她这个外祖母呢,她先多疼他们一些就是了。   想着,又低头满眼怜爱的看起两个小家伙儿来。   因为是双生子,他们的个头免不得比旁的初生儿小些,却头发乌黑,手指细长,鼻梁高挺,最重要的是,长得一模一样,这会儿正睡熟着,连呼吸的频次都一模一样,简直把人的心都要给看化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如今还看不出到底是像敏敏,还是像熠之,想来等再长开些后,就能看得到了,不过不管是像他们小两口儿当中的谁,将来必定都会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李氏正想得出神,胡妈妈轻手轻脚的进来了,附耳小声说道:“二夫人三夫人与太夫人跟前儿的赵妈妈还等着看小爷们,说是看过了,才好回去说给太夫人听,让太夫人也高兴高兴……夫人看怎么办?”   说着,忍不住看向两个小家伙儿,饶方才已经看过了,这会儿依然满脸的怜惜与喜爱,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李氏闻言,想了想,低声道:“这么冷的天儿,孩子们可受不得风,可她们也是一片好意,又到底是敏敏的嫂子与婆婆跟前儿体面的人……我这就亲自去请了她们进来吧。”   熠之再好,再护着敏敏,敏敏也不能把婆婆妯娌都给得罪光了,何况大年下的,她却坚持来九芝堂生产,只怕她婆婆已经不高兴了,她多少替她补救一下,把场子给圆过去吧。   李氏想着,让大寒几个好生守着孩子们,又远远的看了一眼许夷光,才带着胡妈妈,出了病房让李大老爷等人稍事回避后,去了后堂见二夫人三夫人和赵妈妈。   二夫人三夫人正等得满心的恼火,什么意思,干晾着她们吗?好歹方不方便她们看孩子,也打发个人出来说一声,她们好回去啊,真当她们的时间不值钱,又当她们多想看那两个小东西呢!   赵妈妈倒是坐得住,反正只要不回去承受靖南侯太夫人的怒火,做她的出气筒,赵妈妈做什么都愿意。   倒是没想到,李氏会亲自出来见她们,她这会儿不是该守在许氏床前,寸步不离么?   二夫人三夫人满腔的恼怒便发不出来了。  李氏虽比她们年轻,算来却是长辈,又是伯夫人,她们哪敢对着她摆脸色?何况人家也扔下一摊子事,亲自出来接待她们,算是给足诚意了,她们再不依不饶,这一趟就真是白来,人情也算白做了,   横竖不来也来了,又是何必!   二夫人三夫人遂都满脸是笑的与李氏寒暄起来:“我们也没等多久,何况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这生孩子前前后后都有多少琐事要忙呢?亲家夫人就别与我们客气了。”  李氏见二人客气,越发的客气,笑道:“二位夫人这般的通情达理体谅人,不怪我们家夷光每次回娘家时,都会与我说她真是好福气,不但婆婆和气,嫂嫂们也都是极好的呢。我现下便带二位夫人与赵   妈妈去看孩子们吧,如今天冷路滑的,看完了也好早些回去向亲家太夫人复命,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说完便引着三人,去了病房里。   得亏三人一直都待在屋子里,屋里又生了火盆的,并不冷,三人身上进屋时,也没带着外边儿的冷气,不然李氏可不敢就这样让她们进去。   一时看过了孩子,二夫人三夫人少不得都是赞了又赞,赵妈妈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迭声说着:“等过几日四夫人与两位小爷回府后,太夫人亲眼见了,怕是更得高兴得又哭又笑了。”  赵妈妈还到病床前看了许夷光一回,低声与傅御转达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话:“太夫人说天冷路滑,她不便亲来探望,让四老爷务必照顾好四夫人,等过几日四夫人好些了,能回家了,她再好生答谢四夫   人,好生替四夫人补身子,正好过几日,家里也清净了。”   三人方告辞了,李氏少不得又送了她们出去,说了些‘招呼不周,如有怠慢之处,千万见谅’之类的客套话儿,二夫人三夫人也笑着回了几句‘都是自己人,亲家夫人千万别这么说’。   说话间,忽然远远瞥见了汪思邈正与人说话,耳中还能隐隐听见那人叫汪思邈‘伯爷’,二夫人三夫人虽对汪思邈早就久闻大名,两家还早就是亲戚了,却因男女有别,一次也没见过他。   如今终于得见,方知道这永安伯不但年轻有为,情深义重,竟还这般的潇洒英俊,气度不凡,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谁敢相信他曾经只是一介草根呢?  不怪满京城的人都羡慕妒忌李氏成那样,她们现下也要妒忌她了,女儿这么好的命,当娘的也这么好的命,老天爷怎么就这般偏爱独宠她们母女呢! 第950章 气难咽   二夫人三夫人与赵妈妈回到侯府时,天已擦黑了,满堂的宾客也都送走得差不多了。   只余了亲近的几家本家们,再就是代氏带了丫头婆子们,在收拾残局,以备明日的宴客。   三人先去了清心堂向靖南侯太夫人复命。   许是白日里累了一天,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不过听得许夷光生了一对男孩儿后,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满脸是笑的与下边坐着的本家老妯娌们说道:“我原本还想着,双生子这般难得,不管是男是女,都够让人高兴了,何况能开花,还愁以   后不能结果么?倒是没想到,老四媳妇竟这般争气,一下就给我添了两个孙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待会儿一定要好生叩谢祖宗与菩萨的保佑才是。”  几位本家老太太老夫人闻言,都笑道:“可不是吗,这样天大的喜事,是得好生叩谢一下祖宗与菩萨才是,不过老四媳妇也是功不可没,老嫂子可真是娶了个好儿媳啊,怎么我们几家就没有这么好这么   多的福气呢?您好歹分我们一些啊?”  靖南侯太夫人呵呵笑道:“老四媳妇的确功不可没,可惜我这会儿见不到她和孙子们,也不能让老嫂子们先见见小东西们,让他们沾一沾长辈们的福寿……不过也怪不得老四媳妇坚持要去九芝堂生产,她要是给自己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谁家有妇人生产时,都要请了九芝堂的人去家里做手术护理可如何是好,九芝堂哪有那么多人手?可若拒了,都是交好的人家,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反倒白白得罪人   ,倒不如连自己都不破例,旁人见了她这般严于律己,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众本家老太太老夫人忙都点头:“正是这话呢,咱们自家人都这般严于律己了,旁人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横竖都离得这般近,过几日等老四媳妇和孩子们回家后,我们又再来看他们母子也就是了,   这么高兴的事,我们一日跑三次,也不嫌多啊,就怕老嫂子到时候嫌我们烦。”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我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会嫌烦?老嫂子们到时候只管来,大年下的,本来就该热热闹闹的么。”   当下大家又说笑了一回,众本家老太太老夫人们本来就是特意留下等喜信儿的,如今既已等到了,都累了一日,早撑不住了,遂都起身告辞了。   靖南侯太夫人让靖南侯与二夫人三夫人好生送了出去,待妯娌三个送完人,折回来后,又吩咐了靖南侯夫人一通:“把鞭炮都放起来,红鸡蛋也都染起来,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各府去报喜。”   把妯娌三个也打发了。   这才不用再掩饰自己满腔的恼火,沉下了脸来,冷声问赵妈妈:“真个大人孩子都好好儿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赵妈妈见问,小心翼翼的道:“那手术九芝堂至今都做了据说几百近千例了,又有永安伯和那么多大夫护理守着,的确什么事儿都没有……”   话音未落,靖南侯太夫人已“砰”的一声,拍在了桌上,恨声道:“老天爷怎么就不让那贱人一尸三命,不然就死大的,或是小的,任死一个也好啊,可真是太不开眼了!”  男孩儿可跟女孩儿不一样,实在不行了,一副嫁妆远远的打发了便是,男孩儿可不容易打发,且还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个好前程,偏还一次就是两个,就更不好打发,在傅御心中的分量自然也更   重了,将来他怕是拼了命,也要护住他们,简直后患无用!   更可恨的,还是所有人都赞那贱人深明大义,严于律己,赞她好福气,她还得配合着做出一副自己的确好福气的享受与满足的表情来,当她不知道一个个的私下里都怎么说她,怎么想她呢?   尤其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当她不知道她们心里都在笑话儿她连个媳妇都弹压不住,让许氏那贱人爬到了她头顶上,还把她给逼到了西山别院去?   哼,都别得意得太早,等她外孙坐上了那个位子,再是太后的大嫂又如何,再是皇后的亲娘又如何!  赵妈妈见靖南侯太夫人满脸的怨毒,心颤了颤,方赔笑道:“太夫人息怒,凭她如今怎么风光呢,等将来……照样得看您的脸色,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您让她死,她不敢生,又何必为这一时的小   得失生气呢?奴婢今儿出门前,不是听说五皇子妃请您和大夫人元宵节去五殿下府上看小殿下呢?这都一个月了,小殿下必定长得又白又胖,不知道多好看了,您老只要想想小殿下,旁的还有可计较的?”  靖南侯太夫人却仍是怒气难消,道:“我一个作婆婆的,被她逼得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叫我怎能不计较?我恨不能立时活剥了她,贱人生来就是克我的!现下再热闹再风光又如何,你忘记老大说过的   话了,我可没忘记,让我出了正月,又去那冷冷清清的西山别院坐牢呢,我这到底是作的什么孽!”   赵妈妈闻言,暗自忖道,如今四夫人一举生了两个儿子,小孩子又是最脆弱的,一个不慎,便会要了命,别说侯爷不放心你留在府里了,连我都不放心,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犯牛心左性了呢?  可这话借赵妈妈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口啊,只得赔笑道:“侯爷是说过这样的话,可也没把话说死,还是有回圜余地的,不然,太夫人届时……生个小病什么的?也可以让娘娘与侯爷说啊,还有五殿下,侯爷总不能连娘娘与五殿下的话都不听吧,只是一点,太夫人得先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别与许氏一般见识,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何况咱们哪需要等十年,至多也就一两年,两三年到头   了。”  “我也不想行动便与她一般见识,可我真是看着她就来气,何况她以往就够嚣张了,如今还不定得更嚣张成什么样儿!”靖南侯太夫人说着,呼了一口气,“不过算了,以后再与她一并算总账也是一样!   ”   赵妈妈听得这话,方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只有太夫人安分了,她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每次她都不吸取经验与教训呢?那口气就真的那么难咽,咽了二十多年了,还是咽不下去吗! 第951章 甘之如饴   许夷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醒来后有一瞬间,她木木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唯一的感觉,便是肚子空得厉害,两辈子以来都前所未有的空。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生完孩子了,可她至今一眼没看过他们,也不知道生了两个什么……便挣扎着想要叫人,奈何叫了两声后,也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凑巧跟前儿正没人,竟没人闻声过来。   许夷光只得挣扎着,想再弄出点儿其他动静来。   这回她如愿以偿了,她身体才一动,肚子上立时传来一阵剧痛,痛彻心扉那种,她不由皱紧脸,大口的喘息起来。   耳边就传来了傅御嘶哑中掩饰不住惊喜的声音:“敏敏,你醒了?别动,别动……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是不是要喝水?还是想去净房?等下啊,我先给你叫春分和师叔来。”   又禁不住懊恼,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死,连敏敏几时醒的都不知道。   许夷光却有气无力的阻止了他:“等、等一下……孩子们呢,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快抱来我先瞧瞧。”  说着看了一眼傅御,见他胡子拉渣的,眼睑下还有一圈青影,不用问也知道必定一直守着她,再加上前边儿几日,因为担心她随时会发动,所以他连睡觉都堪称睁着一只眼睛,也就不怪方才他没有第   一时间察觉到她醒了……心下不由一片柔软,连伤口都没那么痛了似的。  傅御见问,知道许夷光这是母子连心,忙笑道:“是两个臭小子,大的五斤二两,小的五斤三两,都很健康漂亮,我还巴巴的盼着想要两件小棉袄呢,谁知道来了两条小棉裤……敏敏你等着啊,我马上   让胡妈妈和大寒抱了他们来你看。”   说着起身大步去了外面,很快又折了回来。   随即便见李氏满脸惊喜的先小跑了进来,“敏敏,你可算是醒了,如今感觉怎么样?伤口痛不痛?刚开始是这样的,熬过了前两日,就好多了……春分,你快给敏敏把个脉呢。”   紧随她身后进来的春分忙笑着应了“是”,上前认真给许夷光把起脉来。   再然后,才是一人抱了个大红襁褓的胡妈妈和大寒走了进来,二人脸上也满满都是笑。   许夷光早顾不得旁的了,眼巴巴的只想看孩子。   傅御最明白她的心,忙让胡妈妈和春分把孩子们抱近了。   许夷光这才看到了自己的两个亲亲的亲骨肉,心立时软成了一滩水,嘴上却嫌弃道:“怎么都长这么丑呢,脸皱得猴子似的,还这么黑,娘,真的没有抱错吗?”  李氏听得啼笑皆非,“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你这什么娘呢?我们燿哥儿与燃哥儿不知道多好看好吗,再说了,等再过几日,他们长开了就好了嘛,怎么可能抱错,我上哪儿抱错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   伙儿去!”   偏傅御也摸着鼻子笑道:“其实我昨儿也一度觉着,会不会抱错了……当初崧哥儿刚生下来时多好看啊,没道理……”   没道理他和敏敏的孩子,没有崧哥儿好看才是!   总算从昨儿看到现在,想是因为看得多了,已经习惯了,慢慢的倒也顺眼了起来。  李氏已经无语,也更心疼一双小外孙了,摊上这样一对不靠谱的爹娘,她都想带他们回伯府自己养着算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再不靠谱也是自己的女儿女婿,且忍着吧……李氏胡思乱想着,嘴上已迭声   问起春分来,“敏敏脉象如何?恢复得怎么样了?可不可以吃东西了?昨儿她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春分忙笑道:“姑娘脉象还算平稳,只身体仍很虚弱,得好生将养着才是,吃东西暂时还不成,何况姑娘现下也是虚不受补,且等晚些时候,或是明儿再看吧。”   许夷光则已在与傅御说话儿了,“燿哥儿和燃哥儿?孩子们的名字定了?是你定的,还是?”  傅御笑得一脸的温柔,道:“他们这一辈从‘火’字,所以我想了几个字,征求过大舅舅的意见后,便定了下来,也已经打发人回去禀过母亲和大哥了,等回头他们回了家,去祠堂拜过祖宗后,便可以把   他们的名字添到族谱上了。”   许夷光无力的笑了笑:“挺好的,我原本还以为,你至少得等回去后,甚至是他们哥儿满了月,才能把名字给他们定下来呢,没想到倒是小瞧了你。”   也足见他嘴上虽也跟自己一样嫌弃着,心里却是把两个孩子看得无比珍贵的,因为只有看得最珍贵了,才会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却又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好的。  傅御笑道:“我在你心里,有那么没学识没文采么?对了,上午大嫂来看过你和孩子们了,之后镇国公老夫人和承恩侯太夫人也打发了嬷嬷来探望,我估摸着后边儿还会有人来,得亏如今正值大年下的   ,没多少病人,不然照这个架势,病人们势必不敢来,也要影响九芝堂的日常运转了。”   许夷光听他说着,到底身体还很虚弱,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中。   春分见状,想着还得给她按肚子,帮助她排泄排气,人又昏睡了过去可不方便,遂微红着脸,低声与傅御道:“将军,我还得给姑娘检查身体,您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那些不雅的画面,总不好让将军看见了,以后万一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可就不好了。   何况将军在,她也会不好意思,怕会出什么岔子。   傅御闻言,见春分满脸的不自然,也反应过来自己接下来怕是不方便留下了,只得假咳了几声,摸着鼻子出去了。   春分方凝神忙活起自己的来。  晚间许夷光又醒了一次,这次醒来的时间就要更长些,精神也要更好些了,更兼她已排过气,可以吃一点流食了,于是胡妈妈就在九芝堂给她熬了老母鸡汤,还加了药材,再把面上的那层油都撇了去   ,喂她喝了一碗,她身上自然也能恢复一点力气了。   只伤口仍痛得厉害,偏又不能一直躺着,得挣扎着下地走动,以免伤口粘连,对身体的恢复反倒不利,于是每每痛得她满头大汗,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   可这样的剧痛,在想到、看到两个小家伙儿时,竟也不觉得难以忍受,反而是甘之如饴了。  反倒是傅御,见她痛成那样,虚弱成那样,还得坚持下地走动,心疼得直哆嗦,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让她生孩子,他再想要一个女儿,也不让她生了! 第952章 小猪   许夷光一直在九芝堂住到正月十七,才觉着缓过了劲儿来,遂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小家伙儿,由傅御和汪思邈一道护送着,自九芝堂的后堂直接上车,一路坐车回到了清风堂。  期间靖南侯太夫人又打发赵妈妈与靖南侯夫人轮番跑了几趟九芝堂,一为探望许夷光,二则是想先接了两个孩子回去,由她作祖母的,先代为照料着,“也省得医馆里本就人多事杂,忙不过来了,还得   分人照顾他们哥儿俩,岂不是越发的捉襟见肘,也越发大的小的两头都顾不好了?”   还说:“别人你们信不过,难道我这个嫡亲祖母,你们还信不过不成?何况我也想早些见到两个小宝贝,偏都说天冷路滑的,我身体又不好,不许我出门,真是都快要急死我了!”   许夷光听得只是冷笑。   正因为是你,我才更信不过好吗?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尚且敢那般的丧心病狂,把孩子们单独交到你手里,你岂不更得变本加厉了?   她除非疯了,才会把自己辛苦怀胎十月,吃尽苦头,好容易才生下来的亲骨肉们,交到一条名为孩子们祖母,实则满怀恶意的老毒蛇手里!  好在傅御也跟她是一样的态度,直接回绝了赵妈妈:“母子连心,把孩子们先送回去了,夷光在这里时时都牵肠挂肚的,如何还能安心将养身体?这里也多的是人手,再多几个孩子,都照管得过来,何   况才两个,赵妈妈只管回去告诉母亲,让她老人家安心在家里等着便是,夷光很好,孩子们也很好,等过几日便都可以回家了,届时她还愁没机会看孩子们不成?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说得赵妈妈没了话,惟有赔笑:“太夫人她老人家也是太想见孙子们了,不过四老爷说的也是,日子还长着呢,难道还怕以后没机会不成?那老奴就先告退,回去复命了。”  心里直打鼓,回去后太夫人还不定又得怎生恼怒呢,只盼她看在大局的份儿上,千万消停些,光四夫人不肯先送孩子们回去由太夫人代为照顾几日便罢了,有了上次的事,她多防着一些,也算情有可   原。  偏连四老爷都是一口回绝,就真的有些不妙了,也不知道他是有意在防着太夫人,还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意识下的本能反应?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一个问题,四老爷早已不信任太夫人这   个“亲娘”了!   在此期间,李老太太与岳氏妯娌几个,甚至李巍兄弟几个,也都相继来过了九芝堂探望许夷光和孩子们。   孙太太也带着儿媳们来过两次。  这又是许夷光不想先送孩子们回侯府的另一重原因了,回了侯府,她的至亲们想见孩子们,可就没现下这般容易了,她也不欲他们去侯府看人脸色,与人虚与委蛇,就在九芝堂便能先见到,再好不过   了。   若不是身体的确已恢复了不少,九芝堂也在元宵节后,开始营业了,每日人来人往的,再住下去的确不方便了,许夷光都想再住几日,再回侯府了,也好让李氏与小外孙们,多相处几日。   好在如今的清风堂已不是以前的清风堂,倒也不至于让她草木皆兵的都不敢回去了,她也确信傅御一定会保护好她和孩子们,她这个当娘的,亦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委屈了自己的孩子们去!   因胡妈妈提前回了侯府收拾屋子,所以等许夷光由傅御抱着进了屋里时,一股暖气立时扑面而来。   暖气中又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香气,循着香气看过去,才发现是临窗的高几上,一边摆了一瓠腊梅花儿,把屋子妆点得充满了生机与情趣。   许夷光不由笑了起来,与胡妈妈道:“还是妈妈知道我的心意……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后一句话,是对傅御说的。   傅御却仍不放她下来:“才颠簸了一路,还是去榻上靠着先歇一会儿,再下地也不迟……肚子饿了没?胡妈妈,有什么热汤没有,先盛一碗上来,给夫人暖暖身子。”   一面说,一面抱着许夷光去榻上小心翼翼的放下,待安顿好她,还拿了一床羽纱被来,给她围住腰腿后,方满意的笑了:“这样就不怕冻着了。”   许夷光对他的细致与周到十分的受用,笑道:“本来就不冷,路上也没颠着,那么厚的褥子呢,你还一路抱着我,怎么可能颠着?快把孩子们抱进来,让他们看一看咱们的家吧。”   傅御被‘咱们的家’四个字弄得心里暖乎乎的,点头道:“马上就抱他们进来,敏敏你等着啊。”   说完去了外面,不一时便引着抱了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的大寒和清明进来。  可惜两个孩子第一次坐马车,马车又一颠一颠的,早把他们给颠得睡了过去,他们又是双生子,生来便心意相通,只要一个睡了,另一个势必很快也会睡着,一个哭了,另一个势必也很快会哭,于是   这会儿都睡得小猪一样。  许夷光满脸温柔的看了一回两个小家伙儿一模一样的恬淡睡颜,才失笑道:“还说带你们先看一看咱们家呢,睡得小猪一样,也不是属猪的啊,怎么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几乎都   在睡呢?”  适逢胡妈妈给她端了热腾腾的天麻乌鸡汤进来,闻言忙笑道:“这刚出生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咱们家两个哥儿已经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多了,生来就会笑不说,饿了拉了也只是哼哼两声,实在不舒服   了,才会大哭,不知道多聪明呢!夫人,您喝汤。”   许夷光接过她递上的鸡汤喝了两口,觉得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后,方笑道:“反正在妈妈看来,全天下哪家的孩子,都没有咱们自家的好就对了。”   胡妈妈忙道:“这可不是我偏心自家,本来我们家两个哥儿就好嘛,我活了这么大,可没见过比他们更漂亮更聪明更省事儿的小婴儿。”   说得许夷光越发止不住笑。  一旁傅御也是满脸的笑,觉得胡妈妈虽有些偏心,却并没有言过其实,他和敏敏的孩子的确比旁的孩子都漂亮聪明嘛! 第953章 怜孙   正自满室的欢笑与温馨,小芍进来了,屈膝禀道:“太夫人与大夫人看夫人和哥儿们来了。”   屋里的气氛霎时一窒,连温度都一下冷了几分似的。   还是许夷光最先回过神来,笑着与小芍道:“那快请进来啊。”又与傅御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迎一迎母亲和大嫂呢?”   傅御这才回过了神来,忙笑道:“那我迎母亲和大嫂去了啊,你别下地,也别拘那些个俗礼,都是自家人,母亲与大嫂不会与你计较的。”   说完大步往外走去,同时把心里那莫名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他方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想请母亲进来,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可一听得她来了,屋里的气氛便立时不一样了,又的确是他忽略不了的事实……   很快傅御便迎了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进来,婆媳两个都满脸的笑。  尤其靖南侯太夫人,一进屋便呵呵笑道:“盼了这么多天,总算能见到我两个亲亲的小孙孙了,真是太好了……老四媳妇你别拘礼,只管坐你的,生孩子可不比旁的,一个不慎,便会坐下病根来,更何   况你还做了手术,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我可还盼着,你再给我生一对儿小孙女儿,凑足两个‘好’字儿呢!”   许夷光闻言,便也不与她客气了,笑道:“母亲这般爱惜我,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真个托大一回了。母亲快请坐,大嫂,您也快请坐。”   傅御在一旁笑着附和道:“是啊,母亲大嫂,先坐下,咱们再慢慢儿的说话吧。”   又让上热茶和果子点心来。   靖南侯太夫人依言落了座,方笑向傅御道:“御儿,你别忙活儿了,我也不是为吃茶果来的,快把我的小孙孙们抱来我好生瞧瞧,真是想死我了!”   傅御忙笑着应了“是”,看了一旁的大寒一眼,大寒便去到暖阁里,引着乳母们抱了孩子们过来,跪到靖南侯太夫人面前,由两个乳母代为行礼:“哥儿们见过祖母,给祖母拜年了……”  靖南侯太夫人不待乳母们把话说完,已迭声道:“快搀起来,快搀起来……抱近一点,让我好生看一看,哎哟哟,两个孩子都长得好,鼻子和嘴巴像娘,额头和眉头像爹,可惜这会儿都睡着,不知道眼   睛长得像谁,御儿,哪个是燿哥儿,哪个是燃哥儿呢?”   傅御见靖南侯太夫人满脸的喜欢与怜爱,绝不是装得出来的,一面如释重负,母亲当初果然没想过要害敏敏和孩子们,真是只是一场意外,一面已笑道:“这个是燿哥儿,这个是燃哥儿。”   靖南侯夫人在一旁笑着插话道:“可他们哥儿俩长得一模一样,平日里四叔和四弟妹都是靠什么来区分他们呢?”   靖南侯太夫人先笑起来:“你也是当娘的人,这当爹娘的,怎么可能分不清楚自己的孩子?”  说着轻轻翻看了一下燿哥儿和燃哥儿的耳后,继续笑道:“这就对了,一个耳朵后边儿有痣,一个没有……老天爷倒是会安排,御儿你的耳后便有一颗痣,我方才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道燿哥儿   随了你,耳后竟也有,偏燃哥儿又没有,如此便怎么也弄不混了。”   又问两个乳母:“哥儿们白日吃几次奶,晚间又吃几次呢?吵不吵夜?平日里爱不爱哭?”  待两个乳母恭声一一答了,方呵呵笑道:“跟御儿小时候一样,吃饱了就睡,不舒服了才哭,乖巧懂事儿得让人想不心疼都难,真是祖母的好孙孙,也是你们母亲的好儿子。赵妈妈,把我给哥儿们的见   面礼呈上来。”   赵妈妈闻言,忙笑着捧了个红漆托盘上来。   就见上面放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温润莹透,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玉,唯一的区别,便是一块雕的是“马到功成”,一块则雕的“步步高升”。   两块玉佩的两侧,还分别放了一个小小的红包。   靖南侯太夫人已笑道:“这是我作祖母的,给他们哥俩的见面礼,老四媳妇你先替他们收起来,等他们将来大些后,再给他们戴吧,我特意着人寻的暖玉,冬日夏日贴身带着都不碍的。”   许夷光忙笑道:“让母亲破费了,他们还这么小,没的白折了他们的福。”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道:“破费什么,不过是我做祖母的一点心意罢了,我巴不得时常能有这样破费的机会呢。至于你,此番为我们夫家开枝散叶,立了大功,我也有赏,回头再打发赵妈妈给你送来。”   说完看向两个乳母,“还有你们,务必好生服侍哥儿,回头我也重重有赏,只要你们以后都服侍得好,赏赐只会更多,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两个乳母忙都恭声应了“是”。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胡妈妈也在许夷光的示意下,接过了赵妈妈手里的托盘,再递给大寒,让她先收着。   靖南侯太夫人看在眼里,就更满意了,与傅御道:“此番你媳妇吃了大苦头,你可得好生照顾她才是,断不许惹她生气,不然别说亲家伯爷亲家夫人了,我头一个饶不了你啊!”   傅御忙笑道:“有母亲给她撑腰呢,我怎么敢惹她?对了母亲,我岳父回去了吗?我得去送送他才是。”   汪思邈把许夷光和孩子们送回侯府后,到底不方便进侯府的内院,自然更不方便进清风堂了。   不过他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直接见靖南侯去了,都是自家亲戚,哪有都上门了,还不见一见主人家的道理?何况他还得让靖南侯知道,他到底有多看重许夷光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女儿。   偏傅御当时忙着安顿许夷光,也顾不得陪他,所以傅御这会儿才有此一问。   靖南侯太夫人见问,笑道:“亲家伯爷好容易来家里一趟,你大哥怎么可能让他饭都不吃变回去?早让人备了席面送到外边儿去,这会儿怕是已经喝上了。”  正说着,果然有丫鬟进来禀道:“亲家伯爷让人传话进来,他有侯爷陪着就好,让四老爷不必管他了,只管照顾好四夫人和两位小爷即可。亲家伯爷还说,等两位小爷满了月,他便会亲自来接两位小爷   回去小住几日,让小爷们与小舅舅好生亲香亲香。”   傅御一听这话,便知道汪思邈是有意在给许夷光和儿子们撑腰做脸,虽有些啼笑皆非,却也领他的情,点头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打发了那丫鬟。 第954章 微妙   靖南侯太夫人方笑道:“亲家伯爷看来很喜欢燿哥儿与燃哥儿呢,也不怪亲家伯爷喜欢他们,我这么漂亮乖巧的小孙孙们,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靖南侯夫人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两个小侄儿都这般的漂亮乖巧,叫人怎能不爱……把侯爷和我做大伯和大伯母的见面礼,也呈上来吧。”   便有她的贴身丫鬟应声上前,双手递给了胡妈妈两个匣子,只匣盖是合上了的,让人看不到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  但也没有当着送礼人的面儿,拆礼物的道理,是以许夷光只是笑着向靖南侯夫人道了谢:“让大伯和大嫂破费了,我代两个孩子先谢过,等他们大些后,再让他们给就这么多爱护他们的亲长一一磕头。   ”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四弟妹太客气了,就许你们做爹娘的和母亲做祖母的疼他们,不许我们做伯父伯母的疼他们呢?”   心里却是快要怄死了。   以往她死也瞧不上的人,后来是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如今更是一次就生了两个儿子,那样雪团似的两个小东西,便是她,都忍不住喜欢。   偏偏她精心选来的儿媳,照理该很好生养的,却至今跟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拢不住自己男人的心,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更可恨的,还是她还得来捧贱人的臭脚,什么玩意儿……若是当初她没有一力坚持,那如今两个玉雪可爱的小东西,不就是自己的孙子了么?   靖南侯夫人越想越气。   既气代氏不争气,又气自己竟然会后悔,会产生那种‘本该自己的孙子被别人抢了去’的念头,简直就是疯了!   还气靖南侯太夫人软弱无能,早年在她面前摆婆婆的架子时,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说一不二?如今当真是人老了,便心也软了,手也软了么?至今也没能奈何得了许氏,反倒还得捧着她。   且看如今的架势,她怕是要看在两个孙子的份儿上,对许氏也爱屋及乌,不与她一般见识了,怪道都拼了命要生儿子呢,这有了儿子,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靖南侯太夫人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儿,老四媳妇怕是累了吧?你身体还虚着,正是该好生静养的时候,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待我抱过两个小家伙儿后,便先回去了,明儿又再来   瞧你和孩子们。”   靖南侯夫人方堪堪压下了心里的火,笑道:“是啊,可不能耽误了四弟妹将养身体。”   许夷光听得靖南侯太夫人要抱孩子们,众目睽睽之下,倒并不怕她趁机使坏,以她的城府和阅历,就算如今喜怒无常,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犯了牛心左性,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遂笑道:“本该我日日带了孩子们去给母亲请安才是,只如今我身体实在还不方便,天气也冷,怕吹着了孩子们,只能劳母亲拖步了,且待我身体好了后,天气也暖和了,再日日带了孩子们,承欢母亲   膝下去。”   漂亮话儿谁还不会说,面子活儿谁还不会做呢?   又与两个乳母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太夫人说要抱抱哥儿们呢?”   两个乳母便忙应声上前,先把燿哥儿递给了靖南侯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立时满脸的笑,嘴里说着:“好乖乖,让祖母抱抱哦……祖母那儿多的是好东西,等你们哥儿俩大了后,都是你们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燿哥儿。   可惜燿哥儿本来睡得正熟的,才一让她抱在怀里,便立时受惊一般,大哭了起来。   偏他一哭,燃哥儿跟他心灵相通,也跟着大哭起来,屋里立时满是孩子的哭声。   傅御与许夷光听在耳里,不由都心痛起来,要知道在九芝堂整整七日,哥儿俩都没有这样哭过。   不但夫妻两个心痛,胡妈妈大寒等人也是心痛得不行,哥儿们哭得这般厉害,必定是哪里不舒服了!   屋里的气氛转眼便添了几分紧张与焦灼。  傅御忙强笑道:“母亲,只怕他们两个不是饿了,就是尿了,不然不会这样哭的,而且您不知道,他们两个可能生来便心意相通,一个哭了,另一个立马也会哭,一个尿了,另一个也会尿……还是让乳   母们先抱了他们下去看看,该喂奶便喂奶,该换尿布便换尿布吧。”   靖南侯太夫人本就不是真个喜欢两个小家伙儿,何况燿哥儿还这般不给她面子,心里霎时越发的不喜,甚至是厌恶他们了。  奈何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笑道:“他们什么时候吃的奶呢?回府之前?那就怪不得他们哭了,路上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回来后又收拾了半日,咱们还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是早该饿了,也早该   把尿了,那你们两个,快带了哥儿们去暖阁里吧,我等你们收拾好了,抱一抱他们再回去。”   后边儿的话,却是对两个乳母说的。   二人闻言,便忙都应了“是”,抱了孩子们进了暖阁去。   果然很快孩子们便不哭了。   等稍后吃饱喝足了,干干爽爽的出来,更是睁着各自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起来,一副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的样子。   又因才哭过,眼睛都跟雨后的天空一般,不知道多干净清澈。   便是靖南侯太夫人,看着这样的他们,都忍不住心软了几分,伸手又要抱就近的燃哥儿,“好乖乖,跟你们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次祖母抱抱,总不会再哭了吧?”   可惜燃哥儿才到她怀里,竟也大哭了起来,然后不出所料,弄得燿哥儿也跟着又哭了起来。   方才兄弟两个是饿了,也该把尿了,还情有可原,可这会儿他们既不饿也不拉了,竟仍是一到她怀里便哭起来,果真是八字跟她犯冲,跟他们那个娘一样,生来就是克她、气她来的吗?!  靖南侯太夫人这次连强笑都快笑不出来了,只得把燃哥儿递给了乳母,道:“看来他们哥儿俩都对我这个祖母还很不熟悉呢,只能我以后跑得越发勤些来看他们了,想必见得多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   认生了。”   也是怪,燃哥儿才回到乳母怀里,立时不哭了,燿哥儿便也抽噎两声,跟着不哭了。   弄得屋里的气氛越发的微妙。   照理嫡亲的祖孙,该血浓于水,天然就亲切的不得了才是。  可两个哥儿却这般的抵触太夫人,小孩子说来是什么都不懂,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心更纯净,才能更直观的察觉到谁是对他真好,谁是真个疼他,谁不是……难道,两个哥儿竟是知道太夫人曾对他们心怀歹意不成? 第955章 幸福   胡妈妈大寒等人心里俱作如是想。   许夷光心里更是已暗自冷笑了起来,这小婴儿可跟大人不一样,不喜欢不高兴了,还会勉强自己掩饰,虚与委蛇,小婴儿的哭和笑、喜欢和讨厌都是最纯粹最直接,绝不会掺杂任何水分的。   靖南侯太夫人以为她表现得足够怜爱,足够心痛两个孩子,他们就不知道她曾经想要伤害他们,就感觉不到她对他们那满心的恶意了吗?   傅御心情也有些微妙,不过被他强自压下了,笑着附和靖南侯太夫人的话道:“的确他们与母亲还不很熟悉,想来过两日,便能好多了,那我先送母亲和大嫂出去吧?”   靖南侯夫人笑着接道:“是啊,母亲,那我们就先回去吧,也该用午膳了,何况四弟妹也需要休息。”   心情一下子转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老不死的还想着祖孙情深呢,也不想想,那孙子是谁生的,难道还会不亲许氏这个亲娘,反倒亲她不成?她纵以后将两个小东西都养到了自己身边,只怕到头来,也只会跟当初的许老太太一样,养出   两头白眼儿狼来。   何况有了之前的事,许氏怎么可能让她养自己的儿子,许氏怕是拼了命,也断不会让她如愿的……总归无论如何,她以后都少不了好戏看就对了!  靖南侯太夫人有了台阶,脸上方重新有了笑,从许夷光点头道:“那老四媳妇,我和你大嫂就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想什么吃的,只管打发人告诉你大嫂去,我知道你自来是个省事儿的,可这坐月子   不比常时,万不能客套,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待许夷光笑着应了,又威严的扫过胡妈妈大寒乳母等人:“你们务必服侍好四夫人和小爷们,服侍得好了,等四夫人出月子时,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反之,就别怪我不客气!”  待众人都毕恭毕敬的应了,方带着靖南侯夫人离开了,连傅御要送她出去,她都没让:“自家母子,何必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照顾好你媳妇,她这次可是真吃大苦头了,我   明儿再来瞧她和孩子们。”   傅御便也没与她客气,将人送出门外,便折了回来,关切的问许夷光道:“敏敏,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了你去床上睡一会儿?不对,还没用午膳,还是用了午膳再睡吧。”  许夷光应酬了靖南侯太夫人婆媳这半日,早就累了,有些无力的笑道:“才喝了鸡汤,饿倒是不觉得饿,就是有些累,那我先睡一觉起来,再吃东西吧……不过两个小家伙儿难得这般精神,我还是陪他   们玩一会儿,再睡算了。”   傅御闻言,看向已被乳母们放到榻上许夷光身边的孩子们,他们才吃饱了,又换了尿片,来了精神,这会儿睁着眼睛玩起来。   这可是他们自出生以来,极少有的时候,不怪敏敏舍不得睡,便是他,心都要化了,眼睛更是舍不得眨一下。   但傅御仍坚持道:“敏敏,你累了就先睡,我来带他们,不行了还有胡妈妈大寒和乳母们,你这样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来日方长,你还怕以后看不够他们吗?”   许夷光见他坚持,也的确累了,遂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先睡一觉,你抱我去床上吧。”  傅御便依言抱了她去床上,看着她闭上眼睛,还给她捻好了被子,才折回榻前,与孩子们说起话儿来:“燿哥儿燃哥儿,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你们娘辛辛苦苦怀了你们十个月,又那么辛   苦才生下你们,你们以后可一定要好生孝顺她,不许惹她生气……等你们长大了,爹就带你们习武……”   许夷光听他自言自语着,再远远的看着他仍不够熟练的时不时拍孩子们一下,忍不住抿嘴笑起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觉得身上好了不少。   屋里屋外也都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孩子们这会儿怎么样了,傅御又去了哪里?   许夷光正要叫人,余光就见两个孩子都正满脸无邪的睡在自己的枕头边。   再看过去,则是傅御的脸,他也睡得正熟,一大两小三张极为相似的脸,看得许夷光的心就像被羽毛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麻麻的,又好似甜甜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她不由伸手,轻轻抚上了傅御的脸。   傅御立刻醒了过来,见许夷光醒了,脸上绽放开了一个大大的笑,低声道:“敏敏,你醒了?好些没有?饿不饿,我让胡妈妈马上给你摆饭啊。”   许夷光柔声道:“好多了,也饿了,可以摆饭了。倒是你,怎么不把孩子们交给乳母,你自己也好生睡一觉呢,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累得不轻。”  傅御伸着懒腰,轻轻坐了起来,“我不累,照顾你和孩子们再累,难道还能有当值累,还能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甚至是上战场累不成?何况我又没做多少,我大部分时候都只是看着……敏敏,你等   着啊,我去外面叫胡妈妈去,省得吵醒了孩子们。”   说完轻轻下地,去了外面。   不一时又折回来,给许夷光裹得严严实实的后,抱去了榻上,——知道她不惯在床上吃东西,虽觉得她这般坚持有些小矫情,可就连她的矫情,都是他爱的,自然也不会嫌麻烦了。   胡妈妈早已在榻上的小几上摆好了饭菜,四样清淡滋补的,是许夷光的,四样浓油赤酱的,是傅御的。   许夷光这才知道傅御也还没用午膳,少不得又嗔了他一顿:“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不让人省心呢?我是坐月子,一日里要吃七八顿的,根本不会饿,你难道也是坐月子不成?”   直到傅御夹了一块鸡肉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的嘴,她才气笑不得的,没有再说了。   夫妻两个吃完了饭,许夷光随即吃了药,又撑着在地上走动了一回,还去净房解决了三急问题,傅御便又催她回床上去歇着了:“……别怕胖,胖成小猪我也一样爱你。”   许夷光笑瞪他:“你才猪呢……那你也睡,不能只胖我一个人啊!”  傅御正要再说,小芍进来禀报:“大奶奶看夫人和小爷们来了。” 第956章 唇亡齿寒   傅御一点不想甘氏进来打扰许夷光休息,便与小芍道:“就说夫人才吃了药睡下了,哥儿们也正睡着,让大奶奶不必客气,回去吧,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小芍正要应下,许夷光已笑道:“大奶奶一片好意,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我这会儿真不累,请大奶奶进来吧。”   后面一句话,是对小芍说的。   小芍便屈膝应“是”,却行退了出去。   许夷光方笑着与傅御道:“你去书房歇会儿吧,我不会久留大奶奶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更有数,你就放心吧……大奶奶如今可有孕在身,何必让她白跑第二趟呢?”   傅御闻言,想到甘氏自来与许夷光为善,这才不再多说,吩咐了一旁的胡妈妈一句:“好生服侍夫人,不许叫她累着了。”往书房去了。   很快甘氏便进来了,满脸是笑的给许夷光见过礼,又看了燿哥儿燃哥儿一回后,方笑道:“两位弟弟长得可真好,把四叔和四婶的优点都继承到了,将来长大了,还不定让多少小姑娘神魂颠倒呢。”   许夷光笑起来:“大奶奶当大嫂的,自然看他们哪哪儿都好,就跟我当娘的,也看他们哪哪儿都好是一样的道理。”   甘氏笑道:“我这话可没有偏颇,而是实话实话,可惜我没有这么小的小妹子,不然我都忍不住要先帮她把夫婿给定下了呢。”   又问许夷光的身体,“看四婶的气色倒是还不错,身体已经见好了吧?我是过来人,少不得多嘴说一句,如今四婶最要紧的,便是将养身体,只要身体好了,旁的都不重要。”   那些个这样那样的闲气,就更没有必要生了,毕竟那些人,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与插曲而已。   许夷光一听这话,便知道甘氏是真心为她好,莞尔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仍多谢大奶奶的一片好意,你这些日子身体好吧?开始害喜了吗?”  甘氏笑道:“早上起来时,会有一阵恶心感,其他时候便没有了,与当初怀璋哥儿时,大不一样,看来八成是个女儿,我倒是想再要个儿子,女人一辈子太苦了,我自己这辈子也不算苦了,依然不想让   我的女儿,再重复一遍我的日子。不过这种事强求不来,惟有顺其自然。”  许夷光点头笑道:“是啊,女人一辈子真是太苦了,不过只要咱们做父母的多宠着她们一些,把她们教得足够好、足够明理自重,将来替她们把好关,倒也没什么可怕的,譬如我和大奶奶,如今日子不   也挺不错吗?所以大奶奶就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吧。”   “四婶说的是,儿子有儿子的好,女儿也有女儿的好。”甘氏笑应,“我是已经有璋哥儿了,所以这一胎是儿子女儿其实都无所谓了,不像二弟妹,哎……才真是个可怜见的!”   许夷光听她提到了代氏,少不得问一句:“我正想问大奶奶,怎么不见二奶奶呢,是不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   怕是靖南侯夫人对代氏开始实施当初对她的那一套了吧?  甘氏叹道:“这不是我如今身子不方便,好些家务事都得二弟妹多劳神费力了吗?所以不得空过来,还特地让我替她向四婶告个罪呢……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进门一年多了,一直没动静,偏她娘家母亲嫂子与姐妹们,都是善生养的,以致母亲越发的……不高兴,所以我就想着,等过些日子四婶身体大好了,能否替她好生看看,是不是上次中毒,还是给她留下了后遗症?若真留下了,母亲也怪不得   她,便要抬举人,好歹,主动权也能掌握在她手里了。”   许夷光想起代氏曾说过傅烨根本不碰她,不由暗自冷笑。   这事儿靖南侯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怪代氏,便后来二人之间应当不一样了,孩子也不是强求就能强求得来的,她又凭什么这样苛求人代氏?  只这话不好当着甘氏说,便只是道:“只要二奶奶愿意,回头我自然好生替她调养身子,那白果芽毒毒性猛得很,二奶奶当初能捡回命来,如今还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已是万幸,说句不该我说的话,大   嫂这不是得陇望蜀吗?那二爷是个什么意思?”   甘氏道:“二叔倒是据说并不着急,只说该来的时候总会来,可母亲很急,听说已经在给二叔物色人了。”   这要是弄出个庶长子来,代氏的日子,可就越发不好过了,这事儿虽说来与甘氏无关,甚至于她和他们大房都利大于弊,她也难免会觉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偏小叔子明显是做不到与四叔一样强硬的,他们夫妇的感情也远不若四叔与四婶之间的,假以时日,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情分,又还能剩几分呢?  许夷光片刻方道:“惟今也只能让二奶奶放松心态,别再给自己压力了,这种事从来都是压力越大,越没有,一旦放松了,反而可能很快就来了……实在不行了,也一定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   然真遂了大嫂的意,她后半辈子就真是看不到希望了。再一点,从来都是谁爱谁,谁便欠谁,大奶奶让二奶奶少、少爱别人一点,多爱自己一点吧。”   所以谁做傅烨的老婆,都不会有好下场,他那个人,本身就是个祸害呢,上辈子祸害了她不够,这辈子又祸害代氏来了,代氏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二弟妹的悲剧,不就在于她的心都在二叔身上吗?若是没有那么多爱,以她的聪明和理智,怎么可能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   甘氏沉默良久,才点了头:“多谢四婶的忠告,回头我一定如实都转告给二弟妹。”   这才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呢?   不过最可恨可叹的,还是小叔子,他自苦便罢了,何苦还要拉着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一起不好过,也累四婶被婆婆长嫂迁怒呢,癞蛤蟆是咬不死人,可时不时的,也能把人恶心得够呛不是!   到底甘氏没忘记许夷光如今还在坐月子,不能劳神烦心,她也是来看望她和孩子们,给她解闷儿,而不是给她添堵的。  是以很快便岔开了话题:“两位弟弟都还好带吧?当初璋哥儿前几日还好,后来知道自己稍微一哭,我们便都心痛得什么似的,便开始时不时的哭闹,也不肯躺在床上睡,定要人抱着,走来走去的才肯睡,明明都睡着了,一放到床上立时又哭起来,可把我们都折腾得够呛。” 第957章 棋子   许夷光也不欲多说这个话题了,闻言笑道:“我就是怕他们知道我们心痛他们,就开始闹腾了,所以自来都不大让人抱他们的,睡觉更是必须在床上,至今倒都还颇省事儿,希望后边儿能继续保持吧。”  甘氏笑起来:“到底四婶婶见得多,不过也得严词多敲打乳母和一众服侍的人几次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缺人抱孩子,哪怕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抱着也不怕,却不能给他们惯出了坏毛病来,以后改   不了了,可如何是好?”   “正是这话呢,等将来改不了时再来后悔,可就晚了。”许夷光深以为然。   当下婶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甘氏知道许夷光如今累不得,便识趣的起身行礼告辞了,留下了她和代氏的一堆礼物。   许夷光让胡妈妈好生送了甘氏出去。   大寒估摸着甘氏已走远了,方低声抱怨起来:“大奶奶与夫人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难道夫人一个隔房的婶子,还管得着吗?不是白让夫人闹心呢?”  许夷光却是道:“她也不是有意提的,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而已,何况她也是一片好心,换了旁的嫂子,只怕早在幸灾乐祸,称愿不已了,她还能替二奶奶着想,已属难得,你就别抱怨了,也别说   给四老爷听,省得他听了不高兴。”   大寒片刻方应了“是”,叹道:“大奶奶的确难得,二奶奶也的确可怜……得亏咱们四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太夫人比大夫人还要难缠十倍的,咱们的日子可就说不好了。”   许夷光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有些渴,倒杯温水来我喝吧,待会儿起来,应当就可以又喂两个小家伙儿个半饱了。”   她手术后两三日才能进食与动弹,自然错过了开奶的最佳时机,何况她本来就瘦,奶水也天生不充盈,两个孩子胃口又好,于是便没有刻意催奶,而是顺其自然,有时就给他们吃一点,没有便罢了。   这也是傅御的意思,不想让她为了孩子们,反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大寒忙应了,倒了水来服侍许夷光喝。  还没喝完,胡妈妈回来了,见许夷光精神还好,遂禀道:“夫人先前睡着时,太夫人打发人送了给我们和两个乳母的赏赐来,我们是一人四个一两的银锞子,一套新衣裳,两个乳母也是一人一套新衣裳   ,锞子却是两个一两的金锞子,还说只要她们照顾哥儿们照顾得好,以后还会有更多赏赐,夫人怎么说?”  许夷光勾唇笑了笑,方道:“我能怎么说,既是赏你们的,自然是你们各自收着便是。只是一次赏赐便抵两个乳母一年的月钱了,以后哥儿们跟前,越发不能离了人,乳母们的一应吃穿用度,尤其是吃   食,也得越发经心才是。”   当初为了防备有心人使坏,乳母们是傅御提前半年便秘密养着了的,吃穿用度更是处处经心,可惜如今只怕依然是防不胜防啊!   胡妈妈听得变了脸色,低声道:“夫人的意思,太夫人她还……应当不至于吧,我瞧着她很喜欢哥儿们的样子啊。”   许夷光没有说话,只勾唇讽笑。   靖南侯太夫人怎么可能真个喜欢她的儿子们,只要是她生的,便傅御是她亲生的,她一样不会喜欢,何况傅御还未必是她亲生的,两个孩子压根儿就不是她的亲孙子呢?!  靖南侯太夫人这会儿也正与赵妈妈说话儿,说的也正是她赏赐燿哥儿燃哥儿的乳母们之事,“一次两次的,那两个乳母不会动心,也不敢动心,三五次后,十次八次后呢?哼,有钱连鬼都能使唤动了,   何况两个小小的奴婢?我倒要看看,他们防得了一时,能不能防得了一世!”  赵妈妈赔笑附和道:“太夫人英明,这棋子只要埋下了,总有能派上用场那一日的,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五皇子妃的身体,虽说如今已经有了小殿下,可寻常人家,尚且讲究多子多福呢,何况是天家?还是得尽快给五皇子妃调养好了身体,让她尽快给小殿下再添一个弟弟才是啊,偏如今四夫人正坐月子,不等也得等了……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五皇子妃身体不好,侯爷不就又要送咱们去   西山别院了吗?”  五皇子妃日前请靖南侯太夫人过府,看曾外孙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希望她能安排许夷光出了月子后,能过府给她调治一下身体,——她的身体果然不出春分所料,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孩子都满月了,身下的恶露仍淅淅沥沥的,没有半点止住的迹象,再这样流下去,一个人身上拢共才多少血呢,岂不是要给流光了?   太医轮番给她看过后,话虽都说得委婉,也大体让人明白了意思,竟是有血崩之兆,必须得施针才能得以好转。   可哪个太医能直接给皇子妃施针,五皇子妃又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看自己的身体呢?哪怕是太医,也不可能。   于是便只能等许夷光了。   所以赵妈妈才会有此一说,靖南侯夫人可不知道五皇子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届时若由她带许夷光去五皇子府,若五皇子忽然又抽疯了,她哪里管得住他?   便五皇子好歹还记住如今大局未定,没有抽疯,言语行动间,总会多少带出几分心思来,靖南侯夫人又是个精明的,万一让她瞧出了什么端倪来……这种事,可自来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所以靖南侯只能默许靖南侯太夫人暂时留下,至少在五皇子妃的身体大愈之前,先不去西山别院了。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冷笑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吗,之前没有那劳什子剖腹产时,满京城这么多妇人,都不生了不成?照样儿母子均安的多,偏她詹氏生出了一身的毛病来,既知道自己生不下来,那就剖   啊,偏又不肯,定要坚持自己生,说到底还不是私心太重,怕万一是女儿,自己要三年后才能生,结果弄出了这么多事儿来,要我说,再痛苦再后悔,也是自找的!”  这话赵妈妈可不敢接,虽然心里觉着太夫人这也太难伺候了,明明因为五皇子妃得了利,还要骂人家,什么道理……片刻方赔笑道:“虽说五皇子妃的确有私心,但必定也有替殿下着想的心,太夫人就   别怄气了,想想小殿下,那么白胖可爱,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您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道:“若不是不忍心小殿下这么小便没了亲娘,我才懒得管她,罢了,五殿下现下也没那个时间去守妻孝……不过等她好些了,若是短时间内真不能生了,我就得让娘娘多赏几个人给五殿下,尽快多给小殿下添几个弟弟了,这打虎就得亲兄弟齐上阵么,真是,该生的不生,不该生的却成串的生,老天爷怎么想的!” 第958章 期限   傍晚时分,二夫人三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女儿来看过了许夷光和孩子们。   她们来纯粹是走过场的,是以都只略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倒是省了许夷光的事儿。   自此,许夷光便安心的坐起月子来,胡妈妈奉了傅御和汪思邈李氏的两重命令,每日只管盯着她休息和吃东西,将养身体,不几日便把她给养出了双下巴来。   两个孩子则有大寒几个和乳母们照顾,也是一天一个样儿,还不到十八天,已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傅御与许夷光这才相信了当初他们没有抱错孩子,两个小家伙儿就是他们亲生的,傅御为此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我的儿子怎么会长那么难看,就算只继承了我十分之一的英俊,也不该那   么难看才是啊,如今总算可以彻底放心了。”   惹得许夷光笑个不住:“你这是夸儿子们呢,还是夸你自己呢?我发现自从有了儿子们后,你脸皮比以前更厚了!”   胡妈妈等人则是哭笑不得。   屋里的气氛也因此温馨得不得了,每每给人以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不过每当靖南侯太夫人来看许夷光和孩子们时,这种感觉便会立时荡然无存,而被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的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所取代。  好在靖南侯太夫人不是每日都来清风堂,除了开头几日她是每日都来以外,后边儿便改为了隔日来,甚至是隔两三日才来一次,虽然她不亲自来时,也会日日都打发赵妈妈或是贴身丫鬟们过来,但总   归比她亲自来,要让人心里松快得多,倒也不算煎熬。   如此出了二月,冰雪消融,京城的天气慢慢儿的回暖了起来。   靖南侯太夫人却没有再去西山别院,而是继续留在了侯府里,许夷光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儿,靖南侯这不是言而无信么?   可这话她却连对着傅御都不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然后暗暗发愁。   等天气暖和了,春分也回了保定后,就算有汪思邈坐镇九芝堂,她也至少隔日便要去九芝堂坐诊的,届时燿哥儿燃哥儿那么小,靖南侯太夫人却近在咫尺,她要如何才能放心?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难题不是别个,恰是靖南侯太夫人给了她答案:“如今天气回暖了,我又惦记西山别院的清净了,清宁寺的几位师太怕也等着我回去听她们讲经呢,所以我原本打算就这几日便又出发去西山别院的。可一来五皇子妃之前生产时大伤了元气,如今身体都不见好,一直等着你这个舅母身体大好了,好去给她施几针,调治一下,我实在不放心,总要等到你去看过她后,听过你的诊断后,才能安心;二来我两个宝贝小孙孙是我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不好生给他们办一个满月宴,好生热闹热闹,我第一个不答应,所以只能等他们满了双月,五皇子妃身体也见好了,我再去西山继续过我闲   云野鹤般的清闲日子了。”   这个答案虽不是许夷光想听到的,但至少也算有了个期限,有了盼头。   她心里方算是没那么发愁了。   面上却什么都未表露出来,只关切的问道:“母亲,五皇子妃产后恢复得不好么?这可开不得玩笑,得好生调治才是,那如今是吃着哪位太医的方子呢?”   一面暗暗摇头,五皇子妃这么快便尝到了当初一意坚持的恶果,也不知道她如今可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过了两日,许瑶光忽然让春分带了自己来向许夷光辞行,“……打算明儿一早,便出发回保定了,特地来向二妹妹道个别,也向我两个小外甥道别,只怕下次再见时,他们都会跑会跳了。”   许夷光有些吃惊,道:“大姐姐之前不是说好了,等二月底,春闱放榜后再与春分一道回保定吗,怎么忽然就说要走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又问春分:“你也要走吗?”   春分忙道:“我还是等二月底,姑娘身子大好了再走。”   也就是说,并不是保定九芝堂出事了……许夷光便又看向了许瑶光:“那大姐姐是因为什么原因急着走呢,是想沅姐儿了吗?”  许瑶光见问,微微红了脸,片刻方道:“是我娘,昨儿让我陪她一同去潭拓寺上香,去了之后,我才知道,她是特地带了我去,给我……相看人家的,可我现下哪有那个心?便说没看上,让她以后别管   我了,她却说这个没看上没关系,她还约了好几家,回头慢慢儿的相看,我昨夜与她说到半夜,都没能说动她,所以只能先回保定了,等我离得远了,她鞭长莫及,自然也就只能打消念头了。”   许夷光这才明白过来,皱眉道:“之前是恍惚听三妹妹还是五妹妹提过一句这事儿,还当大太太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这么快便付诸于行动了。”   之前许夷光还在九芝堂将养时,许宁许流光与许宛因终于出了孝,没有避讳了,也曾去看过她和两个孩子,姐妹几个都比以前沉稳成长了不少,却也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生疏了不少。   于是话题便多围绕着许瑶光打转,因此无意提过几句这事儿,当时许夷光并没放在心上,还当许大太太怎么也要征得许瑶光的同意后,才有所行动,没想到她竟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  许瑶光苦笑道:“我娘哪是这么快便付诸于了行动,她分明就是一早就在打算着了,这次特地叫我回来,也是旁的事都次要,这事儿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可我别说现下,这辈子都没那个心了,她又何   必白费力气呢?”   许夷光闻言,想了想,认真道:“可大姐姐,你还这么年轻,要我说,其实也可以尝试一下的,那昨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什么情况呢?”   许大太太总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必定是挑了又挑,真正用了心的,要她说,倒是不必急着全盘否定。  许瑶光道:“是个秀才,大前年死了妻子,膝下有两个女儿,家就在宛平,家境还算殷实,人看起来也颇务实,可我实在没那个心。其他几个据闵妈妈说来,也都是读书人,纵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只要我认真经营,将来还是有望凤冠霞帔的,我一个和离过的,许家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我娘能找到这么几个人,我知道她已是尽了全力,若是错过了他们,将来怕是再找不到了……越性再说白一点,也就是我,我娘才会这么费心了,换了三妹妹,她才不会操这个心,可我真的不想再嫁了,我这辈子也不是只有嫁人才能活下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娘才能明白!” 第959章 寻来   许夷光见许瑶光满脸的苦恼,暗暗叹气,却也表示理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可惜这个道理许大太太不会明白。  可也不能说许大太太错了,她是真个为了自己的女儿好,她这般着急,只怕也是想赶在许诚光春闱前,把事情定下吧,不然若许诚光能高中,固然许瑶光也能水涨船高,跟着说一门更好些的亲事,可   万一许诚光没能高中呢?   指不定如今这些人家,也要反悔了,许家在挑人家的同时,人家又何尝没在挑他们呢?那届时许瑶光的亲事只会更难,偏她的年纪又拖不得了,也不怪许大太太着急。   许夷光因说道:“大姐姐别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只能慢慢儿的与大太太说,不然就等大爷考完了,与大爷说,让大爷劝大太太吧,大爷的话,大太太总能听进去几分。”  许瑶光吐了一口气,“还有七八日大哥才下场呢,我娘哪等得到那么久?我看她的样子,恨不能就这几日便把事情定下,可她也不想想,她这般着急,纵然真把亲事定下了,万一……万一再遇上左家那样势利的人家,我岂不是,岂不是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了两次吗?第一次我侥幸爬了出来,第二次,可就未必能爬出来了,若是为了跌进同一个坑里两次,我当初何必坚持与左泉和离,他几次三番的来找我   ,我又何必对他不假辞色呢,他再怎么不堪,也比我娘如今找的这些人强吧?”   许夷光听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了,“等等,大姐姐,左泉还在纠缠你吗?”  许瑶光点头又摇头,“也算不上纠缠,就是这次我回京后,他又找过我一次,说他的心意至今没变,只要我愿意,他必定扫除一切荆棘……可我如今看着他,心里真的什么波澜都没有了,没有爱,也没   有恨,只觉着就这么当陌生人挺好的。”   顿了顿,苦笑道:“得亏我娘不知道这些,要是她知道了,只怕早上赶着去吃这片回头草了。”   许夷光没想到左泉竟会长情至厮,难怪他至今都未再娶呢,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又是何必?   好半晌,她方道:“既然大姐姐实在没那个心,那就先回保定去吧,想来大太太气过一阵后,也就没事儿了,就像你说的,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实在犯不着再勉强自己。”   许瑶光笑起来:“我就知道二妹妹会支持我,这么好的妹妹与知己,我可真舍不得你啊!”   说到最后,眼圈慢慢红了。   许夷光也笑起来,“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呢,大姐姐就别伤春悲秋了的,我如今可哭不得,你别勾我啊。”   许瑶光忙擦了擦眼睛,笑道:“都是我不好,忘了这一茬了,主要也是二妹妹的气色太好了,让我都忘记你如今还坐着月子了。”   许夷光自嘲道:“大姐姐想说我胖了一圈儿就明说,扯什么‘气色太好’的幌子呢,当我听不出来吗?”   许瑶光哈哈笑起来:“那我可就明说了啊,你的确胖了一圈儿,不过胖了一样好看……”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佯怒着打断:“竟然真敢说我胖一圈儿?我不过是白自嘲一句,你竟然真这么说?这什么姐姐嘛,不要也罢!”   “别别别,你不要我这个姐姐了,我还要你这个妹妹呢……”   姐妹两个笑闹了一回,待留许瑶光用过午膳后,许夷光方让大寒替自己送了她出去。   只当许瑶光翌日一早便会离京了。  不想第三日上,春分来看许夷光时,却说她没能走成:“……听说许大太太当天等大姑娘回去后,便让闵妈妈亲自带人把大姑娘给看管了起来,说是大姑娘瞧不上她给选的那些人没关系,等许大爷春闱   放榜后,若是高中了,再给她挑好的便是,务必要尽快把这件大事给解决了,不然她死都不能瞑目……倒真是应了那句话‘知女莫若母’呢!”  除此之外,春分还带来了另一个大大出乎许夷光意料的消息:“袁大爷昨儿申时,竟带着沅姐儿,找到了京城的九芝堂来,说自打大姑娘出发回京后,沅姐儿便日日哭闹不休,一开始云绣还勉强还能哄得住她,后来想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大姑娘回去,沅姐儿不但哭闹不休,还开始不吃奶,到后边儿连水都不喝了。袁大爷急得不行,只好与沅姐儿说,带她进京找义母,然后带着沅姐儿,昼夜兼程赶到   了京城,可如今大姑娘出不了门,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告诉袁大爷大姑娘的真实身份,让他直接找上许家去不成?”   许夷光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好半晌,方合上嘴巴,咝声道:“这事儿的确不好办,一个大男人,抱着个孩子找到了许家门上,怎么着都没法儿让人不误会,旁人误会还罢了,若是许大老爷与许大太太也误会了……如今许大太太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给大姐姐找婆家呢,袁大爷自动送上门,她岂能放过的?问题是,袁家相比许家,正如日中天,许大老爷又落了个那样的名声,袁家未必会同意,大姐姐与袁大爷彼此,也未必就   有那个心思……这可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个所以然来,惟有感叹:“倒是没想到,沅姐儿会这般的依恋大姐姐,她们两个之间,也是真个有缘,要不说小孩子最纯粹,你全心全意的对她,她便也全心全意的对你呢?”   春分也叹道:“大姑娘与她可不是有缘吗,她都快瘦得皮包骨了,连我见了都心疼,更别说大姑娘了,回头见到了,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许夷光忙道:“那她如今肯吃奶吗?仍不肯好生吃,每次都只吃一点,权当吊着命?这孩子,怕是真把大姐姐当亲娘了……得想个法子尽快让她见到大姐姐才是,不然再这样下去,她那么小,势必要撑   不住了。”   春分愁眉道:“所以我来向姑娘讨主意呢,袁大爷也很着急,正在客栈等着我回话儿呢,姑娘,怎么办?”   许夷光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得道:“你容我先想想,容我先想想啊。”  不然直接让傅御安排人去许家,把大姐姐给偷出来? 第960章 又添一刺   这样的想法自然是行不通的,那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一件东西,且还看卫森严,便能顺利把人偷出来,偷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善后呢?  许夷光想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只得与春分道:“这事儿还得看大姐姐自己怎么想的,谁也没法儿替她做这个主……这样吧,你设法传个话儿给许大奶奶,让许大奶奶再转告给大姐姐,让大姐姐自己   来决定,只要大姐姐有了决定,想来许大奶奶会帮她,我们自然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她,支持她。”  春分想了想,叹道:“惟今也只能这么着了,说来我瞧着袁大爷的样子,倒像不仅仅是为了沅姐儿才这般急着见大姑娘,他自己怕也有那么几分急着见大姑娘。若他真有那个心,他自己性子好不说,袁夫人也不是那等苛刻的婆婆,沅姐儿还这般的依恋大姑娘,大姑娘若真能与他走到一起,岂不怎么看,怎么都比许大太太给寻的那些人家强得多?便是左家,也休想看笑话儿了,袁大爷哪哪儿看,可都不   比姓左的差!”   怕是春分自己在想当然吧,袁大奶奶到底才走了一年不到……   许夷光不置可否。  片刻方道:“便袁大爷真有那个心,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许大老爷的名声在士林里都烂透了,袁大人怎么可能同意与他做亲家?只怕早都以与他竟是同科为耻了,何况还要做亲家?袁夫人做先袁大奶奶的婆婆时,可能是真不苛刻,可做其他人的婆婆是什么样,就只能到时候才知道了,何况袁大爷还未必有那个心。你就别在这儿乱点鸳鸯谱,净想好事儿了,回去设法儿传话给许大奶奶吧,有她相帮,   大姐姐纵仍出了京,要出家门应当还是不难的。”   春分被说得泄了气,片刻方叹道:“大姑娘也是真不容易,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偏就在姻缘上头这般的不顺呢?那我不打扰姑娘,且先回去了啊,姑娘好生休息,回头我再来给您请安。”   许夷光点点头:“你快回去吧,务必尽快让大姐姐见到沅姐儿,那么小个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的,就为了见大姐姐,我光想想,都觉得心痛了。”   以往没有孩子时,又是大夫,还能受得了这些,如今有了孩子,心也越发软了,竟是听都听不得了。   春分忙应了“是”,屈膝行礼,由大寒送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皱眉沉思起来,若袁大爷真有那个心,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不可一谋,那兜兜转转的,二人倒是又回到了老天爷一早便为他们注定好的轨道上。  只是袁大人袁夫人那一关,只怕不好过啊……希望此番许诚光能高中吧,只要他能高中,袁大人不齿许明忠归不齿,总不能一点都不考虑实际利益,能做到他那个位子的人,也不可能品行高洁,目无下   尘到这个地步,那亲事能成的希望,无疑也会大得多。   晚间傅御一直到交二更,才姗姗迟归。   这还是两个孩子出生以来,他轮值进宫夜戍以外的头一次,以往他都是一下了值,便立时回家,一刻也不愿在外多逗留,纵实在有推不了的应酬,也只是吃了饭,便即刻赶回来,连酒都不沾一滴的。   许夷光少不得要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你本就公务繁忙,别总想着我和孩子们了,家里这么多人照顾着,你还怕我们短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只管忙你的去。”   傅御换过衣裳后,先在熏笼前把身上的冷气都烤散了,才到了床边看燿哥儿燃哥儿。   见兄弟两个都睡得一脸的安然无邪,眼角眉梢就越发的柔和了,低声道:“我公务不忙,太平年月,除了按部就班的轮值,又有什么真正可忙的?是让一件旁的事给耽搁了。”  顿了顿,也不瞒许夷光,“皇上昨儿临幸了一个宫女,想是很喜欢吧,今儿一早便封了答应,今晚又翻了那位答应的绿头牌……大姐怕她又是一个江婕妤,甚至将来比江婕妤造化还大,所以让我先查一   查她的底细,一来知己知彼,没准儿还能找机会为她所用,二来看能不能挑得她和江婕妤鹬蚌相争。”   许夷光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片刻方皱眉道:“不是说皇上不好女色吗?这才多久呢,便抬举两个新人了,后宫还本已那么多妃嫔了。”   也就不怪贤妃着急了,僧多粥少便罢了,关键还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和利益,换了谁能不急?毕竟皇上能让江婕妤有孕,自然也能让那位新答应有孕。  傅御沉声道:“论理后宫所有女人,都是皇上的,他一年多才抬举了两个新人,也这么多年都没选过秀了,别说比起历代先皇,便是比起好些臣工,也的确称得上不好女色了。依我的私心,是真不想管   这些事,偏前朝后宫紧密相连,大姐又发了话,我是再不想管,也只能管了。”   许夷光忙问道:“那查到那位新答应的底细了吗?”  傅御“嗯”了一声,“就是一个寻常宫女,不过又与其他宫女有些微的不一样,泰半宫女都是自民间采选进宫的,她是罪臣之后充入掖庭,打小儿便在宫里为奴的,所以从未领过体面差使,也人人都能欺   凌她,皇上看见她时,她正让一个太监逼着做对食,很是可怜……”   “所以皇上英雄救美之后,便怜爱之心大起,把人给收了?”许夷光嘴角微嘲。  傅御点点头:“过程就是这样,只是还是深查一番才是,皇上怎么会那么巧,就遇上了那样的事?虽说就算那位新答应真能有大造化,生下皇子,也根本于大局无碍,未雨绸缪也是好的,就当是安大姐   的心吧。”   许夷光没有再说。   这种事她也说不着管不着,只能听过就算,拿自己当一个纯粹的看客。   本来还打算与傅御说一说许瑶光的事,看他能不能给自己出个主意的,知道他心烦,也不打算说了,只让大寒叫人打了热水来,服侍他梳洗一番,自己也吃了药,便熄灯睡下了。   翌日靖南侯太夫人便没有来看许夷光和孩子们,本来她都两日没亲自来了,算着日子,她今日该亲自来的,竟没有来。   许夷光便知道她定是在为宫里那位新答应烦心了,原本江婕妤这根刺已经够扎人得慌了,谁知道一刺未除,又添一刺,她能高兴得起来就怪了。  本来还有些郁郁,觉得宫里的女人不论贵贱,都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为一个男人的决定患得患失,只能围着一个男人打转,实在可悲又可怜的,这会儿因为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不高兴,倒是把自己心里的郁气给冲散了大半。 第961章 懊悔   许夷光午膳后睡了一觉起来后,可巧儿燿哥儿与燃哥儿也都醒着,母子三个遂在床上,玩了个不亦乐乎。   春分来了。   也不是外人,许夷光便没有更衣,仍躺在床上,待春分进来行过礼后,笑道:“我算着你也该来了,正想让大寒打发人去门上看看,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又让春分坐。   春分忙谢了座,坐下后方笑道:“姑娘神机妙算,那您算算,大姑娘今儿见到袁大爷与沅姐儿了不曾?”  一面探头看燿哥儿燃哥儿,“哥儿们脸上越发的白了,看来每日都晒一会儿太阳,还是有用的,若不是伯爷说起,谁会想来还会有这样的法子呢?都当孩子没满月前,一点太阳晒不得,一点风也吹不得   呢。”   许夷光笑道:“师叔的法子,自来可都是极有用的,也不知道他都打哪儿学来的?看你的样子,大姐姐自然是见到沅姐儿了,不然你这会儿怎么笑得出来?”  春分就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来,道:“不怪都说要七情不形于色呢,这七情上面,可不是极容易便让人瞧出了底细来么?不过我就是再不形于色,在姑娘面前,也跟那孙猴子一样,怎么都跳不出姑娘这   个如来佛的手心儿,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说得许夷光和胡妈妈大寒等人都笑了一回后,方正色道:“我昨儿让人设法儿递了话给许大奶奶后,很快便有了回话,许大奶奶会帮着递话给大姑娘。今儿一早,许大奶奶又打发人到九芝堂递了话儿,说上午会带了大姑娘一道去九芝堂,我来时,大姑娘已经见到了沅姐儿,沅姐儿哭得什么似的,抱着大姑娘的脖子便不撒手,谁哄都不肯松开,弄得许大奶奶也跟着感叹,说她和大姑娘倒是真个有缘。我   怕姑娘担心,这才会忙忙赶了来告诉姑娘,好让姑娘安心。”  许夷光就知道许瑶光纵对袁大爷还没有那个心思,也必定放不下沅姐儿,唏嘘道:“沅姐儿这般依恋大姐姐,可能真是老天爷在补偿大姐姐曾经的丧子之痛,也是在补偿沅姐儿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吧?   ”   说着忽然皱起了眉头:“可沅姐儿抱了大姐姐便说什么也不松开,回头大姐姐要怎么回家去呢?她怕是没法儿扔下沅姐儿自顾回去吧,可她不回去,许大奶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春分闻言,也皱起了眉头,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那我得立时赶回去,帮着想一想法子才是。姑娘,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让许夷光给叫住了:“你这说是风就是雨的性子,当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我话还没说完呢。袁大爷知道大姐姐的身份了吗?”   春分忙道:“我来时还不知道,不过现下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许夷光嗔她一眼,“你呀,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赶着来报信了,快回去吧,等什么都弄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也不迟,只要不是攸关人命,我有什么可不能安心的?”   春分赧然,“姑娘说的是,我的确太鲁莽太着急了,那我先回去了啊,等什么都清楚了,再来见姑娘。”   许夷光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再替我带一句话给大姐姐,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春分少不得屈膝应了,这次没再让许夷光给叫住,顺利的走了。  剩下许夷光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无奈的笑起来,连袁大爷弄清楚许瑶光的身份都等不及,就跑了来,这丫头,可真是……不过这会儿袁大爷应当已经知道大姐姐的身份了,想来接下来该如何做,心里   已经有决定了吧?  若他愿意为了大姐姐,竭力争取一番,当然就最好,若他没那个心,自然也不会再继续给大姐姐添麻烦,只是这样一来,沅姐儿就可怜了,她怕是得很久很久,才能彻底忘了这个一直当是亲娘的义母   吧?   彼时袁大爷在九芝堂的后堂内,的确已自许瑶光之前的一句话:“袁大爷怕是还不知道,我跟县主一样,也姓许,是县主的大堂姐吧?”,知道了许瑶光的真实身份,不由大吃一惊。   他是觉着姚姑娘说话行事都进退有度,与寻常女子不一样,还当她是家道中落了的大家千金,因此对她颇为敬佩。   家道中落了便自力更生,凭自己的本事与辛劳养活自己,却仍见了谁都不卑不亢,更不自怨自艾,反倒医者仁心,这样的女子,别说他了,换了谁都得敬佩有加,自叹不如!  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康宁县主的大堂姐、许家的大姑娘,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许家的大姑奶奶,——当初许瑶光与左泉和离之事,因为左泉新科探花的身份,也因为许家当时“大名”远扬,京城   的人倒是都知道,京城以外的人,寻常百姓可就没那个闲心关注这些个八卦了。   可寻常百姓不关注这些八卦,官场上的人却几乎都是知道的,尤其保定离京城还只得几日的路程,自然袁大爷也听说过。   只当这事儿听过就算,秉承着“非礼不言”的君子之风,也不曾与谁议论过,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许瑶光认识,甚至还会扯上这样一段渊源。   这下他可要如何是好?   路上已经后悔过无数次,不该这般鲁莽,现下更是悔青了肠子。   这要是传了开来,不是白白有损人许大姑娘的名声吗?她本就够不幸,够命运多舛了,就更不必说他的鲁莽,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与困扰了!   许瑶光却是没想那么多。   沅姐儿自见了她便死死抱着,再不肯松开,惟恐一松开就又见不到她了,她何尝又舍得沅姐儿?   尤其见沅姐儿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便瘦得皮包骨头,一张小脸上,也只剩下一双大大的、满是怯弱的眼睛,就更是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见天色已不早了,遂与袁大爷道:“若是袁大爷放心,就让我把沅姐儿带回我们家去住一夜吧,她虽还小,都当她什么都不懂,但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只要我好好的与她说,我相信明日起,她定   不会再这样了,等到春闱放榜后,我再同了你们一道回保定去,袁大爷意下如何?”   袁大爷应声回过神来,忙道:“这样不好吧,传了开来,怕是会有损许大姑娘的清誉。”  许瑶光笑起来,“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在京城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何况清者自清,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呢。我方才告诉袁大爷我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拿乔,才不出来见沅姐儿,也不尽快跟了你们一道回保定去,而是委实有些个身不由己。” 第962章 敬佩   袁大爷见许瑶光始终一派的光风霁月,心下不由越发的敬佩。   也头一次不解起当初左探花为什么要与她和离来,这么好、这么坚韧自强的女子,他怎么就舍得错过了?不过,既是和离,必定是左探花甚至是左家,做了什么对不起许大姑娘的事……  念头闪过,嘴上已道:“许大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您医者仁心,品性高洁,只要与你相处过的人,谁能感知不到?而那些没有与您相处过,便以讹传讹,人云亦云的人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可值得您放在   心上的。”   许瑶光笑起来,“这不就结了吗,那袁大爷还有可顾虑的?莫不是舍不得沅姐儿,怕我照顾不好她,放心不下?”   她知道袁大爷自回了保定后,便一直是亲自照顾女儿,很少假手他人,对女儿堪称爱若性命,也向来对他此举颇有好感,所以有此一说。  袁大爷忙笑道:“我放心不下谁,也不会放心不下许大姑娘,不然沅姐儿也不会对您这般的依恋了,只是她人小事多,必定会给许大姑娘添很多麻烦,也势必会给尊府添许多麻烦,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   许瑶光摆手笑道:“有乳娘帮忙呢,何况我们沅姐儿这么乖,能给人添什么麻烦,是不是啊沅姐儿?”   后边儿的话,是对坐在她膝盖上的沅姐儿说的,一面还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尖。   沅姐儿闻言,便抓了许瑶光的指头,冲她笑得眉眼弯弯的,不知道多可爱,脸上的满足更是好长时间以来,都没有过的了。   看得袁大爷心都要化了。   心里也因许瑶光才说的‘我们’二字,而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来,若是妻子还在,对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吧?  也正是因为许大姑娘对女儿从无保留,她小人儿家家的才会这般的依恋她,若是,若是许大姑娘能成为女儿……真正的娘亲,旁的不说,至少他无论如何,都不用担心女儿会受委屈,会被面甜心苦的后   娘给教坏了……   袁大爷忙一甩头,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道:“话虽如此,到底两家非亲非故……不是,我是说,到底还是有些个不妥,要不,许大姑娘还是明儿又出来看她吧?当然,前提是您方便的话。”   想说两家非亲非故,猛地却想起父亲与许大老爷可是同科,自己本该备了厚礼登门拜访的,可想到许家和许大老爷的为人,还有自家父亲对他们的不齿与不屑,到底及时打住了。   同时也把心里才升起的那几分异样的感觉压下了,父亲与母亲势必不会同意的,他还是一开始就别多想的好。  许瑶光没想到说了这么半日,袁大爷还是不同意,正要再说,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许大奶奶先开了口:“是啊,妹妹,此事到底有些个不妥,还是算了吧,等过两日方便了时,我再求了母亲,与你一道又   出来便是。”   若袁大爷有那个意思,二人能有进一步的发展还罢了,自家小姑帮着带带孩子,还没什么,可二人若最终不能成,自家小姑帮他带孩子,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被人知道了,就真是什么名声都没有,这辈子也真是别想再嫁个稍微好些的人家,过安生日子了。   许大奶奶也是有孩子的人,对沅姐儿亦是心痛怜惜不已,但旁观者清,还能保留几分理智,所以不得不站在许瑶光的角度,为她考虑,也为许家考虑,到底亲疏有别。   许瑶光闻言,只看着许大奶奶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若她如今出门还能跟以前一样方便,她也不会起心带沅姐儿回去了,何况过几日便是春闱的日子了,娘势必越发不会同意她出门,沅姐儿都瘦成这样了,叫她如何忍心?   就算短时间内再见不到她了,自己至少也得先与她慢慢儿的说好了,让她再别哭闹,更不要不吃奶了才是,一夜的时间,本来还嫌不够了,总不能到头来连这点时间都不给她。   许瑶光倒也不是没想过,趁今日出门,找机会出了京,连夜赶回保定去算了,届时母亲鞭长莫及,时间一长,气自然消了,某些念头自然也散了。   可今日是大嫂带她出来的,届时大嫂的日子要怎么过?   大哥下场在即,自己若是跑了,也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心情,让他不能安心下场,他苦读三年,近乎卧薪尝胆,岂能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许大奶奶见许瑶光只是苦笑,双手则把沅姐儿抱得紧紧的,明白她的心情,她怕是把当初对自己那个无缘孩子的一腔母爱,都倾注到了怀里的小丫头身上吧?  可这怎么办呢,让婆婆知道了,势必要想法设法逼袁大爷娶她的,偏袁家如日中天,袁大爷又是嫡长子,就算如今是个鳏夫,一样不愁娶不到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袁老爷袁夫人又势必不会同意……届   时最难堪的,还不是小姑么?   许大奶奶想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了主意,因与许瑶光道:“不然妹妹先抱了沅姐儿出去走走,容我单独与袁大爷说几句话,成吗?”   许瑶光直觉许大奶奶会与袁大爷说自己的婚事,忙道:“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大嫂就这样说吧。”  她虽对袁大爷感观颇好,也只是因为敬佩他对妻子情深意重,对女儿疼爱有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罢了,并没有想过旁的,她之前对许夷光说的,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   个这般想的。   自然不想让袁大爷为难,也让自己难堪,她是和离了,却并不就此就以为自己低人一等了,大嫂又是何必!   许大奶奶却十分的坚持:“妹妹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分寸,不会乱说的,你只管安心出去便是。”   许瑶光没办法,再想到自家大嫂自来有主意,只得迟疑的抱着沅姐儿出去了。  许大奶奶这才看向了袁大爷,正色道:“袁大爷既与我小姑这般熟识,有些事我也不瞒您了。我婆婆连日来正为我小姑的亲事多方奔走,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把她的亲事定下,再不让她去保定了。不是我做大嫂的偏心自家人,我小姑的才貌品行摆在这里的,实在不可多得,可就因为她是和离过的,愿意娶她的人家,不是有这样问题的,就是有那样不足的,即便如此,我婆婆还要担心,错过了这些人家,以后找的人家连这些且不如。” 第963章 说明   “所以如果让我婆婆知道了您,说句不好听的,就跟溺水时,好容易才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的。可您上有高堂,前途无量,我们家又有那么个名声,令尊令堂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   同意的。”  “如此到头来,最难堪的还是我小姑,甚至,她的后半辈子,都会因此给毁掉,您应当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吧?上一次,得亏有县主拉扯,她才侥幸爬了起来,有了如今的她,同样的打击再来一次,   我怕她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袁大爷见许大奶奶满脸的沉重,心里也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好半晌方道:“那许大奶奶的意思是?”  许大奶奶沉声继续道:“我的意思,若袁大爷对我小姑真个有心,也有信心为她争取一回,她如今帮着带带令爱还没什么,反之,就长痛不如短痛,请袁大爷尽快带了令爱离开京城吧。令爱固然可怜,   可她还小,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忘了我小姑,我小姑却更可怜,日日都如履薄冰,哪怕再行差踏错一步,都极有可能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您能理解,并体谅!”   袁大爷不说话了。   他一开始也以为小孩儿没长性,时间一长,沅姐儿自然也就忘记许瑶光了。   可谁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一过了许瑶光约定回去的时间,还见不到她,便开始哭闹不休,甚至不吃奶了,他但凡还有别的法子,也不会大冷的天,带了她昼夜兼程的进京。   若是让她以后都再见不到许瑶光了,他不敢想象,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儿,又到底得多久,才能真正忘了她?   他自己也断断狠不下那个心来,她生来便没娘,已经够可怜了!   然许大奶奶说的也是事实,光他的女儿可怜,许大姑娘就不可怜了吗?   她一个千金小姐,就因为家里忽然出了事,便与丈夫和离了,还不知道当中经历了怎样的苦与痛,才熬了过来,又流了多少的血与泪,才到了今天。  却仅仅因为她是和离过的,就只能在矮子里面选个稍微高一点的男人来自己嫁了,以后只怕也休想再继续行医救人,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善良与坚韧,知道她的仁心与高洁品德了,岂不是无数病人的   损失,也太委屈她了吗?   他是绝对信得过她的品德与为人的,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官,在不知道她是真实身份以前相信,知道了她的经历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还要坎坷后,就更相信了。   他也相信,若不是许大姑娘真个表里如一,康宁县主不会在与父族本家都决裂成那样后,依然与她姐妹情深,——还有什么是比康宁县主的实际行动,更好、更直接的肯定与认可!   难道自己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委屈求全,后半辈子因为已经和离过一次,哪怕日子再不堪,也只能咬牙忍着,把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吗?   袁大爷只要想一想那副画面,便已觉得呼吸困难,怎么都没法接受了。   何况女儿还那般的依恋她,对她的感情,只怕甚至超过了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的,一旦她真嫁了人,哪个男人还能允许她与他们家保持如今的关系,允许别的男人的女儿叫她‘义母’?   可他父母那一关又的确不好过,哪怕许大爷此番能高中,亦不好过……   袁大爷沉默良久,终于沉声开了口:“许大奶奶,那今晚便先不让许大姑娘带小女回去了,我先让乳母哄着她,容我好生考虑一晚上,行吗?”   许大奶奶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是袁大爷一口就回绝了她,当然什么都不必再想了,反之,若是他听了自己的话后,仍愿意小姑子带了他女儿回去,这事儿同样希望不大。   恰是袁大爷这般的慎重,才说明他心里是真个敬重小姑子,是真个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的,那么,此事也算是八字隐隐有一撇了。  许大奶奶因笑道:“自然是行的,我先谢过袁大爷这般的通情达理了,等明儿袁大爷考虑好了后,就打发人传个话儿给我,我再出来面见袁大爷吧。也是外子不日就要下场,不然也没有我一个妇道人家   管这些事的理儿,怠慢之处,还请袁大爷千万见谅。”   也就是说,若是自己考虑后的结果,不是许大奶奶想要的,她便不会再带许大姑娘出来见沅姐儿了?   袁大爷暗暗苦笑,却也知道许大奶奶这样做是人之常情,换了自己,也定会这么做的。   只得笑道:“我会尽快考虑好的,许大奶奶客气了。”   许大奶奶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   心里对袁大爷的印象越发好了,本来在来的路上听了许瑶光说他对亡妻情深义重,对女儿也疼爱有加,她便觉得这个男人够难得了,等见了人后,见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印象就更好了。   私心亦觉着,自家小姑子与他站在一起,再加上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任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这可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惜自家小姑子是和离过的,许家如今又是这么个状况,若是换了以前,自家小姑子配这袁大爷倒是绰绰有余了。   袁大爷除了功名上比不上那左泉,其他方方面面可都不差什么,便是功名差点又如何,恰是野心没那么大,没那么上进的男人,才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于女人来说,也更是良配。   她们女人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图个丈夫能待自己好,日日暖心么?   何况袁大爷还年轻,再过几年,纵然不能金榜题名,秀才举人想来却是不难的,再有袁大人和家族的荫蔽,不一样可以出仕为官,封妻荫子?  不过只要袁大爷有那个心,此番自家丈夫又能高中,这门亲事还是大有希望的,公婆都只是面子情儿又有什么要紧,只要男人肯护着,譬如她,因为有大爷护着,又生了儿子,婆婆不也从不敢太过分   吗?   再譬如县主,不也正是因为有傅将军护着,听说不止婆婆妯娌,连宫里的贤妃娘娘,都不敢给她任何脸色瞧,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心么?  所以只要袁大爷有心,小姑子后半辈子还是能有好日子过的,那自家公婆与丈夫,也都算是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了! 第964章 动念   许瑶光在外面只觉等了很久,——其实只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许大奶奶叫她进去,进屋后便忙道:“大嫂,您与袁大爷话说完了?”   关键都说了些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许大奶奶点头笑道:“已经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袁大爷则向许瑶光怀里的沅姐儿张开了手:“沅儿,爹爹抱啊,义母抱了你这么半日了,手必定早酸了,让爹爹抱一会儿,也让义母歇一会儿,好不好?”   沅姐儿却似有所觉一般,立时把许瑶光的脖子抱更紧了,一面还不停的摇头,嘴里“咿咿呀呀”的,意思很明白,她不要和许瑶光分开。  许瑶光也舍不得就此与她分开,哀求的看向许大奶奶道:“大嫂,我真的不能带沅姐儿回去吗?就一晚上,只要您肯帮我,我们甚至可以不让娘知道的,沅姐儿的情况您也看见了,我怕我这一撇下她,   她后边儿任谁都不肯再信了,您千万别以为她小,她心里真的什么都知道!何况我都答应她了,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许大奶奶见一大一小这副情状,心里也有些不忍,这样难得的缘分,合该她们这辈子是母女,可到底她们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母女,还得看袁大爷的。  想着,到底硬下了心肠来,道:“妹妹,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家里如今人少,又有什么动静是能瞒得过母亲的?尤其你大哥下场在即,所有人更是连走路都要比平常更小声,你带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回   去,瞒得过谁呢?至多我答应你,明后日若得了机会,我再带了你出来见沅姐儿便是,你就别让我难做了,不然后边儿你再想出门,母亲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了。”   许瑶光知道许大奶奶说的是实情,她又是做儿媳的,夹在当中只会更难做,她不能让她帮了自己,反倒还跟着吃挂落。   可沅姐儿又着实可怜,叫她怎么忍心?   半晌,还是袁大爷示意一旁的乳母用了点力气,才把远姐儿自许瑶光怀里抱走了,小丫头一离了许瑶光的怀抱,立时扁嘴哭起来,张着手又要往她怀里扑,好不可怜。   看得袁大爷心痛之余,心里那个念头也越发的坚定了。   反正他势必要续娶的,那何不娶一个女儿喜欢,品德高洁,知根知底的呢?   和离过的又如何,他自己也是鳏夫一个;许家名声不好听又如何,他是娶许大姑娘,又不是娶许家,就为了虚名,错过一个这般好的女子,他除非是傻了!  许瑶光见沅姐儿哭得可怜,也大是心痛,可见许大奶奶一脸的坚持,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通融的,只得软声哄起沅姐儿来:“好乖乖,义母今儿个有事,明儿一定再出来看你,绝不骗你,你别哭了,好   不好?也乖乖儿听爹爹和乳母的话,乖乖儿吃奶好不好,要是你乖乖儿的,义母回头给你做一个布娃娃做奖励,怎么样?”   好说歹说,总算哄得沅姐儿暂时不哭了。   许大奶奶见状,忙趁机拉了她离开。   却是刚去到外面,便听得里面沅姐儿又哭了起来。   许瑶光的眼泪瞬间也落了下来,差点儿就要忍不住折回去了。   还是许大奶奶一把拉住了她,低声说她:“妹妹心痛沅姐儿归心痛,也不能一点不为自己考虑,不为你的亲人们考虑才是。”   趁她怔忡之际,又拉着她忙忙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立刻出发,待马车驶出了九芝堂,上了大街,再听不到沅姐儿的哭声了,方算是松了一口气。   却见许瑶光仍怔怔的,才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能相信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真能如亲生母女一般,可见妹妹和袁大爷的缘分,也是上天注定的。”  许瑶光应声回过神来,皱眉道:“大嫂这话怎么说的,我与袁大爷之间光明正大,什么都没有,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袁大爷也与先袁大奶奶情深义重,何况先袁大奶奶走了还不到一年,这话希   望大嫂以后再不要说了。”   许大奶奶见她眉眼间坦坦荡荡的,知道她没有与自己说假话,再想到看袁大爷的样子,也对她暂时只有敬重与感佩,没有男女之情,不由心下一紧,两个人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倒是有些难办了。  然转念一想,感情这东西是可以慢慢儿培养的,在她看来,两个人都好,让对方发现自己更多的好,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她当初和自家大爷成亲前,连面都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呢,如今不也和   和美美的么?他们两个却已然这般的熟识,将来自然只有更和美的。  许大奶奶因笑道:“我知道妹妹如今心思不在这上头,可母亲那一关,妹妹先就过不了,难道你真愿意随便嫁个母亲给你挑的人吗?那些人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及不上袁大爷便罢了,还不若袁大爷知根知底,至少袁大爷的品行妹妹已是极了解了……当然,我话要说在前头,我并不是嫌弃妹妹,才对这事儿这般上心的,说穿了,妹妹自己有田庄,每年都有收益,便将来上了年纪,只能坐吃山空了,我和你大   哥,甚至你侄儿们,一年又能贴补你多少银子呢?那点银子,哪怕如今家里大不如前了,我依然不看在眼里。我是真个心疼妹妹,盼着妹妹好,才会多这个嘴,多这个事儿的。”   固然许大奶奶有私心,家里有个和离的姑奶奶,哪怕十年八年后,已是年代久远了,只怕多少还是会影响她儿女们的亲事。   再者,就算许诚光此番能高中,他的仕途也绝不会平顺,他注定要因父祖曾经做过的错事,遇上更多的困难与荆棘,付出更多的汗水与心血,才能达到别人可能轻而易举便能达到的高度。   但“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若有了姻亲的帮衬,他的路总归能好走那么一点点,实在没有路走了时,没准儿也能多一条路,许大奶奶何乐而不为呢?  可许大奶奶更多还是真个为许瑶光着想,这个从不多事,反而曾多次替她在太婆婆、婆婆面前周全的不幸小姑子,她是真的喜爱与同情,也是真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夫妻和美,舒心顺意,儿孙满堂,老有所依的后半辈子! 第965章 八字有一撇   许大奶奶顿了顿,继续道:“不然我方才也不会单独与袁大爷说那些话儿,更不会百般阻拦妹妹带沅姐儿回去了,就是希望能先瞒着母亲,瞒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给袁大爷一个考虑的时间,也给妹妹一个考   虑的时间,看到底是更进一步,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母亲的性子妹妹是最清楚的,若是让她知道了,势必会立时来软硬兼施的让袁大爷即日上门提亲,届时沅姐儿在我们手里,袁大爷岂能不答应的?可他就算答应了,心里怕也不会痛快。反之,若袁大   爷死活不答应,那最难堪的,不还是妹妹吗?家里也势必会再次鸡飞狗跳,我们家如今这个样子,哪还经得起半点波折呢?还望妹妹能明白体谅我的这一片苦心。”   许瑶光让许大奶奶说得久久都没有说话,心里禁不住一阵阵的悲哀。   她难道就真得再嫁人,不再嫁就天理难容吗!   可悲哀归悲哀,却也知道许大奶奶是真的没有恶意,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只得低声道:“我明白大嫂的心,可我、可我真的怕了嫁人了,嫁人有什么好的?操持家务,孝顺公婆,三从四德……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那么的艰难,我好容易才爬出了那个泥淖,实在不想被动的   再跳一次了,娘为什么非要逼我呢,就算我将来真的老无所依,她也早已作古,看不到了啊!”  许大奶奶叹道:“可到底嫁人才是我们女人一辈子的归宿,就算县主,有那样一身本事,又有县主的封号,无论如何都不会老无所依,不也早早嫁了人,如今还有了一双儿子,心更多还是用在了自己的小家上吗?当然,那是因为傅将军值得,可袁大爷一样值得啊,若不然,我不会这般上心的,他能对亡妻那般的情深义重,自然也会对后娶的妻子一样,沅姐儿又那般的依恋你,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妹妹难道就真忍心让沅姐儿将来落到一个不知品行如何的继母手里,不知道会让养成什么样儿吗?你别说什么还有袁大爷这个亲爹在,有了后娘便有后爹的例子,我听过见过得太多了,不信妹妹就没   听过见过。”   许瑶光没法儿否定许大奶奶的话,道:“大嫂也是这样对袁大爷说的吗?袁大爷心痛女儿,没准儿倒真有可能已被大嫂说动了,可我依然不想嫁给他,也不希望他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才想要娶我的!”   许大奶奶闻言,暗叹了一口气,那她还想要什么,要真正的两情相悦吗?   这世间能如县主与傅将军那般的夫妻,拢共能有几对!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妹妹既不想嫁人,那反过来说,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吗?既都没有分别,自然要选个方方面面都最好的了,你就当是先取中了沅姐儿吧,袁大爷不过是附带的。何况袁大爷瞧着也并不是为了女儿,才起了意的,我感觉得到,他是真的敬重妹妹,只要有了敬,爱还会远吗?再者,看母亲的架势,这次势必要让妹妹嫁人,也势必不会再让妹妹继续去保定,继续抛头露面的行   医救人了,妹妹真舍得自己的事业,也舍得沅姐儿,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她了吗?”   许瑶光当然舍不得不行医救人了,那是她如今存在的全部意义与价值,她也从中得到了无尽的充实与满足,得到了无尽的力量,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自然,她也舍不得沅姐儿,打小丫头生下来起,她便几乎日日都要去看她,可以说是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到如今这么大,也见证了她生命里的无数个最难忘的瞬间,与亲生的,真的早没有差别了。   为此她还曾无数过的感谢过上苍,让她虽没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得了这么个小宁馨儿做补偿,她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她了!   许夷光又等了两日,才再次等来了春分。   因为等得着急,一见到春分,便忍不住抱怨起来:“今次怎么这么久才来啊,之前是恨不能一日跑八次,真盼着你时,偏又盼不来了,真是个可恶的丫头!”   春分一面给她行礼,一面笑道:“不是姑娘说,让我把什么都清楚了,再来的么?结果我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到底怎么样,姑娘好歹给句准话儿啊。”  说得许夷光笑起来,嗔道:“就知道贫嘴,快说正事儿吧,袁大爷知道大姐姐的身份后怎么说怎么做的?如今整件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偏我如今坐月子出不得门,不然早亲自去旁观了,真是急死   人!”  春分见她是真等急了,不贫嘴了,正色道:“袁大爷知道了大姑娘的身份后,很是吃惊,但吃惊过后,反倒更敬佩大姑娘了,觉得她自强不息,当真难得。许大奶奶又趁机与袁大爷说了一些话,当晚大姑娘便没有带沅姐儿回许家去,但次日下午,袁大爷又托我给许大奶奶带了话儿,说他考虑好了,请许大奶奶出来一见。昨儿一早许大奶奶便又来了九芝堂,见到袁大爷后,我照样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许大奶奶回去时,却把沅姐儿和乳娘一并带走了,今儿一早,袁大爷听说也提着礼盒,去了许家拜访……看来八字已是有一撇了。”  许夷光闻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听你这么说来,八字的确已经有一撇了,就是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想的,袁大人袁夫人又会不会同意?不过只要袁大爷坚持,想来还是不难的,大姐姐的人品才貌人人   都看得见,不是我偏心,配袁大爷还是配得上的。”   春分赞同道:“可不是么,大姑娘是真好,袁大爷娶了她,定不会后悔,袁大人袁夫人也定不会后悔的!”   许夷光没有再说,在事情没出最终的结果前,心里却到底不敢乐观。  她们自己人当然觉得许瑶光哪哪儿都好,可别人却只能看到表像,尤其看一个只是认识的人与看儿媳,站的立场不一样,看法和标准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何况许家还臭名昭著,如今与袁家哪哪儿看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只盼袁大人与袁夫人不至那般的肤浅吧! 第966章 好感   过了两日,大周三年一度的春闱到了。   虽然靖南侯府连同本家都没人下场,公卿人家一般也不会有人能凭本事考到举人,有资格参加春闱,到底是朝廷的大事,新科进士们也自来是各部各方争抢拉拢的焦点。   是以靖南侯府上下也颇关注此事。   许夷光虽仍坐着月子,因许瑶光的事,也免不得关心此事,毕竟许诚光此番若能高中,不止许瑶光,许宁姐妹几个都能受益,姐妹一场,她是真个盼着大家都能好的。   大周的春闱与历朝历代都差不多,要连考三场,也就是说,得连考三日。   等三日过完后,许瑶光忽然来了靖南侯府看许夷光,还把沅姐儿一并带了来。  许夷光见沅姐儿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也不知是不是让那句老话“谁带的孩子像谁”给误导了,竟是越看越像许瑶光,不由十分的喜欢,赏了她一个赤金璎珞的项圈和一对赤金的长命锁手镯做见面   礼。   又让许瑶光将她放到自己的榻上,让她自己玩儿,“……榻上暖和,又宽敞,摔不着她,也冻不着她的,大姐姐只管放心,哟,她还会爬呢?爬得还挺快!”   许瑶光满脸的温柔,笑道:“她都十个月了,当然早就会爬了啊,好些硬朗点的孩子,十个月都能让人扶着走几步了呢,到底还是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多精心些了。”   许夷光笑道:“我听春分说前阵子沅姐儿刚进京时,瘦得都只剩皮包骨了,这才几日呢,便已养得这般好了,足见大姐姐有多精心。”   许瑶光怜惜的看向沅姐儿,叹道:“她生来便没了娘,偏又与我这般有缘,叫我怎能不多疼她一些呢?”   许夷光点头:“这的确是难得的缘分,可见都是大姐姐先种了善因,才会结出这样的善果来。”   顿了顿,话锋一转,笑容也变得有些促狭起来,“只不知道那个更大的善果,如今怎么样了?”   许瑶光见她笑得暧昧,嗔了她一眼,方道:“他写回保定去的信,还没收到回信,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总归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本来也强求不来……”   “他?哪个他啊?”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坏笑着打断了。   换来许瑶光的白眼:“二妹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也变坏了!”  白过许夷光后,反倒大方从容了起来,道:“前番我和大嫂第一次去九芝堂见袁大爷和沅姐儿时,大嫂单独与袁大爷说了一些话,后来我才知道,她告诉了袁大爷我娘正为我的亲事多方奔走之事,让袁大爷考虑一下,到底还要不要我帮着他带沅姐儿,要的话,彼此的关系就得更进一步,反之,就请他立刻带了沅姐儿回保定去,以免影响到了我的终生大事。袁大爷仔细考虑了一晚后,回了话给大嫂,他   希望我和沅姐儿做一对真正的母女,然后大嫂便把沅姐儿带回了我们家去,这下我娘也知道了,高兴得什么似的。”   许大太太哪能想到女儿还能找到这样一个优质的女婿人选呢,听说左家那个至今亲事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届时她一定要让女儿风光大嫁,气死他们!   自然她之前给许瑶光寻的那些人家,也通通不在眼里了,都有大鱼了,谁还去吃那干巴巴、一点肉都没有的小虾小蟹?   连带对沅姐儿也是慈爱得紧,也不再拘着许瑶光,不让她出门了。  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哪怕袁大爷是续娶,也必须得先征得了父母的同意才成,所以袁大爷翌日登门拜访过后,便立时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保定去,征询袁大人与袁夫人的意见,如今回信还没   到。   所以许瑶光才说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夷光少不得宽慰许瑶光,“大姐姐别急,袁大爷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袁大人与袁夫人的,袁夫人听说也极疼爱沅姐儿,自然也会替沅姐儿考虑的。”   许瑶光却摆手笑道:“不瞒二妹妹,我真不是很着急,觉得能成当然最好,不能成也无所谓。”   许夷光忙道:“怎么能无所谓呢,袁大爷我瞧着是真不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们两个前世便是一对佳偶,这辈子兜兜转转后,仍让老天爷给安排到了一起,自然也会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许瑶光道:“我知道袁大爷方方面面条件都好,人更好,必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我现下对他真没那个心,心里也不是真个想要嫁给他,才同意的,越性说得直白一点吧,我如今正需要一个最   合适的夫君人选,结果他就来了,我不选他,选谁呢?他也是一样,迟早要续弦的,与其娶一个一点不了解的,何不娶我这个还算知根知底,关键沅姐儿也喜欢的呢?”   许夷光有些回不过神来:“这话,大姐姐不会已与袁大爷说过了吧?后边儿的话呢,也是他与你说的吗?”  许瑶光点头:“对,我们单独谈过了,他说他很敬佩我,问我讨不讨厌他?我说‘不’后,他便说既然我们彼此都不讨厌彼此,疼沅姐儿的心又是一样的,何不试一试,还说不会马上成亲,而是先定亲,   以一年为期,若一年后,我是心甘情愿想嫁给他了,就成亲,反之……”   “反之怎么样?”许夷光见她顿了半晌,都不再继续了,不由急了:“大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啊!”   许瑶光这才继续道:“反之,就再定个一年之期,等又满了一年,再说。”   “咳咳咳……”许夷光让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   她还以为袁大爷要说,一年期限之后,许瑶光还不是心甘情愿,就取消婚约,谁知道,他竟会又来一年,这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大姐姐么?   看来春分说得对,他本身对大姐姐,便是颇有几分好感的。  许瑶光见许夷光咳过之后,笑得越发的古怪,终于忍不住脸发起烫来,道:“二妹妹笑什么笑呢,他如今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着感情可以慢慢儿的培养。他还说,定亲后,我依然可以日日在九芝堂行医,甚至将来成亲后,他也不会干涉我这些,我想着就像你才说的那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未必有这个店了,我娘又逼得那么紧,哪怕我再抗拒,她也绝不会罢休,甚至一直关着我,将来再把我捆   了手脚堵了嘴送上花轿的事,她也绝不只是在吓唬我,而是真个极有可能说得出,便做得到。”  “我不想那样委屈自己,让自己活得那么的没有尊严,更舍不得自此再不能行医救人,做我喜欢做的事,实现我自己的价值了。偏我又做不到对我娘不管不顾,她接二连三的遭逢变故,真的老了很多,身体也差了很多……何况我也是真的心疼沅姐儿,所以,我答应了他。” 第967章 刀子嘴豆腐心   许夷光倒是没想到,袁大爷也能这般的开明,她还以为,像傅御那样的男人和丈夫,绝无仅有呢。   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有了一个,还这般幸运的,让大姐姐给遇上了!   许夷光因笑道:“大姐姐答应得好,你们这样开诚布公的也很好,有了好的开头,还怕不能有好的过程与结果吗?”  许瑶光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指不定我们想得再好,袁大人与袁夫人却死活都不肯同意呢,那现下想什么,说什么都是白搭,毕竟袁大爷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是   真的很容易,我却除了沅姐儿喜欢我以外,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许夷光忙道:“大姐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呢,你有多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袁大人与袁夫人自然也不会例外,你就只管等着好消息吧,算算时间,再过几日,春闱就该放榜了吧?”   若许诚光能在这个当口高中,于许瑶光无疑会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指不定许家就真能双喜临门了。  许瑶光明白许夷光的意思,点头道:“二十八日放榜,快了……大哥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家里其他人却都很紧张,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一般,甚至比大哥下场那几日,还要紧张几分,我娘和大嫂   更是一句犯忌讳的话都不许人说,一日雷打不动的三次给菩萨上香,可大哥都已经考完了,现在再这般紧张还有什么用,又是何必呢?”   心里却知道许大太太与许大奶奶,甚至许明忠心里都在担心什么。   就怕许诚光学问是够了,却因许家那个名声,把这三年的苦读又白费了,毕竟主考官的个人喜好,自来都是很重要的,读书人的名声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这也是许瑶光会答应袁大爷的另一个原因,她也想为父母兄长和家族亲人尽一点绵薄之力,哪怕只是几可忽略不计的一点点,她也能更心安。   许夷光不好评价这事儿。   当初傅御让许明忠把许明孝给远远的弄走时,的确承诺过,至少让许诚光春闱时有一个公平竞技的机会,可到底春闱是朝廷现下一等一的大事,在没出结果之前,言多必失,她如何好多说?   惟有笑道:“既已考完了,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只要大爷有真才实学,是金子就总会发光的。”   许瑶光也不欲多说这事儿了,人总得往前看。   适逢燿哥儿与燃哥儿醒了,乳母们喂过奶,又把过尿后,抱了来见许夷光。  她遂抱着沅姐儿,给她介绍起弟弟们来:“这是燿弟弟与燃弟弟,至于哪个是燿弟弟,哪个是燃弟弟,义母也分不清,得问你二姨母才成……是不是很好奇两个弟弟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啊?因为他们是   双生子……可爱吧……不能戳弟弟们啊……”   许夷光见沅姐儿分明想跟燿哥儿燃哥儿玩儿,又有些怯怯的,也笑着逗她:“没事儿,可以戳,只是戳哭了,你可得把他们再哄好啊,你不知道他们的哭声有多大。”   说着抓着沅姐儿的手,轻轻戳了一下燿哥儿的脸,燿哥儿就咧嘴笑了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看得沅姐儿也笑了起来,又伸手去戳燃哥儿,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可能只有他们三个小家伙儿才听得懂的话,弄得两个小的也跟着时不时的“哦”、“啊”一声的,让屋里热闹得不得了。   许瑶光一直到申时,才带了沅姐儿离开。   她前脚刚离开,傅御后脚便回来了。  照例先换了衣裳,把自己身上的冷气烤没了,才进了内室来看许夷光和两个孩子,却见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忙压低了声音:“前几日这时候,不都是醒着的吗,今儿怎么又睡了?我还说回来陪他们玩儿   呢。”   许夷光低笑道:“才大姐姐带了沅姐儿来看我,三个孩子一起玩儿了半日,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反正说得可热闹了,等人走了后,他们许了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傅御也笑起来:“许是觉着平日跟我们说话,我们都听不懂他们的,好容易来了个听得懂的,他们当然要说个够了?”   许夷光与他提过许瑶光与袁大爷的事,所以他该知道的都知道。   许夷光哈哈笑道:“可能是吧。对了,问你一件事,许大爷此番,能高中吗?”  傅御沉吟片刻,道:“听说他这三年一直头悬梁锥刺股,学问应当是够的,那只要发挥得当,二甲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还得殿试,殿试结果会如何,可就说不好了,不过若能入二甲,哪怕是敬陪末座   ,也不会掉到三甲去。”   三甲说穿了就是同进士,那就好比如夫人一般,到哪哪儿都低人一等,所以都说宁做举人,也不做三甲传胪(三甲头名)呢。   许夷光想着,点头道:“只要不落到三甲去,敬陪末座就敬陪末座吧,只是许家的宿敌们,会不会趁机……”  傅御挑眉道:“许家最大的宿敌不是咱们吗?哦,还有左家,但左家应当还没有那个能耐,至于其他人,谁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呢,当初皇上可是留了余地的,所以,问题不大,你就别操心了……你   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怕也是好不了了。”   许夷光让他说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姐姐么……好了啦,不说这些了,准备用膳吧。”   傅御笑着应了,叫了胡妈妈进来摆饭。   到了二月二十八日,但凡家里有举子应试的人家,都一大早便派了人去等着看榜。   许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不但许诚光许谨光,连许明礼也一并去了。   余下许明忠许大太太等人在家里,都觉着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更觉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眼看到了午时,许诚光叔侄三个都还没有回来,许瑶光面上也绷不住了,难道,大哥又没能得中,一时悲愤,喝闷酒去了?   许大太太更是摇摇欲坠,她可还等着双喜临门呢,不会到头来,竹篮打水,全部都落空吧?  不,老天爷不会对她那么残忍,也绝不会对他们许家那么残忍的,他们家的噩运,也该到头了! 第968章 高中   又心急如焚的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喊叫声:“中了,大爷中了,大爷中了——”   屋里众人闻言,忙都站了起来,一窝蜂的往外拥去。   却是一出门便与许诚光叔侄三个碰了个正着,三人都是满脸的激动,许谨光更是一见许明忠和大太太,便兴奋的喊道:“爹,娘,大哥中了,二甲四十七名!”   许诚光则已单膝跪了下去,看向许明忠沉声道:“爹,儿子幸不辜负父母亲人们的期望!”   话音未落,已是红了眼圈。   许明忠也红了眼圈,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被压垮,只会越挫越勇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诚儿,爹以你为傲!我们许家,也终于中兴有望了!”   许大太太则已在迭声吩咐:“快,快祭祖宗,再各处报喜去……我儿子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都是祖宗显灵,菩萨保佑,不行,我得立马给菩萨上炷香去……”  走出两步后,又想到儿子和全家上下连日来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怕是就没有哪一个人是吃好了睡好了的,忙又吩咐许大奶奶:“让厨房好生整治两桌席面,今儿我们全家人先自己庆贺一番,回头要不   要摆酒宴客,又再说。”   许大奶奶忙含泪笑着应了:“母亲放心,我马上吩咐下去。”  心里的欢喜比许明忠和许大太太更甚,只因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丈夫一直以来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每每让她担心得不得了,怕他这科若再……,只怕他就要垮了,甚至疯了,她也因此很久很久,都   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总算打今日起,她可以睡安稳了!   旁边许瑶光与许宁许流光许宛姐妹几个也是满脸的欢喜与激动,大哥高中了,于家族于她们都是大好事,她们再高兴都不为过。   许三太太亦高兴不已,虽然高兴之余,多少有几分酸妒,大嫂这下好了,熬出头了,凤冠霞帔再次加身指日可待,不像自己,谁知道还得等多少年呢?  偏还让她又白捡了个乘龙快婿,那袁大爷那般好的条件,便是当初大姑娘初家时,都能配得,如今大姑娘是个二婚的了,竟还能找到这样的夫婿,这运气与福气,也当真是逆天了,怎么她的五丫头,   就没有这个福气呢?   不过转念一想,许诚光高中了于他们三房也是好事,至少女儿的亲事能更体面,儿子将来也不愁没人指点提携了,这种一荣俱荣的事,她也该高兴才是。  遂上前一步挽了许大太太的手臂,笑道:“大嫂只管放心给菩萨上香去,旁的事,有我帮着大奶奶操持呢,对了大嫂,这样天大的喜事,您看要不要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让全家都高兴高兴?也好把   晦气霉气都送走,自此否极泰来,万事如意!”   许大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对,就这么办,还是三弟妹想得周到……”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便欢腾起来。  许夷光也第一时间便知道许诚光高中了,因与胡妈妈几个感叹道:“二甲四十七名,能考得排名这般靠前,看来许大爷这三年,是真个用了功的,若他殿试也能保持这个名次,再考中了庶吉士,许家就   真是中兴有望了,大姐姐和几位妹妹,也算是有靠山,再不会重蹈大姐姐曾经的覆辙了。”   胡妈妈却是道:“夫人这般大公无私,我却做不到,可想到几位姑娘,又觉着许大爷还是中了的好,到底当初作孽的不是她们。”   许夷光笑起来:“我不是大公无私,是自己和娘都过得好,外祖母他们也都过得好,所以懒得再耿耿于怀了而已,除了让自己不痛快,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眼珠一转,“对了妈妈,也不知道娘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不曾?要不,你回去一趟,告知他们一声,再把前儿得的鱼鲞送些回去给娘和师叔吃吧,师叔爱吃那个。”  胡妈妈却是想也不想便回绝了她:“要回去送信儿送东西,谁都可以,夫人干嘛非要打发我回去?当我不知道您打着什么主意呢,把我支走了,就没人能随时盯着您,不许您洗头洗澡了,对吗?哼,我   才不会上您的当呢!”   许夷光讪讪的,笑不出来了。  片刻方低声嘟哝道:“我这都生完快五十日了,哪怕是剖腹产,也早可以出门,更别提洗头洗澡了!到底谁是大夫啊,我这浑身都臭了,对伤口的恢复可不利……把我管得这么死死的,分明就是拿了娘   和傅御的鸡毛当令箭么!”   说得大寒几个都是偷笑不已。  胡妈妈也是啼笑皆非,放柔了声音哄她道:“好夫人,太太和四老爷这都是为了您好,这坐月子不忌好了,将来上了年纪,吃亏的可是你自个儿,到时候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您就再忍忍吧,啊,这多   的时间都忍过了,再忍个十来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是?至多我答应您,一满了两个月,我就让厨房烧几大锅热水来,让您从上至下洗个痛快,这总成了吧?”   许夷光也知道胡妈妈都是为了自己好,就算她是大夫,有些个传统习俗她一时间也休想给扭转了。  只得怏怏的道:“那好吧,我就再忍忍,其实我真的已经完全恢复了……得亏我如今不用出门,不然就我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还不定得吓退多少人呢,更得亏两个孩子如今还分不清美丑香臭,不然必   定早嫌我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谁敢嫌我们康宁县主,傅四夫人啊?”   然后傅御满脸是笑的撩帘走了进来。   胡妈妈忙带着大寒等人屈膝行礼,礼毕便带着大家鱼贯退了出去。   傅御方坐到了许夷光身边,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低笑道:“是不是又想把胡妈妈给支走了,好洗澡洗头啊?我不是说了,我不嫌弃你,两个孩子也不嫌弃你吗?”  许夷光睨他一眼,没好气:“我自己嫌弃,总成了吧?整整五十日没洗过头没洗过澡了,我自己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臭味儿了,真是难为你,还能睁眼说瞎话,也难为胡妈妈她们了,日日都要忍受这么   臭的我!”   傅御闻言,就凑到她颈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真没有臭啊,我一点都没闻到,可能是衣服遮住了的缘故?要不,把衣服脱了我再细细的闻闻?”  说着,果真扯起许夷光的衣襟来,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的,没曾想先引出了自己的火来,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哑声道:“乖乖,……今儿孩子们吃过你的奶了吗……” 第969章 袁夫人进京   许夷光见他说着说着,就兽性大发了,忙把衣襟扯好了,低声嗔道:“大白天的,你就这么口无遮拦的,脸呢?再说你有这么饥不择食吗,我都臭成这样,邋遢成这样了……”   傅御哀怨的看她:“我都素多久了?能不饥不择食么,不信你摸摸……反正屋里只有我们两个……再说你不知道你如今多诱人,身上的味道又多好闻,我日日都看得到吃不到,不馋才怪了!”   因月子坐得好,许夷光丰腴了不少。   傅御看她的眼神就越发的哀怨了,片刻方恨声道:“小坏蛋,等你身体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去一下净房啊。”   大白天的,也的确不适合动她,只好自己解决了。  傅御遂起身去了净房里,好一会儿才回来,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道:“许家大爷中了二甲四十七名,敏敏你知道了吗?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份才学,关键那么大的压力,他竟然也扛住了,倒比   学富五车更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了!”   许夷光点头:“已经知道了,这个名次真不错了,你可惜什么呢,可惜他不能为侯府所用?”   傅御摆手:“不是,是可惜他殿试名次肯定不会比如今的好,也势必进不了庶吉士馆,只能外放,不过外放也不错,为政一方更容易出成绩。”  但外放与进庶吉士馆意味着的,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仕途,前者辛苦奔波,却极有可能升迁缓慢,宣麻拜相更是奢望,后者却到了哪里都要被人高看一眼,前途无量,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非翰林不入   内阁”了。   许夷光也有些替许诚光惋惜,他本人是真的人品才德都兼备,若不是被家族所累,必定能有更好的前程与未来,将来也必定能飞得更高。   不过既享受了家族的荣光,也理当承受家族衰败时的负累。  许夷光因说道:“能高中两榜进士,于他来说,或许已经够满足了,有什么可可惜的呢?我如今只关心大姐姐与袁大爷的亲事能不能成了,算来袁大人的回信,也该到了吧……咝,你是狗吗,怎么忽然   说咬人就咬人……”  傅御忽然低头咬了她的脸一下,“谁让你成日里都只关心别人,一点都不关心我了?本来有了那两个臭小子后,你对我就大不如前了,谁知道仅剩的一点时间与精力,还要让外人给分走大半,是不是我   比以前丑了,你不爱我了?早知道有了两个臭小子后,我在家里和你心里的地位会直线下降,就不生他们了!”   许夷光哭笑不得:“你至于吗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何况不是你先提许大爷的吗,到头来倒怨上我了,不过,你好像是比以前丑了,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你一说我就发现了……”   “是吗?”话没说完,已让傅御眯着眼睛,含笑打断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看危险。   许夷光十分的识时务,忙一脸讨好的道:“我开玩笑的,真的,好夫君,好哥哥,好四叔,我真逗你玩儿的……唔……”   可惜到底还是让傅御给“灭了口”。   外面胡妈妈隐隐听得里面的动静,缓缓摇头笑起来,都说有了孩子后,夫妻间的感情要慢慢转淡,可她怎么瞧着,自家夫人与四老爷的感情,比先还更好了呢?   出了三月后,天气越发的暖和了起来。   袁家终于有回音了。   却不是袁大人的回信,而是袁夫人亲自带人进了京,还说要见许瑶光。   许瑶光一时间紧张得不得了。  袁夫人她自然是见过的,当初袁大爷扶先袁大奶奶的灵柩回乡时,沅姐儿自然只能她做祖母的照顾,许瑶光几乎日日都要去看沅姐儿,与袁夫人自然见得不少,彼此甚至早算得上熟悉了,袁夫人对许   夷光印象还自来极好。  可那时候彼此是大夫与病人家属的身份,如今这次会面,却极有可能是未来婆婆与儿媳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叫许瑶光怎能不紧张,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袁夫人的婉言拒绝,还是直言羞辱   ?   许大太太也很紧张,怕这门亲事终究成不了,袁大爷再坚持又如何,难道还真能丝毫不顾父母的意愿不成,他可还连个秀才都不是,根本不足以自立,哪来的底气与父母抗衡?   饶反复安慰自己,她的儿子已经高中了,许家已经跟先前不一样,迟早会变回以前的许家,甚至比以前的许家还要更繁盛,袁家不会目光短浅至厮,心里依然很是不安。   又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直接推了先前有意与自家结亲的那些人家的,竟一时得意忘形,就忘记“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了。   不过想到沅姐儿这些日子一直由许瑶光带着,又生出了几分底气来,袁家总不能一点不为孙女儿考虑吧?何况她女儿都给他们家带孩子这么久了,难道他们家不该给她一个交代么!   许瑶光让许大太太弄得更紧张了,虽知道许夷光还没出月子,不该来打扰她,可除了许夷光,她也不知道还能找谁说说话儿,还能有哪里可以让自己安静安静了。   到底还是到了侯府,到了清风堂,见到了许夷光。   许夷光这才知道袁夫人进了京,并且与许瑶光见面的日子,就约在了明日,自然也就明白了许瑶光何以脸色那般难看。  想了想,有意笑得一脸轻松的道:“大姐姐不必紧张,这事儿说到底,不外乎两个结果而已,要么成,要么不成。若是能成,当然最好,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你和袁大爷的缘分还不够而已,你照顾沅姐儿,将她视若己出,也不过是受先袁大奶奶临终所托,既然受人所托,就该忠人之事,任谁有半句二话,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放轻松一点,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撑着呢!” 第970章 来者不善   许瑶光闻言,半晌方苦笑着开了口:“二妹妹,说易行难啊。要是成不了,我这辈子怕都再见不到沅姐儿了,她也终究会忘记我。而且我娘一定会继续逼我再嫁,届时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待我的未来会是   什么样的,可就说不好了,我实在很怕那种未来完全是茫然的,只能随波逐流的感觉,更怕自己的人生,到头来终究还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命运还是不能由自己决定的感觉……”  “为什么我只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懦弱、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为什么就不能更强大一点,强大到什么都无所畏惧呢?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像到头来,我仍只能成为别人的附属品,仍只能靠着男   人才能存活,靠着男人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一样,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改变这个现状,也没有那个能力来改变。”   许夷光听明白了。   与其说许瑶光是怕与袁大爷的亲事成不了,倒不如说她是惧怕嫁不成袁大爷这样一个愿意尊重她,也尊重她热爱的一切的男人后,等待她的未来不知道会是什么。   她如果只是一个人,还能凭借着一腔孤勇,无论如何都咬牙走下去。   可她偏又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家族与责任,她自己先就过不了自己情感的那一关,以致做不到真正的果断与决绝了!  许夷光斟酌了半晌,方缓声道:“大姐姐,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你是,我也是,所以,你不必纠结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不够决绝,因为我们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我们都有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各种各样的感情,动物却只有很少的感情,甚至没有感情。你如今的症结,不外乎在于做不到对大太太真正狠心,所以才只能受她的掣肘,你也舍不得沅姐儿而已。”   得亏她还没真正喜欢上袁大爷,充其量只是对他有几分好感,不然真不成了,要割舍起来,就更难,更伤人了。  说完迎上许瑶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继续道:“后者好解决,你真想见沅姐儿了,总能找到机会,办法从来都是比困难多的,只要有心,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退一万步说,难道将来你登门拜访   ,说你要见沅姐儿,袁家的人还真能不让你见不成?你可是先袁大奶奶临终前给沅姐儿托孤的义母,那你便也是沅姐儿的亲人,对她有责任,哪怕是袁大爷做亲爹的,也不能拦着不让你见她。”  许瑶光想了想,点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万一到时候,根本没机会再出门,更遑论去保定呢?我娘都只差以死相逼了,这几年为我更是操碎了心,我实在做不到以暴制暴,与她比到底谁更狠,   谁更说得出,便做得出……”   说到最后,苦笑了起来。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二妹妹的坚强与果决。   不过,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那么的坚强与果决呢?   所以,二妹妹也并不值得羡慕,而只是让人更敬佩。  许夷光“嗯”了一声:“这的确是个问题,换了我,也未必能狠下那个心肠来。那便只能曲线救国了,只要大老爷和大爷,尤其是大爷站在大姐姐一边,想来大太太也只能妥协,也不要大爷做旁的,只要   他愿意表态‘妹妹如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她老了,累了,做不动了,还有我这个哥哥养着她,还有她侄儿替她养老送终’,就已经足够了,想来大爷不会不愿意表这个态,也不会说得出,做不到。”  “只是若议亲不成,保定大姐姐倒是不好再长住了,省得瓜田李下的,彼此都尴尬,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去真定,去天津卫,去大周的任何一个地方,大周这么大,总能有大姐姐的容身之地,总能让大   姐姐一展所学,实现自我价值的。大太太那般执着,又是何必?大姐姐上次吃的亏,还没吃够么,若再嫁后,连上次且不如,不是害了你吗?”  许瑶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何以这般执着,大抵是觉着,女人一定要有个归宿吧?再不然,就是怕我将来死了,四时八节连个供饭的人都没有?要我说,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管那些呢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活人的面子!”   谁让有一个和离的女儿与妹妹,放哪家都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呢?   母亲还自来要强,就更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也更咽不下那口气了!   想着,许瑶光长吐了一口气,道:“不过与二妹妹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心里还是好受多了,就顺其自然吧,能成我幸,不能成我命,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许夷光笑起来:“这就对了,天大的事也得活啊,何况命这个东西,欺软怕硬惯了的,你不压到它头上,它就要压到你头上,你当然不能软了。明儿见了袁夫人,只管不卑不亢便是,你只是和离了,又   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不必觉得低谁一等,你不把腰先弯下去,谁也休想骑到你头上!”   许瑶光郑重的一一应了,又陪着许夷光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也就告辞了。   许夷光让大寒送了她出去。   待她走远了,方摇头暗暗叹息起来,这个世道对女人真的是太多恶意了,只盼大姐姐能好人有好报吧!   翌日一早,许瑶光便妆扮妥当,与许大奶奶和闵妈妈一道,坐车去了袁夫人如今落脚的东升客栈。   许大奶奶与闵妈妈都免不得有些紧张。   万一不成了,甚至待会儿袁夫人恶言相向,她们可要怎么办?   许瑶光倒是一脸的淡然,始终牢记许夷光的话,她只是和离了,又没犯罪,不比任何人低微,所以,任何人都休想她卑躬屈膝。   一时一行人抵达了东升客栈,早有袁夫人的贴身妈妈袁妈妈带着人候着了。  给许瑶光见过礼,又经许瑶光介绍,与许大奶奶见过礼后,便迎了姑嫂二人去袁夫人落脚的院子,一面笑道:“还当许大爷要送许大奶奶与许大姑娘过来,我们太太才还懊恼,昨儿不该急着让我们大爷   去给她办事,该明儿再打发我们大爷去的,万幸许大爷没来,不然就太失礼了。”  话说得好听,许大奶奶与闵妈妈对视一眼,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在说袁大爷这会儿不在客栈里,让她们别指望袁大爷能扭转袁夫人的意思,看来……来者不善啊! 第971章 真心   许大奶奶就笑起来:“不过是女眷间的礼尚往来罢了,也是听舍妹说,她在保定时,多蒙袁夫人照顾,如今得知袁夫人进了京,家里长辈想着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来当面向袁夫人请个安道个谢,才会特地打   发了我和舍妹来,若是外子来了,岂非太不方便?”   顿了顿,又笑道:“何况外子连日琐事冗杂,也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下次有机会时,再当面向袁夫人请安道谢了。”   心里对袁家的规矩礼仪倒是很赞服。  当家夫人的贴身妈妈就不必说了,代表的自来是主子的脸面,穿着齐整规矩,言止有度,不卑不亢还罢了,连跟着的丫头婆子们也都规规矩矩的,眼神都不乱瞟一下,一看便知是几代沉淀下来的,这   样的大家大族,说句不好听的,饶许家还是以前的许家,尚且及不上人袁家多矣,何况现如今的许家?   比之那见利忘义的左家,就更是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了,可惜自家小姑怕是没有那个福气啊!   袁妈妈闻言,忙笑道:“许大奶奶太客气了,该我们向许大姑娘道谢,谢她连日来费心照顾我们家小小姐的情谊才是。”   许瑶光淡笑接道:“袁妈妈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受先袁大奶奶临终之托罢了,何况不是已经受过袁夫人打发人送去寒舍的谢礼吗?”   心知袁夫人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了,这本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倒也没什么可遗憾伤心,可不可接受的。   于是整个人都越发的淡定与从容了,她本来也不是真心想嫁人了,若真成不了了,不正遂了她的本意吗?若只为嫁人而嫁人,当初她又坚持个什么劲儿!   浑不知自己的这份大气与从容,看得袁妈妈暗地里是不住的点头。   以往便觉得这姚姑娘不凡,必定是出身哪个没落了的世家大族,不然也养不出这样气度的女子来。   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那位许大姑娘!  要让袁夫人与袁妈妈原本的想法,那样千娇百宠养大的一个千金小姐,突逢那样的巨变,必定会自此一蹶不振,后半辈子好也就是再嫁个差强人意的男人,勉强了此残生,不好则是直接便一病不起,   乃至早早香消玉殒了。   却没想到,她竟那么快便振作了起来,以一己之力,救助了那么多人,且还要继续救助下去。  关键她还能舍下生来便过了快二十年的优渥生活——许家是没落了,可要养活她一个大归的女儿,让她继续像以前那样衣食无忧,有人服侍,还是不难的,何况据说她自己还有嫁妆,她其实大可不必   这样吃苦受累的。   可她依然说舍就舍,说与过去告别,就彻底的告别了,这样一个外柔内刚,果决高洁的女子,让人怎能不赞服,又怎能不敬佩!   袁妈妈很快便引着许瑶光与许大奶奶抵达了袁夫人落脚的院子,却是东升客栈最好的上院,拢共两进,还带一个小花园,袁夫人自然带着沅姐儿,住在了第二进院子里。   “夫人,许大奶奶和许大姑娘到了。”   袁妈妈隔着帘子通禀了一声后,很快便听得里面传来了袁夫人的声音:“请许大奶奶和许大姑娘进来吧。”   许大奶奶闻言,就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余光瞟向许瑶光。   就见她至此仍是一派的淡然与镇定,半点也不见紧张与失措,不由暗暗叹息,这么好的女子,这辈子就要囿于虚名,只怕再得不到一桩好姻缘了,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啊!   袁妈妈已笑着打起了帘子:“许大奶奶,许大姑娘,请。”   许大奶奶笑着点点头:“有劳妈妈了。”  带着许瑶光与闵妈妈进了屋里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榻上正抱着沅姐儿,喂她吃米糊糊的袁夫人,见后者一身姜黄色遍地金的褙子,头上戴着翡翠头面,面相则温柔和善,不笑也像是在笑,因暗   忖道,这袁夫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左夫人看着不也随和得很吗,结果如何?   所以,还是别轻下结论的好,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念头闪过,就见袁夫人已将沅姐儿递给了乳母,站起了身来,笑道:“贵客临门,我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了。”   许大奶奶忙回过神来,带着许瑶光一道屈膝福了下去,笑道:“袁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您是长辈,岂有劳您拖步迎我们姑嫂两个小辈的理,岂非折杀我们了?”   袁夫人摆手笑道:“许大奶奶才是太客气了,快请坐,上茶来。”   说完见姑嫂二人并不就座,知道是在等自己先坐,只得先坐了,果见二人这才坐了,心里不由暗暗点头。   沅姐儿见到许瑶光,已在冲她“咿咿呀呀”了,还在乳娘怀里不停的张开手,要往许瑶光所在的方向扑。   许瑶光见状,思忖片刻,到底起身抱了沅姐儿到自己怀里,笑着柔声道:“沅姐儿是不是想义母了啊?义母也很想你呢,这两日跟着祖母,有没有听祖母的话啊?”   沅姐儿嘴里就“咿咿呀呀”的说得更欢了,还亲了许瑶光好几下,亲得她脸上亮津津的,对许瑶光十分的亲热。  袁夫人在上首看在眼里,微蹙了一下眉头,笑道:“我们家沅姐儿,与许大姑娘倒是真个投缘,也不知道以后见不着了,得多久才能不伤心,不哭不闹了?也是许大姑娘会带孩子,换了别人,她可不会   这般亲热,若许大姑娘不介意,能否告诉乳娘你都是怎么带她的,她这么丁点儿大个人,能分清楚什么好歹?想来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这话一出,许大奶奶与闵妈妈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袁夫人什么意思呢,是说沅姐儿对她们家姑娘这般依恋,是因为她使用了什么手段,哄住了沅姐儿,然后好借此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许大奶奶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  不想许瑶光已先微笑着开了口:“我与沅姐儿的确投缘,大抵是上辈子注定的吧?也有可能是老天爷怜惜沅姐儿生来便没娘,我那无缘的孩子则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特地补偿我们的?至于是怎么带她的,我还真说不上来,真要说,也不外乎两个字‘真心’罢了,倒是没办法告诉乳娘了。” 第972章 不卑不亢   许大奶奶见许瑶光并不因袁夫人态度不善就服软,知道她心里也有底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了,那自家何必要被人扇了左脸,还要把右脸给凑上去呢?   那就真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何苦至厮!  因也笑道:“袁夫人可能不知道,犬子如今也还小,可他小归小,心里却是极明白的,谁对他真好,谁对他不是真好,他心里更是门儿清,有时候比我们大人还会识别人心呢,想来沅姐儿自然也是一样   ,我小姑便是想传授乳娘法子,也得有传授的啊。”  袁夫人闻言,眉头又是一蹙,笑道:“许大奶奶与许大姑娘说得倒也有道理,小孩子眼睛净,心更净,可能真比我们大人更会识别谁真个对她好,谁是假意的亦未可知。倒是许大姑娘方才说‘你那无缘的   孩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许瑶光不笑了,沉声道:“夫人想必已经知道我是和离过之人了吧?既已是过去的事,如今再来论谁是谁非,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唯一能告诉夫人的,便是当初和离是我坚持的,原因则是……我的孩子   在四个月上头,因为一些原因,没有了……所以我才更怜惜沅姐儿,忍不住的想要对她好,除了是受了先大奶奶临终所托,便是这个原因了,我把对我那个无缘的孩子的感情,都寄托到了沅姐儿身上。”   袁夫人也不笑了,歉然的道:“对不住,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还请许大姑娘千万恕我唐突之罪。”   许瑶光摆摆手:“夫人言重了,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已经看淡了,只不知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许大奶奶笑着插言道:“若夫人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我们就要先告辞了,家里这阵子琐事繁多,我们只能回头有机会时,再对夫人一尽地主之谊了。”  袁夫人笑道:“听说许大爷新近高中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怪许大奶奶与许大姑娘不得闲,只是二位既来了,我想着还是把该说的话,一次都说完的好,也省得回头再耽误许大奶奶和许大姑娘的时   间。”  顿了顿,不待姑嫂二人说话,已又道:“不知许大姑娘此番回京,还要前往保定吗?姑娘也知道,沅姐儿她母亲去了也快一年了,犬子还年轻,沅姐儿也还小,续娶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而婚姻大事,从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他是头婚,还是续弦,都一样,所以进京之前,我其实已替他初步相看好几位合适的人选,只待出了沅姐儿她娘的孝,便正式一一的相看起来了。只是若犬   子续娶后,姑娘若还在保定,便难免有些瓜田李下的,不那么方便了,所有我就想着……”   说到这里,却是有意顿住不说了,但未尽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许大奶奶心里便攸地升起了几分怒气来。  这算什么,当初托孤是我们家大姑娘求来的吗?分明是你们家先大奶奶托付的她,此番找进京来,也是你们家儿子主动的,更是他自己答应要结亲的,没人逼过他,如今倒都成了我们家大姑娘的错,   我们家大姑娘必须退让了,那保定是你们袁家的吗?   你们这又是求人应有的态度么!   许大奶奶冷笑一声,就要说话。  却是再次让许瑶光给抢了先,淡声道:“袁夫人要为袁大爷续娶,我由衷的说一声‘恭喜’,只是我蒙先大奶奶所托,成为了沅姐儿的义母,也是一日为母,便终生为母,所以保定我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再待,又待多久,但定时探望沅姐儿,定时给她送东西,一尽我义母之责,甚至以后会定时接了她去与我小住几日,我却是一定会做到的。我也自认光明磊落,并不含半分私心,想来将来的新大奶奶一   定会理解的,也希望夫人能够理解。”   袁夫人脸上的笑就变得勉强了起来。  好半晌,方淡淡道:“话虽如此,到底人心难测,我做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儿女后人,也总要防患于未然才是,至于沅姐儿,如今到底还小,一日两日的忘不了,一月两月的忘不了,一年两年的,甚至   更久,总能忘记了。所以,还请许大姑娘以后不必再为她费心了,她有父亲有祖父祖母,难道还能委屈得了她不成?”  见许瑶光瞬间色变,索性又添了一把柴:“何况许大姑娘一个和离之人,必定有不当之处,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尊府还是那样的名声,想来许大姑娘也教不了沅姐儿什么好的,反倒我做祖母的还要担   心,她会不会近墨者黑……所以只要许大姑娘不去保定了,你要想什么,只管开口,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诿。”   许瑶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声音,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正把自己的手心掐得生疼。   可这些都比不上她心里的难堪与羞辱。  许大奶奶与闵妈妈也是气黄了脸,许大奶奶更是“腾”地站了起来,冷声说道:“袁夫人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吗?就算您是长辈,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才是!不过您既没有长辈的样子,我们也不必再恪守晚   辈的本分,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说完看向许瑶光,低喝道:“妹妹还抱着袁小姐做什么呢?还不将人家还了,随我家去的好,别人不尊重我们,我们更该自尊自重才是!”   许瑶光闻言,也站了起来,欲将沅姐儿递还给乳娘,哪怕满心的悲愤之下,动作依然轻柔小心至极。   可沅姐儿却死死抓着她的衣裳,怎么也不肯松开,脸上还一副泫然欲泣,却只是流泪,并不哭出来的样子。  看得许瑶光的心一下子痛不可当,眼圈也红了,片刻方柔声哄起她来:“好沅姐儿,义母有几句话与祖母说,等说完了,义母就要先家去了,你先松开义母好吗?但你放心,义母既说了一定会定期去探   望你,就一定会做到的,你乖乖儿的听话,好吗?”   声音微哽的哄了沅姐儿半晌,总算哄得她松开她的衣裳,一脸委屈的由着乳母抱回了怀里去。  许瑶光这才深吸一口气,把泪都逼了回去,看向袁夫人正色道:“袁夫人要防患于未然,我能理解,毕竟立场不同,但我既答应过先大奶奶,答应过沅姐儿,便也一定会说到做到,还请您也能理解。至于您说我是和离之人,怕沅姐儿近墨者黑,这话我却不能接受,我是和离过,可我并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不过是与我之前的夫家与夫君产生了分歧,觉得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而已,您却不能以此就认定是我不好,是我品德不当,德行有亏。” 第973章 峰回路转   许瑶光说完,顿了顿,不待袁夫人开口,已又清冷的道:“您并不是当事人,如何能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至于我们许家的名声不好,我不否认,我也无话   可说,无话可辩,既享受了家族父祖给予的富贵与荣耀,家族有危难时,自然也休想独善其身,说什么自己是无辜的。”  “何况我凭自己的本事治病救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又凭什么因为您要防患于未然,便再不去保定,再不去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改变我自己的计划了   ?”   “所以,我以后必定还会去保定的,我也势必还会去探望沅姐儿,不管袁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会坚持自己的路,坚持自己的主见,我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告辞。”   说完屈膝一礼,又看向一旁的许大奶奶:“大嫂,我们走吧。”   许大奶奶应声回过神来,心里半是为许瑶光叹服,又半是为她心酸……冲袁夫人也屈膝一礼,姑嫂二人转身便走。   “等一下!”   却被袁夫人给叫住了,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了姑嫂两个面前,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许大奶奶与许大姑娘何必这般着急?”   不待姑嫂两个说话,又看向许大奶奶笑道:“不知令尊令堂何时得空?我也好请了媒人登门求亲。”   许大奶奶与许瑶光都呆住了。   袁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呢?才不还剑拔弩张的,刀刀如剑,恨不能把她们戳得浑身都是血窟窿才好吗?怎么忽然就……   还是一旁闵妈妈最先回过神来,轻推了许大奶奶一下,满是惊喜的急声低语道:“大奶奶,袁夫人的意思您还没明白吗,这是同意大姑娘与袁大爷的亲事了!”   许大奶奶方回过了神来,忙看向袁夫人。   果见她满脸是笑,再不复方才的绵里藏针和高高在上,而是满眼都发自内心的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亲和了不少,也柔和得与方才那个她,几乎判若两人。   自然方才屋里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亦都荡然无存了。   袁夫人见许大奶奶看自己时,仍惊疑不定的,还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摆明了向她证明她没有听错,闵妈妈也没有说错,自己就是那个意思。   许大奶奶满心的惊喜方彻底蔓延了开来,整个人也一下子轻松了,急声笑道:“家父家母随时都有空……”  虽极力掩饰,话里还是免不得带出了几分激动来,且话都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说,未免太过急切,太过不矜持了些,忙又笑道:“那个夫人,不是,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是待回   去回过父母长辈们后,再给您回话,可好?”   袁夫人笑得一脸的慈和与理解,点头道:“这的确是大事,也是我太心急,以致唐突了,那我可就静候大奶奶和贵府的佳音了。”   袁妈妈在一旁笑着凑趣:“不怪夫人心急,这么好,这么惹人喜欢、可人疼的儿媳妇,换了谁能不心急的呢?许大奶奶,您可千万别笑话儿我们夫人啊。”   许大奶奶忙笑道:“岂敢,岂敢,夫人喜欢我们家大姑娘,是她和我们家的荣幸才是。”  看向一旁也已自呆愣中回过了神来,早红了脸,却仍不失大方,大方之外又带着几分疑惑的许瑶光低声道:“虽说有些个于礼不合,但礼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儿就事急从权,随机应变了一回吧,妹妹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好生给夫人磕个头呢?”   许瑶光仍有些怔怔的。   方才不还厌恶她、避她如蛇蝎得什么似的,连沅姐儿都不许她再见了,怎么会忽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许大奶奶见许瑶光只是发怔,并不给袁夫人磕头,不由有些急了。   正要再催她,不想袁夫人已先笑道:“大奶奶不急,这个头我还怕等不着大姑娘给我磕不成?届时我不但要受大姑娘的磕头,还要受她敬的茶呢,好饭不怕晚嘛,不急,真不急。”  说完上前一步,携了许瑶光的手,笑道:“大姑娘一定在想,我为什么忽然就态度来了个一百?这会儿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啊,其实我看过阿朗的信后,已有一半动心了,‘妻好一半福’,大姑娘的品行为人这一年多以来,我也算是比较了解了,自问自己不会看错,何况阿朗自己那般的上心,沅姐儿又喜欢你,我何乐而不为呢?真娶个一点不了解,只能看到表象的进来,   日日生不完的气,操不完的心,到头来后悔的还不是我自个儿么!”  “不过阿朗的媳妇到底是长媳,是宗妇,光凭着我所知道的大姑娘品行高洁,德才兼备便直接下了定论,到底太草率了些,所以方才我是有意考验大姑娘的,若大姑娘被我几句话便逼得乱了方寸,或是   哭泣后悔,羞于见我,甚至恼羞成怒,或是自怨自艾,为了能成事便一味的做小伏低,一味的委屈求全,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门亲事结成。”  “可姑娘一直都不卑不亢的,并没有因我的恶言恶行便退缩,而是始终坚持主见,坚持本心,足见姑娘果然是一个坚定果决之人,又能做到恪守承诺,哪怕满心都是愤怒时,依然不忘于小处善待沅姐儿   ,足见姑娘是真心地善良,品性高洁。再者,姑娘明明受了家族所累,却一点不想着撇清自己,不只想着自己高飞,又足见姑娘从不忘本……这样的儿媳,我要是错过了,岂不得至死都后悔么?”   许瑶光万万没想到袁夫人对自己竟然这样高的评价。   尤其在才经历了她给予的巨大难堪与羞辱之后,这份高评价,就越发显得难能可贵了。   以致她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无意识的喃喃:“我、我哪有夫人说得那么好,夫人实、实在是谬、谬赞了……”   袁夫人呵呵笑道:“有那么好,我也没谬赞,你就别妄自菲薄了。”  袁妈妈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大姑娘,您就别谦虚了,您的好我们可都看在眼里的。您不知道,我们夫人先前就对着我夸过您好多次了,还曾感叹过,她怎么就没养一个自尊自强的女儿?倒是没想到,终究您还是成了我们夫人的女儿,这下夫人可再无遗憾了吧?” 第974章 公平   袁夫人笑着嗔了袁妈妈一句:“就你话多,不过话多归话多,我的心也就你能明白那么几分了。”   待袁妈妈笑嘻嘻的请了她和许瑶光许大奶奶复坐下,“夫人总不能让大奶奶和大姑娘一直都陪您站着说话儿不是?有什么话儿,大家坐下来,慢慢儿的说多好。”  又让人换了热茶来后,袁夫人方看向许大奶奶笑道:“大奶奶不知道,我与大姑娘先前不说日日,也至少隔日就要见面的,不瞒你说,是真打心眼儿里喜欢大姑娘,佩服大姑娘,还曾暗暗可惜过……倒   是没想到,缘分竟是老天爷一早便注定好了的。”  许大奶奶已自方才袁夫人的话里,感知到了她的诚意,确定了她是真个喜欢自家小姑,闻言忙笑道:“可见缘分这个东西,是真个不到发生那一刻,谁也说不准,便是我们家的人,先前又何尝能想到,   妹妹会与沅姐儿有那样的缘分呢?”   “我们也都没想到。”袁夫人笑着点头,“想来除了老天爷冥冥中自有安排,也是沅姐儿她娘在天有灵保佑着吧?”   “夫人,大嫂,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有话要说。”许瑶光忽然开口,打断了袁夫人与许大奶奶的越说越高兴。   二人忙都看向了她。  许瑶光接收到二人的目光,抿了抿唇,方正色道:“夫人,我有自知之明,别说自己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就算我真有您说的那么好,到底结亲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您自己也说了,大爷的妻子是长媳,是宗妇,那您就更该为他选个门当户对,身家名声都清白无暇的千金小姐做妻子了,何以……难道您是却不过大爷的意思,迫不得已不成?可我和大爷之间,一直都光明磊落,他取中我,   至此也不过是因为觉得信得过我的人品,沅姐儿也喜欢我而已,您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实在大可不必。”  说完不理许大奶奶杀鸡抹脖的直使眼色,继续说道:“不瞒夫人,我因为早前的经历,‘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是真的怕了,所以如今凡事都宁愿多问一句,多说一句,不抱任何侥幸的心理,   如此方能先说断后不乱,也才能避免再次伤身伤心,累及家人,还请夫人千万见谅。”   大嫂的担心她知道,但长痛不如短痛,比起将来万一有可能的重蹈覆辙,她宁愿如今便把那个“万一”,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的人生经不起再来一次了!   袁夫人见许瑶光这般的直白与坦然,反倒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正色道:“大姑娘实在是个明白人,也是个通透人,我喜欢。那我不妨也直言告诉你,你和离过固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你们许家的名声也不算好,若不是朗儿坚持,我未必会同意,但光有他的坚持,我也不会同意,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坚韧与自强,是你能立得起来。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性子好是真,但很多时候,性子好却未必是好事,尤其他将来还是要承继家业,顶立门户   的,性子太过软善,就更不是什么好事了!”  “偏偏他的才学也实在算不得出众,不然也不会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了,大姑娘的兄长比他还要小一些呢,却已经是两榜进士了,相较之下,他才学才干俱都平庸无为,如今是我们两个老的还在,将来待我们不在了,他要何以服众,何以堪为兄弟子侄和本家亲朋的表率?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便是为他娶一个立得起来,坚韧果敢,大情小事都有主见的妻子,当他的贤内助了,而这样的女子,至少在我   认识知道的人里,还没有哪个是比大姑娘更合适的,我舍大姑娘其谁呢?”   袁夫人不但是当娘的,也是袁家的当家主母、宗妇,看问题的角度与高度自然也与寻常婆婆不一样。   许瑶光有些明白了。  又听得袁夫人道:“至于大姑娘是和离过的,哼,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朗儿还是鳏夫一个呢!便是我自己,早年也是守过望门寡的,若不是当初我的婆婆不在意虚名,一力为我们家大人聘了我为妻,若不是我不认命,坚持自强自立,我不会有今日。但反过来说,我们家大人若不是娶了我,也未必能有今日,‘妻好福三代’这句话,绝不止是说说而已,那我自然更要为我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好媳妇了,何况   名声不好的只是令祖和令尊,与你何干?令兄不也才高中了,尊府中兴有望吗,那这门亲事就更是站在哪个角度看,都大有可结之处了,我这么说,大姑娘应当能够放心了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袁夫人连自己的短都主动给曝了,自家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而且这些事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说得一清二楚,差不多能过得去,也就得了。   许大奶奶想着,既惊讶于袁夫人竟守过望门寡,不怪她不介意自家小姑的过去,怕是因为与小姑算得上同病相怜,所以才对她这般的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也惊讶于她会这般的坦然,可见是诚心想结这门亲,且看她的样子,应当是能当袁家大部分家的,那只要小姑讨了她的喜欢,便真是不愁以后了。   又惟恐许瑶光还有新的说辞,弄得袁夫人下不来台,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因忙笑道:“便夫人不说得这般明白,我们也放心了,何况夫人还一点没拿我们当外人,我们如何感觉不到夫人的诚意?就更放心了,夫人也尽管放心吧。”  袁夫人也笑:“大奶奶放心了就好,那大姑娘呢,也放心了吗?大姑娘可能还不真正了解我,我这个人自来言出必行,心口如一,既答应了朗儿,为他求娶大姑娘,便一定会做到,绝不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同样的,我既当着大姑娘和大奶奶的面儿,开诚布公把什么都说清楚了,将来自然也会待大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绝不会似别的婆婆那样,视儿媳为抢走自己儿子的敌人,更不会再计较过去的   事。当然,我也知道口说无凭,惟有以时间来证明我今日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许瑶光这回是真无话可说了。   心里却满是激荡与感动,这么好的婆婆,她竟然有幸能遇上,真是何德何能!   好半晌,许瑶光方郑重开了口:“我现在也放心了,不但放心,还很感动,多谢夫人,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婆婆与夫君都一样的,原来老天爷待每个人,也都是公平的! 第975章 事定   待许大奶奶带了许瑶光离开后,一直遵照与母亲约定,躲在第一进院子自己房间里的袁大爷袁朗,便迫不及待去了后边儿见袁夫人:“娘,怎么样了?您都是怎么与许大奶奶和许大姑娘说的,她们……答应   了吗?我可答应了您一直不出现,便说到做到了的,您也要说到做到才是啊。”  袁夫人见儿子满脸的着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嗔道:“我几时答应过你的事,没做到了?还非要嘴硬,说什么不是早就对人家怀有了别样心思,只是敬佩她,怜悯她,不忍她被家人和这   世道逼得碾落成泥,且沅姐儿也喜欢她,看你如今这副架势,只怕喜欢她的不止沅姐儿吧?”   袁朗被母亲说得红了脸,片刻方有些不自然的道:“娘,我真的没有骗您,我至少现下,不是,至少先前我真没有过……您就告诉我,结果到底怎么样了吧?”  袁妈妈自来最心痛袁朗的,见他急成这样,忙笑着插言道:“大爷当真是关心则乱啊,也不想想,若是夫人与她们谈得不好,若是结果不是好的,许大奶奶与许大姑娘能待这么久才离开吗,早就该离开   了才是啊。”   袁朗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心里的着急立时都被欢喜所取代了,不自觉还带了几分到脸上来。   还是接触到袁夫人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喜形于色了,还非要嘴硬什么没有骗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忙讪笑道:“娘,您一路风尘仆仆的,到了京城后又帮着我带沅姐儿,又为我操心的,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要不,今儿您就好生歇一歇,明儿我再带了您去潭拓寺上香吃斋菜?那里的斋菜很是   有名,寺外的庙会也是热闹得紧,您一定会喜欢的。”   袁夫人却仍是一脸的打趣,“怎么着,如今见到了兔子,终于肯撒鹰了,之前怎么不说带我去吃斋菜逛庙会呢?当真是见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得亏是我,换了别的婆婆,势必要吃醋了。”   袁朗忙道:“娘,我绝不是那样的人,您自己的儿子您还不了解吗?便是将来娶了许大姑娘,我也一定会把爹娘放在第一位的,之所以之前没说带娘去吃斋菜逛庙会,这不是想着、想着……”   “好了,娘跟你开玩笑的。”  袁夫人见儿子急了,忙摆手笑着打断了他,“就像你说的,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了解吗?知道你自己便是极孝顺的,何况许大姑娘我也很喜欢,说了将来会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就一定会做到   ,你也别想着什么把爹娘放在首位了,你娶了人家后,就得把人家,也把你们的小家同样放在第一位了,因为爹娘除了你,还有别的儿女,她和沅姐儿却只有你,记住了吗?”  顿了顿,又笑道:“至于吃斋菜逛庙会,我就先给你记下了,以后总能找到机会的,当务之急,是该请了谁登门代我们家求亲,又该先置办些什么礼物,等两家过了庚帖,合过八字后,还得下小定,置   办小定礼,真是光想,都觉得忙不过来了。得亏我进京前,有先见之明,带足了银子的,带的人也都个个儿精明能干,一个抵几个,应当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袁朗让母亲说得满心都是感激,道:“娘,您本来早该含饴弄孙,享我的福了,却至今还要为我百般劳心劳力,我真是惭愧,惟有以后加倍的孝顺您了。只是爹那里,您看要不要再写封信,快马加鞭的   送回去,禀知他一声?您不是说爹很不赞同我娶许大姑娘,更不乐意咱们家与许家结亲吗,万一爹回头见我们先斩后奏了更生气……”   “你爹那个老古板,咱们不必理他。”  话没说完,袁夫人已道,“哼,嫌许大姑娘是和离过的,我当初不也守过望门寡吗,又比许大姑娘好到哪里去了?何况许大姑娘自己愿意和离么,谁成亲以前,成亲之初,不是奔着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去的,可日子过不去了,还要人逆来顺受吗?许大姑娘方才告诉我,之所以对沅姐儿那么好,有一部分原因,是把对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个无缘的孩子的爱,都寄托到了沅姐儿身上,许家当初又落败了,左   家却如日中天,依然答应了和离,而不是休妻,说明什么?说明左家实实在在对不住许大姑娘,她在左家是受了大委屈,日子委实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和离的,又怎么能算是她的错!”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许家名声不好,那是许家先老太爷和许大老爷作的孽,与许大姑娘何干?她那会儿只怕还没出生呢,就更怪不到她头上了。你爹那个人就是这样,最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当初我守望门寡时,你祖母先相中了我,他也是百般不情愿,后来怎么样?当初你外祖父和舅舅为了名声,也为了不退还我前头那个夫家的聘礼,逼着我守望门寡,名声不也在我们那一带褒贬不一吗?常人   只怕都会认为有其父、其兄,便有其女、其妹,若你祖母当年也这么想,我又怎么会有今日,又怎么会有你?”  “所以我喜欢许大姑娘呢,看到如今的她,我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一样的突逢噩运,前路茫然,却一样没有屈服于噩运,而是迎难而上,誓要自强自立,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依靠任何人!不过除了喜欢她,我更多还是为你考虑,你这个软性子,就得一个刚强的妻子来配才成,只要她将来能做好你的贤内助,名声差点儿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除了名声差点儿以外,这门亲事暗地里可实惠得很,许   大爷才高中了,康宁县主又与许大姑娘要好,她自己还会医术,如今又为我们母子所由衷的感动,将来只会越发掏心掏肺的对你,认真算来,咱们可赚大发了。”   袁朗听得越发的感激母亲,也越发的庆幸自己能有个这般开通明理的母亲了。   却仍有些担心:“可是不先禀知爹一声,我还是觉着有些不妥,娘看要不还是写一封信回去吧?”  袁妈妈笑起来:“大爷就放心吧,若老爷真死活不赞同,夫人怎么可能顺利进京?可见老爷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何况有夫人在呢,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咱们老爷自来最听夫人的话,家里大情小事都是夫人做主吗?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第976章 高兴   袁夫人让袁妈妈说得微红了脸,笑骂道:“你这老货,胡吣什么呢,让人听见了,给老爷安一个‘惧内’的名声,你当很好玩儿呢?”   袁妈妈笑嘻嘻的:“这不是见这会儿只有自己人在,我才敢这样说吗?何况老爷对夫人尊重有加是事实啊,这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会尊重妻子的男人,才真是大丈夫,也才真正有大前程呢!”   袁夫人想到丈夫对自己二十几年来,都如一日的爱重,夫妻两个几乎就没红过脸,心里越发的高兴了。  看向袁朗道:“你袁妈妈说得对,你爹只是嘴上不赞同而已,若他心里也死活不赞同,你当我真能这么快便进京不成?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他死活不赞同的事,我也不会执意违背他的意思。他只是有些不齿当年许家老太爷和许大老爷的所作所为,又因为与许大老爷是同科,有那么一点类似‘爱之深,责之切’的感觉罢了,他也不是真个嫌弃许大姑娘是和离过的,我当初的委屈与不容易,他比谁都清楚,   怎么会己所不欲,反施于人呢?”  “何况咱们家娶的是许大姑娘,与你过日子的也是许大姑娘,管那么多旁的做什么?只要他想,后半辈子都未必能与许大老爷这个亲家打上照面,那他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只管听   我的吩咐办事即可。”   袁朗闻言,想到自家父亲虽自来方正严厉,不苟言笑,让自己和弟妹们都敬畏有加,却的确从来都最敬爱尊重母亲。   既然母亲都说了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方算是落下了心里的大石,笑道:“那娘要我办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便是,我虽性子软了些,不那么聪明,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真是,谁家娘不是看自己的孩子最漂亮最聪明啊?到了我家这   儿,反了,我娘是怎么看,怎么觉着我是最不起眼那个。”   袁夫人不待他话音落下,已笑骂起来:“竟敢笑话儿自己的娘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又与袁妈妈道:“看吧,果然是近朱者赤,要娶许大姑娘了,嘴也变得伶俐了几分,会说俏皮话儿了,光这一点,许大姑娘这个媳妇咱们家便娶得不亏!”   袁妈妈也笑:“可不是,夫人就擎等着享福吧。”  袁夫人连连点头:“等许大姑娘进了门,我应当真可以享福了,等将来你们小两口儿再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我就更别无所求了。也不枉我自接到你的信起,便昼夜不停的深思熟虑,又绞尽脑汁,   费尽口舌的为你向你父亲说项,还一路风尘仆仆的赶了进京来,得亏许大姑娘果然是个好的,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我的这些心力都白费。”  “不过当初还真是没想到,她会有这般曲折的经历,只是觉着这姑娘是真不错,性子好人品也好,倒是没想到,大家还能有这样的缘分,说来还都是沅姐儿的功劳呢,若不是她哭闹不休,你不得不带了   她进京,又怎么会有后边儿这些事呢?当真应了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   袁朗让母亲说得再次红了脸。   适逢乳娘抱了才睡醒的沅姐儿过来,他忙上前接过,又见沅姐儿一副抽抽噎噎的样子,遂扔下一句:“娘,我带沅姐儿去院子里逛逛,省得她哭啊。”   近乎逃一般的大步往外去了。   看得袁夫人好笑不已,嗔道:“都当爹的人了,还这般的害羞,看来这次是真上心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如今只等两家下过定后,择吉日成亲了。”   袁妈妈忙道:“可大爷不是说,要等一年后才成亲吗?”  袁夫人倒是不在意这个:“一年就一年吧,很快就过了,到底沅姐儿她娘还没满一年呢,也不宜操之过急……那孩子做长媳我虽不满意,性子软身体也不好,但既进了我们家的门,便是我们家的人,我   还是愿意对她好的,让新人推迟些进门,就当是我对她尽的最后一份心吧。”   袁妈妈叹道:“夫人总是这般的为人着想,这辈子谁能做您的儿媳,都是天大的福气!”  袁夫人笑着摆手道:“不是我肯为人着想,不过是想着咱们女人都不容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也都是受了当初老太太的耳濡目染,若不是她老人家,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我?何况真心从来都须真心   换,我想儿媳对我由衷的敬爱,就得先付出真心才是,家和才能万事兴么……”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袁朗抱着沅姐儿去了院子里后,沅姐儿依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大大的泪眼还眼巴巴的望着外面,很是可怜。  袁朗想了想,低声问起女儿来:“沅儿是想去找义母吗?可义母回她自己家里去了……你先别哭,听爹说啊,义母很快就会变成你真正的娘,以后你日日都可以见到她,再不用与她分开了,高不高兴啊   ?”   沅姐儿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到底没哭了。  袁朗看在眼里,就更高兴了,低声继续道:“沅儿很高兴吧?爹也很高兴,不知道你娘在九泉之下,会不会也为我们高兴?你放心,爹虽然有了你义母,却也绝不会忘了你娘,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位置   留给她的……”   心里是真的高兴,比之当初刚与先袁大奶奶定亲时的高兴,也不一样。   本来袁朗当日见过许大奶奶和许瑶光后,哪怕已答应了许大奶奶会好生考虑,心里对许瑶光依然只有敬佩与赞服,充其量再有几分好感的。   可等他传了话给许大奶奶,再写了信回去禀告父母后,他的眼前忽然开始老是闪过许瑶光的身影了。  那些身影有她治病救人时一脸专注的,有她面对又脏又臭的病人,依然丝毫不嫌弃,反而满脸悲悯的,还有她抱着沅姐儿温柔的与她说话儿,轻柔的与她唱小曲儿哄她睡觉的……袁朗这才发现,原来不   知不觉间,自己对许瑶光早已有这般深刻的印象,她的一颦一笑,连同她金子般的心,也早已刻在他的脑子里了。   只不过之前他自己都从没意识到过罢了。   但就算没意识到,他的潜意识里也早已为他做了选择,不然他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千里迢迢的进京找一个姑娘家,算怎么一回事?心痛女儿,不过是他潜意识里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总算如今他得偿所愿了,接下来,他就该努力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只是因为愿意嫁他,才嫁给他了! 第977章 宽容   许夷光第三日上,才等来了春分,立刻急声问道:“怎么样了,袁夫人见过大姐姐了吗?那她怎么说的?事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话出口后,见春分满脸是笑,心里已约莫有数了。  果然春分一脸的眉飞色舞,道:“成了!袁夫人前儿见过大姑娘后,与大姑娘说了很久的话儿,事后我才听说,袁夫人一开始很不客气,说大姑娘必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哄得沅姐儿那般的非她不可,请大姑娘索性教了沅姐儿的乳母,如此沅姐儿以后再见不到大姑娘,便不会哭了,时间一长,自然更是什么都忘了。又说什么她进京前,已经替袁大爷初步相看好几乎人家,打算等回了保定便定亲了,为   防瓜田李下的,也让将来的新袁大奶奶多心,请大姑娘不要再回保定去了,要什么条件,她都可以答应。”   说着见许夷光一点都不好奇,也不紧张,惊讶道:“姑娘,您怎么不问我然后呢?”   许夷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你一张口就说成了,可见结果是好的,我还有什么可着急的?行行行,我是真的很着急,然后呢?你继续说吧。”   春分就嘟了嘴,“真是,让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然后迎上胡妈妈大寒等人的偷笑,继续说开了:“然后许大奶奶很是生气,就要带着大姑娘离开,大姑娘却说她答应过先袁大奶奶的,那便会对沅姐儿恪尽自己义母的责任,以后无论如何,都会定期去探望沅姐儿,还说她治病救人是自己的事,保定城那么大,她凭什么就不能待了?总归她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总之大姑娘一点没被袁夫人的不客气给吓退。倒是没想到,大姑娘这般毫不退让的态度,反   倒入了袁夫人的眼,当时就问了许大奶奶自家及时方便登门提亲,昨儿更是已经请了媒人登门提亲,只怕就这几日便要过庚帖合八字,把亲事正式定下来了呢。”   “真的?”这下许夷光真正欢喜起来,“袁夫人的手脚这么快呢?”  春分点头笑道:“我也没想到袁夫人的手脚会这么快,不过昨儿的的确确袁家的媒人已经登门提亲了,听说是袁大人一位同窗的兄长,袁家的礼数也都很周到,许家高兴得不得了呢,若不是想着好歹要   矜持矜持,只怕昨儿就答应提亲了。”   胡妈妈闻言,忙笑道:“袁家手脚这般快,礼数又这般周全,看来不但袁大爷很喜欢大姑娘,袁夫人也是一样呢,大姑娘这次可真是有福了。”  许夷光却听得微蹙起了眉头,道:“袁夫人我是见过的,一看便知极有主见,只怕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就这么轻易便同意了这门亲事,我怎么想都觉着有些个不对呢?若她是拗不过袁大爷,不   得不答应,先不说她只怕不是这样的人,袁大爷也做不出这样逼迫自己母亲的事,就算她真是拗不过袁大爷才答应的,那她以后会对大姐姐好吗?”   做婆婆的要磨搓儿媳妇,真的不要太容易,便是她有傅御百般护着,不也时不时要受靖南侯太夫人的闲气吗?靖南侯太夫人还未必是傅御的亲娘,有些事她才敢不留余地。   可许瑶光是早就吃过婆婆大亏的,她还未必斗得过袁夫人,袁大爷更是袁夫人亲生的,不会太向着她……万一袁夫人只是拗不过儿子的权宜之计,她以后要怎么办?   她已经头破血流过一次,九死一生才撑到了今日,实在经不起再来一次了!   胡妈妈也笑不出来了,咝声道:“是哈,要是袁夫人是被逼无奈才同意的,当娘的都舍不得恼自己的儿子,可不得把账都算到大姑娘头上,将来待大姑娘进门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春分却摆手笑道:“姑娘与胡妈妈想多了,袁夫人不是被袁大爷逼的,是她心甘情愿想聘大姑娘做儿媳的,我听说……哦,我都是听如今服侍大姑娘的红绣说的,大姑娘怕姑娘不放心,可她自己如今又   不方便出门,所以就让红绣特地跑了一趟,把什么都告诉了我,再让我来转告给姑娘知道。”  顿了顿,继续道:“姑娘不知道,袁夫人年轻时竟是守过望门寡的,期间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委屈,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袁老太太,袁老太太深入了解她后,又不在意虚名,一意为袁大人聘了她,她也不会有今日。所以见大姑娘不卑不亢,坚持己见,自强自立,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很是喜欢,再就是袁夫人觉着袁大爷性子软善了些,才干又稍显平庸了一些,怕他将来承继了家业后,   不能顶立门户,也不能服众,所以一意想为他求娶一个立得起来的妻子做贤内助,我们大姑娘可不正合适吗?兼之沅姐儿又喜欢大姑娘,如此这般,这门亲事可不就成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许夷光听得又惊又喜。   这下倒是不再怀疑了。   袁夫人也曾有过与大姐姐差不多的经历,那就不怪她对大姐姐能多一份理解与宽容,少一份挑剔与嫌恶了。   因为自己痛过,自己曾被虚名所累过,才能在自己手上有了一定的主动权后,不再为虚名所囿,以免错过了真正宝贵的东西,宝贵的人!  春分连连点头:“可不是吗,若袁夫人自己不说,谁能想到呢?她还说,她一开始态度恶劣是故意的,若大姑娘那般轻易就被吓退了,再不然就是卑躬屈膝,一味委曲求全的话,无论袁大爷怎么软硬兼施,她都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所幸她没有看错,大姑娘也没有让她失望!袁夫人还说,她拿儿媳从来都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今日既同意了这门亲事,将来便一定会善待大姑娘,也不会再计较过去   的事……红绣与我说时,高兴得又哭又笑的,直说她们家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呢!”  许夷光吐了一口长气,道:“别说红绣又哭又笑了,我都高兴得又想哭又想笑了,袁夫人对先袁大奶奶便极好,她又亲口说了会善待大姐姐的话,那大姐姐以后是真不用愁了,也是大姐姐自己有主见,   又自尊自重,不然也不能有今日。”  老天爷果然更善待轻易不言弃的人,幸运虽有时候会来得猝不及防,却也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第978章 殿试   许夷光越想越高兴,忙吩咐胡妈妈:“把库房开了,选几样好东西,送去给大姐姐,就说是我贺她定亲的礼物,等她成亲时,我还有贺礼送到,谁让她二妹妹我如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嚷嚷着:“既然姑娘/夫人缺什么都不缺银子,怎么没见赏我们一些呢?我们这些日子可都累得不轻,您不能只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啊。”   春分嚷嚷得尤其大声:“就是啊姑娘,我医馆本就忙了,还要隔三差五的过来向您通禀最新情况,鞋子都磨损得比以往快,我容易吗我?”   屋里一时间热闹得不得了。   笑过之后,许夷光方正色问春分:“那袁大爷之前说的,一年后再与大姐姐成亲,还作数吗?大姐姐想继续行医救人也由得她,一样作数吗?”   袁夫人还指着许夷光给袁大爷当贤内助,为自己分忧呢,只怕不会同意她继续待在九芝堂,继续行医救人吧?   偏大姐姐还不若她,一开始便把阵仗弄得那么大,袁大爷也势必没有傅御那般强硬……到底世事难两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无论许瑶光做什么选择,都尊重并支持她了。  春分已笑道:“听说依然作数,袁大爷并不急着成亲,袁夫人也不着急,便是大姑娘自己,也说还要回保定去,等将来婚期定了后,再算着时间回京待嫁也不迟。许大太太如今双喜临门,高兴得很,也   由着大姑娘,再不勉强她了。”   “那就好。”许夷光点头,“总归顺其自然,到时候再说吧。”   傅御回家时,就看到许夷光正与胡妈妈春分等人兴高采烈的挑东西,榻上桌上都堆得满满的,知道她这些日子不得出门,闷得狠了,也乐见她能找到事情打发时间。   因笑着问道:“挑什么东西,要送给谁呢?”   许夷光见他回来了,放下手里的匣子,亲自迎了他去净房更衣,这才笑着回答他:“是大姐姐与袁大爷要定亲了,我挑贺礼呢,打算让春分回头带给大姐姐,聊表一下我的心意。”   傅御乐得由她服侍自己,打她生了燿哥儿燃哥儿以来,他已好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更确切的说,是好久没享受过这种被她宠着,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的感觉了。   待受用了片刻后,方顺势搂了她的腰,笑道:“这么快就要定亲了?看来那位袁夫人果然能当袁知府大半的家嘛,你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许夷光回搂了他的脖子,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多亏了袁夫人是女人里稍有的杀伐决断,不过也与她早年的经历有关……总归他们母子能发现大姐姐的可贵之处,是他们有眼光,大姐姐能遇上他   们母子,也是她有福气,我以后可以不必再担心她了。”   傅御忙道:“谢天谢地,总算等到你说这句话了,那接下来,你的注意力,该大半放到我身上了吧?”  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还有几日,就双满月了,你又不是顺产的,不用恢复那么久,到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我都快要憋死了,好敏敏,好乖乖,到时候我们索性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只我和你,我   们两个人去庄子上,清清静静的住一晚再回来,好不好?”   两个孩子晚间就跟着乳母们睡在暖阁里,连她们的呼噜声,他都能听见,自然他们这边有什么动静,她们就算耳力不如他,约莫也听得见。   他素了这么久,好容易可以开荤了,必定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哪适合留在家里?当然是去天高皇帝远的庄子上,想怎么胡天胡地都可以的好。   许夷光被他喷出来的热气打得耳朵一阵阵的发痒,小声嗔道:“那怎么可能,我可放心不下孩子们,你难道就放心得下啊?真是色令智昏了,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傅御低头拿鼻尖蹭她:“又不是天天如此,只是偶尔嘛,再说我憋了这么久,都要憋坏了,你真就一点不心疼啊?好不好嘛,你就答应了我,好不好?”  真是要命,一个大男人这样撒娇……许夷光浑身都要软了,很艰难的才堪堪找回了一丝理智:“到时候再说,母亲昨儿还说要给两个孩子办一场盛大的满月礼,大嫂上午更是来和我商量了半日,问要请   哪些人,宴席的规格如何,说是公中的例孩子做满月,自来是五百两,那我们就得贴补大头才是……咝,你怎么又咬人呢……”   傅御低喃:“这些小事你做主就好了,现在咱们说正事,到底好不好,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亲到你答应我为止啊……”   说完便真堵了许夷光的嘴,肆虐起来。   许夷光让他亲得气喘吁吁的,想着春分还在外面等着呢,只得趁彼此喘气的空隙回了他一句:“我先考虑一下,到时候又再说啊。”   逃也似的退开,跑了出去。   剩下傅御眼角眉梢都是笑,只觉如今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当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了!   到了三月八日,今科殿试在太极殿如期举行。   第三日上,殿试的结果出来了。   许诚光中了二甲第八十五名。  虽然以他的年纪和外表,依照旧例,不说一步登天点为探花,毕竟他的名次不算太靠前,点探花难以服众,指不定还会被人诟病他以貌取胜,但至少比他原本的排名第四十七位,上升个十几二十位,   压根儿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他的排名却反倒落后了快四十位,没有了参选庶吉士的资格,足见当初许家的事,到底还是牵连到了他,改变了他的仕途,甚至是命运。   不过即便如此,许家依然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高兴不已。   这个结果已经比他们预期的要好了,得陇望蜀除了让自己不痛快以外,又有什么用?   便是许诚光自己,也没有多少失落,或是意难平,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期好得太多,比当初李家众人所遭受的一切,就更是好出不知道多少倍了。  不能留在庶吉士馆,将来也没有机会位极人臣固然遗憾,但能为政一方,造福百姓,兼而看遍大周的山山水水,体验各个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未尝不是另一种福气,他要知足,更得惜福才是! 第979章 中兴有望   许诚光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了,许大太太就更是春风得意了。   儿子高中了,如今只待选官出仕,哪怕一开始没人帮衬,反倒要为家族名声所累,是要难些,可到底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那后边儿的艰难,也都能克服了。   再难,还能难得过自家刚落败时不成?  且恰是外放到了地方上,为政一方后,才更好出政绩,待出了政绩后,再慢慢儿的往上升,等个十几二十年后,二品三品不敢想,四五品应当还是不难的,许家不就又能兴旺几十年,自己那失了的凤   冠霞帔,也都能回来了?   何况儿子如今也算不得丝毫帮衬都没有了,女儿再嫁都能嫁到袁家这样的好人家,亲家夫人与未来女婿也都喜欢看重她,将来岂能有不爱屋及乌的。  再等宁丫头谨哥儿各自嫁娶了以后,儿子便又能多少多两重助力了,如此彼此相互帮衬扶持着,日子自然也是越来越好,自打许家出事以来,许大太太简直想都不敢想能有这么顺心如意的一日,倒是   没想到,这一日竟这么快便来了,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   许大太太大喜之下,也不与袁家拿乔了,待袁家的媒人又接连登门两日后,便松了口,将许瑶光的庚帖交给了袁家的媒人,也接了袁大爷的庚帖。   然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合八字,自然是大吉大利,天作之合。   许家这下是真个双喜临门了,饶是许明忠与许诚光,都没有再反对许大太太想要趁机摆酒宴客,好生热闹一番的主意,顺道也是去一去许家这几年来的霉运,希望自此便真能否极泰来,万事如意。   于是许家很是热闹了几日。   好些已经久不与许家往来的亲朋故交们,也都登门贺喜捧场来了,反正之前许家上下都守着孝,他们不登门拜访,有红白喜事也不发帖子给许家,也是情有可原不是?   许家上下当然知道这便是所谓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心里对泰半“亲朋故交”都颇为腻味,不就是看许家中兴有望,又赶着烧热灶来了吗?   可来者是客,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跟红踩白本就是人之常情,换了他们自家人,未必就不会趋吉避凶,总不能因此把所有的人际关系,礼尚往来都给断绝了。   许大太太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她本就是指着借此机会,让自家重回以前的圈子,才想要好生热闹一番的,若她希望来的人都没来,她的心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为此许大太太还特地在与袁夫人商量后,把袁家下小定的日子,就定在许家宴客之日。  以致是日袁家的小定礼送到后,众宾客纵原来不知道许瑶光与保定袁知府家的大公子定亲的,见到小定礼后,也都知道了,当下便纷纷赞起许大太太好福气来,“儿子这般的出息,女儿也是一样,您享   大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可不是吗,您这福气也真是没谁了,儿女都这般的出息……”   “啧,这小定礼,可真是有够丰盛的,亲家夫人一定很喜欢大姑娘吧?”   “大姑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众人虽嘴上赞得热闹,心里却都是止不住的发酸。   却是许家虽眼看中兴有望了,以往交好的那些个人家,譬如鄢府丁府之流,到底还是自持清流的名声,多是礼到人不到,真正亲来了许家捧场的,大半都是如今便不如许家的人家,就更别说以往了。   自然各家的儿女能结的亲事,也都多不及许家。   可以前及不上便罢了,如今及不上也罢了,偏偏许瑶光一个和离过的,二婚竟也能攀上袁家这样的好人家,还是嫁进去做嫡长媳,这运气也当真是逆天了,叫人怎能不酸不妒不恨?   那袁夫人与袁大爷莫不是瞎了眼?还是让猪油给蒙了心?!   许大太太将众人的赞扬听在耳里,再将众人的艳羡与不平看在眼里,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我女儿就是有那么好的福气,就是有那个本事,怎么着吧,你们再羡慕妒忌恨又如何,你们妒忌死了,也妒忌不来!   给袁家的回礼自然也是翻倍的,翁姑新郎的鞋袜、衣袍和其他礼物,都比当初回与左家的,不差什么,以如今许家的财势,说真的委实有些吃力,也委实太高调了些。   可许大太太通顾不得,宁愿体己贴大半的银子,也要做足了个面子,既是为了让袁家高看许瑶光一眼,更是为了能尽快传到左家耳朵里去,气死他们!   弄得许诚光与许瑶光都有些不自在,觉着母亲实在犯不着这样。   许诚光是想的随着自己的高中,京城的人本来已把许家忘得差不多了的,如今又记了起来,那自家越发要低调谨慎才是,实在不宜现下太出风头。  许瑶光则是想的,她都早不把左家任何人放在心上了,娘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告诉左家,她和他们许家都还没走出来,还在介意当初的事,所以才这般一得志便得意忘形吗?那反倒抬举左家了,要知   道比恨一个人更狠的,从来都是当空气一般无视他。   若再因此惹得左家恼羞成怒,岂不更是自找麻烦么。   可看着许大太太满脸的志满意得,扬眉吐气,再对比她头上已然藏不住的白发,兄妹两个到底没把劝阻的话说出口。   走到今日,他们固然不容易,娘就很容易么?他们不好过,她当娘的只有更难过更操心的,她既执意如此,就且随她高兴吧,反正也不是日日如此,不过偶尔为之罢了,什么大不了的。   总算许大太太的这番苦心并没有白费。   左夫人次日便经贴身妈妈之口,知道了许瑶光与袁朗定亲之事。   本就正为许诚光高中了之事而怄得心口滴血,谁知道更坏的消息紧接着又来了。  当即便气得摔了手里的珐琅彩茶盅,扭曲着脸恨声道:“贱人,我就知道她一早便不安分,果然这么快便琵琶另抱,找好下家了,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那袁家也是可笑,捡个我们家不要的   残花败柳当宝,也不怕人笑话儿吗?”  贴身妈妈见状,忙赔笑劝道:“夫人别生气,那袁家也就比他们许家高一篾片而已,差我们家可差远了,许家此番这般的高调,不就是为了能把消息尽快传到我们家耳朵里,向我们示威,惹我们生气吗?我们要是真生气,才是中了他们的奸计了,夫人不妨往好的方面想,那贱人马上就要再嫁了,至少大爷他,总算可以死心了吧……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了,夫人说呢?” 第980章 懊恼   左夫人闻言,冷笑道:“怎么不算坏事了?贱人和许家这样一闹,很快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她要再嫁了,嫁得还不差,可泉儿却至今没有再娶,甚至连亲事都还没有着落,都还不定怎生笑话儿我们家,笑话   儿泉儿呢,你还说不算坏事,会说话吗你?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心里简直快要气炸了。   那袁家简直疯了,自家堂堂的嫡长子,哪怕是续弦,要娶个门当户对的黄花闺女千金小姐,又是什么难事不成?   偏要娶她许瑶光一个残花败柳,他们左家不要的下堂妇,什么意思呢?袁知府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又为政一方,将来势必还要擢升进京的,就一点脸面都不要吗!   还是摆明了与他们左家打擂台?哼,就算如今他们家老爷不若早前风光,泉儿也暂时不能振翅高飞,袁家也是远远及不上他们左家的,真当他们会怕了他们不成!  贴身妈妈被骂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忙跪下认起错来:“都是奴婢说错话儿了,还请夫人千万息怒,为那个贱人,为他们小人得了志便狂上天的许家白气坏了身子,岂非忒不值当?何况谁不知道咱们大   爷至今不续娶,不是娶不到,而是他一心上进,暂时不想娶?只要咱们大爷想,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赶着要把女儿嫁进咱们家来呢,夫人那还不是随便挑,怎么着都比她许氏强一百倍吗?”   说完见左夫人脸色虽仍那般的难看,到底没再骂自己了,忙又膝行上前几步,另外斟了杯茶,小心翼翼的递给她:“夫人,请喝茶。”  左夫人却没接茶,而是“砰”的一声,又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继续怒骂道:“水性杨花的贱人,离了男人你便不能活不成?这才多久呢,就找好下家了,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为泉儿聘了你这个搅家精!当初我就该直接弄死了你,也省得如今这般下我们家的脸,下泉儿的脸!那许家也真是没脸没皮到了极点,换了我,女儿让夫家给休回去了,立时我就亲手把她给沉了堂,绝不留着她丢人现眼,败坏门   风!许家倒好,把个贱人当宝,不过是再嫁而已,也这般的大张旗鼓,不怪当初能做出那样背信弃义的事来,因为从根子上,他们一家人都不要脸惯了的么!”  “还有脸大张旗鼓的宴客,当谁不知道贱人这一两年来一直都在保定呢?只怕早在那先袁大奶奶还在生时,已与袁大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指不定先袁大奶奶就是让这对奸夫淫妇给活活气死了的也未可知!这样的丑事,搁别人家,早忙着遮掩还来不及了,他们许家倒好,还有脸大操大办,是我早臊死了!不对,是我的话,儿子只中了个区区二甲八十几名,都有脸大宴宾客便已经臊死了,何况女儿还   有这样的丑事?我早臊死八百回了,果然是人不要脸,鬼都害怕啊!”   贴身妈妈见左夫人仍是怒不可遏,不敢再劝了,以免再一开口,又当了现成的出气筒。   心里倒是比谁都明白左夫人何以会这般生气。   与其说她是生气许家的高调,倒不如说她是在后悔,因为后悔,又更恼自己竟然会后悔。   可换了谁又能不后悔呢?   只当许家当初落败成那样,便绝不会再有翻身那一日,也只当许氏是个软柿子,可以由得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借刀杀人,就怎么借刀杀人了。  谁知道到头来,以为的软柿子,竟一点也不软,反而那般的扎手,以为许家再没了翻身之日的,竟然也这么快便翻了身,许大爷竟高中了,纵然仍及不上大爷,将来的前程也坏不到哪里去,甚至有朝   一日,自家或是大爷,反倒有可能会落到许大爷手里了,这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明日的局势呢?   要不也不会有那句老话“莫欺少年穷”了。   这还不是最扎心的,最扎心的,还是大爷打那以后,对夫人冷淡得一点不像亲母子了不说,还死活不肯再娶,看那架势,竟是一直在等着许氏回心转意一般,这叫什么事儿?   又累得夫人因此被老爷骂了多少次,被老太太奚落磨搓了多少次,被妯娌们明里暗里笑话儿了多少次?   如今更好,许氏竟赶在大爷之前,又定了亲,亲事还一点不差,还不定老太太与其他几房的人知道了,会怎生幸灾乐祸呢。  老太太只怕更是会趁机把为大爷说亲的事,全权揽到自己身上去,让夫人休想再插手,届时谁聘进来的亲谁,大爷本就对夫人大不如前了,再有个枕边人日日吹枕头风,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心里便会   彻底没有夫人的位子了,到时候可要夫人靠哪一个去!   也就不怪夫人气成这样,恼成这样了,老天爷实在是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左夫人心里的确已经懊恼后悔死了。  如果当初她没有想借刀杀人,没有暗中推波助澜,那她如今必定早已抱上孙子了,儿子也不会与她生分,儿媳更是会对她感激不尽,自此言听计从也未知……可这世上最没有的便是‘如果’,也从来都没   有后悔药啊!   她又怎么会想到,儿子竟会那般的喜欢许氏呢,明明他看起来,就对许氏压根儿不上心啊!  左夫人后悔到了极点时,甚至还曾想过,要不她就腆下脸来,再去许家替儿子求了许氏回来吧……当然每每闪过这个念头后,她又会立时痛骂自己,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这不是把自己的脸送上门去让许   氏和许家践踏吗?   何况许氏那无情无义的贱人也配?   她且等着看她孤老终生,将来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四时八节连个供饭的人都没有!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竟会不开眼至厮,可恨至厮,让许诚光高中了不说,还让许氏这么快便再嫁了,嫁得还不差,老天爷为什么不公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她!   左夫人喘了很久,也骂了很久,种种污言秽语若不是亲耳听见,绝不会有人相信那竟会是她这样一个贵夫人能骂出来的话。   但痛骂了许瑶光与许家一场后,她心里的火总算烧得没那么难受了。   也终于想起了左泉,忙问贴身妈妈:“大爷呢,下衙回府了吗?打发人去瞧瞧,若是大爷在家,就让他立刻来见我,若是不在,就一直等着,等到他回家后,再让他立时来见我。”   贱人都已定亲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总不能再一直等下去了吧?  这次她哪怕是寻死,也一定要他答应娶亲,然后再为他择一门绝好的亲事,赶在那贱人再嫁之前,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来,哼,一个他们家、她儿子不要的残花败柳、破鞋,还真当自己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第981章 茶苦不及心苦   彼时左泉并不在左府内,却也不在翰林院,翰林院事情少,他至今都只是帮着编撰一些典籍而已,十日里有八日都很清闲,所有人来去也颇自由。   但他从来不迟到早退,做完了自己分内的事,便安静的看自己的书,时日一场,翰林院上至掌院大学士,下至一众老翰林,没有不欣赏不喜欢他的,都觉着他当初和离必定有隐情,当真是可惜了。   若不是他明确表过态,短时间内不打算再娶亲,甚至还有几位老翰林想将女儿嫁给他。   可连日来,左泉却每日都只是去翰林院露一面,便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了。   然后去到与许家隔街的一间酒楼里,坐在他们二楼的雅阁,一坐便是一整日。   今日亦是如此,左泉早早离了翰林院,便去了老地方。   然与往日不同的是,以往他一眼看去冷冷清清,半日都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地方,今日却是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左泉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许家大爷、他的前大舅子高中了,这么大的喜事,谁家会不好生热闹一番呢?何况许家今日还不只这一喜,根本就是双喜临门,那就更是喜庆与热闹了。   左泉由衷的为许诚光高兴,也由衷的佩服他,顶着那样巨大的压力,依然能考中,名次还很不错,换了自己,可未必能做到。  只是许家的另一喜,左泉却怎么也没办法替他们高兴,更没法替当事人高兴,那是他曾经的妻子,是他曾以为自己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如今却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余生与他再扯不上任何一丝一毫的   关系了,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把她弄丢了的!   左泉越想心里便越是难受。   纵然早已知道她不会回头,他也早已没有希望了,可只要她一日还是单身,他便理论上还有希望。   然而如今,那仅剩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终于彻彻底底失去她,彻彻底底要从她的生命里退场了……这场只有他一个人执意不愿意醒来的梦,也该醒了!  “大爷,您早起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要不,我让他们给您下一碗面来,您趁热吃吧?这才几日呢,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本来就瘦,如今更快要不能看了……”贴身小厮青松的声音忽然响起   ,打断了左泉的思绪。   他醒过来神来,却是一点不觉着饿,“不必了,我不饿,只重新给我沏一杯茶来即可。”   “可是……”青松还待再劝,见左泉已经垂下了眼睑,只得打住,轻手轻脚的给他沏茶去了。   等他沏好茶端回来后,就见左泉还是维持着方才的样子,一动也没动,脸上虽看不出什么悲喜,整个人却无形中透着满满的悲怆与萧索,青松不由心下一酸,大爷也真是太苦了!   问题是他这般自苦,前大奶奶根本就不知道,纵然知道了,也丝毫都不心疼,又是何必?  前大奶奶也真是心狠,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爷与她怎么着也做了一百多个日夜的夫妻,就算当初曾经对不住她,那也是无心的,之后更是知道错了,一心想要补偿她,无数次的去找她,恳求她   不说,连她去了保定,都千里迢迢的追去,什么脸面尊严都不要了……她怎么就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感动呢?   那一百多个日夜的夫妻都白做了吗?  还说再嫁就再嫁,连最后一丝体面与念想都不给他们家大爷留,事先也连知会他们家大爷一声都吝于,那姓袁的鳏夫有什么好,比大爷还年长些,却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长得也远不如他们家大爷好   ,袁家亦远及不上他们左家,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当真是方方面面给他们家大爷提鞋都不配,前大奶奶到底怎么想的!  青松真是越想便越替自家大爷不平,因忍不住说道:“大爷,那姓袁的给您提鞋都不配,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有的是法子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让他娶不成大奶奶,还要让他立刻灰溜溜的滚回他们保   定去!”   左泉正喝青松才奉上的茶,茶很苦,却远不及他心里的苦。   他把茶杯放下后,方定定的看向轻松,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也不许给我无事生非!她……她能嫁给袁大爷那样端方谦和的君子,我真心为她高兴,也可以放心了……”   那袁大爷他不但亲自见过,还多方打听过,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以前他便曾担心过,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结果他的担心便真得到了印证,还印证得这么快。   早知道他就该无论如何都阻止袁大爷带了女儿进京找她的!   可他怎么阻止得住,他又凭什么阻止?  她早已不是他的谁,她做什么他都已无权干涉了……这样也挺好,袁大爷谦和体贴,袁夫人也因曾与她有类似的遭遇,本就喜欢她,如今又于喜欢之外,添了欣赏与敬佩,何况如今她的娘家也今非昔比   ,那她以后的日子无论如何都差不了,至少怎么都不会跟当初在他们家时那样举步维艰了。   他由衷的替她高兴,能找到这么好的归宿,他也由衷的……祝福她!   本来左泉还想单独去见袁大爷一面,让他务必好生对待许瑶光,否则他绝不会与他客气的,犹豫再四,到底还是作了罢。   还是那句话,他凭什么这么做?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明明对她最不好,给她带来最大伤害的人,恰恰是他,他哪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又还有谁能比他当初做得更糟糕!   左泉一直在酒楼待到天擦黑,才回了左府去。   左夫人早已等候他多时了。  因为白日被左老太太又是好一顿奚落,妯娌们也都狠狠笑话儿了她一回,左夫人是火上加火,这会儿都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一见了左泉,便立时语气不善的尖声说道:“你到哪里去了,翰林院的人说   你早早就离开了,却一直没回家,也不说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不知道家里的人会担心吗?”   左泉行了个礼,淡淡道:“下次不会了,母亲找我什么事吗?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清冷疏离的态度,让左夫人一下子醒过了神来,攸关男人的脸面与尊严,儿子心里必定比自己还不好受,自己如何还能雪上加霜?   因忙把心里的火都压了下去,笑道:“泉儿,你用过晚膳了吗?我还没用,要不你陪我用一些?”  不待左泉答话,已迭声吩咐起贴身妈妈来:“快让她们摆饭,有大爷爱吃的葱烧海参吗?没有?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她们现做……” 第982章 满月   左泉及时出言打断了左夫人:“我已经用过了,母亲不必再麻烦,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儿子便是,我明日还要早起去衙门,想早些回房休息。”   左夫人就笑不出来了。   儿子这种疏离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每每都让她很是挫败,也很是火大,偏这火还断断不敢对着他发出来,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好半晌,她方又强挤出一抹笑来,道:“那我就直说了啊。泉儿,你今年也不小了,你二弟都快当父亲了,你却还……我的意思,你也是时候娶亲了,毕竟圣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是咱们家的嫡长子,就更该肩负起为家族开枝散叶的任务了。娘也知道,你如今心思都在公事上,可这两者并不冲突对不对?只要你点头,娘一定为你挑一个才貌双全,十全十美的妻子,管保你喜欢,娘以后也不   会再干涉你们小夫妻太多了,我如今呀,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们能和和美美,能让我早日抱上孙子,我就心满心意了。”  顿了顿,惟恐左泉又跟以往似的一口回绝她,忙又道:“泉儿,自打上次的事后,我知道你恨我。你爹怨我,你祖母奚落我,你婶婶们借此笑话儿我我都可以不在乎,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恨我了,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我当初哪里会知道,又哪里会想到,不然我说什么也会爱屋及乌,而不会好心办坏事的……你就别再与娘怄气了,好不好?你也别再自苦了,那个贱……那个女人她不值得,过   去的事也已过去了,娘看着你这样自苦,比剜心还要难受,甚至恨不能死了算了,若是……”   “我答应母亲,娶亲便是,母亲做主吧。”   左泉再次打断了左夫人,然后便抱拳一礼:“若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先告退了。”转身大步出去了。   剩下左夫人刚酝酿好情绪,眼泪也刚刚流出来,不想儿子就已答应了她,让她准备好的还有一箩筐的话,都无从说起了,一时间不由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贴身妈妈说了一句:“恭送大爷。”   待左泉离开后,又接连叫了她几声:“夫人,夫人,大爷答应了,大爷答应娶亲了!”  左夫人方回过了神来,立时满心的欢喜:“他总算答应了,这下我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可以落地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我得立刻给菩萨上一炷香去才是……不是,你先给我传话给那几个官媒,就说我明儿一早要见他们,哦对了,石阁老家的二夫人前阵子不是约我去大相国寺上香吃斋菜吗,明儿替我回个帖子,就说我身体已经大好了,看她什么时候时间方便,他们家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   孝贤才貌兼备……”   只觉所有的烦恼都霎时一扫而空了。   哼,那个贱人,真以为能抢了他们的先,要了他们的强去不成,之前只是泉儿不愿意而已,如今泉儿愿意了,她要不了三五日,便能为泉儿迎一个真正的高门贵女进门,她白给拾鞋都不要!   倒是贴身妈妈满心的担忧,大爷的样子哪像是真想成亲了,分明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只怕新大奶奶进门后,他也不会与新大奶奶好生过日子,届时夫人又该怎么样呢?   若新大奶奶真是哪家的高门贵女,可不会白白受委屈,还得是大爷自己中意、自己想娶的才成啊……不过见左夫人欢喜成这样,贴身妈妈识趣的什么都没有说。   许家为许诚光高中与许瑶光定亲的双喜临门一派热闹与喜庆时,靖南侯府也正为燿哥儿燃哥儿的双满月礼大摆筵席,大宴宾客。   其热闹程度,就远不是许家那点小打小闹所能比的了。   依照许夷光的本意,自然是不欲这般张扬的,架不住靖南侯太夫人坚持,还笑她:“老四媳妇就别心痛银子了,这银子由我做祖母的来出,务必要给我的两个宝贝小孙孙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又说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你们可别吃醋啊,我这两个小孙孙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了的,我偏心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你们当伯母的,就原谅则个吧。”   弄得许夷光委实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了下来。   却坚持没要靖南侯太夫人出银子:“母亲再疼爱小孙子呢,也没有让您老人家破费的理儿,这点银子,我们也还出得起,您老就把银子好生收着,回头谁讨了您的喜欢,您就赏谁吧。”   而是随即便让大寒送了五千两银子到公中账房去,哪怕席开一百桌,一桌五十两的规格,也够用了。  虽然事后她再想起来,很是心痛银子,但想到双满月后,自己便终于能出门,也终于能好生洗澡洗头了,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反正银子花完了又再赚么,何况还是两个孩子大喜的日子,一辈子   可就这么一次,也就释然了。   如此到了三月十日,许夷光晨起用过早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头至脚好生痛洗了一回澡和头,足足换过了三次水,她才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然后坐到妆台前,由大寒清明服侍着梳妆打扮,因见镜子里的自己脸圆了不少,不由笑道:“还当洗了那么多污垢下来,人肯定要轻上几斤,脸也肯定要小上一圈儿了,结果脸还是这么大,看来真不是   脏闹的,而是真胖了一大圈儿啊!”   说得大寒清明都止不住的笑。  笑过之后,大寒方道:“夫人哪里胖了,不过比之前略丰腴了一点而已,要我说,一直这样才好呢,可夫人生来是个闲不住,操心的命,如今又能自由活动了,怕是要不了一个月,便又跟以前一样的瘦   了。”   一面说,一面利索的给许夷光挽好了头发,又拿了妆台上的赤金衔红宝的风头钗给她戴上。   许夷光细细端详着,笑道:“那我可就承大寒你的吉言了啊,要是一个月后,我瘦不了,就只能让你也吃胖陪我了。”   大寒立时惨叫起来:“啊?哪有夫人这样的啊……”   “不是你说我不胖的吗?怎么让你跟我一样,你又不愿意呢?”许夷光佯怒,“可见都是骗我的,所以才一句话就漏了馅儿。”  满屋子的人便都笑了起来,屋里屋外一片欢快。 第983章 筵宴   欢声笑语中,傅御走了进来,“敏敏,收拾好了吗?母亲与大家伙儿都等着你们母子三个了,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师叔与岳母也早到了。”   说着见许夷光明显已沐浴过了,一张俏脸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娇艳动人,眼神一下子就炙热了起来。   今晚上他终于可以开荤了……   许夷光让他看得脸微微发起热来,竟有些不敢对他对视了,心里又觉着自己这也忒矫情了,日日都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倒弄得“小别胜新婚”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虽和傅御日日都同床共枕,某方面的确是久别了,那今晚上……心里一时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但夫妻两个的旖思很快便被打断了,因为乳母们抱着燿哥儿和燃哥儿过来了。   今儿是两个小家伙的好日子,自然都是穿戴一新,除了身上大红福字底的小袄和头上的元宝帽以外,连襁褓都是一模一样的,再加上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任是谁见了,心都要化作一滩水。   傅御与许夷光忍不住满脸是笑的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在怀,怕许夷光累着了,傅御少不得又叮嘱了她一回:“待会儿抱不动了,就让乳母丫头们抱,知道吗?”   还叮嘱了大寒几个一回:“务必不能让夫人累着了。”   一行人方浩浩荡荡的去了清心堂。   果然清心堂早已是高朋满座,远远的就能听见欢笑声与说话声了。   瞧得今日的主角终于到了,屋里霎时越发的热闹了,都纷纷笑道:“可把咱们的小宝贝儿给盼来了,快让我们好生瞧瞧。”   待都瞧过了孩子们一回后,又纷纷赞起来:“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这么小便已是青出于蓝了,长大了还得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可不是,长得真漂亮,我还没见过长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漂亮还罢了,关键是哥儿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太难得了!”   燿哥儿燃哥儿因为来之前吃饱喝足了的,这会儿也是颇有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这么多人围着他们看,嘴里还说个不住,他们也没有哭闹,而是双双睁着黑玉般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到处看个不住。   把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夫人都稀罕得不行,笑着与靖南侯太夫人道:“这么可爱的一对小孙孙,真是快要羡慕死我们,只恨不能立时抢回自家去了。”   又道:“哥儿俩个都一点不认生不怯生,将来必定有大造化,您就等着享福吧。”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那就承您二位的吉言了,不过今儿能得您二位拨冗前来捧场为他们捧场,光这已是满京城的独一份儿了的大造化了,可不敢再贪心了,没的反折了他们的福。”   承恩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我们可是来沾喜气的,像他们哥儿俩这样的双生子,我反正好多年没听说过了,这不也是想着没准儿沾了喜气回去,多早晚我们家也能迎来这份福气呢?”   镇国公老夫人则笑道:“哥儿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素日都是怎么分清楚他们的呢?我家那两个曾外孙女儿小时候也是一模一样,我根本分不清她们,还是大了些后,渐渐有了差别,方能分清了。”   “这个简单,他们哥儿一个耳朵后有痣,一个没有,喏,就是这里了……”  三位老封君说话间,许夷光也正与李氏低声说话儿:“……我真恢复得很好,不然也不能胖一圈儿了,胡妈妈得了娘和傅御的话,就好比得了尚方宝剑,管我管得可紧了,什么时候吃东西,吃多少,什   么时候睡觉,一丝都不许乱,娘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倒是崧哥儿,您怎么就不把他一起带来呢,两个孩子还没见过舅舅呢!”  李氏见女儿的确气色极佳,看来月子是真坐好了的,方松了一口气,道:“我想着今儿人多,带了他来没的白麻烦,所以一早就送回去让你外祖母帮着看一日了,反正你师叔也说了,过两日便接了你们   母子回去小住,届时还愁他们甥舅见不着不成?”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那也罢了,横竖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先前娘不是说,还从没去过我的院子么,待会儿散了席,我就带了您去好生瞧瞧,也省得您总是不放心,怕我报喜不报忧。”   李氏笑嗔道:“谁让你报喜不报忧都成惯例了?不过今儿瞧着,你婆婆倒是真个高兴,看来这有了孩子,到底与以前没有时不一样了。”   那可未必……许夷光腹诽着,不欲李氏担心,笑道:“我也觉得不一样了,想是接二连三都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娘方才没有受怠慢吧?”   李氏忙笑道:“今儿可是我外孙们的好日子,谁敢怠慢我呢?何况还有镇国公老夫人和承恩侯太夫人抬举我,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正待再说,有客人过来笑着给她打招呼:“还没恭喜四夫人呢,您气色看着可真好。”   她只得暂时打住,笑着与对方应酬起来。   不多一会儿,开席的时间到了,靖南侯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并代氏忙都安排起客人们坐席来。   只面上虽都言笑晏晏,心里却都止不住的发酸发恨,不过两个小东西满月而已,至于这么大的排场,那些人又至于这样殷勤的来捧场吗?跟谁没生过儿子似的!   靖南侯夫人还更恼怒些,当初璋哥儿满月时,尚且没有如今的排场,婆婆也没说过要出体己银子为他办满月礼的话儿,璋哥儿可是长子长孙,岂是四房两个小东西能比的?   这心都偏到脚后跟了!  可再恼怒也只能忍着,何况她心里也明白,旁人还罢了,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来捧场,却未必是冲的他们傅家和五皇子,而是冲的许夷光的面子,不然方才也不会拉了许氏的手,关切的问来   问去,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样子,那她就更恼怒不来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傅御传话进来,外院他的上峰同僚们都说要看孩子们。   许夷光只得让大寒清明带着两个乳母,抱了孩子们出去。   等再回来时,大寒手里便多了个托盘,上面满满堆着各式各样的金锁银锁玉佩什么的,想是外院的宾客们给的。   承恩侯太夫人不由笑道:“两个小家伙儿可发财了呢。”  说得大家也都笑了起来,又是好一阵觥筹交错。 第984章 要脸做什么   一时散了席,众宾客去花园看戏的看戏,在花厅里抹牌的抹牌,各家跟来做客的小姐们还有去划船放风筝的,都让靖南侯夫人妯娌几个给安顿得妥妥帖帖。   许夷光见状,方带着两个孩子暂时作别靖南侯太夫人,引着李氏去了清风堂。   李氏一路走来,见清风堂清净雅致,服侍的人也都规矩森然,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女儿果然没哄自己。  等再进了屋,见屋子全是按许夷光的喜好布置的,屋里也处处可见傅御生活的气息,足见女儿女婿感情连在她孕期和月子期间都没有转淡分毫,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与许夷光道:“亲眼见过你过得好   后,我就更安心了,你们这院子也比我想象的大些,将来燿哥儿燃哥儿大了也不怕住不开。”   许夷光笑着抱了李氏的胳膊:“我早说了我没有报喜不报忧,娘偏不信,如今总信了吧?”   心里却在腹诽,只怕等不到两个孩子长大,她和傅御已不住清风堂,不住侯府了也未可知。  又听得李氏道:“也是熠之爱重你,至今没添过人,不然这院子怕也早住不下了,我可听说,你几个伯子都是满屋子的通房姨娘,在公侯人家看来,这也不算什么事儿,那熠之就更是难得了。只是你这般样样好处都占尽了,你嫂子们心里怕都早不得劲儿了吧?我先前就瞧见你二嫂三嫂好几次都很不耐烦的样子,虽说她们是庶房,不敢真怎么样,到底占了嫂子的名头,你回头还是待她们客气些吧,到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夷光回过神来,点头一口就应了:“我心里有数的,娘就放心吧。”   问题是,岂止二夫人三夫人心里都早不得劲儿了,靖南侯夫人与靖南侯太夫人分明更甚好吗?如今都不知道怎生妒恨她呢,她倒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惜十有八九不能如愿啊!  李氏见许夷光应了,知道她向来有主见,也就不再多说,笑着转移了话题:“当初日日都见着崧哥儿,还觉着老话儿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有些夸张,今日见了两个孩子,才觉着一点不夸张,我这才多久没见他们呢,就变得我都快要认不出了,也更漂亮了……好宝贝儿,等过几日去了外祖母家,外祖母日日都带你们好不好?还有你们的小舅舅,看见你们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哦,对了,你们还有很多   表舅舅表姑姑,以后多的是人带你们玩儿……”   许夷光见李氏满脸的温柔,榻上的燿哥儿与燃哥儿则笑个不住,心里不知道多满足,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也越发觉得不重要了。   晚间送走了最后一拨宾客后,侯府总算清净了下来。   许夷光虽出了月子,到底还未彻底恢复元气,白日又累了一整日,简单梳洗一番后,便早早上床歇下了。   迷迷糊糊之际,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一下子醒了,就感觉到一双大手正在自己身上游走,不由吸了一口气,磕磕绊绊的道:“孩子们和乳娘还在暖阁里呢……”   傅御在她耳边低笑:“就这样才更刺激呢……咝,逗你的,胡妈妈早把他们都打发去东厢房安置了,放心,大寒和小芍在那边儿,不会有任何事的……敏敏,我真是想死你了,……你就一点不想我吗?”   说话间,嘴也没闲着,好一通厮磨啃咬。  让许夷光的身体也很快热了起来,嘴上却娇嗔道:“怪道我之前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搬东西的声音,还恍惚听见胡妈妈说‘轻点儿’,别吵醒了我……是不是你一早就吩咐好她的?真是的,这下所   有人都知道我们今晚上要做什么了啦,你这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别亲我,满嘴的酒味儿,臭死了,你今儿喝了多少啊?”   “没喝多少,这不是高兴吗,而且我洗了几遍才上床来的,哪里臭了,不然你再仔细闻闻?”   傅御低笑说着,又堵了许夷光的嘴,好一通肆虐后,方喘息着道:“也不是我吩咐胡妈妈的,我还没来得及吩咐她呢,谁知道她已先安排好了,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明儿我可得好生赏她才是。”  许夷光没好气:“你那点司马昭之心,还需要吩咐么,当谁看不出来呢?……你肚子还是这么平这么紧,我的却成口袋了,松不说,还满是褶皱,难看死了,真是不公平,我不要做了,你也忍住,等我   什么时候恢复得肚子可以见人了时,又再说吧。”   晨间沐浴时,看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肚子,许夷光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虽然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更知道当母亲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打击得不轻,得亏这会儿屋里没亮灯,傅御看不见,不然她可没勇气与他坦诚相对,她希望在他眼里   ,她永远都是最美的!   傅御都已兵临城下了,怎么可能由着她不做了?  忙一只手把她两只手都扣在了头顶,低喘着哄她道:“乖乖,你肚子哪里成口袋了,就是比以前略微松了一点点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复原如初了……何况就算你肚子真成口袋了,我也一样爱你,在   我心里你也一样是最美的……好好好,我说错了,你不口袋,我口袋,总成了吧……”   许夷光仍在矫情着:“忍不住也得忍,正好让你有动力监督我,毕竟攸关你自己的幸福……呀,痛痛痛……”   可惜扭来扭去的,到底还是半推半就的如了他的愿。  傅御见她痛得直推自己,他自己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伏在她身上低喘道:“怎么又这么紧了?跟刚开始时,差不了多少了,这才是剖腹产最大的好处吧?这样好受了一点吗?呼,你别动,你再动我可忍   不住了啊……”   “这里也真变大了好多,我喜欢……就是奶少了点儿,不过没关系,够我吃就成了……”   “你要脸吗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反正只有我们夫妻两个,要脸做什么,我真要脸了,你又该不高兴了……看吧,果然不高兴了吧,您就只管等着享受吧……” 第985章 当谢则谢   翌日许夷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傅御自然也早已不在了。  她只觉浑身都说不出的酸痛,不由暗骂了傅御一回,一点不知道节制,也不知道心痛她,说了只做一次的,结果愣是梅开三度,不就是仗着她受不住他的诱惑吗?还说什么又不要她动,不会累着她的   ,那也该节制一点吧!   不过酸痛之余,浑身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后的舒爽,再想到后边儿明明是她自己的腿把傅御的腰夹得紧紧的,还说什么她的伤口早就复原了……许夷光的脸越发要烧起来了。   外面隐隐传来胡妈妈带笑的声音:“……抱了哥儿们去院子里逛逛,让夫人再睡一会儿,这些日子夫人可累得不轻,不趁现在好生休养一阵,指不定哪日便又有了小少爷小小姐,可就更不得清闲了。”   许夷光闻言,不止脸要烧起来,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刚出了月子,她就和傅御那般的胡天胡地,这要是传了出去,简直不用见人了,问题就算不传出去,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胡妈妈不成?   好在四下一看,屋里已经收拾过了,她身上也不再是昏睡过去前的不着寸缕,显然傅御事毕善了后的。  那就算都知道他们昨夜做了什么,至少不知道他们到底疯狂到什么地步,也等同于是不知道了……许夷光这般自欺欺人的一想,方觉得脸上烫得不那么厉害了,扬声叫起胡妈妈来:“……我醒了,让人   打水来我梳洗,把孩子们也抱进来吧。”  外面胡妈妈听得她的声音,忙高声应了“是”,不一会儿便带着丫头们端着热水进来了,一进来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还以为夫人要再睡一会儿呢,没想到已经醒了,我让人打早就熬了老母鸡汤,夫人   要不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再梳洗吧?其实今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夫人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的。”  许夷光有些不自然,道:“已经起迟了,哪能再睡,何况也睡不着了。孩子们洗过澡吃过奶了?如今春暖花开了,倒是可以时常抱了他们出去多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过春日里粉尘多,也得   注意别让他们靠那些花儿太近,以免生藓了。”   胡妈妈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叮嘱过乳母了,夫人只管放心吧。”   正说着,乳母们抱了两个孩子进来。  许夷光忙看了一回,见两个小家伙儿一见自己,便立时笑得眉眼弯弯的,心里不知道多喜欢,逗了他们一回,方进了净房去更衣梳洗,换衣裳时,见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痕迹,少不得又暗骂了傅御一回   。  一时用过了早膳,许夷光便与胡妈妈道:“我带了哥儿们去给太夫人请安,家里就妈妈多操心了,我屋里和哥儿们屋里都要开了窗户通气,难得今儿太阳好,被子也都拿出去晒晒,哥儿们的尿片记得拿   开水烫过了后再晒。”  胡妈妈却是皱起了眉头:“虽说如今暖和多了,到底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哥儿们又还小,怕是不宜出门吧?夫人也是一样……要不我代夫人去向太夫人告罪,就说等天气再暖和些了,夫人和哥儿们再去   请安也不迟?”   许夷光何尝想带孩子们去清心堂了,可既然双月子都坐满了,靖南侯太夫人又没有发话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那她今日便必须得去至少走个过场才是。   不然理亏的可就是她了,她都没大肚子,孩子也已双满月了,还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到什么时候?   因笑道:“没事的,不过几步的距离,把孩子们裹紧一点,我自己也披个披风也就是了,太夫人就算要发话儿,也得我这个正主先递梯子给她不是?不然何以服众呢?”   胡妈妈一想也是,只得再四叮嘱了大寒几个一番,把主仆一行送出了清风堂的大门外,才折了回去。   许夷光遂带着两个儿子和一行人,慢慢儿的往清风堂而去。   时令已来到三月中旬,京城不但早已化了雪,花木也都发了新芽结了花苞,空气亦是清新怡人。   若靖南侯太夫人不开口免了她后边儿的晨昏定省,那就把每日的两次出门,当是散步消遣吧,只出了清风堂,她无论如何都不让孩子们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外便是。   许夷光如是想着,很快便抵达了清心堂。   靖南侯太夫人正与靖南侯夫人说话儿,见了她忙嗔道:“你这孩子,这么急干什么,先把身体养好了是正经,何况如今天儿一样的冷,冻着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许夷光忙屈膝给她行了礼,又团团给靖南侯夫人妯娌几个行了礼,方笑道:“不过几步远罢了,何况在家里也是躺着,都快躺得发霉了,孩子们都包得严严实实的,母亲尽管放心。”  靖南侯太夫人便让她坐,又让乳母把孩子们抱到她的榻上去,“榻上暖和些,可别冻着了他们。乖宝宝儿,是祖母,给祖母笑一个,燃哥儿也来一个……真乖,怎么就这么乖呢,不怪你们大伯方才一叠   声的夸你们,说你们沉稳持重呢。”   众目睽睽之下,许夷光倒是不怕靖南侯太夫人使坏,笑着接道:“他们才多大的呢,哪当得起侯爷这般夸他们?”  靖南侯太夫人忙道:“怎么当不起了,你大伯说,昨儿外院那么多客人,好些都是御儿军中的同僚同袍,嗓门儿都大得很,搁寻常孩子,早让吓哭了,他们哥儿俩却一直都没哭,还要怎样沉稳持重呢?   ”   靖南侯夫人笑着接道:“是啊,不是我们自卖自夸,两个小侄儿的确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多了,四弟妹就别谦虚了。”   许夷光忙笑道:“我没谦虚,是母亲与大嫂太喜欢他们了。”   又起身向靖南侯夫人妯娌三个行礼道谢,“我还没谢大嫂昨儿替我们四房劳心劳力呢,二嫂三嫂也是,昨儿委实辛苦您们了,回头再备了厚礼送上,聊表谢意。”   不管怎么说,昨儿的满月礼能圆满举行,她们都是劳了心出了力的,她当然该谢就要谢。   妯娌三个闻言,忙都起身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弟妹也太客气了。”因许夷光态度谦逊,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了几分。  靖南侯夫人待大家复又落了座后,方看向许夷光笑道:“我才正与母亲说昨儿的花销呢,内外院一共席开一百二十桌,每桌的规格是十两银子,加上其他打赏回礼什么的,再有八百两足够了,请戏班子杂耍等是一千两,再除去公中的五百两,还要退还给四弟妹二千五百两,回头我便打发人给四弟妹送去,再把昨儿的礼单也一并送去四弟妹过目。” 第986章 治病   许夷光算着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忙笑道:“礼单便罢了,昨儿的好多宾客都是冲侯府来的,回头回礼自然也是公中,如何还能让公中为我们这样贴补呢?”   能拿回二千五百两,已经不错了。  上首靖南侯太夫人也笑道:“是这话,昨儿收的礼都入账到公中吧,来日方长,你们做伯父伯母的要疼侄儿,多的是机会,也不在这上头。倒是娘娘昨儿打发程公公出来贺喜时与我说,早就想见一见两   个小侄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见到呢?”   许夷光压根儿不想带孩子们进宫去。   连她每次进宫一趟再出宫后,都会觉得累得慌,得缓两日才能缓过来,何况孩子们都还这么小?   可贤妃做姑母的要见两个孩子,她也没有理由说“不”,甚至在旁人看来,这还是贤妃在抬举两个孩子。   她只得笑道:“看娘娘什么时候方便,我倒是都可以,整好皇后娘娘昨儿也打发人赏了贺礼出来,我也好去向皇后娘娘谢个恩。”   昨儿快要散席时,先是贤妃打发人赏了贺礼出来,她是两个孩子的嫡亲姑母还罢了,高看两个孩子一眼无可厚非,可稍后方皇后也打发人赏了贺礼出来,那就实打实是在抬举许夷光了。   以致众宾客又是好一通艳羡,可对她的好福气,已是连妒恨都妒恨不起来了,这般的得天独厚,又岂是妒恨得来的?有那个力气,还不如想想怎么与她深交,沾一沾她的光,也沾一沾她的福气呢!   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靖南侯太夫人就笑起来:“那我就递话儿给娘娘,让娘娘安排了啊。”   说完吩咐二夫人三夫人:“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还有话与你们大嫂和四弟妹说。”   二夫人三夫人闻言,忙都站了起身屈膝应“是”,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待出了门后,方齐齐沉了脸,什么事是她们听不得的?她们难道不是这个家的一员吗,要这样防着她们?   那个“庶”字,当真是一辈子都要压得她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来吗!  屋里靖南侯太夫人却并不是要与靖南侯夫人与许夷光说什么机密事,说的不外乎给五皇子妃看病的事,“……进宫的事倒是还可以缓缓,这治病的事,却是缓不得了,可老四媳妇你如今身体能撑得住吗   ?倒是五皇子妃,这些日子一直吃着药,也不见好,再拖下去,我真怕……”   这事儿本就是瞒不住的,太医们日日都去五皇子府,只要有心,谁能不知道呢?   之所以先把二夫人三夫人打发了再说,不过是不想听她们呱噪罢了,至于她们会怎么想,干靖南侯太夫人何事。  许夷光听靖南侯太夫人都说五皇子妃的病‘缓不得了’,可见是真已很严重了,想了想,道:“母亲,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病情如军情,刻不容缓,那明日我便去五皇子府,先给五皇子妃瞧瞧吧。只   是我从没去过五皇子府,怕是得母亲或是大嫂,任中之一带我去才成,以免我不慎唐突冒撞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主动提了明日就去,很是满意,忙道:“你大嫂不得闲,那就我带了你去吧,整好我也有日子没见小殿下了,就是五皇子妃的病据说很是棘手,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若有法子,又   要多久才能治好她了?”   若不是那个蠢妇非要坚持自己生,又怎么会把身体亏成这样?   若直接亏死了还罢了,偏又不死,弄得许氏接下来只怕隔三差五就要登五皇子府的门,这要是殿下哪日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抽疯了,可该如何是好?   她就算有个外祖母的名头在,只怕也管不住他啊!   光这已经够让人烦心了,宫里还平白又冒出了个狐狸精来,听说比当初江婕妤圣宠更甚,这才多长的时间呢,已经快与江婕妤平起平座了,若再让她怀上龙胎,岂不是连娘娘的地位都要受到威胁了?   许氏更是碍她的眼,两个小崽子也是,偏她都恨死他们母子了,还得给他们做脸,让他们昨儿那般的体面与风光,众星捧月,——这么多烦心事,她还不如再去西山别院算了,至少能落个清净!   可想到西山别院的冷清与寂寥,想到赵妈妈劝自己的那些话,她到底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她活了六十几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从来就没怕过,她享大福的日子也在后头,如今受点儿委屈忍点儿气,又算得了什么!   许夷光都没见过五皇子妃,没给她把过脉,如何敢说自己能不能治好她,又要多久能治好她,只得道:“总得明儿望闻问切后心里才能有数,但我一定能竭尽所能的,还请母亲不要担心。”   靖南侯太夫人一想也是,怏怏道:“那就等明儿你见过五皇子妃人后再说吧,老大媳妇,你给我们安排一下车马和跟车的人吧。甘氏这些日子有孕在身,烨儿媳妇又还没历练出来,真是辛苦你了。”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母亲言重了,都是我的分内事,不敢言苦,也的确不苦,倒是五皇子妃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儿四弟妹可得好生给她瞧瞧才是。”   心里想着,只要你不再隔三差五的生事,我的日子怎么也苦不了。   当下婆媳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靖南侯夫人便先告辞了,“……昨儿筵席的一应善后事宜虽有代氏瞧着,到底她经过见过的事还少,不比甘氏稳重,我还是得去亲自瞧一瞧才能放心。”   许夷光随即也起身告辞。   靖南侯太夫人却要留了燿哥儿和燃哥儿:“就把他们留在这儿与我作伴吧,你也好回去好生歇歇。”   许夷光怎么可能把孩子们留给她?   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她宁死都不可能同意的!  因忙笑道:“母亲别看他们这会儿不哭不闹的乖得很,待会儿饿了或是拉了,就该哭得震天响了,还是我带了他们回去,别扰了您老人家清净的好,等再过些日子他们又大些了,再让他们承欢您膝下也   是一样。”   赵妈妈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太夫人,小孩子乍然换了陌生的地方,怕是不适应,到时候哥儿们哭起来,心痛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吗?”   所幸靖南侯太夫人并没坚持,听得二人这般说,略一思忖,便挥了手:“也是,他们到底还小呢,总得给他们一个适应的过程,那老四媳妇,你就带了他们回去吧。”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带着两个孩子告退了。 第987章 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赵妈妈确定许夷光母子主仆已经走远了,方把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靖南侯太夫人,“太夫人,您方才,不会是真想留下两个小哥儿吧?其实带孩子真的很烦人也很累人,您又素来   睡不好,再让他们一吵,岂非越发睡不好了?到头来难受的还是您自个儿,又是何苦呢?”   就怕一次两次的四夫人和她能劝阻住太夫人,次数一多后,她便再听不进去,甚至连侯爷的话也不肯再听,毕竟如今有些事非她不可。   她又那么恨四夫人,更恨……那个女人,哪一日一个忍不住,掐死了四夫人的儿子那个女人的孙子,简直就是可以预见一定会发生的事,届时可就真的后果不堪设想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赵妈妈小心翼翼的,反倒笑了起来:“我才懒得费那个神,给那两个小崽子当老妈子,方才不过白吓唬吓唬许氏那贱人而已,看她明明都快吓死了,还得赔笑着劝我,我心里不知道多舒   坦,哼,真当她有傅御护着,又有这座靠山那座靠山的,我就奈何不了她了?我治不死她,我也要吓死她!”  说着冷笑一声,“何况锦上添花谁不愿意,难的是雪中送炭,别看昨儿她和那两个小崽子风光无限,颜家和方家的老太婆都来给他们母子做脸,皇后也跟着凑热闹,回头等五殿下……我倒要看看,谁还   会像昨儿那样捧着他们母子!”  赵妈妈忙赔笑:“可不是吗,将来自然没人再捧着他们,所以太夫人何必现如今就与他们一般见识呢?何况昨儿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来捧场,也未必就看的是四夫人,更多还是看的咱们侯府,   看的五殿下,如今的局势,但凡不是瞎子,谁还能看不出来?”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叹道:“话虽如此,到底说易行难啊!那两个小崽子早前看着还挺像傅御,也像许氏那个贱人,方才我一细看,却觉着都不像了,不像他们当爹娘的,那你说还能像谁?自然只能像傅御的亲娘那个贱人了,那个贱人我从来没见过,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儿,才能迷得那死鬼神魂颠倒,侯爷都不做了,妻儿荣华也不要了?我只要一想到,两个小崽子是那个贱人   的孙子,还是许氏那个贱人的儿子,我就恨不能掐死了他们才好……这头上架了一把刀,还得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的感觉,可真是难受啊!”   偏几个儿媳都是没用的货,只敢怒,只敢妒,不敢言,更不敢行动,白白枉费了她一直有意抬举贱人母子三个,抬得他们都快成众矢之的了,依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也是许氏那贱人太奸猾,死活不要她出银子,不然她几千两银子一砸,心都偏到没边儿了,想来总能刺激得那几个没用的货硬气一回了!   赵妈妈见自己果然猜中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思,暗中叫苦不来。  片刻方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道:“那个贱人再狐媚,再有妖法迷得老侯爷神魂颠倒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见一面,甚至自己的儿子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过一个她,早就是太夫人您的   手下败将吗?一个手下败将而已,您一直放在心上,岂非太抬举她了?您老人家享大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也是一眼就能看得见的,您说是不是?”   这边赵妈妈好说歹说的哄劝着靖南侯太夫人时,许夷光母子主仆一行已回到了清风堂。   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到暖阁里喂奶去后,许夷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奉茶来给她的胡妈妈有些不明所以,忙拿眼去看大寒,就见大寒脸色也很不好看。   胡妈妈心里一紧,忙低声问大寒:“这是怎么了,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啊,莫不是,太夫人给夫人气受了?”   大寒摇了摇头,见许夷光不说话,自己方小声说道:“一直都好好儿的,夫人临告辞时,她却说要把哥儿们留下给她作伴,可比给夫人气受,更让人生气,也更让人担心!”   这话一出,胡妈妈脸色也变了。   半晌方恨声道:“她想干什么呢,大家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不行吗?也好意思说这个话,忘了当初的事了?就没见过这样的祖母,哪怕再不喜欢儿媳妇,也不能拿自己的亲孙子来给儿媳妇添堵吧!”  胡妈妈倒是不认为靖南侯太夫人至于狠毒到伤害燿哥儿燃哥儿,可她也是当娘的,如何不明白夫人的心?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若哥儿们真被抱去了清心堂,要不了几日,夫人怕就得担   心的疯了!   许夷光总算沉声开了口:“不管她是真筹谋着把孩子们抱去清心堂养也好,只纯粹为了给我添堵,让我不好过也罢,我都不会让她如愿的!”   她以前便不是软柿子了,如今为母则刚,就更不是软柿子,而是母狮子了,谁也休想伤害她的孩子们!   胡妈妈皱眉道:“话虽如此,她到底是做祖母的,想养孙子在身边承欢膝下,便是旁人知道了,也不会说她的不是……还是等四老爷回来,告诉四老爷,让四老爷想办法吧。”   还当夫人一次生俩,太夫人高兴之下,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夫人坐月子期间,也是风平浪静,都快让她彻底放松警惕了,却没想到,这两个月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许夷光却是手一挥:“还是先别告诉四老爷了,我方才想了想,太夫人如今有求于我,何况有前次的事,她也忌惮着四老爷和侯爷,应当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方才说要把孩子们留下给她作伴儿,更多怕还是为了膈应我,给我添个堵,让我提心吊胆而已。若四老爷急吼吼的去找了她,她一哭一怒,为难的还不是四老爷么?横竖如今天气还没真正转暖,我回头再去请安时,再不带孩子们去也就是了,如此   过一阵子后,又再看吧。”   顿了顿,又道:“把两个乳母越发给看紧了,吃穿用度都得越发小心,日常她们与人往来时,也得多注意着,决不能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胡妈妈与大寒忙都郑重的应了:“夫人放心,我们省得轻重的。”  许夷光这才面色稍缓,与大寒道:“把我的药箱收拾一下,明儿随我去一趟五皇子府。她还指着我给五皇子妃治病呢,若五皇子妃真有个什么好歹,就算五皇子不用守一年的孝,也得哀思沉寂几个月才成,不然难免被人诟病无情无义,可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的!” 第988章 不好   晚间傅御回来后,许夷光果然没与他说白日的事,只说了自己明儿要随靖南侯太夫人去五皇子府,“……母亲急成那样,看来五皇子妃是真病得不轻,我还真没有把握了。”   傅御闻言,皱眉道:“没有把握就没有吧,尽力即可,再高明的大夫,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就是不知道如今这个结果,五皇子妃后悔了没有,五皇子又后悔了没?”   顿了顿,实在不想因此影响了自己的心情,立时岔开了:“敏敏你的身体承受得住吗?若是精力不济,我便去与母亲说,再过几日再带你去吧。”   他固然同情五皇子妃,却更心痛自己的老婆,更在乎自己老婆的身体。   许夷光笑起来:“还是别了,多耽搁一日,五皇子妃便多一日的危险,回头她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先不说娘娘和母亲会不会怪罪了,我自己先就不能心安了。”   说着忽然起了意调戏他,遂娇嗔的睨他一眼,“再说了,我承受得住,承受不住,你不知道么?昨夜我做的可是真正的‘重体力活儿’,可比只给人把个脉扎个针,辛苦多了!”  傅御让她娇媚而不自知的这么一看,立时想到了昨晚的旖旎和疯狂,下腹猛地一紧,人也凑到了她身边,低笑道:“听宝贝你这么一说来,昨夜你好像的确辛苦了,可我怎么记得,几乎都是我在动,你   根本就没怎么出过力啊?”   许夷光一把把他的脸推开了,语气里满是嫌弃,脸却早红了:“你至少一百多斤吧?就那样一直压着我,这样那样的,我一直都身负巨重,还不是重体力活儿?”  傅御已凑她更近了,喷出的热气全部打在了她的耳廓上:“一直身负一百多斤,的确是重体力活儿哈,那今晚换你在上面,就不是重体力活儿了吧?先说好了,到时候可不许没动两下就喊累啊,最好让   我做一整夜的重体力活儿才好……那不是跟我前儿与你看过的那本册子上第二页的画面一样了?很快天气就要暖和了,正好我们可以照着那册子,每一页都尝试一遍……”  许夷光脸越发红了,忙起身退出了几步去,道:“还一整夜,想得倒是挺美,我明儿要给五皇子妃看病,今晚必须好生休息,所以你不许烦我,也不许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胡妈妈,东厢房冷,今   晚上还是让孩子们歇在暖阁里吧。”   比脸皮厚,比口无遮拦,她可远不是他的对手,这不几句话之间,就被他反攻、反调戏回来了?   她也没信心能抵挡他的诱惑,所以,还是让孩子们睡回暖阁里,变相的约束一下他,也约束一下自己吧。   傅御只是看着她笑,并未阻止她,这每日都能逗得亲亲老婆面红耳赤的日子不要太爽,再说她以为孩子们和乳母在暖阁里,他就不能有所动作了?   大不了轻点儿就是了,没准儿反倒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翌日起来,许夷光气色越发的好,整个人也越发的娇媚了。  倒是省了描眉画眼敷粉的费时妆扮了,不过换了身出门衣裳,戴了头面,便去了清心堂,——才生完孩子,她的腰不可避免的粗了些,得亏清明秋分提前帮她把衣裳改过了,不然她就要裹成粽子一样   ,毫无美感可言的出门了。   靖南侯太夫人早已收拾好等着她了,见她进来,便笑道:“怎么没把孩子们带过来呢?用过早膳了吗?”   说着见她眼角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春情,但凡过来人,没有不懂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她都快要急死了,他们两个还有心情颠鸾倒凤,荒淫无度?!   许夷光屈膝行了礼,方笑道:“想着今儿有要事在身,便没带他们过来,已经用过早膳了,母亲呢,可也用过了?若是用过了,咱们这便出发吧,早些到了,也好早些安大家的心。”   靖南侯太夫人点点头:“我也用过了,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婆媳两个遂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上了车,直奔五皇子府而去。   五皇子府身为皇子府邸,其规格建制自然与靖南侯府大不相同,沿路走来的景色也是寻常公侯人家远不能比的,处处都收拾得富丽雅致又不失情趣,用“十步一景”来形容都毫不夸张。   兼之所有服侍的人也都规矩森然,进度有度,足见五皇子妃这个主母是用了心的。   靖南侯太夫人满心的焦躁,也不是第一次来五皇子府了,自然没有心情欣赏景色,许夷光则是惦记着孩子们,想早点结束了,早点回去,也是一路目不斜视。   婆媳两个于是很快便抵达了五皇子妃的院子。   早有五皇子妃的母亲詹夫人领着人迎在了院门外,不待婆媳两个走近,已忙几步上前屈膝福了下去:“可把太夫人和四夫人给盼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夫人不必客气,皇子妃怎么样了?小殿下呢,连日来可好?”   许夷光则屈膝给詹夫人还了礼。  余光见詹夫人一身绀紫色暗纹通袖袄,头戴赤金满池娇分心,脸色暗沉,双眼浮肿,一看便知近来日子过得极不好,不由暗暗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詹夫人如今后悔死了当初的放任女儿坚持顺   产吧?   毕竟听说她可自来很疼女儿的,且只有五皇子妃活着,她才是五皇子的岳母,将来甚至有可能……反之,她就只能是五皇子长子的外祖母了,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詹夫人便引了婆媳两个往里走,一面回答靖南侯太夫人:“小殿下能吃能睡,也爱笑,好得不得了,太夫人马上一见就知道了,倒是皇子妃她……一直都没能止住血,新近几日更是添了盗汗,神思恍惚   的毛病,情况委实有些个不大好呢……”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想着靖南侯太夫人未必愿意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看向许夷光笑道:“万幸四夫人如今出了月子了,想来以四夫人的妙手回春,皇子妃必定很快就能药到   病除,复原如初的。”  许夷光可不敢先就受下这顶高帽子,忙笑道:“夫人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比太医院的太医们胜在是女子,五皇子妃有些不方便与太医们说的话,可以直接与我说,与我也不必有诸多避讳而已,当不起夫人这般说。” 第989章 何苦   詹夫人如今希望都在许夷光身上了。  女儿沉痾日久,命悬一线,她是又心痛又愧疚,还要忍受来自丈夫儿子和婆婆的埋怨,埋怨她在女儿生产当日,为何不坚决一点,让她做剖腹产手术,若是做了手术,不就不会弄得如今这般凶险了么   ?  固然三年后才能再次产育,实在于五皇子妃和他们詹家不利,一个嫡子可不保险,那也比到头来,嫡子仍只得一个,还把正妃位子给赔进去了的强吧?谁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放在寻常人家且   如此,放在天家就更如此了!   越性再说白了,哪怕五皇子妃一辈子都生不下嫡子来,五皇子妃的位子她一样坐得稳稳的,将来也是一样,谁也等闲休想动摇她的地方,譬如如今的方皇后。  可没了娘的小殿下就说准了,别说将来庇护反哺外家了,连能不能长大,都是未知,长大了想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天家同样也重嫡长不假,历朝历代的皇帝,却有几个是真正嫡长子的,——这   种时候,还想什么旁的,当然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詹夫人被埋怨得满心都是委屈,一个个的就会马后炮,当时怎么不这么说?  何况寻常人家的女儿嫁了人,生孩子时娘家尚且做不得主,她女儿嫁的还是天家,严格说来,从她出了阁那一日起,便与自己先是君臣,再是母女了,她如何能灭过五皇子这个尊贵女婿的次序,去做   她的主?她又哪来的那个资格?   可再委屈詹夫人也只能忍着,不然还真跟丈夫儿子计较不成,他们也是急的,且男人考虑得更多,着急自然也更多,总归慢慢来吧,不然怎么样呢,事情已经这样了。   只是再怎么安慰自己,詹夫人依然是满嘴的燎泡,毫不夸张的说,过去这三个多月,简直比她前边儿四十几年,拢共都要过得漫长。   万幸如今康宁县主终于出了月子,终于可以给她女儿治病了,她女儿也终于能得救了,叫詹夫人怎能不激动,怎能不赞扬的话张口就来?  她如今只恨不能把许夷光捧到天上去了,因忙又笑道:“四夫人实在太谦虚了,满京城谁不知道您比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厉害,用‘医死人,肉白骨’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不瞒您说,今日之前,我就没   睡过一个安稳觉,心也一直是悬着的,如今见了您,这心才总算是落回了原地,今晚应当也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许夷光见这顶高帽子越来越高了,很是无奈,笑道:“夫人真的太客气了,没见到五皇子妃,没给她把过脉之前,我真的什么把握都没有,还是有劳夫人带我进去见过五皇子妃后,又再说吧。”   靖南侯太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望闻问切许氏还一样都没进行呢,还是先进屋吧。”   詹夫人这才不再多说了,继续引着婆媳二人往里走。   五皇子妃身为五皇子府的女主人,住的自然是府里最好最大的院子,以致进了院门后,都还穿抄手过游廊的,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抵达了五皇子妃的卧室。   就见五皇子妃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干瘦得与许夷光初次见她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瞧得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进来,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毕竟都是长辈,尤其靖南侯太夫人,更是婆婆的亲娘,再是君臣上下有别,她也怠慢不起。   让靖南侯太夫人忙忙给止住了:“都是自家人,皇子妃千万别与我们客气,身体要紧,好在如今许氏身上方便了,必定能让您尽快好起来的。”   许夷光也道:“五皇子妃既没有力气,就千万别勉强了,我这就给您诊脉。”看她那样子,怕是里子都快亏空了吧?   说完看向靖南侯太夫人和詹夫人:“有劳母亲和詹夫人出去稍坐片刻,我也好静心为五皇子妃诊脉。”  靖南侯太夫人与詹夫人见她一脸的严肃,不自觉便应了“好”,转身出去了,出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许夷光好生威严,连靖南侯太夫人都不得不承认,大抵这便是有真本事的人与色厉内荏之人   ,最大的差别吧?   屋里许夷光已行至五皇子妃床前,在凝神为她诊脉了,两只手都诊完了,方紧蹙眉头,与侍立在一旁她的贴身妈妈道:“有劳妈妈把皇子妃的衣裳褪了,我再给她检查一下身体吧。”   贴身妈妈立时满脸的紧张,“四夫人,我们娘娘她、她怎么样了?很、很不好吗?”   许夷光没回答,只道:“先把衣裳褪了,我检查一下吧。”   如此忙碌了一番后,许夷光方吩咐大寒:“准备银针,我要给皇子妃施针。”  五皇子妃这才弱声问起许夷光来:“四舅母,我的病,还能治吗?我这些日子,总觉着身体都被掏空了一般,若是一早知道……可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也不敢再奢求旁的,只求四舅母好歹能   保我多活些时日,让我多看几眼我那可怜的孩子,便心满意足了……”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许夷光见她抓着被子的手青筋迸起,只见骨肉,脸也是瘦削惨白得能薄纸一样,忙道:“五皇子妃别这么悲观,您的病的确棘手,但并非不能治了,只是要多花些时间,多费些物力财力而已,于寻常人   家来说可能负担不起,于咱们这样人家来说,却不是问题,所以您只管安心吧。”  五皇子妃的病的确很棘手,除了产后血崩引起的气血两亏,恶露不尽,败血壅塞,还有撕裂伤引发的恶炎之症,关键她都生完孩子三个多月了,症状还这般严重,太医院的太医们可都不是浪得虚名之   辈,这些时日开的药,势必多少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可以想见之前五皇子妃的症状到底有多严重,她生产时又是多么的惨烈,到底是何苦呢!  五皇子妃见许夷光说得笃定,方心下稍松,道:“四舅母说的是真的吗?太医们也说我的病不严重,能治,结果……不过我相信四舅母,四舅母说我还有救,我就一定还有救,若我回头真能痊愈,我一定至死不忘四舅母的大恩大德。” 第990章 何来意趣   “只要五皇子妃相信我,相信自己还有救就好。”   许夷光说完这一句后,便不再多说,凝神给五皇子妃施起针来。   待她终于把最后一根针施完,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她额头上也早已满是汗珠了。  她却顾不得擦,也顾不得喝茶,又叫五皇子妃的贴身妈妈让人取了纸笔来,笔走游龙的接连开了两张方子,都写得满满当当的,然后一一交代给五皇子妃的贴身妈妈:“这张单子的药抓来后,熬了水让   皇子妃浸泡,我会再制了丸药送来,一日三次的用酒化了,给皇子妃外敷。”   “这张单子的药则抓了来,每副都加三碗水熬至半碗时,让皇子妃内服。我明儿还要来给皇子妃施针,等施满七日,药也吃上十来副后,若能好转,便有大愈的希望了。”   贴身妈妈都认真的记了,又让一旁一个丫头也记下了,方小声问许夷光:“那如果,过几日后,我们娘娘没能好转……”  许夷光看了一眼床上已经睡着了的五皇子妃,道:“还没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的?当然只能届时再说了……等你们娘娘这一觉醒来后,给她喝点米粥,暂时别吃其他补身体的东西了,她如今身子太虚   ,补不得,也扶了她下地走走,别想着什么怕她吹风乏力,好人这样日日躺着,屋里又不通风,且要生病了,何况她本就病着?”   贴身妈妈忙也一一记了,见许夷光一脸的乏色,忙赔笑着要扶她坐下,“真是辛苦四夫人了,四夫人先坐下吃杯茶,歇一歇吧。”   许夷光却是摆手,“不必了,我先出去回母亲与詹夫人的话,只怕她们早等急了。”   贴身妈妈闻言,也就不再多说,笑着引了她出去:“奴婢给夫人带路。”   许夷光遂由大寒扶着去了外间。   詹夫人眼尖,先看见了她,立刻起身问道:“四夫人,皇子妃怎么样了?她的病,你一定能、能治吧?”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忙也看向了许夷光,“老四媳妇,是不是很棘手?”   许夷光笑了笑,道:“回母亲,是挺棘手,但还是极有希望的,只是要费一点时间,多花一些银子罢了。”   这话一出,靖南侯太夫人与詹夫人都松了一口长气。   詹夫人更是红了眼圈,双手合十直念佛:“真是菩萨保佑,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念了几句后,想到都是许夷光的功劳,自失一笑,“嗐,看我,都高兴傻了,只记得感谢菩萨,反倒忘记感激四夫人的妙手回春了,四夫人可千万别见怪。我就知道,有四夫人出马,一定能一个顶俩,   我如今是真的能安心,今晚上也终于可以好生睡一觉了,太夫人,您能有这么好、这么能干的儿媳,可真是好福气!”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詹夫人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咱们不来这些虚的,不然这些日子您这般辛苦,又要照顾皇子妃,又要照顾小殿下,把小殿下带得那般白白胖胖的,我岂不是也要好生感激您   一番才是了?”   方才许夷光施针期间,靖南侯太夫人久坐无聊,便与詹夫人一道去看了小殿下,小孩儿不知愁滋味,仍该吃吃,该睡睡,长成了一个小胖墩儿,一笑就厚厚的双下巴,很是可爱。   所以靖南侯太夫人有此一说。   詹夫人闻言,忙笑着应了一句:“那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方不再客气了。   略坐了一会儿后,许夷光算着时间该给五皇子妃取针了,便与靖南侯太夫人和詹夫人打了招呼,复进了里屋去。   适逢丫鬟进来禀告詹夫人:“蒋孺人请问夫人,太夫人与四夫人可要留下用膳?”   许夷光眉头一皱,取针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五皇子妃的贴身妈妈:“蒋孺人是哪一位呢?”  不会是五皇子的妾室吧?皇子依制,倒是的确可以有两名侧妃六名孺人,可之前她没听说过五皇子府有哪个姬妾得了名分的啊,这种事,外人可能无从知晓,靖南侯府却是一定会知道的,——难道是   五皇子新抬举的?   就见贴身妈妈立时满脸的悲愤:“是宫里娘娘新近赏给我们殿下的,说我们皇子妃如今身体不好,有了蒋孺人,也好为我们皇子妃分忧……”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眼前的人可不仅是大夫,更是宫里娘娘的弟媳,殿下的舅母,自己一副抱怨、不情愿的姿态,不是给自家皇子妃找麻烦吗?   忙堪堪打住了,笑道:“也亏得有了蒋孺人周全,我们府里这些日子才不至于乱了套,我们皇子妃还说,等她什么时候好些了,一定亲自进宫叩谢娘娘的恩典呢。”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如此。”不再多说。   心里却是直发凉,五皇子妃拼死产子,落得命悬一线,转头贤妃便赏了新人给儿子,还让新人当了五皇子府的家,也不怕让五皇子妃寒心之下,病情加重吗?   五皇子妃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应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许夷光与靖南侯太夫人到底没留在五皇子府用膳。   许夷光是觉得累,心里也闷闷的,想早些回去见燿哥儿燃哥儿,靖南侯太夫人则是怕五皇子万一提前回来了,他到底是皇子,除了皇上,谁还能一直绊着他不成?   婆媳两个遂直接坐车回了侯府去,心情也都并不比来时轻松多少。   尤其是靖南侯太夫人,这许氏接下来日日都得来五皇子府,难道还能次次都碰不上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不免又在心里把五皇子妃骂了一顿,当然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许夷光回到清风堂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两个孩子,正好两个孩子都醒着,一见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心里方觉得好受了许多。   胡妈妈知道她还没用午膳,忙吩咐人摆起饭来,待她坐下开始用了,方问大寒:“五皇子妃的病很不好治么?看夫人的样子,像是很棘手,可别回头……都迁怒夫人才好呢。”  大寒看了一眼许夷光,方道:“是挺棘手,不过夫人说能治,夫人只是觉得五皇子妃可怜罢了,哎,别说夫人了,连我都觉得她可怜,再是富贵荣华又如何呢,病成那样儿,还是为了给丈夫生孩子,才病成那样儿的,丈夫偏还左一个人右一个人的添,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将来……又有什么意趣?” 第991章 人心不足   “好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许夷光打断了胡妈妈和大寒,“何况站的高度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站在你们的角度,或许觉着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再有个知心的人,也就满足了,可这些东西,五皇子妃生来便都有,那她   自然要追求更好的东西,也想要站到更高,总归不管她怎么想,这些话都不是你们该说的,让有心人听了去,我都未必救得了你们,所以以后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胡妈妈与大寒闻言,忙都笑道:“这不是只有咱们自己人在,我们才多嘴的吗?不过夫人教诲得是,隔墙有耳,我们以后再不说了便是。”   许夷光方点点头,继续用起膳来。  一时膳毕,她漱了口,又吃了茶后,方与大寒道:“你即刻跑一趟九芝堂,我列一张单子给你,你把上面的药材都给我取回来,记得取了就立刻回来,我还要制一些丸药,得你帮忙,五皇子妃的症状,咱们医馆诸如泽兰丸之类的丸药,通起不了多大作用,得现配才是。对了,见了师叔就告诉他一声,我和燿哥儿燃哥儿暂时不能回去小住了,让他和娘过几日再打发人来接我们吧,若师叔不在,就告诉春   分,让春分转告给师叔。”   大寒忙都一一应了:“夫人放心,我都记住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又道:“再问问春分,打算什么时候回保定?大姐姐一时半会儿间怕是走不了了,她总不能一直等下去,保定九芝堂也不能一直都她们两个通不在,她回去了,也好换叶青进京一段   时间,跟着师叔好生学点儿东西,总不能让人家白拜一场师,白担了‘永安伯徒弟’的虚名才是。”   大寒笑道:“不知道多少人想担‘永安伯徒弟’这个虚名呢,她赚大发了好吗?不过也是她有那个本事,换了别人,可未必入得了伯爷的眼,那夫人,我去了啊。”   “去吧。”许夷光点点头,挥手打发了她。   胡妈妈便道:“夫人今儿必定累坏了,要不趁现在小睡一会儿吧?等您睡醒,大寒也回来了。”   许夷光却摇头道:“我倒是想睡一会儿呢,实在是没那个时间,妈妈忙你的去吧,我也要忙了。”   五皇子妃的病虽能治,却委实棘手,她得详细的列一个计划,再就是仔细想一下万一中途出了什么状况,她该如何应对才是,她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何况五皇子妃还身份尊贵,她也打输不起这场仗。   “可夫人也不能不顾忌您自个儿的身子啊……”胡妈妈还待再劝,见许夷光一脸的坚持,只得叹息着作罢了。  晚间傅御回来后,自然也要问许夷光五皇子妃的病情,得知能治后,松了一口气,道:“能治就好,詹家在士林中名声自来不错,换一个亲家,可未必能及得上詹家,何况任何东西都是原配的好,夫妻   就更是了,也能尽量避免将来兄弟阋墙。”   继室嫡子虽及不上原配嫡长子,同样也是嫡子,何况有亲娘日日在父亲面前替其周全,时不时的吹枕边风,假以时日,怎么可能不祸起萧墙?   若始终只有一个嫡子,或者嫡子都是一母所生,自然就不用担心这些,也能少很多麻烦与纠纷了。   傅御说完,见许夷光一脸的疲色,忙关切的道:“敏敏,才出了月子,就让你这般的劳神劳力,一定累坏了吧?那今晚我们早些歇息吧。”   许夷光的确累了,用过晚膳梳洗一番,再逗了两个孩子一会儿后,便早早睡下了。   翌日,还是在与昨日差不多的时间,许夷光与靖南侯太夫人又坐车去了五皇子府。   詹夫人仍早早迎在了五皇子妃的院门后,远远的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五皇子妃应当有所好转了。  果然待彼此见过礼后,詹夫人就笑道:“不怪都说四夫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呢,昨儿四夫人才给皇子妃扎了一回针,也才用了一日的药,皇子妃昨夜便好歹睡了一个踏实觉了,假以时日,不愁不能痊   愈,四夫人可真是华佗在世啊!我昨儿是说怎么同样是坐了一个月子,四夫人看着气色便这么的好,恢复得也这般好,如今看来,倒是我犯糊涂了,自然是四夫人有秘方了,早知道当初……”   许夷光不说话,只是笑着听靖南侯太夫人与她寒暄,待二人寒暄完,五皇子妃的卧室也到了。   许夷光便凝神给五皇子妃诊起脉来,察觉到脉象的确比昨儿健旺了一丝丝。   她又轻声问起五皇子妃来:“感觉如何,肚子还疼吗?是怎样一种疼?下面呢?昨晚上还心慌气短吗?眼睛还花不花?睡觉时还出汗呢?”   五皇子妃精力不济,差不多都是由她的贴身妈妈代为回答。   许夷光却坚持要她自己回答,待她又回答了一遍后,心里也有数了,遂又请了靖南侯太夫人和詹夫人出去,以免干扰了她施针。   一时施完了针,五皇子妃跟昨儿一样,早已睡着了。   许夷光吐了一口长气,轻声与她的贴身妈妈道:“我有些渴了,劳妈妈打发人给我一盏温水。”  贴身妈妈忙不迭应了,亲自去斟了温水来给许夷光,见许夷光吃完了把茶盅递大寒后,她方借自大寒手里接回茶盅的动作,赔笑着小声开了口:“四夫人,那个……奴婢有一句话,斗胆问一问四夫人,   还求四夫人千万不吝赐教。”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已又道:“奴婢想问四夫人,我们皇子妃此番好了后,大概多久才能、才能再次有孕呢?”   许夷光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淡笑道:“这个问题,是妈妈自己想问的,还是谁……授意妈妈问的?”   五皇子妃如今能不能真个捡回一条命来,还是未知呢,她都不敢保证,一个个的就已经在想她能不能再生孩子,多久又能生的事了,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什么,又把五皇子妃当什么了?   贴身妈妈惯会察言观色的,见许夷光冷了脸,立时黄了脸,赔笑着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是……是……”   结巴了半日,也没结巴出个所以然来。  她早说了,这个问题不适宜问康宁县主,那到底是殿下的舅母,不是皇子妃的,怎么可能向着他们,偏夫人非要她问,还说只有她才方便,不比她自己,得随时陪着靖南侯太夫人,当着靖南侯太夫人   ,才真是一个不该说的字,都不能多说。  结果如何,果然一开口就踢铁板了吧? 第992章 身心俱凉   在许夷光的冷眼之下,贴身妈妈结巴了半日,都结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是额头生汗之际,才还安睡着的五皇子妃竟醒了,笑得一脸自嘲的与许夷光弱声道:“四舅母,您就如实告诉了她吧,告诉了她,我娘家才好早做打算,同样的,殿下与宫里的娘娘,也好早做打算。   ”   至于到底是早做什么“打算”,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不说也都能明白。   许夷光心里就越发不好受了。  五皇子与贤妃想要多生儿子,还算情有可原,寻常人家尚且讲究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更遑论天家?何况婴幼儿每年夭折的不知凡几,阎王爷可不会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凡夫俗子,该收的一样收   ,一个儿子自然不保险。   再者,嫡长已有,庶子自然可以敞开生了。  可詹家这般着急,又是何至于,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让五皇子妃与他们离了心吗?固然他们的考虑从理智上来就说,是再正确不过的,不等雨还没下来之前便备好伞,等雨都自头顶倾盆而下了   ,再去现找伞,又哪里还来得及。  问题是,人是感情的动物,哪能什么事都以理智来主宰,法理尚不外人情呢,五皇子妃此番本就吃了大苦头,九死一生总算生下儿子后,也没换来丈夫和婆婆预期的心痛与感激,反倒让自己一只脚踏   进了鬼门关,她早不定悔痛到了什么地步。   偏偏这时候,不是别人,恰是她以为最亲,也是最大依靠的娘家,竟还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所以她的病这么久都不见好转,反而日趋严重,詹家的人也是“功”不可没吧!   许夷光沉默半晌,总算轻声开了口:“那皇子妃您自己,又是个什么打算呢?我是您的大夫,只有您的打算,才是我该关心与在意的事,至于旁人的,我是既不关心,也的确关心不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贴身妈妈立时皱起了眉头,康宁县主不站到娘娘和殿下那一边吗?  五皇子妃却是轻笑起来,仍然满脸的自嘲,自嘲之外,又多了几分悲怆,“我能有什么打算?不外听天由命罢了,若此番我侥幸能痊愈,自然是最好,若不幸不能,而是只能拖着病体苟延残喘,我和我的儿子,还不是只能任人摆布,任命摆布……到那时,我别说感激我的娘家人了,指不定还得求着他们摆布我,求着他们凡事都为我们母子想在头里呢,毕竟我们母子与他们休戚相关,他们是真为了我们好   ,不是吗?”   可惜再是打着为她和她儿子好的旗号,依然不能掩盖他们只在乎利益,不在乎她死活,更不在乎她心情的本质!   至于那么着急吗,好歹等她再多治几日的病,看看她的恢复情况后,又再说啊。  才一日的功夫,才得知她死不了了后,立时已在想更多了,甚至不是别个,恰是她的亲生母亲在急着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七丫头打小儿养在我跟前儿,又乖巧又听话,与你这个姐姐也自来要好,要不   ,就这两日,我便安排她过来为你侍疾吧?你的亲妹妹,殿下自然不好薄待了,一个侧妃肯定是跑不了的,将来……你们姐妹也好相互扶持,守望相助不是?”   真是让她整个身心都瞬间凉透了。   婆婆与丈夫凉薄还罢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何况谁不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骨肉血亲竟也待她如此凉薄无情,她当初到底是让什么个迷了心窍,定要挣命自己生孩子,以致落得如今的下场啊?三年后才能再生又怎么样,只要她自己一直健健康康的,那便谁也休想怠慢了她   、觊觎她的位子去,也谁都休想危及她儿子的安危与地位!  许夷光见五皇子妃说完,眼圈都红了,她的贴身妈妈则在一旁杀鸡抹脖子的直冲她使眼色,只差急死过去,暗暗叹息,五皇子妃若是糊涂一点,可能还没这么难过,可她偏又聪明通透至极,到头来,   难受的可不是自个儿吗?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寒。   大寒立时会意,笑着将五皇子妃的贴身妈妈给拉到了一边儿去:“今儿我们夫人又带了新的丸药来,我来告诉妈妈该怎么服侍皇子妃吃吧。”  待后者不情不愿的去了后,许夷光方迎上五皇子妃的脸,认真说道:“五皇子妃可能没听说过这句话,‘命这个东西,自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你不把它踩到脚下,它就要骑到你身上’,我时常以这句话自勉,也勉励我身边的人。所以,您千万不要想什么听天由命,不能这么悲观,您得时刻想着您的命由己不由天才是。我也不怕告诉您,您的身体此番实在亏损得太严重,纵然我能将您治好,您再怀上身孕   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您这辈子存在的价值,难道就只在于多生孩子吗?不是,您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证明您的存在价值,您也可以找到更多生活的乐趣与意义,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您得先活着,好   好活着!不然您和您儿子的命运,就真只能由得他人摆布了,您自己好歹已经活了二十年了,也算不枉此生了,您儿子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呢,您难道就忍心看他受人摆布?”  “您这辈子可能就只会有他一个亲生的孩子了!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您就算为了小殿下,也不能这般消极悲观,也必须振作起来,配合我的治疗,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才是,只要您好了,就算有些事仍然避免不了,至少,主动权也可以掌握在您手里,您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威严,让有些坏事不至于发生,不是吗?既然发现没人爱自己,或者说,原本以为爱自己的人,其实没那么爱自己,那您就更   得自己爱自己,自己保重自己才是!”  “这世上没有谁,是会永远陪伴谁,终究都是要一个人走的,父母亲人如是,夫君孩子亦如是,可您既带了小殿下来这个世上,您就对他有责任,就该对他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来才是,因为是您先选择   了,他才能来到这个世上,不像其他人和事,都不是您自己全然选择或是决定的。”  “我言尽于此,说这番话,也只是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而非别的身份,五皇子妃若是觉得有理,能听进心里去,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不能,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第993章 医者之心   许夷光昨日便发现,五皇子妃配合她的治疗归配合,却从头至尾都很消极,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厌世,正符合师叔说过的那个症状“产后抑郁症”,当然,也不怪她抑郁,换了谁处在她的境况,都会一样的。   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想要治好她的病,自然得先结了她的心结才是,何况她也是真的同情她,不然也不至于多这个嘴了。  回去的路上,大寒再也忍不住就方才许夷光解劝五皇子妃的行径开了口,“夫人,您方才那些话,要我说很不该对五皇子妃说的,到底她那个贴身妈妈还在呢,谁知道她回头会不会乱说?也不知道五皇   子妃能不能听进去?若听得进去还罢了,若听不进去,您的一片好心岂不都白费了?”  许夷光却是不在意,反问,“她那个贴身妈妈会告诉太夫人吗?会告诉五皇子和贤妃娘娘吗?她不会,她充其量也就告诉詹夫人而已,倒是正好打詹夫人的脸了,别人往自己女儿的伤口上撒盐还罢了,   她当亲娘的也如此,若不是的确于礼不合,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我都想当面说她一顿了,这样只是让那个妈妈转述,够客气了。”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五皇子妃,就算旁的她都听不进去,那句她这辈子可能只会有小殿下一个亲生的孩子,她一定能听进去,我也是当娘的,比谁都能明白一个当娘的,为自己的孩子,能做到什么   地步。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通透人,会想明白的,总归明儿就能见分晓了。”   大寒叹道:“希望真能如夫人所说吧……病成那样儿,也没见五皇子打发人来关心一句,更别说亲自在一旁守着了,到底有何意趣?”   许夷光不说话了。   五皇子妃屋里甚至连五皇子生活过的痕迹都几乎没有,也不知是自五皇子妃生产完后是如此,还是自她有孕以来,便一直如此?   享常人之所可望而不可即的富贵荣华,就得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煎熬与心苦吗?那她宁愿生生世世都只做凡夫俗子,半点富贵荣华的边儿都不沾!   好在次日许夷光再去五皇子府时,就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积极了许多,不待许夷光问,便把自己身体的感觉一一都细说给了她听,上药扎针时也都很配合,显然把她昨儿说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五皇子妃肯解开心结,病治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倒是詹夫人,是日几乎没再直接与许夷光说过话儿,也不敢看她,便是偶尔一次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对上了,她也立马讪讪的移开了,一副遮掩不住心虚的样子。   许夷光嘴角微哂,还知道心虚就好,可见心里还是有女儿的,那就该为女儿遮风挡雨,而不是自己也化了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的往女儿身上浇才是!   因次日要带了孩子们进宫去,来不了五皇子府,许夷光是日施完针后,便没有先走,而是待五皇子妃醒来后,细细交代了一番,才告辞了。   外边儿靖南侯太夫人早等得有些不耐了。  她上了年纪的人,脾胃不好,早起一般都没胃口,吃不下什么东西,撑到这会子,早就饿得满心的难受了,更不必说连日都得早起,还得穿戴着出门的沉重行头,坐车往返于侯府与五皇子府之间,又   得差不多两个时辰,实在颠得人难受了。  偏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强忍着,见许夷光总算出来了,立时一如前两日,婉拒了詹夫人留膳的好意,与许夷光一道离了五皇子府,心里则免不得又把许夷光臭骂了一回,若不是您这个贱人狐媚子,   勾得五皇子念念不忘,我至于这样连日车马劳顿,挨饿受累吗,我在家里高卧着不知道多受用!  谁知道心里已经够火大了,等回了侯府,在二门下了车后,许夷光竟还在先送她回清心堂的路上,低声问她:“母亲,据我这几日的诊治来看,五皇子妃此番除了身体亏损严重以外,心病也不轻呢,若   是五皇子殿下能多陪陪她,多关心关心他,想来她的病定能早些时日好起来。”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譬如火上浇油,心里那把火立时烧得更旺了。  贱人,让殿下多陪五皇子妃,岂不是连你也能一块儿见到了?那她这样百般防备又是为的什么?贱人无凭白故说这话,又是安的什么心?难道是知道殿下离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只得一步之遥了,   所以想琵琶别抱,另攀高枝儿了?   那才真是现了她的眼呢!  还是忍了又忍,才把心里的火堪堪压下,点头道:“这话很是,心病终须心药医,只是殿下忙,日日时时都守着五皇子妃也不现实,不过据我所知,殿下每日忙完回府后,都是第一时间去看五皇子妃和   小殿下的。我回头再找机会说说他,让他再多抽些时间陪五皇子妃,再多关心她些吧。”   许夷光笑着应道:“那就有劳母亲了,都是自家人,若五皇子妃能早些康复,大家也能早些安心,况五皇子妃那般的能干贤淑,有她把府里打点得妥妥帖帖的,五殿下才能更没有后顾之忧不是?”   本来她是不欲多这个嘴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皆因她看出来,五皇子妃对五皇子,还是怀有希望的,那她且再替她尽一回心吧,当然能不能尽到,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是这话,当家主母的重要性平日看不出来,一遇事时,便人人都能看分明了。好了,我到了,老四媳妇你就不必送进屋里了,且先回去梳洗用膳吧,我一直都闲着也饿了,何况你   还劳心劳力?两个孩子怕也等着你呢,这几日忙,我都顾不得看他们,明儿总算可以好生瞧瞧了。”   见许夷光还要客气,摆手笑道:“自家娘们儿,再客气就生分了,快回去吧,晚间也不必过来了,明儿还要起得更早呢,今晚便早些歇了吧。”   许夷光方不再客气,行礼告退了。  余下靖南侯太夫人看着她主仆两个走远了,方沉了脸,由着早已接了出来的赵妈妈小心翼翼的扶着,进了屋里去。 第994章 姑侄   翌日才交四更天,许夷光便强忍困意,起身按品大妆了。  傅御见她连拿冷水浸过的帕子擦了几次脸,都还一脸的困意,大是心疼,低声说道:“大姐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孩子小,哪怕有乳母丫头们,当娘的也休想一觉到天亮,都缺觉的很?偏你这   阵子又要日日去五皇子府给五皇子妃治病,大姐就该过些日子,再召敏敏你进宫的。你也是,母亲一开始提这事儿时,就该告诉我啊,你不方便推辞,我来推辞就是了嘛。”   燿哥儿燃哥儿算是比较省心的孩子了,晚间一般就吃三次奶,再把几次尿,便到天亮了,也几乎从不吵夜。   可当娘的哪个不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竖着一只耳朵的?   许夷光自然也不例外,纵然知道有乳母丫头们在,出不了岔子,一夜依然要起身几次到暖阁里看孩子们,傅御说他去都不成,非要她亲眼看过了才能放心。   是故傅御有此一说。  许夷光闻言,笑着嗔道:“娘娘也是一片爱护之心,况满月礼上不但娘娘,皇后娘娘也是赏了东西出来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进宫谢恩才是,不然让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就别担心了,我没事儿的,就是   有些困,等回来后好生睡一觉就好了。”   傅御这才悻悻的没有再说,轻手轻脚的去暖阁看孩子们去了。   到得五更天,许夷光带着两个孩子和乳母们并大寒一辆大车,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各一辆马车,婆媳三人由傅御打马护送着,不紧不慢的去往了皇宫。   一时在宫门下了车,早有程公公带人候着了。   一番行礼拜见后,程公公赔笑道:“娘娘早已等着了,比当初等着见小殿下时,还要着急呢,总算是等到了。喲,两位小爷长得可真好,还一模一样,娘娘待会儿见着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又恭喜靖南侯太夫人与傅御:“太夫人和四老爷这份福气,满京城可都难找到第二份了。”  靖南侯太夫人少不得谦笑:“公公谬赞了,不过我这两个小孙子,倒真不是我自卖自夸,而是真个乖巧得紧,这一路颠簸的,要是换了别的孩子,只怕早已大哭不止了,您看他们,仍然安睡着,真是叫   人不喜欢都难啊。”   傅御则塞了个红封给程公公。   一行人遂进了宫门,直奔贤妃的宫殿而去。  果然贤妃见了两个孩子后,也喜欢得不行,抱了这个,又舍不下那个,最后索性一手一个抱了,满脸是笑的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把四弟的儿子给盼来了,还一次就是两个,还生得这般的好,把   你们夫妇的优点都给继承到了,本宫都高兴得快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又与许夷光道:“此番真是辛苦四弟妹了,为我们傅家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四弟,你以后要是敢欺负你媳妇儿,本宫头一个就不饶你啊!”   傅御忙笑道:“我怎么敢,夷光可多的是靠山呢。”   许夷光则谦虚道:“娘娘谬赞了,我不过是在尽自己为人媳为人妻者的本分罢了……娘娘仔细手酸,两个小家伙儿每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可沉手的很,要不还是让乳母们抱他们吧?”   贤妃却笑道:“哪里沉手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儿们,本宫就是抱上一整日,也不会觉得沉手。”   话虽如此,到底养尊处优惯了的,抱了两个这么一会儿,的确有些撑不住了,遂顺势还给了乳母们。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适逢两个孩子这么一通折腾后,燿哥儿先醒了,“哇哇”哭了起来,燃哥儿跟着也哭了起来,殿内一时满是孩子的哭声。   许夷光忙起身告罪:“他们怕是饿了,扰了娘娘的清净,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我这便带了他们去偏殿,还请娘娘打发位姑姑为我们引一下路。”  贤妃却是摆手道:“自家的侄子,本宫怎么会见怪,本宫也是带过孩子的人。若不是想着宫里人多口杂的,早就想把翀儿接进宫里来养着,也好为小五夫妇分点忧了,不然今儿就能更热闹了。檀香,你   带了乳母们去偏殿服侍小爷们吧,万万不许冷着了……四弟妹,你就别过去了,让乳母们服侍吧,你这些日子听说可累得不轻,正好趁机休息一下,本宫也有话问你。”   许夷光如何能放心让孩子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何况是在贤妃的地盘儿上,她就更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了。   可贤妃说‘有话问她’,她也不好一味的推辞,只得笑道:“那我就不过去了,让我这个丫头跟着过去吧,也好帮着乳母们搭把手。”   说着看了一眼大寒,满心都是庆幸得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大寒一道带了进宫,不然纵贤妃不悦,她也只好视而不见了。   很快檀香便带着乳母们和大寒去了偏殿里。   贤妃方收了笑,看向许夷光正色问道:“听说四弟妹已经给小五媳妇治了几日的病了,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里都是自家人,四弟妹只管如实告诉本宫便是。”   傅御还在呢,叫许夷光怎么好细说五皇子妃的病情?   只得言简意赅道:“回娘娘,五皇子妃此番着实亏损了身体,万幸救治得还算及时,只要后边儿再好生治疗,假以时日,还是有望痊愈的。”   贤妃对这个笼统的回答却是很不满意,又问道:“到底亏损得如何?真能治好吗?会不会影响了以后的产育……”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与一旁一直鲜少说话的靖南侯夫人都一脸的尴尬,才想起傅御还在,因摆手道:“四弟,你忙你的去吧,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会儿话,说完了本宫还得带了四弟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回头什么时候能出宫了,本宫事先打发人去告知你便是。”   傅御压根儿放心不下许夷光与两个孩子,可后宫也的确不是他一个外臣能多待的地方。  想了想,只得道:“那我去值房了,大姐什么时候忙完了,事先打发个人告知我一声,我好提前在宫门等着接母亲大嫂和夷光。夷光才出了月子,孩子们也还小,皇后娘娘跟前儿,就有劳大姐多照应了   。”   贤妃笑起来:“本宫自己的亲弟媳和亲侄儿,还用你说啊,快去你的吧。”  傅御应了,又深深看了一眼许夷光,方行礼告退了。 第995章 丽婕妤   贤妃待傅御离开后,又蹙眉问起许夷光来:“小五媳妇到底亏损得如何?便真能治好,以后的产育呢,会不会受影响呢?本宫之前听太医们的口气,可是不大乐观啊。这里也没有外人,四弟妹尽管如实说来   。”   许夷光都懒得感叹贤妃的凉薄无情了,站在她做婆婆的立场上,她只关心五皇子妃以后还能不能生了,也无可厚非,何况这事儿许夷光也瞒不住。  只得道:“此番五皇子妃的确亏损得有些厉害,于以后的产育,也的确会有很大的影响,但幸好五殿下已经有嫡长子了,虽说世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但要我说,贵精不贵多,孩子多了也未必就好,不过   这只是我的一点子薄见,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贤妃的眉头已经皱得更紧了。   谁还会嫌儿子多不成?天家就更不会嫌了。  好半晌,她方舒展开眉头来,道:“四弟妹言之有理,孩子贵精不贵多,这嫡长子就更是如此了,以后本宫可得让小五加倍精心的培养翀儿才是。不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底咱们是天家,一个   儿子也太单薄了些,将来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本宫还是得尽快为小五再挑几个淑媛,多为他开枝散叶才是,偏皇上说了,今年仍不选秀,这可真是……”   靖南侯太夫人便也皱起了眉头。  低声问贤妃:“之前不是说,皇上于选秀已经有些意动了吗?说来皇上自登基以来,就选过一次秀,连先帝那般勤政的,有生之年尚且选了好几次呢,皇上却十几年都不曾选过秀了,论理也是时候再选   一次了……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呢?”  贤妃见问,冷笑道:“还不是丽婕妤那个贱婢给闹的,她怕选了新人进宫来,别说分薄她的宠爱了,让她彻底失宠都是不无可能的,毕竟她一个宫女出生的贱婢,长得又不是真个天姿国色,如今皇上抬举她,不过是因为她还算新鲜而已,等新人们进了宫,她还能新鲜得过新人们去不成?新人们又都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的,皇上眼里就更看不到她了,她自然手段用尽,也定要将事情给搅和了!偏这事   儿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都不肯管,若是皇后娘娘或是太后娘娘肯发话,那贱婢便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那贱婢……这么快竟已是婕妤了?”  靖南侯太夫人就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气,“这才多长的时间呢,当初江婕妤位份升得快,是因为她怀了龙胎,皇上高兴才破格晋的位,如今那贱婢不但没有怀上龙胎,承宠的时间也才区区几个月,竟也   是婕妤了,不,她比江婕妤还体面,江婕妤可至今没有封号,她倒先有了,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呢?本朝自开国以来,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贤妃冷冷道:“听说皇上先前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说通不记得了,纵记得,她既已是皇上的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当然要与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求皇上给她赐名。皇上便择了‘丽’字给她为号   ,也是可笑,她那张脸,连江氏那贱人且不如呢,仪态礼体就更不如了,哪里当得起‘丽’字了?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把皇上给迷成这样,连规矩体统都不要了!”   靖南侯太夫人是见过江婕妤的,平心而论,漂亮是漂亮,但在美女如云的皇宫里,真不算多出挑,也就是运气好点而已。   可娘娘却说丽婕妤连江婕妤且不如……她不由皱眉道:“那贱婢真个名不副实吗?既不是天姿国色,那就定是在……其他方面合了皇上的口胃,娘娘就没想过,抬举个人来分她的宠吗?”  贤妃恨声道:“母亲当本宫没想过这事儿呢?前阵子容妃不但这么想,还直接做了呢,皇上也把人给收了,但收过之后,就给了个采女的位份,便再未召幸过第二次,连带容妃宫里,都好些日子不曾去   过了,可见皇上到底有多宠爱那贱婢,叫本宫如何还敢顶风而上?”   得亏容妃沉不住气,先把她想做的事给做了,不然如今跟容妃一样门庭冷落,连带儿子都多少受到牵连的人,就是她了。   连容妃这样有成年皇子的高位份、老资历妃嫔都被狠狠下了脸,其他妃嫔自然越发惹不起那丽婕妤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下已不止是牙疼,更是头疼了,寒着脸道:“皇上竟宠那贱婢宠到这个地步!那江婕妤呢,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呢,竟也不管吗?”  贤妃叹了一口气,“那贱婢再得宠,难道还能威胁皇后娘娘的地位不成?再说皇后娘娘可没有儿子……江氏那贱人也已是昨日黄花,能怎么样?得亏膝下还有个公主,太后娘娘上了年纪的人又喜欢小孩子,她便隔三差五抱了公主去寿康宫奉承,才不至于被人落井下石。至于太后娘娘,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痛,只要皇上高兴,她就更不会管这事儿了,所以才纵得那贱婢都快狂上天了,见了本宫也是不恭不   敬,真是气死本宫了!”  “不怪娘娘生气,我听了都气,要是个大家闺秀,出身上得了台面便罢了,偏是个再卑微不过的贱婢……先是江氏,再是这贱婢,皇上当真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打算从此以后,顿顿都青菜萝卜臭豆腐了   么?”   靖南侯太夫人生气归生气,还是得为女儿想辙,“那,能不能设法拉拢了她呢?”  贤妃见问,再次冷了脸,摇头道:“拉不拢。她狂得都快没边儿了,听说连在皇后娘娘跟前儿,都随性得很,也从不怕得罪人,竟是一副打定主意除了皇上,谁也不靠的架势,也不想想,她难道还能得   宠一辈子不成?本宫且等着看她将来失了宠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们母女说话,许夷光与靖南侯夫人不便插嘴,也插不上嘴,便一直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当没听见一般。   可说话声就在耳畔,她们怎么可能真听不见?   许夷光不知道靖南侯夫人此刻是什么心情,反正她自己,心里是很痛快的。   能让贤妃烦躁成这样,连带靖南侯太夫人也跟着烦躁,她就算没见过那位丽婕妤,也忍不住想感激她了呢!   不过这后宫可真是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啊,也就不怪贤妃着急烦躁了,这种局势下,谁敢保证自己就能笑到最后呢?  “……她如今是还没能怀上龙胎,可照她得宠的架势来看,又有江婕妤这个先例在,她怀上龙胎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届时别说贵嫔九嫔了,就算是妃位甚至是贵妃,怕也不是不可能的,到那时   ,这个后宫还有本宫站的地儿,皇上跟前儿,又还有晟儿站的地儿吗?”贤妃还在愤愤的说着。   她也的确憋得狠了,偏操心的事还一桩接一桩,好容易有机会把心里的火都给发泄出来了,自然一说起来便有些收不住。  弄得许夷光暗暗发起愁来,这再不去给方皇后请安,可就迟了啊。 第996章 觐见太后   可贤妃正在气头上,她如果开口说这话,不是白触她的霉头吗?   万幸一直在一旁侍立的沉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趁贤妃说话的空档,适时奉上了一杯茶:“娘娘,喝口茶吧。”   待贤妃喝茶时,又赔笑道:“先前娘娘与皇后娘娘说,今儿太夫人与夫人们会进宫来时,皇后娘娘不是说过,也想见一见两位小爷吗?娘娘看是现下便过去凤仪宫,还是待会儿再……”   贤妃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件事,虽仍满心的恼怒,也满心的意犹未尽,到底不敢让方皇后久等,因说道:“还是现下过去吧,总不好让皇后娘娘久等。”   于是一行人方出了贤妃的宫室,浩浩荡荡去了凤仪宫。   方皇后正忙着。   一进四月,宫眷和宫女内侍们都得统一换春衣了,所以这个月下旬前,新作的衣裳就得全部发放下去。   再加上太后的寿诞在下个月,虽说太后自来不喜欢铺张浪费,历年生辰连外命妇们进宫朝贺都不让的,宫里和宗室的人却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小范围的宫宴也得排上几场。   方皇后因此连日来都忙得团团转。   但听得宫人禀告:“贤妃娘娘带了靖南侯太夫人、靖南侯夫人和傅四夫人来请安。”   她依然放下手上的事,立时接见了娘们儿几个。  一番行礼拜见后,方皇后给娘们儿几个都赐了座,又吩咐人上茶来,等待茶来的空隙,见侍立在许夷光身后的乳母们各抱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襁褓,因笑道:“这便是康宁的双胞胎儿子了吧?快抱过来,   本宫仔细瞧瞧,本宫可好些年没见过双生子了呢!”   许夷光闻言,便自乳母怀里结果燿哥儿,又以眼神示意大寒接了燃哥儿,抱到了方皇后面前,笑道:“臣妾还没叩谢那日娘娘的赏赐呢,就让两个孩子给娘娘磕个头吧。”   说完与大寒一道跪了下去。  却是刚跪下,便让方皇后迭声吩咐左右搀了起来,笑道:“你还与本宫见外呢?快起来,让本宫仔细瞧瞧两个孩子……眼睛长得像你,其他地方都像傅将军,长得可真是好,也不知道长大了,得迷倒多   少小姑娘?呀,连打哈欠都一起打,动作还一模一样,不怪都说双生子生来便心灵相通呢!”   又笑向靖南侯太夫人道:“您老可真是好福气,本宫的娘家母亲上次进宫来,便说起了您的这对小孙子,羡慕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呢。”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娘娘谬赞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承恩侯太夫人羡慕老身得了这么一对儿小孙孙,老身还羡慕有娘娘这么好的女儿呢。”   方皇后呵呵笑道:“您难道就没有好女儿不成?贤妃妹妹可比本宫孝顺多了,也贴心多了。”  大家正说得热闹,有小太监引了个三十来岁,穿戴打扮都很是体面,气度也很是沉稳大方的宫女进来,“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听说傅四夫人带了她的双生子进宫,想看一看,打发奴婢过来看方不方便呢   。”   方皇后满脸是笑,道:“兰姑姑免礼,不过就是传一句话的事儿,怎么你还亲自过来了,谁不知道母后跟前儿自来离不得你的?”   贤妃也笑道:“是啊,兰姑姑怎么还亲自来了?”   又与方皇后道:“那臣妾就带着母亲和嫂子弟妹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打扰娘娘了。”   方皇后却笑道:“本宫已经忙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因着忙,也没顾上服侍母后用膳,这会儿过去倒是正好服侍母后了。”   兰姑姑便笑道:“那敢情好,太后娘娘待会儿瞧得这般热闹,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一群人遂又赶往了太后的寿康宫。  路上,贤妃趁方皇后与兰姑姑在前面说话儿时,偷偷叮嘱许夷光:“两个孩子都吃饱了,也把过尿了吧?太后娘娘抬举两个孩子,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咱们傅家上下的福气,待会儿可万万不能出任何岔   子。”  顿了顿,又道:“太后娘娘除了颜家,这些年据我所知,可从没见过哪个外臣家的孩子,连宗室里谁家添了孩子,抱进宫来想让她老人家见一见,沾一沾她老人家的福气,她老人家都一般不见的。像今   儿主动提出要见咱们家的孩子,可是头一遭,定是因为听说了你生的是双生子,认为是吉兆,才想一见的,万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许夷光少不得点头应了:“我都理会得的,娘娘放心吧。”   心里却委实有些不耐烦,人也有些累了。   更心疼两个孩子,折腾来折腾去的,得亏他们还没到认生的时候,不然短短一两个时辰内,便接连换了几个陌生的地方,只怕早不安的大哭了起来。   想着,她索性自乳母怀里接过燿哥儿自己抱了,又示意大寒接了燃哥儿,希望这样能多给他们一些安全感。   太后娘娘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满头银丝,慈眉善目,却因保养得宜,脸色像婴儿般的红润细腻,身上也只穿了件家常的五蝠捧寿妆花褙子,不知道的见了,还当是谁家的老太太。  方皇后领着大家伙儿给她见了礼,太后便笑着向许夷光招手:“你便是康宁吧?果然是个齐整孩子,不怪皇后与镇国公老夫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你抱的是你家的老大,还是老二呢?快抱了上前来,哀家   仔细瞧瞧。”   又与大寒道:“你也抱了孩子上来,哀家瞧瞧哥儿俩是不是真长得一模一样……那你们素日又是怎么区分他们的呢?”   许夷光忙便带了大寒上前,屈膝福了下去,好让太后看得更清楚些,一面笑道:“臣妾抱的是长子,两个孩子乍一看是一模一样,但多看一会儿,便能发现差别了。”   太后已觑眼看起孩子来,看了一回,因眼神不好,看不分明。   一旁的兰姑姑见状,忙递了玳瑁老花眼给她,太后方看仔细了,呵呵笑道:“果真是一模一样,长得也是真好,哀家活了几十年,还真很少见到这么齐整的孩子呢,靖南侯太夫人倒是好福气。”   靖南侯太夫人忙谦笑道:“都是拖您老人家的福。”  她与贤妃的与有荣焉不一样,心里都快怄死了,承恩侯太夫人和镇国公老夫人抬举许氏那贱人便罢了,皇后抬举她也罢了,如今竟连太后也抬举起她来,老天爷到底要眼瞎到什么时候! 第997章 爱屋及乌   太后看来是真喜欢燿哥儿与燃哥儿,不但亲自抱了哥儿两个一人一回,赏了他们一堆东西,末了还与许夷光道:“以后得了闲,便多带了两个孩子进宫来走动,哀家就喜欢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听他们哭   啊笑的,有一个孩子,便整个屋子都热闹了许多似的,多好!”   倒是应了先前贤妃说的‘太后娘娘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小孩子’。   许夷光少不得恭声笑应了:“太后娘娘喜欢他们哥儿俩,是他们哥儿俩的福气,以后臣妾一定时常带了他们进宫给您老人家请安。”   太后就呵呵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可不许哄哀家。”   又与靖南侯太夫人道:“太夫人到时候可别舍不得,觉着哀家要抢你的宝贝孙子们啊。”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太后娘娘喜欢他们,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咱们整个儿傅家的福气,臣妾怎么会舍不得,臣妾求之不得呢。”   太后听得越发高兴了,与兰姑姑道:“哀家要留了太夫人夫人们用午膳,你安排一下吧。”   兰姑姑忙笑着应了:“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方皇后凑趣,“不知道儿臣有没有那个口福,也留在母后宫里用午膳呢?母后小厨房的蜜汁清虾和雪菜银鱼儿臣可一直都念念不忘,早想再吃一次了,偏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总算今儿有机会了。”   太后哈哈笑道:“看你这副馋样儿,哪还像是一国皇后呢?得亏这会儿都是自己人,没人会笑话儿你。阿兰,听见你皇后娘娘的话了吧?还不照样儿吩咐下去呢?”   贤妃见状,也笑着凑趣:“那臣妾也要厚颜留下,蹭太后娘娘的好菜好饭了。”   逗得太后加倍的高兴,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深宫里本又寂寞,就没几个是不喜欢热闹的。   只是正自热闹着,有宫女进来通禀:“冯昭仪和江婕妤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太后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下去,问那宫女:“江婕妤是自己来的,还是抱了公主一起呢?”   宫女知道太后不高兴了,忙恭声道:“是、是抱了公主一起的……”   太后脸上的笑就更淡了。   兰姑姑看在眼里,忙呵斥那宫女:“没见太后娘娘有客人呢,皇后娘娘也在,冯昭仪与江婕妤怎么早不来请安,晚不来请安,偏这个时候来?让她们回去吧。”   宫女忙迭声应了“是”,却行退了出去。  太后方淡声道:“一个个的抓不住皇上的心,讨不得皇上的喜欢,不能让皇上高兴,就知道来找哀家哭诉,哀家难道就有法子不成?再说那是哀家的儿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可心人儿,哀家难道不心疼自   己的儿子,反倒要心疼她们了?简直不知所谓!”   这话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反正靖南侯府的婆媳三个,都不敢接,也没有那个资格接,便是贤妃,也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  片刻,还是方皇后笑道:“母后别与她们一般见识,回头儿臣一定好生训诫她们,让她们再不敢来扰母后的清净。兰姑姑,这时辰也不早了,你还不去吩咐席面呢?可别待会儿让我们大家伙儿都没的吃   啊,都没的吃还事小,让靖南侯府的太夫人与夫人们以为母后小气,那可就事大了。”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我们可万万不敢。”   方皇后继续笑向兰姑姑道:“听吧,太夫人可说了,是‘不敢’,兰姑姑还不准备去呢?”   兰姑姑忙应了,向太后道:“那奴婢就去了啊,攸关您老人家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的名声,奴婢可得让咱们小厨房的人,都使出浑身的解数来才是。”   一唱一和的,总得说得太后又笑起来:“一个个的连哀家都敢挤兑了,真是反了你们了,这会儿是有客人在,哀家暂时饶过你们,等客人走了,哀家再慢慢儿的收拾你们!”   方皇后与兰姑姑便忙都一副“怕怕”的样子,告起饶来:“我们知道错了,您千万别与我们一般见识。”   许夷光一直余光旁观着,看至这里,不由暗暗感叹,这皇后也不好当啊,要作太后跟前儿的第一人,就更是不容易了,也不知道宫里的人都前仆后继个什么劲儿?  在寿康宫用过丰盛至极,却除了太后,只怕谁都没真正吃好的午膳后,太后害了乏,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便提出告辞了,方皇后则留下服侍太后午睡——贤妃倒是也想留下卖乖的,架不住太后不让,   说难得她家人进宫,让她照管好家人即可,贤妃只得作罢。   太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接连与许夷光说了好几次:“以后常来。”   又让靖南侯太夫人与夫人也常来寿康宫后,才让人送了她们出去。   一时终于出了寿康宫,所有人都禁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   贤妃便一边走着,一边问靖南侯太夫人:“母亲要不要再回本宫宫里坐会儿?”   靖南侯太夫人四更天就起来了,太后与她年纪差不多,用了午膳就害乏,她何尝不是一样?何况还连日劳累,就更是撑不住了。   因说道:“还是不去了吧,今儿在宫里待得也够久了,仔细旁人说嘴,还是初一再进宫来陪娘娘说话儿吧,娘娘也好回去好生歇一歇……”  说着压低了声音,“方才听太后娘娘的话音,果然爱屋及乌,并不反感那丽婕妤似的,娘娘好歹还是先忍一忍,别与她一般见识的好……若有希望,还是再试着拉拢她一下吧,是个人就有弱点与软肋,   我就不信她便没有了,只要找到了她的弱点和软肋,不愁她不听话,‘好饭不怕晚’,娘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贤妃也压低声音:“本宫都明白,母亲放心吧。就算暂时奈何不得那贱婢,能看到江氏那贱婢失势,本宫也够高兴了,哼,真当太后喜欢公主,便会爱屋及乌呢?也不想想,她不过一个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太后喜欢呢,就逗两下,不喜欢了,立时便撂开了,还真当抱上了太后这颗大树,便能余生无忧了?做梦!本宫与她的旧账,也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第998章 竟是故人!   贤妃固然视丽婕妤为心腹大患,可相较之下,她更厌恶的,还是江婕妤,毕竟江婕妤曾是她的奴婢,却那样公然背叛她,把她的脸都丢光了,那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如今总算江婕妤失了势,不但皇上早把她忘到了脑后,连太后也不待见她了,她不趁现在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靖南侯太夫人便又低声叮嘱了贤妃一些话,眼见已到了御花园边上,不得不分路了,方带着靖南侯夫人与许夷光给贤妃行了礼,准备出宫去。   贤妃因叫了檀香送她们。   却是未及举步,就听得后边儿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哟,这不是贤妃娘娘吗?嫔妾有礼了。”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宫装丽人正屈膝福下,却是福得极为敷衍,且不待贤妃叫起,已先站了起来,还款款走了过来。   贤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贱婢有个鬼的礼啊!   靖南侯太夫人似有所觉,忙低声问一旁的沉香:“这是哪位小主呢?”   沉香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低声道:“太夫人,这便是丽婕妤那贱……她除了见皇后娘娘以外,见了其他娘娘,都是这么一副德行,叫我们娘娘怎能不生气?连奴婢都气得不得了!”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这便是丽婕妤,立刻觑眼打量起对方来,见她一袭水红抹胸宫装,外边儿就罩了件沙织的披帛,不由暗暗冷笑,这三月的天儿还冷得很,她也不怕冻死了!   从下往上再看,就看到了丽婕妤的脸,年轻自然是年轻的,美自然自然是美的,却果然及不上江婕妤,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就更算不得出挑了。  但她眼角眉梢的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意,却是后宫一众佳丽们谁也没有的,再加上她每走一步,便扭得风摆杨柳一般的细腰,还有让抹胸宫装勒得隐隐可见深沟的胸前……靖南侯太夫人就知道皇上为什   么会喜欢丽婕妤了,在人前都这般的狐媚子风骚,在床笫间能放开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叫皇上怎能不喜欢,换了哪个男人只怕都喜欢得不得了,皇上又如何,一样是男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丽婕妤已经走得离贤妃一行只得几步开外了,见贤妃脸上并无笑容,也不以为杵,自顾笑道:“听说今儿贤妃娘娘的娘家人进了宫,这几位便是了吧?真是让嫔妾好生羡慕呢,不像嫔妾,连自己的父母   家人都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贤妃心里很是不屑与丽婕妤对话,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娘家人与她对话吧?   只得淡声道:“这的确是本宫的娘家人,才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打算出宫去,本宫正交代她们几句话,丽婕妤怕是不方便听,就先跪安吧。”   纵然心里知道该拉拢丽婕妤,可众目睽睽之下,贱婢嚣张成这样儿,她委实拉不下那个脸来,还是以后再说吧!  丽婕妤却当没听见贤妃的逐客令一般,继续笑道:“贤妃娘娘别急着赶嫔妾走啊,嫔妾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听说娘娘的弟媳康宁县主医术高明,正好嫔妾连日来都吃不下睡不实,晨间起来还时不时的   犯恶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想请康宁县主给嫔妾瞧瞧而已,还请娘娘千万行个方便。”   贤妃早已是脸色大变,贱婢说她吃不下睡不实还犯恶心?别不是已经有了吧!   说来皇上这几个月以来,召幸得最多的,就是她了,其他妃嫔合起来,尚且及不上她的一半儿,已算得上专宠了,皇上又才在一年多以前,让江婕妤怀过龙种……老天爷不会不开眼到这个地步吧?!  贤妃心里惊涛骇浪,总算养气功夫还算到家,脸上还能勉强持得住,淡声道:“丽婕妤身子不舒服,就召太医便是,本宫的弟媳虽医术高明,却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必须得给治病的,何况她今日   还是进宫做客,就更不便为你治病了,丽婕妤另请高明吧!”   说完看了一眼靖南侯太夫人。  靖南侯太夫人会意,立时唱起白脸来:“原来这位便是丽婕妤?老身可是久闻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婕妤小主才说身体不舒服?可老身瞧婕妤小主的气色,倒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不过这也   说不准,单凭肉眼就能判断出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生病,还要大夫来做什么呢?老四媳妇,你就给婕妤小主把个脉吧,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许夷光一直低着头,没看过丽婕妤一眼,既是觉着在这危机四伏的后宫里,再谨言慎行都不为过,也是实在没那个兴趣一看丽婕妤是何方神圣,说到底,与她何干?   她只是隐隐觉得丽婕妤的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再就是庆幸贤妃位份够高,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也都是一品的诰命,便是她自己,亦是二品县主,至少现下,都比丽婕妤一个从三品的妃嫔地位要高,不然还得给丽婕妤行礼。   压根儿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靖南侯太夫人会点自己的名。   可靖南侯太夫人既已点了她的名,她也不能装作没听见,更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违逆自己婆婆的意思,她和贤妃这会儿只怕都因丽婕妤明显挑衅的话,满心的焦灼与恼怒吧?   只是应了一声:“是,母亲。”   上前几步对着丽婕妤欠了欠身,道:“请婕妤小主伸出手来吧。”   心里倒是不觉得丽婕妤真有了身孕,她若真有了身孕,这会儿安胎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到处闲逛,还主动来挑衅贤妃?摆明了就是吓唬贤妃的嘛。  丽婕妤却没有伸手,而是笑道:“真是好久没见康宁县主了,县主只怕早已把我忘了吧?县主虽把我忘了,我却一直记着县主的,做梦都想再见县主呢,今日总算见到了,真是好生高兴,县主别来无恙   啊?”   ‘别来无恙’?   许夷光疑惑的抬起了头来。   就对上了一张带笑的娇媚脸庞,虽化了艳丽的妆容,五官也与早前很不一样,整个人的气质就更是大不相同了,许夷光依然一下子想到了对方是谁。   竟是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也的确早已忘到了脑后去的许宓!   原来如今宠冠六宫的丽婕妤,竟是许宓?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第999章 毫不退缩   不止许夷光意外,一旁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也是满心的惊讶与意外。   听贱婢的意思,竟是早就认识许氏的?   若二人真是旧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们也不必费心找什么丽婕妤的弱点与软肋了,许氏便是她们现成的突破口!   贤妃想着,又看了靖南侯太夫人一眼。   正好靖南侯太夫人也在看她,母女两个的视线在空中一碰,立时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靖南侯太夫人便先笑道:“听婕妤小主的意思,竟是早就认识我们家老四媳妇呢?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老四媳妇,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老四媳妇?”   许夷光让靖南侯太夫人末了的拔高声音一叫,总算醒过了神来。  衣袖下的拳头霎时攥紧了,身体也下意识挡住了后边儿抱着燿哥儿燃哥儿的乳娘们,方笑道:“母亲,不是我不提,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丽婕妤这样的贵人竟会认识我,便是现下,我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   什么时候有幸见过婕妤小主,还请婕妤小主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当年郭姨娘死后,听说许宓没多久便在庄子上不见了踪影,连许明孝与许老太太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了,许家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在意了。   没多久便发了丧,说四姑娘在庄子上病逝了,因是少年“夭折”,又是犯了错儿的,丧事自然也不会大办,更入不得许家的祖坟,不过只“停灵”几日,便草草的“发送”了。  打那以后,许家上下便再没谁提过四姑娘,等到许家先落败后分家,许明孝再把自己也作到“庄子”上去“静养”,许家二房几乎彻底覆灭以后,就更没人提起许宓了,都当她已真死在了外面,亦连许宵   许定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她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了家人的庇护,可不只剩死路一条吗?   许夷光也当许宓早死了。   就算没死,这个人的好坏死活,从一开始就与她没多大关系,到后来就更是丝毫关系都没有了。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并且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当今皇上的宠妃,也不知道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事?   她背后又有谁做靠山?   傅御可细细查过她的,竟然没查出异常来,光凭她自己,怎么可能那么的天衣无缝!   那么今日这场“偶遇”,也势必不是偶然,而是许宓蓄意的了?那她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以她的性子,势必一直把当年郭姨娘失宠直至死亡,也把她自认受的苦和委屈的账,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她岂能不加倍讨回来的?   那自己便说什么也不能承认认识她了,现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谅她也不敢怎么样,且把现下的局面应付过去了,回去后再与傅御细细的商量对策吧!   靖南侯太夫人没想到许夷光竟会说自己不认识丽婕妤。   别说看她的表情,分明就是认识的,就算真不认识,此刻也该打蛇随棍上的说认识,再趁机攀上交情,以图后事才是啊,平日瞧着倒是一副聪明样儿,关键时刻怎么忽然蠢成了这样儿?   敢情把她的聪明才智,都用来对付自己这个婆婆了!  靖南侯太夫人好容易才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与许夷光道:“老四媳妇,你真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婕妤小主了?像婕妤小主这样明艳的佳人,常人都该见过一次都忘不掉才是,何况你记性还自来好,那些个药材的名字,咱们常人光听着都拗口得很了,你不但全部记得,全部叫得出名字,还连每一味药材的药性都记得一清二楚,从不忘记,这记性,可比常人强出了一百倍,怎么就会不记得婕妤小主   了呢?你要不,再细细想想?”   一直没说话的靖南侯夫人闻言,也笑道:“是啊四弟妹,你再好生想想呢。”   虽说今日靖南侯夫人心里一直憋着火儿,又是恨又是妒,聪明人到底始终是聪明人,心也很快与靖南侯太夫人和贤妃想到了一块儿去,关键时刻,自然不吝于不开口了。  许夷光却仍是笑道:“正如母亲所说,我记性自来好,见过一次的人一般都忘不掉,可对婕妤小主,我是真个一点印象都没有,想来,是婕妤小主曾见过我,我并没有见过婕妤小主?再者,婕妤小主听   说不是自小儿长在宫里吗,我又哪来的机会届时婕妤小主吗?只怕是婕妤小主记错了,弄错了也未可知。”   她就死活不承认认识许宓呢,许宓能怎么着,难道还敢说自己是许家的四姑娘,与她是一父所生的姐妹不成?那她先跑不掉一个欺君大罪了!   靖南侯太夫人的笑就堪堪挂不住了,看向丽婕妤道:“家媳既说不记得婕妤小主了,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婕妤小主记错了,老身才还说,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呢,倒是可惜了!”   心里简直快把许夷光骂死了,贱人,成亲前从不替他们侯府着想便罢了,如今都成了亲,孩子也生了,依然如此吃里扒外,养你何用!  丽婕妤已笑道:“康宁县主竟不记得我了,的确挺可惜的,不过没关系,县主不记得我,我记得县主就成,以后再慢慢儿的让县主想起我来就是了……这便是县主的双生子吗?县主可真是好福气,别人   能一举得男已是难得了,县主却是一次抱俩,也不知道我以后若时常都能见到县主,能不能沾一沾县主的福气呢?”   一面说,一面抬脚走向乳母们,“县主长得这般好看,听说傅将军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两个小哥儿一定很好看吧?”   让许夷光略一闪身,拦住了,笑道:“婕妤小主谬赞了,他们哥儿俩才睡着,还请婕妤小主别扰了他们,您不知道,他们哭起来声音那叫一个大,没的白吵得您耳朵疼。”   “是吗?”丽婕妤定定的看向了许夷光,见许夷光毫不退缩,也定定的看着她,并不掩饰眼里的森冷与坚决。   终究还是笑了起来:“那我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时,再见一见两个小哥儿了,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吧。”   说完冲贤妃略一俯身:“时辰不早了,嫔妾还要赶着去服侍皇上,就不奉陪娘娘,先行告退了。”  仍是不待贤妃叫起,已自顾起来了,又冲着靖南侯太夫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太夫人好走。”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1000章 当年血泪   余下贤妃本就因许夷光的不配合而满心的恼怒,再被丽婕妤这般无礼的对待,真是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也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脸色怎么好看得起来?简直阴得随时都能下雨了。   有心责怪盘问许夷光几句吧,偏现下又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时辰不早了,本宫也不留母亲了,就先回府去吧,有什么事,打发四弟递个话儿进来便是。”   反正母亲知道她的心思,回头定会把事情给办好的,她只安心等着即可。   可贱婢嚣张轻狂成那样儿,也是真的可恨,等将来……看她怎么收拾她!   靖南侯太夫人也知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忙领着靖南侯夫人与许夷光再次给贤妃行了礼,由檀香送出了宫门外去。   贤妃待母亲嫂子们走远了,方扶着沉香的手,也回了自己宫里去。   并不知道丽婕妤其实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暗处,一直看着许夷光,满眼都是刻骨的怨毒与恨意。   丽婕妤,不,如今该称她许宓了,许宓走到今日,是真的不容易。   当年她和郭姨娘一道被送去了庄子上后,郭姨娘因小产损了身子,下边儿一直淅淅沥沥的流血,本来身体又已大不如前,再没医没药,甚至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哪里还撑得住?   不过几日,便一命呜呼,含恨而终了。   剩下许宓又是悲痛又是害怕,在她心目中,郭姨娘从来都是个厉害人,哪怕是再艰难的处境,她都能给盘活了,以往她也以无数次的实际行动来证实了这一点,自然这次的逆境也只是暂时的。   许宓相信,郭姨娘好些后,总会想到法子,让她们母女再回到许府去,不但继续过以前的好日子,还要让李氏和许夷光那对贱人母女,还有府里每一个薄待过她们母女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压根儿没想过郭姨娘会死,还死得这般的无声无息,凄惨可怜。  可郭姨娘倒是死了一了百了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庄子上,身上的伤也还没好利索,以后要怎么活?庄子上的下人可一个也不将她这个四姑娘放在眼里,她们被送来时,身上也任何值钱的东   西都没有,她要怎么活!  唯一的希望,也就是郭姨娘的死讯传回府里后,许明孝能念及旧情,亲自来一趟庄子上发送她了,便许明孝亲自来不了,两个弟弟来了也是好的,总是他们的亲娘,二房又只得他们两个儿子,许老太   太与许明忠总不能无情无义到那个地步吧?   谁知道等来等去,都没能等来许明孝与许宵许定,反而只等来了许老太太的命令,让庄子上的下人们一领破草席,把郭姨娘随便葬了了事!   许宓彻底绝望了。   心里对许家每一个人的恨,也到达了一个新的顶点。   更兼没有了郭姨娘周全周旋,她在庄子上的日子越发苦不堪言,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逃走了,想着哪里外面再苦再凶险,也好过在庄子上含恨受辱。   却是真去了外面后,才知道原来庄子上的日子再苦再屈辱,她也终究是许家的四姑娘,下人们不敢太过分,她的人身安全至少也是有保证的。   不像外面,她只是一件可以任人随意买卖凌辱的商品物件,连个人都不是了,还谈什么吃饱穿暖,受人尊敬?  却说许宓当夜逃出了庄子上后,到底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事先又什么准备都没有,以她其时的处境,她也的确什么都准备不了,于是只能强忍着寒冷和害怕,在一户人家的猪圈屋檐下,硬撑到了   天亮,事后那一夜到底是怎么过的,她压根儿不敢回头去想。   等天一亮,她便立时开始赶路,再饿再累脚再痛,也不敢停歇片刻,就怕庄子上的人发现她不见了,立时追来,又把她捉回去。   这样赶了一整日的路后,她已是恨不能死过去了,偏又死不了,只是眼前一阵阵的金星乱冒。   所幸她遇上了一个路过的好心妇人,见她那般难受,就问她是怎么了,得知她是和家人走散后,便请她坐上了自己的牛车,又拿了水给她喝干粮给她吃。   许宓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想着等她吃饱了,便告诉妇人她是京城许府的四姑娘,请她送她回去,她的父母亲人一定有重谢,才逃亡了一日,她便已经后悔了。   可惜让她更后悔的事还在后头,她才吃了妇人给的一点干粮,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等她再醒来时,妇人已五十两将她卖给了一个人牙子。   那人牙子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好些年了,还从来没遇上过许宓这样极品的货色,又是想留着自己受用够了,再卖出去,又是想留着她,待价而沽,卖一个好价钱,可能他好几年都不用愁了。   毕竟许宓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不但长得漂亮,还一身的气派,只怕是官家小姐也未可知,卖给那些个大商户们,几千两都不是不可能的,他可不能因小失大,只要熄了灯,哪个女人不一样呢?   如此许宓倒是过了几日至少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她担惊受怕得什么都吃不下,也睡不着,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持续几日,那个人牙子日日都看着她,越看越馋,终于忍不住对她下手了。  许宓惊恐绝望之下,急中生智,尖叫着说了一大通话:“我如今年纪还小,根本没长开,你吃着又有什么意趣?倒不如留着我,等我大些后,卖个好价钱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卖个远超你预期的好   价钱,将来也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你只要有了银子,女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又何必因小失大呢?那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得亏许宓打小儿是跟着郭姨娘的,糊弄起人,尤其是男人来,一套一套的,竟真糊弄得那人牙子没有动她,当然,这个没有动她,也只是没到最后一步而已,她整个人仍被他看遍摸遍淫遍了……事后许   宓想起来,简直恶心得隔夜饭都能呕出来,再一次不想活了。   然“千古艰难惟一死”,真要她寻死,她又委实没有那个勇气,也委实不甘心。   凭什么她就要忍受这样的苦难与屈辱,许夷光那贱人和李氏那毒妇却可以荣华富贵,逍遥自在?明明就是她们对不起她们母女在先,明明就是她们害了她们!  那她就算再艰难,也一定要撑到踩到她们头上,让她们血债血偿那一日,此生她不为姨娘报仇,不为自己报仇,她誓不为人! 第1001章 转机   许宓就这样跟着那人牙子混了一年多,从一开始的恶心、怨恨、绝望、后悔、自我厌弃,到后来的彻底麻木。  就这样,她都还是那人牙子拐卖来的几乎所有女子女孩儿羡慕妒忌的对象,因为她不但从来不用挨饿受冻,不用被毒打折磨,不用被人轮流的玩儿烂了后,再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还日日都锦衣玉食   ,有丫头服侍,简直就跟个千金小姐似的,可大家明明就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就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许宓却从来都只是冷笑。   鬼才想过这样的所谓“好日子”了,她以前的日子,比如今好一千倍好吗,她当初到底是让什么给迷了心窍,认为逃了出来,脱离了许家,等待她的就会是真正的好日子,她也定能一飞冲天的!  等终于辗转打听到许家落败了,她也早已经“死”了,许夷光则越发的风光,不但蒙皇上亲自下旨给她和傅御赐了婚,汪思邈还一跃成了伯爷后,许宓越发的绝望了,她知道她这辈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   可真的好恨,好不甘啊,凭什么许夷光就能那般的好命,一步一步爬上了云端,她却掉入了最恶心最污浊的泥淖里,日日都是生不如死?   老天爷怎能不公到这个地步!   也就是心里始终恨着一股气,始终存着一定要让许夷光和李氏,还有许家众人血债血偿的念头,许宓才艰难的熬了过来,不然她早已死过无数次了。   万幸这样熬了几百个日日夜夜后,那个人牙子终于等来了一个大买主,以五千两的高价,买下了许宓,她也终于等来了转机。   虽然许宓心里知道,买她的人并没有拿她当人,也只当她是一个玩意儿,一件东西,她仍很高兴。   因为她终于有机会一雪这一年多以来的仇恨与屈辱了,能舍得出五千两银子买她一个万物的,必然是非富即贵,捏死一个人牙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  果然买她的人是个大人物,不但有钱,还有权,她才一说那个人牙子一直觊觎她,也就是她连睡觉,手里都握着剪刀,他才一直没能得逞,她早恨死他了,希望那个买她的大人物能替她好好的出一口   气后,那个大人物便答应了替她报仇。   然后,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牙子,对方却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一见了她就骂她忘恩负义,果然是‘婊子无情’,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又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色迷心窍,财迷心窍,没把她给真正上了,不然她如今就是一双破鞋,自然那个大人物也不会因她至今是完璧之身,就相信她一直都以死相逼,才保住了清白了。  许宓本就恨人牙子入骨,见他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告饶,越发恨毒了他,以前连杀鸡都没看过的千金小姐,因为跟了他一年多,心也变狠了手也变辣了,找了一把刀来,便一刀一刀,慢慢儿的折磨   起那人牙子来。   直折磨得后者痛不欲生,惨叫告饶不绝,她自己也累了后,才终于给了对方一个痛快,也终于觉得自己那些屈辱都成为过去式了。   那个买了她的大人物却没有自己受用她,而是将她养了一个多月,也调教了一个多月后,将她带进她已久违了的京城,将她献给了自己的干爹——一个老太监。   许宓这才知道,自己才出了虎口,又落入了狼窝,本来已经让命运打击得一降再降,终于降到了只要以后能有安稳日子过,不必再担惊受怕,能生个孩子做依靠这么低的要求,竟然也不能实现了。  她也终于明白,之前与那个大人物相处时,她为什么总是觉得对方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一举一动,都那般的怪异,偏她又说不出具体怪异在哪里了,敢情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真男人,不怪见了她,   从头至尾都没露出过半分色相!  老太监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因为不爱洗澡,身上又总是带着一股子怪味,便总是在身上和衣裳上,都用很多的新料,结果臭味与香味混合在一起,比他不用香时更臭了,每每都熏得许宓恶心欲吐,   一度连东西都吃不下去。   老太监性子还很阴沉古怪,许宓只当那死了的人牙子已经够心狠手辣了,在老太监身边待了几日后,才知道那个人牙子比起他来,简直慈悲得都快赶得上菩萨了。   许宓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加倍小心的奉承他服侍他,以免自己受罪,倒比以前更担惊受怕了。  之前想过的,等把老太监哄好了,便让她帮自己报仇雪恨的不切实际的可笑念头,也早打消了,且不说老太监只怕根本没那个本事,他充其量也就能给大不如前了的许家一点罪受,根本连许夷光与李   氏的头发丝儿都伤不到一根,就算他有那个本事,他也必定不会帮她的。   他但凡对她有一点怜惜,也不会在床笫间那样凶狠的折辱她,每次都将她弄得遍体鳞伤,生不如死,果然是身体缺了一块儿,人也跟着扭曲了,变态了,自己当不成人,也绝不允许别人当人了吗?!   跟老太监跟了两年多后,许宓再次迎来了转机。  老太监据说在宫里管着内务府不少的事,很有几分体面,在皇后和各宫娘娘们跟前儿,也能说得上话儿,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他当然想要往上爬,因为爬得越   高,便意味着手里的权柄更大,到手的银子也能更多,太监都是断子绝孙的,除了拼命的搂银子,也没别的爱好了。   同样的,底下也多的是人盯着老太监的位子,巴不得能取而代之的。  于是老太监动了将许宓送给内廷太监总管,皇上跟前儿第一等体面的常公公的念头,都是做太监的,老太监自问自己最能明白常公公的心了,就算身体缺了一块儿,也是想要有一个家,有妻有子,能   享天伦之乐的。   只不过做太监做到了常公公这个地步,又见惯了后宫各色佳丽的,眼光自然也高,寻常宫女或是民女可入不得他的眼,但凡家里日子过得去的好人家,又舍不得将女儿送给一个太监。  所以许宓再合适不过了,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长得也好,气度修养也好,最重要的是,他虽在床笫间手段百出的折辱她,但因为不爱用玉势之类的东西,她至今都是完璧之身,只要管好了该管好之人的嘴巴,不愁不能讨得常公公的欢心! 第1002章 蓄意已久   许宓得知老太监要将她再次转手送人,且送的仍是一个太监,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的?她难道就真要这样以一个玩物的身份,过完后半辈子吗?如今是她还年轻漂亮,等过几年她人老珠黄了,谁知道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关键常公公当年到许家宣读皇上御封许夷光为县主的圣旨时,是见过她的,万一他还记得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能有命在吗?   固然她如今活得屈辱不堪至极,但至少是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若是死了,就真是什么都没有,只能去阴曹地府诉说她这辈子的委屈与怨恨了!   许宓越想越是害怕,也越想越是不甘,害怕恐惧到了极点之下,反倒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来:反正都是服侍男人,讨男人欢心么,那她何不选一个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去服侍,去讨好?   只要她把那个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服侍好了,她要报仇雪恨,把过去的屈辱与不堪也都抹杀掉,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   打定了主意后,许宓与老太监进行了一场谈判,并且最终说服了老太监。   老太监的目的是往上爬,就跟许宓的想法一样,若能直接讨得最有权势,所有人生死都掌握在他手里的皇上的欢心,又何必还要走弯路,去讨好常公公呢?   常公公再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儿,说到底不也只是皇上的奴才,与他是一样的人吗!  而且宫里的事老太监再清楚不过了,皇上虽后宫佳丽三千,却都是大家闺秀,床笫间只怕就没一个真正放得开的,同样的,皇上打通了人事起,接触的都是正经女人,在鉴别女人上,他不是吹,皇上   只怕连他一个假男人都未必及得上,那只要将许宓弄进宫去,找机会让皇上临幸了,她又是完璧之身,皇上势必会喜欢至极,成为第二个江婕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届时他有了皇上的宠妃撑腰,同样的,许宓也需要他的扶持,决不敢跟当初弄死人牙子那样反过来置他于死地,二人不就可以一直联手下去,彼此都爬得更高了?   老太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大妙,翌日便开始着手安排起来,自此也再没碰过许宓,只山珍海味金奴银婢的养着她。   如此过了一个月后,老太监安排得差不多了,许宓便也在一个夜晚,进了宫去,成为了掖庭一名最低等的宫女。  一开始她还有些害怕会不会露馅儿,后来便发现,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忽然出现,表示过怀疑,好像她就一直长在掖庭一般,她这才信了老太监的话,“咱家在宫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各行当的管事太   监也多与我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只要我安了心想做一件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然后,她便如期见到了皇上,成为了皇上“英雄救美”的对象,再一跃成为了皇上的宠妃,至今风头无俩。   盖因她在床笫间比哪个妃嫔都放得开,花样也都多,——跟着那个人牙子混的一年多,还有跟着老太监混的两年多,她可不是白混的,她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必须更勤快,花样更多。  她才只使出了五分手段呢,便已迷得皇上神魂颠倒了,何况她每次侍寝前,还都会事先含一丸特制的“香药”在嘴里,等与皇上亲热时,便借唇舌相交的时候,都度给皇上,每每都让皇上雄风大振,欲   死欲仙,叫他怎能不宠她,不把她当宝,几乎六宫独宠?   自然许宓的位份也是一升再升,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是从三品的婕妤,当真是大周自开国以来的独一份儿了。  可日子终于好过了,——一开始许宓还有些怕皇上,后来便发现皇上是真的很好哄,因为保养得宜,生来又是天潢贵胄,年近五十的人了,却仍英俊健壮,谈吐高雅,还博闻强识,亦不随意打骂人,   更不会变着法儿的折辱她,撇开皇上的身份不谈,以往这样的男人她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的生活与以前相比,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对着满殿的奇珍异宝,富丽堂皇,还有人们的种种阿谀奉承,甚至自己一句话,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许宓却仍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的仇人许夷光与李氏还好好儿的当着她们的县主与伯夫人,还享受着富贵荣华,甚至贱人母女两个都生了儿子,许夷光更是一次生了两个儿子,还听说不但傅御把她当宝,她的婆婆妯娌姑子们   也都喜欢她,待她好得什么似的……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那么艰难的苦熬,才终于能熬到今日,她们却什么都有,什么都唾手可得?都是她们对不起她,都是她们害的她!   若不然,她也早该嫁了人,哪怕日子不是那么的富贵,至少也能衣食无忧,身心安稳,指不定还连孩子都已生了,可如今,她看似什么都有,实则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辈子也早被毁了个彻底。   以往是她没能力报仇,再恨也只能忍着,如今她终于有能力了,再不报此仇,她还活着做什么,她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只是许宓空有报仇的心,却一直没机会见许夷光,于是再恨、再迫不及待,也只能死死的忍着。   总算她忍了这么久,终于忍到了许夷光进宫来,叫她如何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自得知许夷光进了宫后,她便一直让人留意着她什么时候会出宫,打算在她出宫前,与她来个“不期而遇”了。   这才会有了方才那一出,——如许夷光所想的那样,许宓的确是蓄意的,还是蓄意已久的!   许宓这会儿想起先前许夷光见到自己就是丽婕妤那一刻,那怎么强自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惊慌与害怕时,都还忍不住满心的痛快。   哼,贱人,知道怕了,知道后悔了吧?   可惜再怕再后悔,也已经迟了,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你的丈夫不是听说疼你如命,自娶了你起,连匹母马都不骑了么?你的婆婆不也据说很是喜欢你维护你,从不让你立规矩不说,还让你跟成亲前一样的抛头露面,纵容得你都快上天了么?   我倒要看看,等他们知道了你和我是“旧相识”后,会不会逼着你来奉承我,讨好我,你但凡有一点不愿,他们便立刻黑眉冷对,再不复以前的恩爱与看重?!   我也要看看,是你的感受和脸面重要,还是贤妃母子与靖南侯府的大业重要。  以后的事的确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现下,我的枕边风是绝对有用的,就不信贤妃母子会舍得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可早就想拉拢我了,只不过我不给他们,也不给任何人这个机会而已,终于他们看见机会了,怎么可能错过! 第1003章 小人得志   届时你便可以也尝尝所有亲人都逼你,背叛你,不顾你的意愿与死活到底是何等的悲愤,又是何等的绝望了,我发过无数次的毒誓,要让你血债血偿的,且等着吧!   不但你许夷光,你的贱人母亲李氏,还有你的一双儿子,也都等着吧,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受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非人的折磨与屈辱,还有我姨娘的冤屈,我都会百倍千倍向你们讨回来!   当然,还有许明孝和许家的所有人,她也通通都不会放过,且都给她等着吧……   许宓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贴身宫女荷叶怯生生的声音:“小主,是时候该去服侍皇上了,不然皇上可要等急了……”   她应声回过神来,满脸的狰狞也立时被媚笑所取代了:“是该去服侍皇上了,那咱们走吧。”   皇上如今可是她最大的靠山,无论如何都得哄得他高高兴兴的,再也离不开她才是。   许宓说完,便款摆着腰肢,出了御花园。  荷叶见状,忙跟在了后边儿,想着方才自家小主那满脸的怨毒与阴森,都还心有余悸,小主那样子,可真是有够怕人的,她是在恨谁呢?康宁县主么?那康宁县主岂不是要倒霉了?她可是个人人都称   颂的大好人!   不过再是好人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如今的主子是小主,当然要忠于小主,不然多的是人想取她而代之的,她还是该把眼睛耳朵和嘴巴当摆设的时候,就都当摆设吧……  再说许夷光随着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还没出内宫的宫门,远远的便见傅御已迎了进来,等近了后,他立时低声问道:“不是听说早就出了寿康宫吗,怎么这会子才出来,莫不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   ?母亲和大嫂都累坏了吧?”   又拿眼去看许夷光和两个孩子。  见孩子们倒是安安静静的,估摸着是睡着了,许夷光却脸色有些不大好,眉头就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敏敏本就才出月子,身体还没复原,连日来又劳累,还要给这个行礼给那个跪拜的,必定是撑不   住了,以后除非实在推不过,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进宫了!   靖南侯太夫人知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地,便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没事,就是经过御花园时,偶遇了丽婕妤,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所以才耽搁了时间,走吧。”   一马当先往外走去。   傅御闻言,只得暂时把心里的疑虑都压下,引了娘儿几个往外走。   许夷光一直到上了马车,马车也粼粼的驶出了一段距离,确定已经远离了皇宫后,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便有些头晕眼花的支撑不住了。   唬得大寒忙坐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道:“夫人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还是吹了风,头痛了?”   一面说,一面动手斟了杯热水递给她。   许夷光接过喝了两口后,才觉得心里冷得没那么厉害了,弱声道:“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了,回去歇一歇就好了。”  大寒却是服侍她日久的,怎么会看不出她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而且据她看来,只怕多半与那半道“偶遇”的丽婕妤有关,不是她因为是夫人的奴婢,才心存偏见,而是那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   人,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眼光!   只大寒也知道,这会儿车上乳母还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何况夫人若是能告诉她的事,回头一定会告诉她的,她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是以没有再说,只轻轻给许夷光揉起太阳穴来。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靖南侯府的二门停下了。   除了傅御,大家都累得不轻,靖南侯太夫人便道:“你们都不必送我回去了,且先各自回房更衣梳洗吧,梳洗完了再歇会儿,有什么话,我们晚间再说。”   又与靖南侯夫人道:“打发人问问老大晚上有没有应酬,若是没有,让他早些回来。”   靖南侯夫人忙应了“是”,与傅御许夷光一道行礼恭送了靖南侯太夫人后,方也作别了夫妻两个,回了清远堂去。   傅御待靖南侯夫人一走远,便立时扶了许夷光,低声道:“敏敏,你还好吧?我之前就看你脸色不大好,这会儿还是不好,以后能不进宫,咱们便不再进了。”   许夷光摆摆手:“我还好,就是有点累,我们先回去吧。”   傅御“嗯”了一声,亲自扶着她,带着乳娘孩子们回了清风堂。   胡妈妈等人早已等急了,见人终于回来了,脸上总算有了笑,胡妈妈便忙迭声吩咐起人打水来,又与小芍一人一个抱了燿哥儿燃哥儿去暖阁里睡觉。   许夷光见两个孩子都睡得安安稳稳的,方放了心,去了净房更衣梳洗,等换过轻便舒适的家常衣裳,头发也散了只松松挽了个纂儿,再洗了把热水脸后,她终于觉得身心都舒坦了些。   去到房间里一看,傅御也已梳洗过,换过衣裳了,她便走到他旁边坐了,与胡妈妈道:“妈妈带着大家伙儿都下去吧,我有话与四老爷说,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傅御立时蹙了眉,敏敏弄得这般慎重,果然是在宫里出了事?!   待胡妈妈应声带着众服侍之人都退下后,他立马沉声道:“敏敏,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是在寿康宫里吗?”   除了寿康宫,他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又有谁能给敏敏气受了,可有镇国公府那一层关系在,太后照理不会为难敏敏才是啊?   “太后待我和孩子们都很和善。”  许夷光摇摇头,低声把丽婕妤竟是许宓的事告诉了他,“……我还以为她早死了,就她那样从来没真正吃过苦的,离了家族亲人的庇护,哪还能有活路?倒是没想到,她不但活下来了,还一跃成了皇上   的宠妃,也不知道当中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怕是怎么都愉快不了,可她仍熬了过来,倒真不愧是郭姨娘的女儿!”  饶傅御自来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听得丽婕妤竟是许宓,也吃了一惊,沉声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当初那样查她的底,都没查出什么异样来,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许宓!那她是不是小人得志,   给敏敏你气受了?”   怪道敏敏脸色一直不好看呢,感情是这个原因,早知道当初他就该别想着什么不杀妇孺,该直接斩草除根的!  许夷光沉声道:“当时娘娘也在,何况我是二品县主,母亲与大嫂都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她就算是皇上的宠妃,如今到底不过才从三品,哪敢公然给我气受?她只是说她与我是旧识,问候我‘别来无恙’而已。” 第1004章 以谁为刀   “还有呢?”傅御自然不相信许宓小人得志后,会仅仅只是给许夷光说一句“别来无恙”,“那你是怎么应答的?”  许夷光嘴角一哂,道:“我自然是说不记得几时见过她了,可我看娘娘和母亲的样子,怕是不相信我的说辞。她便说我不记得她没关系,她记得我就成,以后会慢慢儿让我想起她的。她还想看孩子们,   让我给拦了。”   想与她为敌,想害她可以,但休想害她的孩子们,她拼了命,也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傅御脸色就更难看了。   半晌方冷声挤出一句:“我今晚就安排人做了她。”   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许夷光却忙道:“你可别冲动,咱们是细瓷,她是瓦罐,让她死容易,可善后的事要怎么办?皇上如今正新鲜着她呢,今儿听娘娘说来,皇上竟似是为了她,本来有意选一次秀了的,也不选了,皇后娘   娘与太后娘娘亦不管,她若忽然死了,皇上岂有不严查的?为打她这只臭老鼠,伤了你这个玉瓶,不是太不值当,也太抬举她了吗!”   她是要好好儿过日子的,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心爱的丈夫和自己心爱的小家给赔进去!   傅御只是紧抿嘴唇不说话,心里仍烧着一团火。  许夷光知道他气不过,又道:“何况她既敢这样公然的与我对上,不怕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说明她应当是事先做了准备,留了后手,不怕我们告她欺君之罪的;也说明皇上对她的宠爱,只怕比大家看到的,以为的还要多,她才敢这般有恃无恐,我们要是真行动了,指不定反倒中了她的计,如了她的愿。若只有我们两个人还罢了,大不了浪迹天涯,可我们身上都有一大家子人,如今还有两个孩子了,   就决不能再轻易冒险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吐了一口气,“再者,我们也不知道她身后站着谁,万一让人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不是亏大发了吗?虽说穿鞋的未必都怕光脚的,还是该加倍小心谨慎才是。”  傅御这才冷笑着开了口,眼里仍是寒光四溢,“就算有皇上宠着她,禁宫里也守卫重重,别人要杀她不容易,我要杀她却是不难的,只要事先计划周密,确保万无一失,不然我这几年在金吾卫,岂不是   都白混了?敏敏你就放心吧……”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急声打断了:“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真的,你听我说,这件事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说不准后边儿会发展成什么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查到了是你干的呢?到时候谁能保得住你,没有了你,我和两个孩子又要怎么办?为了一个许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可不干,别说自损八百了,自损一百我都绝不会答应,她算什么东西,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及不上!   你今儿千万要答应我,绝不许冲动,以我来起誓,一旦有违,就让我天打五……唔……”   这回轮到她话没说完,已让傅御握了嘴,说不下去了。   傅御的脸色又是恼怒又是无奈:“敏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答应你,不冒险就是了,你怎么还拿自己来逼我发毒誓,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许夷光把他的手轻轻拿开,嘟哝道:“这不是见我怎么都不听我的劝么?总算你答应了我,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顿了顿,继续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人在深宫,手下估计也没多少真正的心腹可用,她背后的人也不知道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据我分析来看,应当是不知道的,她如今是得宠,可也正因为太得宠,已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了,一旦失宠,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得知,可后宫里谁能得宠一辈子呢?指不定今日还高高在上,明日便已成为脚底的泥。所以她背后的人,应当是希望她把所有心思都用   在服侍皇上,讨皇上欢心,甚至是早日怀上龙胎上的,若是知道她一心找我报仇雪恨,只怕会立马阻止她,那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傅御缓缓点头:“嗯,分析得有道理,继续说。”  许夷光遂又道:“如此她就算手下有自己的心腹可用,她也应当不敢把她为何要针对我告诉她背后的人,那她的行动就势必会受到掣肘,如此只要我后边儿少进宫,或是进了宫,也多注意不与她碰着,她短时间内自然也就无计可施了,而要召外命妇进宫觐见,她如今还没有那个资格,其实认真想来,倒是不必太担心。何况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她,她从来都是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从来不反省自己,我   为什么要怕她?便是官司打到了皇上面前,理亏的也绝不会是我,而只会是她!”   傅御蹙眉道:“话虽如此,你别忘了你还有一重身份是大夫,她如果禀了皇上,让你进宫给她看病,趁机使坏呢?听说皇上如今对她近乎专宠,自然不会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她。”   说话间,他右手的大拇指一直轻轻的捻磨着食指,若是丁卯或是辛寅在的话,便能知道他这是真动了杀机了。  可惜当初他掉以轻心了,查了许宓的底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什么异样,想着不过是后宫里争风吃醋的事,就算她背后有人,光凭在后宫里兴风作浪,也掀不起真正的风浪来,更左右不了大局,便给撂   到了脑后去,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偏他又才答应了敏敏,不对许宓下手,以免后患无穷……那该借谁的手来杀许宓呢?  许夷光也是眉间一紧,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就算皇上同意了,也得经过皇后娘娘,届时我会先去见过皇后娘娘,再请皇后娘娘打发了人同我一起去她宫里,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务之急,   还是要查明她背后的人是谁才成。”   傅御闷应了一声“嗯”,“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安排好的,既然她主动露了破绽,总得查出问题来的。”  许夷光叹道:“希望早点查到吧,我总觉着有种被毒蛇在暗地里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冲上来咬我一口的感觉似的。对了,这事儿也得跟娘和师叔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才是,就怕万一我分析得不对,许宓背后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因如今要倚仗她,所以只能对她言听计从,就暗地里报复娘呢?……许家也告知他们一声吧,许宓那性子,肯定除了我和娘,也恨着许家的每一个人,也让他们防着点儿,就当是积福了。” 第1005章 祸害遗千年   许夷光说完,扬声叫了胡妈妈和大寒进来。  待二人行完礼起了身,便把事情告诉了二人,吩咐胡妈妈:“妈妈让阿吉哥即刻赶车带了大寒,跑一趟九芝堂,把事情告诉给师叔和春分,让春分再转告给大姐姐,自然许家就知道了,若师叔或是春分   不在,就让阿吉哥载了大寒回一趟家里,或是跑一趟许家,务必要尽快把我的话传到。”   胡妈妈忙应了“是”,脸色难看至极,片刻方恨声道:“还以为她早死了呢,万万没想到竟……这才真是‘祸害遗千年’呢!”   大寒虽是许夷光与李氏搬到县主府后,才开始服侍许夷光的,对许家的人和事,也早已是知之甚深了,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自家夫人口中的‘许宓’到底是谁,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怎么就叫那样一个祸害当上了皇上的宠妃呢,一看就不是个好货啊,皇上眼睛瞎了吗!  关键那女人一朝小人得了志,势必要报复自家夫人的,还不定后边儿会做出什么事来呢,难怪夫人自见了那女人后,脸色便再未好看过,这会儿四老爷与胡妈妈也是满脸的忧虑,被条毒蛇盯上呢,谁   能不忧虑呢?  打发了胡妈妈和大寒后,许夷光方看向傅御,继续道:“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一时半会儿间,我们倒也不必太担心,她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我反而更担心的,是……是娘娘和母亲,只怕会让我去与她攀交情,我之前听娘娘的意思,虽说很不待见许宓的目中无人,小人得志,若是有可能,还是很愿意拉拢她,不说为己所用,至少也结个盟的,只一直没找到机会,可如今,大好的机会   在娘娘和母亲看来,终于有现成的了,叫她们如何肯轻易放弃,只怕无论如何,都要一试的。”   傅御一下子明白了许夷光的意思。   大姐已是年近四旬的人,早已断红断绿,争的自然不再是皇上的宠爱,而是其他方面的恩宠荣耀,可既没了宠爱,自然也就再吹不了枕边风,他也是男人,如何能不知道枕边风的威力?   那如果皇上身边如今最得宠的妃嫔能与他们结盟,他们总能多几分希望,越性再把话说白一点,至少他们也能最快窥知圣意,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而之于丽婕妤来说,她就算如今再得宠,也要防着自己会有失宠那一日,那就得尽快怀上龙胎,生下龙胎,才算是有了一层真正的保障,可她早已是后宫的众矢之的,就算怀上了龙胎,她又怎么能保   证自己就能将龙胎顺利生下来,再顺利养大呢?   没有人明里暗里护着,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再者,就算她一举得男了,与皇兄们的差距也委实太大了,自然将来上位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倒不如趁早把靠山给找好了,将来母子两个日子都好过呢。   所以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贤妃虽百般看不上丽婕妤,也从不会把她当一个傻子看,傻子在皇上身边得宠不了这么久,也得宠不到这个地步。   是故她相信只要丽婕妤愿意与她谈,就一定能被她说服,她也一直在找与丽婕妤谈的机会,可惜对方狂傲得很,让她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总算如今有机会了,她自然不会放弃。  若丽婕妤不是许宓,傅御倒是会一直默许贤妃折腾,反正他和大哥也拦不住她,后宫这个战场也从来都是她在直接参战厮杀,他们都帮不上忙,那倒不如由得她去,没准儿还真能折腾出个不一样的局   面来。   可既然知道了许宓就是丽婕妤,傅御自然不能再听之任之,至少,他决不能让大姐和母亲将敏敏给卷进去,让她去忍受许宓的折辱与报复,那是他宁死也绝不会允许其发生的事!  傅御想着,沉声道:“敏敏,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母亲方才让我们晚间都过去,还让大嫂打发人去请大哥早些回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吧?你到时候就咬死了的确不认识丽婕妤,自   出了宫就一直在想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可想来想去,却是怎么都想不到,可能真是丽婕妤认错了,你只要咬死了不认识她,后边儿的事自有我,你就别管了。”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我记住了,反正无论如何,都咬死实在不认识她就是了。”   心里却不乐观,以贤妃和靖南侯太夫人的性子,就算她咬死了不认识许宓,许宓既说了认识她,她们也势必要软硬兼施的逼了她去捧许宓臭脚的,——早知道今日就不进宫了!  可许宓既安了心,今日见不到她,下次势必也要见到的,除非她余生都不进宫了,问题是那又怎么可能?且就算她不进宫了,许宓既一心报复她,哪怕没有机会也会费尽心思制造机会的,哪里防得住   。   惟今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傅御也是知道自家母亲与大姐性子的,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看来必须得尽快查出许宓身后的人,先断了她的倚靠和后路,再将她斩草除根才是!   许夷光今儿委实累得不轻,见与傅御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困意也上来了,很快便靠着榻上的大迎枕,打起盹儿来。   看得傅御心疼爱怜不已,轻手轻脚取了羽纱被来,给她盖好后,方继续沉思起来。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许夷光小憩了一会儿起来,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与傅御简单收拾一番,便打算去清心堂。   适逢大寒回来了,许夷光少不得问她:“怎么样,消息都送到了吗?”  大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伯爷在医馆里,知道了消息后,说他‘心里有数了’,让夫人放心。春分姐姐却不在,我和阿吉哥只好又跑了一趟许家,见的是许大奶奶,许大奶奶也说她知道了,会立刻   禀了长辈们和许大爷的,让我回来替她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看许大奶奶的样子,很是忧虑……”   叫许大奶奶怎能不忧虑,如今的许家,虽比先前好,已能看到中兴的希望,仍是不堪一击……许夷光想着,“嗯”了一声,“都知道了就好,你歇一会儿吧,我和四老爷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说完待大寒应了“是”,便与傅御一道,去了清心堂。 第1006章 家族荣辱   一时到得清心堂,还没进门,就见靖南侯与靖南侯夫妇也到了。   傅御与许夷光少不得给二人见礼,寒暄了几句后,方一道进了屋里。  靖南侯太夫人已等着他们了,待他们行了礼,便笑道:“都坐下说话儿吧,说完了就在我这里用晚膳,我已吩咐小厨房准备好你们各自爱吃的菜色了,老二老三处也已打发人传过话儿,让他们都不必过   来了,咱们自家嫡亲的娘儿们,今儿正好好生乐一乐。”   靖南侯便笑道:“那我们今儿可就偏母亲的好东西吃了。”   当先落了座。   其他人方也跟着落了座。   靖南侯便问起今日进宫的事来,“娘娘可好?一切都还顺利吧?”   靖南侯太夫人笑道:“娘娘挺好的,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也都和善可亲,尤其太后娘娘,可喜欢咱们燿哥儿燃哥儿了,赏了很多好东西呢,倒是没想到,他们有这个福气能投太后娘娘的缘。”   靖南侯笑道:“两个小家伙儿那般的可爱,谁能不喜欢呢?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能例外,可都是四弟妹的功劳。”   许夷光被点了名,只得笑道:“都是列祖列宗保佑,我可不敢居功。”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道:“再是列祖列宗保佑呢,也得你肚子争气才成,难道列祖列宗就没有保佑烨儿媳妇不成?可见都是人的原因,老四媳妇就别谦虚了,你的好处又岂止这一桩,可多着呢……老大老   四你们不知道,原来皇上如今最宠爱的丽婕妤,竟也认得老四媳妇呢,这可真是想不到的缘分。”   得亏代氏这会儿不在,不然听得靖南侯太夫人无时无刻不忘贬斥自己,怕又得难过煎熬几日了。   “哦?”靖南侯挑眉,“竟还有这样的事?那的确是挺巧的。”  许夷光见傅御要说话,忙以眼神阻止了他,笑道:“若我真认得丽婕妤,倒的确是难得的缘分,可我打出宫到现在,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丽婕妤?偏偏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的印象,看来要么就是生了孩子后,我记性果然变差了许多,不怪有那句笑谈‘一孕傻三年’呢,原来竟是真的。要么,就是我的确没见过丽婕妤,她不是打小儿长在深宫里吗,我又是这几年,才有机会进宫的,看来十有八九   是她记错了。”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的笑就一下子淡了几分,道:“这么半日了,老四媳妇竟还没想起来呢?可我之前看你的样子,倒分明像是认得丽婕妤,只碍于某些原因,不能相认啊,这会儿都是咱们自己人,你还   有什么可顾虑的呢,只管照实说来便是。”  靖南侯夫人也笑道:“是啊四弟妹,都是自家人,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说来我今儿也是第一次见那丽婕妤,竟觉得她颇为面熟,倒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一样,她又口口声声与四弟妹是旧交,四弟妹真   不记得了吗,再好生想想呢?”   许夷光闻言,就猛地想到了当年靖南侯太夫人生辰时,许宓也是来过侯府一次的,就算当日宾客众多,靖南侯太夫人早记不得她了,靖南侯夫人却还在许家近距离见过许宓一次。  哪怕如今许宓样貌气度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昔日的影子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靖南侯夫人可千万别想起了许宓就是她曾经的庶妹才好,仅仅只是有可能认得,靖南侯太夫人已是这般上心了,要是再   知道她和许宓还是所谓一父所生的“亲姐妹”,只怕更得逼着她去奉承许宓,与许宓套近乎了!   思忖间,嘴上已笑道:“我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真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几时见过那丽婕妤,还请母亲与大嫂明鉴。”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的笑就更淡了,几乎再看不出来,道:“老四媳妇,这不是明鉴不明鉴的问题,而是娘娘和我,还有你们大嫂都亲眼所见,自然眼见为实。说来你嫁进咱们傅家,也快两年整了,孩子也已生了,莫不是心里还没拿自己当真正的傅家人呢?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已是‘傅许氏’,燿哥儿燃哥儿更是姓傅,若家族不好了,他们能得着什么好呢?自然是家族越繁荣昌盛,他们将来的日子才更好过   ,前程也才能更远大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回来后便一直在反复想当时的情形,越想便越觉得,贱人定是认得丽婕妤的,之所以矢口否认,只怕二人不是旧交,而是旧仇,她惟恐丽婕妤报复她。   可就算是旧仇,那也是别人所没有的交集,那便是优势,只要贱人回头把脸送上,让丽婕妤打得彻底的解气与痛快后,自然也就既往不咎,两边自然也能攀上交情了。   至于贱人的脸会不会痛,与她何干?   既嫁进了他们傅家,做了傅家的媳妇,就该时刻以家族利益为上了才是,再敢跟成亲前似的,半点不为家族利益着想,她绝饶不了她!   许夷光没想到靖南侯太夫人直接上升到了家族的荣辱上,嘴角一哂,就要说话。  不想傅御已抢了先,“母亲,自然是家族好了,我们所有人才能更好。可一来那丽婕妤就算如今再得宠,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宫女出身,如今位份也低,难道倒要咱们上赶着捧她去不成?她还没那个资格,传了开来,大姐和我们傅家,乃至五皇子,也只有被人笑话的份儿,这不是自甘下贱么?二来,夷光是真的不认识她,方才过来之前,她还反复的跟我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惟恐您怪罪,她难道还会瞒我不成?可见是真不认识,想来,是丽婕妤什么时候曾见过她,毕竟康宁县主在哪里都很出名,她认得夷光根本不足为奇,可只要认得夷光的人,夷光都得记住,她不是光记人就得累死了么?还请母亲   细想。”   傅御这番话合情合理,靖南侯太夫人一时间倒找不到话来反驳了。  片刻方沉声道:“她如今位份是还不算高,可以皇上对她的宠爱,一旦怀上龙胎,晋贵嫔甚至是妃位,绝对是一时三刻的事,等那时候再来后悔,可就迟了!你虽日日都在宫里,到底内外有别,后宫的事可能不是很清楚,丽婕妤的宫殿,就在乾清宫后边儿,比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且要近,皇上还日日都召幸她,允准她自由出入乾清宫,这可是后宫哪个妃嫔都不曾有过的殊荣,现在不上赶她,等将来想再上赶时,可就上赶不着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淮阴侯更是连胯下之辱都能忍,你打小儿便熟读兵书,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第1007章 想起   傅御紧了紧拳头,方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我更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就算她丽婕妤明日就怀上了龙胎,且一举得男了,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能灭过五殿下的次序   去不成?‘主少国疑’,便我们傅家答应,满朝文武也绝不会答应,”全天下的百姓更不会答应让一个宫女生的儿子,成为大周之主!”  顿了顿,又道:“我明白母亲和大姐的意思,眼见有捷径可走,又何必事倍功半?我也挺赞成这个想法,可夷光的确不认识丽婕妤,她能怎么办呢,便是想要与她套近乎,也无从套起啊。何况夷光才出了月子,身体本就还未彻底复原,连日来又劳心劳心的为五皇子妃治病,是既没有时间,也没那个精力时常进宫去,她若真进宫进得多了,只怕也免不得被人非议。所以我的意思,就先当没今日这回事儿   ,等下回夷光再进宫时,若再偶遇上了丽婕妤,又再说……”   至于下次敏敏什么时候再进宫,那就得他说了算了。   皇上如今专宠许宓,是算得上色迷心窍了,可除此之外,皇上仍然勤政,也仍是明君,而只要皇上仍是明君,他就总有法子的!   “怎么能当没今日这回事儿呢!”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太夫人给打断了,“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怎么能……”  却很快又被靖南侯给打断了:“母亲,我觉得四弟说的话有道理,‘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我们自己先失了风骨,后边儿被人轻贱,看不起,可就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了。就她区区一个从三品婕妤,还不配我们这样纡尊降贵,且再看看吧,实在不行了,我们不还可以借刀杀人吗?要我说,当务之急还是五皇子妃的身体,等五皇子妃养好了身体,殿下便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皇上是明君,圣   明烛照,定会做出于国于家,都最合适的选择!”   一面说,一面定定的看着靖南侯太夫人,眼里暗含警告之意,示意她不许再说。  靖南侯太夫人无法,只得悻悻的应了一句:“老四媳妇既实在不认得丽婕妤,那也罢了,都是小节,前朝才是最要紧的。那我们用膳吧,早些用了,你们也好早些回去歇下,尤其老四媳妇,明儿可又得   一早去给五皇子妃治病呢。”   想到明儿自己又得跟着受累,心里更是窝了一团火。   于是赵妈妈忙指挥丫头婆子们调放桌椅碗筷,待母子婆媳几人落了座后,又指挥人鱼贯上起菜来,一顿饭倒也是吃得其乐融融。   一时饭毕,许夷光惦记孩子们,便先提出告辞了,“……让四老爷留下陪母亲和大伯说话儿吧。”   靖南侯却笑道:“还是让四弟同了四弟妹一起回去吧,我和你们大嫂也要回去了,省得扰了母亲歇息,母亲这些日子可也累得不轻。”   傅御见长兄发了话,也就不再坚持,与许夷光一道给母兄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靖南侯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了,方沉了脸,与靖南侯太夫人道:“母亲也太操之过急了,四弟妹既死活不承认认识丽婕妤,总有她的原因,不先找到了原因,让她心甘情愿,牛不喝水,难道还能强摁头不   成?何况那丽婕妤纵再得宠,也还得宠不到左右皇上决定的地步,大周可是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的,若她真干了政,不用我们出手,太后与满朝文武,先就饶不了她!”  “母亲回头也劝劝娘娘,若仅只后宫那一亩三分地斗赢了,便能左右大局,前朝也不至明争暗斗得那般厉害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生想想,要怎样才能讨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真正的欢心呢,若说   这天下间有能左右皇上决定的女人,也就她们两个了,丽婕妤不过一个玩意儿,还不够格!”  靖南侯太夫人被说得悻悻的:“我这不是想着有捷径,便想试一试,也省得你们都那么劳心劳力吗?老大你说丽婕妤还得宠左右皇上决定的地步,那还有祖制宫女晋封得逐级来呢,结果如何,先是江婕妤越级晋封,如今丽婕妤更是比江婕妤晋封得更快,可有御史因此弹劾过皇上,太后娘娘又管过皇上,皇后娘娘又说过什么吗?说到底,皇上就是规矩礼体,只要皇上喜欢的,再僭越也是符合规矩礼体的   ,皇上不喜欢时,才会拿规矩礼体说事。”  说完见靖南侯不说话,气壮了些,又道:“尤其皇上才四十多岁的人呢,春秋正盛,这会儿就咱们母子,我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万岁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却是不难的,若丽婕妤能生下皇子,届时也长大成人了……汉代时,卫子夫母子还是昭告天下的皇后与太子呢,结果如何?生生败给了一个毛头小子!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娘娘和五皇子,能及得上卫皇后   母子么?所以叫我怎能不忧心呢,你们男人看的是大局,可别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啊……”   话没说完,一旁靖南侯夫人忽然惊叫了一声,声音虽不大,也足以将靖南侯太夫人唬一跳了,何况还打断了她的话,她就更不高兴了。   立马看向靖南侯夫人怒声道:“你鬼叫什么呢,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一品诰命夫人,竟这般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靖南侯倒是没说话,但看向靖南侯夫人的目光也颇有些没好气,难得老娘说话想问题终于有章法了,却偏被她给打断了。  靖南侯夫人被骂得红了脸,大是羞愧,忙道:“都是我不好,母亲和侯爷别生气,我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方才四弟与四弟妹还在时,我不是说我看着那丽婕妤觉得面熟呢?我不是为了劝四弟妹才信口开河的,而是我真觉得丽婕妤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我方才终于想起来了,她只怕就是四弟妹娘家那个庶妹,就是那个当初许二老爷宠妾灭妻的小妾生的那个女儿,我当初去许家时,见过她,后来   她又来过咱们府里一次,不知道母亲还记不记得?”   “是吗?”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也皱眉思索起来,半晌却是摇头道,“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她来咱们府里那一次,是什么时候……那一次啊,那算来得四五年了吧,四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样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你怎么就能肯定,她就是许氏那个庶妹呢?这事儿可错不得。” 第1008章 有何不可   靖南侯夫人忙道:“这么大的事儿,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说出口?正如母亲所说,四五年的时间的确足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样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再变她也不能换一个人吧,尤其五官,至   多也就能长得更开而已,太大的变化却是没有的,我真的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靖南侯太夫人就“咝”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来,我也想起了那丽婕妤的五官细看之下,与许氏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嘴巴与下巴,若她们是亲姐妹,这便解释得通了。许氏矢口否认认识丽婕妤,对其避之不及,也解释得通了,她们嫡庶姐妹之间不合,当初满京城谁不知道呢?既有当初的宠妾灭妻,自然一开始是丽婕妤母女一方占上风的,谁知道后来让许氏母女占了上风去,还一直风光到如今,丽婕   妤岂能不恨的?如今她又得了势,自然要报复回来,不怪她会与我们‘偶遇’,也不怪姐妹二人之间的气氛会那般怪了,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母亲说的极是,不过管她们之间怪不怪呢,既知道了丽婕妤的真实身份,她之前所谓的罪臣之后,宫女出身,打小儿便长在掖庭里,岂不是犯了欺君大罪吗?皇上知道了必定龙颜   大怒,那我们岂不是就可以兵不血刃了?”   “不妥。”  回答她的是靖南侯,“一来我们没有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皇上未必会相信不说,没准儿还会被丽婕妤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她。二来她既敢出现在四弟妹面前,就说明她不怕暴露身份,想来除了仗着   皇上如今宠爱她,有恃无恐以外,背后还有别的靠山吧?若没有靠山扶持,她也没有今日。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她背后的靠山来。”   靖南侯夫人一想也是,赧然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还是侯爷思虑周全,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靖南侯太夫人接道:“要我说,丽婕妤背后的靠山要查,也得设法拉拢了她,让她为我们所用才是。若她只是认识老四媳妇还罢了,那交情太浅了,说到底什么用都不顶,可亲姐妹又不一样,身上一辈   子都流着一样的血,打落了骨头还连着筋呢,纵先前有什么误会与怨恨,解开了便是,解开了照样是亲姐妹,大家一起闷声发大财多好?”   只是过程中许氏那贱人会受什么磨搓与报复,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了,话说回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许氏就算受了委屈,也该为了家族利益和自己的男人孩子,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才是!  靖南侯夫人点头道:“母亲说得对,这亲姐妹不比旁人,血浓于水,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也就这辈子的姐妹,下辈子谁知道彼此还能不能做姐妹呢?明儿咱们再好好劝劝四弟妹,总归如今丽婕妤得了势,总不能让她主动向四弟妹求和吧?这个梯子,还得四弟妹先递给她,她有了梯子后,自然也就下来了,她如今是得宠,但谁能得宠一辈子呢?总得未雨绸缪才是,有四弟妹这么好的姐姐,身后又   站着咱们家和新安伯府,她以后总能多几分保障。”   至于丽婕妤要怎么才肯就坡下驴,与许夷光姐妹和好,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事实上,她巴不得丽婕妤趁机好生折磨羞辱一下许夷光,替她好好出一口气呢,她不能治她,总有人治她了!   ——这一点,婆媳两个倒是难得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儿去。   靖南侯也没否定婆媳两个的话。   官场上想要往上爬,别说唾面自干,卑躬屈膝了,再下贱的事,只要有利可图,都有人肯去做,若只是让许氏做小伏低,受一点委屈与折辱,便能达到目的,事半功倍,那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四弟护老婆护得紧,这事儿怕还得先说服了他才成。  靖南侯想着,道:“母亲,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先打听一下当年四弟妹与丽婕妤姐妹二人到底不合到什么地步,若只是长辈间不合,累得她们立场不同还罢了,若还有旁的事,让二人也早就成了死   仇,这个误会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开了,何况四弟妹是个素来都有主见的人,四弟也护着她。总得把什么都弄清楚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反正离下个月初一还有些日子呢,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靖南侯太夫人想了想,道:“这话很是,逼急了许氏,也是不好,那这两日,便先不提这事儿了。老大媳妇,你明儿记得让人打听一下当年丽婕妤在许家的事儿吧……对了,她行几来着?可别弄混了。”   靖南侯夫人思忖片刻,道:“恍惚记得她是行四?我会安排人好生打听的,母亲与侯爷只管放心吧。”   靖南侯太夫人就满意的“嗯”了一声,“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早些歇了吧,我也要歇了,明儿又得去五皇子府,这一日日的,可真是颠得我难受死了。”   难受死了你还天天要去,惟恐这家里其他人跟五皇子和五皇子妃多亲近了似的?  靖南侯夫人腹诽着,笑道:“既然母亲累了,不若明儿就我同了四弟妹一起去五皇子府吧,其实要我说,都是自家亲戚,四弟妹行医这么多年,也是各家各府都去过的,规矩礼体也错不了,便一个人去   给五皇子妃看病,母亲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吗?没的让您老人家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白白受累。”   她自问自己这么说,是出于一片孝心,靖南侯太夫人听了无论如何都该高兴才是。  却不知恰巧戳中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心头伤,让她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半晌方道:“说是自家亲戚,到底君臣有别,我还是再受累一阵,同了老四媳妇一块儿去吧,至于你,每日本就忙不过来了,又   有了新的事,还要照顾甘氏,越发忙不过来了,就别管这事儿了。好了,时辰真不早了,你们回去了,我可撑不住想睡了。”   待打发了靖南侯夫妇,方沉了脸,这许氏怕真是老天爷生来克她的吧,办的事说的话,从来就没一件可她心的,别说可她的心了,不气死她就是好了的。  哼,既然那丽婕妤摆明了来者不善,她不借丽婕妤的手,好生整治贱人一回,不是白白浪费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了么?届时便是傅御再护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氏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那才真是如了她的意呢! 第1009章 亲近   晚间许夷光心里有事,便有些难以入眠。   傅御知道她心里有事,也没闹她,只是抱了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倒让许夷光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傅御这才轻轻放开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去暖阁里让乳娘们抱了两个孩子去东厢房睡后,再折回了床上,敏敏这些日子太累了,今晚务必要让她安睡到天亮才是。  倒是他自己,怎么都睡不着,索性也不睡了,在黑暗中蹙眉想起要怎么才能尽快除了许宓来,当年郭姨娘便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许明孝更是无耻无情之至,他们两个生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  让这样一柄剑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落下,也不怪敏敏烦躁忧心了,他们如今什么都有,日子不知道多好过,让一颗老鼠屎就坏了一整锅汤,那也忒不值当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尽快将   那颗老鼠屎给踩到脚底,让它再也恶心不了人了才是!   次日许夷光起来时,傅御已不在家里了。   她因一夜好眠,精神好了不少,只是想到许宓,仍忍不住烦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那样一条毒蛇惦记着,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扑上来咬你一口,谁能不烦躁呢?   她宁愿她明刀明枪的来,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过也不能因为天可能要下雨,便不出门了,因为吃饭可能会噎着,便不吃饭了,那才真是如了许宓的愿,她绝不会这般本末倒置。   胡妈妈眼睑下却是一圈青影,一看便知道昨夜没睡好。  她一面给许夷光盛碧梗粥,一面低声道:“夫人待会儿出了门,一路上可千万要加倍的小心才是,到了五皇子府,也别让大寒与您分开片刻,进口的东西,一律能不吃便别吃,谁知道那个贱种会使什么   阴谋诡计来害夫人?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这样的祸害,就该早早收了去才是,怎么能让她至今仍留在这世间呢,不是白白的祸害人吗?”  许夷光听得失笑,“妈妈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她还没那个本事把手伸到侯府来,更别说五皇子府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弱,得什么毒药,才能瞒过我一个大夫的眼口呢?何况四老爷定会安排人暗中保护   我的,你就放心吧,看你这黑眼圈,怕是一晚上就没怎么睡吧?”  胡妈妈恨恨道:“叫我怎么睡得着,只要一想到那贱种竟……我就恨不能掐死她,更后悔当年怎么就没死活劝了夫人斩草除根呢?她也是可笑,当初夫人和太太可什么都没做,从头至尾,惩罚她们母女   ,对她们无情无义的便是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她要恨,要报复,也该冲着他们,冲着许家的人去才是,真当夫人和太太还是当年的软柿子不成?那她可是打错了主意!”  许夷光笑道:“这不就结了?她没有那么强,我们也没有那么弱,之前郭姨娘还在时,她们母女便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自然更是了。好了,不说了,我先吃早饭,吃完了看一眼孩子们,收拾一下,就   该出门了,只盼五皇子妃能快点儿好起来吧,也省得我再日日跑五皇子府。”   胡妈妈闻言,便不再说了,给许夷光布起菜来。   一时饭毕,许夷光漱了口,便去了东厢房看孩子们,孩子们还没醒,正睡得小脸红红的,看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许夷光低声问了乳母们一回:“哥儿们昨晚醒了几次,都什么时候醒的?吃了几次奶,每次多长时间?把了几次尿?”   待二人一一答了,又细细叮嘱了一回:“不许让他们含着奶睡觉,睡着了便放床上,不能一直抱着……”   虽然这些话她每日都要叮嘱两个乳母,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要再多说一遍。   待自觉没什么说漏了的,方带着大寒,去了清心堂。   靖南侯太夫人早已等着她了,脸色如常的看不出什么心思来,但许夷光知道,她一定还在怀疑她绝对认得丽婕妤,也一定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她去碰丽婕妤的臭脚。   反正她不开口,她是绝不会先开口的,便是她开了口,她也不会承认,更不会如她所愿!   婆媳两个简单寒暄几句,便被簇拥着去到二门上了车,直奔五皇子府而去。   五皇子妃让许夷光施了几日针,又吃了几日药,旁人或许还看不出她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但她自己却能明显直观的感觉到,如今见了许夷光,自然心里更是敬服,也更是亲近。   待许夷光给自己把完了脉,准备扎针的空隙时,便关切的说道:“昨儿四舅母带两位表弟进宫,一切都还顺利吧?”   许夷光能感受到她的善意,笑道:“挺顺利的,除了娘娘和皇后娘娘,还觐见了太后娘娘,倒是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般的和善,赏了两个孩子不少好东西呢。”   五皇子妃笑道:“皇祖母一向和善,也一向喜欢小孩子,只她老人家从不肯将哪个孙子或是重孙养在跟前儿,当娘的也未必都舍得,不然……”   许夷光道:“这当娘的心,自然是要孩子养在自己跟前儿的,何况人多了事也多,一个疏忽了,可就……所以五皇子妃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亲自照顾小殿下才是。”  太后不养孙子重孙子们,自然是怕影响了立储大事,偏宫里人多势力也多,小孩子又脆弱得紧,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夭折了,不然以贤妃那爱钻营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把孙子养在自己宫里,日日抱了   去给太后请安?   五皇子妃笑道:“我会让自己尽快好起来的,我还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呢……我也由衷的感谢四舅母,若不是您,我只怕好不了了。”   许夷光摆手道:“五皇子妃千万别这么说,您能好起来,三分在我,七分在您自己,您要感谢,也该感谢自己才是。好了,我要给您施针了,您休息一下吧。”   五皇子妃点点头:“又让四舅母受累了。”   不再多说,无声的配合起许夷光施针来。  约莫一刻钟后,许夷光给五皇子妃把针都扎好了,正拭额头上的薄汗,就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了一个男声,“……这些日子,可让外祖母与岳母两位老人家都受累了,等皇子妃大好了,再好生答谢两位老   人家。”  不用说,定是五皇子来了。 第1010章 等不了了   许夷光暗暗撇嘴,来了这么多次,总算见到五皇子来看五皇子妃一次了,希望他心里多少对五皇子妃还是有几分真心,将来待他们母子,也能更好些吧。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靖南侯太夫人的声音:“殿下现下进去怕是不方便,您四舅母正给皇子妃施针呢,没的白扰了她的心神,也没的白打扰了皇子妃休息,您要不还是先去歇一会儿,待会儿再过来吧   ?”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进了屋里。   随即便见五皇子一撩幔帐,走了进来,一身五爪银龙蟒袍,头戴白玉冠,十分的儒雅倜傥,根本就看不出多少对五皇子妃的担心。  靖南侯太夫人与詹夫人则紧随其后,都是一脸的笑,只是靖南侯太夫人的笑,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勉强,也不知道是在勉强什么?她不是自来都最得意这个天潢贵胄的外孙,自来提到他就满脸是笑吗,   怎么今儿见到人了,反倒不高兴了?   许夷光腹诽着,人已屈膝福了下去:“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忙笑着一抬手:“四舅母快快免礼,都是自己人,何必这般客气,何况连日来都累您过府来给皇子妃治病,偏我琐事繁多,每次回府您都已经离开了,竟是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当面向您道一声‘   谢’,您再这般客气,我就要越发无地自容了。”   一面说,一面上下溜了许夷光一眼,还当她才生产完,必定要发胖变丑,指不定见过这一次后,他发现那个完美的身影原来以后都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臆想里,自此就对她再无兴趣了呢?   不想大多数女人都是生产完了便变丑,纵然要恢复,也得一年半载的,且无论如何都恢复不到生孩子前了,就譬如他的皇子妃,如今不就再不复昔日的颜色气色吗?   偏她竟比以前更漂亮,气色也更好了。  且因生产完丰腴了些,瞧着越发妩媚,越发有风情了,恰如一颗终于已经成熟了的水蜜桃,只要轻轻剥开一点点皮儿,便立时能渗出大量鲜美甜醉的汁水来,难道因为是大夫,有什么保养的秘方儿不   成,那是床笫间,是不是也有秘方儿呢……五皇子喉结禁不住滚动起来,心里暗暗发狠,这颗桃子他一定要尽快吃进嘴里,再等不了了!  许夷光自不知道五皇子正想什么,只恭敬的笑道:“五皇子殿下实在太客气了,那不过是我为人医者的本分罢了,当不得您这声‘谢’,不过皇子妃此番的确亏损大了,得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才有望痊愈,   偏人在病中时本就脆弱多思,若殿下能多陪伴关心她一些,她一定能好得更快。”  五皇子仍紧紧盯着她看,直看得一旁靖南侯太夫人再也忍不住“咳咳咳”了几声后,方醒过了神来,笑道:“四舅母的话我记住了,以后定会多抽时间陪伴照顾皇子妃的,她可是为了给我生孩子,才弄成   这样的,我自然不会辜负了她。”   说完往床前看五皇子妃去了,见她后背上满是尖细的银针,人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心里的嫌弃远大过怜惜,手却极温柔的给五皇子妃捻起被子来。   看得詹夫人满心都是感动与欣慰,禁不住拉了许夷光的手,低声道:“四夫人当真是医者仁心,我先代皇子妃谢过您了。”   这些话由殿下的舅母来说,自然比她这个岳母说更管用,怪道人人都对康宁县主称颂不绝呢,她委实当得起。   詹夫人说完,又看向靖南侯太夫人笑道:“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有四夫人怎么体贴通透的儿媳妇,我都羡慕得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夫人太客气了,您家的几位奶奶可也是出了名的贤惠孝顺呢。”   不像许氏这个贱人,压根儿不知道‘孝顺’为何物,从来都只会惹她生气,给她添堵,这样的儿媳妇,谁爱要谁拿去,她根本不想要好吗?  偏自家人又不争气,一个个儿的都见了她跟苍蝇见了臭蛋似的,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竟还当众吞起口水来,也不怕人瞧出端倪么?老大又是怎么绊人的,才绊住了几日呢,这么快就绊不住了吗?真是   气死她了!   五皇子看了一会儿五皇子妃后,走了过来,低声问许夷光道:“四舅母,皇子妃身上扎了那么多针,岂不是痛得很?那她还得扎多久,才能有望大愈呢?我看着委实是不落忍,早知道当初……”   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与‘早知道’,现在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许夷光心里不屑,嘴上却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五皇子妃沉痾日久,一开始扎针自然是痛的,后边儿便会慢慢好起来了,且只是扎针的过程过痛,扎完便感觉不到了,不然皇子妃也不能睡着了,   殿下只管放心吧,至于皇子妃什么时候能大愈,我还得过阵子才能有结论。”   那至少也得个把月的时间了,只要筹划得当,不愁不能成事。  五皇子想着,笑着正要再说,靖南侯太夫人在一旁已笑道:“殿下就放心吧,您四舅母的医术可是出了名的,定能早日让皇子妃大愈的。这里都是女人家,再是自家人呢,殿下久留也不合适,还是忙您   自个儿的去吧。”   再不把人给弄走,他怕是更得丑态百出了,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么!   有些事五皇子心知肚明,他也知道自己的外祖母心知肚明,不然也不至日日都跟着来他府上了,分明就是在防着他,那只要她在一日,他便休想成事,今日自然更别想。   不过他还有的是时间与机会,他也没想过今日就能成事,且先再忍忍吧,多的都忍过来了,好饭也自来不怕晚。   五皇子遂笑道:“那我就先忙我的去了,外祖母与四舅母留下用膳吧?前几次听说您们都是没用午膳就走了,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靖南侯太夫人却摆手笑道:“午膳就不必了,昨儿进宫折腾了差不多一整日,我今儿还没缓过来呢,想早些回去歇息,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呢?自家人,也犯不着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   五皇子点点头:“外祖母既累了,我就不强求了,只我待会儿怕也没空送您和四舅母了,您可别见怪。岳母,待会儿就有劳您送一送外祖母与四舅母了。”  詹夫人忙笑着应了,与靖南侯太夫人许夷光一道,送走了五皇子。 第1011章 后悔   回去的路上,许夷光能明显感觉到,靖南侯太夫人的兴致不高,甚至好几次,她还能感觉到她一直拿不善的目光看她。   她无所谓。   若眼光便能对人造成实质的伤害,她也不能至今都好好儿的了,理她呢!   回到清风堂,许夷光梳洗更衣后,照例先看了两个孩子一回,才净了手,用起午膳来。   一时用过午膳,她正小憩,许瑶光来了。  却是来辞行的,“袁夫人不能离开得太久,一来袁大人无人照顾,二来家里中馈也无人主持,所以打算就这两日,便启程回保定了。我娘怕我回头再走,路上无人照顾,且沅姐儿也离不开我,就说总归   如今两家名分已定,倒也用不着太拘泥那些个俗礼了,所以让我同了袁夫人一道回保定去,今儿是特地来向二妹妹道别的。”  许瑶光后半辈子有靠,还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许夷光可以说是最为她高兴的,闻言笑道:“这一别想来也别不了太久,至多年底,我们姐妹又能再见的,这般一想,我是怎么都伤感不起来,只有高   兴的,由衷的替大姐姐高兴。”   又道:“我还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面向大姐姐道喜呢,没想到今儿机会就来了。”  许瑶光被说得微红了脸,道:“这份喜,可是二妹妹带给我的,若当日不是你劝我不卑不亢,无论如何不能先弯下自己的腰,只怕我也不能有今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二妹妹才好了,——好像这一   路走来,我一直都在承二妹妹的情,却从来没实质性的感激过二妹妹什么,这辈子能有二妹妹这样一个妹妹,委实是我的福气,却也委实是二妹妹的负累。”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嗔道:“大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就算帮过你,也只是帮的一点小忙,要紧的还是你自己,你自己若立不起来,我帮再多不也是白搭吗?何况自家姐妹,本就该守望相助,相互扶持,   焉知我以后就没有需要大姐姐帮忙的地方?大姐姐再与我客气,我可恼了啊。”   许瑶光忙笑道:“那我再不说了便是。”   许夷光道:“这就对了嘛。对了,你的小尾巴呢,不是你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吗,今儿怎么没跟来呢?”  许瑶光想到沅姐儿,眼角眉梢越发的柔和了,道:“她爹带她和袁夫人逛庙会去了,本来他也邀了我一起去的,说就算见了熟人又如何,我光明磊落,不用避讳任何人,可我想着到底太张扬了些,便没   去……”   “他?哪个他啊?”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一脸促狭的打断了,“是袁姐夫么?看来袁姐夫很体贴很周到呢,那我就能放心了。”  许瑶光脸又是一红,片刻方小声道:“他的确很体贴很周到,我如今与他就算还没有二妹妹与傅将军那样的情谊,但假以时日,我相信定也会有的,我会和他一起努力的……我也觉着,后半辈子,终于   有了盼头,心都踏实了不少。”   那可是她以前在左家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她终于有信心自己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了!   许夷光笑起来:“大姐姐心里踏实就好,等明儿大姐姐出嫁时,我再好生给你添一份大大的妆。”   许瑶光忙道:“二妹妹不要再破费了,你前儿打发人送去的那些个贺礼,已经够贵重了,哪能让你再破费?还是留着给两个小外甥吧,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还特地让我代她感谢你呢。”  若不是许夷光把九芝堂给开到了保定去,又传授许瑶光医术,还将她给派去了保定,她也不会认得袁府的人,不会有今日的好姻缘,所以许大太太如今是真的感激许夷光,只不过没那个脸亲自登门道   谢而已。   许夷光摆手笑道:“只要大姐姐过得好,旁的都不重要,不过又是大爷高中,又是大姐姐定亲的,大家伙儿连日来都很高兴吧?”  许瑶光点头:“是啊,大家都挺高兴的,我娘更是高兴得快疯了,可惜打昨儿起,大家都再高兴不起来了……二妹妹,四……许宓她、她真的成了皇上的妃嫔,还正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丽婕妤?你是怎   么知道的啊?”   许大奶奶昨儿见过大寒后,情知兹事体大,一刻不停便进去把事情禀了许明忠和许大太太,夫妻两个立时都傻了眼。   丽婕妤宠冠六宫的事,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  都对其羡慕妒忌得紧,想想吧,一个最卑贱的宫女,却一朝飞上枝头,成了真正的凤凰,听说得宠的架势,别说今上了,便是先帝们在位时,也没有哪个娘娘能及得上的,怎么就那么好的福气呢?祖   坟冒青烟了吧!   连京城贩夫走卒都知道的事,许家自然也知道,对丽婕妤的好福气酸自然是酸的,可因为彼此隔得太远,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酸过了也就算了。   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彼此真会产生交集,问题是,这交集他们一点不想要好吗?   这样的事瞒倒是瞒得住家里其他人的,可如今看来,明显还是让大家都趁早知道更合适,也省得事到临头了,再来惊怒后悔的好。   于是许明忠与许大太太将家里的人都召齐,当然,芳姨娘与许宵兄弟三个,不在此列,然后把事情告诉了大家。   这下傻眼的人更多了。  然后便是惶然与焦虑,许宓那个性子谁还不知道,最是睚眦必报的,当年郭姨娘小产,她自戕前那怨毒的样子,和她诅咒大家的那些话,至今都还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如今她终于攀上了高枝,还是   全天下最高的那个高枝,她岂有不狠狠报复回来,把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  关键许家如今还落败了,皇上的宠妃想要整治他们,当真是易如反掌,他们根本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凭什么当初逼她们母女,对她们无情的人是老太太和许明孝,她们亦是咎由自取,如今   却要他们大家伙儿来承担恶果啊?好容易眼见着日子能越来越好了,马上又要回到原地,甚至比以前还不如,老天爷见那么见不得他们好吗!   许明忠更是后悔。   当年许宓在庄子上失踪时,他还如日中天,安了心要找回她,势必还是能找回的,可他见老娘作亲祖母的与二弟作亲父的都不上心,想着自己又隔了一层,还管那个闲事做什么呢?  总归许宓本就是犯了错的,谁知道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敢私自出逃,那不论在外面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甚至是死在外面,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第1012章 避走   因此当许老太太提出给许宓在庄子上办一场丧事,自此就当自家再没有四姑娘,也省得将来闹出什么丑事来,带累了家里所有女孩儿的名声,许明忠默许了。   本就是隔了一层的侄女,还是个可恨可憎的庶出侄女,整个家因为她和郭姨娘,闹出了多少乱子与笑话儿来,他才懒得为她多费心!   这么几年下来,许明忠也以为许宓必定早死在外面了,毕竟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很凶险,对一个貌美如花,从小金奴银婢娇养大,偏又心术不正,自以为聪明的小姑娘来说,就更凶险了。   只怕她刚逃出庄子不出三日,已经着了歹人的道,纵侥幸没死,也比死了更难受了。   谁能想来,许宓竟能活到现在,还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上的宠妃呢?果真是身上流着郭姨娘的血,不亲眼看见她死了,她便还能缓过来,东山再起吗?   许明忠简直后悔死了当年为什么不派人去把许宓找回来,哪怕劳民伤财的将她找回来后,还得劳神费力的亲自将她沉塘,那也好过如今啊!   可惜如今再后悔,又还有什么意义?  许夷光见许瑶光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无比,情绪也低落下来,点头叹道:“她的确已成了皇上如今最宠爱的丽婕妤,我昨儿进宫时,与她‘偶遇’了,她虽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何况她还对我说‘别来无恙’,就更错不了了。”   许瑶光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她竟然特地去堵二妹妹,还对二妹妹说‘别来无恙’?看来是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怕自己的真实身份曝光啊,如此来者不善,二妹妹万万要小心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摆明了来者不善,所以才第一时间提醒你们呢。我到底有县主的位份,又有傅御和侯府护着皇后娘娘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在宫里吃亏,她轻易奈何不了我,可   你们只怕不是她的对手,尤其大爷的官职还未定下来,谁知道她会不会从中作梗呢?”  许瑶光眉头紧蹙,“我爹娘如今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都知道她如今得宠,甚至不用她明示,只要稍稍透露出一点意思来,下面的人自然会替她办得妥妥帖帖的。可她凭什么啊?当年她和郭姨娘明明就是   咎由自取,对她们无情无义的人也是祖母和二叔,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复,只管找祖母和二叔去啊,凭什么迁怒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二妹妹与李婶婶更是深受她们母女之害,她就更没资格迁怒了!”  说着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嘶哑起来:“大哥昼夜苦读,当真是头悬梁锥刺股,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才有了今日,我们许家也因为大哥高中了,终于中兴有望了,她若敢坏了大哥的前程,我们全家就   算是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与善罢甘休!”  许夷光能理解许家人的惊惶与愤怒,道:“大姐姐别着急,她再得宠,大爷到底也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且当年……的事,皇上心里最是清楚的,对许家未必就没有几分愧疚,应该不至于的,总归再   过些时日,就能见分晓了,对了,大爷想去哪里呢?”  许瑶光苦笑道:“大哥想去哪里有什么用,如今他可一点主动权都没有,自然是吏部给派到哪里,就去哪里,正七品的县令不敢想,从七品的县丞,又是偏远些的府县,应当还是有望的,只要能顺利出   仕,以后做出了政绩,再慢慢儿往上爬也就是了,可若出不了仕,还谈什么以后?偏我说我要留下来,等大哥官职定了再走,我娘又死活不肯,这种情况下,叫我如何能走得安心呢……”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一直强撑着不露出来的疲态与颓态,这会儿也尽露了出来。  许夷光叹道:“大太太这也是为了大姐姐好,不想你卷进去……不过大姐姐也不必太担心,文官们大多数爱惜羽毛与名声,勋贵宗室的面子一般都不买的,何况她如今只是个婕妤,连一宫主位都不是呢   ?要我说,还是先以不变应万变吧,不然你就是急死了,也于事无补啊。”   可惜如今许家与袁家才定亲,若才定亲就请亲家帮忙,难免落下乘,将来她进了门,只怕也会被人看不起。   许瑶光长长吐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忽然一把握了许夷光的手,满脸羞愧的道:“我知道这话我没脸说,可除了二妹妹,我实在不知道该求谁了,我也不敢奢求旁的,只求将来若真到了那一日,二妹妹好歹救一救我爹娘和亲人们的命,当   年李老太爷的事,的确家里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可这次的事,家里却大半的人都是全然无辜的,她们母女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凭什么……凭什么……”   因为太羞愧,也因为太愤怒,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却足够许夷光明白了,想了想,道:“家破人亡应当还是不至于的,她最恨的人是我,主要目标也是我,自然是我首当其冲,不过真到了那一日,我会尽力的,大姐姐只管安心去保定吧,把春分也一并   带回去,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真到了那一日,她就算为了几个姐妹,也是要力保许家众人的性命安危的,只是就怕那时候,她自身都难保了,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让那一日永远来不了!   许瑶光立时满脸的感激,眼泪都要下来了:“二妹妹,才说了我只会给你添负累,谁知道立时又给你添负累了……”  许夷光忙打断了她:“自家姐妹,大姐姐千万别这么外道,何况如今她什么都没做,总不能因为天可能下雨,吃饭可能噎死人,就不出门不吃饭了吧?兴许她只是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为了吓唬我们呢   ?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许瑶光点头应了,心里却委实不敢乐观,谁让如今许家实在不堪一击呢?   可再不乐观,她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又陪着许夷光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而去了。  余下许夷光唏嘘了一回,等晚间傅御回来后,知道查许宓背后靠山的事暂时还没进展,只能把烦躁都压下,与他一道用了晚膳后,又逗了两个孩子一回,梳洗歇下不提。 第1013章 筹谋   次日许夷光再去给五皇子妃治病,就发现詹夫人不在五皇子府了。  问了来迎接她和靖南侯太夫人的五皇子的贴身妈妈,方知道詹夫人昨儿回詹府去了,“……夫人这次守着我们娘娘也够久了,家里虽有几位奶奶主持中馈,到底缺乏历练了些,整好我们娘娘又好些了,   殿下便请了夫人回去,说他自会照顾好我们娘娘的,让夫人只管放心,夫人也委实放心不下家里,就答应了先回去,过几日又再来。”   詹夫人有家有口的,的确不适宜在女婿家待太久,何况两家本也离得近,往来也便宜。   靖南侯太夫人倒是不在乎她回不回去,只关心小殿下现下由谁看顾:“……皇子妃好容易才挣命生下来的宝贝儿,殿下与娘娘好容易才盼来的嫡长子嫡长孙,可万万出不得一点岔子。”  贴身妈妈忙笑道:“太夫人只管放心,殿下派了自己跟前儿体己的汪公公暂时代为照顾小殿下,又有乳母丫头们,且小殿下仍养在我们娘娘院里,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信得过的,绝对出不了任何岔子的。   ”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稍稍安心。   很快抵达了五皇子妃的卧室,许夷光照例先给她诊脉,末了笑道:“皇子妃的脉象明显比前几日健旺了些,脉象都能体现出来,可见皇子妃的身体是真在好转了,真是可喜可贺。”   五皇子妃自然比谁都能先感觉到自己有没有好转,笑道:“我也觉着这两日身上松快了些,多谢四舅母的妙手回春。”  顿了顿,又笑道:“更要多谢四舅母的医者父母心,什么都替我考虑到。昨儿您与殿下说的话,我事后听说了,那些话,我娘是最适合与殿下说的,可她不敢说,她都不敢说了,其他人谁能好说,谁又   敢说?敢说的人偏又不可能说,万万没想到,最后是您给说了,不管后边儿殿下待我会不会更关心与照顾,我都记下四舅母这份情了。”   这么好一个女子,真正是才德兼备,不怪傅家四舅舅会爱若珍宝,所有人亦是赞不绝口呢,她的确当得起。   许夷光却是摆手笑道:“五皇子妃言重了,我不过是出于医者的职责所在而已,对上旁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实在当不得您这般说。”   五皇子妃笑道:“于您可能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雪中送炭,所以四舅母就别与我客气了,我也没怎么感激您啊,不过空口白牙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儿而已,实质性的谢礼可一样没有。”   心里却在想着,将来但凡许夷光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一定会竭尽所能报答她的。   许夷光见她风趣,便也不客气了,笑道:“那我就受了皇子妃的感激之语,省得您回头准备礼物了。我开始给您施针了啊?”   五皇子妃应了一声,配合的趴下了。   许夷光便凝神给她施起针来,比起一开始时的艰难与滞塞,如今下每一针都已经容易多了,自然用时也是越来越少。   外边儿等着的靖南侯太夫人今日没人陪着说话儿,更担心五皇子会不会又跟昨儿似的提前回来,便觉得时间前所未有的难熬起来,到最后更是觉得全身都因为坐得太久,痛起来。   不免又一次在心里将许夷光骂了个臭死,都是贱人害的她,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总算到离开之前,五皇子都没有再跟昨儿似的忽然杀大家一个措手不及,靖南侯太夫人方心下稍松,又顺利度过一日了,可接下来还有不知道多少日,难道日日都提心吊胆么?  许夷光自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的担心与烦躁,她下午接见了春分,春分与昨儿的许瑶光一样,是来辞行的,“……再不回去保定,那边医馆的人怕都要抓瞎了,只好得了闲,再回来给姑娘请安,为姑娘   分忧了。”   许夷光忙笑道:“请什么安呢,你如今都独当一面了,再不许这般妄自菲薄。你也不必担心你走了医馆忙不过来,有师叔在呢,光他一个人,就能抵好几个人了。”   春分点头笑道:“这倒是,伯爷的能干,可少有人及得上。”   说着敛了笑,皱眉道:“宫里的事我昨儿也听说了,那个恶毒的女人自来小人得志便猖狂惯了的,姑娘可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啊,尤其两个哥儿都还那么小,以后能不带进宫,还是别再带进宫里了。”  许夷光不欲春分走得不安心,笑道:“她如今连让我行礼的资格都没有,就算她再进一步,成了一宫主位,我的品级依然不比她低,何况要做一宫主位,谈何容易,你就别担心了,再不济了,还有将军   呢,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能难倒他的事么?”   春分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笑道:“这倒是,有将军在呢,我实在是杞人忧天了,不过,姑娘还是得加倍小心才是。”   许夷光忙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啦,你几时变得这么啰嗦了?看来得找个人治治你了。”   “我早说了这辈子不想嫁人的,何况谁治谁还不一定呢……”春分笑回。   主仆两个说话儿时,靖南侯夫人也正与靖南侯太夫人低声说话儿。  却是靖南侯夫人派去许家打探的人,已打探到她们婆媳想要的东西了,“……许家的下人都说他们家四姑娘几年前便已因病夭亡了,但许家已经大不如前,下人们的日子自然也是大不如前,所以多砸几两银子,便什么都问到了。据说当年许四姑娘并不是夭亡了,而是在许家的一个庄子上失踪了,在那之前,她姨娘已被发落去过一次庄子上,是仗着又有了身孕,才回了许府的,谁知道回去后没多久,四弟妹便封了县主,她们母女偏又在那期间,明里暗里与四弟妹母女斗了好几个回合,当时还在生的许老太太与许二老爷都多偏袒许四姑娘母女,惹得四弟妹那个怀恨……心生不满,封了县主后,便立时带着   李氏搬出了许府,扬言以后她们母女与许家再没丝毫关系。”   靖南侯太夫人久在内宅沉浸的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仍咝声问道:“还有呢?”  靖南侯夫人便继续道:“许老太太与许大老爷挽留不住四弟妹母女,大怒之余,便把账都算到了许四姑娘母女头上,当即要将二人去庄子上,惹得她那个姨娘胎气大动后落了胎,就这样许老太太仍坚持要将人送走,许四姑娘一气之下,拿剪子把自己胸前扎了个血窟窿,依然没能改变她们母女被送去庄子上的命运。等去了庄子上不几日,她那个姨娘便一命呜呼了,剩下她听说受尽了折辱,偏连许二老爷身为亲生父母,也不管她的死活,她终于在一个夜里,不堪再继续受辱,逃走了。” 第1014章 不约而同   靖南侯太夫人听罢,沉吟道:“这么说来,当年直接逼迫伤害丽婕妤母女的并不是许氏母女,而是已故的许老太太,对她们无情无义的也是许老太太和许二老爷,并不是许氏了?也是,这嫡庶之间虽永远都隔了一层,怎么都不可能真正亲如一家,到底是一家人,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关键还得看长辈们和当家做主的人公不公平,不是连孔圣人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么?只要长辈和当家人公平了,泰半矛盾都可以避免,反之,便是祸家的根源了。”  靖南侯夫人点头接道:“母亲说得极是,只要长辈和当家人公平了,一应矛盾都是可以避免的,反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又能在一再的不公平后,不奋起反抗,不为自己打算呢?搁到四弟妹和丽婕妤身上,便是谁又能不为自己的生母打算呢,那总是她们的母亲,叫她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受委屈?可她们之间,说到底却是没有矛盾与仇怨的,如今没有了利益冲突,就更不至有多仇恨彼此   了,只要四弟妹肯先给丽婕妤一把梯子,想来姐妹两个的误会立时便能解清,此后也能相互扶持,再无嫌隙了。”   “可不是,她们两个如今都才多大的年纪呢?几年前就更小了,怕是连是非好歹都还不大分得清,哪至于就这样结仇一辈子了?只要有心,这个结肯定是能解开的。”   靖南侯太夫人缓声道,“对了,当年丽婕妤逃走时,怕是至多就十二三岁吧?她比许氏小,许氏也不过才过了十七岁的生辰……也是个可怜见的,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熬了今日呢!”   所以丽婕妤心里有多恨许氏那个贱人,可想而知。   想想吧,在许氏一战成名,再大名远扬,什么都有了之前,其父专宠她姨娘,她自然也是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必定比许氏这个嫡女还要风光不知道多少倍。  可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姨娘也死了,就算决定是已故的许老太太和许家的男人们做的,那始作俑者也是许氏,当中她们嫡庶之间经历了怎样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也只有她们彼此才知道,   ——靖南侯太夫人当年也是与家里姐妹们明争暗斗过的,其母弹压小妾庶女们的手段,她亦是从小儿看到大。   等嫁进了靖南侯府后,就更是“生命不息,争斗不止”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许宓与郭姨娘的忽然失宠与忽然倒霉,许夷光到底在当中出了多大的力,又做了多少的功课?   自然许宓最恨、最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也只会是她许夷光,她害得她们母女死的死,受尽委屈的受尽委屈,本来彼此就是天敌,水火不容了,再有这些仇恨,彼此之间可谓早已是不共戴天。  何况许老太太再不好,那也是亲祖母,还早死了,许二老爷更是亲生父亲,虎毒不食子,反过来亦如是,许宓再恨许二老爷,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那自然她所有的仇恨与报复,都只能由许氏一个人   来承受了。   那许氏要求得丽婕妤的原谅,让她与她、与傅家守望相助,只怕不是一件易事啊,还不定得许氏怎样做小伏低呢,啧!   靖南侯夫人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看起来、听起来倒都像是赞成许氏那贱人去奉承丽婕妤,并不在乎过程中许氏会受怎样的委屈与折辱的样子,以她一贯唯利是图的性子,会有这样的态度也是一点不稀奇,许氏再是才为她生了两个孙   子又如何,难道还及得上娘娘和五皇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及得上大局重要不成?   何况她还自来不待见许氏,婆媳之间早就水火不容了……可到底她没明确说出来,自己还是别自己当这个恶人的好。   靖南侯夫人因点头叹道:“可不是吗,小小年纪,熬到今日可不容易,也不知道四弟妹当姐姐的知道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靖南侯太夫人道:“想来老四媳妇知道了,会为自己妹妹的遭遇大是怜惜与愧痛吧?回头我再细细的与她说,她行医之人,医者仁心,连待陌生人且那般的宽容细致,体贴周到,对自己的亲妹妹,自然   更是如此了。何况攸关大局,攸关将来老四与她的两个儿子能不能有更好的前程,她自己也只有丈夫与儿子更出息了,才能越发的夫荣妻贵,母凭子贵,这个道理,以她的聪明通透,岂能不明白的?”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四弟妹一定会明白的,咱们女人这辈子,不就是为了丈夫和儿子活吗?譬如我吧,为了侯爷和焕儿烨儿流血割肉,甚至是死,也心甘情愿,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想来四弟妹自然也是一样的心。何况还不是让她流血割肉,只是让她去稍稍做小伏低一下呢?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指不定,丽婕妤压根儿就没存过难为她的心,只是一时拉不下那个脸来呢?四   弟妹既是做姐姐的,难道还与自己的妹妹一边见识不成,宽容大度一点,姐妹之间自然也就和好如初了。”  许氏当年才十二三岁,便已敢给人开膛剖肚,心有多狠手有多辣,可想而知,还不定当年整治丽婕妤母女的手段有多酷烈无情,丽婕妤又因此有多恨她,能轻易与她‘和好如初’就怪了,她且等着看好戏   吧。   老天爷也总算是开眼一次了,知道她不能动手,便送了个丽婕妤来,让她与许氏狗咬狗,她真是光想,已觉得无比的解气与痛快了!  靖南侯太夫人点头“嗯”了一声,“可能丽婕妤真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不然她巴巴的出现在你四弟妹面前做什么,不是白让她事先提防自己吗,她就该直接使坏才是了。对了,你侯爷知道这些了吗?他   怎么说呢?”  靖南侯夫人道:“我已经打发人禀知了侯爷。侯爷的意思,先让娘娘找机会与丽婕妤谈一次的好,看她要什么,万一她要的,根本就比我们想象的少,我们却直接给了她加倍的,岂不是白白助长了她的   气焰与胃口,让她以后越发的变本加厉吗?”  丽婕妤纵再得宠,再有恃无恐,有娘娘与侯府替许氏那贱人挡在前头,她只怕也不敢太过分,真是可惜了! 第1015章 恶心   靖南侯太夫人蹙眉道:“你侯爷考虑得极是,咱们也算是拿到了丽婕妤的把柄,纵然暂时还没有真凭实据,真安了心要找,又是什么难事不成?当年见过她的人,可不只咱们,许家上下都是证人,何况就算   实在找不到人证,现安几个又是什么难事不成?只要皇上相信,那就行了。拿到了她的把柄,若还要任她狮子大开口,她如今已是这般嚣张,届时岂非得越发嚣张了?”  靖南侯夫人忙道:“可不是,决不能长了她的志气,灭了咱们自己的威风,那回头是母亲安排人递话儿给娘娘,还是等侯爷安排呢?总归离下个月初一还有十来日,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就是四弟妹那   儿,只怕得稍稍抓紧时间了……再就是四弟处,只怕母亲得先征得他的同意才成……”   她活了几十岁,也就只见过傅御护妻护到那个地步了,没想到他们傅家还养了个情种呢,不过,也是许氏太狐媚子,天生会勾男人的魂儿,总算这次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靖南侯太夫人听她提到傅御,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片刻方沉声道:“老四既享受了家族的荣耀与庇护,就该不遗余力的为家族贡献自己的力量,别说只是让他老婆去向自己的妹妹稍稍做小伏低了,就   算是要他老婆的命,他也该毫不迟疑才是。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就别管了。”   靖南侯夫人忙应了“是”,不再多说。   傅御是夜当值宫中,没有回家,许夷光用过晚膳后,与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梳洗了,早早睡下了。   却是翻来覆去的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里的烦躁也因为睡不着,越来越盛,末了还是去看了两个孩子的睡颜半日,方觉得心里平静了些,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起来,便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可想到五皇子妃还在等着她,也只得收拾一番,照例去到清心堂,与靖南侯太夫人回合后,一道坐车去了五皇子府。   一时给五皇子妃施完了针,见五皇子妃已是睡熟了,许夷光方吁了一口气,一面擦起额头上的汗来,一面与她的贴身妈妈道:“劳烦妈妈让人送文房四宝来,我要给皇子妃换方子了。”   贴身妈妈忙低声应了,出去吩咐一通后,再折回来,请了许夷光到外间去坐下开方子,“……整好四夫人可以坐着好生吃一杯茶,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您了。”   许夷光一面由她引着往外走,一面低笑道:“妈妈客气了,只我不吃茶,给我一杯温水吧……对了,我们太夫人去哪里了,才不是还等在外面吗,也不知现下由谁陪着?”  詹夫人回去了就这点不好,靖南侯太夫人再没人陪着了,可就算没人陪着,只能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等将近一个时辰,她也依然一日不拉的要与她一道来五皇子府,也不知到底图的什么,就为了让五皇   子更亲近她么?  贴身妈妈见问,忙笑道:“才小殿下哭得有些厉害,乳母们哄不住,想着太夫人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就请了她老人家过去瞧瞧,这会儿倒是听不见小殿下的哭声了,想来是见了曾外祖母,已经好了吧?   要不说亲的始终是亲的呢,想来太夫人她老人家也快回来了。”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小殿下成日里大半时间都只有乳母照顾,也不怪他哭,都只当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然,他心里都明白呢,只不会说而已。好在皇子妃身体康复有望,想来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亲自带他了。”   贴身妈妈笑道:“都是四夫人妙手回春,我们娘娘与殿下才能有望早日母子相亲,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您喝水……”   许夷光接过她递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正要再说,就听得一个声音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四舅母才好了。”   不是别个,竟是五皇子。   许夷光忙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不待她福下,已笑道:“四舅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詹妈妈怎么只给四舅母一杯白水呢,把我前儿得的大红袍沏来四舅母品一品,别人去我不放心,你亲自去。”   詹妈妈并未多想,应了一声“是”,便却行退下了。   许夷光待詹妈妈离开了,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屋里除了五皇子、她自己和大寒以外,竟没有第四个人了,偏她方才竟然没察觉到,心下不由没来由的一紧。  嘴上已笑道:“多谢殿下赐茶,只我最近身体不适,不宜饮茶,只能辜负殿下一番美意了。殿下是来看皇子妃的吗?她才睡着了,殿下请进去吧,只手脚千万轻一点,别惊醒了她,我也要出去给皇子妃   重新开方子了,就不多陪殿下说话儿了。”   说完屈膝一礼,就要出去。   却让五皇子稍一晃身,给挡住了去路,笑道:“四舅母就在屋里开方子吧,屋里暖和一些……你这丫头,也退下吧,省得打扰了四舅母。”   后面的话,却是对大寒说的。   大寒虽不如许夷光敏锐,到了这个地步,也已意识到不妥了,忙陪笑道:“奴婢还是留下我们夫人的好。”   许夷光也笑道:“是啊,这丫头还要给我研磨呢,我们主仆就先告退了。”   笑容已经冷了许多,只限于嘴角,再未抵达眼底。   五皇子却再次挡住了许夷光的去路,“这丫头退下了,我可以替四舅母研磨啊。”   说话间,还笑着伸手想去拉许夷光的手,他肖想了这么久的,今儿总算可以一偿宿愿了。   许夷光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五皇子的手,到了这会儿,都还不明白五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好去死了,心里简直比生吞了一只苍蝇还恶心。   立时冷声低喝道:“五皇子殿下,我是您的舅母,还请自重!”  五皇子却没被她喝退,反而逼近一步,挑眉笑道:“我自然知道四舅母是我的舅母,可毕竟只是舅母,不是吗?何况我们年纪还相当,若当初不是让四舅舅捷足先登了一步,如今四舅母姓什么,还不一   定呢。不过没关系,等将来……四舅母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岂不比四舅舅强出百倍吗?”   许夷光从来没觉得五皇子的脸这般恶心过,简直让她恶心欲吐!  怒极反笑之下,正要说话,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几时回府的?我才去看了小殿下,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第1016章 借酒   不是别个,却是靖南侯太夫人,她不知道几时回来了,也不知道方才五皇子的话,她听见了没有,又听了多少去,反正她脸上的笑,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万幸五皇子总算还顾忌她这个外祖母,立时退开一步,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我才回来,想着看过皇子妃后,就去看翀儿呢,倒是没想到,外祖母先去看过他了。”  靖南侯太夫人走近几步,笑道:“才乳母说小殿下一直哭,想着我见多识广,便请了我去瞧瞧,好在我去了没一会儿,小殿下便睡安稳了……殿下身上怎么一股子酒味儿呢,总不能大清早的,就有应酬   吧?仔细回头皇上和娘娘知道了说您。”  五皇子过来之前,的确喝了几口酒的,既是为壮胆,到底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也是为了无论是事成还是事败后,都为自己找一个说辞,他喝了酒的,酒后认错人或是控制不住自己,都是人之常情   不是吗?   只一时慌乱懊恼之间,让他给忘记了。  这会儿经靖南侯太夫人一说,倒是立时想起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嘴上已道:“我也不想喝的,可实在推脱不过,偏回来急着看皇子妃和翀儿,也没顾上先醒酒更衣,外祖母可千万别告诉母妃啊,   省得她又生我的气。”   顿了顿,笑向许夷光道:“那四舅母继续开方子吧,我就不打扰您了。外祖母,皇子妃就多劳您看顾了,我先去更衣,更完了再过来陪您说话儿。”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殿下只管忙您的,就别管我们了,等您四舅母忙完,我们就回府去了。”她还敢让他过来,谁知道届时他又会发什么疯!   好在五皇子并未坚持:“我的确还有些事要忙,就不与外祖母和四舅母客气了啊。”   说完略一欠身,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靖南侯太夫人确定他走远了,方看向了许夷光,淡淡道:“老四媳妇,屋里服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皇子妃一直安睡着呢?”   再让五皇子妃也知道了五皇子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更是雪上加霜,糟糕透顶了!  许夷光见靖南侯太夫人分明不高兴了,她自己还不高兴呢,便也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屋里服侍的人都哪里去了,毕竟这是五皇子府,至于皇子妃,这两日已经可以深眠了,想来动静不是太大的话,醒   不了。”   得亏醒不了,不然要是知道自己都病成那样了,她为之病成这样的丈夫不但不关心担心她,反而满心的邪门歪道,畜生不如,还等同于是在自己的病榻前,非得直接气死过去不可!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五皇子妃醒不了,心下稍松,“嗯”了一声,继续道:“皇子妃身体日益见好了就好,也省得殿下日日都担心,这大早上的就喝酒,未尝没有借酒浇愁的意思啊,可这谁都知道喝酒误事   ,他方才,没有……冒犯老四媳妇你吧?”   贱人,她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已勾得殿下神魂颠倒,那般的失态,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她真是恨不能立时把她的脸划得稀巴烂,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  心里却知道,这是五皇子府,要把下人们都悄无声息的打发了,许夷光一个外人可做不到,同样的,将她给请过去看小殿下,只怕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亦连昨儿将詹夫人给请回了詹府去,定也是事先   就算好了的……而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除了五皇子,还能有谁?   想通了这一节,靖南侯太夫人心里更气,也更恨了。  至于跟狗见了屎似的,一刻都等不得,一定要立时吃到嘴里去才肯甘心吗?四周全是新鲜美味的肥肉,他眼瞎了看不到,非要把那坨屎吃到了嘴里,确定果然是臭的,才肯善罢甘休吗?就算他不只是   她的外孙,更是皇子,方才那一刻,她也恨不能一口啐在他脸上,一巴掌拍死他了!   万幸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立刻赶了回来,赶了个正着儿,不然现下后果必定已是不堪设想了,——她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孽障!  可就算她及时赶了回来,以许氏的奸猾,必定也什么都知道了,回头也必定会告诉傅御,可该如何是好?那个孽障自来视许氏若命,知道了这事儿,能不闹腾的吗?指不定,还会即刻冲到五皇子府来   ,暴打五殿下一顿也未可知,更别想再指望他以后继续为殿下,为家族劳心劳力了……早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该离开那一会儿的,不,她就不该带许氏来五皇子府治病,她就不该让她踏进五皇子府一步!   不,都是五皇子妃那个蠢材的错儿,当初若不是她坚持要自己生孩子,弄得自己一身的病,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靖南侯太夫人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才堪堪克制住了满腔的愤怒与焦灼,还有其他的种种情绪,听许夷光说话:“原来五皇子殿下喝了酒,难怪我一直隐隐闻着一股酒味儿,好在五殿下应该喝得少,又   自来人品贵重,倒是没对我有无礼或是冒犯的地方,母亲只管放心吧。”   天知道许夷光要怎样克制自己,才能逼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言不由衷的话来,靖南侯太夫人把手心都掐破了,她何尝又不是一样。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却仍是不敢放心,又强挤出一抹笑意来,道:“殿下没冒犯到你就好,到底你们虽隔着辈分,年纪却相仿,我这也是怕瓜田李下的,惹人非议,好在都是自家人,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御儿那个暴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知道五殿下大清早的就喝酒,还差点儿连长辈都冲撞了,必定会勃然大怒,指不定揍五殿下一顿都是轻的,可他虽是殿下的舅舅,到底君臣有别,这要是……所以   我的意思,这事儿就别告诉御儿了,省得他生气,老四媳妇,你说呢?”  许夷光笑了笑,点头道:“不瞒母亲,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何况还本来就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实在犯不着告诉四老爷。我要给皇子妃开方子了,母亲稍坐片刻啊,很快我   就可以开好,我们也可以回府去了。”   这么恶心的事,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见她应了,仍是半信半疑,这种事儿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告诉丈夫,不让丈夫为自己出头张目的?  可转念一想,对方可是五皇子,她该知道,与傅御不是普通的甥舅,自然也不是傅御随意打得骂得的,这要是回头惹出了大事儿来,她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第1017章 不告   何况苍蝇不叮无缝蛋,五皇子不找别人,怎么偏找上了她呢?可见她自己也有问题,她若是告诉了傅御,傅御却疑上了她,她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吗?   她势必不敢冒这个险的,不然没有了傅御的宠爱与无条件的庇护,她许夷光还凭什么在他们靖南侯府横着走,又哪还能像现下这般嚣张,这般张狂,谁都能不放在眼里?!   靖南侯太夫人这般一想,方又多信了许夷光两分,道:“那你开方子吧,我坐一会儿,不急,慢慢儿开,万不能错了一点半点,那可是要命的事!”   许夷光点头应了“是”,到一旁由大寒服侍着,慢慢儿开起方子来,见大寒一脸的愤怒与欲言又止,还冲她几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   詹妈妈终于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回来了,见五皇子已不在了,满脸的纳罕与失望,“殿下不是特地看娘娘和小殿下来的吗,这么快就走了啊?”   靖南侯太夫人本就正满肚子的火儿,哪里听得这话?  立时沉了脸,冷声道:“殿下日理万机,哪能浪费那么多时间空等你只是上个茶?倒是你,很该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子妃才是,其他人哪有你服侍得好,也是服侍了皇子妃多年的老人儿了,怎么会连这点   规矩都不知道?回头见了詹夫人,我可得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把詹妈妈骂得是又懵懂又委屈,当着满屋子服侍人的面儿,更是没脸至极,只得忍气小声辩道:“回、回太夫人,是殿下让奴婢亲自去的……”  “就算是殿下让你去的,你就不能说你要照顾五皇子妃,就不能快点儿回来啊?”靖南侯太夫人却仍不依不饶,“要是在这期间,五皇子妃有个什么好歹,你负得起这个责吗?真是不知所谓,还愣着做什   么,还不放下茶,进去守着皇子妃呢?”   詹妈妈越发的羞愤,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自服侍五皇子妃以来,尤其是五皇子妃当了皇子妃后,可从来没人这么对她说过话儿,就是五皇子平常与她说话儿,都客客气气的。   可这是五皇子的外祖母,宫里娘娘的亲娘,回头让她一状告到了娘娘跟前儿去,吃苦头的还是她们家娘娘。   詹妈妈只得忍气吞声的屈膝应了一句:“太夫人教训的是,都是奴婢不好,还请您老人家息怒,奴婢这便进去服侍我们皇子妃去。”往内室去了。   靖南侯太夫人借题发作了一通,方觉得心里那口气,稍稍顺畅了些。   而一旁许夷光听得她迁怒詹妈妈,则是嘴角微讽,她有本事发作五皇子去啊,发作詹妈妈一个下人,还得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   半个时辰后,婆媳两个总算出了五皇子府,各自坐上了各自的马车往回走,——搁别的人家,婆媳两个成日一道出门,必定就坐一辆车了,又省人力物力,婆媳两个还可以一路说笑解闷儿。  可让靖南侯太夫人与许夷光每日都要在马车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共处一个多时辰,她是打死都不愿意,同样的,许夷光也是一样,所以婆媳两个一直都是两辆车,搁平时就已很必要,搁今日就更必要了   。  这不马车才一出了五皇子府,上了大街,大寒便已附到许夷光耳边,低声说道:“夫人,您不会真把方才的事儿,瞒着四老爷吗?那个没人伦的混账东西,既然有了第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   ,您不趁早告诉了四老爷,回头真出了什么事儿再说,可就晚了!”  想到五皇子当时的神色和语气,大寒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道:“真是可恶至极,夫人可是他的舅母,竟敢打那样畜生不如的主意,还是在五皇子妃就在一帘之隔的情况下,也不想想,五皇子妃都是   为了给谁生孩子,才病成如今那样的,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还皇子呢,呸,在我眼里,连畜生都不如!”   许夷光能理解大寒的愤怒,因为她比大寒更愤怒。   傅烨对她也是一直觊觎着,可至少傅烨的觊觎让她感觉得到他的真心,也因为那点真心,让她厌烦傅烨的行径归厌烦,却不觉得恶心,不觉得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冒犯。   五皇子的却不是,他看她就像看一件名贵的宝贝一副名画儿似的,眼里只有贪婪,只想着拥有,为了能拥有,他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甚至是毁了那件宝贝那副画都在所不惜!   这样一个没有廉耻,没有底线的人,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忍住了,没有直接给他的双眼两针的?!  可她却不能告诉傅御这件事,至少不能现下告诉他,她只能低声与大寒道:“我现下还不能告诉四老爷,你也不许说!等后边儿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告诉他的,你就别管这事儿了,我自有主张。   ”   大寒不解,“为什么呀,夫人?您不告诉四老爷,后边儿怎么办,难道再不去给五皇子妃治病了不成?那五皇子妃就真是可怜了……”  许夷光摇头:“病肯定还是要去给五皇子妃治的,总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明儿除了你,大暑我也一并带上,她不是前儿还与你感叹‘闲得都快生霉了’么,如今总算有差事派给她了,回头   若实在推脱不过,还得进宫去,也把她给带上,以防万一。”  大暑自跟了许夷光以来,除了一开始她还时常坐了车出门,后来肚子大了便几乎足不出户了,大暑自然也不用再跟出门了,她又打小儿习武,做丫鬟连半路出家都算不得,自然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根本服侍不了人,就更别说照顾小婴儿了。   胡妈妈等人也知道她做不来服侍人的活计,连缝个扣子都歪歪扭扭的,等闲也不会给她派事儿。  于是大暑成日里闲得都快发疯了,好几次都求到许夷光面前,让她无论如何给自己派点事儿做,问题许夷光一直没有差事派给她,就前几日,还在想着,要不让傅御仍让她过回以前的生活得了,倒是   没想到,这么快又得用上她了,——许夷光多么巴不得,一辈子都再用不上她!  大寒听许夷光提到大暑,眉头稍松,道:“有大暑在,倒是可以安不少心,可大暑再厉害,那总是别人的地盘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大暑也就一开始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次数多了,可就不凑效了,夫人要不,还是告诉四老爷吧?” 第1018章 除非   “那告诉了四老爷之后呢?”  许夷光反问,“让他去把五皇子打一顿骂一顿?还是与宫里娘娘、与亲人家族都反目成仇?便是他问到了五皇子面前,五皇子也可以说他当时喝了酒,酒后认错了人,何况他做什么了?就胡言乱语了几句而已,四老爷若是打骂了他,不是小题大做吗?他又是皇子,前途无量,更是傅家以后能不能更进一步的保障,你说府里的人,是会站在他一边,还是站在我们一边呢?届时四老爷可就成众矢之的,真   正手心也痛,手背也痛,浑身哪哪儿都痛,比谁都痛苦,也比谁多煎熬了!”   除非傅御已能再无任何留恋的与傅家所有人都断绝关系,自此自立门户。  可辛寅那边儿迟迟没有消息,那他便仍有一半可能性,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这么多年下来,他与亲人们的感情却是真的,对家族的感情也是真的   ,叫他如何能轻易割舍掉?   纵然他能割舍掉,侯府又能轻易放过他,放过他们吗?   以前只有她和他时,她可以义无反顾,如今她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不能不为燿哥儿和燃哥儿考虑。   所以至少在确保他们有一条万无一失的退路前,她不能冲动,她必须把今日的事忍下来,至少现下决不能让傅御知道!   可惜那条万无一失的退路,如今看来,又哪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  以前许夷光想的是,等辛寅找到那个傅实,真相大白后,不管私下里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来,至少明面儿上,只怕无论是傅御,还是靖南侯,都不会让兄弟之间淡了往来   甚至是断了关系,毕竟傅御不可能不要家族了,靖南侯也不可能眼睁睁让家族失去他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届时他们一房分府另居,只定期回侯府请个安应个卯,大家维持住面子情儿也就是了,再过个两三年,若傅御能谋个外放,把她和孩子们都带上,山高水远的,他们一家的小日子就更好过了。   然如今知道了五皇子的龌龊心思,那将来不论他们是留在京城,还是远远的离开,怕是都不保险了,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躲得了一时,又如何躲得过一辈子?   除非,设法阻挠五皇子上位!   可这条路,明显更难,更不可行。   都知道傅御是贤妃的弟弟,五皇子的舅舅,他要改弦易辙,谁会信他呢?怕都会以为他是在假意投诚,无论他做得再多,都不可能真正信任他,不可能让他融入他们真正的核心圈子里去。   他又该改投谁呢?四皇子么?  如今也就四皇子能有实力与五皇子一争了,其他的皇子是年纪也不够,实力也不够,要扶持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难度都不亚于登天,这可不是打仗,也不是争东西,说到底,赌的根本就是命,谁敢轻   易冒险,谁又轻易冒得起那个险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四皇子肯接纳傅御,也肯信任傅御,背叛家族亲人的名声,很好听么?只怕遗臭万年都不是不可能,让他那样一个义薄云天,名声大好的人,因为她,而沦为人人都唾弃鄙视的对象   ,她于心何忍?她宁死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何况让他与自己的家族亲人们为敌,他还十有八九根本连自己那一关先就过不了了,她难道硬逼他不成,爱一个人,是要事事都为他好,而不是仗着他爱她,就自私自利的逼迫他,让他强忍痛苦妥协   的!   所以她必须冷静下来,从长计议,必须要为她和傅御,还有他们的孩子,都找到一条最万无一失的路!   许夷光想到这里,吐了一口气,看向大寒道:“这事儿我肯定是要告诉四老爷的,只不是现在,你容我先想几日,有些事我必须得自己先理清了,不然……所以,你就别劝我,也别多嘴,记住了吗?”   大寒听了她方才的话,已经明白她的顾虑了。  四老爷不能去把五皇子打一顿骂一顿,甚至不能声张此事,那便只能自己生闷气,又是何必?若再因此影响到了他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就更是不值当了,——谁让那登徒子偏是皇子,就跟豆腐掉进了   灰堆里,打不得也拍不得呢!   大寒只能怏怏的道:“我知道了,夫人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我就是太替夫人生气与委屈了。”   许夷光道:“那你就当我是被狗咬了一口吧,痛自然是痛的,生气也免不得,可再痛再生气,难道咱们还能扑上去,也把狗咬上一口不成?那我们成什么了,不也成狗了吗?”  大寒听得许夷光竟把五皇子比作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笑过之后,方觉得心里不像刚才那样堵得慌了,低声道:“那夫人明儿一定要把大暑带上,咱们先以防为主,想来经过今日的事,他短时间内,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何况还有太夫人呢,太夫人必定也起了警觉,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夫人的……虽然她方才的态度实在可气,在这事儿上,大家的目标倒是一致的,只是不知道,她后边儿会   不会因此,迁怒夫人呢?”   后边儿迁怒?   许夷光勾唇讽笑,还等什么后边儿,靖南侯太夫人早迁怒她不知道多久了好吗!   她是说先前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为何一再想要她的命,如今看来,五皇子那个龌龊的心思,应该起得很早吧?偏偏又掩饰得不好,或者他根本就懒得掩饰,于是让贤妃知道了。   贤妃知道了,靖南侯太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本来就百般不待见她,嫌她配不上傅御,配不上靖南侯府的门第,中间还夹了个傅烨,自然更要将她视为红颜祸水,专门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祸家的根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了!   所以她才会有了那几次的杀身之祸,并不仅仅是因为傅御可能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她才会毫无顾忌,不计后果,这种情况下,纵然傅御是亲生的,靖南侯太夫人也必定会毫不手软的。  也所以,她才会一日不拉随她去五皇子府,并不是为了与五皇子和小殿下多亲近,她是在防着五皇子,谁知道那样严防死守了,依然没能防得住,依然让五皇子差点儿得了手,叫她怎能不恼怒,只怕她这会儿都快气死过去了吧?! 第1019章 眉目   不对,她不是自己要气死过去,而是就算要死,也要在死前,先把她给弄死了,出了心里那口一直堵着的恶气,才不至于死不瞑目吧?   许夷光想着,又是一个讽笑。   智者遇事都是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愚者则相反,但凡有错,都是别人的错,她自己是断断不会错的。   也不想想,不论是傅烨还是五皇子,他们要喜欢谁,要打谁的主意,是别人能控制得住的吗?管好了他们,让他们能自律自制,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而不是只要有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势必就是女人的错,是女人太狐媚子了,勾引了他们,就算她真是狐媚子,她狐媚子她的,与他们何干!   只是这样一来,她和傅御以后的路,怕是得更难走了。  就算将来五皇子终于坐上了那个位子,可以彻底的肆无忌惮时,她已是人老珠黄,早引不起五皇子的兴趣了,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也势必不会放过她,女人小心眼儿起来,可比男人可怕多了,女人也   比男人更记仇!   可凭什么她们把错都算到她头上,一再的算计她,加害她?   凭什么五皇子那样没有底线,没有廉耻的人,竟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这天下的主宰,根本没人能掣肘他,惩罚他?他要是真坐上了那个位子,可不仅仅是她和傅御的灾难,更是天下万民的灾难了!   彼时靖南侯太夫人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也正气得浑身直发抖,倒是应了许夷光的揣测。   不行,明儿再不能让贱人去给五皇子妃治病了,哪怕五皇子妃离了她的治疗,明儿就会一命呜呼了,也绝不能让贱人再踏入五皇子府一步!   宫里丽婕妤那边儿,也用不着与她锱铢必较的谈判了,她最好能把贱人给折辱死了,那才真是遂了她的意呢,什么娘娘的面子,五殿下的面子,还有他们靖南侯府的面子,通通都不重要了!   一直到马车进了靖南侯府所在的巷子,靖南侯太夫人才堪堪压下了满心的怒火,低声吩咐跟车的婆子:“待会儿下了车,你便让人寻侯爷去,就说我有急事立等着见侯爷。”   婆子忙低声应了“是”,靖南侯太夫人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在二门下了车后,许夷光便上前要送靖南侯太夫人回清心堂,“……今儿时间倒是比往常早些,我先送母亲回去吧。”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笑道:“还是别了,你先回去看燿哥儿燃哥儿吧,自己家里,我难道还找不到路不成,何况这么多人跟着服侍呢。”   许夷光本来也不是真要送靖南侯太夫人,闻言便也不客气了,笑着应了“是”,屈膝一礼,待靖南侯太夫人走后,便也带着大寒回了清风堂去。   却是刚换好衣裳,傅御便回来了。   许夷光忙又服侍了他一回,再双双去看了孩子们,才对坐下用起午膳来。  自家夫妻,也不必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傅御边吃饭,便问起五皇子妃的病情来,“……也治了这么些时日了,应当已经好转不少了吧?那什么时候可以不必再日日过去呢,这日日过去的,你   也累,母亲也累,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日日都跟着过去,再是君臣有别,她也是长辈,难道将来……殿下与五皇子妃还敢对她不敬不成?”   许夷光闻言,心下暗哂,她如今可知道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的了,说来那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为不肖子孙这般的操心,也真是不容易,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又怪得了谁呢!   嘴上已道:“五皇子妃虽已在好转了,还是得继续施针才成,怕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改为只以汤药慢慢调养,可惜太医们都不方便,不然倒也不是非我不可。”   傅御想了想,道:“半个月就半个月吧,熬一熬也就过了,也就是她是外甥媳妇,我才肯让你为她这般的劳心劳力,换了别人,凭她是谁,我也绝不会轻易答应。”   许夷光笑起来:“知道你对我好,心疼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的,你就放心吧。对了,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傅御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微蹙眉头道:“已经有一点眉目了……”  摆手示意大寒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带下去后,方继续道:“我之前不是查过丽婕妤吗,知道从她身边入手,怕短时间内,仍是查不到什么破绽的,所以我这次直接从整个内宫入的手,看到底这些时日内,   谁晋升了,或是得了实质性的好处,十有八九便与丽婕妤脱不了干系了。然后这一查,便查到了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孙奎头上。”   “御马监?”许夷光皱眉,“那可是内廷二十四监里仅次于司礼监的地方,怎么又与许宓扯上关系了?”  都知道御马监掌管皇家的马场、草场和皇庄,与户部分理财政,为朝廷名副其实的“内管家”,也因此,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品秩虽不算高,权柄却很大,许宓是怎么与其搭上了关系的?那什么孙奎的背   后,会不会还站着人呢?  傅御道:“那孙奎之前是司设监的掌事太监,管的是皇宫里的卤簙仪仗幔帐雨具等,也算是二十四监里一号人物了,可仍远远及不上御马监和司礼监。而御马监和司礼监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光凭资历就能进的,据说他与皇上跟前儿第一等得意的人常公公,也自来不算对付,可正月里,他却忽然由皇上亲自开口,调去了御马监做提督太监,虽不是掌印太监,也算是实打实的高升了,尤其如今御马监的掌   印太监杜德功已经是风烛残年,就年内,只怕就该退了……所以孙奎如今可是内廷的红人儿,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想巴结他。”   但多的是人争相想巴结孙奎,自然也多的是人看不得他这般风光。   譬如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孙奎在司设监时,便不满足,所以设法儿调到了御马监,等到了御马监后,他再不满足,岂不是又得往司礼监跳了?   那届时自己在皇上面前,还有站的地儿吗?  所以傅御才稍稍一探常公公的口风,后者便漏了话儿给他,孙奎是走丽婕妤的路子上的位,指着贤妃和靖南侯府,能把丽婕妤与孙奎给一锅端了。 第1020章 愚蠢   许夷光听明白了,“孙奎必定是先扶了许宓上位,许宓上了位后,再反过来提携他,那他们便能相互扶持,爬得更高,看得更远了。只是光孙奎一个太监,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让许宓承宠至今,都没被人抓   到把柄,反而步步高升吧?孙奎背后,还有没有人呢?当初容妃抬举新人想分许宓的宠,会不会,其实是一出障眼法呢?”  傅御道:“暂时还没查到孙奎背后是否有人,不过敏敏你的话也有道理,没准儿当初真是容妃母子的障眼法呢?希望不是吧。说来许宓当初的上位过程,光一个孙奎,倒也足够给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只   是谁也没想到她手段能这般过人,让皇上专宠至厮,短短半年不到,便爬到了婕妤的位份……若孙奎背后没人,他就是主谋,他胆子倒是真不小,竟敢如此欺瞒皇上!”   许夷光冷哼道:“风险越大,回报才越大啊,他如今不就得到丰厚的回报了?何况皇上不喜欢了,才是欺君大罪,皇上喜欢了,高兴了,谁又能治他的罪?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许宓的真正身份?”  傅御沉吟道:“说不准,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吧,我让他们继续在查,希望能尽快查到更多吧,只要能有真凭实据,他们便蹦跶不了多久了。如今宫里想要许宓失宠,甚至是除去她的人,可不在少   数,只要安排得当,甚至可以不用我们自己动手的。”   多的是刀可以借。   许夷光却有些不大乐观,关键还在于皇上的态度,若皇上知道了许宓并不是掖庭罪女,而是孙奎有意安排的,仍愿意原谅许宓,并且还继续宠着她,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一时用膳完毕,傅御便与许夷光道:“敏敏,你睡一会儿吧,我去见一见大哥,他好像也安排了人在查许宓的底细,我去探探他的口风,没准儿他那边查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呢。”   许夷光却拉了他,笑道:“你也先睡一觉,再去忙吧,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你看你的黑眼圈,昨夜怕是一夜都没睡过,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不了的。”  不但昨夜,只怕好几夜,他都没睡好过了,她固然烦心焦灼,可因为知道纵然天塌下来了,他也必定会给她和两个孩子把头顶那一片天给撑起来,不叫他们母子给压坏了,所以还能睡着,也还能照常   度日。   他却该靠哪一个去,又有谁替他撑起那片天来呢?唯一的法子,也就是保重好自己,不让自己先倒下了!   傅御累自然是累的,压力也的确比许夷光更大,情知瞒不过她,只得笑道:“我哪有黑眼圈了,以往连熬七日七夜,中途就只偶尔打个盹儿,我尚且不会有黑眼圈,这才哪儿跟哪儿呢!”   许夷光斜眼睨他:“那你怎么不说你以往只得十几岁,如今却二十好几了呢?这人上了年纪,就该服老才是,不然我拿靶镜来你一照,就知道你这会儿看起来到底有多憔悴,多难看了……呀……”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忽然给扛到了肩上,“好啊,不但嫌我老,还嫌我憔悴、丑,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快求饶……不求饶啊,行,待会儿可别后悔……”   笑骂着进了内室去,其间还夹杂着许夷光银铃般的娇笑声。   听得外面的胡妈妈与大寒等人也是抿嘴而笑,只要四老爷和夫人一直都好好儿的,那便什么困难都休想打垮他们,也休想打垮他们清风堂!   半个时辰后,许夷光见傅御的确已睡熟了,方轻轻抬起他枕在自己腿上的头,放到枕头上,自己也在他身旁轻轻躺下,无声的舒了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现下他们的确内忧外患,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在头顶的那柄刀便会落下,可那又怎么样呢,比这更艰难的时候,她都凭自己的不懈努力,熬了过来,如今她什么都有了,最重要的,还是有了傅御这个   同舟共济的知心爱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后边儿再难,还能难过当初她和娘相依为命,要什么没什么的时候不成?   一个个的尽管放马过来便是,看他们夫妇会不会皱一下眉头,又看能不能真正打垮他们!   与清风堂一样,此刻清心堂的正房,也里里外外都一片安静。   只不过,清风堂的安静是静谧的、祥和的,清心堂的却是紧张的、沉闷的。   靖南侯一听完靖南侯太夫人说了今儿五皇子的所作所为,脸立时黑得锅底一般。  好半晌,他方冷笑着开了口:“这样的沉不住气,这样的不自律不自制,能成什么大事?也就是娘娘姓傅,我们天然与他坐在一条船上的,船又已行至水中央,再由不得我们轻易下船了,否则,我他妈   除非疯了傻了,才会辅佐他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靖南侯太夫人见一贯沉稳自持的长子竟爆起粗口来,知道他是真气坏了,小声道:“律儿你也别太生气了,殿下还小呢,你慢慢儿教他便是了,光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后边儿怎么办的好,许氏虽答应了我不会告诉老四,可谁知道她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关键五皇子妃还没大好,无缘无故的,怎么好让许氏不去给她治病了?可若是再让许氏去,那到底是殿下的府邸,我防   得住一次,未必防得住二次三次……”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冷声打断了:“还防什么防,他要作就尽管继续作,反正他自己都不在乎大局了,我们再着急上火又有什么用?历朝历代哪个成大事者,又不是能忍人所不能忍,比常人克己自制十倍百倍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他倒好,别说寒彻骨了,什么真正的苦都没吃过,也什么都还没有,就已连自己的私欲都控制不住,也懒得控制了,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教的,没的白浪   费我的时间,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趁早想想他哪日要是落得三爷的下场了,要怎么才能保住我们傅家不跟着倒霉,在京城再没有立足之地!”  越说越气,继续骂道:“他以为老三倒了,剩下的老四也及不上他,那个位子就非他莫属了?简直愚蠢得可笑!皇上可还春秋正盛呢,他也还连太子都不是,漫说他还不是太子了,就算他已是太子了,一日没坐上皇上的位子,就一日都有变故,却丝毫不知克制自己,丝毫不顾及大局,我们就算把心都操碎了,又有什么用,我真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算了,也省得将来连累我们傅家上下几百口子人!” 第1021章 借刀   破口臭骂了五皇子一通后,靖南侯心里总算没那么火大了。   看向靖南侯太夫人沉声道:“这事儿母亲就别管了,我回头就见五皇子去,劝也好,骂也好,这次一定要让他彻底打消了念头,再不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顿了顿,又道:“四弟那里,我也会尽快探探他的口风的,他爱许氏若命,若许氏告诉了他,他在我面前无论如何掩饰,都不能完全掩饰住怒气。若是许氏果然没告诉他,当然就最好,说明许氏顾全大   局,若是告诉了,我再设法安抚他吧,他对家族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他那个位子又关键,殿下纵不百般捧着他,也不该这样欺辱他才是,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也不知道许氏有什么好,不就比寻常女人漂亮些,有本事些,气度过人些吗?  怎么自家的孽障们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呢,一个个的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啊,尤其五皇子,更是打小儿长子佳丽如云的皇宫里的,怎么还能这般的鬼迷心窍,人伦纲常、前途大局通不顾呢,果真得不   到的才是最好的么!  靖南侯太夫人愁眉苦脸的道:“我怎么能不管呢,娘娘又不是没说过骂过殿下,还不止一次呢,若是有用,也不会有今日的事了,你的话,殿下又能听进去几分呢?傅御也是一样,纵然能被你劝住一时   ,心里的刺已经扎下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发了,把所有人都扎伤呢?到底都是治标不治本啊,还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成。”   “一劳永逸的法子?”   靖南侯讽笑,“除了许氏死,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可若能有让许氏死得人不知神不绝,还不留后患的法子,母亲和娘娘之前也不会接连失败好几次了,哪有那么容易!”   若许氏真死了,光一个傅御,便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儿了,何况还有永安伯,还有九芝堂和京城这么多百姓,势必都要吵着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届时谁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儿?   指不定他们根本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让许氏死,简直就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靖南侯府太夫人叹道:“我也知道不容易,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容易,也得做啊……不然,咱们借刀杀人?那丽婕妤不是恨许氏恨得什么似的吗,等下次许氏进了宫,我便让许氏奉承她去,许氏那个性子,若丽婕妤真是她的庶妹,要让她向自己的庶妹低头,她必定死活都不会愿意,一言不合之下,二人吵起来,甚至是动起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安排得当,譬如二人在水边说话儿……   那还是有希望的。”  “届时若万幸人死了,丽婕妤便是凶手,原因便是二人本就有旧仇,傅御与永安伯再气再恨,也自有丽婕妤顶着,我们可以撇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可以替娘娘除去心腹大患,岂非一举两得?若不幸没能   如咱们所愿,那也让丽婕妤出了一口气,让她看到了我们的诚意,后边儿自然也就愿意与我们互帮互助了,你觉着如何?”   若不幸许氏没能死成,能让丽婕妤给她吃些苦头,受些折腾,也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靖南侯听完靖南侯太夫人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斥责老娘‘胡闹’,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招数。  可认真一想,他又不得不承认,老娘这个法子虽然乍一看粗陋了些,若是安排得好了,成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等到成事后,他们再把丽婕妤的真实身份捅出来,纵然皇上本来还有心护着丽婕妤的   ,见她不但敢杀人,还敢欺骗自己,定也会龙颜大怒,不再护着她。   那只要丽婕妤以命偿命了,傅御与永安伯自然都无话可说了。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没能成事,就像老娘说的,那也算是让丽婕妤看到了他们的诚意,而他们的初衷,不也正是如此吗?如今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靖南侯因沉声道:“那在行事之前,得先把四弟给远远的支走了才成,不然有他在,怕是轻易不会再让四弟妹进宫去,甚至是皇上下了口谕,他只怕也有法子给搅合了,最好的法子,便是直接把人弄走   。”  靖南侯太夫人见长子同意了自己的主意,喜上眉梢,道:“要把他给支走,还不容易,你随便指个由头也就是了,其他的,就由娘娘来安排,娘娘好歹在宫里也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第二号人物,一定能   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靖南侯“嗯”了一声,“那我这便见四弟去,他昨夜当值,这会儿应当在府里才是,等我见过他后,再打发人告诉母亲要怎么做。若许氏没有告诉他,让他这会儿出京一趟,他肯定不会拒绝,可若许氏告   诉了他,他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京了,那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来。   靖南侯太夫人忙应了,见他要走,让赵妈妈送了他出去,自己则在儿子走后,瘫在了大迎枕上。   这才觉得浑身都酸痛难当,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痛,明显是劳累太过,也劳神太过了。   不免在心里又将五皇子臭骂了一回,还将许夷光臭骂了一回,待赵妈妈回来后,又让她给自己捶打按捏了半日的腰背和腿,才觉得稍稍舒坦了些。   傅御好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只觉神采奕奕,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不说,连心情也没有之前那般焦灼了。   他见许夷光还安睡着,不欲吵醒她,便只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再自己穿戴好了,洗了把脸,就去了外院见靖南侯。   靖南侯也正好要找他,见他来了,笑着招手道:“四弟来了,我正说要打发人去找你呢,快坐。”   又命人,“把我前儿得的大红袍沏了来四老爷尝尝。”  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傅御,见他面色平静,表情祥和,心里已有几分底了,看来许氏并没有把事情告诉四弟,倒是个识时务也识大体的,想要让她与五殿下苟且一回,指不定五殿下得到了   后,就发现不过尔尔,自此便彻底丢开了的主意,自然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话说回来,若许氏真是那样的女人,也不能迷得他们家的三个孽障,尤其是四弟视她若命了。  所以这个馊主意就别再想了,还是好生想想怎么把老娘那个主意实施得尽善尽美的好! 第1022章 支走   傅御依言坐了,笑道:“大哥找我什么事儿?”  靖南侯道:“待会儿再说这个,这些日子四弟妹日日都去五皇子府给五皇子妃治病,听说五皇子妃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了,总算我们大家都可以安心了,只四弟妹一定累得不轻吧?这一功我和娘娘都给她   记下了,等明儿五皇子妃大好了,一定要好生酬谢她一番才是。”   虽见傅御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了的,到底怕他是有意装的,还是得再试探一下,才能安心。  傅御如何知道靖南侯是在试探他,摆手笑道:“夷光连日来都劳心劳力,的确累得不轻,她本来又才出月子不久,不过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这般客气,什么酬谢不酬谢的,就更是见外了,大哥大姐难道   还要与我客气不成?”  靖南侯忙笑道:“不是与你客气,是我们真的都很感激四弟妹,再是一家人呢,这该有的也不能少了。偏这些日子殿下也忙,皇子妃病着,府里又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竟是母亲与四弟妹去了这么多次   ,连顿饭都吃过,昨儿我见了殿下,殿下说起这事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呢。”  傅御道:“殿下府里就他和皇子妃两个主子,一个忙一个病的,顾不上这些也是正常的,别人便罢了,咱们自家人还要计较,成什么了?大哥回头见了殿下,记得让殿下别再这么想……算了,回头我自   己与他说去吧。”   靖南侯听到这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也是这么与殿下说的,只他仍过意不去,想来回头听你也这么说,他心里能好受些。对了,你这些日子忙不忙?”  傅御眉头微动,道:“也就那样吧,只要皇上不出宫,金吾卫便都没什么事,只如常轮值也就是了,大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吗?我先说好啊,不离京可以,离京大哥就别派我了,我这么大年纪,   才得了儿子,正是舍不得的时候,大哥要笑话儿我儿女情长就只管笑话儿,反正我短时间内,是舍不得离开他们的。”   “你也知道自己儿女情长啊?”靖南侯笑骂,“世人可都讲究‘抱孙不抱子’,你这般黏黏糊糊的,仔细传了出去,都笑话儿你。”   傅御道:“要笑话儿就只管笑话儿吧,反正我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在没解决许宓之前,他是绝不会离开京城,离开敏敏半步的,除了他自己,他也信不过这府里任何人,信不过他们会尽全力保护敏敏,不让她受任何委屈与伤害!  靖南侯被堵得一滞,片刻方正色道:“不瞒四弟,我还真有一件要紧事想让你出京一趟……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在山西的马场,昨儿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回来,说不知什么缘故,马儿忽然病的病,死   的死,倒下了大半。你也知道,那马场不但是我们家最大的钱袋子,也是我们家最大的底牌,当年你在江德府打金狗时,若不是咱们马场源源不断的提供战马,只怕,那一战也未必能有那般顺利。”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在向你邀功施压,只是想让你知道,山西的马场于我们家真的很重要,可如今却出了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甚至于,已经被上头盯上了?我这心里打昨儿到现在,一直都惴惴的,很想自己跑一趟,可又怕树大招风,想让阿焕跑一趟吧,一来他到底年轻,历练不够,我怕他去了也办不好事,二来他媳妇如今有孕在身,偏我听说怀相不是很好,他留下他媳妇也能安心   些,所以我就想让四弟你快马加鞭跑一趟,只要抓紧点时间,至多半个月,应当也就够了,四弟意下如何?”   傅御不说话了。  夺嫡真的是一场旷年持久的艰难战争,固然成功后能回报巨大,一步登天,可相伴随的,是同样巨大的风险,也同样巨大的财力消耗,光凭贤妃与五皇子,还有靖南侯府明面上的进项,自然是远远不   够的。   所以靖南侯府私下里从来不少其他高风险却同样高回报的产业,只不过都不是挂在靖南侯府名下的,有些甚至见不得光,连侯府的主子们,都泰半不知道,就更别说外人了。  山西的马场便是当中之一,还是最来钱,也最不容有失的一个,因为那里养的大半都是战马,与之有生意往来的,也都是各大总兵府各大卫所,如今马场忽然出事,若只是天灾还罢了,损失的只是银   子,若不是天灾,而是真被人给盯上了,后果就有点不敢想象了。  也不怪大哥着急忐忑,便是他听了,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傅御想着,终于开了口:“大哥,家里有事,我身为这个家的一员,自是责无旁贷,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妻儿,要不,我带了他们母子一块儿   去吧?”   话一出口,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事出紧急,他只怕得昼夜兼程的赶路,带上敏敏和孩子们,哪敢走快了?敏敏身体还未复原,孩子们又小,他也舍不得让他们那样颠簸奔波。   且他这一趟出京,摆明了越少人知道越好,把敏敏和孩子们带着,比大哥还树大招风,还不如大哥自己去了。  果然靖南侯脸色不好看了,沉声道:“我方才笑四弟儿女情长,是开玩笑的,我也当你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竟真儿女情长至厮!且不说你是这个家的一员,我身为长兄与一家之主,有事吩咐你责无旁贷,还是这般紧要的事,就算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既吩咐了你,你也该一口应下才是,竟与我说什么要带妻儿一起,哪日皇上圣旨要你出京办差,甚至是再上战场,你也要把妻儿带上吗?还有没有一点大   将军的英雄气概了,传了出去,仔细世人笑掉了大牙!”  顿了顿,又道:“母亲和我对你打小儿寄予厚望,打小儿培养你成才,就是为了让你满足于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的?不怪母亲对四弟妹一直颇有微词,这般阻拦夫君上进,拖夫君后腿的儿媳,换了   我岂止颇有微词,出妻都是情有可原……”   “大哥!”  傅御沉声打断了靖南侯,“话是我说的,夷光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您怎么能这般迁怒于她?何况我为何这般放不下他们,大哥心里没一点数不成,非要逼我把话说明了吗?” 第1023章 两害相较   靖南侯一时语塞。   许氏曾数度遇险是事实,她腹中的两个孩子也曾差点儿遭遇不测也是事实,叫他怎么反驳这话?怎么反驳都觉着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可四弟忽然这么说……难道,是已查到什么,或是一直都在怀疑着什么?   这般一想,靖南侯不止语塞,还心塞了。  片刻方吐出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是有意迁怒四弟妹,是一时气急了。山西马场那般重要,如今却出了事,身为一家之主,四弟叫我怎能不急?偏知道马场存在的人,就你、我和阿焕三人而已,我方才已经与你说了,我和阿焕都不方便去,那便只有你了,何况你也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满以为你会一口就应下,谁知道你……好好好,我知道你为何放不下四弟妹母子,大不了我向你保证,在你   不在期间,绝不会让他们母子出任何事,受任何委屈,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傅御心里已知道这一趟,自己怕是非去不可了,他对敏敏和两个孩子有责任与义务,对家族自然也是一样。  只得道:“大哥自来言出必行,大哥既这么说了,我自然可以放心了,只是除了府里,其他地方,我希望大哥也能说到做到,不让夷光和两个孩子出任何事,受任何委屈……我这样说,大哥应该明白吧   ?”  只要娘娘不召敏敏入宫,不年不节的,她便没有理由进宫,至于丽婕妤,凭她的位份和身份,还不够格儿让皇上特地为她下圣旨或是传口谕,就为了让敏敏进宫去受她的折辱,所以只要大哥明确答应   了他,在他离京期间,敏敏便不会有危险了。   靖南侯自然明白傅御的意思。   这是要他答应不让许夷光进宫去奉承丽婕妤,受丽婕妤的气,就为了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  他自然要一口应下:“四弟放心吧,我都明白,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四弟不信?那我越性再把话与四弟说明些,母亲与娘娘的确有收了那丽婕妤为我们所用的意思,因丽婕妤说与四弟妹是故交,也曾想过让四弟妹与她套近乎去,可这不亚于与虎谋皮,当然,说丽婕妤是虎,太抬举了她,可意思的确是这个意思,谁知道什么时候,丽婕妤便会反咬我们一口呢?毕竟大家利益相冲,等她怀上龙胎后,就   更是水火不容了,又何必与她虚与委蛇?所以,四弟大可放心离京,我保证在你不在期间,四弟妹绝不会进宫!”   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下了旨,或是传了口谕,那就不是他管得了的了。   傅御见靖南侯已把话说明了,心下稍安,道:“有大哥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那我就走一趟吧,只是宫里我得安排一下,还得向上峰告假,怕是至快也得后日才能出发。”   靖南侯忙道:“后日就后日吧,只要四弟肯去,早一日晚一日的,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此番实在事出蹊跷,四弟一路上都得多加小心才是。”   傅御应了,想起自己来见靖南侯的本意,道:“我恍惚听说大哥着了人在起丽婕妤的底?不知起得怎么样了?皇上那般宠爱她,不趁早把她给结果了,终究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啊。”  靖南侯见问,摇头道:“那女人藏得还挺深,我的人只约莫查到了她与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孙奎有往来,旁的暂时还什么都没查到,只盼再多查上几日后,能有好消息了。不过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旁的收获,听说皇上不但夜夜都召幸那女人,还夜夜都……那个梅开二度以上,皇上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咱们都是男人,四弟如今年轻,可能还不知道,我却是与皇上年纪差不多,咳咳咳……可远没有皇上这么好的精力,足见那个女人在床上,本事一定过人,皇上再圣明烛照呢,说到底首先也是一个男人不是?所以我已在安排人寻美了,等寻到后送进宫里去,想来也就没有丽婕妤什么事儿了,等皇上彻底忘   了她,便是铲草除根之时了。”   傅御没想到靖南侯连皇上一夜梅开几度都打听到了,想来都是贤妃的“功劳”,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片刻方道:“大哥深谋远虑,若此计真能凑效,倒是近忧远虑都一并给解决了。”  靖南侯笑起来:“四弟也觉得此计可行就好,也怪咱们之前眼睛都盯着大处,忽略了这些小节,不然也不会似如今这般烦心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解决了……如此四弟能更安心了么?说句   不好听的,娘娘与母亲就是看得太近,想得太多了,像这样直接釜底抽薪,不就什么问题都解约了吗?”   傅御也笑:“大哥说是极是,釜底抽薪虽有时候是简单粗暴了些,但管用就成。那我就不打扰大哥,先告退了。”说完站起了身来。   靖南侯点头:“虽说后日才出发,行李也该收拾起来了,那四弟就先回去吧,记得好生与四弟妹说,她自来深明大义,想来定不会阻拦四弟的。”   傅御应了,抱拳一礼,转身大步去了。   靖南侯待他走远了,方沉了脸,四弟这般的爱重许氏,可一定得一击即中才是,不然五皇子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疯一次,许氏肯瞒着四弟一次,还肯次次都瞒着他不成?   届时可就后果不堪设想了,虽说留着许氏,好处也是不少,但坏处显然已更多,也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傅御回到清风堂,许夷光已经起来了,正抱了燿哥儿坐在榻上,让他与对面由胡妈妈抱着的燃哥儿,哥儿两个咿咿呀呀的“说话”,屋里热闹得不得了,也温馨得不得了。   让傅御脸上不自觉染满了笑,心也霎时软成一团的同时,竟觉得有些难以向许夷光启齿,自己后日就得离京一趟之事了。   许夷光已看见了他,笑道:“回来了……宝贝儿们,爹爹回来了呢,胡妈妈,把燃哥儿给四老爷抱吧。”   胡妈妈便依言把燃哥儿递给了傅御,傅御小心翼翼的接过后,坐到了胡妈妈方才的位子上,笑道:“哥儿两个说什么呢,说得这般热闹?可惜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许夷光笑道:“管咱们听不听得懂呢,只要他们自己听得懂就成了,是不是啊,小东西?”  说着轻轻点了一下燿哥儿的鼻子,又伸手点了点燃哥儿的,哥儿两个便都咧嘴笑起来,乖得不得了。 第1024章 血本   一直到两个孩子饿了,让乳母们抱下去喂奶后,许夷光才低声问起傅御来:“怎么样,侯爷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傅御摇头,“大哥也只查到了孙奎那儿,就没有旁的了,只怕还得一点时间。不过大哥已经让人在寻美了,等寻到后送进了宫里,许宓应当便蹦跶不起来了,只要她失了宠,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多的   是人会替我们代劳的。”   许夷光皱眉,“容妃之前不是安排人分过她的宠吧,结果如何?就怕侯爷寻的美人,比容妃那个强不到哪里去。”   傅御摸了摸鼻子,“宫里的不行,宫外的未必不行,许宓能这般得宠,听说都是因为夜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安心,怎么可能找不到比她更强的?”   实在不行了,不还能用助兴的东西吗,只怕许宓也用着吧?不然也不能专宠至厮,回头这也是一个突破口,得设法深挖一下,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许夷光微红了脸,道:“那希望侯爷能尽快成事吧,我们也好早日安心。”   傅御道:“大哥向来雷厉风行,应当要不了多久的,倒是我,后日只怕得离京一趟,至快也得十几日才能回来,敏敏,……你不会怪我吧?”   许夷光闻言,第一反应便是靖南侯太夫人母子几个这是打算调虎离山?   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只道:“你这个当口离京,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我怪你做什么,你也不想的,不过,是什么要紧事呢,是侯爷让你去的?”  傅御“嗯”了一声,低声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兹事体大,我实在推脱不过,不过大哥向我保证了我不在期间,绝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出任何事,受任何委屈的,不论是府里,还是其他任何地方   ,也不会让你进宫,所以敏敏你大可安心。”   可她怎么听着靖南侯的保证,依然一点不能安心,反倒觉着他是为了让傅御能放心离开,在糊弄他呢?   反正十几日的时间,足够他们把什么事都办完了,届时傅御回来后,总算再气再恨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  许夷光想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忙你的去吧,整好师叔与娘一心盼着我和孩子们能回去小住几日,后日送走你后,我便带了孩子们回去小住,我自己则每日早出发半个时辰,回府来与母亲回   合后,再去给五皇子妃治病便是。”   把孩子们送回伯府,由娘和师叔亲自帮忙照看着,她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届时不管是谁想要算计她谋害她,都只管放马过来便是,看能不能在她手下讨得了便宜去!   傅御闻言,沉吟片刻,道:“孩子们送回伯府去由岳母照看着,当然最好了,就是你每日这样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叫我如何舍得?”  许夷光笑道:“这有什么,也就每日多花费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路上而已,如今我身体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自己,路上千万小心,把事情办完了便早些回来,有困难了,也别逞能   ,谁也不知道这当中水有多深……你如今毕竟跟以前不一样,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你就算不为自己,不为我,也该为孩子们时时保重自己为要才是。”   山西的马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傅御却明显是知之甚深的,既然他决定要走这一趟,说明那个马场对靖南侯府是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必须走这一趟的地步,想来,是真的出事了吧?   靖南侯总不至于为了对付个小小的她,就拿这么大的事情来开玩笑,不然等傅御到了发现情况并不如他说的那般严重,自然立时什么都明白了。   可事情出得这么巧,又实在让她不得不怀疑靖南侯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他们为了对付她,也算是下血本了,她岂能辜负了他们?   定要让他们血本无归才是!  傅御便忙握了许夷光的手,“敏敏,你放心,我为了你和孩子们,也一定会保重自己的。我把丁卯留给你,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吩咐他去做,他不方便去的地方,记得把大暑带上,无论如何都不许让她离   开你半步,记住了吗?”   虽然大哥郑重答应了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该说的依然要说,该叮嘱的依然要叮嘱,不然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就算与家族彻底决裂,恨死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许夷光自是都应了,与他又低声说了半日的话儿,眼见天色已晚,方暂时打住,叫了胡妈妈摆饭。  翌日清晨,许夷光用过早膳后,便带了大寒大暑去清心堂,——她以为有了昨日的事,靖南侯太夫人怎么也得缓个一两日,再带她去五皇子府的,可一直等到早上起来,都没等到靖南侯太夫人打发人   过来告诉她‘今日不去了’,自然只好收拾一番,照常出门了。  却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倒是真想至少缓个一两日的,又怕昨儿五皇子妃其实并没有睡太沉,听见了一言半语,那今儿她们不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五皇子妃本来只有三分怀疑的,立时也要变作   十分的?   这个当口,五皇子妃若是再闹腾起来,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哪怕因为生气,也因为兴奋与紧张自己的计划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成功一夜都没怎么睡过,早上起来后,浑身都难受至极,靖南侯太夫人依然只能妆扮了,待许夷光过来后,与她一道出了门。   待见了许夷光脸色白里透红,眉目含春后,就更气了,贱人,竟然还能安睡,还能与男人被翻红浪,回头有你哭的!   许夷光当感受不到靖南侯太夫人的怒气与恶意一般,等她上了车后,自己也带着大寒大暑上了车,很快出了侯府的侧门。  一时抵达了五皇子府,许夷光照常给五皇子妃诊过脉后,便扎起针来,因为知道外面靖南侯太夫人今日决不敢再离开半步了,又有大暑在一旁,倒是不太担心昨儿的事会重演,施起针来也算颇为顺利   。  就是五皇子妃的脉象似是比昨儿沉了些似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虽说病情有反复也是正常的,可偏偏昨儿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只盼五皇子妃昨儿是真睡得极沉,什么都没听到吧! 第1025章 接回   许夷光不是很担心昨日的事情会这么快便重演,靖南侯太夫人的心却一直都是提在嗓子眼儿的,眼睛也一直一错不错的盯着门口,惟恐一个眨眼间,五皇子便忽然又出现了,那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昨儿她才阻拦了他一次,今儿他便又来了,说明什么?  说明他既已暴露了,所以破罐破摔什么都懒得顾忌了,那光她主仆三个,还有许氏主仆三个,能抵什么用?许氏也是可笑,既今日多带了一个人以防万一,好歹带个粗壮力大的婆子啊,仍带个肩不能   挑手不能提的丫头,还不如不带呢!   ——靖南侯太夫人自不知道大暑身怀绝技,不但她不知道,清风堂以外的侯府上下,也没一个人知道,大暑是傅御特地安排来保护许夷光安危的底牌,当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了。   等终于坐上了回去的马车,马车随即终于出了五皇子府的门后,靖南侯太夫人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下来,庆幸终于又熬过一日了。   这才觉着浑身痛得越发厉害了,不免又在心里臭骂了许夷光一回。   许夷光连靖南侯太夫人当面冷脸以对,尚且不在乎了,何况还是隔着马车的,就更不在乎了。  待回了清风堂看过孩子们后,就带着清明秋分,给傅御收拾起行李来,晚间还让小厨房好生做了几个菜,为傅御践行,睡觉时,自然更免不得另一种方式的“践行”,让傅御次日凌晨起来后,看着她的   睡颜,一度都舍不得走了。   却又不得不走,只得轻吻了她一下,又去看过了孩子们,方去辞过靖南侯,摸黑打马出发了。   许夷光待傅御一走,便醒了过来,看着身旁已空了的被窝,不由暗暗叹气,不知道别的夫妻,是不是也活得他们这般的如履薄冰?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他们一家四口,都好好儿的才是!  因今日要回伯府去,许夷光昨儿便与五皇子妃说好了今日不去治病,兼之她昨儿就已让人把她和两个孩子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儿只需要查漏补缺一下就行,倒是很快便万事俱备,只等汪思邈来   接了。  汪思邈倒也来得快,许夷光才用过早膳不多一会儿,靖南侯太夫人那边便打发丫鬟过来传话了:“亲家伯爷接四夫人和两位小爷回去小住来了,正在太夫人屋里与太夫人和侯爷说话儿,太夫人请四夫人   收拾好了就过去呢。”   许夷光点点头:“知道了”,打发了那丫鬟,再让胡妈妈看着人把她和孩子们的东西都装车后,方带着孩子们和大寒大暑,去了清心堂。   果然汪思邈已经到了,正由靖南侯陪着说话儿,二人都是满脸的笑。   上首的靖南侯太夫人也满面是笑,乍一看倒也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实则靖南侯太夫人心里此时有多怄,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真是幺蛾子多,男人才一离开,便要带了孩子们回娘家去住,让外人知道了,还当他们傅家多嫌弃多苛待他们母子呢,偏傅御也一如既往的纵着她,那么宝贝两个小崽子,那就随时随地都带在身边啊   ,真以为她防得住一时,还能防得住一世呢,她很快就会让她知道什么叫“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届时她纵然死了,也休想瞑目!   许夷光已屈膝在给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行礼了:“母亲,大伯。”   又给汪思邈行礼,“师叔来了。”  汪思邈忙起身看了燿哥儿燃哥儿一回,见哥儿俩又与上次不一样了,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好,这个头都要当别人家四五个月的孩子了吧?都是你们的功劳,回头伯爷我重重有赏!   ”   后面的话是对两个乳母说的,二人忙屈膝道了谢。  汪思邈便又问许夷光:“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你娘在家里怕是早已等急了……那亲家太夫人、亲家大伯,我们就先告辞了啊,我与拙荆也一定会照顾好夷光母子三个的,亲家太夫人与亲   家大伯只管放心吧。”   靖南侯忙笑道:“亲家伯爷和夫人我们都不放心了,还能放心谁呢?就是今儿伯爷不得空留下,我们好生喝两盅,只能改日了。那我送伯爷和四弟妹出去吧。”   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汪思邈少不得要客气几句,一行人方前呼后拥的出了门。  剩下靖南侯太夫人满心都是不痛快,还是赵妈妈赔笑着劝了又劝:“太夫人别生气,侯爷这次都是站在您一边,她就跟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跶不了几日了,您又何必白白气坏了身子了?等她完蛋了,都   知道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永安伯与她还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真个一直庇护两个小的?届时还不说您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吗?”   她才觉得心里那口气稍稍顺畅了些。   许夷光与汪思邈在侯府的二门外作别靖南侯,各自上了车后,很快马车便出了侯府,直奔永安伯府而去。  李氏早带着吴妈妈等在二门的门厅里了,早已过了周岁生辰的崧哥儿则由乳母陪着走路玩耍,——他让李氏养得极好,身子骨本就硬朗,汪思邈还从不让下人娇惯他,什么去哪里都要抱,要什么东西   不必自己开口,下人也会主动奉上的坏毛病,是一律不许的。   所以崧哥儿走路说话儿都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得多,如今天气又暖和了,穿得薄了,更是一刻都闲不住。  崧哥儿走上几步后,还会远远的冲李氏叫一声“娘”,总是让李氏想到许夷光小时候的情形,心就越发的软了,笑着与吴妈妈道:“明年的这时候,燿哥儿燃哥儿肯定也会走了,到时候他们甥舅三个就可   以一起玩儿了,真是想想都觉得好热闹。”   吴妈妈笑道:“可不是,光崧哥儿一个,家里都已这般的热闹了,再加上燿哥儿燃哥儿,只怕房顶都要掀翻了。”   李氏呵呵笑道:“就算掀翻了我也高兴……这怎么还不回来呢?都一个多时辰了吧?别不会,是他们家太夫人……又不愿意放人了吧?偏熠之又出门了。”   吴妈妈忙道:“怎么会,昨儿就说好了的,何况伯爷打早就亲自去接,亲家太夫人怎么可能反悔,夫人别担心,我再去外面瞧瞧呢……”  话音未落,已听得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夫人,伯爷接了县主和两位小公子回来了!” 第1026章 安乐   李氏立时满脸的笑,一面说着:“总算回来了!”,一面急步往外走去,吴妈妈忙也跟了出去。   余下崧哥儿见娘和吴妈妈都走了,不理自己了,在后边儿急着嗷嗷直叫:“娘……娘……狼……”喊了急了,嘴巴也不利索了,把‘娘’叫成了‘狼’。   听得李氏是哈哈大笑,忙折回来抱了他,“都怪娘不好,竟把我们崧哥儿给忘了,马上就要看到姐姐和你两个小外甥了,高兴不高兴啊?你两个小外甥可都还小,你不许欺负他们啊……”   崧哥儿似懂非懂,看见娘高兴,自己也笑咧了嘴,露出小米牙来,也流出亮晶晶的口水来,小傻样儿看得李氏心里不知道多喜欢,“吧唧”亲了儿子一口,加快了脚步。   彼时许夷光已带着大家都下了车,正想着以李氏的性子,今儿怎么没见到二门外来迎他们?  远远的就见李氏抱着崧哥儿快步走了过来,走得快了,还差点儿绊倒,看得汪思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上前接过了崧哥儿,笑嗔李氏道:“你急什么呢,都已看到敏敏和孩子们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儿的啊。”  李氏笑道:“我这不是急着见我的宝贝外孙们吗……快让我瞧瞧,这是燿哥儿吧,不对,这才是燿哥儿,这是燃哥儿,又跟前阵子不一样了,更漂亮了……吴妈妈,快把我给准备的红包拿来,两个小家   伙儿可是第一次来外祖家,见面红包可万万少不得。”  吴妈妈忙笑着应了,给燿哥儿和燃哥儿的襁褓里各塞了一个红包后,又笑着自袖里掏出了两个小一些的红包来,笑向许夷光道:“我也给哥儿们准备了红包,虽然于礼不合,红包也小了点,到底是我的   一片心意,姑娘可别嫌弃才是。”   许夷光不待她话音落下,已笑道:“有红包拿我还嫌弃,我傻了吗?我巴不得红包越多越好呢……”   说完看向立夏白露几个,“你们有没有准备红包啊,有就趁早拿出来,我喉咙大,再多也不会噎着的。”   说得立夏白露都忍不住笑:“我们可没有准备红包,不但没有准备,还等着县主回来了,多打赏我们几回,让我们能做两身新衣裳,买两朵花儿戴呢,县主可别小气啊。”   许夷光就对着大寒假意抱怨起来,“看吧,我就说回来了一定少不了出血吧?幸好才过了年没多久,我手上还有几个银子,不然一个个儿的当面都敢说我小气了,私底下还不定得怎么说呢。”   又说李氏,“娘,您平常除了月钱,不给她们打赏的吗?要打赏啊……那怎么一个个儿的还这般财迷呢?”   说得大家都是哈哈大笑,崧哥儿也跟着拍手直笑,还口齿不清的叫‘姐姐’,一直到进了正院,气氛仍然好得不得了。  待进了屋里,李氏方与许夷光换过,又抱起燃哥儿来,见崧哥儿满脸的好奇,还好几次伸手想戳燃哥儿的脸,笑道:“崧哥儿,你可是舅舅,不许欺负你小外甥们啊……是不是很奇怪两个小娃娃怎么长   得一模一样啊?因为他们是双生子……看你的手是不是比他的大多了啊?你别得意,你也是从他这么大,一天天长大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哥儿俩就能超过你了。”   李氏笑着与崧哥儿说个不住,眼睛则一直没离开过三个孩子,只觉此刻的幸福,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万一。  汪思邈坐在一旁,也是满心的幸福与满足,笑着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听说你们母子要回来小住,都高兴得不得了,所以我和你娘便请了他们,还有你师母们明儿过府来一聚,他   们可都好久没见两个小家伙儿了,如今见他们大变了模样,还不定喜欢得什么似的。”  许夷光笑道:“师叔安排便是,我也很惦记外祖母舅舅舅母们,师父师母也是好久不见了,偏这阵子又忙,不然很该我带了孩子们,一边安排一日,登门请安才是。只我明儿还是得去五皇子府给五皇子   妃施针,师叔和娘见了长辈们后,记得先替我告个罪啊。”   汪思邈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的,倒是你这样日日的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那五皇子妃的病,太医院就真每一个人能看不成?”   许夷光道:“主要是要施针,男女有别,不然何太医和师父肯定能治,不过她也已在好转了,也奔波不了多久了,师叔就别替我担心了,倒是九芝堂,这些日子都还忙得过来吧?”   汪思邈“嗯”了一声,“还行,就是春分刚走那两日,有些忙不过来,后来大家便都适应了。”   许夷光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算着日子,春分与大姐姐应当快到保定了吧?如今大姐姐与袁大爷定了亲,有了袁大人的庇护,想来真定的九芝堂要开办起来,必定能顺利不少。”  李氏在一旁笑着插言道:“倒是没想到,你大姐姐还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可见好人终究还是会有好报的,我当日听说后,心里不知道多替她高兴,定亲便罢了,将来她出阁时,可不能再什么贺礼都没有   了。”   许夷光笑道:“我给她准备贺礼就够了,娘就别操心这事儿了。”   汪思邈则道:“我原本还以为这世上就我一个人能慧眼识珠呢,倒是没想到,还有另一个。”   换来李氏的笑骂,“你这是夸人袁大爷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大家说着笑着,等午膳时间到了,又热热闹闹的用了午膳,许夷光才带了两个孩子到听雨轩去安置。   胡妈妈与大寒早已带着人把屋子重新收拾布置过了,因傅御不在京中,也不必避讳什么,乳母们便也安置在了许夷光的卧室里,方便她就近看顾孩子们。   两个乳母午膳前才得了汪思邈的重赏,李氏又特地赏了席面给她们,还让吴妈妈和胡妈妈作陪,够抬举礼遇她们了,是以这会儿带起两个孩子来,都越发的经心。   许夷光见二人服侍得当,待孩子们睡着后,自己也睡了一觉,起来后只觉浑身都舒坦了。   因孩子们还没醒,她想了想,遂自己先去了正院,与汪思邈李氏说话儿,他们之前可好几次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什么,她心里岂能不知道?  也省得人多了不方便,毕竟许宓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1027章 无中生有   汪思邈与李氏也才睡了午觉起来,见许夷光过来了,李氏忙道:“孩子们呢,怎么敏敏你一个人过来的?”   许夷光笑道:“他们还在睡,我交代了胡妈妈待会儿醒了,吃过奶把过尿后,便抱他们过来……娘至于这般失望吗,当真是有了外孙,就忘了女儿了。”   李氏听得笑起来,“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自己儿子的醋呢,也不怕他们以后大了知道后,笑话儿你?晚膳想吃什么,我好早些吩咐下去,也省得你说我不疼你了。”   许夷光闻言,毫不客气的点了五六道菜。   李氏都笑着应了,满眼的溺爱,又添了几道菜,还给崧哥儿添了一道肉丸子,便算是把晚间的菜色都定好了。  汪思邈待她吩咐下去后,知道许夷光这会儿过来必定是答疑来的,便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了,正色看向了许夷光,道:“敏敏,你那日打发人回来说许宓成了如今皇上最宠爱的丽婕妤,到底是怎么一回   事?我后来私下里打听了一下,她不是几年前就死了吗?”  许夷光见问,叹道:“她当初只是失踪了,到底死没死,谁也不知道,都只当她一个弱女子,必定凶多吉少……谁知道她能有今日呢?我当日在宫里乍见之下,也大吃一惊,若是一早就知道,也不会…   …”  李氏忙道:“敏敏,她是不是想报复咱们?不然也不会主动现身挑衅你了。她跟郭姨娘一样,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把人踩在脚下了,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她自然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我一年也进不了几次   宫,她还未必见得着,你却是时常就要进宫的,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许夷光点头应了,有意轻描淡写,“我会小心的,娘也不必太担心,她再得宠如今也只是个婕妤,品秩还没我高呢,何况我还有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护着,她自己又因为专宠,十分的张扬嚣张,早已是   后宫的众矢之的,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的。我之所以告诉师叔和娘,也不是为了让你们担心,只是想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以防万一而已。”   李氏闻言,方神色稍松,道:“她虽不敢轻举妄动,到底身边随时都有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的,也难免让人心里不舒坦……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事呢?皇上的妃嫔就那么好做,皇上选人就不挑一挑的吗?”   许夷光见李氏还是很焦虑,只怕自收到了消息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忙笑道:“娘,您管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横竖咱们也不是软柿子,不可能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李氏皱眉道:“话虽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底穿鞋的是咱们,光脚的是她……也是可笑,当初明明是她们不守本分,心怀不轨在先,之后的决定也不是我们做的,她就算要恨,也该恨当初做决   定的人才是,我们还是受害者呢,怎么没有一得志便报复这个,报复那个呢?”  汪思邈最能理解李氏的心,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许夷光和燿哥儿燃哥儿,忙笑道:“所以璇儿你和敏敏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她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啊,因为你和敏敏身正心正,她却从根   子上歪了,性格决定命运,她早就歪了,当然想法也跟我们这些正常人不一样。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不是还有熠之和我吗,她若真敢轻举妄动,我们绝不会让她讨了便宜去的!”  许夷光忙附和,“是啊娘,我们可不像如今的许家,几乎不堪一击,更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可他们不也至今该怎么过日子,仍怎么过吗?总不能因噎废食,所以您就安心吧……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   该打发人回来告诉您了,没的白让您担心。”  事实上,她这几日都挺后悔当初就不该告诉师叔和娘的,本来她是想的光告诉师叔吧,到底是许家的事,让他白白跟着烦心算怎么一回事,可只告诉娘吧,又怕她担不得事,只得两个人都告诉……如今   看来,还不如两个人都不告诉呢。  李氏忙道:“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我早说了让你不许报喜不报忧的,不过你也说得对,不能因噎废食。不然许家如今也别过日子了,尤其许大爷,不是该等着吏部授官了吗,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也   是作孽,好容易才看见曙光了,偏又……大人之间的事另当别论,小一辈的却都个个儿都是好的,希望他们能不受影响吧。”   许宓暂时奈何不了她,要让一个新科进士推迟授官却是不难的,只怕许诚光的前程还真不乐观……   许夷光暗暗摇着头,嘴上已道:“应当不至于,后宫可不许干政,何况她位份还不高,手就更伸不到那么长了……咦,我好像听见崧哥儿在哭,是不是醒了?娘快去瞧瞧吧。”   李氏竖耳一听,好像里间崧哥儿的确在哭,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忙忙往里去了。  汪思邈这才压低了声音,与许夷光道:“敏敏,你娘这会儿不在了,咱们爷儿俩有话也不藏着掖着了啊,许宓其实让你很棘手,一点没你方才说得那般轻松吧?所以就算她不先出手对付咱们,为了以后,我们也得先出手收拾了她才成,不然如今是她位份低,心有余而力不足,将来等她位份高了,甚至生下了龙胎,被动挨打的可就是我们了。你的性子我知道,当日不是乱了方寸,未必会把事情告诉我和   你娘,可能让你乱了方寸的事,这世上可不多,这事儿咱们必须得同心协力,快刀斩乱麻才是!”  许夷光见汪思邈已经把话说透了,只得道:“许宓如今得宠得很,要收拾她的确不容易,除非能打蛇打七寸,一击即中,可她背后还有人,最重要的是,只要皇上肯信她宠她,一时间便谁也奈何不得她   。不过熠之做了安排的,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她的破绽,把她和她背后的人一锅端了!”  汪思邈就越发压低了声音:“皇上以往看来,可不像是个重欲的人,许宓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却能这般得宠,短时间内爬得这般快,我估摸着……怕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未可知,所以我打算请你师父帮忙,他时常在后宫行走,还要时常给皇上请脉的,若能在这上头抓到许宓的破绽,皇上自然再容不得她……若实在抓不到了,咱们给他来个无中生有,也不是不可以……” 第1028章 亲人   “师叔千万别冒这个险!”  许夷光不待汪思邈把话说完,已忙忙打断了他,“这种事一经发现,不但师父遭殃,咱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师父盯着许宓的同时,就没人暗中盯着他了吗?万一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是将计就   计了,就真是得不偿失了,何况这事儿与师父什么相干,如何能把他和他一家人都拉进来?那才真是如了许宓的愿,她根本巴不得所有和我有关系,所有我在乎也在乎我的人遭殃!”  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不瞒师叔,熠之知道此事后,还想过要安排人暗杀许宓,斩草除根,可暗杀她容易,善后却不容易,万一事后查到了熠之头上,哪怕让熠之只因此掉一根头发,我都觉得心痛,   觉得得不偿失,何况皇上死了宠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呢?在我心里,许宓连熠之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自然你和师父也是一样的,许宓算个什么东西啊,也配我为她赔上自己的亲人们?”  “所以师叔千万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担心,只照顾保护好娘和崧哥儿,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旁的事,自有我和熠之处理,我们夫妻联手都办不好的事,这世上怕也没几个人能办好了,师叔   要相信我们才是。”   汪思邈还待再说:“可是……”  “没有可是!”许夷光却再次直接打断了他,“师叔真的相信我们吧,况这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而是整个侯府的事儿,贤妃娘娘在后宫屹立这么多年,五皇子也圣眷隆重,我大伯更是做了这么多年   的权臣和家主,您以为他们都没有一点手段和底牌吗?许宓就算再得宠,只要他们安心,她在他们手下也走不了几个回合,您只管等着瞧便是了。”   说完又笑道:“您呀,医术高明我承认,可在搞这些个阳谋阴谋上,您那脑子就真有点儿不够用了,所以还是让那些擅长的人来术业有专攻吧。”   汪思邈听得贤妃与靖南侯府也要对付许宓,方面色稍缓,却仍是不能放心,忙道:“那什么时候呢?得越快越好才成啊,也省得夜长梦多。”  连他那个时代,狗仗人势的事都数见不鲜,就算不能时时次次都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能把人恶心个够呛,何况还是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狗仗人势可能带给人的伤害,就更大了,叫他怎能   不紧张?   偏他还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暗暗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不够无所不能,憎恶这个该死的时代以外。   许夷光笑道:“我哪能给您具体的时间啊,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可缺一不可,总归您只等着便是了,指不定等不到熠之回来,事情已经了了。”   汪思邈道:“那就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笑道:“所以这些日子您就安安心心的过,让娘也安心,难得我们母子回来小住,一家人可得好生乐呵一阵才是,这婆家再好,也及不上娘家不是?”   汪思邈终于笑了出来:“这还用说,那这些日子你就安安心心的住着,等熠之回来了,再回去,管保等他回来一看,你们娘儿仨都胖了一圈。”   许夷光却垮了脸:“师叔是觉着我现在还不够胖吗?再胖一圈儿还能看?”   晚间热闹到二更天,连精力旺盛的崧哥儿都撑不住睡着了以后,许夷光才带着燿哥儿燃哥儿回了听雨轩歇息。   因为都算是回了家,不但胡妈妈大寒几个身心轻松,连两个乳母都觉着伯府与侯府整体氛围都好不一样,服侍许夷光梳洗了躺下后,一个个儿仍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说个不住。   许夷光躺在床上,却是笑不出来,也不知道傅御走到哪里了,路上可还顺利?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归来,早日与她和孩子们一家团聚,风雨共济吧!   次日许夷光起得比往常早半个时辰,梳洗妆扮完毕后,用过早膳,便去辞了李氏,坐车出了门。   李氏知道她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少不得再四向她保证,“我马上就带了崧哥儿去听雨轩,等他们哥儿俩醒了,收拾完毕了,再带他们过来,想来到时候你外祖母舅母们也该到了。”   许夷光若连李氏和伯府都信不过,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和地方了,谢过李氏后,便带着大寒大暑出了门,一路回到侯府,在二门外等到靖南侯太夫人出来,婆媳两个回合了后,方又去了五皇子府。   总算从头至尾都顺顺利利的,没出什么岔子,许夷光也于午时初刻,顺利回了伯府——至于靖南侯太夫人的冷脸,许夷光就当没看见。   李老太太等人果然已经到了,祖孙婆媳三代女人加上孩子们,还有孙太太也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们过来了,把李氏正院的小花厅坐得满满当当的,热闹得不得了。  瞧得许夷光回来,李老太太忙向她招手:“敏敏快过来外祖母好生瞧瞧……嗯,看起来恢复得是还不错,就是怎么瘦成这样儿了?可不能这样,得好生补补才是,带孩子可是一项体力活儿,你不吃好了   ,身体怎么吃得消?”   李大太太笑着附和:“可不是,敏敏你可别光想着要快点儿瘦回没生孩子前的样子,这得循序渐进,再说了,你本来就不胖,要我说,如今这样都还瘦了点,得再长点儿肉才好呢。”   许夷光闻言,摸着鼻子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再胖的人在长辈眼里,也是瘦子”啊!   她决定直接略过这个话题算了,省得外祖母和舅母们必定还有一箩筐话等着她,因忙屈膝给大家行礼,“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师母、大表嫂……”   依次叫了一圈儿后,又受了骐哥儿兄妹的礼,或是摸了一回孩子们的头,或是捏了一把孩子们的脸,才坐到李氏身边,看起正让李氏和李二太太一人一个抱着的燿哥儿燃哥儿来。  李二太太因笑道:“敏敏,两个小家伙儿可不得了,长得这般好看,不是我做舅婆的自卖自夸,我见过的孩子也够多了,就没谁能比得上他们哥儿俩好看的,长大了不定得迷倒多少小姑娘呢!性子又好,谁逗都笑,胆子也大,半点儿不怯生,将来长大了,一定比熠之更出息,更前途不可限量!” 第1029章 晋位   许夷光笑不可抑,“二舅母您这还不是自卖自夸呢?他们哪有您说的这么好,不过是不爱哭,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您可别再夸他们了,再夸我脸都要红了。”   李二太太哈哈笑道:“我夸他们兄弟,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夸你,再说了,我平常夸你,也没见你脸红过,从来都是‘二舅母夸得好’、‘二舅母夸得对’啊,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孙太太笑着附和道:“就是,往常可没这般谦虚过,难道是当了娘了,脸皮也变薄了?”   二人一唱一和的,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崧哥儿本来正因为侄儿侄女们都嫌他小,不肯跟他一起玩儿,在榻上急得嗷嗷直叫的也想下地去——可怜小家伙儿辈分虽高,如今却因人小,还树不起长辈的威严来。   见大人们都笑起来,崧哥儿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跟着人来疯的又是拍手又是笑的,两条小胖腿儿还随着拍手,极有节奏的一摇一晃的,看得大人们都越发乐不可支起来。   李大太太更是忍不住抱了他到怀里“吧唧”亲了一口,笑道:“咱们崧哥儿可真是个开心果儿,大舅母都恨不能抱回家去自己养着了。”  李氏立刻道:“大嫂只管抱回去便是,我这些日子都快要被他累死,也要烦死了,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精力,除非睡着,就没一刻停歇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也是不睡着便一刻不停的说,   关键你听不懂他说的他还急,大嫂抱回去自己养了,我也能清净清净了。”  李二太太忙笑道:“妹妹说真的?那大嫂回头只管把崧哥儿抱回去,旁的人会不会每顿多吃一碗饭我不知道,母亲却是一定能开怀得每顿都多吃一碗饭的,就怕妹妹嘴上说得厉害,动真格儿时又舍不得   了。”   “那回头二嫂就只管看我舍不舍得吧,反正我如今有外孙抱了,还理什么儿子呢……”李氏如今也惯会说俏皮话儿了,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许夷光在一旁看着,笑着,心里先是一片柔软,继而便越发坚定了,这些都是她至亲的亲人们,大家好容易才有了如今安定温馨的日子,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伤害到他们,只要能保护好自己的爱   人和亲人,她与谁为敌都在所不惜!   第二日,许夷光在靖南侯府的二门外与靖南侯太夫人回合时,就发现她的情绪分明比昨儿更糟糕了,也不知道是谁又惹着了她?   她这样日日都生这个气那个气的,竟也至今没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看来这些年的种种好东西,种种名贵珍惜补品是真没白吃,身体底子委实养得不差呢!   许夷光腹诽着,笑着上前给靖南侯太夫人行了礼,见她一副不想与自己多说的样子,说了一句:“老四媳妇不必拘礼了,我们这便出发吧。”便径自上了车。   遂也不多问,扶着大暑的手,也上了车。  五皇子妃今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许夷光进去时,她正由詹妈妈服侍着吃药膳,见许夷光来了,忙笑道:“四舅母来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仍是在外面吗?詹妈妈,快出去好生服侍着……我母亲回去了,   旁的还罢了,这一点委实不好,害得外祖母也没人陪着了,我今儿见了殿下,还是与殿下说,仍请了我母亲过来再帮衬几日吧。”   许夷光笑道:“那可又得辛苦夫人了,好在皇子妃身体已在好转了,再施几日的针,便可以慢慢儿的递减,改为三五日再施一次了。”   五皇子妃笑道:“真是辛苦四舅母了,等我大好了后,再好生答谢您。”   两人说笑了几句,许夷光便请五皇子妃趴下,给她施起针来。   等施到一半时,冷不防外面却传来一阵嘈杂声,许夷光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可是五皇子妃这个一府女主人的屋子,谁敢在外面嚷嚷呢?   听声音倒没有男人的,那应该不是五皇子又来了才是……好在很快又归于了平静,许夷光的眉头方舒展开来,继续凝神给五皇子妃施针。   等终于施完了针,五皇子妃也睡着了,许夷光这才擦着额头的汗,去了外间。   就见靖南侯太夫人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不但她,詹妈妈和屋里一众服侍的人,也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许夷光越发纳罕了,难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靖南侯太夫人一见许夷光出来,便沉声道:“老四媳妇,你忙完了吗?忙完了我们就回去了吧,我有点头晕,想早些回去歇息。”   许夷光忙忙关切的道:“母亲是不是方才吹了风,才头晕呢?要不要我给您诊个脉?”   靖南侯太夫人已站了起来:“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了,詹妈妈,好生服侍着皇子妃和小殿下。”   她都已经在往外走了,许夷光还能再说什么,忙带着大寒大暑追了上去。   如此一路到了五皇子府的仪门外,靖南侯太夫人忽然与许夷光道:“老四媳妇,你坐我的车吧,我有话与你说。”   众目睽睽之下,许夷光自不能违背她的意思,于是笑着应了“是”,扶她上了车后,自己也上了车。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一直到马车出了五皇子府的角门后,才沉声开了口:“老四媳妇,方才殿下打发人回来与我说,皇上今日又晋了丽婕妤的位份,她如今已是贵嫔,成了名副其实的主位娘娘了。”   许夷光立时呆住了。   这才几日功夫呢,许宓竟又晋了一级,还是寻常妃嫔最难晋的一级,正式跨入了高位嫔妃的行列,到底是她本事实在太大,还是皇上真个爱上了她,所以宛如老房子着火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也就不怪方才在五皇子妃的卧室外,都有人敢喧哗了,实在是事出有因;亦不怪上至靖南侯太夫人,下至詹妈妈与一众服侍的人,脸色都那般难看,因为事情与她们每一个人,都或直接或间接,或多   或少息息相关。  便是许夷光自己,都能想象得到自己这会儿的脸色有多难看,皇上这般的宠爱许宓,竟没有上限似的,要收拾她,要彻底的斩草除根,岂不是更不容易了?! 第1030章 摊牌   但许夷光很快便把满心的惊讶与懊恼都压下,强迫自己回过了神来。   靖南侯太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她说这事儿,必定是打着什么主意,她表现得越惊讶越失态,就越说明她与许宓的确有关系,待会儿她若要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她岂不是没法儿回绝了?  许夷光因沉声道:“既是五殿下特地打发人回来告诉母亲的,可见消息绝对假不了,那皇上是真宠爱丽婕妤……丽贵嫔啊,宠爱到了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岂不真成娘娘和咱们傅家的心腹大患了?皇后娘   娘竟也没说什么吗,这主位娘娘可与下边儿的妃嫔大不一样,以皇后娘娘的公正端方,应当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   靖南侯太夫人咬牙道:“听说皇上是在昨夜那贱婢……侍寝的时候,拗不过她撒娇卖痴,答应的晋她做贵嫔,真是狐媚下贱,不知廉耻!”  贤妃今晨得到消息时,皇上还未正式下旨,还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皇上或许只是当时吃不过丽婕妤那贱人撒娇卖痴,随口那么一答应而已,再是皇上呢,首先也是一个男人,既是男人,便谁也免不   得有色迷心窍,精虫上脑的时候,等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当时是着了贱人的道儿,当时的承诺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可惜很快贤妃那一线侥幸的希望便破灭了。  皇上的确首先是一个男人,与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都没什么两样,可因为他是皇上,又与这时间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最大的不一样,便是其他男人说过的话可以反悔,皇上却是金口玉言,说过的   话是绝不能反悔的,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君无戏言”,不然也不会有起居注的存在了。  何况皇上还不见得就想反悔,在旁人看来,晋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嫔为主位贵嫔是大事,是皇上看来,却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至于为了这样一个小事,落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吗,他想哄自己宠   爱的女人高兴,只要不伤大雅,旁人就更管不着了。   所以很快丽婕妤晋了贵嫔的消息,便阖宫尽知了,虽还未正式行册封礼,她宫里的宫人也都已在唤她‘娘娘’了。   许夷光明白了。   皇上可能短时间内本没有再给许宓晋位的打算,可架不住色迷心窍时应了下来,君无戏言,于是今儿只好下了给许宓晋位的旨意,看来许宓昨晚的“服务”,应当很是让皇上满意啊!   她只得斟酌着道:“不管皇上是什么时候答应的,既答应了,自然不好再反悔,便是皇后娘娘想阻拦,也是来不及了……”  话没说完,靖南侯太夫人已恨声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六宫之主,只要她安了心想阻拦,又岂能拦不住皇上的?不过是无论如何都对她没有损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所以听说只略劝了皇上两句这于祖制不合,也不合规矩,便松了口,说既已封了,那便罢了,总不能皇上连想抬举一个讨了自己喜欢,可了自己心的妃嫔都不可以了,法理且不外乎人情呢,只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倒真是贤良淑德,卖得一手好乖呢!”  这话许夷光不好接,也没打算接,方皇后既对皇上早没了感情,又的确无论哪个妃嫔得宠上位,都动摇不了她皇后的地位,损害不到她的利益,那她凭什么去出这个头,白惹皇上不高兴,造福后宫众   妃嫔啊?   换了贤妃,难道就能这般高尚无私不成,多么可笑的逻辑!   许夷光便只是抿着唇,沉默不语。   靖南侯太夫人见许夷光不与自己一起骂方皇后,却是越发的火大,吃里扒外的贱人,不知道的,还当方皇后才是你的大姑子呢,你倒是想啊,可惜没那个命!  还是想着自己眼下必须得哄好了许夷光,后边儿的事才能更顺利,方堪堪压下了满心的火气,叹道:“我也是气糊涂急糊涂了,皇后娘娘再大,难道还能大过皇上去不成,说到底,皇上就是规矩,皇后娘娘又能怎么样呢?怪只怪那贱婢狐媚子手段太多,太会迷惑皇上,这才几个月呢,就已是主位了,明儿若再怀上了龙胎,岂不是真要连娘娘都踩在脚下了,二十几年的感情,到头来竟然及不上……我真是   想着,都替娘娘生气与难过。”   心里忽然想到丽贵嫔与许夷光若真是姐妹,那就怪不得能迷得皇上神魂颠倒了,许氏这贱人不也是迷得男人们个个儿神魂颠倒吗,看来姐妹两个这是一脉相承,都一样的可恨,一样的该死啊!  许夷光这下不能再不说话了,只得道:“皇上此举,的确有些过了,后宫的高位娘娘们,哪个与皇上不是多年的情分呢,此番却一点不顾念旧情,没给娘娘们留体面,也的确……不怪母亲生气难过,便   是我,也忍不住替娘娘生气呢。”  “可不是吗?”靖南侯太夫人忙道,“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后宫的高位娘娘们,有哪一个与皇上岂止才一夜夫妻的?如今却让她们与一个贱婢平起平坐,叫人怎能不闹心,不伤心,不寒心?我身为娘娘   的母亲,想到自己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还不能为她撑腰张目,心里就更难受了……以往与你说这些,你可能还不能感同身受,如今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必定能明白我的心了吧?”   许夷光点头:“我自然能明白母亲的心。”   却仅此一句,再无别的,就当没看见靖南侯太夫人满眼的期待一般,想卖了她还要她帮着数钱不说,还得她主动提出,让她卖了自己呢?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靖南侯太夫人见许夷光竟不肯如自己所愿,主动说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若能为娘娘分忧,母亲只管吩咐’之类的话,心下又是一怒,贱人果然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片刻方叹道:“老四媳妇,你能   明白我的心就好啊,我正说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呢。”  不待许夷光开口,已又道:“那日进宫,丽……贵嫔那贱婢不是说与你是旧识吗?你虽一再说没想起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你大嫂事后却想起了,说记得她就是你一父所生的庶妹,许家的四姑娘,你大嫂曾见过她几次,当年我做寿时,她也曾来过咱们家,我后来一想,还真是她呢,怎么样,你现下有印象了吗?” 第1031章 罚酒   靖南侯太夫人说完,仍是不给许夷光开口的机会,立刻又道:“老四媳妇,我也知道当年你们母女与你生父和许家都闹得很不愉快,罪魁祸首就是你那个庶妹和她的生母,可一来到底是过去的事了,你们母女如今也什么都有了,又何必再斤斤计较呢?二来嘛,长辈们的事,与你们小辈何干呢,不管怎么说,你与丽贵嫔也是同父的亲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是?所以我就想着吧,要   不下次进宫时,你去丽贵嫔宫里坐坐,有什么误会,姐妹之间当面给解了,以后便仍是亲亲的姐妹了,常来常往,守望相助的多好,你说是不是啊?”   许夷光没想到自己当日不好的感觉还真成了真,靖南侯夫人果然想起了许宓,还该告诉的人都告诉了。   也是,靖南侯夫人一样不待见她,有让她不痛快,给她添堵的机会,岂能白白放过。   可那又怎么样呢?  许夷光想着,脸上已满是惊讶,声音里也满是讶然,“大嫂怎么会认为丽贵嫔是我的庶妹呢?这个误会可大了。且不说我与许家早没有任何干系,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庶妹了,我娘可只生了我和我弟弟两个,就算我与许家还有干系,那许家的四姑娘听说也于几年前,早已因病夭亡了,大嫂只怕不知道这事儿吧?那不知者不罪,也怪不得大嫂了,何况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的是,大嫂又只几年前见过那许   家四姑娘寥寥几面,一时间认错了,倒也情有可原,越发怪不得大嫂了。”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道:“若那丽贵嫔真是许家四姑娘,自然她的宫女出身,打小儿长在掖庭便是假的,她便犯了欺君大罪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岂能再容她?我既已是傅家的媳妇,当然要事事为傅   家考虑,为娘娘考虑,义不容辞就会去皇上面前揭发她的罪行,为家族和娘娘分忧,可她不是啊,我如何还能再去皇上揭发她,不是白为家族和娘娘添乱惹祸吗?还请母亲明鉴。”   靖南侯太夫人早知道许夷光不会轻易承认她与丽贵嫔的关系,听她果然这么说了,也不气馁。  只是紧了紧衣袖下的拳头,笑道:“老四媳妇,我明白你的心情,当年你和你母亲受的委屈满京城谁不知道呢?大家知道的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委屈只怕更多得多,我也是当过女儿,当过人媳妇与妻子,吃过嫡庶之争苦头的,个中心酸岂能不明白,也就不怪你恨丽贵嫔,不肯与她相认了。可你如今还年轻,不知道有个姐妹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自然就明白了,到那时你再   回头去想,便只能想到姐妹之间的好,再想不到一点不好,或是想到了一点,也会觉得那不好也变成了好,只会一笑置之了。”   许夷光淡笑应道:“母亲说的自是有理,可能我还到不了母亲的年纪,就能有与母亲一样的感触了,可丽贵嫔的确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母亲怎么就不肯信我呢?”  靖南侯太夫人笑着拍了拍许夷光的手,“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有些拗。那我越性与你把话说白了,丽贵嫔如今有多得宠,你也看见了,但她就算再得宠,将来也侥幸生下了皇子来,也   是不可能……这一点,我相信她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毕竟她的宫女出身摆在那里,皇上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她如果真的聪明,就肯定会愿意趁早找个盟友与靠山的。”  说着咝了一声,“只是暂时看来,她忽然小人得志,委实有些猖狂得没了边儿,竟不愿与任何人往来似的,我就想着,要不回头老四媳妇你去给她请安时,与她好生谈谈吧,纵你不愿与她解开误会,虚与委蛇一下,总不至于也不愿意吧?你不是才还说你既已是傅家的媳妇了,当然要事事为傅家考虑么?如今便是你为家族分忧的时候了,你放心,等事成之后,娘娘和家里都绝不会亏待你的,甚至将来……   你要一出经年的恶气,都没问题,这样可以了吧?”  别说许宓小人得志,她真进了宫,势必会趁机狠狠的折辱她,所谓的‘虚与委蛇’,说到底就是送上门去给许宓出气,也是借许宓的手,给她们自己出气,反正到头来,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了,就她身心都   受辱。   就算这个虚与委蛇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吃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亏,许夷光也绝不可能答应。  因敛了笑,淡声道:“母亲看来是还没相信我的话啊,我与丽贵嫔的确素不相识,那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往来,自然也不会愿意与我往来。再者,我要日日去给五皇子妃治病,又要照顾两个孩子,也的确没时间进宫去,所以母亲怕是得另请高明了,一来我为五皇子妃治病,也是在为家族分忧啊,二来我嘴笨,万一到时候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丽贵嫔,岂不是弄巧成拙吗?想来母亲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   情发生吧。”  说完撩起车窗帘的一角一看,见马车已进了靖南侯府所在的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马上就到家了,那我下车后就与母亲别过,回伯府了啊,如今我是一会儿不见两个孩子,心里便惦记得慌,   母亲一定能明白我的感受,不会怪我吧?”   靖南侯太夫人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贱人,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是不是?!   她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没有骂出来,正要再说,偏偏马车又停了,外面响起了跟车婆子的声音:“太夫人回来了,卸门槛儿……”   靖南侯太夫人只得把话都压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许夷光行礼下车,再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了。   好在这下她不用再苦苦压制自己的怒火了,直接喝命跟车的婆子:“即刻请侯爷来见我!”  本来长子就赞成她的计划,如今丽贵嫔那贱婢升了贵嫔,长子自然只有更赞成更支持她计划的,届时许氏以为她不想进宫,就真能不进宫了?纵一家之主的话她也敢不听,皇上的话,总不敢不听了吧,且走着瞧! 第1032章 躲没有用   许夷光上了自己的车后,大寒立时以眼神无声的问她:“太夫人没为难夫人吧?”满脸的紧张与担忧。   许夷光摇摇头,示意等马车走远了再说。   大寒会意,吩咐车夫出发,等马车出了靖南侯府所在的巷子后,才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夫人,太夫人一路上都与您说什么了,没有为难您吧?”   许夷光也压低了声音:“她倒也不算为难了我,到底车外都是跟车的人,但她说了一个对她,对所有人,也对我来说,都很不好的消息……皇上晋丽婕妤为贵嫔了。”   “啊?”大寒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这也太、太……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呢?”   那丽婕妤有什么好啊,虽然漂亮,但也不是很漂亮啊,关键明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所谓“相由心生”,皇上那样高高在上,明察秋毫的人,难道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听说就是昨夜的事,昨夜她侍寝时,皇上答应的,今儿起来后,君无戏言,于是她就成贵嫔娘娘了。”   想来许宓这般急着要晋位,也有想下次见面,好名正言顺给她颜色瞧的原因吧?   虽说贵嫔也只得三品,仍比她品秩低,可内外命妇的品秩到底还是不能真正相提并论的,就好比贤妃是从一品,靖南侯夫人却是正一品,靖南侯太夫人更是超品,见了贤妃不也一样要行礼参拜吗?   大寒闻言,虽然她还是未嫁之身,一样听明白了许夷光的隐含意思,脸一下子红了,片刻方低声啐道:“还皇上呢,与二老爷三老爷也没什么两样……那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许夷光道:“不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着他们出招吧,反正迟早都要来,光靠躲是绝对没用的。”   接下来,只怕就该轮到靖南侯劝她了,必定会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不为四弟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着想’。  若她届时还不愿进宫去,只怕就该轮到皇上下圣旨,或是传口谕,不然就是让方皇后传她进宫了,理由都是现成的,给新晋的丽贵嫔诊脉,圣命难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那时,要不要进宫,   可就由不得她了!  大寒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可夫人,四老爷如今不在京中,您要是进了宫,就等于是进了别人的地盘儿,万一……对了,侯爷不是答应过四老爷,绝不会让夫人在他不在期间进宫的吗,侯爷总不能言而   无信吧?”   许夷光勾了勾唇角:“侯爷肯定不会言而无信啊,可万一是皇上或是皇后娘娘有旨让我进宫呢,那侯爷也没有办法了不是?”   不过她摆明了不配合,靖南侯太夫人母子几个就不怕她进宫后,不但不肯捧许宓的臭脚,反而把她得罪得更狠,让她连贤妃与靖南侯府也一并更恨吗?   他们自己都是小人,应当更明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才是啊,那她可不能让许宓和他们都失望才是。   大寒脸更苦了:“夫人,我这会儿越发怀疑侯爷是有意把四老爷支走了的……”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打断了她:“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就算四老爷不在,难道我就会怕了他们不成?你也太小瞧你家夫人我了,只管等着看吧,我不会让他们讨了便宜去的。记得回去后别说漏   了嘴,让娘和师叔知道了,省得他们也跟着闹心。”   大寒闻言,小声嘀咕道:“这么大的事儿,丽婕妤……哦,如今是贵嫔了,又那么出名,京城的大户人家哪家不知道啊,就算能瞒得过夫人,也瞒不过伯爷吧?”   以前连府里的丫鬟都会时不时的八卦丽婕妤几句,无一不对她羡慕妒忌到极致,大寒也曾听过几耳朵,谁能想到以为一辈子都只可能高高在上,绝无交集的人,有朝一日会离她这么近呢?   虽然这个近她一点不想要,她家夫人肯定更不想要。   许夷光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片刻方皱眉道:“那就能瞒一日瞒一日吧,等师叔问起时又再说,想来师叔纵知道了,也定不会告诉娘的。”   主仆两个说话儿时,大暑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过,实则心里早已是澎湃万丈。   跟了四夫人这么久,总算有机会活动活动手脚了,就算是皇宫又如何,反正将军说了,无论是谁,只要敢对夫人不利,一律不必客气,反正天塌下来了,也自有他撑着!   一时回了伯府,许夷光径自去了正院,反正李氏肯定早把燿哥儿燃哥儿接到她屋里了,她直接去正院,便可以一下子看到所有她最爱的人了。  果然还没进正院正房的门,就能听见满屋子的笑声了,还夹杂着崧哥儿奶声奶气叫‘弟弟’的声音,然后是李氏的笑骂,“不是弟弟,说了多少次了,是外甥、外甥,你也不是哥哥,是舅舅、舅舅……你姐   姐小时候不知道多聪明,怎么轮到你,就这么笨呢,真是快要气死我了!”   然后是吴妈妈的笑声:“夫人,崧哥儿还小呢,哪能明白外甥与舅舅啊,看见比自己小的孩子,叫弟弟不是正常的么?大了也就好了,您可别再说他笨了,这么聪明的小哥儿,可上哪儿找去!”   许夷光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心也是软成一片,摇着头进了屋里:“娘,我回来了。”   李氏笑着看了过来:“敏敏回来了,累了吧?今儿炖了天麻乳鸽汤,待会儿多喝点,补补身体……燿哥儿,燃哥儿,娘回来了哦,高不高兴?”   许夷光已走到榻前了,见燿哥儿燃哥儿一见了自己,便立时笑得眉眼弯弯,还手舞足蹈的,知道他们是认出了自己,一瞬间所有的烦恼与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当真是得自己养了孩子才能知道,那种每一日孩子都有变化的成就感和满足感,那种他们眼里对父母天然的,源于血脉相连的全然的热爱与依赖,实在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妙事!  她一面伸手抱起燿哥儿,一面问起乳母的话儿来:“今儿哥儿们吃了几次奶啊?排了几次便?早上什么时辰醒的……嗯,很好……” 第1033章 政客   过了两日,许夷光在给五皇子妃看完病,送靖南侯太夫人回侯府时,果然在二门让一早便候着的靖南侯给叫住了:“四弟妹还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与四弟妹说。”   许夷光当然知道靖南侯要与自己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光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笑着应了一句:“好的,大伯请稍等。”   就着大暑的手下了车,与靖南侯和靖南侯太夫人一道,就近去了二门的门厅里。  待丫鬟上了茶来后,靖南侯便开门见山的道:“四弟妹冰雪聪明,我想说什么,估计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都是自家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丽贵嫔如今专宠至厮,有皇上护着,宫里谁也奈何不得她,长此以往,必成心腹大患,娘娘和咱们家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只怕也将毁于一旦。那便只能迂回作战,先与她结盟,且走且看了,不然让其他人先与她结了盟,一样是心腹大患,甚至更紧迫更糟糕,   所以娘娘和我的意思,都是要尽快与丽贵嫔达成共识。”  “我也不瞒四弟妹,娘娘昨日已与丽贵嫔谈过了,丽贵嫔与娘娘说,四弟妹与她……渊源颇深,只要四弟妹肯进宫一趟,与她把话说开,她立时就与我们结盟,说到做到。我不知道丽贵嫔与四弟妹有什么渊源,但四弟妹只管放心,你是我们傅家的人,四弟离京前,我也答应了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给四弟妹委屈受,所以若丽贵嫔过分了,娘娘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男人在外面拼搏,为的是什么,还   不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妻儿老小过好日子,不受委屈吗?”  “但若丽贵嫔只是缺一个台阶,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心里很想与四弟妹重修旧好,我就觉着,这条捷径还是可以试试的,到底这不是寻常人家争家产,而是争整个天下,争所有相关人等的身家性命,真正是非生即死。所以我希望,四弟妹能为了大局,为了傅家,也为了四弟和燿哥儿燃哥儿,进宫一试,若能成功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大家继续凭实力说话,看谁能笑到最后便是。   当然,无论成与不成,四弟妹都是我们傅家的功臣,我和母亲,还有娘娘殿下都不会忘记,将来定会好生答谢四弟妹的,还请四弟妹认真考虑一下。”   许夷光就缓缓笑了起来,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靖南侯口才可比靖南侯太夫人好多了,说得这般的有理有据,声情并茂,她都差点儿真以为他是一个好兄长,好家长了呢!  片刻,许夷光方笑道:“大伯神通广大,应当早已知道我和丽贵嫔之间是什么样的所谓‘渊源’了吧?您既已知道了,就该想得到,丽贵嫔必定会趁机狠狠的折辱我,以出昔日的恶气才是,我总不能‘明知   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我以前一无所有时,尚且不必受这样的气,没道理如今我成了县主,有了有本事的夫君,有了强势的夫家和得力的娘家,反倒要受这样的折辱了,大伯说是不是?”  靖南侯被堵得沉默了片刻,方笑道:“四弟妹言之有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有高回报,又岂能一点都不付出?别说咱们了,便是皇上,不也有不能随心所欲,必须得先忍着的时候吗,只要   能笑到最后,我倒是觉着,一时的荣辱得失,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还有一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四弟妹是聪明人,这些道理不必我说,也一定明白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便是四弟如今在京中,必定也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傅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傅家,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当然所有人都希望它能越来越好,也所有人都该力所能及的让它变得更好,四弟   妹说是不是?”  许夷光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大伯言之有理,我既是这个家的一员,自然该尽我所能为家族分忧,只要能为家族分忧,别说只是受一点折辱了,就算是流汗流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只让男人   在外打拼吧,虽说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也不能把担子都压到男人身上不是?”   这话说得靖南侯一阵讪然。   他方才才说了‘我们男人在外面拼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妻儿老小过好日子,不受委屈吗’,立马就自打嘴巴了……   可他是个政客,再说白了,就是个老油条滚刀肉,在朝堂上什么难堪的场合没遇到过,与人争权夺利时,更是能屈能伸至极,岂能被许夷光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就给难堪到,又岂能就此退却?  靖南侯很快笑起来,“四弟妹这话委实让我无地自容,但我方才说的话也是真心的,若丽贵嫔真过分了,娘娘绝不会袖手旁观,我本已让人在寻美了,不想丽贵嫔如今盛宠,只怕就算寻了美人来,一时   三刻间也分不了她的宠去,偏又听说,容妃娘娘连日来对丽贵嫔一再示好……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还请四弟妹千万见谅,等四弟回来后,我再好生向他和四弟妹赔不是。”   许夷光仍是似笑非笑:“大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要成家族的罪人了?不但以后没脸见您、见母亲还有娘娘,等明儿四老爷回来了,只怕也没脸见他了。”  不待靖南侯说话,又道:“只是一点我丑话要说在前头,我脾气其实不算好,丽贵嫔再得圣宠,说到底也只是那么个出身,万一她实在太过分了,我没有忍住,冲撞了她……坏了大伯和娘娘的大事,还   请大伯和娘娘千万不要怪罪。当然,我能忍的肯定还是要忍的,只要她不踩到我的底线,希望大伯明白。”  靖南侯闻言,忙笑道:“这是自然的,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四弟妹只管不卑不亢即可,到底丽贵嫔也只是一个贵嫔而已,实在犯不着太受她的气,何况届时就算娘娘不亲自陪着四弟妹,也势必会打发   跟前儿得用的人陪着,丽贵嫔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想来也不敢太过分的。”   许夷光这次笑起来:“有大伯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那什么时候进宫去,下个月初一吗?那倒是没几日了,好在也没什么需要特意准备的,只不知届时母亲与大嫂是不是也要一起进宫?”  “自然是要一起的。”靖南侯笑应。 第1034章 只许成功   一直遵循靖南侯命令,从头至尾都未说过一句话的靖南侯太夫人待许夷光离开后,才再也忍不住恨声开了口:“看这贱人猖狂成什么样儿,还‘以前我一无所有时,尚且没受过这样的气’,还什么‘我脾气不算   好’,她以为她是谁呢,不过一个凭借下九流医术,侥幸有了今日的卑贱种子而已,却狂得快要上天了,老大你叫我面对这样一个不贤不孝的儿媳,怎能不生气,换了你,能不生气吗?”  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方才若不是想着你再四有言在先,我都忍不住想泼她一脸的茶了,这种嫁进了咱们傅家,却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不为家族着想的媳妇,要来何用?不为家族考虑也就罢了,也不为自己的丈夫儿子考虑,也不知道傅御到底图她什么,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也就是他如今不在京中,若是在,只怕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拼死也要护着她,等明儿她真死了,我可不愿意让她进咱们家的   祖坟,享受咱们傅家后人的香火供奉,我一定要让她做个孤魂野鬼……”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沉声打断了:“母亲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言之过早吗?再说届时人都死了,这些小节还有什么可计较的?您到了那一日,最好从头至尾都控制住自己,不论成事不成事,都不能露   出破绽来,不然等四弟回来,可有得一场好闹。”   靖南侯太夫人让长子说得越发不高兴了,“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我还没老糊涂到连这样短短几句话都记不住的地步!哼,只要人死了,管他怎么闹呢,难道还能闹得贱人死而复生不成?”   届时那两个小崽子,也只能由得她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了,许氏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能让她死了都不能安生!  靖南侯见老娘不高兴了,想着现下可不是让她不高兴的时候,何况主意是她出的,之前还只是觉得勉强可以一用,随着丽婕妤一跃成为了贵嫔,那主意倒越发好,越发势在必行了,所以说“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这句话,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靖南侯遂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母亲定然有分寸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我先送母亲回屋吧?”  靖南侯太夫人见儿子服了软,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我几时不识大局了,早年若不是我,你侯爷的位子也未必能坐得这般安生,还不是那贱人太可恨,生来就是克我、克咱们家的,让我每每都气得   忍不住吗……不对,她那般狂的,回头把丽贵嫔给惹得大怒,坏了我们的事,可如何是好?”   靖南侯不雅的翻了一下眼皮,“就是要她激怒丽贵嫔,让她越生气越好呢,这人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都是不无可能的,指不定,都不必我们的人暗中动手了。”   “这倒是,我一时想岔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是天生会迷惑男人的下贱狐媚子,姐姐就迷得自己的男人神魂颠倒不说,别人的男人也不放过,妹妹就一意的迷惑皇上,迷得皇上规矩礼体通不顾了,假以时日,指   不定又是一个妹喜妲己之流,这次定要让她们狗咬狗的,末了把彼此都给要死才好!”  靖南侯“嗯”了一声,“只要丽贵嫔答应了在水榭边见许氏,成事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我们只管等好消息即可。今儿二十五了,还有五日便是初一,母亲就再辛苦几日吧,等事情了了,您就可以真正安享   晚年了。”   谁能想来皇上就真能宠丽贵嫔到那个地步,每次都在大家以为他已够宠她了,他立马又刷新大家的认知,让大家知道,他还能更宠丽贵嫔呢?  那照这样下去,一旦丽贵嫔生下皇子来,又还有其他皇子,尤其是五皇子什么事儿,至于丽贵嫔所生的皇子想要上位,途中有多少荆棘与险阻,他的父亲是皇上,不是其他人,给他荡平了就是,什么   大不了的?   所以丽贵嫔一定要除,还得尽快除去,这次的一石二鸟之计,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靖南侯太夫人摆手道:“我不辛苦,只要能把贱人们都除去,能为娘娘和殿下扫除障碍,能让咱们侯府更上一层楼,再辛苦我也不觉得苦。我就是想到贱人那副张狂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来气,哼,连初一都不回来,说什么她可以直接从永安伯府出发,在宫门与我们回合即可,这个家是龙潭还是虎穴呢,她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说什么都不肯回来?她可别忘了,她两个儿子都姓傅,她有本事,就带着两   个儿子一辈子都住在永安伯府,到死都不要再回来了!”   靖南侯让她这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说得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方勉强耐下性子来,道:“反正她也狂不了几日了,母亲何必再这般斤斤计较呢?我先送您回屋吧。”   像许氏那般出色的女子,他要是年轻二十岁,没准儿也会动心的。   便是如今,他也颇欣赏她,可惜她不肯为他所用,也为家族尽心竭力,反倒还给家族添了不少的麻烦与隐患,那他也只能把欣赏都压下,狠心除去她了!  大寒待马车出了侯府后,方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夫人,初一我们真的要进宫吗,虽说您已经答应了侯爷,可临时出个什么急事儿,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不是?要不,我们还是先使一招缓兵之计,等四老   爷回来后,又再说吧?”  许夷光摇了摇头,“谁规定只能初一十五进宫了?我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初二初三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不必再说,也不必担心,我那些这个粉那个末的,你不是一直不信它们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现在总算可以让你见识见识它们的威力了。”   打那日五皇子“酒后”失态后,许夷光再去五皇子府,便除了大暑,自己身上也带了一些东西了。   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尽数系到大暑身上,那也太冒险太被动了,万一大暑有个什么失误,或是被制服了,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所以连日来,许夷光都是时刻准备着自卫的,她也有信心,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在侯府和五皇子府时能保护好,进了皇宫里,自然也是一样! 第1035章 进宫   一时许夷光回了永安伯府,又让早已侯在伯府二门门厅的汪思邈,给堵住了。  汪思邈把人都屏退了,开门见山便问她道:“敏敏你知道许宓又晋了贵嫔的事吗?我就知道你必定早知道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瞒着你娘还罢了,怎么能连我也一道给瞒住了,是怕我拖你的后腿   吗?”   许夷光忙道:“我怎么可能怕师叔拖我的后腿,这不是不想让您白白担心吗?”   汪思邈就泄了气,“也是,我知道了也什么忙都帮不上你的,也不怪你不肯告诉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难道就等着被动挨打不成?”   狗仗人势,打狗容易,关键是打了狗后,不知道狗的主人会怎么样啊,这可真是一件烦人的事,怎么就不是在法治社会呢?!   许夷光道:“自然不可能被动挨打,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师叔就放心吧,我当初能打倒许宓,如今她自然也不是我的对手。”   至于她初一要进宫的事,还是头天再告诉师叔和娘吧,也省得他们这几日都过不安生了。   汪思邈没好气道:“可如今也与当初不一样了,当初养狗的只是个说穿了什么都不是的刁老婆子和她无能的儿子,如今养狗的,却是……这怎么能一样呢!”  许夷光让他的比喻说得笑起来:“师叔说得对,如今与当初是不一样了,可再不一样,狗也始终是狗啊,不会因为养它的人是天下至尊,就变成人了,那就依然不是豹子,不是老虎的对手,所以,您真   的安心吧。好了,我得进去看燿哥儿燃哥儿了,就先不陪您说话儿了啊,您也记得,千万别在娘面前说漏了嘴。”   说完屈膝一礼,往外去了。   剩下汪思邈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直皱,他要怎样才能帮到敏敏呢?   展眼到了四月初一,许夷光刚过四更天,便起来按品妆扮了。   因燿哥儿燃哥儿还在睡,怕吵醒了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也几乎没怎么说话,倒弄得许夷光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正自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听得外面小丫鬟叫“夫人”的声音。   许夷光猛地惊醒过来,下一瞬,就见李氏撩帘进来了,满脸都是紧张与担忧,眼圈下还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没睡好。   大寒等人忙屈膝无声的给李氏行礼。  李氏抬手让大家免了,坐到了许夷光身边,低声道:“敏敏,我想了一夜,要不你今儿别进宫了,就说病了,或是我病了,总之找个什么借口都好,就是别进宫了,好不好?我一想到许……那丽婕妤必   定等着为难折辱你,我这心里就……就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初三,到底能躲一日是一日,指不定明后日上,熠之就回来了呢?”   宫里相公根本伸不进去手,兄长们就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熠之好歹是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日日都在宫里当值的,只要他在,就算真出个什么事,至少要补救起来,也要快些,容易些。   不是李氏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可不相信真出了什么事,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会尽全力护着许夷光!  许夷光闻言,忙嗔道:“大清早的,娘说什么呢,嘴上好歹也忌讳些。我只是进宫去,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您至于担心成这样儿吗?必定一晚上都没睡好吧,早知道不告诉您了……您真的放心吧,   我好歹是县主,皇后娘娘也自来看重我,再不济了,还有太后娘娘呢,那么大一个皇宫,可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婕妤一手遮天!”   李氏仍是忧心忡忡,“话虽如此,到底强龙难压地头蛇……”  许夷光笑着打断了她,“就算要论皇宫里的地头蛇,那也该是皇后娘娘与各主位娘娘才是,还轮不到她丽婕妤,娘真的放心吧,我收拾一下就该出发了,您替我照顾好燿哥儿燃哥儿啊,另外,让厨房多   做几道我爱吃的菜,等我一回来就可以开吃啊,我这会儿都觉得有些饿了呢。”   李氏见她由始至终满脸的镇定,受到感染,总算没那么紧张了,道:“敏敏你饿了就多吃一个包子吧,得好几个时辰呢……大寒,给县主的点心都带好了吗?”   大寒忙应道:“带好了,夫人放心吧。”   “那车马和跟车的人呢,都安排好了吗?”李氏又问,得了大寒的肯定答复后,犹不能放心,又亲自去检查了一遍,才送走了许夷光,待她主仆一行一出动,已开始在双手合十朝西的念佛了。   许夷光待马车出了伯府,才沉了脸,问大寒:“规矩都教给大暑了吗?大暑,你学得怎么样了?”   大寒忙笑道:“已经学得很能看了,旁的精细活儿她学不来,这些到底算是体力活儿,她还是学得很快的,夫人就放心吧……只是我真的不能随夫人一道进宫去,只能在宫门外等着吗?”   多一个人,好歹也能多一分照应,越性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再出现当初她们从保定回来时的险境,她好歹也能跟小寒一样,替夫人挡一挡,以自己的命换夫人的命啊!  许夷光约莫知道大寒的心思,道:“原本我该一个丫鬟都不能带的,上次能带你是因为带了两个孩子,多一个人也能从容些,这次能带大暑,也是因为事先与侯爷讲好了,若再连你一块儿带进去,别说   侯爷不同意,宫门的守卫与公公们也不可能同意啊。你就别担心了,我保证自己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这总成了吧?”   大暑也道:“是啊大寒姐姐,你就放心吧,有我保护夫人呢,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夫人少一根头发丝儿的。”   大寒就忙握了大暑的手:“那夫人可就交给你了啊,只要夫人能好好儿的出来,回头我给你磕头都成。”   大暑忙道:“姐姐放心吧,我在夫人在,我不在了,夫人也一定在!”  弄得许夷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弄得跟我这一趟是荆轲刺秦王似的,至于吗?好了,好了,都给我放轻松点儿,不然弄得我也紧张了,这一紧张,万一待会儿想去净房了,   可如何是好?”  二婢闻言,这才不再多说了,只心里的紧张,却是一时半会儿间,怎么也散不了。 第1036章 嚣张   一时到了西华门外,因如今天亮得早了,远远的便已能看到外边儿停着两辆黑漆平头马车了。   近了一看,果然马车前的气死风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傅”字,许夷光便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人早到了,紧了紧拳头,看了一眼大寒,大寒便吩咐车夫靠过去。   等许夷光下了车,靖南侯太夫人婆媳也跟着下了车,许夷光便屈膝给二人行礼:“让母亲和大嫂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母亲与大嫂恕罪。”   靖南侯太夫人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哪还有心情计较她的晚来,只笑道:“我们也才刚来,没有久等,何况伯府本来就要远一些,让你昨儿便带了我两个宝贝小孙孙回府,你又说还想再在娘家住几日。”   许夷光笑道:“这不是想着趁四老爷不在家,多在娘家清闲两日么,也亏得母亲疼爱与体谅,不然我可不能这般的优哉游哉。”   靖南侯夫人见许夷光终于来了,则是暗自舒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她会临阵脱逃,想借口能躲一日算一日呢,倒是没想到还真敢来,还是侯爷神机妙算。   因笑着插言道:“可不是,母亲这般体贴的婆婆,满京城可都不好找。四弟妹一路上可还顺利吧?偏昨儿说让阿焕一早去接你,你又不肯,怕累着了他,自家的侄子,本来就该使唤么。”   护送祖母与母亲过来的傅焕也笑道:“是啊四婶婶,我虽笨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  许夷光抿嘴笑道:“这不是想着大奶奶有孕在身,大爷越发的辛苦,不忍心么?等将来大奶奶生了,再有事时,一定不会与大嫂和大爷客气。再说,不是还有府里打发去护送我的护卫们吗,出不了事的   ,大嫂就放心吧。”   打发傅焕一早去接她,不就是防着她临阵退缩么,总算靖南侯还有风度,没真这样做,可依然事先打发了护卫去等着,说到底,还是担心她忽然说不去了,看来待会儿她且有一场硬仗打啊!   婆媳妯娌又略说了几句话,到底宫门不是说话之地,也就暂时打住,进了宫门去。   片刻之后,贤妃跟前儿的程公公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一通行礼寒暄后,一行人直接去了贤妃宫里。   贤妃果然如程公公所说,早已等着了,只贤妃的气色有些不大好,虽华服高髻,珠翠满头,还化了精致的妆,依然掩不住眼睑下的青影和一脸的憔悴。  靖南侯太夫人看得满脸的心疼,待行过礼,沉香再把殿内服侍的人都屏退后,便立刻关切的问起来:“我看娘娘的气色很不好的样子,是昨晚没睡好吗?不管怎么样,娘娘也该以自己的身体为要才是。   ”   贤妃闻言,摇了摇头,强笑道:“本宫没事儿,母亲不必担心,就是近来有些睡不实罢了……”  话没说完,侍立在一旁的沉香已道:“太夫人,娘娘连日来是有些睡不实,可更多还是让气的。您不知道,前儿内务府分发今年贡上的锦缎时,以往都是皇后娘娘挑过了,便我们娘娘最先挑,今年却竟让重锦宫先挑了……哦,重锦宫就是那丽贵嫔的宫殿,皇上新近才亲自给命名的,还特许只她一个人住,省得别人扰了她的清净。可就算这样,我们娘娘也是后宫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第二人,论位份论资历,   都远不是那丽贵嫔能比的,内务府却先让丽贵嫔挑了锦缎,再让我们娘娘挑,什么意思呢?”  越说越气,“这还罢了,昨儿丽贵嫔迎面遇上了我们娘娘,竟然说自己闪了腰,不方便给娘娘行礼,然后便扬长而去了……简直就是太狂了,狂得都快要上天了,叫娘娘怎能不气?平日重锦宫的宫女内侍见了我们,各种嚣张各种挑衅之类的小事,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可我们做奴婢奴才的受点气没什么,娘娘却是千金之躯,如何受得了那些腌臜气?这不气得从昨儿到现在,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昨夜   也压根儿没怎么睡过么,太夫人快劝劝娘娘吧,您的话,娘娘一定听得进去的。”   靖南侯太夫人闻言,先是愤然:“丽贵嫔竟然嚣张到这个地步?果真是生来便低微,上不得高台盘,才会一得志便猖狂成这样儿,我看她将来……”  后面的话,到底忍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的愤然也变成了颓然,苦笑着叹道:“可皇上宠着她惯着她,其他人也都是看皇上的喜恶行事,毕竟拜高踩低从来都是人之常情,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说到   底,皇上就是规矩,就是天,只要皇上宠着她一日,别说娘娘了,只怕皇后娘娘,也得避其锋芒吧?”   沉香脸上的愤怒便也让无奈与沮丧所取代了,低声道:“可不是吗,只要皇上不觉着她轻狂,她便可以想怎么狂,就怎么狂……可娘娘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奴婢也是心疼娘娘罢了……”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贤妃终于开口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小人得志便猖狂的事,本宫这些年见得少了吗?可那些人有几个走到了最后的,皇上早连她们是谁,都忘记了,丽贵嫔将来自然也是一样,现在笑得再欢又如   何,能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  靖南侯夫人笑着接道:“娘娘说得极是,一时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那丽贵嫔不是说只要我们的诚意足够,她便愿意与我们结盟吗,指不定,她是故意做给旁人看,以迷惑旁人,让旁人误以为她与娘娘水火不容的呢?说来她如今虽蒙皇上盛宠,到底出身摆在那里,根基也太浅了些,万一哪日皇上身边儿有了新人……她若真聪明,就该未雨绸缪,趁早打算才是,上次据我瞧来,她倒也不像是那   等糊涂人。”   心里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拎不清很是不屑,时间紧急,她却东拉西扯的半日也不切入正题,回头误了事,算谁的?   总算自己给拉了回来。  贤妃已冷哼道:“若是糊涂人,也没有今日了,皇上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就她那样的,还真算不得什么,那便必定是有其他手段讨皇上欢心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四弟妹,燿哥儿燃哥儿这些日子都好了?必定又长大一些了吧?听说小五媳妇如今已经好多了,可都是四弟妹的功劳,本宫方才还与沉香说,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呢。” 第1037章 两面三刀   许夷光被点了名,只得笑道:“娘娘言重了,于公来说,为五皇子妃治病本就是我为人医者的本分,于私来说,五皇子妃又是自家人,我就更该尽心竭力了,当不得娘娘这般说。”   顿了顿,又道:“两个孩子都挺好的,比上次娘娘见时,的确又有了一些变化,多谢娘娘关心。”  贤妃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儿,“两个孩子好就好,本宫也可以安心了,等过些日子小五媳妇大好了,能带翀儿进宫时,四弟妹也带了燿哥儿燃哥儿来,让他们叔侄三个好生亲香亲香……虽说翀儿还大一   个月,辈分却是矮了一辈,倒真是应了那句话‘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子’了。”   许夷光笑道:“娘娘说笑了。”   心里却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更明白方才沉香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在为接下来贤妃要说的话做铺垫,还真把她当傻子哄了呢?   别说许宓如今只是贵嫔,贤妃却是从一品的四妃,就算许宓如今也是四妃之一了,贤妃膝下还有个成年皇子呢,许宓哪就真敢对她那般无礼了?  内务府的人就更不敢灭过她的次序,让许宓先挑贡缎了,他们哪怕再拜高踩低,也不敢做得那般明显,后宫同样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贤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弱势不到那个地步,何况贤妃可不   是什么瘦死的骆驼!  果然贤妃终于切入了正题,“今儿进宫来主要是为着什么,四弟妹心里应当早已明白了吧?说来都是本宫没用,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让四弟妹受此屈辱了,本宫这心里,委实惭愧得紧……不过四弟妹   放心,她若胆敢太过分,本宫也绝不会任她为所欲为,大不了,不结这个盟便是了,她虽是新贵,咱们却是一路走来都稳打稳扎,该她求着咱们才是,岂能由得她为所欲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是吗?那不结这个盟啊,就怕你第一个舍不得!   许夷光嘴角微哂,淡声道:“我心里都明白的,也愿意为娘娘和家族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还请娘娘不要再惭愧了,您也是不得已。”  贤妃立时满脸的欣慰与感动,“四弟妹能明白本宫,就真是太好了,那本宫这便让沉香陪你去见丽贵嫔如何?原本丽贵嫔的意思,是要四弟妹去她宫里,给她诊脉,可本宫想着那是她的地方,万一她太过分了,只怕没人能阻止她,所以与她说要么就定在御花园的水榭边,由四弟妹给她诊脉,要么就算了,让她另请太医。她斟酌后答应了,如今待会儿御花园人来人往的,又有沉香在,谅她也不敢太过分   ,若她实在过分了,本宫也会立时赶过去阻止她的,所以四弟妹尽管放心。”   当然对着许宓,贤妃又是另一番说辞,说许宓不就是想狠狠下许夷光的脸,扫她的面子,将她踩在自己脚下吗,那在自己宫里有什么意思,就得在御花园,人来人往的地方才好啊。  届时她折辱打骂了许夷光,许夷光却不敢反抗,还得卑躬屈膝的赔笑求饶,这样的画面光许宓一个人欣赏得多遗憾,就得越多人欣赏到,再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去才好啊,看她康宁县主   还要怎么清高傲气得起来!   许宓听了后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在她宫里折辱许夷光,将她踩在自己脚下,让她对着自己奴颜婢膝,不是恰如锦衣夜行吗,那她还苦心折腾个什么劲儿?  至于折辱了人之后,就算传到了皇后甚至皇上的耳朵里去,贤妃可说了,一定会压着许许夷光,不让她闹腾的,那既然苦主都不闹腾,自然皇上皇后也管不着这事儿,顶多也就说她两句而已,不痛不   痒,更不会少一块儿肉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许宓同意了把今日与许夷光见面的地方,定在御花园的水榭——水绿南薰殿旁的飞虹阁里。   许夷光沉默了片刻,方笑道:“有沉香姑姑在呢,何况这宫里除了娘娘,还有皇后娘娘,想来丽贵嫔也不至太过分,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娘娘与母亲也尽管放心吧。”   贤妃忙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靖南侯夫人却微皱眉头道:“四弟妹,只怕丽贵嫔一开始,态度不会那个……很好,还请四弟妹看在大局的份儿上,千万多忍忍,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你一定会有一出今日恶气机会的。”   虽说娘娘说了‘谅她也不敢太过分’,可这话到底说得委婉了些,万一许氏回头装糊涂,可就不好了,她还是多嘴一句,与她把话说明在前头的好。  ——靖南侯夫人并不知道今日贤妃母子三个的真正目的,这样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靖南侯连她都没告诉,也所以,靖南侯夫人只当他们是想让许宓一次性把气给出够,那她自然乐见其   成。  贤妃闻言,也蹙了眉头,迟疑的与许夷光道:“四弟妹,若丽贵嫔不是太过分,你就、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忍下她吧,将来……将来你放心,本宫一定由得你处置她,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本宫保   证!”   许夷光笑了笑,应道:“娘娘放心吧,我都明白的,那我就先和沉香姑姑过去了啊,早些把事情了了,大家也好早些安心。”   贤妃忙点头:“这话很是。沉香,你好生服侍着四夫人过去吧,记得别让四夫人受委屈了。”   沉香忙屈膝应了“是”,笑着向许夷光做了个“请”的手势,“四夫人,还请随奴婢来……四夫人带来的那位妹妹,也要随四夫人一块儿去吗?”   问是问的许夷光,眼睛却是看的贤妃。  贤妃自然明白沉香的意思,这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变故……可转念一想,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虽然面生,瞧着却是单薄瘦弱得紧,想来无论如何都扭转不了大局,还是别在这个当口,惹得许氏动疑的好   。   遂笑道:“带了一块儿去吧,四夫人平常由她服侍惯了的,只怕别人也不知道四夫人的心意,带了也好有个照应。”  沉香便不再多说了,笑着引了许夷光出去,再叫上大暑和一个小宫女,四人一道去了御花园里。 第1038章 为难   许夷光一离开,贤妃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低沉与凝重,殿内的气氛也随之无形中轻松了不少。   靖南侯太夫人却仍有些紧张,忍不住问贤妃道:“娘娘,可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这般紧要的关头,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贤妃见靖南侯夫人还在,母亲便开始口无遮拦,不悦的说了一句:“能出什么岔子,母亲就安心吧?”  便看向靖南侯夫人,岔开了话题:“大嫂,焕儿媳妇这些日子都还好吧?烨儿媳妇呢,还没有动静?那也罢了,他们小夫妻到底还年轻,再等个两三年,若还没有动静,又再说吧,咱们这样人家,顶好   庶子还是不要生在嫡子之前,婚后好几年才开怀的妇人,也多的是,你也不必给代氏太大的压力,如今最要紧的,是照顾好甘氏,她倒是个争气的,又聪明能干,这个世子夫人,咱们家可算是娶对了。”  靖南侯夫人就当没看见婆婆与小姑子之间的眉眼官司一般,笑道:“甘氏的确是个好的,自己立得起来不说,娘家竟也越来越好,她大哥前些日子又高升了,如今已是一卫的指挥使了,当初看中她,只   是看中了她这个人,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意外的惊喜。不过当初四弟便极看好甘大爷,说他将来定能独当一面,如今看来,四弟还真是没看错。”  对甘氏这个儿媳,靖南侯夫人一开始还有那么几分不满意,如今却是越来越满意了,可惜一开始她极满意的代氏,如今却让她越来越不满意了,若代氏也能跟甘氏似的争气,她就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   贤妃笑道:“那咱们家与南阳伯府得走得更近才是,指不定将来……甘大爷能派上大用场呢?”   尤其如今傅御不能全然相信全然相托了,他们就更该寻求旁的强有力而忠诚的助力了。   靖南侯夫人忙笑道:“有四弟在呢,甘大爷虽是亲戚,到底隔了一层,哪及得上四弟这个自家人可靠呢?不过人多力量大,多一份力量,总能多一分保障,娘娘放心,我会与亲家更亲近的。”   心里却在想着,难道老不死的和娘娘与傅御母子姐弟之间的隔阂,已到了不可磨灭的地步,不但傅御信不过她们,她们也早信不过傅御,所以打现在开始,已有心在留一手了?   彼时许夷光已由沉香引着,进了御花园,春日的御花园景致堪称美轮美奂,与以往许夷光看到的又不一样,她却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只目不斜视的走着路。  沉香却是笑容满面,一面走一面与许夷光介绍:“四夫人,我们的目的地是水绿南薰殿旁的飞虹阁,三面都环水,只有一面接着陆地,夏日时最是凉快的,不过春日里风景却更宜人,因为还能看到大群   的野白鹤,落在水面上时,白茫茫的一片,飞起来时也十分的壮观,待会儿四夫人一看便知道了。”   许夷光淡笑着应了一句:“是吗,那待会儿我可得好生瞧瞧才是。”   三面环水的地方,看来她得加倍小心了,不然可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出意外的。  沉香笑道:“那些野白鹤一开始只有寥寥的几只,御花园的小太监们见了,怕它们弄脏了太池里的水,还拿了竹竿要打它们,让皇后娘娘看见了,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许再打它们赶它们,后来便越   来越多了,只怕得有上万只,倒成了御花园的一景……四夫人这边请,这么大的太阳,早知道该撑把伞的,没热着四夫人吧?好在很快就到了。”   许夷光仍是淡淡一笑:“还好,我并不觉得热,倒是姑姑脸这么红,额头还有汗,必定热坏了吧?”   话还那么的多,倒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似的,看来她很紧张啊?   沉香的确有些紧张,不然也不会一路都喋喋不休的说个不住了,闻言忙笑道:“是有些热,这可才刚进四月呢,看来今年夏天八成要比往年更热了……四夫人请。”   如此又走了一会儿,远远的果然看见了一个建在水上的八角亭,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想来就是飞虹阁了。   固然沉香笑道:“四夫人,前边儿就是飞虹阁了……看来丽贵嫔早已到了,那我们稍微加快一下脚步吧,总不好让丽贵嫔久等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如沉香所愿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便抵达了飞虹阁的入口。   就有宫人笑着迎了上来,屈膝行礼后道:“沉香姑姑,这位便是康宁县主了吧?我们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县主稍等片刻,容奴婢去通传一声。”   许夷光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了。”   嘴角微哂,许宓应当会摆一会儿谱,才让她进去吧?  果然那宫人很快出来了,屈膝一礼后小声道:“我们娘娘久等县主不至,已经睡着了,因娘娘日夜都要服侍皇上,很是辛苦,所以娘娘睡着了时,我们都是不敢惊动的,只能委屈县主,在这里稍站片刻   了。”   其时太阳已经很大了,在屋里或是树荫下还觉着有些凉,让太阳直接暴晒着,却是要不了一会儿,便难受至极。  关键旁边便是芜廊,廊里有美人靠,哪怕丽贵嫔的宫人们不敢惊动了她,请了县主去芜廊里坐着等却是无碍的,偏这宫人要刻意强调‘委屈县主在这里稍站片刻’,不是摆明受了丽贵嫔的指使,在为难人   吗?  沉香不由一阵忿然,忍不住小声与许夷光道:“四夫人,丽贵嫔这是摆明了为难您呢,大上午的,睡什么觉啊……可她如今一枝独秀,连娘娘见了她,也得受她的气,您好歹忍一忍,到底青天白日,人   来人往的,想来她也不敢太过分。”   心里却想着,丽贵嫔能更过分一些,让四夫人越生气才越好呢。   许夷光就睨了一眼沉香,她这是劝人呢,还是火上浇油呢?  直睨得沉香有些讪讪的,不敢再看她后,方低笑道:“这算什么为难,何况我本来就是让她为难来的,只要能为娘娘和家族尽一点绵薄之力,再过分我也能忍,姑姑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啊   ?”   才怪!  许宓若真敢过分,她是绝不会忍的,更不会让某些人如愿! 第1039章 掌嘴   飞虹阁里。  许宓歪在大迎枕上,正由两个小宫女给她轻柔的捏着腿,右手边是内务府昨儿才送来的贡品樱桃,红艳艳的装在甜白瓷的盘子里,不知道多可爱,左手边则是一杯热气腾腾的雪顶含翠,散发着缕缕清   香。   眼睛一抬,还可以看到窗外的大好春光,稍微一皱眉,一咳嗽,便能让两旁服侍的宫人们都立时围上来,众星捧月,惟恐哪里服侍得不周到了。   便是天上神仙的日子,想来也不过惬意至此了。   许宓自然也很是受用,可让她更受用的,还是她隔得老远,依然一眼就能看见正在太阳底下暴晒着,等她召见的许夷光。  虽然离得远了些,她看不见许夷光这会儿的表情,可光想,她也想象得到她这会儿心里是多么的悲愤与憋屈,却还不得不忍着,以免事情没办好,任务没完成,回去后受婆婆大姑子和丈夫的责骂惩罚   与进一步的逼迫。   真是太痛快了!   你许夷光不是狂得很,傲得很,谁都得捧着你,谁都愿意对你好吗?结果如何,你婆婆与大姑子不是转头就为了自己的利益,逼迫起你来,你还不敢不听?  哼,也不想想,当初许家那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捧着你,不过是因为你地位忽然比他们高了,你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了而已,如今你的婆婆大姑子们哪个地位不比你高,哪个又真有求于你的?平日无事   时捧着你,对你好还罢了,一旦有事了,哪有你说“不”的权利!   许宓只要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许夷光不知道受了靖南侯太夫人和贤妃多少的逼迫,心里就又解气与痛快了几分。   许夷光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从来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还没有封县主,她们母女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然毫不犹豫的与许家决裂了。  她又那般恨她,看不起她,如今却让夫家的人硬逼着,不得不来对她奴颜婢膝,等于是把脸活生生的放到她脚下,让她尽情的踩个够本儿,她这些日子应该悲愤煎熬得就没好好儿吃过一顿饭,也没好   好儿睡过一个觉,简直痛不欲生吧?  偏偏听说傅御还出京去了,摆明了就是站在家族一边儿的,怕自己留在京中,许夷光会软硬兼施的逼迫他,让他替她回绝了贤妃,索性直接躲出去算了,如此许夷光无人可依了,自然只能就范了——   还真是伉俪情深,情比金坚呢!  所以你许夷光有什么可得意的,丈夫爱你,婆家众人都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没有遇上事而已,一旦遇上了,你又算得了什么?被自己认为最亲的人逼迫与背弃的滋味儿,很好吧?这还只是开头而已,   后边儿还有的你受,且等着吧,姨娘,您在天有灵,也等着我钝刀子割肉的为你报仇雪恨吧!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许宓的贴身宫女见她还没有请许夷光进来的意思,暗暗有些着急了。  外面太阳那么大,万一康宁县主让晒出了什么好歹来,或是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去,皇后娘娘可自来很喜欢康宁县主的,待会儿直接打发人过来把人请走了,自家娘娘不是反倒成了笑话儿,以她的   脾气,更生气之下,倒霉的势必也只会是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吗?   话说回来,她到底与康宁县主有什么仇什么怨啊,要这样找她的麻烦,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有求于人家吗?  贴身宫女想到这里,到底忍不住赔笑着小声开了口:“娘娘,都大半个时辰了,要不还是请了康宁县主进来吧?这外命妇入宫,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您巴巴的请了她来,就为了让她晒一会儿太阳,如今   的太阳又还不烈,晒在人身上,反倒暖洋洋的,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许宓对这个贴身宫女还是比较倚重的,闻言一想,还真是,她费心把人弄进宫来,却什么都来不及做,许夷光便到出宫的时间了,不是白忙活儿一场了吗?   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口:“那请了她进来吧。”   贴身宫女如释重负,忙应了“是”,去了阁外传话。   在太阳底下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许夷光,方终于得以进入了飞虹阁里。  就见许宓的打扮与上次又不一样了,身上是织金绣梅花的华美宫装,臂间还缠着一条长长的紫貂毛披帛,头发则绾成凌云髻,戴了一整套梅花白玉首饰,既淡雅又妩媚,既青涩又艳冶,矛盾却又契合   的风情与至少许夷光见过的后宫妃嫔们都不一样,也就不怪能迷得皇上神魂颠倒了。   许夷光只略看了一眼许宓,便收回了目光,屈膝行礼:“见过丽贵嫔娘娘。”   然后不待许宓叫起,已自顾站了起来,方才在太阳底下站的那半个时辰,她已是给足贤妃母女和靖南侯面子了,没兴趣再如许宓的愿,让她再为难自己一次。   许宓方才也从上而下细细打量了许夷光一回。   却见一身县主服制的许夷光一点没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憔悴与狼狈,眼神神色里,也半点没有被自己丈夫和亲人逼迫背弃,自己却还不得不忍着的悲愤与憋屈,还有对她的仇恨与恼怒。   甚至才被迫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大半个时辰的不耐、不忿与疲惫都没有。   反而一张脸白里透红,气色比上次她见她时还要好,人也比上次更显娇美与从容……别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她这些日子只怕吃得更好,也睡得更好吧?   她也一点不担心不害怕今日自己会受什么样的刁难,好像笃定了没人敢把她怎么样似的,半点也没有卑躬屈膝,悔不当初——这就是贤妃的诚意吗?!   许宓心里立时便气炸了。  谁知道更气人的还在后头,许夷光竟然不待她叫起,就自己起来了,她之前是婕妤时,她这般狂,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便罢了,如今她都是一宫主位的贵嫔了,她竟然还敢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那她   那夜使尽浑身解数,服侍得皇上高兴了,才终于换来的贵嫔之位,又还有什么用!  许宓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想也不想便怒喝道:“康宁县主,见了本宫竟不行大礼,还敢本宫不叫起,就自己先起来,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此的不恭不敬,真当本宫治不了你吗?来人,给本宫掌嘴!” 第1040章 果然火气大   许宓这话一出,周围服侍的宫女们都是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应下这话,真上前掌许夷光嘴的。   别说康宁县主是正二品的县主,品秩比自家娘娘高了,就算她不是县主,她身后也还站着傅将军,站着贤妃娘娘和靖南侯府、永安伯府,还有皇后娘娘,她们谁敢掌她的嘴,除非不想要命了!   许宓见状,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众宫女的顾虑了,越发怒不可遏,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耳朵都聋了,没听见本宫的话不成?荷叶,你去,不然本宫立刻让人将你拖去慎刑司!”   荷叶也就是她那个贴身宫女,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下了,“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没听见娘娘的话,实在是、实在是……康宁县主她品秩比娘娘高,奴婢们不敢啊……求娘娘息怒,求娘娘千万息怒。”   她一跪下,其他宫女忙也跪下了,都瑟瑟发抖着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一根针,随便哪里都能藏身,让自家娘娘再也看不见。  许宓简直要气疯了,随手抓起一旁的茶盅便向荷叶砸去,“贱婢,你是本宫的奴婢,那便只消听本宫的命令行事即可,旁的要你管呢?还是你也以为本宫品秩比康宁县主低,便治不了她了?来人,把这   贱婢给本宫拖到慎刑司去……”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许夷光一脸的似笑非笑,眼里也满是轻蔑与嘲讽,就好像她是在无理取闹,虚张声势,垂死挣扎,她只消冷眼看着,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便自会有人替她料理了她一般   。   让许宓一下子回到了她们母女一败涂地,许夷光却风光得意无限的那一日。   那也是她们母女彻底堕入地狱的开端!  新仇勾起旧恨之下,许宓终于彻底气昏了头,也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站起来,狰狞着脸扑上前就要亲自掌许夷光的嘴:“贱人,竟敢对本宫如此不恭不敬,宫女们不敢打你,那就本宫亲自来教教你规   矩吧!”  她都已经是主位娘娘了,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都宠着她顺着她,什么都答应她,以致宫里所有人,包括皇后,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她,她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可以把   曾经伤害过她、对不起她的人,乃至任何人都踩在脚下了!   可许夷光这个贱人,竟然还是像过去一样对她,没有半点忌惮与后悔,没有半点小心翼翼,反而仍跟过去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凭什么,她又怎么敢?   她今儿不狠狠教训她一顿,不让她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磕头求饶,她再不活着!   可惜许宓的手在半空中就被许夷光给截住了,淡笑道:“贵嫔娘娘火气有点大啊,难怪要我来给你诊脉,只是这诊脉站着可诊不准,贵嫔娘娘还是坐了,我再仔细给你诊吧。”   许夷光约莫能猜到许宓何以会气成这样。  本来以为她是来卑躬屈膝奉承她的,指不定还要痛哭流涕的表达一下她的悔不当初才是,谁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与她想的,根本大不一样,甚至她还敢“挑衅”她,她不叫起就起来,叫她怎能不气,怎能   不想掌她的嘴?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让许夷光知道她的色厉内荏,知道她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与以前那个浅薄恶毒的她还是一样的,根本不足为惧!   许夷光说完,便一把甩开了许宓的手。  许宓被她甩得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气得脸都红了,胸脯也一起一伏的,看向一旁的沉香便冷笑道:“原来这便是贤妃娘娘所说的‘诚意’,看来贤妃娘娘是瞧不上本宫,不想与本宫合作啊,   那本宫只好另寻盟友了!回宫!”   说完一甩袖子,作势欲走。  她可真是让贱人给气昏头了,何必亲自与她歪缠,没的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可不是她有求于贤妃一伙儿,而是贤妃一伙儿有求于她,那她完全可以借贤妃等人的手给贱人难堪与罪受,必要时候   ,指不定还能让傅御亲自出手,岂不是比她给的难堪与罪,更让贱人难受一百倍?  沉香闻言,忙赔笑道:“贵嫔娘娘息怒,我们娘娘是真心想与贵嫔娘娘合作的,比珍珠还真……那个,我们四夫人方才也不是故意与娘娘唱反调,只是那个、那个……娘娘请稍等片刻,容奴婢与我们四   夫人说几句话儿。”  说完压低了声音,急急与许夷光道:“四夫人,不是说好了,千万忍一忍的吗,您怎么……贵嫔娘娘心里有气,您让她把气出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都好说了吗?回头娘娘和太夫人知道了,一   定会念您的好,四老爷回来了,也一定会……”   倒是没想到四夫人还有这个本事,就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笑,便能激得丽贵嫔恼怒成那样儿,那她岂不是只消再加一把柴,今儿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沉香姑姑的意思,我刚才就该一动不动的站着,任人打我,等她打完了我的左脸,我还要把右脸奉上了?”许夷光不待沉香把话说完,已冷声打断了她,“那我可做不到!我好歹是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县   主,也不是是个人就打得起的!”   沉香就越发着急了,“可四夫人不是答应了娘娘,只要丽贵嫔不是太过分,就不与她一般见识的吗?您这一上来就这般的不客气,后边儿的合作还要怎么谈啊?”  许夷光勾唇笑起来:“一来便让我顶着大太阳站了半个时辰,这个下马威我忍了便罢了,竟还一见面就要掌我的嘴,这还叫‘不是太过分’,那什么才叫过分呢?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正二   品的县主吧?沉香姑姑也不怕传了开来,满京城的人都笑话儿娘娘和我们靖南侯府软骨头,唯利是图么?”  一上来就掌嘴什么的,的确太过分了些,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又不是那市井泼妇……沉香一时语塞了,片刻方低声道:“可如今是我们有求于她,四夫人,您要不就再忍忍吧,看她接下来怎么   说,若还是这般过分,我们立时便回去,好吗?”   两人若是现在便一拍两散了,后边儿的计划还要如何实施,不是都白瞎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得再拖延一会儿时间才是。 第1041章 可恨又可悲   许夷光是真懒得再与许宓歪缠了,她已经来过一次,算是完成了任务,后边儿谁也不好再逼她,谁再逼她就是谁理亏了,总不能要她唾面自干吧?   靖南侯这个一家之主,也不能一再的自打嘴巴,最重要的是,再过几日,傅御就该回来了,等他回来后,她便不是孤军作战了,更是谁也休想再逼迫她!   不过许宓这般上蹿下跳的,都站在冰面中心最薄弱最危险的那一块儿上了,还不知道自己离死就只隔了一层冰,还在得意洋洋,她看得真是又可笑又可恨又可悲。  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就算是孽缘,也沾了个“缘”字儿,那就与她多说几句,就当是她日行一善,看能不能让她稍微聪明一些,收敛一些,以后走阳关道的走阳关道,过独木桥的过独木桥,最好余生再   无交集,而不是非要逼得她劳神费力的弄死她,永绝后患吧!   许夷光想到这里,总算松了口:“既然沉香姑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就再看看吧。”   沉香大喜过望,忙道:“那奴婢这就留人去,求四夫人好歹说句软话儿,给个台阶,她有了台阶,后边儿的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就当奴婢求四夫人了,不然回头奴婢没法儿向娘娘交代啊。”   许夷光见沉香满脸的哀求,想着她在贤妃跟前儿再得用,也只是一个奴婢,生死好坏都掌握在贤妃手里……到底心软了几分,道:“那姑姑去吧,我尽量。”  沉香就吐了一口长气,赔笑着小声安抚许宓去了,“贵嫔娘娘,我们四夫人好歹是御封的县主,您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掌嘴,也不怪她不肯配合,这‘树活皮人活脸’的道理,谁都知道不是?当然,她没等您叫起,便直接起来了,也是她不对,大家就各退一步好吗,您今儿主要是让我们四夫人给您诊脉来的,可不能误了正事儿啊……娘娘请坐,请坐,荷叶妹妹,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娘娘换热   茶来呢?”  好说歹说,又不停的冲许宓使眼色,才总算安抚得许宓复又坐下了,却仍是横眉怒目,打定主意马上许夷光给她赔不是时,绝不会轻饶了她,许宓只当沉香已经又逼迫过许夷光,许夷光也已服软了,   不然沉香怎么敢这样苦留她,就不怕她待会儿更生气,弄得局面更不可挽回吗?   可惜等来等去,等来的仍不是许夷光的赔礼道歉与示弱服软,而是她竟径自走到她对面坐了,淡笑道:“贵嫔娘娘不是要我给您诊脉吧?请伸手吧。”   然后更是喧宾夺主的吩咐所有人:“你们都退开,面朝外面,我有话与贵嫔娘娘说。”   直气得许宓的太阳穴又是一阵乱跳,在看到她的宫女们还敢不待自己发话,便真依命行事后,她的太阳穴就更是一抽一抽的痛了。  许夷光却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许宓,过去的事到底谁是谁非,你我心里都清楚,你和你姨娘后来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毕竟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想着把自己的快乐   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想着得到与伤害别人,还想别人逆来顺受,却不想承受别人的反击,不想承受报应,这世上岂能有那么便宜的事?”  顿了顿,继续道,“你能有今日,只怕不容易,同样的,我有今日也不容易,我也很珍惜如今的生活,看在大家当初都多少为许明孝和许老太太所祸害的份儿上,我希望大家以后能桥归桥,路归路,你   过好你的日子,我也过好我的日子。反之,你不客气,我也绝不会客气,毕竟当初你和你姨娘就斗不过我,如今自然也是一样,不信大家只管走着瞧便是!”  许宓听她说完,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道:“贱人,你不是说不认识我,想不起我是谁吗,终于装不下去了?你还有脸提我姨娘,当初是你害死了她,如今竟还有脸提她,我真是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   血!”  “对,我这些年的确过得很不容易,有今日就更不容易,可正是因为那般的艰难,我才更不会放过你,若不是你,我当初又岂会……我姨娘也不会死,我便至今仍是那个受父祖长辈喜爱与看重的许四姑   娘,我也能嫁一个好人家,有一个好夫君,可能如今还已生了几个可爱的孩子了!”  “就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姨娘还死得那么惨,叫我怎能放过你,这些年要不是时刻都想着要让你血债血偿,我根本撑不到今日,也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丽贵嫔!你如今不是夫妻恩爱,儿子可爱   ,婆婆和夫家的长辈兄嫂都看重吗?我一个光脚的,有什么可怕的,该怕的应该是你才对……”  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咯咯”笑了起来,“不对,你也就是嘴硬,实则心里早怕得不得了了,对吧?不然也不会变相的向我求和,说什么‘桥归桥,路归路’了,这样吧,看在好歹姐妹一场的份儿上   ,你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说你错了,求我饶了你,我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否则,你就等着我让你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吧,届时你再想向我磕头求饶,可就迟了!”   许夷光这回终于正眼看许宓了。  却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后,就收了回来,勾唇道:“许宓,你说若不是我,你和你姨娘当初不会怎么样怎么样,那我是不是也该说,当初若不是你们母女,我和我娘一个嫡长女,一个原配嫡妻,理当面子里子都占尽才是?可结果如何,我娘让你姨娘算计得几乎要活不下去,我也是该有的什么都没有,那我该找谁说理去?我们母女都让你们母女步步紧逼到那个地步了,我再不反击,岂不是要让你们吃   得骨肉渣子都不剩了?”  “你不能只想着你和你姨娘多不容易,多么苦命,你们的所谓苦命,说到底都是源于你们的不知足,源于你们的只想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用别人的血泪来铺路垫脚,还不让别人反抗,你觉得这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你做不到逆来顺受,以德报怨,就不该指望别人也能做到,你若实在要怨,也该怨你姨娘,当初不该自甘下贱,给人作妾才是!” 第1042章 凭什么   “你!”  许夷光迎上许宓的怒目,勾唇继续道:“你姨娘既选择了自甘堕落给人作妾这条路,那后边儿一应好的坏的,都该自己承受才是,只想享受富贵荣华,甚至还想谋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想受路不好走时,脚上打了血泡那钻心的痛,你以为你姨娘是谁,你又是谁?我方才之所以与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着罪魁祸首不是你,也不是你姨娘,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和你姨娘同样也是受害者,落得如   今的下场,也不全然都是咎由自取,不全然都是你们的错,才多说了几句而已,可如今看来,你显然不需要。”  “既然你不需要,那就当我没说过,你要想怎么打击报复,都只管放马过来便是,看我怕不怕,看你又能在我手底下走几个回合。哼,当初我能连许家都给扳倒,也没放过许老太太和许明孝,如今自然   也能打倒你一个以色侍人之辈,更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大家就接下来见真章吧,告辞!”   许夷光说完,站起来便要走。   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自己也是脑子被门压了,才会忽然想起要与许宓多说几句,以后可再不能做这样的蠢事儿了!   许宓本就被许夷光的话给气了个半死,偏还找不到机会打断她,且多少有几分心虚,当初的确是她们人心不足蛇吞象,乱了嫡庶尊卑在先,可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又怎么能怪她们?   这会儿见许夷光终于说完了,却起身就要走,仍是半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许宓不由更气了,她让她走了吗,这里可是皇宫,她当是她家的菜园子,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她又以为她是谁?   因想也不想便尖声喝道:“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许夷光嘲讽的睨向她:“那贵嫔娘娘还有何指教?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实在没多余的时间与贵嫔娘娘多说了,还请贵嫔娘娘长话短说。”   若不是皇上被迷了心窍,实在宠爱她,就她这个心性脾气,和与心性脾气远远不相符的心智,在后宫里怕是早已死不知道多少次,指不定都等不到她动手了吧?  许宓双眼气得赤红,咬牙道:“贱人,你就知道狗仗人势,以前是,如今依然是,不但狗仗人势,还狼心狗肺,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放过,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可惜老天爷不开眼,至今没降下报应来   给你,不过没关系,天不报我来报,我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上天入地,都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到底谁在狗仗人势,你心里应该更清楚才是。”许夷光扯唇一笑,“毕竟我能有今日,全凭的是自己的努力与本事,你呢,凭的是什么,床上的十八般手段吗?”  声音压得越发的低,“可惜你就算床上手段再多,脑子空空也是无用,也不想想,你凭什么报复我,凭你的贵嫔位份吗?你还没我品秩高呢,何况除了位份,你还有什么?人权势财?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哦不对,好歹你还有个御马监的孙奎可以一用,可你以为就凭一个孙奎,再凭皇上宠着你,你就能打倒我了?再不然,你以为贤妃要用你,我就得听你摆布了?别说贤妃了,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不愿   意做的事,也谁都休想勉强我,所以你只管上蹿下跳便是,看到底能不能伤到我的筋动到我的骨!”   许宓听许夷光提到孙奎,眼里有慌张之色一闪而过,这么快贱人就查到她与孙奎有往来了,假以时日,不是连她与孙奎早年……也能顺藤摸瓜,查个一清二楚了?  不行,她决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这世上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让人看光摸光的,哪怕那是个太监也不能容忍,何况那还不是寻常男人,而是皇上……而且贱人说得对,她除了皇上的宠爱,什么   都没有,拿什么来打倒她呢?  她敢这般的张狂,必然有她张狂的底气,除了一身的医术,她还有永安伯府这个娘家,哪怕事情到了最糟那一步,大不了与傅御和离便是,李氏那老贱人当初和离就是她一手撺掇包办的,听说后来许   瑶光与丈夫和离,也是她给撑的腰,轮到她自己,自然更不会委曲求全了。   所以,贤妃可能是真的诚心结盟,只不过贱人压根儿无意配合而已,如此的狂傲,如此的目中无人,她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啊!   许宓想到这里,心里就跟被猫的尖爪子才抓了似的,鲜血淋漓的说不出的钝痛与难受,甚至让她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痛死了。  她以为她已爬得足够高,足够将许夷光踩在脚下,狠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了,可到头来,却发现许夷光还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费尽了心力才得来的一切,在许夷光眼里也仍是那般的不值一提,   不屑一顾,她根本丝毫都不怕她。   因为她在变强的同时,她也在变得更强了,老天爷怎么就这般的厚待于她,这般的不公平,她难道真一辈子都报不了仇了吗?   许宓到底在宫里待了快一年了,有些事也渐渐明白了。  世人都当做娘娘很风光,她以前也是这样以为的,还是等真当了后,她才渐渐明白了,后宫的女人都是金丝雀,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所以若狐假虎威不奏效了,她一时半会   儿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报复许夷光了。   先韬光养晦,积存力量,等待将来自己足够强了再报复她?   别说等不了那一日,她就极有可能先让许夷光给灭了,就算许夷光不先动手,她也等不了那么久,事实上,她一日都等不了了,她现在就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死,许宓忽然灵机一动。  若是她让许夷光给推到了太池里去,皇上不止会心痛,更会觉得许夷光是在扫他的脸,毕竟说得好听点叫“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说得难听点就叫“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势必会问许夷光的罪,哪怕不要了她的命,也定会重罚她,指不定就把她的县主给捋了呢?那她以后还凭什么嚣张,又凭什么再在哪里都横着走? 第1043章 在所不惜   届时她再收拾起许夷光来,自然也要容易得多了!  许宓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好,越想脑子便越发热,哪怕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事情真闹大了,极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她的秘密也一并给抖搂了出来,就像孙奎之前知道了她挑衅许夷光的事   ,也终于因此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时气急败坏的骂她‘也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也顾不得了。   哪怕伤敌八百,就得自损一千,至少也伤敌八百了不是,要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念头闪过,许宓终于冷笑着开了口:“许夷光,我不能打倒你,与你同归于尽总做得到吧?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失去,不像你,什么都有,爱人亲人儿子,只要能让你把这些都失去,只要能   让你失去得比我多,那我便算是赢了,所以……”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不说了,反而诡异一笑,然后叫着:“康宁县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本宫,为什么要推本宫,本宫与你无冤无仇,啊……”   就往大敞开的窗前退去,等退到了之后,双手张开,便眼睛一闭,心一横,作势往后仰去。   虽然四月初的太池水想也知道仍很冰冷,她这一落水,势必大病一场,可只要能让贱人倒霉,她别说大病一场了,两场三场甚至更多场,都在所不惜!   然而等见到所有人都惊恐的转过了身来,惊恐的奔了过来时,许宓却更惊恐的发现,她竟然不能动了。   许夷光则站得离她至少一丈开外,别说推她了,连她的衣角都没沾边。   “唔……”许宓张口就想说话,又发现她连话都说不了了,想到许夷光是大夫,手段多的是,必定是对她对自己动了什么手脚,立时对许夷光怒目而视,眼里都能喷出火来了。   许夷光嘲弄的与许宓对视了片刻,方惊讶道:“贵嫔娘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没推您啊,我离您这么远呢,怎么可能推您,我也不敢啊,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嘛,你们方才谁看到我推贵嫔娘娘了吗?”   众宫女见问,虽然方才她们是背对着二人的,离得也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闹得有些不愉快,那她们就更不敢多听多想了,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但听得许宓的尖叫后,她们都立刻转了身的,就怕真出个什么事,她们都得死。  自然,也都看见了康宁县主在她们转身的那一瞬间,还离自家娘娘远远的,怎么可能推她,这世上只怕也没人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反倒是自家娘娘,贴着窗棂一动也不动的,姿态真的有些……那个奇怪   与不雅,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喊着康宁县主‘为什么推她’,这莫不是康宁县主哪里惹着了她,偏她又奈何不得康宁县主,所以打算以自己落水来陷害康宁县主,偏偏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没能成功,于是成了如今这副尴尬的样子?   众宫女对许宓谁不是又酸又妒。   不止她们,阖宫几乎所有的宫女都是一样,自然凡事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当下自谓心里都明白了……嘴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惟有荷叶,心知这种时候,自己必须得替自家娘娘把场子给圆回来,不然她这个重锦宫的一等大宫女,也不必做了。   只得赔笑向许夷光道:“县主,我们娘娘最喜欢开玩笑的了,怕是在与您闹着玩儿呢,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才是。”  说完见许夷光只是讽笑,并不说话,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脸上一热,只得又过去扶住了许宓,道:“娘娘是不是方才吹了冷风,身子不舒服了?呀,娘娘的额头有些烫呢,怕真是被风吹坏了,奴婢   这便扶了娘娘回宫去,请个太医来好生瞧瞧,可好?”   沉香忽然开口道:“丽贵嫔方才还说我们没有诚意,如今看来,没有诚意的人是您才对吧?”   许宓听得又气又急,张口就道:“到底谁没有诚意,大家心知肚明……”  本来还当自己仍说不出话来,不想竟能说了,手脚竟也都能动了,立时目光淬毒的看向了许夷光,怒声道:“贱人,你方才对本宫动了什么手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本宫,本宫这便禀了皇上,求   皇上为本宫做主去……你也同了本宫一块儿去,当着皇上的面儿,本宫看你还敢耍什么花招!”   一面说,一面大力抓了许夷光的手,便往外拖。  许夷光自然不肯让她拉扯自己,就怕许宓又故技重施,她方才见她笑得诡异,警觉之下,把袖子轻轻一挥,藏在里面的曼陀罗花粉便飘了出来,所以才能让许宓方才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既不能动弹,   也不能说话。  如今药效已然过了,偏所有人又都围了上来,她倒是不怕误伤其他人,就怕连大暑一并给“定”住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三面都环水的地方,要出意外不要太容易,她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却不能保   证许宓也不出“意外”,连累她和在场所有无辜的人。   是以许夷光想也不想,便大力要甩开许宓的手。   不想许宓的力气却大得出奇,她竟然接连甩了好几次都不能甩脱,不知不觉间,便被拖到了窗边。   许宓目的达到,冲着许夷光又是诡异一笑,方才没人看见她们拉扯,如今可都看见了,看贱人回头还要怎么抵赖,只要能让贱人不好过,她如今什么都在所不惜!   可惜许宓的目的还是未能达到。   因为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扑到了地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才发现不止她,许夷光也趴到了地上,她的丫鬟则双手张开的护在她身上……鬼知道她主仆两个在发什么疯!   许宓怒不可遏,第一件事便是喝命荷叶:“给本宫掌这个丫头的嘴,狠狠的掌!”   她打不得贱人,还打不得贱人的丫头了?  荷叶见自家娘娘已快要气疯了,忙应了“是”,上前要掌大暑的嘴,心里想的与许宓差不多,康宁县主她不敢打,康宁县主的丫头她却是打得的,也非打不可了,不然自家娘娘暴怒之下,挨打的就得是   她了。  好在那丫头的确把自家娘娘给推倒了,“以下犯上”的罪名都是现成的,倒也不怕事后康宁县主找她的麻烦。 第1044章 蠢货   荷叶想着,走近大暑,便扬了手,要掌大暑的嘴。  大暑却半点知错害怕的样子都没有,更别提站在原地不敢动,只等着挨打了,嘴上亦不告饶,反倒冷着脸一双眼睛四下里扫个不住,待扫了一圈后,终于定在了某一处,然后几步上前,弯腰似是捡起   了一块儿什么东西。   再走到许夷光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许夷光便慢慢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却未抵达眼里,反而一片冰冷。   然后看向许宓,缓缓说了两个字:“蠢货!”   都当她是在骂许宓,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不止是在骂许宓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还在得意洋洋,更是在骂自己。   终究还是太轻敌,也终究把人心想得太美好了,那些人,她就算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们,只怕都还客气宽容了,事实也的确证明了,她们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原来大暑方才与许夷光说的是,如果她没猜错,应当有人埋伏在暗处,试图以打许宓穴道的方式,让她“失手”将她给推进水里去。   四月初的天儿,太池的水还冰冷的很,她又才生产完,身体还未复原,若是落了水,再多在水里待一会儿才被人给捞起来,纵然不能当时被溺死,事后活命的希望也不大了。  如此不但可以除去她这个心腹大患,许宓也跑不了,青天白日的要了一个县主的命,她就算是再受皇上宠爱,也休想逃脱惩罚了,何况许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一颗定时炸弹,平日引爆未必伤得了她   ,在她已然犯了大错之后再引爆她的欺君之罪,却足够炸得她粉身碎骨,永无翻身之日了!   那她们不就一次把两个心腹大患都给除去了,当真是一石二鸟,再找不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么?   不,还不止一石二鸟呢。   她是被许宓害死的,与旁人都不相干,那无论是傅御还是师叔,要想追责,想要为她申冤报仇,都只能冲着许宓去,谁让许宓与她有旧仇,还是不共戴天之仇呢?  那等罪魁祸首伏诛以后,自然事情也该了了,大家以前怎么过日子,往后便仍怎么过日子,傅御仍是靖南侯府的四老爷,殚精竭虑的为家族劳心劳力,永安伯府也仍是侯府的亲家与盟友,就算不冲旁   的,只冲燿哥儿燃哥儿,也得继续在侯府有需要时,出一份力,倒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把什么都算到了!   许夷光想着,再次勾唇讽笑起来。   这次笑的就不是自己,而是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母子母女几个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把什么都算到了,却仍算漏了一样,那就是大暑竟然身怀绝技,不过火石电光之间,已让他们功亏一篑了吧?   哦,她这么快便什么都明白了过来,也必定是他们没算到的,那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待会儿会有多懊恼多痛心疾首,她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见了呢!  可惜敌暗我明,又是在皇宫大内,大暑根本不熟悉地形,想把那埋伏在暗处的人拿个现行,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过许夷光仍低声问大暑:“抓得到那埋伏之人吗?那方才你可有看见她埋伏在何处?是   男还是女?”   大暑自进了飞虹阁后,一直都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几乎要让所有人都忽略她的存在了,甚至在许宓数度对许夷光无礼时,她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皆因进宫之前,许夷光再四叮嘱了她,除非有人先与她动手,否则大暑绝不许出手。  对大暑的武艺,许夷光虽未亲见过,却是绝对信得过的,不然傅御也不会放心让她保护她了,可一身好武艺在其他地方或许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任何欺凌,遇上强权时,作用却不大,何   况皇宫还是全天下最强权的地方,那武艺就更没多大的用了。   当然,万不得已之下的自卫,又另当别论,不然她怕临到头来,自己保不住大暑,让她白白丧生,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大暑直到许宓竟与许夷光拉扯起来时,才决定出手了,可惜二人拉扯的时间极短,她还没来得及出手,耳边就听到了一阵劲风声,她直觉是冲着许夷光来的,想也不想便凭本能扑上去,将许夷光   给扑倒在地上,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许宓因当时正与许夷光拉扯,免不得也一并被扑倒在了地上。   这才会有了方才那人仰马翻,让许宓觉得莫名其妙,越发恼怒那一出。  大暑见许夷光满眼寒光,低声道:“离得太远,没能看清楚,但恍惚看到了对方的衣着,倒不像是一个太监,更像是一个宫女,不过也有可能是乔装了的……所以没有真凭实据,这个哑巴亏我们怕是只   能吃下了。”   许夷光冷哼一声,到了这个地步,哪还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她是说她丑话都放在前头了,她是绝不可能受许宓气的,那进宫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弄得许宓越发的恨她,越发的不肯与贤妃结盟,靖南侯依然要她进宫,等进了宫后,贤妃还把她和许宓会面的对方   ,放在了三面环水的飞虹阁,还有沉香,方才一再的想要拖延时间……敢情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她的命啊!   也是,她素日就够可恶,够不贤不孝了,偏还敢“勾引”傅烨,“勾引”五皇子,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叫靖南侯太夫人与贤妃如何还能再容她?   许宓也是一样可恶可恨,不让她们两个同归于尽,永绝后患,如何能消她们心头之恨!   许宓见大暑没有站在原地等着挨打,也没有跪下赔罪告饶,本就恼怒得紧。   谁知道许夷光还敢骂她‘蠢货’,骂完了她之后,她主仆两个更是旁若无人的说起小话儿来,虽因二人冷凝肃杀的脸色和气息里,也直觉的意识到了不对,满心的怒火依然压制不住。   因看向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的荷叶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掌这贱婢的嘴,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吗?还是等着本宫亲自动手呢?”  “是是是。”荷叶应声回过神来,忙迭声应了,可迎上许夷光的冷脸与大暑浑身的肃杀之气,到底还是不敢上前,又不敢违抗许宓的命令,只得一步一步的慢慢儿往前挪。 第1045章 功败垂成   看得许宓又是一阵火大:“你蜗牛爬呢,这么慢,看来是真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啊,那本宫也懒得再用你了,给本宫滚,本宫再挑听话的来使便是了。”   唬得荷叶忙就地跪下:“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不停的告起饶来。   许夷光却没有兴趣再陪她主仆玩儿了,直接叫了大暑:“我们走。”   走出几步后,见沉香还不走,又停住看向沉香,似笑非笑道:“怎么沉香姑姑还不打算走么?这时间也拖延得够久,再拖延下去也是没有用了,沉香姑姑就不怕贤妃娘娘等急了吗?”   说完方带着大暑,头也不回的走了。   余下沉香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的,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麻,已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怎么办,计划得那般万无一失的事,竟然功败垂成了,关键到底是怎么败了的,她至今都还不明白,明明那般的隐秘,方才她们的人在对面水榭发射的暗号——以镜子在太阳底下反光射过来,三次过   后便行动,也每一次都极快,她敢肯定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了,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康宁县主那个丫头,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就算她看见了那三次闪光,她也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啊!   难道,是她们的计划早就败露了?   还是康宁县主那个丫头,竟身怀绝技,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将康宁县主和丽贵嫔都扑倒,坏了娘娘的大事?   那倒是她们看走眼了!   可眼下最糟糕的,已不是看没看走眼的问题了,而是看康宁县主方才的样子,还有她方才的话,分明就话中有话,只怕……不对,不是只怕,而是肯定已经疑上娘娘了,这下可要怎么收场?   等将军回来后,只怕更有的一场闹呢!   沉香想到这些,都没有勇气回去见贤妃了。   都只当万无一失的事,却再次功亏一篑了,娘娘只怕会生吞了她,她要怎么办,要怎么才能侥幸保住自己的命?   沉香正自惴惴着,耳边又响起了许宓尖利的声音:“……她这是什么态度,许夷光,你给本宫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我们的账可还没算呢,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给本宫把她拦下?”   许夷光自然不会理她,仍头也不回的走着。  许宓恼羞成怒,满腔的怒火立时都喷向了沉香:“这便是贤妃娘娘的诚意吗?果然是诚意十足呢,本宫不好生回敬贤妃娘娘一番,岂非太辜负她这一番诚意了?劳烦姑姑回去告诉贤妃娘娘一声,本宫必   定尽快加倍相报!”   沉香心里就越发的苦了。   就算自家娘娘要发落她,也是待会儿的事了,好歹她还有喘息的时间,眼前的人却是必须立时安抚好,否则,回去后自家娘娘只会让她死得更难看!  沉香想着,只得赔笑道:“丽贵嫔娘娘还请息怒,县主素日让傅将军和我们家太夫人宠坏了,又才生产完,身体还未复原不说,脾气也是一样,还未复原,仍跟孕期时一样的多变易怒,等娘娘明儿怀上皇子后,自然也就能体会到了,她不是不想控制自己的坏脾气,是自己也控制不住,可等事后冷静下来了,最后悔的也恰是她自己。娘娘放心,回头我们娘娘一定会让县主好生给您赔礼道歉,让您看到她   真正的诚意的,俗话说‘好饭不怕晚’,这只要是娘娘想要的,觉得值得的,哪怕多等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   说完屈膝一礼:“奴婢还要回去向我们娘娘复命,就先告退了。”   带着同行的小宫女,转身不由分说的去了。  心里仍是直打鼓,她方才这番说辞,显然是安抚不住丽贵嫔的,可安抚不住她事小,更怕她事后认真一想,也看出方才之事的疑点来,借此生事,那可就事大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不怪娘娘老说康   宁县主生来就是克她、克傅家的,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吗,不但她,连与她沾亲带故的丽贵嫔,也专克娘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许宓见许夷光不将她放在眼里便罢了,连沉香一个奴婢亦是如此,说走就走,简直气炸了,顺手抄起一个茶盅便向沉香的背影砸去:“贱婢,本宫让你走了吗?”   自然也没能叫住沉香,只换来了荷叶等人小心翼翼的劝告与安抚,且先不提。   却说许夷光带着大暑出了飞虹阁后,大暑这才沉声开了口:“夫人,都是奴婢没用,让您受了惊吓也只能白白忍下,等将军回来后,奴婢再向将军请罪。”  许夷光摇摇头:“她们有心算计无心,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皇宫大内,也不是你能来去自如,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何况就算抓到了人,我这口气就不必暂时白白忍下了吗?所以都不重要了,我心   里有数就好。”   横竖这口气,她只是暂时忍下,等傅御回来后,就该一次性的清算个彻底了!   大暑闻言,正待再说,迎面就见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让人簇拥着,走了过来,只得暂时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看许夷光如何应对。   就见许夷光满脸的似笑非笑,索性停住了,就站在原地等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   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自然也看见许夷光与大暑了,母女两个对视一眼,面上虽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与恐慌,怎么许氏至今都还好好儿的呢,难道……?   本来她们算着时间,至多半个时辰,就该有人去禀告贤妃,许夷光出了事的,可等来等去,一直都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于是一开始还只是靖南侯太夫人坐不住,贤妃还能勉强稳得住,也有心情安慰靖南侯太夫人:“四弟妹一向是个再稳妥不过的,沉香亦是跟了本宫多年,最是能干得用的,母亲就别担心了。”   到后来,却是连贤妃也坐不住,决定要亲自来飞虹阁瞧瞧了。  因她们事先并没告诉靖南侯夫人她们的计划,若如今事成了还罢了,若是没成,又何必再多一个人知道?贤妃还特地让人先带了靖南侯夫人去偏殿歇息,这才与靖南侯太夫人一道带了人,忙忙赶往了   飞虹阁。  倒是没想到,会在半道上便遇上许夷光,她还完好无损,又不见沉香跟随,那她们的计划,岂不是已经功败垂成,这会儿事情也不知道已发展成了什么样儿? 第1046章 失望   贤妃心里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持得住,不紧不慢走向了许夷光。   许夷光待她走近了,方屈膝福了下去,叫了一声:“娘娘。”   又向靖南侯太夫人屈膝一礼,却不肯再叫她‘母亲’,哪怕是不带任何感情,从来都只是一个称谓的两个字,如今也断不肯再叫了,改为了一声:“太夫人。”  贤妃衣袖下的拳头又在一紧,嘴上已压低了声音,道:“四弟妹与丽贵嫔谈得怎么样了?本宫与母亲见你久不回来,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御花园逛逛,晒晒太阳,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你。”   许夷光淡笑道:“回娘娘,我与丽贵嫔话不投机,实在谈不到一块儿去,所以要让娘娘失望,也让太夫人失望了。”   见靖南侯太夫人不若贤妃养气功夫到家,脸色已快要绷不住的皴裂开来,心下稍稍解气。  贤妃明显觉得许夷光那两个‘失望’话里有话,再结合现下的情形,心里侥幸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好容易方挤出了一抹笑来,道:“话不投机便不投机吧,丽贵嫔那个出身,到底上不得台面了些,也不   怪四弟妹与她谈不来,这宫里能与她谈得来的,就没几个,回头咱们再想旁的法子也就是了。”   许夷光笑着点了点头:“娘娘不怪罪我就好。”   贤妃笑道:“咱们才是一家人,四弟妹也已尽力了,只要尽了力,不能成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不过四弟妹都与丽贵嫔说了些什么呢?若是不投机,应当说不了这么半日才是。”  许夷光沉默了片刻,见沉香已带着小宫女忙忙赶了过来,笑道:“沉香姑姑已经过来了,娘娘有什么话,只管问沉香姑姑吧,我既进了宫来,不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委实说不过去,就先失陪了。回头   太夫人和大夫人也不必等我了,只管先出宫回府吧,我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后,便直接回伯府即可,没的白耽误太夫人和大夫人的时间。”   说完又是屈膝一礼,不待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发话,已不由分说径自去了。  剩下靖南侯太夫人直至她主仆走远了,方再也忍不住沉下了脸来,恨声说道:“贱人这是什么态度,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还当着娘娘的面儿尚且如此,平日里狂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娘娘说叫我   怎能不生气……”   话没说完,已让贤妃沉声打断了:“母亲就少说两句吧,现下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小节的时候吗,何况您也不怕隔墙有耳?且先回宫,问清楚了沉香到底怎么一回事是正经!”   说话间,沉香已走近了,满脸忐忑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有问题,贤妃却没多问,只说了一句:“回宫吧。”   带着一众人等,回了自己宫里去。   待在寝殿内坐定,又将服侍的人都屏退了,贤妃方冷声问起沉香来:“本该万无一失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你快把当时的情形,从头至尾都与本宫道来。”  沉香忙恭声应了“是”,一一学起当时的情形来,“……奴婢见丽贵嫔竟与县主拉扯起来,还想着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所以一直冷眼旁观着,谁知道,三次信号以后,县主那个丫头,竟然忽然把县主给扑倒了,之后又在阁内四处查看了一遍,还附耳与县主说了几句话,县主的脸色便很难看,看向奴婢的目光,也很不善了……都怪奴婢,竟没想过县主何以一直要带着那个丫头,摆明了就是那个丫头身怀绝技   ,县主一直都在未雨绸缪,若是奴婢一早想到了,也就不会坏了娘娘的大事了,还请娘娘降罪。”   说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想着自己主动请罪,娘娘生气归生气,指不定看在她态度良好的份儿上,就从轻发落她呢?  贤妃的脸色已阴得能挤出水来,片刻方冷声道:“那县主那个丫头可瞧见了咱们的人埋伏在哪里吗?本宫是说她怎么忽然就变得这般配合了,竟没等到皇上亲自下旨或是传口谕,便答应进宫了,感情是   早有准备,真是个奸猾可恶的贱人!”  靖南侯太夫人忙道:“那贱人可不是奸诈狡猾至极吗?也是怪我,她那个丫头到她身边服侍至少也有一年多了,我却不知道,那贱婢竟然身怀绝技,根本不是普通的丫鬟,若是一早便知道,方才随便找   个什么借口把那丫头留下来,不就……”  贤妃冷声打断了她:“母亲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若都能早知道,当年本宫便结果了她,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糟心事儿了!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补救与善后吧,只知道懊恼与后悔,除   了把自己气死以外,又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气不过,忍不住骂了许夷光一句:“果真是专门生来克本宫的,本宫将来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不再多说了,皱眉道:“方才看贱人的样子,怕是已经疑上……不,不止是疑上,而是根本就已认定是我们做的了,回头等傅御回来了,傅御又自来对她言听计从,这可该如何是好?丽贵嫔那贱婢如今也已恼上我们了,回头她不管是与容妃母子结盟,还是在皇上面前下话儿,都对我们大大的不利,那殿下想要名正言顺的……怕是不容易了,那咱们就更不能与傅御撕破脸了,老天爷真是   不开眼,一次失败便罢了,偏次次都失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贤妃闻言,冷笑道:“她认定了又如何,证据呢?那本宫还可以说她是为了能趁早分家出去,单门独户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服侍翁姑,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所以平白在污蔑我们呢,就为了让四弟与我们离心,不再为家族尽心,而只为他们的小家谋算,这当媳妇的,不都是这样想的么?是,四弟是宝贝她,可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了么,只要她没有证据,本宫相信四弟不会因她的一面之词,就   与我们离心的,就算离了心也不怕,只要他还知道顾全大局,等将来事成以后,这些都不重要了。”  靖南侯太夫人听得眉头稍松,但随即又紧了,道:“怕就怕,她万一找到了证据呢?” 第104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贤妃见问,冷笑道:“夏真的存在,连四弟都不知道,她用来打穴的又是最普通,皇宫随处都可见的小石头,何况这可是皇宫禁地,不是她家的菜园子,岂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呢?便是四弟这会儿在,尚且找不到线索呢,我们只当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一节,就知道她与丽贵嫔闹得很不愉快,两个人还拉扯得滚到了地上去即可,回头四弟回来了,要兴师问罪,咱们也只认不该让她进宫便是。可这又岂是   咱们能控制的,丽贵嫔通过我们给她敬酒她不吃,后边儿可就是罚酒了,也是她自己答应了进宫的,可没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怨得了谁呢?”   夏真是贤妃宫里一个二等宫女,自来都不起眼,也从没领过什么体面差事,属于扔在贤妃宫里近百号宫女内侍里,就再找不出来那一类。  却只有贤妃和沉香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武艺高手,替贤妃办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也几乎从未出过岔子失过手,当然,贤妃轻易也不会动用她,以免动用得多了,让人起了疑,甚至把人给折了,就   损失大了。   倒是没想到,夏真竟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好在就算是傅御,也不知道夏真的存在,那纵然有所怀疑,也只能是怀疑,这也算是贤妃现下唯一的庆幸与安慰了。  靖南侯太夫人听罢贤妃的话,眉头这才真正舒展开来,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她根本找不到证据,那就算傅御也有所怀疑,终究什么都做不了,何况这些年我们做母姐兄长的,可谁都对他不差,就   不信他能轻易割舍了,他能割舍得掉感情,也割舍不掉将来的大好前程啊!”  贤妃“嗯”了一声,“回头四弟回来后,若是问起这事儿便像本宫方才说的那样告诉他,若是不问,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以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过……只是贱人已起了防备之心,短时间内想再动手,除   了打草惊蛇,什么用都没有,看来只好暂时按兵不动了。可若一直按兵不动,那个不争气的……”   想到儿子,心里便是一阵火大,她怎么就生了那么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世上那么多女人,他要谁不是唾手可得,偏要去打那个贱人的主意,不然又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来!  靖南侯太夫人低声道:“你大哥不是说,他已严词斥责过殿下,殿下也已答应了,不会再犯糊涂了吗?那至少短时间内,殿下应当不会再……五皇子妃的病也快要好了,届时许氏不用再日日去五皇子府   ,他没了机会,自然越发消停了,娘娘且别担心,您越是担心,越是阻拦,没准儿殿下越是要逆着来,您放手不管了,没准儿他反倒很快就撂开手了。”   贤妃烦躁的吐了一口气:“惟今除了这样想,还能怎么着?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着忽然想到许宓,忙问沉香:“丽贵嫔那贱婢可也看出什么异样来了?”  沉香忙道:“应该没有,她被县主那丫头扑倒后,很是生气,迭声嚷嚷着要让自己的宫女掌那丫头的嘴,可惜也没能掌到,县主便带着那丫头走了。她就更生气了,说娘娘没有诚意,奴婢当时也顾不得多安抚她,只说县主素日让将军和太夫人宠坏了,脾气有些大,回头娘娘定会让她好生给她赔礼道歉,然后奴婢也离开了,奴婢走出老远后,都还能听见她骂县主的声音,想来是没瞧出什么问题的,不但   她,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奴婢也敢保证,都没瞧出问题来。”   贤妃这才面色稍缓,不屑道:“本宫就知道,以那贱婢的脑子,绝不可能瞧出问题来,皇上也是可笑,这般愚蠢浅薄的贱婢,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  骂完了,看向靖南侯太夫人道:“如今这个计划也失败了,那寻美献美的事,母亲得让大哥越发抓紧了,不然等那贱婢再怀了龙胎,晋了妃位,再要收拾起来,就真难了……听说她前儿与皇上说,自己   的宫女出身委实上不得台面,打算认个不说多显赫,至少清白的人家做本家,皇上也颇意动呢,这不是还想着要抬举她是什么,她已有皇上的专宠了,再有得力的娘家,将来就要成咱们的心腹大患了!”   靖南侯太夫人忙应了,咝声道:“皇上竟然对那贱婢宠爱至厮,那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犯了欺君之罪,怕也不会与她计较……这可真是、真是到底让那贱婢给施了什么妖法呢?”  贤妃冷冷道:“本宫要是知道,本宫也施去了,还何须这般的殚精竭虑,这般0的日日都气个半死,怄个半死,偏偏还只能忍着?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母亲与大嫂收拾一下就出宫去吧,本宫也要休息   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说完想到沉香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冷冷盯了她一会儿,直盯得沉香抖个不住后,方沉声喝骂道:“滚出去,自己领罚去,不要再碍本宫的眼,让檀香进来服侍!”   彼时许夷光已快到凤仪宫了,走了一路,她心里那股气总算平息了不少。   方才她说让贤妃和靖南侯太夫人‘失望’了时,贤妃和靖南侯太夫人的神色反应,已能说明一切了,让她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有,也已能十成十的确定,就是她们要害她了,那她自不会再客气!   请了凤仪宫宫门外守着的小内侍帮忙进去通传后,许夷光带着大暑又等了不多一会儿,方才那小内侍便出来了,行礼后笑道:“皇后娘娘请康宁县主进去呢,请县主随奴才来。”   许夷光忙笑着谢了小内侍,又塞了个封红给他,方随了他朝里走。   很快进了方皇后的寝殿,她却正挑缎子,一见许夷光进来,便笑着招手道:“康宁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打算挑几匹缎子赏出去给宝哥儿做夏裳呢,你也挑几匹给你那两个小家伙儿带回去吧。”   许夷光先给方皇后行了礼,方笑道:“那臣妾可算是来着了,皇后娘娘气色瞧着比上次还要好些,看来这些日子凤体很是康健,心情也很是舒畅呢。”  方皇后笑道:“那也是托你的福,本宫如今才能吃好睡好,倒是你,这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呢,孩子又小,听说还日日要过府给小五媳妇治病,怎么还有空进宫来呢?赐坐。” 第1048章 不吐不快   许夷光忙笑道:“是皇后娘娘洪福齐天,臣妾不过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至于今日进宫,却是贤妃娘娘召见,臣妾岂能不从?”   又谢了方皇后赐座,方半身坐了。  方皇后已笑道:“贤妃莫不是惦记两个小侄儿了,还是放心不下小五媳妇的身体呢?你既是京城最好的大夫,又是舅母,她还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不过你那两个哥儿是真可爱,连本宫都喜欢得紧,更   别说她做姑母的了,倒也怪不得她惦记。”   许夷光又是一笑:“都是皇后娘娘不嫌弃,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臣妾也好些日子没见宝哥儿了,前阵子听说侯爷已准备给他启蒙了,如今怕是已认得好些字儿了吧?”  方皇后听她说到宝贝侄儿,眼角眉梢越发的柔和了,道:“是已认得好些字儿了,倒是难为了他。本宫倒是觉着,他只要身体好,旁的都是次要的,承恩侯府到底人丁太单薄了,但孩子肯上进也是好事   儿,多少做父母长辈的求还求不来呢,本宫难道拦着他不成?不过本宫也与母亲说了,除了读书认字,也给他请个习武的师父,不指望他将来建功立业,能强身健体就够了。”   许夷光笑道:“宝哥儿的身体倒是自来极好,娘娘就等着他将来文武双全,建功立业,让侯府越发的繁荣昌盛吧。”  没人不爱听好话,方皇后自也是一样,摆手呵呵笑道:“本宫如今可没想那么远,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娶个可心的妻子,生上几个孩子,平安顺遂一辈子,本宫也就别无所求了。倒是小五媳妇,   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听说日日都扎针呢,看来这次当真是伤了元气。”   许夷光忙道:“五皇子妃此番的确伤了元气,好在年轻,底子好,要恢复起来也快,皇后娘娘尽可放心。”  顿了顿,笑道:“皇后娘娘一片慈爱之心,小辈们可都有福了。臣妾以前没做母亲时,还体会不到父母亲长的心,如今自己也做了母亲,终于能体会了,尤其体会得深的,便是那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臣妾的两个孩子尚在襁褓里呢,臣妾已在为他们的将来打算了,巴不得替他们把以后的路都给铺平了,让他们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不遭受任何的波折,想来皇后娘娘待宝哥儿的心,定然   也是一样的。”   方皇后点头笑道:“这话说得极是,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康宁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  许夷光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宽仁随和,所以才敢在娘娘面前大放厥词罢了,幸得娘娘不嫌弃臣妾呱噪。对了,臣妾记得先前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曾有幸遇上过七皇子殿下一   次,倒是没想到,七殿下生得那般好,气度也好,果然不愧为天皇贵胄,臣妾还听说,七殿下对娘娘很是孝顺,看来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就更难得了。”   方皇后心里一动。  康宁从不拿宝哥儿与她套近乎,更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她提起七皇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道:“你可素来与呱噪不沾边儿,何况就算真呱噪,本宫也喜欢。方嬷嬷,让大家都退下吧,本宫也好与   县主自在说话儿。”   方嬷嬷忙屈膝应了,摆手一挥,屋里服侍的便都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方皇后方看向许夷光,笑道:“你这个机灵鬼儿,有什么话只管与本宫直说便是,本宫可从来没拿你当过外人。”  许夷光忙笑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的火眼金睛,其实臣妾也没多想什么旁的,只是前儿无意翻看一本话本时,看到了一个故事,有感而发罢了。那个故事是这样的,说有那么一户大户人家,主母还在主公微时,便嫁与了他,然后与他同舟共济,共渡难关,那主公能成大业,不说记主母一半儿的功劳,至少也得三成,就更别提主母多年来还为那主公生儿育女,掌管家务,孝顺父母亲长,让   那主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可惜主母时运不济,亲生子竟然早早夭亡了,她的痛苦旁人只偶尔了解了冰山一角,已觉得她太苦、太不容易,那旁人所不了解的那一大半,有多痛苦与艰难,可想而知。主公却与旁的女人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的生,偌大的家业,也因为主母无子,到头来只能便宜了庶子,以致几年后,她虽是原配嫡妻,却不得不看庶子的脸色过活,也不得不屈居于昔日的婢妾之下,她的娘家亦因名不副实,很快凋   敝,再不复昔日的尊贵与荣耀。”   “然而此时她再来后悔,后悔她本来可以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也不必委屈自己的亲人们,自己的娘家也完全可以烈火烹油,更上一层楼,后悔自己不该白白替人做嫁衣,也已然迟了。”   方皇后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不见了。   等许夷光终于说完了,她连眼底都是一片的冰冷了,定定看着许夷光,道:“康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些话,又是你一个外命妇,该与本宫说的吗?”  许夷光忙就地跪下了,恭声道:“回娘娘,臣妾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这些话,的确不该臣妾说,可臣妾看了那个故事后,实在触动,不吐不快,所以开口之前,臣妾已经做好了娘娘降罪的准备   。但开工没有回头箭,臣妾既已开了口,便没打算退缩,哪怕娘娘要降罪,也一定要把话都说完。”  “不止是因为宝哥儿是臣妾亲自接生的第一个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想,又信不信,臣妾对他的感情都不一样,所以盼着他好,盼着他一辈子都平安顺遂的心,就算比不上娘娘,也比娘娘差不了多少,可如今是有娘娘护着,他当然能平安顺遂,万事无忧,将来……又怎么样呢?也因为臣妾实在心痛娘娘,毕竟这世上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第1049章 大胆   方皇后脸上此时反倒看不出任何喜怒了,只淡淡道:“然后呢?”   倒是一旁方嬷嬷对许夷光的话,控制不住的露出了几分悻然、赞同与心痛来,好几次还差点儿没忍住开口附和许夷光。   娘娘午夜梦回时的不甘与不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替娘娘不值,可惜娘娘一直想不通,若是康宁县主的话能让她有所触动,就真是太好了!   不过,康宁县主定然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娘娘说这些,必定有所图,说来贤妃娘娘可是她的亲大姑子,她也是五皇子的亲舅母,将来五皇子若是能……她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那她这样借古喻今的煽动娘娘,居心就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了,万一这是贤妃一伙儿在挖坑给娘娘跳呢?不然,就算贤妃一直都不相信娘娘并无相争之心,特地让康宁县主试探娘娘来的?   方嬷嬷想到这些,总算理智回笼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也跟方皇后一眼,讳莫如深起来。   可已足够许夷光据方嬷嬷的表情,猜到她的内心,再据她的内心,猜到方皇后的内心了。   方嬷嬷可是跟了方皇后几十年的心腹,那便等同于是方皇后心肝脾肺一样的存在,她怎么可能不多少知道几分方皇后内心深处隐藏得最深的想法呢?  许夷光为这个认知心下稍松,嘴上已恭声继续道:“臣妾今日进宫途中,都还在想那个故事,想着那户大户人家,若是寻常人家,嫡母就算无子,择一个庶子养在自己名下,将来继承家业也就是了。不   但那个被选中的庶子,便是其他庶子,也断没有谁敢对嫡母不恭不敬,反而一辈子都得顺着敬着,方是孝道,不然光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那些庶子们了。”  说着叹一口气,“偏那个大户人家又着实富贵,根本没有哪个街坊四邻敢议论……这嫡母和生母之间,虽只一字之差,个中真正的差别,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也不知道那位主母是怎样甘心当了一辈子   主母,临到老来,却要屈居于曾经的婢妾之下的?”  方皇后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冷声道:“傅许氏,你是不是以为你救过宝哥儿母子的命,也给本宫治过病,本宫便不会治你的罪了?妄议朝政,妖言惑上,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本宫便是立时赐死了你,都不为过!”  许夷光仍然一动不动的跪着,恭声道:“臣妾当初救承恩侯夫人母子,不过是身为大夫的本分罢了,给皇后娘娘治病亦是,决不敢因此便妄自尊大,所以皇后娘娘无论是要打还是要杀,臣妾都决不敢有   半句怨言,只是在那之前,还求娘娘听臣妾把后边儿的话说完,那臣妾纵死也无憾了。”  顿了顿,继续道:“臣妾当日除了方才与娘娘说的那个故事外,还看了另一个故事,说的是有另一户人家,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兄弟姐弟之间原本感情很好,也各自都有出息。可随着小的那个嫡子渐渐长大,娶妻生子后,一切都变了,不但那家的母亲,连兄姐也都再容不下小兄弟夫妻两个,甚至数度对小兄弟的妻儿下毒手,要他们的命,已至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地步了,便是小兄弟自己,若不是   因为兄姐暂时还用得上他,只怕性命不保也在旦夕……”  “他的妻子很不理解,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兄姐吗,哪怕实在不喜欢她这个外人,儿子、弟弟总是亲生的,孙子、侄儿也总是亲生的,何以一样容不下,一样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呢?除非,不是亲生的……那便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自然,他们一家想要活命,也只能另谋出路了,可惜出路不是那么好谋的,便是他们愿意竭尽所能,鞠躬尽瘁,依然殊为不易,皇后娘娘见多识广,智计过人,不知道可否替他们   一家人,指一条明路呢?”   饶方皇后与方嬷嬷都早已在深宫里练就了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养气功夫,此时听得许夷光的话,依然忍不住面面相觑,露出了震惊与恍然之色来。   不怪康宁/县主会忽然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敢情是被逼得没了法子,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的鼓动与投诚,便是诚心诚意了。   她先前几次遇险,可都是实打实差点儿丢了性命的,还至今没找到幕后主使,若是靖南侯府自家人所为,便解释得通了,所谓“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谁会想到去怀疑自家人呢?   这还是大众知道的,大众不知道的,只怕就更多了,她不趁早自救,难道等将来五皇子上了位,她和她的丈夫孩子不能不死时,再来垂死挣扎么?   也是万万想不到,傅御/傅将军竟有可能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也对,当年她都多大的年纪了,却忽然就添了嫡幼子,当中有文章的可能性不要太大……结果果然就应在了这里。   不过,兵不厌诈,也不排除这当中另有阴谋,还是得加倍小心与谨慎才是,毕竟一旦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方皇后想着,眼底仍是一片冰冷,道:“本宫可与那家人指不了什么明路,毕竟本宫与他们素未谋面,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同样的,他们也未必就能全然相信本宫给指的路。不过本宫有些好   奇,你与本宫说这些,傅将军都知道吗?他知道后,又会与你同心同德吗?据本宫所知,傅将军近来可不在京中,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许夷光听话听音,知道方皇后已有所触动了,恭声道:“回娘娘,外子暂时并不知道,但等他回京知道后,臣妾相信他一定会与臣妾同心同德,就算他有所犹豫,臣妾也一定会让他再无犹豫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若只是臣妾和外子夫妻两个人,无论是生是死,只要能在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可臣妾的孩子们都才刚来到这个人世上,人生还没开始呢,臣妾如何忍心让他们与臣妾夫妇一同遭逢噩运?臣妾也相信,外子爱子之心,与臣妾定然也是一样的,所以臣妾才敢冒这个险,还请娘娘明鉴。” 第1050章 回不了头了   许夷光一直到出了西华门,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湿衣背,浑身也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出了凤仪宫,又是怎么出了皇宫的了。   大暑见她脸色难看得紧,忙斟了一杯温水给她,待她喝了后,方低声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您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是不是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许夷光面见方皇后时,大暑是没有资格随侍在一旁的,自然也不知道许夷光到底与方皇后说了什么。   “没有,皇后娘娘并没有为难我,是我有些累了,靠一靠就好了。”许夷光摇摇头,靠在大迎枕上,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回响起方皇后的话来:“‘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是不假,可这话是针对那些有子的妇人说的,无子的妇人还有什么可强的,到头来不还是白为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作了嫁衣吗?倒不如安安稳稳的过   日子,哪怕将来不能再做凤头了,至少也能富贵平安,又何必为难自己,就为了一口气,便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呢,那不是傻了吗?本宫乏了,你跪安吧,以后无召也不必来给本宫请安了。”   许夷光不由暗暗苦笑。  非成即死的大事,方皇后的确没必要白去冒那个险,纵然有高回报了,承恩侯府也因人丁凋零,只怕根本无福消受,到头来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做他人做嫁衣,她又何必劳神劳力的去豪赌呢,   总归母后皇太后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她的,她再委屈,也至多受些嫌气,不可能真委屈到哪里去。   不像她和傅御,虽赌了一样极有可能只有死路一条,可好歹还能有一线生机,不赌却是一丝的生机都没有,尤其是她,将来若真让贤妃当了皇太后,是绝对容不下她的,所以根本没的选!  这也还罢了,等傅御回来后,知道了她的自作主张,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当然很在乎她,很在乎两个孩子,可另一边也是他的血亲们,要让他就这样背弃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只怕他轻易不会答   应。   许夷光在见到方皇后,正式开口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若傅御实在难以割舍家族亲人,那她便只能……忍痛割舍他了。  她的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要是没了她这个亲娘护着,谁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哪怕只为了她的孩子们,她也要先珍重自己,让自己活得更久,也活得更好   !   那她与傅御之间的夫妻缘分,也只能,走到头了……  即便届时她离了傅御的爱护与保护,极有可能更没有自保和保护自己亲人们的能力,至少她可以不用再强迫自己还要强忍恶心与那些害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虚与委蛇,不用再继续受他们的气,到头来   依然落不了一个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然有时候的确傻,也不值当,好歹能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过,也许她和两个孩子在傅御心目中的地位,能超过家族亲人呢?  那就太好了,只要他有几分意动,她便能尽量争取说服他,以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的心性,她们若是最终胜了,就算会放过傅御,只怕他后半辈子也别指望什么建功立业,志满意得了,何况靖南侯太   夫人还未必肯放过他,爱恨交织了这么多年,扭曲了这么多年,一旦心里的枷锁被打开了,再无束缚了,谁不想恣意与放纵呢!   所以傅御背弃家族亲人,已经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保护妻儿,更是为了自保了。  以他的有情有义,将来若是胜了,无论如何都会留靖南侯太夫人母子母女一条生路,绝不会赶尽杀绝的,那自然要把主动权尽可能抓在自己手里,不让自己做那案板上的肉,而尽量做剁肉的刀,——   想来以此为切入点,应当能多几分把握说服他……吧?   许夷光想到这里,太阳穴慢慢的痛了起来。   再想到方皇后的态度,她的头就更痛了,就算她成功说服了傅御,说服不了方皇后,又有什么用?  光凭他们夫妻,不是她妄自菲薄,是真扛不过靖南侯府和贤妃母子这条粗大腿的,何况当中还牵涉到孝悌,就更难了……但就算再难,她既已踏出了第一步,便没想过要再回头,也回不了头了,那便只   能继续走下去,纵然碰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了。   像今日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都差点儿被人谋杀了的情况,她此生都不想再遭遇一次了!  许夷光表面平静,实则头痛欲裂之时,方皇后则正与方嬷嬷说话儿,“……咱们方家已经几代单传,到宝哥儿这一代,更是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了,还是他娘三灾八难,好容易才得来的,要是回头出个什   么意外,方家可就彻底绝后了,那本宫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如何对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嬷嬷不必再说了,本宫不会答应的,不是因为信不过康宁的诚意,只是本宫不愿意答应而已!”   方嬷嬷闻言,就红着眼圈不敢再多说了。  可只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开了口:“奴婢这不是心疼娘娘,替娘娘不值吗?县主说得对,凭什么娘娘一路辛苦陪皇上走到今日,到头来这偌大的家业却只能白白便宜别人,您执掌了一辈子凤印,临到老来,也反倒还要屈居于妃妾之下啊?娘娘这些年有多苦,奴婢再清楚不过了,叫奴婢心里……奴婢有时候心痛到了极点,都会忍不住想,娘娘与其这样憋屈的活着,倒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最后博输了,好歹痛快了,也比如今强得多啊!” 第1051章 休想   “有什么可不值的?”  方皇后勾唇哂笑,“嬷嬷不能只想着本宫没得到什么,而不看本宫拥有什么才是,这满殿的富贵与华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瞰众生的荣耀,古往今来,千千万万女人,可有几个享受过?若本宫   都不值了,其他人要怎么活,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女人,说到底哪一个的日子不是黄连裹了金呢?”   话虽如此,眼角眉梢间却全是嘲讽之色。   方嬷嬷已叫起来:“那怎么能一样?那些女人怎么能和娘娘比,她们也配?”  方皇后摆手:“配不配的,见仁见智。况放手一搏后,便是成了,小七说到底也不是本宫亲生的,谁就能保证他会一直事本宫若亲娘呢?且还有极大的可能成不了,本宫与母亲,乃至弟弟弟妹还罢了,到底都活了几十年,该见过的都已见过,该享受的也已享受过,宝哥儿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叫本宫如何忍心连累他?若人活在这世上,凡事都只讲求自己痛快,不管亲人们了,那与畜生又有什么分   别?”   方嬷嬷闻言,想到宝哥儿的玉雪可爱,再想到早年自己还未随方皇后进宫前,曾偶然见过的那些家里坏了事,被无辜连累的稚龄小儿们那满脸满眼的惊恐与茫然,到底不说话了。   那么艰难才得来的一个宝贝儿,又是那般的乖巧可人疼,连她都舍不得让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了,何况娘娘呢?   半晌,方嬷嬷方叹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奴婢到底片面了,何况那不过是县主的一面之词,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查证,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  方皇后道:“本宫怕的倒不是你担心的那个‘万一’,康宁与傅老四伉俪情深是出了名的,可即便如此,当初本宫生病的事,她也一字未告诉过傅老四,只怕时至今日,傅老四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人   品与心性,本宫还是信得过的。”  顿了顿,“只是就为了这点信得过,便拿自己和亲人家族的身家性命来冒险,本宫到底还没无私到那个地步,本宫至多能做的,也就是将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一把而已,也算是不枉费彼此相交   这一场,谁让本宫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说到最后,又是一个无声的讽笑。   方嬷嬷看得默了默,低声道:“娘娘也是不得已……不过这事儿也真是有够匪夷所思的,若不是听县主亲口说来,谁敢相信呢?”  方皇后道:“康宁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所以九成九是真的。也不知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的,都已养得与亲生的一般无二了,又何必再画蛇添足?不过这京城哪个高门大户没有三五件这样那样的密辛,除   了当事人自己,谁又能真正一清二楚呢?罢了,不说这些了,让人把本宫才挑的缎子,都送到府里去吧,本宫乏了,要歪一会儿。”   方嬷嬷忙屈膝应了“是”,服侍方皇后在大迎枕上歪好后,知道她看似在小憩,实则却是在想事情,动作乃至呼吸遂都越发的轻了。   一时回到伯府,许夷光因一路上都在暗自调节情绪,到车停下时,脸色已恢复了过来,自信无论是谁,都再看不出端倪了。   不过她仍有些不放心,遂问大暑:“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了吧?”   大暑仔细看了看,蹙眉摇头道:“夫人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可夫人您……真是没事儿吗?”   许夷光笑了笑,“我真没事儿,你也记得别在我娘和大寒几个面前说漏了嘴。”  至于傅御那儿,都到这一步了,她可不打算再瞒着他,就让大暑先与他透个底儿,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吧,何况就算她嘱咐了大暑,他相信她也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传到傅御耳朵里的,她又   何必多此一举。   主仆两个正小声说着,就听得马车外传来了李氏的声音:“敏敏,你可回来了,没事儿吧?”   许夷光忙撩起了车帘,就对上了李氏饱含关心与担忧的脸,她忙笑道:“娘,我没事儿,您就放心吧。”一面说,一面就着大暑的手下了车。  李氏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身边,闻言犹不放心,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方松了一口长气:“我总算可以安心了,快屋里歇歇,吃点儿东西去,也瞧瞧燿哥儿燃哥儿去,他   们今儿比往日都乖,要不说‘母子连心’呢……对了,打发个人去一趟九芝堂,告诉伯爷县主平安回来了,也省得他一直都悬着心。”   汪思邈再放心不下许夷光,医馆还是必须去的,所以一如既往打早就忧心忡忡的出们了。   一旁吴妈妈忙应了,自吩咐小子去了。   李氏方携着许夷光回了正院去,待立夏大寒几个服侍她更衣梳洗后,立刻亲手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敏敏,你快趁热吃,从四更天一直饿到现在,必定早饿狠了。”   一面还不忘笑着安抚榻上手舞足蹈个不住,嘴里也“啊啊哦哦”个不住的燿哥儿炼哥儿,“娘肚子饿了,等吃饱了,再抱你们,跟你们玩儿啊,别着急……”   许夷光也抽空笑道:“真是两个小黏人精,明儿娘要是不得不离开你们三五七日的,你们可该怎么办?”   脸上在笑,看着儿子们天真无邪的小脸,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钝痛,但更多还是坚定,无论是谁,都休想将他们母子分开,更休想伤害她的宝贝们!   吃过面,又陪着燿哥儿燃哥儿玩了一会儿后,李氏见许夷光明显乏了,遂催她回房睡觉去,“孩子们就仍留在我这儿,你先回房好生睡一觉去,不然熬坏了身子,将来上了年纪,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许夷光的确身心俱疲,便点头应了:“那就辛苦娘了,我睡半个时辰便过来。”  说完亲了亲孩子们,在李氏的嗔怪中:“自家母女,说这些做什么呢?”带着大寒回了听雨轩去。 第1052章 宁为玉碎   回到听雨轩,胡妈妈几个见许夷光安然无恙,又听许夷光说了之前与面对李氏时一样的说辞:“我早说了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哪里就轮到一个小小的贵嫔为所欲为了?那更是皇宫,最讲上下尊   卑、规矩礼体的地方,不是旁的地方,所以我只与许宓远远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上,便已散了,娘就是爱操心。”   也就与李氏一样,把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松了,听命各自散了。  惟有大寒,在服侍许夷光歇息时,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并没说实话,今儿在宫里,您不但见到了丽贵嫔,她还大大的为难了您吧?我看您和大暑的脸色之前都有些不大好,可不像是什么事都没   有的样子。”   而且太夫人与宫里娘娘好容易才逼得夫人进了宫,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夫人全身而退?   许夷光看了一眼大寒,叹道:“你自来心细,我就知道定然瞒不过你,我也没打算瞒你,因为事情比我们预期的,还要糟糕,还要过分……”   就把事情大略与大寒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我是说他们怎么一点不担心我越发的得罪许宓,让许宓越发的恨我,乃至恨屋及乌,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敢情是打着一石多鸟的主意!”  大寒早已是遽然色变,“她们竟敢在皇宫里,还是众目睽睽之下都动手杀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夫人,这么大的事,可得立时告诉四老爷,让四老爷尽快赶回来才是,不然谁知道她们疯魔之下,后边   儿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夷光沉声道:“不用我开口,大暑也会立刻告诉傅御的,算着时间,他的事应当也该办完了,想来不日就能回来了。至于那几个疯子,才事败了,想来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到底这京城   还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   大寒却仍是眉头紧皱,咬牙道:“话虽如此,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就真一点不在乎四老爷这个亲儿子和亲弟弟的感受……”   后边儿的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若他们真在乎四老爷的感受,当初也不会有松香丁香意图谋害夫人和两个哥儿的事发生了,说到底,他们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吃定了四老爷就算再气再恨,也不可能让他们为夫人和两个哥儿偿命!   许夷光无声冷笑。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自然用不着在乎傅御的感受,甚至必要时候,连傅御他们都可以一并除去,而不皱一下眉头了,何况他们母子三个!   大寒半晌方颤声道:“那夫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万一四老爷回来后,仍跟上次一样,又没法,也做不到与他们认真计较了呢?”   四老爷是爱夫人若命不假,对两个哥儿也疼爱有加,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涉及自己的身家前程,他除了和稀泥,能怎么着呢?   问题是,还有五皇子夹在当中,太夫人与娘娘又必定是容不下夫人,同样的事情势必还会再上演的。   难道就让夫人一直委曲求全,到头来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死个不明不白不成,别说夫人自来刚烈有主见,眼里揉不得沙子,便是她一个奴婢,都忍不了了!   许夷光淡淡道:“我对傅御还是有信心的,他对我们母子的心,我从不怀疑,何况手心是肉,手背可未必……当然,若他仍不能决择,我也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可是夫人,您也不能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啊,四老爷对您如何,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的!”大寒眼睛都急红了。   她是舍不得许夷光和燿哥儿燃哥儿受委屈,所以才这般的愤怒,这次可跟上次不一样,上次还有一层所谓“误会”的遮羞布,这次却是连遮羞布都没有,她知道的也更多了!   可她更不想母子三人与傅御分开,那样心心相印的一对夫妻,那样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理当幸福美满到永远才是!   何况没有了四老爷护着,夫人与两个哥儿腹有丽贵嫔虎视眈眈,背有侯府与五皇子步步紧逼,处境岂非越发艰难,越发危险了?  许夷光反倒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大寒的手道:“你别着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指不定能等来什么转机呢?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好了,我是真的困了,要睡了,你先出去吧,   记得一个时辰后叫我起来。”   大寒还待再说,见她又是一个哈欠,显然困得狠了,到底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轻声应了“是”,无声退了出去。  心里却仍满满都是担忧与不安,方才还满心盼着傅御能快些回来,这会儿倒又矛盾的盼着他能晚些再回来了,不相干的人手段使尽,也只能伤身,还能毫无顾忌的还回去,在乎的人却轻而易举便能让   人痛彻心扉,一蹶不起……四老爷可千万不要让夫人失望才是啊!   大寒出去后,许夷光虽呼吸平缓,一动不动,看似睡着了。   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一直都是醒着的,倒不是不困,而是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压住了她的困意——才在生死悬崖边上徘徊了一圈回来,就能立时好睡,这心得多大?   而且真正的危机可不是已经解除了,而是刚刚开始,她就更没法儿安睡了。   也不知道傅御几时能回来,回来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她真的不想逼他,她再不心痛他,这世上也没人会真正心痛他了。   可要让她继续与一群妄图谋害她和她孩子的凶手相亲相爱一家亲,也绝不可能……辛寅到底几时能带了那个傅实回来啊,老天爷就不能再发一回慈悲,再善待一回好人吗?  李氏与胡妈妈等人好糊弄,汪思邈却是不好糊弄,晚间一背了李氏,便低声问许夷光:“敏敏,许宓今儿真个没为难你吗?你瞒得过你娘,可瞒不过我,只要我安心要打听,又怎么可能打听不到?所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我可不想都事到临头了,别说帮忙了,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师叔也白做了!” 第1053章 不留余地   许夷光让汪思邈看得心一跳,忙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师叔,我今儿的确遇上许宓,也的确被她羞辱了几句……师叔别急,真的就只是羞辱了几句话而已,那可是皇宫,许宓又是皇上的新宠,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挑她错处的众矢之的,她怎么敢轻举妄动?也就只能说几句狠话,过过嘴瘾而已,于我来说,根本不痛也不痒,所以我才没告诉娘的,也省得她白白担心,师叔若是还不信,就尽管   打听去吧,一打听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糊弄你了。”   一半真一半假的,师叔想来便不会怀疑了,皇宫内院的事,又岂是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外臣能事无巨细打听到的?   果然汪思邈有几分信了,“真的,她真的只是犬吠了几声?”  许夷光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不然她还真敢公然的对我动手,刁难我不成?我也不是那软柿子,任她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所以师叔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反倒经过了今日的短兵相接,我摸着了她的一些底,皇上是宠爱她不假,可就跟宠小猫儿小狗儿没什么区别,实则一点实权没给她,她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大使唤得动,两个年纪大些,看着颇有体面的姑姑,言语间对她还很是严厉,可见她就   是表面光鲜,色厉内荏而已,实在不足为惧。”   这番说辞总算说得汪思邈剩余的几分疑虑也消了。   也是,若敏敏真吃了什么实质性的亏,她就算再怎么遮掩,难道还能瞒过他一个大夫的眼不成?   而看她的样子,分明什么皮肉之苦都没受,那言语上吃点小亏,也就犯不着计较了,总不能狗咬了人一口,人也扑上去咬回来吧!   汪思邈这才不再多说,逗儿子和外孙们去了。   心里却仍免不得忧心,总要把许宓这颗定时炸弹给尽快拔了才成啊,不然以后大家都别想睡安稳了!   许夷光则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师叔也给瞒过去了,接下来只要靖南侯府不再欲盖弥彰的打发人上门来见她,来一通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与同仇敌忾,想来娘与师叔段时间内当不会再动疑了。   可以靖南侯的能屈能伸,怕是明日便会等不及打发人上门来见她,试探安抚她,好把彼此间那层已然荡然无存的遮羞布,又给挂回去吧?   许夷光果然没预料错,次日上午,靖南侯府便来人了,来的却是甘氏与赵妈妈,打的旗号则是‘探望四婶婶和两位小弟弟,给四婶婶和亲家伯爷与夫人送庄子上才进上的新鲜野味儿和果菜来。’   若只是赵妈妈来,许夷光根本不会见,甚至靖南侯夫人亲来了,她也不会见。   偏来的是甘氏,两辈子待许夷光都毫不吝啬释放善意的人,如今又怀着身孕,不论是出于情谊,还是大夫的医德,许夷光都做不到将甘氏拒之门外。   只得命大寒将人迎到了李氏的正院,待二人见过李氏,寒暄了几句后,即引着人回了自己的听雨轩去。   待彼此分宾主落了座,清明上了茶点后,许夷光开门见山便沉声道:“大奶奶与赵妈妈东西也送到,安也请过,燿哥儿和燃哥儿也已见过了,不知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是没有,我就不久留你们了。”   逐客的意图非常明显。  甘氏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摆明了昨日在宫里,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如今是自家公婆与侯府理亏,再联想到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昨日的不愉快只怕更过分,她是真不想来趟这摊浑水,既是为明哲保身   ,更是为她对许夷光的欣赏与敬重。   她不能帮助四婶婶,不能公然站到她一边便罢了,至少她可以选择不做帮凶。   可两重婆婆都发了话,偏话又说得含含糊糊的,根本没告诉甘氏真正的干货,她抬出身孕来也不管用,她除了应下走一趟,还能怎么着?   这会儿见了许夷光的不假辞色,甘氏就越发羞愧了,当下决定就算回去要面对长辈们的冷言冷语,她也要立时回去,再不留下讨四婶婶的嫌。   因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四婶婶……”  可惜才一开口,便被赵妈妈笑着给抢断了:“回四夫人,倒是没有什么旁的事了,就是太夫人惦记两位小爷的紧,让奴婢问一问四夫人,不知多早晚四夫人能带了两位小爷家去?算着时间,四老爷要不   了几日只怕也该回来了,四夫人若是先家去了,等四老爷回来后,家里茶也是现成,饭也是现成的,还能立时就见到两位小爷,怕是再多的疲劳,也能立时尽消了。”   赵妈妈自然也看得出许夷光的不假辞色,可今日之行,甘氏虽是主子,反倒是陪衬,她才是唱主角儿的。  不然光她一个人登门,四夫人怕是连伯府的二门都不会让她进,夫人又不肯亲来,太夫人就更不可能自降身份了,不得已只得让大奶奶大着肚子走了这一趟,所以便是再难堪,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许夷光仍是面沉如水,“在傅御回来之前,我不会带了两个孩子回侯府,至于傅御回来后会不会回去,就要看他了,赵妈妈回去原话转告给太夫人吧。”   方才在李氏院里,她是为了不让李氏担心,才勉强保持笑容的,这会儿自然没有再勉强自己的必要。   赵妈妈笑容一滞,四夫人这话,摆明了不留转圜的余地啊……  片刻,她方强笑道:“四夫人的话奴婢记下了,回去一定一字不漏的禀告太夫人,就是太夫人听了后,只怕心里会越发的不好受……说来昨儿之事,太夫人与娘娘的心都是好的,想着成不成的,试一试也就死心了。却万万没想到,那丽贵嫔会嚣张到那个地步,众目睽睽之下,竟也敢那样羞辱四夫人,妄图掌四夫人的嘴,还不顾身份的亲自上手与四夫人撕扯,实在不成体统,也实在目中无人至极,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小人得志’,弄得事后太夫人与娘娘听沉香姑姑说了后,都是又生气又后悔又心痛,说早知道就不该让四夫人去见她了,太夫人因此心痛懊恼得一夜都没睡着,就怕四老爷回来后知道了怪她,也怕四夫人自此与她生分了呢。” 第1054章 及时   赵妈妈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觑着许夷光的脸色,就盼着她能顺着自己的话,好歹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那后边儿的事自然也就好办多了。  可惜许夷光不但没如她所愿,话反而说得更直接,也更冷了:“太夫人真正懊恼的到底是什么,赵妈妈与我都心知肚明,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太夫人又何必再欲盖弥彰,是把我   当傻子吗?”  见赵妈妈脸色大变之余,急急要说话,不待她开口,已又道:“可惜我如今已是傅家的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到底怎么样,还是等傅御回来后,再做决定吧。也所以,在傅御回来之前,我希望不要再有人登门打扰我们母子和我父母的清净,否则就算出嫁从夫,我也势必不会再与傅御同心同德,反正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过和离的先例,还不只一例呢,既然我娘和我大姐姐和离了都能活得更好,   我自然也能!”   赵妈妈闻言,脸白一阵青一阵的,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倒是甘氏笑着打了一句圆场:“四婶婶说笑了,不过一场小小的误会罢了,如何就到那什么的地步了,若是让四叔听见了,还不定怎生伤心呢,四叔对您有多好,阖府上下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心里对靖南侯太夫人婆媳越发不满了,连下人都比她知道得多,至于这样防她吗?既这般防她,就别用她啊!  又忍不住替许夷光担心,总觉得事情比她猜测的还要复杂,还要凶险,长辈们都是怎么想的呢,真为了二叔的非分之想,为了四叔对四婶婶情深意重,就那般容不下四婶婶吗?也真的一点不在乎四叔   回来了知情后的感受?   再是亲生的呢,也不能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吧,血脉割不断,感情却是经不起一再消磨的……甘氏自不知道,恰恰正是因为傅御不是亲生的,前前后后才会生出了这么多波折来。  赵妈妈已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可不是吗,这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四夫人实在言重了,那奴婢就回去禀了太夫人,在四老爷回来之前,再不打发人登门打扰四夫人的清净便   是了。”   非要等四老爷回来了再回去,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来是定要等到四老爷回来,为她做主,给她一个交代后,才肯再回侯府了,也算是留了转圜的余地,就是不知道她想要的交代到底是什么?   想来左不过分府或是外放,彼此以后都离得远远的,倒是与侯爷的预测差不多,也没超过侯爷的底限。   至于和离,赵妈妈是万万不信的,四老爷那样的男人,哪个女人能舍得和离的,他若对四夫人不好还罢了,偏他都快将她宠上天了,四夫人就更不可能真和离了。   所以,她这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回去可以向侯爷和太夫人交代了?   至于接下来要如何赶在四老爷回京见四夫人之前,便先将四老爷给截住,来个先入为主,占个先机,就不是她一个下人该管、能管的了。  赵妈妈想通了这一节,心里松快了几分,又赔笑着与许夷光说了几句话儿后,见她始终一脸淡淡的,一旁甘氏也不再插话,到底不好再自讨没趣,见许夷光端了茶,也就识趣的起身告辞了,“……太夫   人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大奶奶如今更是劳累不得,就先告辞了。”   许夷光脸色这才好看了两分,吩咐大寒:“给大奶奶传个软轿来。”  甘氏已快六个月的身孕了,本来这胎就怀得颇辛苦,还又要坐车又要走路的,如何不疲累,闻言不由感激的向许夷光说了一句:“多谢四婶婶。”才扶着贴身丫鬟的话出去了,心里禁不住再次为许夷光   叹息,这么好的人儿,怎么偏就不容于婆婆和家中的尊长们呢?   待甘氏与赵妈妈走远了,大寒方恨声道:“方才听赵妈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那样睁眼说瞎话,我真是恨不能吐她一脸的唾沫了,也就是夫人涵养好,还能与她好言好语的说那么久的话!”  许夷光淡淡道:“赵妈妈不过一介下人尔,又不是正主儿,与她生气也是白生,我何必白费那个力气。何况我不与她虚与委蛇,让他们以为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索性赶在傅御回京   之前,杀了我灭口,我岂不是防不胜防?”   大寒听得咬牙切齿:“他们敢,等四老爷回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还是那句话,四老爷难道还真能为了夫人,家族、亲人、前程,通通都不要了不成?这事儿不能深想,一深想便会身心都冷,还是得过且过的好歹等到四老爷   回来后,又再说吧。   许夷光倒不认为靖南侯母子敢丧心病狂到真派杀手来伯府来杀她灭口的地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昨儿的事不就是现成的教训吗?因此稍后还是传了丁卯来,让他加强伯府的守卫。  丁卯已自大暑之口,得知了昨日的事,气得不得了,也把消息立时飞鸽传书传了出去,只还没有得到傅御的命令,他什么都不能做而已,听了许夷光的话,忙不迭都应了,又再四保证了后边儿无论在   哪里,他都一定会护得许夷光和燿哥儿燃哥儿的周全,请许夷光只管放心后,方告辞退下了。   却是不多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行礼后禀道:“夫人,辛寅回来了,立等着求见夫人。”   许夷光的心立时砰砰直跳起来,忙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什么人?”   丁卯笑起来:“夫人可真是未卜先知,他的确带了个人回来,可夫人是怎么猜到的?这会儿人都在二门的门厅里,我这就给夫人带路。”   倒是没想到,转机会来这般快,这般及时,真是天助她也……许夷光已站起来,大步在往外走了,“我怎么猜到的,你就不用管了,快给我带路。”  由丁卯引着她和大寒主仆两个,疾步行至了二门的门厅里。 第1055章 陈年旧事(上)   果然辛寅已经等在二门的门厅里了,身旁还坐了个六十来岁,须发全白,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老者。   一见许夷光进来,辛寅便忙起身行礼:“夫人,幸不辱命。”   又与那老者道:“实叔,这位便是四夫人了。”  那老者便忙跪了下去,抱拳道:“傅实见过四夫人,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四爷,见不到他娶亲生子了,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日,便是现下死了,我也死而无憾了……老侯爷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   能瞑目了。”   话没说完,已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许夷光听得老者自称是‘傅实’,更相信以辛寅的本事,绝不会找错人,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道:“实叔快快请起,您是服侍过公爹的老人,我可不敢当您如此大礼……辛寅,快扶实叔起来。”   辛寅便忙笑着扶了傅实起来:“实叔,我早说过四老爷与四夫人都是极随和之人,您就别客气了。”   傅实这才就着辛寅的手站了起来,又依许夷光之言坐了,只行动间于老年人的迟缓之余,免不得带出了几分拘谨与不适来,再衬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显见得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   许夷光忙又吩咐大寒:“上茶。”   待茶来了后,再与傅实寒暄了几句,便对辛寅几个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话单独问实叔,不叫都不许进来。”  辛寅几个忙都应了“是”,鱼贯退了出去,许夷光心里着急,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实叔,我听说您当年一直贴身服侍公爹,是公爹最信任之人,所以才大费周章找到了您,将您请进了京城来,想   必我请您进京的用意,您早猜到了吧?”  傅实见问,沉默了片刻,方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许夷光缓缓点头道:“四夫人与四爷夫妻间有多情深意重,我在路上已听辛寅说过不少了,如今见到四夫人,自然与见到四爷是一样的,自当知足不言   ,言无不尽。”  许夷光点点头,“承蒙实叔如此看得起,那我就问了啊。我想知道,四爷到底是不是太夫人亲生的?您不知道,这些年太夫人表面待四爷疼爱有加,四爷自己又出息,年纪轻轻便已是功成名就,以致满京城的人都免不得赞一声太夫人‘教子有方’,便是四爷自己,都从不曾怀疑过,可实际上,太夫人待四爷却是面甜心苦,及至我进了门,更是数度欲置我于死地,甚至连我和四爷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叫我怎   能不怀疑?机缘巧合,我又曾偶然自当年一位知情者口中,听到过一些话,也知道了实叔的存在,这才会有了如今我与实叔的相见,还请实叔不吝为我解惑。”  傅实又是一阵沉默后,方开了口:“四夫人说的那位‘当年的知情者’,我猜应当是钱吕两位太姨娘中的一位吧?我在路上已自辛寅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虽然辛寅口紧,说得很少,我当年到底知道得多,只要稍微一串联,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所以四夫人不必吃惊……倒是没想到,两位太姨娘竟真知道,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纸包不住火’。是的,四爷的确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当年我随了老侯爷一道在辽东   戍边……”   辽东那一块儿,荒凉苦寒得紧,自然日常能打发时间的消遣也少,何况老靖南侯还是个严于律己,洁身自好的,日子就更是一成不变了。  不过老靖南侯也不是任何爱好消遣都没有,他喜欢打猎,所以几乎每个月,都会带了自己几个最心腹的亲卫,去附近的山间打猎露宿几日,一开始只是打猎,后来他便起了心,要绘制一副辽东一带最   精准的舆图献给先帝,为君尽忠为国效力。   于是打猎的范围便越来越广,地方也越来越偏远,越来越危险。   终于有一天,老靖南侯在一座雪山之巅实地测量时,不慎跌落了悬崖,急得傅实等人在原地拉网似的搜救了十来日,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傅实等人不由绝望了,正要回总兵府调更多的人来搜救老靖南侯,同时上奏折禀告皇上,毕竟总兵府不能一直没有主事人,这么大的事,瞒而不报,也是要犯欺君大罪的。  万幸就在此时,老靖南侯在他坠崖之地近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被找到了,却是他坠崖的地方下面是一条河流,他坠下时并未结冰,便被冲走了,冲到了几十里外后,被碰巧路过的一个猎户救回了   自己家中,傅实等人搜救到那里时,河水却已结了冰,还被新下的茫茫大雪覆盖了,自然短时间内想不到这一节,自也不可能扩大搜救的范围了。   傅实终于见到了老靖南侯时,他已清醒了过来,只伤得委实有些重,短期内不宜搬动,更别提赶路。   可辽东总兵府却不能乱,乱了辽东关以外的蛮夷就得再次试图打进关内来烧杀抢掠,朝中一直虎视眈眈顶着辽东总兵大印的人也势必会趁虚而入。   傅实遂只与老靖南侯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又离开,先打马回了总兵府去。  等一个月后他再去见老靖南侯时,后者不但伤已好了,还与那救了他的猎户的女儿两情相悦了,那样热情奔放,天真无邪的一个女子,满眼满心都是对老靖南侯的崇拜与喜爱,实在与老靖南侯生平所   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哪个男人又能抗拒得了呢?   山里人也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猎户知道女儿与老靖南侯两情相悦后,他自己也十分欣赏老靖南侯,觉得他成熟稳重,文韬武略,若不是自己偶然救了他,女儿可未必能嫁得这般好的女婿。   遂招呼左邻右舍一起帮忙,不几日便与女儿和老靖南侯风风光光的办了喜事,送了一对新人入洞房,老靖南侯一时间幸福满足得都恨不能美梦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再不要醒来了。   然美梦再好,终究也得回到现实中去,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自己早有妻儿的现实,告诉了猎户父女。  但他同时承诺,他会一辈子对那个女儿好,也会一辈子照拂猎户一家乃至他们的亲朋,只要他们愿意,辽东城也好,京城也好,他都带着他们,有他一口饭吃,就绝对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 第1056章 陈年旧事(下)   老靖南侯此话一出,那些一直被彼此有意无意遮掩忽视着的现实,一下子都摆到了台面上来,让彼此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原来猎户及小山庄里男女老少近百口子人,都是辽人,早年他们的祖父辈受不住战乱之苦,于是带着家人亲朋几经逃离与辗转,终于在这个小山庄安顿了下来,然后学着汉人开荒种地,男耕女织,再   加上打了猎物来变卖,或是更换生活必需用品,生活总算渐渐安稳了下来。  因离山庄最近的镇子是大周辖下的,他们也自然免不得被影响被汉化,无论是衣食还是住行,——这也是老靖南侯一个在辽东戍边多年的人,竟没能一开始就认出猎户等人是辽人来的主要原因,等后   来他渐渐开始有所怀疑了,又被他立时压下,没有再深想了。   同样的,猎户虽自老靖南侯的相貌气度与武艺学识猜到了他不是常人,也猜到了他的汉人身份,却压根儿没往他会是靖南侯、辽兵总兵上想过。   就算他是汉人里当官的呢,只要他是一个好官,猎户便觉得这门亲事没结错,所谓的汉辽“世代为仇,势不两立”,都是上头人的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想过安安生生的日子,管那些做什么呢?  万万没想到,老靖南侯会恰恰是那个靖南侯、辽东总兵,他戍守辽东关的这些年,砍杀剿灭了他们多少同胞,他的父亲——上一任靖难侯、辽东总兵,更是带兵杀了他祖父和几位叔祖、兄弟的凶手,   乃至如今他们整个山庄里的人,又有哪家是没有亲人曾死在过老老靖南侯手里的?!   猎户又怒又恨又悔,立时便要杀了老靖南侯。   仇人远在天边时,可以若无其事,可以不计较,该怎么过日子,仍怎么过日子,可如今仇人主动送上门来了,再不报仇,更待何时?  老靖南侯面对猎户劈过来的刀,不躲也不闪,只说:“我的命本就是为岳父所救,如今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临死前,我有一句话要说,我对阿媛是真心的,这些日子我   也很开心,一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哪怕现下就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猎户的女儿却是哭着扑上去,抱住猎户的腿,哭倒在了他膝下,只求猎户能饶过老靖南侯的命,她愿意自此与老靖南侯一刀两断,余生再不相见,也再无瓜葛。  还说‘两军交战,本就各有胜负伤亡,如何能把账都算到哪一个人的头上?难道夫君他就愿意打仗,愿意杀人吗,他也是身不由己!而且阿爹不能只想着咱们死去的亲人多无辜,就不去想那些同样死了   亲人的汉人有多痛苦啊!’  好说歹说,才总算说得猎户颓然扔下手里的大刀,一边骂着自己当日不该有眼无珠救下老靖南侯,如今他连死了,都没脸见自己惨死的祖父和亲人们去,一边撂下狠话给老靖南侯:“限你一个时辰内离   开,否则,我绝不再客气!”   又骂了女儿一通:“一个时辰后,他若还不走,我连你一块儿砍!”   气呼呼的去了。  余下老靖南侯自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他是真心喜爱阿媛的,他也很清楚那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喜欢,与他对妻子的敬重和对妾室们的责任都不一样,他就算要离开,也一定要是带了阿媛一起离开   。   可惜阿媛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一起离开,只哭着不住的催他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她是无比热烈的喜爱着老靖南侯,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这样喜爱一个男子了,可她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父母与亲人们,离开生她养她的小山庄,她也害怕外面的世界,害怕自己融不进老靖南侯既有的生   活里,尤其他本来还有妻儿的!   到了最后,阿媛甚至拔下了发间的簪子,以死相逼,才逼得老靖南侯不得不忍痛离开了。   徒留阿媛一个人哭倒在屋子里,只当自此要彻底的失去自己所爱的人,从身到心都霎时冷如死灰了。  老靖南侯却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割舍下了阿媛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之后又曾秘密去过小山庄几次,也见证了阿媛的肚子是如何一次比一次鼓得更高,直至终于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也就是傅御   的。   只当终于等来转机了,毕竟孩子都生了,猎户夫妻就算不看大的,也要看小的不是?  奈何不但猎户夫妇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连一直心向老靖南侯的阿媛也转变了态度,态度还十分的坚决,在生下孩子的次日,终于肯见老靖南侯了时,张口便是:“我已重新定了亲,只待出了月子,身体恢复后,便要出嫁了,嫁的人虽哪哪儿都及不上你,但他待我一片真心,我阿爹阿娘也十分的满意,所以,请你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们。至于孩子,你也一并带走吧,一来你可以给他更好的   人生,二来我也可以免于被他拖累,还请你以后能善待于他,如此便不枉我阿爹救你一场,也不枉我们夫妻这一场了。”   当场把老靖南侯给刺得心血直流,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却仍是舍不得阿媛,仍红着眼,软声哀求她别对自己这么残忍,他真是真心的,也一定会说到做到,至死都不辜负她,至死都善待她的亲人们。  说得阿媛眼睛也红了,话却比方才还要残忍:“你怎么至死都不辜负我?你能把你的妻子休了,让我做你的夫人,让一个辽人做你们大周堂堂一品的侯夫人吗?你只怕让人知道我是辽人都不敢,一辈子都得让我隐姓埋名!你又能余生都不管你儿女们的死活,只有我和我生的孩子们吗?我虽贫贱,却也绝不会自甘堕落于人为妾,哪怕是所谓的贵妾甚至是平妻,说到底一样低人一等,我凭什么这样作践自   己!”  “还有我那些枉死的亲人们虽都不是你亲手所杀,甚至命令也不是你下的,可却是你的父亲,你们大周的兵造的孽,我不知道你是谁之前,受你蒙蔽跟了你便罢了,若在知道后,还要跟你,我怕我亲人们的亡灵也饶不了我,更怕自己和自己的阿爹阿娘死了都没脸见亲人们去!好了,你走吧,立刻走,走得远远的,就当是我求你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也放我阿爹阿娘一条生路……” 第1057章 造化弄人   阿媛说到激动处,见老靖南侯还是不肯走,甚至挣扎着下了床,要给老靖南侯跪下,“是不是非要我跪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离开?我可告诉你,我若死了,你就真出不了庄子了,我爹碍于我,不能杀你,其他人可没这个顾忌,他们都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哪怕拼到男女老少所有人都死光,也不能杀了你,总能让你受伤流血,少胳膊断腿,我们死不足惜,你一个堂堂侯爷、大将军,少了胳膊断了腿,可   就亏大发了,到底划得来划不来,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见老靖南侯还是不为所动,只说:“少了胳膊断了腿更好了,我就可以留下一直与你在一起,便是不幸死在了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我的命本就是岳父救的,以后我便能永远都守着你们母   子了。”   不由越发的涕泪滂沱,越发的动摇了。   她心里又何尝真想与深爱的男人分开,何尝真想与好容易才生下来的亲骨肉分开了?  可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们,想到自己真跟老靖南侯走了,如今是他还爱她,自然百般护着她,将来他若不爱她了,她又该何去何从?便是她把父母弟弟都带上,以后彼此有个依靠,说到底一家人都得   依傍老靖南侯过日子,同样靠不住,他们也必定难以割舍故土,难以忍受得依傍仇人过活。   而且自己是辽人,那自己的身份便是一颗定时炸弹,没被人发现时还好,一旦发现,立时便会炸得老靖男侯粉身碎骨。   你傅家不是世代镇守辽东,忠君爱国吗,就是这样爱的?   表面上镇压得辽人闻风丧胆,不敢越雷池半步,私下却纳了辽女为妾,还与她生了儿子,是想做什么,汉辽一家亲吗?被枕头风吹久了,他朝通敌卖国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不但老靖南侯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和父母亲人同样保不住,又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不安生,提心吊胆呢,明明只要委屈自己一个人,便什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的。  阿媛想到这里,已经动摇了的心又变硬了,果真给老靖南侯磕起头来:“我求你快走吧,因为当初我阿爹救了你,我还嫁给了你,怀了你的孩子,庄子里所有人都已恨死了我们,快要容不下我们了,若不是格达大哥愿意娶我,为我们一家人作保,我们这会儿已是无家可归,你难道真要让我们一家人流离失所,你才肯罢休吗?别说什么有你一日,就有我们一日,我们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安稳生活,好容   易才有了自己的家,是宁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你若再不走,就是在逼我去死,逼我们全家去死!”   她本就才生产完,身子还虚得很,该躺着静养的,这会儿却又是下床又是磕头的,激动至极,脸色渐渐便由红转白,再没有一丝血色,身下亦是阵阵的往外淌血,不一会儿地上便能看得出来了。   看得老靖南侯是又急又痛,再不敢与她硬顶,只得沉声松了口:“我走就是,你别激动,快回床上躺着去,都说坐月子得好生将养,落下了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却有心把傅御给留下了,想着有孩子在,回头自己再来时,阿媛总不好将自己拒之门外,她不想见他,孩子总得见爹不是?  不想阿媛却让他把孩子一并带走,“你以为我们庄子里的人,能容忍仇人的儿子在这里生活吗?只怕你前脚刚走,后脚他们便把你的儿子抢了去,活活摔死了!何况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不日就要嫁人了   ,留着他也是拖累,你难道祸害我和我们一家至今还不够,还打算让你的儿子,继续祸害我们下去不成?”   老靖南侯无法,只得忍痛把傅御一并带走了,想着这样也好,回头自己带了孩子来,阿媛能狠心不见自己,难道还能狠心不见自己的亲骨肉?   至于庄子上其他人的抵触与仇恨,他总能尽快找到法子给化解了的,他不信只要他有心,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难倒他的!   可惜才回了总兵府的第三日,老靖南侯便得到消息,阿媛已经嫁给那位‘格达大哥’了,甚至等不及出月子,等不及她的身体稍稍好转。   老靖南侯霎时心灰意冷至极。   他当然知道阿媛有苦衷,知道山庄里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排挤他们家,让她又痛又悔,可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只要他们齐心,他不信找不到一条坦途可以走。   她却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说嫁人就嫁人,半点也不留恋,难道往日她的热情与爱恋都是假的,这一场夫妻亦是白做了吗?!  “……我见老侯爷心灰意冷了,在知道了媛夫人是辽人后,本就极不赞成老侯爷再与她有牵扯的,自然要趁机劝他,且不说媛夫人是辽人,就算老侯爷能把这一节瞒一辈子,她的父母亲人不愿意远离故土,自此隐姓埋名,从新开始,她自己也不愿意,牛不喝水,老侯爷总不能强摁头吧?况媛夫人在山野自由自在惯了的,便是到了京城,也势必适应不了侯府内宅的生活,届时与老侯爷难免佳侣变怨偶,   到头来指不定还会累她年轻轻就香消玉殒,老侯爷又如何忍心,如今她既已有了好归宿,老侯爷何不退一步,祝她幸福呢?如此好说歹说之下,才把暂时把老侯爷给劝住了。”   傅实哑着声音说了半日,从神色到语气都十分的沉痛,显然事情纵然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在他心里依然留着不可磨灭的印象,让他的心情根本没法不凝重。   许夷光也听得满心沉甸甸的,适时递了一杯茶给傅实,“实叔,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待傅实接过茶,喝了几口,放下茶盅后,方又问道:“那后来呢,公爹便带着四爷回了京城吗?”  傅实点点头,“适逢皇上下旨召各总兵府的总兵们提前进京述职,君命难违,且老侯爷本已心灰意冷,便没再去找过媛夫人,直接带着四爷回了京城去。可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老侯爷在辽东又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岂能不惹人怀疑?老侯爷又舍不得委屈了四爷,让他将来被人质疑血脉……这时候,太夫人站了出来,自告奋勇要为老侯爷解决这一难题。” 第1058章 因爱生恨   靖南侯太夫人对丈夫自然是满心的敬爱,不然也不能等同于独守空闺二十年,替他孝顺父母,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   知道了老靖南侯与阿媛的事后,酸涩归酸涩,因为知道阿媛与钱吕两位太姨娘,甚至与自己都不一样。  可想着阿媛是辽人,老靖南侯面见过皇上后,回来也说过此番自己怕是再不会回辽东了,那二人便终究再不可能,自己又是做正妻的,理当大度,难道还非要揪着这些事不放不成?那才真是有失身份   了,也是在把丈夫的心往外推,倒不如让他越发的愧疚,以后待自己母子越发的好呢!  主意一定,靖南侯太夫人便主动开了口,说愿意将傅御养在自己名下,不但给他嫡出的身份,余生也一定会将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教养,虽然她其时已快四十,都快当祖母的人了,“老蚌生珠”也不   是什么稀奇事,只做得隐秘些,不让人知道也就是了。   听得老靖南侯是又愧疚又感激,虽觉着实在委屈了妻子,到底爱屋及乌不舍得委屈了傅御,遂应下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话。  于是一个月后,便传出了靖南侯太夫人有孕的消息,等到九个月后,她更是“一朝分娩”,顺利“诞下”一名男婴,便是靖南侯府的四爷了,老靖南侯大喜之下,给嫡幼子取了“御”字为名,一时间满京城   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此事,羡慕醋妒靖南侯太夫人命好,夫妻情深的,更是占了绝大多数。   靖南侯太夫人抱着其时已一岁有余,会奶声奶气叫自己“娘”的大胖儿子,享受着老靖南侯前所未有的体贴与细致,亦是觉得满足至极,更为当初自己的高瞻远瞩,贤惠宽容而得意与庆幸。   可惜好景不长,看着傅御长得一日比一日更肖似阿媛的脸,老靖南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阿媛的思念,不止一次想要回辽东去找阿媛,哪怕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只要能看到她过得好,他就安心了。  等到后边儿再接到自己留在当地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阿媛与那格达大哥根本就不是真夫妻,她一直都在为老靖南侯守身如玉,一直都在思念着老靖南侯,甚至忧思成疾后,他就更是一刻也再待不住,   只恨不能立时插上翅膀,飞回辽东,去与阿媛团聚了。   枕边人的心事与情绪,自然是瞒不过靖南侯太夫人的,何况老靖南侯也没打算瞒她,他这一去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他总得给靖南侯太夫人一个交代,何况有些事,也得她替自己遮掩一二。  于是老靖南侯把一切都对靖南侯太夫人和盘托出了,只当她这般的贤惠大度,一定会理解他的,并承诺等他接了阿媛回来后,他也会一如既往的敬重她,以后就他们三个人好生过日子,再没有其他人   。   却不知靖南侯太夫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已快要气疯了。  她都已经贤惠宽容到这个地步,把勾了自己丈夫心去的女人生的儿子当亲生的养,给他嫡出的身份,一应衣食住行,都亲力亲为,不假下人之手,连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当年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待   遇,也不曾这般上心过。  她还怕他心里不痛快,主动为他挑选年轻貌美的丫头排遣,哪怕他最后都推了,她的心意却是到了的——她都做到这个地步,敢说满京城也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妻子了,他竟然还惦记着那个贱人,口   口声声他们是‘两情相悦’,他要去找她,接她回来,真当她这个妻子是死人,是圣人,不会受伤,不会心痛,不会流血,不会愤怒到了极点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吗!  靖南侯太夫人怒不可遏之际,因为深爱丈夫,仍然用尽全身力气,把怒气都堪堪压下了,软声劝老靖南侯,“阿媛既然当初不肯跟你走,如今只怕也不会跟你走,你又何必非要强求呢?爱一个人,就要为他计深远,只怕她也是不想因自己辽人的身份,有朝一日连累了你和御儿,你如何能辜负了她这一番苦心?倒不如退一步,以后各自安好的好,将来到老时,想到的也是彼此的好,指不定来世也能再续   前缘,这辈子,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奈何劝来劝去,老靖南侯都是听不进去,仍执意要去找阿媛,末了索性直接扔下靖南侯太夫人,叫了傅实几个心腹,收拾起行囊安排起马匹来。   徒留靖南侯太夫人在屋里泪如雨下,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甘,末了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让你去找那个贱人,等你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了,我看你还怎么去找她!   许夷光听傅实说到这里,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以外了,失声道:“所以公爹真是因为太夫人因爱生恨,死在她手里的?”   想不到钱太姨娘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傅实点了点头,沉重的道:“算是吧。因为事后据太夫人说来,她本意从没想过要老侯爷的命,她只是想留住老侯爷,让他不能去找媛夫人而已,偏偏……”  偏偏老靖南侯打仗多年,旧伤累累,外表瞧着倒是正值盛年,威武雄壮,实则内里早已虚透了,哪里经得起靖南侯太夫人下的药?他又不曾怀疑过靖南侯太夫人,一碗汤因此喝得干干净净,不到一刻   钟,便大口大口的呕起血来,眼见着危在旦夕了。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慌了,怕了,后悔了,急着要打发人请太医去。   老靖南侯却叫住了她,让她不必请太医了,说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怕是无力回天了,何必白费力气,横生枝节?  他只求靖南侯太夫人以后能善待傅御,把他当亲生的儿子教养一辈子,不许着意养歪他,甚至让他死于非命,必须让他成材,说到急处,还逼着靖南侯太夫人发了毒誓,若有违此誓,不但她,她的一   双儿女通通不得好死!   靖南侯太夫人本来已经悔之不迭了的,让老靖南侯这么一逼,又怒不可遏起来。  合着只有那个贱人的儿子才是他的孩子,自己生的就不是啊,都快要死了,还不忘为傅御保驾护航,甚至不惜逼她以自己的儿女发毒誓,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果然男人爱着的才是宝,不爱的凭你做得再多,也依然是根草! 第1059章 情有可原   但架不住老靖南侯的厉声威逼和软声哀求:“我知道这些年来都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时至今日,才终于知道了你心里真正的委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御儿却是无辜的,只求你能善待于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更是日日都叫你‘娘’,第一个会说的字也是‘娘’,你难道就真忍心把大人的错,都算到他头上去不成?我欠你的,马上就要拿命来还给你了,人死为大,我们之间的恩怨,就自此一笔勾销了,   只求你能善待御儿,行吗?”   靖南侯太夫人终究还是赤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学着老靖南侯的话,发下了毒誓。   不然傅御还真未必能长大成人,更别说成材了。  靖南侯太夫人是对他有几分真感情,可一旦恨意在某一个时刻占到了上风,于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也就是碍于发过毒誓,靖南侯太夫人才无数次堪堪都忍了下来,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女不得好死,   哪怕一丁点儿的险,都是不敢冒的!   老靖南侯随即又让靖南侯太夫人给他叫了傅实来,让他连夜出发,去辽东暗中守护阿媛,若将来阿媛愿意了,就带了她进京与御傅母子相认,也不枉母子一场,若阿媛一直不愿意,也就罢了;   同时,若有朝一日靖南侯太夫人待傅御不好了,傅实也可以将傅御带走,去辽东与阿媛母子相认。  傅实说到这里,闭眼长叹了一口气,方继续道:“我看着老侯爷明明还有望得救,自然旁的都顾不得,先要给他请太医去,老侯爷却不让我去,说这是他欠太夫人的,他愿意拿命来还,他只是遗憾,临死前见不到媛夫人了,恰在此时,世子与大小姐……哦,如今该叫侯爷与娘娘了,恰在此时,侯爷与娘娘闻讯赶了来,都是又惊又怕,等侯爷撑不住,又开始呕血时,侯爷见老侯爷已是无力回天,便与太夫   人说,兹事体大,但凡知道一丝半点蛛丝马迹的人,通不能留了,不然侯府顷刻间就得家破人亡,包括我,也不能留了。”   许夷光闻言,想到钱太姨娘曾说过的话,忙道:“那实叔是怎么逃脱了的呢,也是公爹逼着太夫人发了毒誓,不许对你不利,你才侥幸逃过了的吗?”  傅实听得嗤笑起来:“纸果然包不住火,可笑太夫人与侯爷当初还自以为他们做得够隐秘,够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心里早就有数了!我知道老侯爷纵然逼太夫人发了毒誓,也是不管用的,侯爷心狠可比太夫人更青出于蓝,所以连夜出了侯府,离开了京城,却没去辽东,怕太夫人和侯爷会派人尾随我,跟去辽东对媛夫人不利,斩草除根,所以到处躲到处藏,直至过了两三年,听说太   夫人对四爷的确很好,才去了辽东。”  “可惜其时媛夫人已经……不在了,她对老侯爷的心,从不比老侯爷对她的少,在老侯爷离开后没多久,便忧思成疾,卧病不起了,等到老侯爷亡故后,她更是有所察觉般,不出一个月,也跟着去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京城肯定回不来了,可我总得活下去,活到有机会告诉四爷真相那一日,于是就在当地做起了短工,渐渐置房买地,扎下了根来。等听说了四爷成了大将军,前途无量,侯府也如日中天,一旦五皇子更进一步后,便能跟着鸡犬升天后,我更是直接打消了找机会进京见四爷的念头,摆明了太夫人这些年对四爷不差,不然他也不能年轻轻就功成名就,也摆明了四爷与母亲兄姐都相   处得极好,我又何必打破这一切,让四爷痛苦难做,甚至又可能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呢?”  傅实说到这里,赧然起来,“当然,我自己也是有私心的……这些年我娶了妻,有了一双儿女,我怕万一连累到他们,我也、也习惯了如今安闲的生活,哪怕穷些苦些,也是我这辈子从没过过的好日子,所以我就,就把老侯爷的托付给压到了心底最深处,同时安慰自己,四爷过得极好,便是老侯爷还在,他也未必能有如今好,我就、就……我要是一早知道太夫人果然面甜心苦,我早进京来把真相告诉四   爷,而不是等到四夫人派人找到了我,才进京来了,还请四夫人千万恕罪。”  许夷光摆摆手,“实叔言重了,您也是为了四爷好。何况别说您离得那么远,凡事至多能打听到一点皮毛了,就算近在咫尺的京中众人,不也都当太夫人对四爷疼爱有加,母子情深,便是如今,府里众   人也只当太夫人只是不喜欢我这个儿媳,对四爷绝无坏心吗?这些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我只是没想到,当年的事会这般的曲折。”   没想到傅御的生母竟会是辽人,他身上竟会流着一半辽人的血,没想到他的生母与老靖南侯会有那样一段缠绵悱恻,让彼此都刻骨铭心的过往!   如此也就怨不得靖南侯太夫人会那般的恨,会那般的癫狂了,有爱才有恨,她如今有多恨,当年就有多爱,又叫她怎能不恨?   单就此节来说,她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可怜人而已,尤其她还做了那么多,退让了那么多,换了这世间任何一个女人,只怕都做不到,许夷光自己就第一个做不到。   可她愣是都做了,也不知道暗地里到底流了多少的泪,对老靖南侯这个丈夫又深爱到什么地步,才逼自己做到的?  毕竟阿媛不是其他女人,与钱吕两位太姨娘之类的女人都不一样,在老靖南侯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比她这个原配嫡妻还要高,这一点,她岂能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硬是逼得自己委曲求全,放下   所以自尊与骄傲,卑微到了尘埃里。   就更别提她还二十年如一日,恪尽了一个妻子和主母的职责与义务,为侯府、为老靖南侯生生奉献了二十年的青春年华了!   然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挽回老靖南侯的心,依然没能让老靖南侯忘了阿媛,都被弃如敝履的抛弃了,他依然还是要去找她,换了谁能不恨!  许夷光平心而论,她都有些同情当初的靖南侯太夫人,觉得她做什么,她怎样疯狂都情有可原了。 第1060章 一通全通   可就算靖南侯太夫人再恨再怨,再情有可原,那都是他们上一辈人之间的情爱恩怨,当事人还早已双双殒命了,傅御却是无辜的,她和她的一双儿子更是无辜的,她凭什么那样迁怒于他们,那样无所不用   其极的要置她和她的孩子们于余地,如钝刀子割肉般,一点一点的凌迟傅御,让他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何况老靖南侯还因为自觉对不住她,连命都赔给她了,不然当初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了,要让她声败名裂,甚至是为自己陪葬,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死者为大,单凭这一点,靖南侯太夫人就算有再大   的恨,也该尽消了。   她这些年的尊荣与富贵,连她儿女孙辈们的尊荣与富贵,也都是老靖南侯给她的补偿。  她却硬是生生记了二十几年的仇,一边扮演着慈母,哄得傅御为他们母子流血卖命,一边往傅御身上插刀,刀刀见血,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她哪怕明刀明枪的来呢,许夷光都   不会这般的气愤,这般的恨。   所以纵然认为靖南侯太夫人情有可原,她也是其罪可诛,许夷光无论如何都不会饶过她——总算如今她可以不用束手束脚,傅御也不必再矛盾煎熬了!  许夷光想到这里,心下松快了几分,与傅实道:“实叔一路奔波,必定早就累了,我这便让人带了您下去用膳歇息,等到四爷回来后,还要劳烦您把方才与我说的这些话,再告诉一遍四爷,如此四爷也   就不必再左右为难了。”   说完叫了大寒进来,道:“你带了实叔去客房好生用膳歇息,缺什么立时都补上,万不能有丝毫的怠慢。也让辛寅先去好生梳洗歇息一番吧,再叫了丁卯进来见我。”   大寒忙屈膝应了,笑着上前招呼傅实:“实叔,您请随我来。”  傅实却没有就走,而是皱眉向许夷光道:“四夫人,容我多嘴问一句,等四爷回来后,您是打算说服他与……府里翻脸吗?这怕是不妥啊,四爷虽年纪轻轻便已功成名就,可那边是母兄尊长,哪怕不是   亲生的,名分依然在,又手握大权,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还请四夫人千万三思而后行。”  说完见许夷光不语,忙又道:“那个毒妇毒杀亲夫,歹毒至极,我也恨她入骨,可我更不想看到四爷和四夫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如今你们不但有彼此,还有两位小爷了,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   小爷们着想,想来老侯爷与媛夫人泉下有知,也必定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尤其,四爷的身份,还经不起深查……”  许夷光笑起来,道:“我知道实叔都是为我们好,才会这样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有些事您不知道……不过您放心,等四爷回来后,我们一定会三思后行的。四爷自来重情重义,您担心的那些,十有   八九都不会发生,您只管安心歇息去吧。”   傅实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四夫人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就不打扰四夫人,先告退了。”抱拳一礼,随满脸掩饰不住惊疑的大寒去了。   很快,丁卯进来了,行礼后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许夷光道:“没有吩咐,只是想问你,知道四老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吗?能不能传信给他,让他尽快赶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等着见他,务必不能让他先被旁人截走了。”   丁卯忙道:“已经传过消息给爷,想必爷很快就能回来了,也绝不会让‘旁人’先将爷给截走了,恶人先告状的,夫人只管放心。”   虽然另一边是自家爷的骨肉至亲,可傅御对许夷光有多爱重,丁卯是一路都看在眼里的,自然要站在许夷光一边,何况他这也是帮理不帮亲。   许夷光这才点点头:“那就好,去忙吧,我没其他事了。”   待丁卯应了“是”,却行退下后,自己方也起身,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听雨轩去。   许夷光前脚回到听雨轩,大寒后脚也回来了,围着许夷光满脸的欲言又止,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然许夷光如何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到底如她所愿,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闲闲开了口:“你这丫头想问什么就问吧,难得见你这般心急的样子,再憋下去,还不得憋坏了?”  大寒如蒙大赦,忙道:“那夫人,我可问了啊。方才听实叔又是‘不是亲生的’,又是‘谋杀亲夫的毒妇’,又是‘老侯爷媛夫人’的……难道,四爷竟不是太夫人生的,而是那什么媛夫人生的,老侯爷当年,也   是被太夫人给、给……她这也太狠毒,太无法无天了吧!”   许夷光哼笑:“你没听说过一句话‘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吗?女人真要狠毒起来,差不多的男人可都得靠边儿站。”  大寒听许夷光的口气,分明是变相都承认了自己的猜测,瞬间白了脸,低声道:“可她这是图的什么啊?老侯爷那样的身份,要纳谁不纳谁,又岂是她能阻拦的?不对,她若要阻拦,当初也就不会有二   老爷和三老爷了,她能容得下二老爷三老爷和他们的生母,何以偏偏就容不下四老爷的生母?她既容不下,何以又要给四老爷嫡出的身份呢?真是光想都觉得是一团乱麻了。”  许夷光喝了一口茶,道:“说乱其实也不乱,不过就是一个夫君在有了妻儿后,又遇上了真正让自己心动,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在一起,只得黯然分开,妻子知道后,大度的没   有计较,反而委曲求全的将两人生的孩子养到了自己名下,只当就此能挽回丈夫的心了,谁知道丈夫后边儿又反悔了,想再回去找那女子,所以妻子因爱生恨的故事而已。”  大寒恍然道:“也就难怪太夫人会一再的针对夫人,恨不能置夫人与两位哥儿于死地,半点不顾及四老爷的感受了,原来根本不是亲生的,自然巴不得四老爷越惨越好,一切困惑与不解如今可算是迎刃而解,都说得通了!也是,哪个亲生的,能丧心病狂到她那个地步的?等四老爷回来知道了后,总算不必再左右为难,备受掣肘,再恨再气,碍于骨肉亲情与人伦孝道,也只能白白忍着,白白委屈自己和夫人了!夫人之前说的指不定会有转机,难道就是这个吗?倒是来得真够及时的!” 第1061章 小人作祟   许夷光点点头:“我说的转机,的确就是这个,原本我只是有所怀疑,如今总算是证实了。可我这心里,除了刚开始如释重负了一会儿以外,这会儿却是轻松不起来了,人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生物,会悲伤会难过会囿于情感,甚至是在哪怕理智知道不该这么做的情况下,情感依然极有可能不受自己的控制。当年的事,我说不好谁对谁错,老侯爷只是情之所至,阿媛……我的亲婆婆她,事先也并不知道老侯爷的   真正身份,他们都算得上情有可原,尤其老侯爷后来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平心而论,太夫人也是情有可原,就算她后来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她养育了傅御,教他成材也是事实,我不是当事人,当然能不被感情所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傅御却是当事人,怕是一样免   不得矛盾为难,痛苦煎熬啊!”   她方才在回听雨轩的路上,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就算不是亲生的,就算感情也已经消磨掉了大半,到底还有几分,以傅御的性子,光这几分感情,就够他难过了;何况他亲娘的存在让靖南侯太夫人痛苦了这么多年又的确是事实,所谓“母债子偿”,   那他八成要认为自己承受靖南侯太夫人的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认知,让许夷光的心霎时轻松不起来,又变得沉甸甸了。   惟盼这一次,彼此能来个彻底的了断,以后大家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瓜葛吧!  说来即便撇开感情不谈,傅御是辽人所生的确是他的弱点,但同样的,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母子也有谋杀亲夫、亲父的把柄在他们手上,彼此实在犯不着两败俱伤,只是如今那母子母女几个投鼠忌   器,还不能拿他们怎么着,将来一旦五皇子上了位,他们再没了顾忌,可就说不好了……总归还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成啊!   接下来两日,许夷光都是足不出户,只在家陪两个孩子和李氏崧哥儿,表面看似十分的安闲适意。   但她心里思绪万千,又怎么可能真松快得起来,最大的期盼,也就是傅御能快些、再快些回来了。   许大奶奶忽然到访。   李氏不免纳罕:“无缘无故的,许大奶奶来做什么?难道是,许宓见为难不着敏敏你,改为为难他们去了?”   许夷光也是这么想的,道:“只怕是这样,‘柿子捡软的捏’可是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只是我也未必能帮上他们的忙,总归先瞧瞧去吧,娘等着我啊,我很快回来。”   说完去了前边儿待客的花厅。   许大奶奶正心不在焉的吃着茶,瞧得许夷光来了,忙放下茶盅,起身屈膝行礼:“见过县主。今日不请自来,实在冒昧,还请县主千万恕罪。”   许夷光见她面色蜡黄,眉间愁绪萦绕,笑着应了一句:“许大奶奶不必客气,请坐。”与她分宾主坐了,方又问,“不知许大奶奶忽然前来,所谓何事?”   许大奶奶见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们家大爷选官不顺之事,想来县主多少也听说了吧?”   本来就算知道了许宓小人得志后,十有八九会报复自家,许诚光依然对自己能顺利选官出仕很有信心的,他到底已是正经的两榜进士,许宓却囿于深宫,哪怕再得宠呢,难道手还能伸到吏部去不成?  可惜现实远比许诚光想象的残酷,他几乎日日去吏部,眼睁睁看着同科们都进庶吉士馆的进庶吉士馆,外放的外放,都走马上任,各自有了前程,唯独自己,等来等去,等来的始终都只是一句话:“暂   时没有适合你的官职,且回去耐心等待吧!”   许诚光再是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到了这时候,也免不得急了,撒出了不少的银子后,总算打听到了是谁在阻拦自己出仕,却是御马监的孙公公。  “……既是御马监的孙公公,自然与宫里脱不了干系了。”许大奶奶皱着眉头继续说着,“就是不知道,那一个几时才能让皇上发现她的真面目,厌弃了她,让她再嚣张不起来?总不能让大爷一直都被一   个贱人压着,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全部都白费了吧?”   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显然恨死许宓了。   许夷光能理解许大奶奶的心情,满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熬出头了,谁知道又蒙小人作祟,前途眼看着又要晦暗无光,甚至毁于一旦,换了谁能不愁绪万千,愤怒难当呢?  可这事儿她的确帮不上忙,她自己都满脑子的官司了,便只是道:“自古邪不胜正,许大爷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是有真才实学的,谁也休想能压他一辈子,总能有上官发现他,让他学以致用那一日的,   许大奶奶且别着急,好饭从来不怕晚。”  许大奶奶闻言,知道许夷光怕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摆手道:“县主,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心里烦着这事儿,想着县主不是外人,嘴上一个不把门,就说了出去,但真的没有旁的意思与想法……也是因为我今日的来意,恰恰也与那一个有关。她昨儿让人传了话出来,问二老爷在外养病都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养好?必定是外边儿的大夫不好,倒不如接回京城来,就近照料着,只怕要不了多久,便   能大好了,还说早年二老爷疼了她一场,如今她有出息了,总得好生孝顺报答二老爷一番,也算不枉父女一场……也不知到底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许夷光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方道:“那许大老爷是什么意思?”   她都快忘记许明孝的存在了,倒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记起,也不知道这几年许明忠都是怎么收拾他的?  许大奶奶迟疑道:“公爹的意思,自然是不想接人回来的,不但公爹,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包括芳姨娘与三弟五弟在内,也都不想他回来。可公爹又怕惹恼了那一个,大爷选官越发要遥遥无期了,所以,到底还是应下了会尽快接人回来……可公爹想来想去,她这样大费周章的将人弄回来,于我们根本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她要对付我们,也犯不着这样迂回,直接就能做到了,只怕还是冲着县主来的,到底……有父女的名分,有血缘关系在,这才会特地让我来告知县主一声,好让县主心里先有个底儿。” 第1062章 不足为惧   连许明忠都能猜到许宓此举是冲着自己来的,许夷光身为当事人,更没理由猜不到了。  也是,才对着自己耍威风不成,反而丢尽了脸气炸了肺,以许宓的性子,岂有不立时想法子找补回来的?只她虽自谓“飞上枝头变凤凰”,今非昔比了,到底还是不能为所欲为,日常连想见许夷光都不   容易了,更别提对付她,将她踩在自己脚下,狠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了。  倒不如来个“借刀杀人”,把许明孝弄回来对付她,哪怕以许明孝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真伤到她的筋骨,能把她恶心个够呛,也是好的啊,尤其许明孝好歹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再气再恨,也不能   真拿他怎么样,反而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真是光想都觉得解气呢!   只是前儿才差点儿命悬一线,让人当鸟儿打了,竟一点没引起警觉,没察觉到自己正身处什么样的险境,反而只一心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了!   许夷光心里冷笑着,嘴上已淡淡道:“多谢许大奶奶来这一趟,也请回去替我多谢许大老爷的好意。”   说完就要端茶送客。  许大奶奶见状,忙急道:“县主,我知道公爹不该应下这个无理的要求,家里也真没有一个人赞成欢迎二老爷回来的,可家里如今风云飘摇,又受制于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求县主千万不要怪我们   ……”   后面的话,讷讷的说不下去了。   拜许明孝早年的所作所为所赐,许家上下还真没一个人顾念什么骨肉情分的。  便是许明忠,知道他在煤窑里度日如年,操磨得早没了人样儿,偶尔会心软归心软,亦从没想过要接了他回京来,安度余生,那样一个乱家的种子,他实在是怕了他了,哪怕将来去到地下,会无颜面   见父母,他也顾不得了,见父母到底是死后的事,如果真把人接了回来,如今他就要难见妻儿与弟弟弟媳子侄们。  芳姨娘与许宵许定更不想许明孝回来,几年下来,芳姨娘与兄弟两个早处出了母子的情分,许宵许定跟着伯父堂兄们念书,也早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学业亦是大有长进,再过个一两年,就可以下场考   秀才,眼见一家人就能自力更生,日子还有望越过越好了。   谁知道偏是这时候,许宓先是封了婕妤,再是封了贵嫔,还摆明了要兴风作浪!  芳姨娘第一个就在心里将许宓骂了个臭死,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还要祸害人到什么时候,果真是祸害遗千年么?又怕许宵许定因此生出什么想法来,再不勤学苦读,也再不将她放在眼里了,那她这   几年的苦心,岂非都白费了?   总算许宵许定都是明白人,半点没想过要沾许宓的光,她若识趣,若还顾念半点姐弟情分,就该如了他们所愿,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才是。  可她偏不,偏要折腾,害得大爷一直没能选官不说,如今还要将那个黑心烂肝的东西弄回来,就为了给县主添堵,让县主恶心不痛快,这根本就是要把大老爷和大爷对他们母子几个仅剩的情分和道义   都磨光,根本就是要逼他们母子几个去死啊!   奈何芳姨娘在许明忠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儿,许宵许定倒是对着大伯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可攸关儿子的前程,许明忠亦是没有办法,只得应下了许宓的话,不日便派人接许明孝回来。   总算许明忠没忘记还该给许夷光提个醒儿,当然,也是怕知情不报会让许夷光回头知道了更生气,虽然报了她一样生气,总归要好一点。   这种处处受制于人,谁的脸色都要看,谁的账都不得不买的日子,许明忠真是过够了,也因此,才更看重许诚光的前程,希望他能尽快选官出仕,重振许家!  许夷光见许大奶奶满脸的心虚,因为对许家众人本就无所谓期待,自然也无所谓失望,便只是道:“这是许家的家事,何况许大老爷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哪来的立场怪这个怪那个的?许大奶奶言重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多留许大奶奶了,大寒,替我好生送了许大奶奶出去。”   大寒忙应声进来应了“是”,对着许大奶奶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大奶奶见状,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说的,也只好打住,行礼后随大寒去了。   许夷光这才闭上眼睛,头痛的揉起眉心来,怎么就这么多破事儿啊,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了么!  很快大寒折了回来,见许夷光眉头紧锁,忙上前道:“夫人是不是头痛了?我给夫人揉揉吧,今晚便是夫人不许,我也得给您点一支安神香,让您能睡个好觉了,您以为我不知道您这几夜都是翻来覆去   到半夜,也没睡着呢?”   许夷光让她揉了一会儿,觉得稍微好受了些,睁眼道:“你当我不想睡呢,这不是心里装的事太多,想睡也睡不着吗?”  大寒咬牙道:“本来事就多了,偏那个小人还要来添乱,真以为把许二老爷弄回来,就能把夫人怎么样了?哼,满京城谁不知道伯爷才是夫人的父亲,他算哪棵葱哪颗蒜!许家也是,受了夫人那么多恩   惠,关键时刻,还是只想着自己,真以为让那个小人满意了,许大爷就能选官了,呸,也不怕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夷光摆摆手:“他们也是受制于人不得已,何必与他们一般计较?总归如今人还没回来,且等人回来了,又再说吧,癞蛤蟆再恶心人,到底也伤不了人,不足为惧。倒是这两日实叔可还好?他如今有   家有口的,也不好将他留得太久,只盼傅御能早些回来,早些把事情了了,好送他回去吧。”   大寒应道:“实叔挺好的,就是说等事情了了,想去老侯爷坟前磕个头上柱香,夫人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等事情了了,实叔这个心愿必定能实现的。好了,进去吧,娘一定等急了,记得别说漏了嘴,白让她跟着烦心。” 第1063章 心冷至极   是夜,大寒果然给许夷光点了一支安神香,想让她好生睡一觉。   只不过许夷光还是没能睡成,因为傅御忽然回来了。   其时许夷光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冷不防觉着有人盯着自己看似的,一个激灵便惊醒了,抬眼一看,昏暗灯光下,逆光走近的人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她猛地坐了起来,掩饰不住惊喜的叫道:“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说事先打发人告知我一声,吓我一大跳……”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大步上前,抱了个满怀,还越抱越紧,直至她快都要喘不过气来,嗔他:“好了啦,待会儿再抱好不好,你浑身又是汗又是灰的,我怕再让你抱下去,纵不会被你抱得喘不上气来晕   过去,也要被你熏得晕过去了。”   傅御方总算松开了她,哑声道:“敏敏,对不起,我又一次来晚了,也又一次,让你差点儿……对不起。”   许夷光见他两颊瘦削,眼窝深陷,吗,满眼的血丝,满脸的风尘仆仆,知道他必定是昼夜兼程的赶路,才能这么快便赶回来,便是有再大的气,也要心软了,何况她还从没恼过他,更多只是心疼他。  因忙道:“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所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看你的样子,必定连日来连吃东西都是在马背上,我且先让人备了热水来,你好生洗个澡,洗完后再吃点儿东西,好生睡一觉,有什么   话,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说完扬声叫起大寒来。   很快大寒便进来了,瞧得傅御回来了,也是又惊又喜,行过礼后,便依照许夷光的吩咐忙活去了。   许夷光自己则披衣下床,给傅御准备起待会儿换洗的衣裳来,得亏她算着他就这几日便该回来了,衣裳事先给他备好了的,不然便只能让人去借汪思邈,大晚上的不惊动二老,也得惊动了。   傅御看着许夷光为自己忙活,只觉再大的疲惫也尽消了,等他洗过澡,换过干净衣裳后,更是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奈何活了过来的只是身体,心却仍冰冷一片,自然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也没有胃口,不过只吃了两口,喝了点汤,便放了筷子。   许夷光见状,忙道:“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再给你做去……还是你累狠了,不想吃东西,只想睡觉?那就先睡觉吧。”   傅御摇摇头,“我不饿,也不困,敏敏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急道:“你怎么可能不饿不困,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我不管,你必须把面给我吃完,再立刻去床上去一觉,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我和燿哥儿燃哥儿可都得靠你呢,你要是熬   坏了身体,叫我们怎么办?”  傅御惟有苦笑,“敏敏,我真的没有胃口,也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皇宫禁内,便有人想要害你,那害你的人还是、还是我的,呵……骨肉至亲们,我这心里就犹如被火烧,被针   扎一般,哪里还吃得下,又哪里还睡得着!但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姑息他们了,哪怕与他们彻底决裂,与家族彻底划清界限,乃至割肉还母,我都一定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在抵达山西的马场之前,傅御都还心存疑忌,怕靖南侯真是为了支走他,好趁机为难许夷光,才说马场出了事,非他亲至处理不可的。  还是到了之后,见马场的确凄风凄雨,损失惨重,傅御方信了靖南侯,也是,大哥总不至于拿这么大的事来开玩笑,那么大的损失,没个两三年的,马场可缓不过来的,便是整个侯府,也得伤筋动骨   。   遂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查证与补救,总算慢慢把局势给稳住了,也把损失给降到了最低,让马场上下的人都有了主心骨。   如此傅御便计划着回京了,却是刚踏上返程,便接到了丁卯的八百里加急,得知了许夷光日前进宫的遭遇,立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也是霎时冷到了极致。  他自问对亲人,对家族都已够尽心尽力了,因为顾念血脉亲情,还一再的委屈自己的妻儿,让自己痛苦不堪,可到头来,他们就是这样在背后插他刀的,插了一次又一次,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非要   逼死了他,才肯善罢甘休?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心有感情啊!  傅御开始昼夜兼程的赶起路来,从山西的马场到京城,原本就算紧赶慢赶,也要六七日时间的路程,愣是被他四日就赶到了,也所以,靖南侯才没能截到人,不过就算截到了,他也休想先入为主就是   了。   许夷光听傅御说要‘割肉还母’,就猜到他会这样,忙道:“说什么傻话儿呢,哪里就至于要割肉还母了,万一割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如何是好?何况你根本不是……”   想说他根本就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话到嘴边,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总觉得是告诉了傅御也残忍,不告诉他也残忍。   不过倒是挺欣慰就算他还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不是他的亲娘,依然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   傅御见许夷光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只当她是不信自己了,也是,自己都让她委曲求全那么多次了,‘狼来了’喊多了,也不怪没人肯信了!  片刻方沉声接道:“敏敏,只要能为你讨回公道,哪怕要割尽我全身的肉,我也在所不惜……自打你嫁给我以来,我好像一直都在跟你说‘对不起’,说得多了,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觉得没脸见你,也没   脸见岳父岳母了,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再信我一次。”  许夷光嗔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可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既然你吃不下也睡不着,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过了之后,你就什么都能明白,也可能不会这   般的痛苦与难受,可以趁此机会,彻底做一个了断了。”  傅御不知道许夷光要带自己去见谁,不过并未多问,只看着她叫了大寒进来,让她打发人去客院一趟,回来屈膝禀过:“实叔刚要睡下,知道四老爷回来了,很是高兴,等不及要见四老爷呢,请四老爷   和夫人只管过去。”  然后便带着他,径自去了客院。 第1064章 痛极反笑   傅御在去客院的路上到底没忍住问许夷光:“敏敏,实叔是谁?”   许夷光却没正面回答他,只道:“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抵达了正院,许夷光正要让大寒去通传,就见傅实已大步迎了出来,才看了傅御一眼,已禁不住红了眼圈,倒头拜下哽声道:“这便是四爷了吧?简直与老侯爷当年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一般,老侯爷要是泉下有知,还不定怎生欣慰呢!”   傅御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傅实是服侍过老靖南侯的旧人了。  忙要搀他起来,一面道:“实叔是服侍过我父亲的老人儿,万不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只不知实叔曾服侍过我父亲多长时间?当年服侍过他老人家的旧人早年都病的病,散的散,这些年我竟是一个都   没见过,还当都不在了,倒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实叔,真是幸之又幸。”  傅实闻言,眼圈越发红了,忙擦了一把眼睛,方道:“四爷言重了,我也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四爷,当年不得已分别时,四爷才一岁多,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这般的文韬武略,事业有成了   ,我真是、真是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明儿回去了,也能去媛夫人坟前,告慰她于九泉之下了。”   傅御听傅实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贴身服侍过老靖南侯的,又听他提到什么‘媛夫人’,饶是再精明,也有些糊涂,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只得拿眼看许夷光。   许夷光遂低声与他解释:“实叔是当年公爹最心腹的长随与亲卫,公爹的任何事他都知道,我偶然得知了此事后,好容易才找到了他,特地请他回来为你解惑的。”   又向傅实道:“实叔,兹事体大,就劳您把之前与我说的那些旧事,再与四爷说一遍吧……也没外人在,我们都坐下说吧。”  傅实点头应了“是”待他夫妻两个坐了,自己也坐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沉声开了口:“四爷,其实您……不是太夫人所生,我方才说的媛夫人,才是您的生母,   当年……”  就把当年的事,又细细的与傅御说了一遍,末了低叹道:“本来当日把事情都告诉了四夫人后,我心里还有那么一二分后悔的。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知道得越多,反倒越痛苦,人一辈子就短   短几十年,四爷如今又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便是有一些小龃龉小不顺心,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点小龃龉小不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又何必破坏了您的生活呢?”  “可后来听辛寅和丁卯大略说了一些四爷和四夫人的事,还有前番四夫人差点儿又遇险之事,我一点也不后悔了,您当太夫人是亲娘,她可从没拿您当过亲儿子,若您还蒙在骨里,岂不是要被她拿血缘亲情,还有孝道束缚掣肘一辈子,真正是亲者痛仇者快了?那我将来才真是没脸见老侯爷和媛夫人于九泉之下了。所以四爷,您不必再顾忌这顾忌那的了,索性趁此机会,长痛不如短痛,好生做一个了断   吧,您和媛夫人本来就不欠她什么,何况当年老侯爷还已拿命来偿过了,就更由不得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许夷光忽然打断了傅实,“实叔,您先别说了!”   一面握了傅御的手,急声道:“熠之,你还好吧……你脸色这么难看,可千万别吓我啊……”一面已探起他的脉来,见他脉象紊乱,再观其色,更是惨白如纸,双眼亦是直直的,着实有些吓人。  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后悔,这么大的打击,换了谁也要承受不住,何况他才餐风露宿的赶了几日路,心里亦是悲愤有加,本就身心俱疲,就更承受不住了,早知道她就该明日再带他来见实叔,不然好歹   也让实叔缓着点儿说的!   傅御感受到许夷光冰凉的手探到自己的额头上,又下意识看向她,对上了她满是担忧与后悔,已然含泪的双眼,才自满脑子的空白与满心的狂乱中,如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   忙摇头道:“敏敏,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声音哑得自己都骗不了自己没事,自然更别指望骗得过许夷光了。  罢了,骗不过就骗不过吧,这么大的事,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换了谁又能没事?眼前一个是自己至亲至爱的妻子,一个是服侍过自己父亲的老人、自己的长辈,在他们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来,也算不   得什么丢人,他又何必再硬撑?   念头闪过,傅御已双手抱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母亲二十几年的儿子,到头来,竟然告诉他,他不是母亲亲生的,他的生母其实另有其人,也因此,母亲才恨他入骨,因为曾经发过毒誓,也因为还用得上他,所以不能对他下手,于是把怒气   与怨恨都转嫁到了他的妻儿身上?!   他也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病死的,万万没想过,父亲竟是被母亲给害死的,自己向来都敬重有加的长兄与长姐,甚至还是帮凶?!  真是可笑啊,在他想着母亲不到四十便守寡,好容易才辛辛苦苦养大了自己,为了要撑起侯府,要撑起他们兄妹姐弟三个头顶的一片天,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因此心痛她得什么似的,一   心要为她争光添彩,一心要让她以自己为傲时,她却极有可能正恨着他,极有可能正诅咒着他,想着要如当年对付父亲那样,给他灌下一碗毒药,结果了他!  在他想着母亲实在不容易,想着她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骨肉亲孙子下手,因此总是自欺欺人,总是让自己的妻儿委曲求全时,她也正实实在在那样做着,实实在在在对付他的妻子和儿   子,恨不能除他们母子而后快!   反正也不是亲生的么,不但不是亲生的,甚至还是最恨的女人生的,那她还客气什么,当然是怎么能让他痛苦怎么来了,不然如何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傅御想到这里,悲愤痛苦到了极点之下,反倒笑了起来。  也是怪他糊涂,怪他蠢,从来都只想着那是自己的亲娘,怎么可能真那样的丧心病狂?而没想过从结果来反推原因,既然哪个亲娘都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那不是亲娘,不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吗? 第1065章 该怨谁   不是亲娘,当然见不得他和敏敏两情相悦,见不得他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见不得他们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容不下彼此,更见不得他们儿女绕膝,白头到老了……当然,归根结底,还是见不得他好,巴不   得他能痛苦一辈子,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可那些嘘寒问暖,那些无微不至,还有这么多年下来的母子情分,都是假的,连一丝一毫的真心都没有吗?   她怎么能一装慈母就是二十几年的!   还有大哥与大姐,他们必定什么都知道,竟也能丝毫不愧疚不自责于父亲的死,还能与他“兄弟姐弟情深”这么多年,当真是“成大事者布局小节”啊,他实在自愧不如!  不过最糊涂最可笑的,还是自己,明明多活了一世,竟然还能什么都不知道,上辈子连死后,都只能做个糊涂鬼,也就难怪这辈子依然会被骗得团团转,让自己无数次的痛苦与矛盾,也让自己心爱的   人无数次的委曲求全了!   见傅御久久都不说话,也一动不动,傅实不由担心起来,四爷再是文韬武略,年少有为呢,乍然知道这些事,也难免大受打击,痛苦无措,早知道自己方才该缓着点儿说呢……便想开口解劝傅御几句。   却是未及开口,就见许夷光冲自己缓缓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说,只得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许夷光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傅御,然而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安静,于是也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坐在一旁,关切的看着他,给他以足够的时间消化与接受。   他虽重情重义,却更坚韧强大,她相信他很快就能调节好自己情绪的。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后,傅御便睁开眼睛,哑声开了口:“实叔,媛夫人……我娘她,葬在哪里的?当初她虽一点不为我这个儿子着想,舍不得故土,不愿意跟父亲走,到底给了我生命,将来有机会   时,我还是该到她坟前,磕个头上柱香,让她见见我,也见见我的妻儿才是。”   傅实见他终于说话了,如释重负,忙道:“媛夫人就葬在他们家后山的,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要四爷愿意,我随时可以引了四爷去的。”  许夷光也如释重负,接道:“等这次的事了了,只要熠之哥哥愿意,我和两个孩子随时可以陪你出发。正好如今天气也暖和了,孩子们虽小,路上注意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若不是当年婆婆排   除万难,也要坚持生下你,我可就遇不上你,不能与你心心相印,结为夫妻,更别提生下燿哥儿燃哥儿了,我届时可得好生给婆婆磕几个头,叩谢她老人家生了你才是。”   听傅御的意思,摆明了怨着媛夫人,且不说媛夫人当年也不容易,与老靖南侯间纵不至于说隔着国仇,那也是隔着家恨,何况还不能不为亲人和自己的未来考虑,单凭这些,傅御也不该怨她。   就算媛夫人没有苦衷,那也是上辈人的事了,许夷光实在不希望傅御再为长辈们的恩恩怨怨痛苦神伤。   傅御听许夷光说当年媛夫人‘排除万难’,也要坚持生下他,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媛夫人的不容易,只一时间有些过不去那个坎儿罢了……片刻方沉声又问傅实:“那实叔,我娘的亲人们,可都还健在?”  傅实忙道:“只有媛夫人的弟弟还健在,二老却是早已不在了……当年他们逼得媛夫人与老侯爷决断,老侯爷又带着四爷回了京城后,媛夫人既思念侯爷又思念四爷,没多久便忧思成疾,卧床不起了,二老这才后悔了,后悔不该只想着旧仇和村里人的冷言冷语与排挤,就那样逼媛夫人,所以等到媛夫人去世以后,二老悔痛之下,没多久也去了。好在媛夫人的弟弟倒是顺利长大成人,还娶了亲,生了一   个女儿和一对儿小子,也是双生的,如今日子还算过得,四爷只管安心吧。”   傅御便又不说话了。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了傅实什么,说了什么,那些话根本就没过他的脑子,不过是他怕自己一直不开口,许夷光白白担心,随便说的罢了,却是没想到,随便说的话,反倒让自己更难受。   生母有苦衷,父亲当年虽有隐瞒身份之错,后来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早已不在了,亦连生母的父母,也因悔恨难当早不在了,他还能怨谁呢,竟是谁也怨不着,只能怨造化弄人了!   不对,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怨,那就是母亲……太夫人,可太夫人认真说来,一样情有可原,谁能真把情敌的儿子视为亲生呢,她能把他养大,培养他成材,已经是圣人了,还要她怎么样?  那他能怨的,便只有自己了,若是没有他的存在,生母不就不用痛苦挣扎,不用年轻轻便香消玉殒,父亲也不必白白赔了性命,太夫人亦不用痛苦怨恨这么多年,以致迁怒敏敏,一次次的要置敏敏于   死地,敏敏也不用为了他,一次次的委曲求全了,他最该怪的人,恰是他自己,最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也恰是他啊!   傅御又头痛欲裂起来,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是怎么随许夷光回了听雨轩的都不知道。  还是许夷光牵着他到了燿哥儿燃哥儿的床前,让他双手分握了一个儿子的一只小手,又低声对他说:“有没有感觉到两个孩子又长大了一些,又好看了一些?以前我娘每每说,天大的事,天大的烦恼,看到我的脸和笑容时,也瞬间尽消了,我还有些不信,觉得她是在夸大其词,如今方知道,我娘一点没夸张,我如今便是有天大的烦恼天大的气,看到咱们儿子的小脸,也立时尽消,觉得那都不算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要不要试试,真的很灵验。”   傅御方醒过了神来。   就见昏黄温馨的灯光下,燿哥儿燃哥儿果然与他离开时相比,又不一样了,脸虽然还是那张脸,五官眉眼也没什么变化,却仍是能明显让他感觉到变化。  这会儿两个小家伙儿都正安睡着,满脸的恬淡,呼吸的节奏也一模一样,睡着睡着,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还会露出一个真正天真无邪的笑来,用李氏和吴妈妈胡妈妈等人的话来说,就叫‘送子娘娘在   逗他们呢’。  傅御乱麻一般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第1066章 该直面就直面   他的一双儿子正等着他养育与保护,既是他带了他们来这人世的,就该替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好的生活与未来,让他们将来由衷的敬重爱戴自己这个父亲,以他为傲才是。   他们也还这么小,犹在襁褓中,什么都不懂,也全然的信任依赖他这个父亲,他有什么理由自厌自弃,自轻自伤,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觉得天都要塌了?   念头闪过,耳边已响起许夷光温柔的声音:“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心里没那么烦躁,好受多了?”   傅御抬头,就对上她温柔含笑的双眸,那里面全是对他的心痛与怜惜,他心里就更平静了。  除了一双儿子,他还有敏敏这么好的妻子与爱人,他高兴了,她比他更高兴,他难过了,她也比他更难过,更心痛,她是他容易才求来了的挚爱,只要有她,什么苦痛都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若那些苦   痛只是为了让他这辈子能与她相知相爱相伴,他反倒感谢那些苦痛,又有什么是他过不去的坎儿?至少,现下和将来,无论如何,他身边都会有他们母子三个相伴相随,不是吗?   傅御因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好受多了,对不起,敏敏,让你担心了,也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这会儿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许夷光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了,“咱们是夫妻,说这些做什么?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想了,且安心睡一觉,等天亮后,咱们再慢慢儿的商量也不迟。”  说完拉了他至外间,不由分说的让他躺下,替他拉好被子后,又给他揉起太阳穴来,怕他不能真正入睡,还有意按了他几处穴道,总算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见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   均匀绵长起来。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睡着了就好,等睡醒了,身体没那么疲惫,神智也更清明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决断了。   傅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懒洋洋的看着窗外渗进来的阳光,他只觉身心都一派轻松,可惜等神智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后,他轻松不起来了。  纱幔忽然被撩开,露出了许夷光的脸来,见傅御醒了,忙笑道:“熠之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人呢?睡得好吗?肚子一定饿了吧,胡妈妈一早就瞧着人熬了鸡汤,我让大寒先盛一碗来,你   暖暖胃,再吃东西啊。”   说完就要扬声叫大寒。   傅御已握了她的手,道:“敏敏,你先别忙,我不饿,回头再吃吧,孩子们呢?”  许夷光笑道:“让乳母抱去外面逛了两次后,便但凡醒着,都在屋里待不住,定要去外面了,这会儿早逛园子去了,我让清明秋分都跟着的,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怎么可能还不饿?便是不饿,也得给我吃东西了,不然熬坏了身子,如何是好,你是没照镜子,不知道你现下的尊容,当真是又瘦又丑……还当只比我大七岁呢,万万没想到竟是八岁,再不好生保养着,要不了几年,出去时别人便真要拿我   们当父女了!”   傅御知道她是有意在逗自己,配合着悻悻道:“就算又多出了一岁,也只是七岁多,可不是八岁……好吧,为了不让你嫌弃我,我吃便是了,不过你得陪我。”   她说他瘦了,她何尝不是一样,眼睑下的青影更是扑了粉也遮掩不住,足见昨晚上他睡着后,她依然无法安睡,只为了这一点,他也得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了结了才是!   许夷光自是无有不应:“好好好,陪你就是了,那你快起来吧。”   一时傅御梳洗穿戴完毕,早膳也已摆好了,有许夷光陪着哄着撒娇着,他总算恢复了平日大半的食量,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大寒领着小丫头子撤下残桌后,又要让人寻乳母们抱了两个孩子回来,“……再不让他们见爹,怕是连爹长什么样儿都要忘了。”等再见过醒着的孩子们,看过他们的笑脸,听过他们的“咿咿呀呀”后,   想来他的心情定能更轻松几分。   傅御却是拦住了她:“敏敏,让孩子们继续逛着吧,不必特地抱了他们回来,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不管怎么说,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太阳也重新升起来了,那该面对的就得面对,再不能消沉逃避了。   许夷光见他一脸的郑重,知道他要与自己说什么,点头应了,又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也正色道:“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吧,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傅御便沉声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当年的事已无法来论谁对谁错,父亲一是情之所至,二是以他的地位和思维,三妻四妾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他只是没想到,我、我娘她,会是辽人罢了,这才会生出了后边儿那么多波折来;同样的,我娘她也只是没想到父亲会早有妻儿,更没想到他会是大周的侯爷,他们都算得上情有可原。但太夫人她……又何尝不是情有可原呢?偏偏她还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也就不怪她恨与怨,一再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了。”  “可就算她再恨再怨,父亲也已付出了生命作代价,我娘更是远在几千里之外,根本碍不着她什么,如今更是证实,我娘早就死去了,她还有什么气是不能消的呢?就算她终究意难平气难咽,冤有头债有主,也该只冲着我来才是,敏敏你却是无辜的,燿哥儿燃哥儿更是无辜的!所以我打算待会儿便回侯府去,当面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该算的账也都了了,然后便去吏部谋一个远远的外放,尽快带了你   和孩子们离京,以后再不与侯府有半分干系!”   傅御这个决断,倒是与许夷光预料的差不多。  她终究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让靖南侯母子母女无从抵赖,只能俯首认罪,那能趁机彻底撕破脸,让他们母子再也休想一边利用傅御,让他痛苦矛盾,一边又伤害她和他们的孩   子,也算是收获了。   到底傅御也有系辽人所生这个把柄在,实在犯不着两败俱伤。  许夷光因点头道:“是该把一切都尽快说清楚,把一切都了结了才是,那我们收拾一下,便出发吧。只是一点,如今是他们还用得上你,便已这般不管不顾了,将来……岂不得变本加厉,越发疯狂了?我倒是只要有你相伴,上碧落下黄泉都不怕,可孩子们都还那么小,我们总得为他们留一条后路,也得为我的亲人们留一条后路才是。” 第1067章 胆大包天   许夷光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把原本打算告诉傅御五皇子做的恶心事、打的龌龊念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连日来他已够痛苦够煎熬了,昨夜更是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就先别火上浇油,告诉他这个了,省得他又大悲大怒,横竖也不急于一时三刻的,且等过几日他心情真正平复了,再告诉他吧。   傅御闻言,皱起了眉头。   若只是太夫人因爱生恨,见不得他好便罢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又能再活几年呢?  可摆明了他原本以为与他同胞情深的大哥与大姐,都对他没有他以为那么深的感情,甚至他们一直都是母亲的帮凶,他如何还敢指望将来他们会念所谓的“手足之情”,放过他们一家,他又如何敢再拿   自己和妻儿的安危来冒险!  半晌,傅御方沉声道:“敏敏你考虑得极是,那我这个外放,就得好生谋了,最好能做镇守一方的总兵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有五皇子在,皇上与各方怕是轻易不会同意我做镇守一方的总兵,何况我资历也还不够,可等将来再打算,又太迟了……我且先设法谋个副总兵或是参将之类的吧,熬上几年,资历和军功都够了,应当还是有望接任总兵的,皇上正值盛年,几年必定我们还是等得起   的。”   只是就算如此,依照大周律,他要带了敏敏母子三个在身边,怕也不是容易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   许夷光见傅御已经初步打算好了,虽然心知他这个打算根本难保万无一失,还是把自己的想法,暂时也咽下了。  哪怕他现下对靖南侯母子几个再失望,再是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要让他直接倒戈,反过来对付他们,有朝一日让他们成为阶下囚,他势必也做不到,他身上终究流着傅家的血,便对傅氏一族,有天   然的道义与责任!   所以,惟有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了……  而傅御见许夷光不说话了,只当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安排,忙道:“敏敏,我知道你的顾虑,如今他们就敢……将来自然更敢,尤其……他们对我,甚至没有我原本以为会有的感情的十中之一,我们就更   该未雨绸缪了。我方才就在想,早年的那些‘母子情深’与‘手足情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我潜意识臆想出来的呢?如今让我去想个中细节,我竟是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已经隔了一世,他都怀疑那些母子兄弟姐弟间的的情分,都是他因为愧疚,自己先给美化过的了。   还有幼时靖南侯太夫人在灯下的眼泪与低咒,如今想来,也不是因为什么姨娘庶子,因为什么孤儿寡母日子不容易,而恰恰是因为父亲和他娘吧?   “偏我们不是只有自己,还有那么多亲人,还有那么多的放不下,就更得留一条万无一失的后路了。可敏敏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好你和孩子们,护好咱们所有亲人的,你再信我一次!”  便是皇上,也不是就能随心所欲的,他还好歹占了个舅舅的名分,那将来便大有回圜周旋的余地,没有了血缘亲情的掣肘与束缚,他自然也不用再顾忌这顾忌那的,只能自己矛盾痛苦,也让自己爱的   人受尽委屈了!  许夷光回过神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罢了,不过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总不能因噎废食,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总能有路的。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要不这就出发   了,早些把事情了了,也能早些安心。”   事情如今多如乱麻,也只能按轻重缓急,一件一件的来理了。   傅御忙道:“敏敏,你就别跟我一起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安心等着我回来就是。”   那些痛苦与难堪,他一个人去面对即可,实在犯不着再让敏敏也跟着闹心了。  许夷光却不肯,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彼此也能有个帮衬与照应……你别再劝我了,我可是当事人,受害者,谁都可以不在,惟独我不可以,何况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同舟共   济的吗?就这么定了,大寒,让人备车。”   傅御见劝不住她,只得作罢。   一时马车备好了,许夷光与傅御遂在去正院见过李氏后,上了马车,直奔侯府而去。  路上,傅御因心情不好,难免觉得时间难熬,索性说起许宓的事来,“……听说她妄图逼许大老爷接了许二老爷回来,给敏敏你添堵,让你恶心不痛快?可见她是真的活够了!我已经查到她的底细了,   原来她曾做过孙奎两年的对食,也就是说,除了最后一步,她和孙奎早什么都做过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许夷光大吃一惊,那孙奎的胆子可真是有够大的,竟敢让皇上用自己用过的女人,当真是权欲熏心啊!  傅御冷声道:“还不止。在孙奎之前,许宓还跟过一个人牙子,当年她逃离了许家的庄子后,很快便被人拐卖给了那个人牙子,因她生得好,言行举止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人牙子垂涎她归垂涎,想着奇货可居,也没与她……到最后一步,所以她后边儿才能被卖给孙奎,也因为孙奎是太监,她才能瞒过皇上,一跃成为了如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我本来便已容不得她了,谁知道她还上赶着来作死   ,我岂能有不成全了她的!”   许夷光这才知道,原来许宓这几年的经历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曲折。   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说她可悲,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竟连皇上都敢欺骗了,关键她有那么大的把柄在,还敢那般的嚣张,简直就是不作不死的典范!   许夷光因皱眉道:“这般隐秘的事,你是怎么查到的?有真凭实据吗?若是没有过硬的证据,只怕以皇上对她的宠爱,未必会相信。”  傅御道:“我手上有两个证人,一个曾跟了孙奎近十年,由不得皇上不信。我原本是想回京后,便把证人交给大哥,让他来胁迫许宓和孙奎的,如今看来,倒是可以以此为筹码,让大哥答应我一些条件了。” 第1068章 侯府不安全   想也知道此行回侯府,过程必定会不顺利,更会不愉快,傅御手里自然也要有自己的筹码与底牌才是。   不然一旦撕破了脸,哪怕为了所谓大局,靖南侯先咽下了这口气,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又该怎么办,难道指望靖南侯一个连父亲都敢帮凶毒害的人,会念及骨肉之情吗?   他们母子三个可才是真正的骨肉至亲,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傅御已丝毫的险都不敢再冒。   那不能谈感情,便来谈利益,谈交易吧,如此想来就算靖南侯太夫人仍咽不下那口气,攸关利益,靖南侯也一定会约束好他,再不让她发疯发狂的。  许夷光一听就明白了傅御的意思,“你是说,让侯爷拿我们想要的东西来交换?就怕侯爷答应了,也只能管用一时,不能管用一世啊,将来他们可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可惜咱们想要改弦易辙也不容易   ,不然他们上位了,极有可能不会放过咱们,咱们上位了,以你的心性,却是一定会给他们留余地的,对吧?”  说完见傅御半晌都不说话,知道要让他立时倒戈不容易,何况一时间也没合适的人选等着他们去倒戈,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遂忙岔开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如今咱们也犯不着自寻烦恼,还是到   了那时候,又再说吧。倒是许宓,我正想着癞蛤蟆虽不咬人,到底恶心人,要怎么收拾了她才好,没想到你就先替我把她给解决了,要不说有相公疼爱的女人是个宝呢?”  傅御见她笑得爱娇,自己却是喉咙发堵,笑不出来,她几时是他的宝了,哪个宝像她一样,日日都那么多烦心事,日日都没真正开心松快过,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命悬一线的   ?   他惟有以余生全部的忠诚与爱,来补偿她了……   夫妻两个很快抵达了靖南侯府,侯府大门的门子们远远瞧得是许夷光的马车,忙迎了几个上来,赔笑恭声道:“四夫人回来了,太夫人可一直念叨着您呢,奴才们这便给四夫人卸门槛儿啊。”   车帘被撩开,露出的却是傅御的脸:“侯爷在府里吗?”   几个门子都吃了一惊,四老爷几时回了京城的,奉侯爷之命一直在各大城门守候的人,不是至今都没传消息回来吗?   片刻,一个门子当先回过了神来,忙赔笑道:“没想到四老爷也回来了,太夫人和侯爷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侯爷在府里,奴才们这便禀告侯爷和太夫人去。”   傅御冷然“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很快马车便驶进了大门去。   自有门子抄小路飞奔进去禀告靖南侯。  是以等到傅御与许夷光在二门下车时,傅焕已带人侯在那里了,不待夫妻两个下车,已忙迎了上前含笑行礼:“见过四叔、四婶婶。四叔,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爹算着日子,您这几日就该回来了,特地   打发了人去各大城门等着接您,倒是没想到,您这么快便回来了。”   傅御先下了车,又扶着许夷光下了车,方淡淡道:“事情办完了,便赶着回来了,因为惦记你四婶婶和两个弟弟,所以先去了伯府。你爹现下在哪里,太夫人屋里吗?”   傅焕知道得少些,虽觉着连日来父亲与祖母都怪怪的,也不曾多想,只笑道:“是,我爹知道四叔回来必定要先去见祖母的,所以已先去祖母屋里等四叔了。”   傅御点头“嗯”了一声,扶着许夷光径自进了二门,直奔清心堂而去。   傅焕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一时抵达了清心堂,傅御不由浑身一僵,有娘才有家,他原本还以为,清心堂会永远是自己的家……   许夷光立时察觉到了傅御的僵硬,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了握他的手,待他看过来,又冲他温柔一笑。   傅御这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大步进了清心堂,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关,他必须自己过,谁都帮不了他,形势也不容他再有任何的迟疑与逃避了!   屋里靖南侯太夫人母子这会儿也正满心的紧张,本来还指着先入为主的,谁知道傅御会神不知鬼不觉就先回来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许氏那贱人必定已添油加醋,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不过就算告诉了又怎么样,许氏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她总不能凭臆想就给他们定了罪,四弟也一定不会全然相信他,那也不过就跟上次一样,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能把事情   揭过去了……靖南侯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丫鬟的通禀声:“四老爷、四夫人和大爷来了。”   靖南侯吸了一口气,不忘警告的看靖南侯太夫人一眼,示意她待会儿少说话后,方调整好表情,看向了门口。   很快便见傅御与许夷光,还有傅焕鱼贯走了进来,除了傅焕一脸的笑容以外,傅御与许夷光都是面沉如水,让人猜不到他们现下的心情。   靖南侯不由心中一紧,果然来者不善啊!   傅御已在给靖南侯太夫人行礼了:“母亲,我回来了。”   随即又抱拳给靖南侯行礼:“大哥,幸不辱命。”  靖南侯太夫人也觉着傅御与许夷光是兴师问罪来的,因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倒是不怎么怕,只笑道:“你大哥还特地安排了人去城门接你呢,倒是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也不   说先回家来一趟,让我们安心呢?不过回来了就好,你惦记你媳妇和儿子们也是人之常情。”   又笑向许夷光道:“老四媳妇,两个孩子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我可想他们得紧,快打发人去接了回来吧,若亲家夫人舍不得,过些日子你们夫妇又带了他们回去给外祖母请安便是了。”   许夷光见问,淡淡一笑,便要说话。   不想傅御已先冷然道:“侯府不安全,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伯府里吧,那样我在外面殚精竭虑,餐风露宿时,也能安心些。”   这话一出,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霎时都变了脸色。   靖南侯因沉声道:“四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傅焕听着不像,则忙把屋里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 第1069章 恶人告状   靖南侯太夫人这才也怒声道:“就是,老四,你这话什么意思呢,府里哪里就不安全,哪里就危及你宝贝儿子的安危了,要让你把他们留在岳家才能安心?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说完看向许夷光,冷声道:“许氏,是不是你与老四说了什么?我可告诉你,我们才是老四至亲的骨肉,疏不间亲,你若妄想离间我们母子兄弟之间的情分,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就真是打错了主意   ,我们傅家也断断再容不得你!”   许夷光无声冷笑起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母子还想着恶人先告状,把别人都当傻子么!  可惜未及开口,傅御已再次抢了她的先,还使眼色示意她后边儿都不必开口,只管按他们在路上说好的,凡事都由他来:“母亲与大哥不必针对许氏,话是我说的,你们要生气要问罪,只管冲着我来,   更别去想我都是听了许氏的谗言才会怎么样怎么样的,我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靖南侯脸色就更难看了,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家里怎么就不安全了?是,之前是曾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可不是都已经过去了,你院里也全换成了你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了吗,这样   你还要说不安全,是把侯府当虎穴还是当狼窝了?生你养你的地方,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我们这些亲人,在你心里,也这么不堪吗?”  傅御沉声道:“我也不想这样想,可事实摆在眼前,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皇宫大内,我的至亲们便想要了我妻子的命,可见他们已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叫我如何还敢让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来冒这   个险,他们可连丝毫自保自卫的能力都没有!”  靖南侯太夫人“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傅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哪个至亲想要你妻子的命了?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见了?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我们定了罪,果真是有了媳妇忘   了娘,我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怒目看向许夷光,继续道:“许氏,你到底向傅御进了什么谗言?那日进宫去见丽贵嫔,可是你自己答应了的,若你不答应,牛不喝水难道我们还能强摁头不成?何况娘娘和我事先都说了,你若能与丽贵嫔说到一块儿去,当然就最好,若不能,或是她太过分,娘娘和我们傅家也不是吃素的,让你不必委曲求全,你扪心自问,我们的原话是不是这样的?既是你自己答应进宫的,我们的态度也摆明了,那   之后受点小小的委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便是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进宫不也得处处陪笑脸吗?我们只是没想到,那丽贵嫔会粗鄙嚣张至厮,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会与你发生争执,甚至拉扯而已。”  “可就算这样,你不也没真正吃亏,听说反而将丽贵嫔气了个够呛,扬言事后一定会‘好生回报’娘娘吗?当时我和娘娘问你,你也说了没事儿,只是没能把事情办好,让我们失望了而已。我回头还想着委屈了你白白受气,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赵妈妈更是担心,你会不会怀恨在心,毕竟之前我们婆媳间就有误会,我还骂了赵妈妈一顿,说你不是那样的人,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没猜错,你会在这里等着   我,当面一套,见了老四又是一套,竟妄图借此离间我们母子骨肉之间的情分,你真以为你生了儿子,又迷了老四的心窍,我们傅家便休不得你了吗!”   靖南侯见靖南侯太夫人气得不轻,忙道:“母亲,您先息怒,必定是当中有所误会,大家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说完看向傅御,正色道:“四弟,我知道是我言而无信在先,明明答应了你不在期间,不会让四弟妹进宫去,谁知道又出尔反尔,还是让四弟妹进宫去了,也怨不得你生气。可当时丽贵嫔说晋贵嫔就晋了,皇上对她有多宠爱,可想而知,她又递了话儿给娘娘,说只要四弟妹愿意进宫去见她,把彼此间的误会解开,便愿意与娘娘结盟,你让我们怎么办?当然是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啊,况她先   给了敬酒我们不吃,回头索性直接让皇上下旨让四弟妹进宫去给她看病,四弟妹不还是得进宫去吗?”  “所以我说服四弟妹答应了进宫,但就像母亲才说的,我也有言在先,若丽贵嫔过分了,让四弟妹就千万别委曲求全了,咱们傅家再是瘦死的骆驼,那也比她一个小小的贵嫔大……我只是没想到,她竟   会想掌四弟妹的嘴,还亲自动手与四弟妹撕扯,更没想到四弟妹会这么大的气性,这样吧,四弟妹,我当面向你赔个不是,并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你进宫去受丽贵嫔的气,这样你能消气了吗?”   一面说,一面已在向许夷光弯腰作揖了,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许夷光忙侧身避过了,淡淡道:“我可当不得侯爷如此大礼,侯爷委实折杀我了。”   靖南侯这可真是有够能屈能伸啊!   傅御也淡声道:“大哥别为难许氏了,她差点儿丢掉的可是性命,大哥就凭一句‘赔不是’,就想让她既往不咎,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  靖南侯这才直起了腰来,沉声道:“合着母亲和我才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说的?就算先入为主是人之常情,四弟也不该只听四弟妹的一面之词吧?好,到底四弟妹与你说了什么,你原样都学来,我们当   面对质,就不信还不能把误会给解开了!”  傅御却是不为所动,只道:“事实明摆着,还有什么可对质的?我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即可,毕竟类似的事已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发生一次两次时,我还能骗自己是巧合,还能自欺欺人,次数多了之后   ,我便是想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靖南侯冷笑起来:“所以,你这是早已给我们定好了罪,现下回来,也不是为了审问我们,听我们辩解,而是通知我们?母亲果然养了个好儿子,我也果然养了个好弟弟,色迷心窍,糊涂至极,为了女人,亲人家族通通都可以不要,早知如此,当初母亲还不如不生你!” 第1070章 可惜不是亲生   靖南侯太夫人恨声接道:“可不是,若早知道你会是个如此不孝不悌,色令智昏的东西,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冒着将近不惑之年,一个不注意便会一尸两命的奉献生下你,我更该在生下你后,直接将你摁死在了血盆子里,也省得这么多年下来,为你吃尽了苦操碎了心,到头来反倒比不上一个外人……不,我就该在你们父亲去时,也随了他一块儿去,便不会临到老来,反被自己的儿媳一次次给欺到头上,受尽   侮辱与闲气了,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心里不但恨毒了许夷光,也快要恨死傅御了。  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便怎么也养不熟,这么多年下来,她便是捂一块儿石头,也该捂热了,可他呢?跟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爹果然一模一样,当初她真该狠心一点,趁早绝了后   患的,就算真会有报应,她也算是够本儿了,有什么可怕的,可惜如今再来后悔也迟了!   傅御见靖南侯太夫人哭了,饶已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娘,依然免不得心里一软。   但只是一瞬间,他的心又变得冷硬起来。   他们母子几个对敏敏下手时,可从来没心慈手软过,他若再心软,回头当真是没脸再见敏敏,也没脸再见两个儿子了!  傅御因移开目光,淡声说道:“母亲与大哥大抵忘了一个词‘欲盖弥彰’,我不过就说了一句‘侯府不安全’,便换来你们这么一大篇话,还这般激动,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若真心里没鬼,何必那般着急的向我解释,甚至连话都等不及我多说几句?可见心里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既然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母亲与大哥又何必还要强词夺理,妄图跟以前一样,蒙混过去,就不能大大方   方的承认了吗?”  靖南侯被说得微微一滞,随即便冷然一笑,道:“谁欲盖弥彰了,那日许氏在宫里对娘娘和母亲可很是不客气,能让你着急上火,出言不逊的,也只有她的事了,稍微一细想,便是傻子都能想到这事上去,还用得着遮掩吗?傅御,自从你娶了许氏以来,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母亲和兄姐了,我们可都是你的骨肉至亲,你却这样怀疑我们,是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还是你生性太多疑,连自己的骨肉至亲   都信不过,从来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我们?”  顿了顿,“你倒是说说,杀了许氏除了让你恨我们以外,于我们还有什么好处?若我们真安了心要杀她,她又能活到今日吗?便是我们真恨不能除她而后快,想着她是你的妻子,是燿哥儿燃哥儿的母亲   ,也还要放她一马,不与她计较,何况我们还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就因为我们是你的骨肉至亲,是这世上最盼着你好,也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   傅御沉声打断了靖南侯:“并不是我生性多疑,而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毕竟许氏可不是母亲和大哥的骨肉,而只是一个纯粹的外人。”  靖南侯怒声接道:“对,许氏的确只是个纯粹的外人,可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是你的眼珠子,是你的命?我们不管是出于爱屋及乌也好,出于投鼠忌器也罢,都不可能真要了她的命,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让她受一些小委屈而已,慢说她一个年轻媳妇子,有些委屈本来就是该受的,便是母亲活到今日,终于成了老封君,不一样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吗?你为什么就只肯相信许氏的说辞,从来不肯听信自己亲   生母亲与大哥哪怕就一言半语呢?”   ‘亲生母亲与大哥’?   傅御无声的自嘲一笑后,闭上眼睛又睁开,到底把那句最要紧的话说出了口:“若真是亲生的,当然另当别论,可惜不是,那就由不得人不怀疑了。”   话终于说出口了,心里却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而满是悲伤与怆然,这一步跨出去后,一切便都再回不去了……  靖南侯已是遽然色变:“傅御,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打算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吗?竟然连这种诛心的话都说了出来,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扎进母亲的心脏里,也好让她一了百了,反正   让自己的儿子这样一再的误解,我想她也一定早活够了!”   心里却很是惊慌与烦乱,难道四弟竟已知道他不是母亲亲生的了?可不该啊,当年知情的人拢共就那么些,还早都处理干净了,他上哪儿知道去?一定是说的气话,一定是的!   靖南侯太夫人也顾不得哭了。  傅御竟然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了,难怪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不复昔日的孝顺与尊敬,眼里也没了挣扎矛盾之色,反而只剩下决然与坚定,她方才还一度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想多了,   没想到竟是真的!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当年知情的人,不是都早已死绝了吗,难道……是钱氏吕氏那两个贱人?   回头等她查实了,若真是那两个贱人所为,看她怎么收拾她们!   傅御双拳紧握,再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就算傅实已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心里依然残存着那么一分侥幸的希望。  可惜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母亲……太夫人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了,关键到了此时此刻,她眼里也只有惊慌与懊恼,而没有哪怕一分的悔愧、挣扎与痛苦,果然这二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她从   来没真正拿他当过儿子!   靖南侯也知道靖南侯太夫人露出破绽了,哪个当娘的听见儿子说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会呆在当场,一副心虚气短样子的,早就该气急难当,大受打击,痛不欲生了。  因忙上前一步,以身体挡住靖南侯太夫人的脸,急声喊起来:“母亲您说话,您别吓我啊……我知道您肯定气糊涂了,您放心,我这就让四弟给您赔不是,以后也断不会再让他胡说八道了,您千万别动怒,太医可说了,您不能大悲大怒的……” 第1071章 都是假的   靖南侯太夫人让靖南侯这么一喊,总算醒过了神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大有问题了。  因忙捂住胸口,哭了起来:“你这个孽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自己不是我亲生的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你是打定主意先与我撇清了关系,便能无所顾忌的为你的心肝宝贝儿报仇雪恨了是不是?不孝   子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还不如趁早死了的好啊……”  哭了一阵,又大骂许夷光:“贱人,狐媚子,迷得男人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你是怎么对我的,将来你的儿子儿媳也会怎么对你,你就等着遭   报应吧!”   靖南侯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母亲反应快,那他再帮忙描补一下,应该便能将破绽给揭过去了。  遂也厉声道:“四弟,你自己看看,你把母亲气成了什么样儿!你又再好生想想,方才那些诛心的话,是你为人子该说的吗?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这些年的道理,也学到了狗肚子里吗?还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母亲赔不是呢,是不是非要活活气死了母亲,你才肯罢休,到那时你再来后悔再来痛哭,可就迟了!”   傅御没有看靖南侯夫人,只是哑声道:“大哥,也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之事,你又何必再白费口舌,费心掩饰?”  靖南侯没想到傅御竟会面对靖南侯太夫人的泪眼半点也不动容,心沉了一沉,方道:“你说谁心知肚明了?我吗?那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母亲怀你时,已经三十六周岁了,母亲又常年操劳,身体底子不好,太医们都说了,让她最好不要这个孩子,我和娘娘也说,她已有我们,已是儿女双全了,实在犯不着为了锦上添花,便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甚至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母亲仍凭着一腔母爱,坚持生下了你,可以说当初没有母亲的坚持,你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人世上!你小时候母亲更是因为心痛你打小儿便没了爹,对你百般疼爱,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就我和娘娘与你   年纪差得大,不然瞧得母亲那般疼你宠你,早被醋缸淹死了!”  越说越痛心疾首,“就更别说你生病时母亲都是如何衣不解带照顾你的了!母亲还教养你成材,让你年轻轻就身居高位,万人称羡……这些你都忘了吗?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告诉你,你最好立时给母   亲磕头赔不是,说方才都是你犯糊涂了,求母亲原谅你这一次,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否则,长兄如父,就别怪我不客气,请家法来好生给你个教训了!”   傅御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靖南侯。  原来他记忆里母亲对他的那些疼爱和无微不至,原来那些母子情深,都是这样一点点通过旁人之口,刻在他脑子里,让他潜意识里,也以为母亲是真的最疼他的,原来那些“记忆”里的画面,也是假的   。   他是说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还当是当初自己年纪小,年代又太过久远,所以早忘了个干净,原来不是他忘了,而是压根儿就没存在过!   许夷光则禁不住冷笑出了声。   靖南侯可真是会打感情牌,若不是傅实这个明晃晃的人证还在她家,连她都要为他这一番话动容了,自然更不必说傅御了。   问题是,靖南侯太夫人究竟几时怀过傅御,又几时生过他了?靖南侯是怎样做到把根本就没影儿的事,说得这般声情并茂,跟真的一样的?   当真是好口才,也好本事啊!  靖南侯让许夷光洞察一切的冷笑笑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转向她怒声道:“许氏,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如今四弟是被你迷了心窍,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相信,他早晚会清醒过来的,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你若是识相,就该劝着四弟,别与亲人家族生分了才是,那样对大家都好,否则,你这样的搅家精,我身为靖南侯府的家主和傅氏一族的族长,断断再容不得你   !”  “大哥不必再多说。”傅御稍稍缓了缓心痛后,照例替许夷光挡在了前面,“我既然敢把话说出口,自然是把什么都想清楚了,更是有真凭实据的。不知道大哥还记得曾服侍过父亲的实叔不?就是他告诉   我,我不是母亲亲生的,他不但告诉了我这个,还把当年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大哥现在还要自欺欺人吗?”   靖南侯怔了一下,“曾服侍过父亲的实叔,哪个实叔?”  随即便失声叫了起来:“你是说傅实?那个老杀才,他还没死呢?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当年他是因为在父亲去后,犯了大错,才会被我赶出府的,自然对我,对侯府都怀恨在心,你这样一个聪明人,   难道还会上他的当不成?他现在人在哪里,你把他叫了来,我们当面对质,看我不把这个胡说八道的老杀才大卸八块!”  千算万算,竟把傅实给算漏了,早知道当年就该不顾父亲的遗命,也不顾那劳什子的毒誓,早早把人给结果了,斩草除根,不就没有今日的困局呢?当初还是太掉以轻心了,没将傅实真正放在眼里过   ,谁知道恰恰是那个老东西,眼看着就要坏了他的大事!   靖南侯太夫人本来一直拿帕子捂了脸,在“委屈痛哭”的,听得傅实的名字,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哭了。  怎么可能,那个老奴才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任何音讯,不是早该死在外面了吗,怎么又会忽然冒出来了?早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当年就该无论如何都把人找到,永绝后患的,如今真是悔   青肠子也迟了!   这下要怎么办,岂不是要彻底与傅御撕破脸了?  傅御将靖南侯与靖南侯太夫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已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哑声道:“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今日就长痛不如短痛,把该说的索性一次说清楚,彻底做个了断吧,也省得以后再钝刀子割肉,让大家都不痛快。” 第1072章 早忍够了   靖南侯面沉如水,冷硬道:“你想要怎么说清楚,又想要怎么了断?就为了一个曾经犯过错的老刁奴几句挑拨离间的胡言乱语,你便连亲生的母亲都要否认了,你宁肯相信一个老刁奴,也不肯相信自己的母   亲,母亲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的将你拉扯大,培养你成材,原来都是白费了!还是你心里其实早巴不得母亲不是你的亲娘,那样你便可以无所顾忌,也不必良心不安,由得许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眼下可万万不能与傅御撕破脸,不然他一气之下,再不肯为家族和五皇子尽心尽力,乃至直接把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的职位给请辞了还是好的,他若直接改弦易辙,倒戈相向,那才真是糟糕透顶了,此   消彼长之下,五皇子本来有七分胜算的,只怕也要霎时减为五分了,何况五皇子还没有七分胜算。   且傅御知道他们那么多事,他若倒戈,对手就真是知己知彼了,那打击对自家更是致命,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稳住他,一定要让他相信,他就是母亲亲生的!  傅御迎上靖南侯的目光,哑声道:“大哥,实叔昨夜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当年父亲与我的生母是如何认识,如何走到一起,如何有了我,二人又是如何不得已分开,父亲是如何带了我回京,母亲   如何给了我嫡出的身份,再到后面父亲是如何……突然暴毙的,全部都告诉了我,所以,大哥实在不必再浪费口舌否认,我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顿了顿,不待靖南侯说话,已又道:“当年的事,已不好评判到底谁对谁错,我一个晚辈,也没那个资格评判长辈们的事,可在我看来,无论是我的生母,还是母亲,都算得上情有可原,我生母情有可原在一开始不知道父亲的身份,等知道时已经来不及;母亲则为父亲孝顺父母,养儿育女,打理家务,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辛辛苦苦二十年,等来的却是父亲的背叛,也不怪母亲生气怨恨,换了谁都   得怨都得恨。所以真要说错,错得最多的便是父亲,他负了母亲,也害了我生母,让她年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可就算父亲错了,他也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人死如灯灭,母亲为什么还是不能释怀呢?便您不能释怀,不能消气,您大可冲着我来,我是您最恨的两个人生的,父债子偿,母债子偿,您大可都冲着我来,要打要骂,甚至要杀,那都是我应当承受的,我绝无怨言,可您不能冲着许氏去,不能冲着燿哥儿燃哥儿去,他们都是无辜的,凭什么要承受您的迁怒和仇恨,一次次的遇险,一次次的命悬一线,   甚至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您如果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如今知道了,哪怕再伤心再难过,也绝不会怨您恨您。您养育了我二十年是真,您哪怕心里从没拿我当过亲儿子,我拿您当亲娘也是真,甚至昨夜知道了真相后,我想的也是哪怕我是做儿子的,我也得说父亲死得不冤,亦没想我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得多遗憾,她又是多么的红颜薄命之类,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当年母亲你得多痛苦,这些年又   得多煎熬,他们虽生了我,养我的人却是母亲,二十年的母子下来,我有真感情的也是母亲!您如果都冲着我来,我真的绝不会怨您……”   “你要我怎么冲着你来?”  早被靖南侯眼神警告过,无论如何都不得激动,也尽量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以免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的靖南侯太夫人听到这里,红着眼睛,浑身颤抖的忍了又忍,连牙齿都快咬碎了,终究还是没忍住尖声开口,打断了傅御,“你要我怎么冲着你来!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为了你能平安长大成材,临死前可是逼我发了毒誓,只要敢对你有任何的邪念,只要敢伤害你,甚至是有意养歪养残   你,让你不能成材,不能自力更生,都要报应到我和我儿女们的头上,让我们母子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近乎气急败坏的喝断:“母亲您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您果然是气糊涂了!来人——,赵妈妈——,快扶了太夫人去床上躺着去!”  简直生吞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心都有了,他言之凿凿的否认了半日,想着只要他们不松口承认,傅御便不能趁机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回头等他气消了,再慢慢儿的磨他,总能再稳他一段时间,只要   稳到大局一定,他们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谁知道,他都那样警告过母亲了,她还是要冲动,还是要胡说八道,一次次的坏了大事,一手把局面给弄得坏到了这个地步便罢了,竟还要在最后关头,让局面彻底无法收拾,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   ,才会摊上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   靖南侯太夫人却是充耳不闻,满心满脑子都在疯狂的叫嚣着她这些年的痛苦与煎熬,当真是折磨得她快要疯了,今日终于能一吐为快,那她为什么还要忍着?   她早忍够了,管它会有什么后果呢,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因又叫道:“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为他生儿育女,赡养父母,打理家务,辛辛苦苦二十年,到头来,却连一个认识短短几个月的村姑都比不过,他竟还有脸说什么他们是‘两情相悦’,呸!不过是见那贱人年轻貌美,见色起心罢了,还有脸说是两情相悦,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两情相悦,他就算要两情相悦,也该是与我这个妻子啊,结果到头来,我的辛苦与艰难,在他眼里竟然一文不值,我岂能再容   他!他还连我的儿女也一块儿弃如敝履,为了保护贱人生的贱种,竟然逼我拿我的儿女们来发毒誓,他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越说越恨,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不说,眼泪也是流了满脸。  却是顾不得擦,愤而看向了傅御,“你那狼心狗肺的好父亲逼我发了毒誓,我如何还敢冲着你来?偏我自己也不争气,竟然养仇人的儿子,也能养出感情来,养得自己哪怕再恨再苦,竟然也下不去手,也真是有够可笑的……我要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早知道无论我如何养,都养不熟一头白眼儿狼,我当初就该趁早结果了你,永绝后患的,什么阴司报应,大不了冲着我来就是,反正我早已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趁早死了,一了百了的好,我真是后悔啊……” 第1073章 我算什么!   靖南侯太夫人说着哭着,痛苦难当之下,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颓然瘫坐到了地上,整个人一下了老了十岁般。  当年靖南侯太夫人是可以嫁得更好的,不是门第上更好,而是完全可以在相同的门第下,嫁一个个人条件与老靖南侯相当,却不用戍边,不用夫妻聚少离多,不用自己一个人苦熬,而时时事事都有人   分担的夫君的。  是她在偷偷见过老靖南侯后,钟情倾心之下,一力说服她的父母答应了这门亲事的,无论她的父母亲人怎么劝她嫁武将,尤其是需要戍边的武将远比她想象的更苦,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她也甘之如   饴。   等到她真的嫁给了老靖南侯,成为了靖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后,她才真正明白了当初父母何以要劝阻她,何以那般的心痛担忧她,怕她将来会后悔。  因为的确太苦了,每日里阖府内外的事都得自己殚精极虑,自己一把抓,忙起来时连饭都顾不得吃以外,还得服侍翁姑,处理好与亲朋族人们之间的关系,再辛苦再委屈,都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别说有人替自己分担了,竟是连个可以嘴上宽慰自己几句的人都没有。   甚至怀了孩子,吐得胆汁都快吐出来,到了孕后期,种种不适更是折磨得人抓狂,也得不到丈夫的一句嘘寒问暖,一个心痛的眼神,一个怜惜的怀抱,乃至生孩子时,也是自己一个人咬牙硬撑。  这些都还罢了,关键好容易盼得丈夫回来了,却依然不能两厢厮守,反倒得含泪忍痛将丈夫往别的女人屋里推,只因侯府不能人丁单薄,得枝繁叶茂才是,一来以免老靖南侯在边关有个什么好歹,儿   子越多,越有保障;二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哪个武将之家都是这样的,靖南侯府自然也不能例外。   就更不必说那些个独守空房的夜晚,是多么的冷清与孤寂,压根儿不知道到底是怎样才熬过来的了!   可就算如此,靖南侯太夫人也从来没后悔过。   只因她一直全心全意的爱着老靖南侯,每年只要他能回京陪伴她十来日,便能抵消掉她一年的辛苦、等待与煎熬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老靖南侯带不动兵打不得仗,可以回京荣养,届时他们这对说是老夫老妻,实则这么多年下来,加起来也只朝夕相处了短短几个月的夫妻,便可以真正长相厮   守,她的苦日子,也能熬到头了。  万万没想到,向来于女色上头并不上心的老靖南侯,临到不惑之年,都快要做祖父了,会忽然带了一个私生子回来,还把他和那个私生子生母间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毫不掩饰他的心痛与对私   生子生母的不舍。   靖南侯太夫人至今都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用如遭雷击来形容也是毫不为过。   她自问已经做到了一个做妻子的能做的极致,丈夫却还要背叛她,那她的那些辛苦与等待,还有那些眼泪与煎熬,都算什么,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吗?  但对丈夫的心痛与热爱,还是让靖南侯太夫人把满心的愤怒与痛苦都压下了,老靖南侯都痛苦成那样,瘦得都快没有人样儿了,她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他不是说了,以后再不会见那个女人,他与那   个女人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吗?   那她不如趁机给他以柔情和抚慰,将他的心给拉回来,时间一长,他自然会将那个女人给彻底忘了,何况看见他痛苦,她自己也没好受到哪里去,甚至比他更痛苦,也实在犯不着再两败俱伤了。   于是靖南侯太夫人主动提出了要给傅御嫡出的身份,还说自己一定会一辈子都拿他当亲生的,绝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曲。   果然老靖南侯大是感动,有了名正言顺的嫡出身份,儿子这辈子便能少受不知道多少的委屈,他系辽人所生的身份,也势必会跟着埋葬,再不可能对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威胁了。  “……我都做到这个地步,连圣人都未必能做得更好了,他竟然还是日夜想着那个贱人,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一辈子都不会再去见她了,一听得她没有另嫁他人,依然等不及立时要去找她,连那个贱   人是辽人,一旦被人得知了他堂堂一个侯爷、总兵,竟然与一个辽人有染,还生下了儿子,会让整个家族都跟着家破人亡都不顾,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在他心里,我和我的儿女们到底又算什么?”  靖南侯太夫人还在咬牙切齿的嘶声说着,赤红泪眼里的怨毒之色也更盛了,“我最恨的,还是他口口声声都是他和那个贱人‘两情相悦’,他和贱人两情相悦了,我又算什么?只是一个替他养儿育女,替他打理家务的工具吗?我苦苦的求他,求他不要去找那个女人,就我们一家人好好儿过日子,短短几日流的泪,比我前半辈子合起来还要多……我告诉他,我对他的爱,绝不会比那个女人少,那个女人能为   他做到的,只要他说出来,我也都能做到。”  “我还答应他,只要他愿意留下,我可以替他收很多美人儿在屋里,环肥燕瘦,什么款的都可以替他搜罗齐,只要他能留下……我宁愿他收无数个年轻漂亮的新人在屋里,宁愿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与别的   女人亲亲我我,也绝不愿意他去找那个女人,也绝不愿意他离开我,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与别的女人都不一样,我怕他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走……我岂能再由着他?既然给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给他罚酒吃了,我没有想过要他的命,我只是想让他走不成,只是想让他能留在家里,守着我而已,谁知道、谁知道……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终于留住他,终于让他和那个女人,至死都没能再相见!我只后悔,这些年为什么要心慈手软,为什么就不能早早除了你这个小贱种,永绝后患,不是自己生的,终究养不熟,我为什么要那样挣扎矛盾,要一次次的折磨自己,到头来反而为自己的儿女养出了一个心腹大患来!” 第1074章 你做得到吗   靖南侯太夫人说话期间,傅御与许夷光,还有靖南侯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听着,都没再说过一个字,屋里因此除了靖南侯太夫人嘶哑破败,满含怨毒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气氛压抑得人一度快要喘不上   气来。   只不过许夷光听得满心都是叹息,傅御听得满心的百感交集,靖南侯则是满心大势已去后的冷然,既然我阻止不了你,那你只管说,尽情说个痛快,回头也休怪我不念母子之情!  等靖南侯太夫人终于说完,暂时停了下来时,傅御红着眼眶,哑声开了口:“所以当初母亲……太夫人才会那般的反对我们夫妻在一起,才会百般看夷光不顺眼,百般容不下她,就因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碍了您的眼,是吗?”   也就难怪他前世什么都不知道了,皆因他前世没能与敏敏两情相悦,没能娶到她,自己就够消沉悲观,乃至至死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太夫人自然犯不着再画蛇添足的给他添堵,让他不痛快。  可这辈子不一样,这辈子他不但前程比前世平顺远大,还娶到了自己深爱,同样也是深爱自己的爱人,夫妻两个一直都蜜里调油,好得彼此间根本容不得任何人任何事,还生了一对双生子,当真是什   么都有了,叫本就意难平也气难咽的太夫人要如何忍受?   只有他越惨、日子越不好过,她心里那口气才能顺畅一些,也才能不发疯发狂啊!  靖南侯太夫人见问,觑眼怨毒的看了傅御一眼,方恨声说道:“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两情相悦,见不得你为了许氏这个贱人要死要活,才百般看她不顺眼的,你那副拼命维护她的样子,就跟当年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维护你那个贱人娘时,一模一样,叫我怎能不恨?若你能不那么坚贞,不那么爱重她,不凡事都维护她,肯与其他男人一样,得到了便扔到一边,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拉人,我或许还能容她,只要你们不好,我就高兴了……可你像谁不好,偏要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叫我怎能不恨!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够恨了,偏这个贱人还狐媚子外道的,勾引得你和烨哥儿神魂颠倒不算,竟还敢勾   引五……”   “赵妈妈!”靖南侯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靖南侯太夫人没说完的话,“你是死在外面了?若是没死,就立刻给我滚进来!”   很快赵妈妈便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不、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她真的不想进来,卷入这场前所未有过的狂风暴雨里啊,她之前知道的那些,已经够让她死上无数次了,她怕知道得再多些,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也更惨,何况她真的不想进来做现成的出气筒,个个儿   都拿她出气啊!  靖南侯怒道:“没见太夫人又犯病了,还不快扶了她进屋歇着去呢?方才我叫半天,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仗着是服侍过太夫人的老人儿,就倚老卖老,如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   再好生与你这老货算账……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太夫人进去?”  已经够乱了,老糊涂的竟还想火上浇油,万一许氏没告诉傅御五皇子觊觎她的事呢,事情还能多一分回圜的余地,这也是极有可能的,这种事,便是恩爱如他们夫妇,许氏也是轻易开不了口,可让老   糊涂的一嚷破,傅御怒上加怒,恨上加恨之下,可就真是一丝一毫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是是是,奴婢这便扶了太夫人进屋歇着去,求侯爷息怒。”赵妈妈忙战战兢兢的应了,就要扶靖南侯太夫人去,“太夫人,奴婢扶您进屋吧……”   她从没见侯爷这般生气过,可不敢再惹他了,不然等不到‘忙过这一阵’,现下侯爷便能打死她!  靖南侯太夫人却不肯就这样进去,她还没说够呢,那口气憋了这么多年,今儿总算能都吐出来了,她一定要吐个痛快……想着,又冲傅御恨声道:“所以,都是你害了许氏这个贱人,都是你自己害了自   己的妻儿,你要是当初不坚持要娶她,娶了她后又不将她捧在手心里,不早早与她生下两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戳我的眼,我又岂会容不下她,岂会……”   “赵妈妈!”靖南侯又是一声暴喝,“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赵妈妈浑身一哆嗦,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痛靖南侯太夫人了,使出浑身力气,直接将她自地上拖进来,半扶半强迫的弄进了内室去,靖南侯太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惯了的,自敌不过她的力气   ,很快便被弄进了内室里,亦连声音都很快听不见了,也不知道赵妈妈用了什么法子?   靖南侯这才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可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残局,他的太阳穴霎时又一跳一跳的痛起来,都想倒地装死不起了。  却知道形势根本不容自己逃避,只得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傅御,道:“四弟,就算你不是母亲亲生的,母亲也养育了你二十年,我也不说什么养恩大过生恩的话,但能母子一场,便是难得的缘分。何况母亲就算近年来老糊涂了,做了不少过分的事,她的心终归是好的,她对你,至少也是有真心的,不然你扪心自问,就算有父亲的临终毒誓在,又真能保得你平安成人,还文武双全吗?这么多年下来,就   真一次意外也出不了不成?说到底,母亲不是碍于那个毒誓才用心养育了你二十年,而是因为她心里是真的疼你,真的拿你当亲儿子看啊,所以……”   说到这里,有意顿住不说了。  傅御如他所愿接道:“所以大哥的意思,是想让我既往不咎吗?我方才已经说了,若太夫人是冲着我来的,我再痛苦再难过,也绝对不怨不恨,因为母债子偿,父债也子偿。可惜她都是冲着我无辜的妻儿去的,您和娘娘也是,冲的都是我无辜的妻儿,还一次又一次,次次致命,我要是既往不咎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做他们的丈夫与父亲,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们?换了大哥您,扪心自问做得到吗?” 第1075章 讨价还价   靖南侯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可能既往不咎,他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凭什么要求别人既往不咎呢?  本来若只是让傅御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的,还是能再打一打亲情牌的,好歹他和娘娘与他也是兄弟姐弟,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血脉割不断,那便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都该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   损俱损。   可偏偏在让傅御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的同时,还让他知道了当年父亲的死因,这下亲情牌还如何能打得下去?  毕竟他们兄妹连亲生父亲都能帮凶毒害,再不济也是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死去而没有试图救他一救了,如何还敢指望将来他们会对一个异母的弟弟,还是亲生母亲恨之入骨的,顾念骨肉血亲,手下留   情的?!  靖南侯只得悻悻道:“四弟说的也是,换了谁,都很难既往不咎,毕竟来在亲人的伤害,自来都比来自外人的,更让人难过,更难以接受。那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吧,我全力配合你,只要咱们这个家   不散,不影响大局,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想了想,又向许夷光道:“四弟有些话怕是不好说,他不好说的话,就四弟妹来说吧,或者四弟妹有什么要求与条件,也尽可以提,都是可以商榷的。”  既然亲情牌打不成了,那就打利益牌吧,财帛权势动人心,只要他开出的筹谋足够丰厚,就不信傅御与许氏能不动心,哪怕他们要侯府的大半呢,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千金散尽还复来,等五皇子   坐上了那个位子,什么回不来?  可依然禁不住在心里再次将靖南侯太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她方才若是不发疯,那他们还能咬死不承认,只要不承认,傅御便无话可说,只能继续由彼此之间,还保留一层最后的遮羞布了,只要他还   肯顾全大局,便没什么可怕的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有那个傅实,敢坏他的大事,回头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   许夷光方才听靖南侯不再说靖南侯太夫人什么‘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了你’,而只是提及养育之恩,便知道靖南侯后边儿怕是要拿‘养育之恩’来做文章了,事实也证明,果然没出她所料。   好在傅御到底坚持住了,那她自也没什么可顾忌了的,遂淡淡道:“我没什么要求与条件,四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侯爷不必再问我,只管问四老爷即可。”  傅御也道:“大哥不必问许氏,我才是一家之主,当然凡事都由我做主。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要即日外放,至少副总兵以上的位子,还要带了家眷去任上,大哥替我想办法吧。另外,我还需要大哥给我写一份证词,说明当年太夫人谋杀亲夫的过程,还要大哥与太夫人签字盖章,大哥的靖难侯印信和太夫人的私印,还有宫里娘娘的金印,一个都不能少……太夫人如今便敢   这般的疯狂了,大哥与娘娘亦是袖手旁观,要不就是助纣为虐,将来一旦……会如何,可想而知,我总得替自己和自己的妻儿,还有亲朋们留一条后路才是。”  见靖南侯已是气得面皮紫涨,心里也不好受,却仍继续道:“大哥大可放心,只要将来你们不先对我和我的妻儿不利,这份证词便永无得见天日之时。我和太夫人,还有大哥与娘娘的感情,虽然早在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与谋害中,折腾得越来越少,直至昨日,彻底没有了,扪心自问,我依然是盼着你们好,盼着你们能得偿所愿的,要这个证词,不过是未雨绸缪,希望手里能有点保障而已。所以大哥不必   生气,只要将来你们信守承诺,这份证词便始终都只是废纸一张,根本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吗?”  靖南侯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看来四弟果然是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了啊!可你别忘了,你的生母可是辽人,一旦让人知道了这件事,用不着等将来,现下便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你的妻儿也休想逃脱!所以你别以为可以狮子大开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容许你尽管开口,不过是念及到底我们也是一父所生的兄弟,身上到底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心里也因为没能约束好母亲,让她一次次的犯错,   对你有愧罢了,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容忍你漫天要价,就真是打错了主意!”   傅御虽然早猜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了,这会儿真直面上了,心里依然一阵难过。   从此刻起,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大哥,没有姐姐了!  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后,方睁眼沉声道:“我的生母是辽人不假,可侯爷别忘了,我的父亲也是您的父亲,一旦让人知道了此事,我固然跑不了,但您和整个侯府,也休想独善其身,毕竟与辽人有勾结的人曾是靖南侯府的一家之主。当然,凭着靖南侯府的地位,凭着娘娘和五皇子的面子,您的性命肯定是无虞的,甚至爵位,也未必就保不住,但也仅此而已了,将来什么大位什么天下,什么太后什么当朝第一勋贵,这些您是通通都不要想了。等到将来其他皇子上位以后,等待五皇子与你们的会是什么,就更是谁也说不好了,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侯爷确定真是您想要的吗?若侯爷真   想要,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便是!”   “你竟敢威胁我!”靖南侯差点儿没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明白母亲何以恨了二十年了,贱人和贱人生的贱种果然都可恨至极!   傅御仍是一脸的漠然:“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并不敢威胁侯爷。”   “好得很!你真是好得很!”靖南侯就越发怒不可遏了。  可就算快要气疯了,他心里也无比清楚的知道,傅御说的是真的,一旦他生母系辽人之事曝了光,五皇子就真是再没有竞逐大位的资格,靖南侯府也将自此一蹶不振,直至彻底覆灭了,他如何敢冒那   个险?  摆明了就是拿自家这精致华美的瓷器去与那粗劣破烂的瓦罐碰,等两败俱伤后,瓦罐还是瓦罐,瓷器却是哪怕只磕坏碰坏一丁点儿,也再不能看了! 第1076章 大礼   靖南侯好容易才堪堪压下了满腔的怒火,沉声与傅御道:“四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如今信不过母亲和我,甚至是娘娘了,我能理解,可也犯不着以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谋保障,这不是要把最后一点骨肉亲情也全磨光了吗?说到底,我们始终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母亲今日大受打击,回头必定会大病一场,就算她不是你的亲娘,就算她没有养育二十年,她到底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万一再受打击之下,就……你难道真想看到那样的结果?何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五殿下若能得登大宝,你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两个侄儿将来也势必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你今日又何必非要这般   不留余地?万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不是!”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写那份证词,更不能盖上自己和娘娘的大印,不然将来一旦公诸于众,太后的母亲竟敢谋杀亲夫,他身为国舅,与太后还是帮凶,五皇子的名声势必将跟着大大受损还罢了,他那   时候已是天下至尊,倒是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  可他恼羞成怒之下,会对娘娘和他们傅家怎么样,就谁也说不好了——靖南侯可不敢指望五皇子念什么骨肉亲情,天家就从来没有那个东西,历朝历代杀父弑母的帝王,更是数不胜数,他万万不敢冒   险!   当然,就像傅御说的,只要他们不对他一家不利,这份证词便永无得见天日之时。   可那又怎么可能,别说母亲已经恨了这么多年,就是他,在经历了今日斩草不除根所带来的严重后患后,也断不可能让同样的事,有一丝一毫再次发生的可能性了。  傅御淡笑道:“侯爷言之有理,万事的确当留一线,不过我也信奉一句话‘先说断,后不乱’,所以还请侯爷配合一下,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您将来信守承诺,这份证词根本什么用都不会有,除非,侯爷   根本没打算过要信守承诺。”  靖南侯拳头一紧,强笑道:“怎么会,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哪怕不是一母同胞,身上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我还年长你这么多,这些年下来,说是弟弟,心里实则当你儿子一般疼,怎么可能那样想?   我只是觉着,亲兄弟实在没那个必要,要不,我也跟你发个毒誓?你说我学,再毒我都绝不皱一下眉头。”  傅御无声一嗤,“侯爷自己相信这话吗?如今就能一次次的不留余地了,将来会如何,谁敢去想?况说到毒誓,太夫人当年也发过的,可您方才不是说,光只是凭一个毒誓,根本不足以让太夫人有所顾   忌?自然侯爷也是一样的。”   靖南侯语塞了。   这么快便说嘴打嘴了,往常怎么不知道他傅御嘴皮子这么利索,一旦翻脸,也是真个瞬间便六亲不认了呢?  片刻,他方皱眉道:“四弟信不过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稍后再说这事儿也不迟。倒是四弟说要外放,还要副总兵以上,怕是不容易,有五皇子在,皇上是绝不会允许咱们家的人再手握一方兵权的,而   且四弟如今的位子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一旦旁落,回头后悔时想再拿回来,可就万万不可能了,四弟千万要三思啊!”   傅御道:“那便是大哥的事了,想来以大哥的本事,一定能尽快办好的。至于我如今的位子,旁落了就旁落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没说完,靖南侯已就咬牙道:“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一旦让别人,尤其是四皇子的人得了这个位子去……四弟方才不还说,你仍是盼着我们好,盼着我们能得偿所愿的吗,敢情都是空话!”   傅御摇头道:“不是空话,我现在仍是这么说的,所以来之前,已准备好一份大礼送给侯爷了,只是侯爷不答应我的话,这份大礼,我便只好先留着,或是相机再送给别人了。”   大礼?能让傅御都说是大礼的,必定不会让自己失望……靖南侯斟酌片刻,方道:“不知四弟的大礼是什么?我总得确认一下,四弟不是在空口说白话,糊弄我才是。”   傅御淡笑道:“是有关丽贵嫔的,侯爷一定不会失望,不过侯爷得先让我不失望,我才会让侯爷不失望。”  靖南侯一听,便知道傅御定是拿到丽贵嫔什么把柄了,凭着丽贵嫔如今的圣宠,若是她受制于他们,不得不对他们言听计从,那她在皇上耳边把风给吹得恰到好处了,没准儿比一个金吾卫前卫指挥使   还好使,那短期内这个位子在不在他们傅家手上,倒也没什么差别了。  可那份证词依然不能写,说什么都不能写,不然将来就得受制于人……靖南侯想着,笑道:“既然四弟这么说了,那我就尽力一试,看不能替四弟谋个副总兵吧,若副总兵实在不行,参将可以吗?只是   过渡一下,凭四弟的本事,朝中又有我帮衬,擢升副总兵甚至总兵,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傅御道:“侯爷若是全力以赴,便是总兵,也是不难的,何况副总兵?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只管等侯爷的好消息了……夫人不是早就说想去看一看大周的大好河山吗,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许夷光说的,变相告诉靖南侯,他还要带了家眷去任上,让他也看着办。   许夷光自然明白,笑道:“可不是,总算有机会了,都是托侯爷的福。”   靖南侯也明白,垂眼遮住眼里的戾气,道:“依照大周律,副总兵以上的高阶武将,是不能带了家眷去任上的,不过四弟放心,我会尽力的,现在四弟的大礼,可以送出手了吧?”   傅御默了片刻,方道:“不急,等侯爷把证词写好,盖好印章后,我立时把大礼奉上,耽误不了侯爷多少时间的。”  靖南侯见绕了这么半天的圈子,又绕回了原点,有些悻悻然,道:“四弟一旦成了镇守一方,手握兵权的副总兵总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将来五皇子上了位,也未必就奈何得了你,你好歹也是舅舅,家眷又在身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第1077章 很有必要   傅御听靖南侯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写证词,也不着急,反正靖南侯所求甚大,他所求却极小,两厢里一对比,主动权更多还是掌握在他手里。  只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算真当上了总兵,也先是大周的臣子,除非我不待在大周辖下,去往异国他乡,可就算如此,我也还得为我的亲朋留一条后路才是,所以大哥快写吧,早些把事情   了了,我们彼此都能早些安心。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大礼绝不会让您失望,您若没能到手,回头可别后悔。”  靖南侯没有办法了,傅御根本油盐不进,他又实在太想要他的大礼……大不了,将来再找机会除去他便是,等五皇子成了皇上,全天下人都得听他号令,全天下人的生死都得掌握在他手里,就不信还奈   何不了一个傅御了,就算他有他们的把柄又如何,他倒要看看,届时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多嘴多舌的!   这般一想,靖南侯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扬声向外叫起来:“来人,取文房四宝。”   傅御闻言,与许夷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喜悦与如释重负,总算是办成了,如此将来他们总能多一层保障,不至于轻易就沦为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当然,就算有了证词在手,他们也不敢就此高枕无忧,还得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大到任何人都只能忌惮才是。  许夷光想得还要更多一些,傅御一旦理智起来——还是出乎她意料的理智,靖南侯现下便讨不了他什么便宜去了,等将来他们再离得远了,时间再一长,仅剩的情分自然也要越发淡了,若届时她再劝   他改弦易辙,应当会容易一些吧?  只是要改弦易辙,也不是容易事,方皇后根本不为所动,等他们离得远了,通信都不方便后,就更难以打动说服她了……只盼时间一长,她也人老珠黄后,五皇子便彻底将她抛到了脑后,更盼五皇子虽   然品德有些欠缺,却是个明君,将来不至于公报私仇,由得母舅们胡闹吧!  靖南侯既下定了决心,写起证词来还是极快的,笔走游龙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将证词按傅御的要求写好,还盖上了自己侯爷的大印和靖南侯太夫人的私印,递与傅御道:“这下四弟满意了吧?   ”   傅御没接,只道:“还差娘娘的大印,这会儿时辰还早,侯爷要打发人跑一趟,完全来得及。”   靖南侯气结:“有我和母亲的印信还不够,一定要娘娘的金印?四弟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傅御却仍坚持,“如今只多耽误片刻的功夫,便能换来将来的安枕无忧,我不觉得是多此一举,反而觉得很有必要。”   光有太夫人和侯爷的印信,将来一旦事发,便只是家事,可有了娘娘的金印,将来娘娘又成了太后,就不只是家事,而是上升到国事的高度了,所以再‘多此一举’,都是必要的。   靖南侯无可奈何了,只得又叫了自己的心腹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打发了后者。   这才与傅御道:“四弟妹老是住在娘家也不像,四弟既回来了,就把两个孩子也接回来,今晚全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吧,也是慰劳你这一趟的辛苦,你把马场的事处理得极好,我已听说了。”  傅御知道许夷光已不想再住侯府,一日都不想了,摇头道:“还是不了,有娘才有家,这已不是我的家,就不给侯爷添麻烦了,我院里的东西,暂时先寄存在侯府,回头我会安排人回来搬的,除了许氏   的陪嫁,旁的东西我都不会带走,侯爷尽可放心。”   至于马场的事,他如今已懒得再计较,也确实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靖南侯眼皮一跳,“四弟这是真要彻底与我们、与府里划清界限了?你虽不拿母兄当母兄了,我却仍是拿你当弟弟看的,既然你不愿意再住在府里了,那我明日便召齐族老们,把家分了吧,该你那一份   ,我绝不会少你的。”   一旦让旁人看出了他们兄弟失和,就算傅御没想过要倒戈,也架不住别人会先找上他,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所以他宁愿分家,也断不能让人看出任何他们兄弟失和的蛛丝马迹来!   傅御却是不要,“我自己有些产业,侯府能有今日,也都是侯爷与太夫人费心操持的结果,后边儿用银子的地方还多,就不必算我那一份儿了,若侯爷还要分,就只分二老爷三老爷的吧。”  靖南侯摆手道:“后边儿用银子的地方再多,该四弟的也不能少,无论如何,你都是父亲的儿子,这二十年的情分,也是实打实存在的,所以你分家时你若愿意到场,当然最好,若不愿意也没事,我事   后自会打发人把你那一份,送到你手里的。”   傅御就不说话了,侯爷要给是他的事,他收不收却是自己的事,到时又再说吧,实在犯不着现下白费口舌。   如此屋里总算暂时安静了下来。   也因此,显得里间越发的安静了,照理靖南侯太夫人方才激动癫狂成那样,不该这般安静才是,也不知道赵妈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傅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靖南侯:“不知道太夫人现下怎么样了,侯爷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吧?”   忽然之间要让他对靖南侯太夫人彻底的不管不问,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尤其方才还见过靖南侯对她是如何恼怒,如何不耐烦的,根本半点心痛都没有,他就更做不到了。   许夷光能理解他,他若真那般绝情,也不是她爱的他了,因此在他下意识心虚的朝自己看过来时,冲他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不介意,让他别担心。   靖南侯闻言,却是心下一喜,他就知道傅御不可能真那么绝情,只要他心里还关心母亲,那回头就总能有转机的……因点头道:“那我进去看看吧。”   说完起身进了内室去。  稍后出来道:“母亲没事,只是方才大悲大哭后,身心俱疲,昏睡了过去。只是母亲连昏睡着,都在流泪,想来心里是又痛又悔吧?哎,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都怪我,要是一早知道母亲心里这么苦,这么看不开,早早帮她走了出来,也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了……四弟若是放心不下,要不也进去瞧瞧她老人家去?” 第1078章 没以为的那么难   傅御却是道:“不必了,到底不方便,何况有赵妈妈在一旁照顾,侯爷亦自来孝顺,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还有什么可见的,彼此已经闹到了那一步,相见争如不见!  靖南侯心下大是失望,却也知道勉强不得,只得笑道:“那也罢了,总归以后还多的是机会。”一面端起茶盅,吃起茶来,实在有些等不及想知道傅御到底要送他什么大礼,又值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   代价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靖南侯的心腹送了已盖上贤妃金印的证词回来,傅御看着那明晃晃并排的三个印章,暗自松了一口气。   靖南侯见他满意了,也松了一口气,道:“四弟的大礼,这下可以奉上了吧?”   娘娘那里,怕是还等着他立时进宫一趟去解释呢,最好傅御的大礼能让娘娘也满意,否则他们兄妹先就要内讧了。  傅御将证词收好了,又示意许夷光先出去后,方与靖南侯道:“自然可以。丽贵嫔在跟皇上之前,曾做过御马监孙奎两年的对食,对食是什么,侯爷不必我多解释了吧?她还不止跟过孙奎,在孙奎之前   ,她还跟一个人牙子混过一年多,孙奎是有心有力,那个人牙子则是想着奇货可居,所以她才能服侍皇上,现在我手上有两个人,都可以作证,怎么样,我这份大礼侯爷还觉得值吗?”   靖南侯已是兴奋得两眼直放光。   他当然知道丽贵嫔有问题,还是大问题,也查到了她与孙奎有勾连,却万万没想到,二人会是这么个勾连法儿,连皇上都敢合起伙儿来欺骗,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这下看丽贵嫔还敢怎么嚣张,这么大一个把柄落他手里了,一旦被皇上知道,她立时便能死无葬身之地,除了为他们所用,对他们言听计从,还能怎么着?如此便不但变相的把一个心腹大患给除了,   还变废为宝,将其变成了他们的人,里外一折算,当真是赚大了。  本来五皇子在皇上面前的体面,就略剩四皇子一筹了,也就是时运不济,生得比四皇子晚了些,让四皇子占了个长,不然皇上只怕早下旨立太子了,回头朝中五皇子是众望所归,后宫里又有娘娘,还   有丽贵嫔时不时的吹枕边风——皇上也是男人,也会有色迷心窍的时候,不然也不会一再的为丽贵嫔破例了,那假以时日,太子之位于五皇子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还有孙奎,虽然本朝吸取前朝的前车之鉴,处处打压太监,以免跟前朝末年似的,弄得太监专权,前朝后宫都乌烟瘴气,便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都算不得什么了,御马监自然也是一样,到底在内宫   里,到了孙奎这个级别的大太监,还是有一定能量的,若能为自家所用,当然也是利大于弊。   可惜四弟这份大礼,是他付出了那么大代价才换来的,四弟还自此再不肯视他和母亲娘娘为亲人了,不然……   靖南侯想到这里,心里的兴奋一下子大打了折扣,看向傅御道:“我很满意,多谢四弟,只不知四弟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些的?”   不会是早就查到了,却一直没拿出来,就是为了拿捏他,让他不得不妥协吧?   傅御约莫能猜到靖南侯正想什么,这是已经得到了大礼,又觉得不值了……淡声道:“就这两日才知道的,本来还想给侯爷一个惊喜。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侯爷,先告辞了。”   话既已说清楚了,也没有再多留下的必要。   靖南侯闻言,还想留他,却又知道没有理由,只得道:“那我送四弟出去。”   傅御摆摆手:“不敢劳动侯爷,告辞。”想着许夷光还在外面等他,不止此刻,更是每时每刻,这世上也只有她会永远等着他了,一直冰冷冰冷的心,总算生出了几分热度来。   却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也不看靖南侯,径自对着靖南侯太夫人的内室跪下,磕了三个头,方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总归母子一场,这三个头,便算是最后的了断吧!   很快出了门,果然许夷光正在门外等着他,一见他出来,便笑道:“该说的都说完了?那我们回去吧,孩子们还等着我们呢。”   傅御心里又是一热,上前握了她的手,一路牵着出了靖南侯府的二门,直至上车时,才总算松开了。   许夷光待马车启动后,方低声问傅御:“你还好吧?”   就怕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不定正怎生痛苦,怎生煎熬,若能说出来,就算一样于事无补,好歹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傅御默了默,想着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也没有遮掩的必要,遂沉声道:“不算好,但比我原本以为的,又要好上那么一点。敏敏,我原本还以为,真直面上了时,我会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没想到,没我以为的那般痛苦,也没我以为的那般难以接受,想来,是早在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与失望后,我心底深处其实已什么都明白,潜意识里也已接受了,只不过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而已,总算今日把   这个脓包给挑破了,虽然挑破的那一瞬间,很痛,往外挤压脓血时,更痛,但挤完了以后,便是一阵久违的轻松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很快就能彻底好起来了。”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直接说他很好,而是‘不算好’,可见没有瞒她,因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脓包挑破了是得一阵子才能恢复,但于整个人来说,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你该高兴   ,如今就把脓包给挑破了,没等它溃烂至全身,无药可救,不然届时再后悔也迟了。”   顿了顿,有意岔开了:“对了,你金吾卫的差事要请辞交接得多久?侯爷替你谋外放又得多久?”   傅御不知道她何以忽然问这个,不过仍认真答道:“便是快,也得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够,怎么了?”  许夷光笑道:“没怎么,就是觉着如今天气好了,若你有空,我们正好可以带了两个孩子出京到处走走去,若时间充足,还可以去……去婆婆的家乡看一看,给她磕个头,上柱香,她当初排除万难也要生下你,若能看到如今已顶天立地,还有妻有子的你,一定很欣慰。” 第1079章 不怨她   傅御闻言,沉默片刻,方道:“那两个月的时间怕是不够,我回头安排一下吧,安排好了我们就出发,也省得一直打扰岳父岳母。我倒是还有其他宅子,只是要常住的话,必须得先收拾洒扫一番,尤其两个   孩子又还小,更得精心些了,出去一段时间也好。”  许夷光忙笑道:“我们要是能长住,娘和师叔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觉得是打扰,让他们听见你这话,肯定要多心了。何况你的宅子不能即日入住,我的县主府能住啊,连人都不必添,只把咱们清   风堂的人都带过去也就是了。你该不会与那些个庸俗的男人一样,以住媳妇儿的陪嫁宅子为耻吧?”   傅御摆手:“怎么会,只有没本事,自卑却又要硬撑着的男人才会那样想,不是敏敏你说要出门的吗?出门一趟也好,能换换心情。”  许夷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当你不会同意呢……说来当年婆婆是真的不容易,细论起来,她比谁都无辜,本来是为了救人,谁知道会就此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让一家人都落得   那样的下场呢?所以谁都可以怨他,惟独你不可以。”  傅御又了片刻的沉默,方低声道:“我没怨她,一开始只是有些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觉着她当年若是肯答应跟父亲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可后来一想,就算不谈什么国仇家恨,她若跟了父亲走   ,一样注定是一场悲剧,她一样会早早便香消玉殒,死前还会满心都是后悔与绝望……我又怨不起她来,只觉得自己自私了,她有什么错?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已。”  许夷光听他声音沉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无论如何,我都满心感激婆婆,若没有她当初的坚持与排除万难,也就不会有你,不会有我们的相爱,更不会有燿哥儿燃哥儿   了,就冲这一点,我们都该去看看她才是。”   傅御低“嗯”了一声,“那就这么定了,也就如今才有时间,以后怕是不容易找到机会了。”   顿了顿,叹道:“以往对‘造化弄人’四个字,我是嗤之以鼻的,总觉得是无能的人找的借口,如今却是不得不自己也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许夷光知道他是在感叹父母们的旧事,宽慰他道:“虽然的确很遗憾,也感触颇多,但总归已经是上一辈的事,如今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我们还是得向前看才是,相信公爹与婆婆在九泉之下,也是   希望你能向看前,越过越好的。”   傅御点点头,再没说话。  许夷光怕他一静下来就胡思乱想,因又道:“你都回来了,咱们却仍不回侯府,还要带了两个孩子出远门,将来更是要外放,我娘与师叔岂有不怀疑不担心的,我的意思,怕是得把事情告知他们,让他   们心里有个底才是,你怎么说?”   傅御皱眉想了想,点头道:“是得告诉岳父岳母才是,也省得他们只能自己胡乱猜疑,反倒更担心,至于其他人,……就先不要告诉了吧。”   到底“家丑不可外扬”,他还是不希望靖南侯府被人猜测非议。  许夷光未置可否,只道:“其他人自然犯不着特意去告诉,只是咱们忽然就搬离了侯府,还不要任何产业,也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且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了,便是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等侯府的人,势必都会浮想联翩,指不定还会以为你当真是娶了媳妇就不要娘,有了自己的小家,就不要亲人家族了。我倒是不怕人说我,我自己问心无愧,可到底人言可畏,万一因此影响了你的前程,将来   甚至影响到两个孩子……所以我就想着,要不,还是透点风声,至少让侯府的人知道你……不是太夫人亲生的?”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哪怕他们手上已有了那份证词,也难保万无一失,她当然得把任何可能性都想在前头才是,万一将来方皇后想通了,他们有了另一条路可以走,她总不能让傅御背一个“连亲娘与   亲兄姐都背弃”的名声,得让世人都知道,傅御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情有可原。   傅御有些迟疑,“我不觉得有让更多人知道的必要,不过……”   想到会伤及许夷光的名声,甚至还会连累两个孩子,到底还是松了口,“那敏敏你安排吧。”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却绝不愿看到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儿子被人非议。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只会透露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给少少的人。”   至于那些人听到了风声后,会怎样添油加醋的告诉别人,又会怎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她就管不着了,毕竟这种秘辛八卦自来都是最受人欢迎的,谁能忍住不说呢?   傅御狠不下那个心,她作为一次次的受害者,却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多一会儿,便回了永安伯府。   李氏已用过午膳,三个孩子也都已吃饱喝足睡了,见他们不早不晚的这会儿回来了,奇道:“不是说去探望一个很要紧的友人,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用过午膳了吗?”   许夷光忙道:“就是没用,正饿得慌呢,娘您快让人给我们弄些吃的来吧……您就先别问其他了,回头我再细细的告诉您,真的要饿晕了。”   李氏听得他们竟没用午膳,本还想抱怨两句那是什么友人的,连午膳都不给安排的。  听得许夷光说要‘饿晕了’,也顾不得了,忙迭声吩咐起吴妈妈来:“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菜能快些,不然就让黄婆子做两碗面来,不是熬着鸡汤吗?就拿鸡汤做底汤,再做几个爽口的小菜来……熠之啊,午膳你就将就着用一点,晚膳我再让厨房的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好生给你补补啊,早上我就觉得你这趟出门瘦了好多,如今再看,比早上还要瘦似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一趟出门,一定累坏了吧?可得好生歇几日,缓缓再当值。” 第1080章 不回去了   傅御便是小时候,与靖南侯太夫人也从来没这般亲昵的说过话,哪怕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儿,那种母女之间的亲昵与默契,也是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   再次让傅御意识到,那并不是因为他是儿子,对待儿子就要严厉,或是其他原因,而只是因为他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可笑他竟然一直都一无所觉!  许夷光立时注意到了他的黯然,趁李氏不注意时,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娘了?没事儿,咱俩谁跟谁啊,分你一半就是,千万别客气,还是师叔和外祖母舅舅们,你想要,我   都可以分一半给你,谁让我天生就这般的大公无私呢?”   傅御那些黯然与伤感立时散了大半,心里也热乎乎的,低笑道:“是是是,谁也赶不上我媳妇儿大公无私,可见我眼光是多么的好,是多么的慧眼识珠。”   许夷光有意逗他开怀,继续贫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夸人都要捎带着夸自己一遍的……”  话没说完,傅御忽然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还冲她“咳咳咳”的,许夷光一看,才发现是李氏已吩咐完吴妈妈,笑着看向傅御在与他说话了,嘴里虽满是关切,眼里却满是打趣与欣慰,估计是当他们小   别重逢,当着她的面儿都忍不住亲亲我我了,当娘的自然是巴不得女儿女婿感情越炽热越好的。   便也不扭捏,只笑道:“娘,他出门在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能不瘦吗?这几日您只管顿顿肥鸡大鸭子,翅参鲍肚的让人做了来,好生给他补补,只要不给他补成个大胖子就行。”   李氏白她:“顿顿肥鸡大鸭子,翅参鲍肚的,你想得倒是挺美……”  话没说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这话怎么说的,你们今晚不回侯府了吗?那可不成,熠之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亲家太夫人还不定怎生惦记怎生担心呢,还有你,也该回去服侍婆婆,承欢老人家   膝下才是,万不能仗着亲家太夫人好性,熠之也待你好,就变本加厉,那我第一个要骂你啊!”  李氏当然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两个亲亲的小外孙,可女儿既已嫁了人,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当然凡事都该以夫家为重,不然惹得婆婆不高兴了,还是次要的,若丈夫也不高兴了,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横竖两家离得近,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实在犯不着因小失大。   许夷光这会儿自不好与李氏解释,便只是笑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才住了几日呢,娘就嫌我烦,要赶我走了啊?行行行,我走就是了……怎么面还没来呢,真的好饿啊。”   李氏闻言,怕她和傅御饿坏了,忙又打发立夏去厨房催,总算把面给催了来。   许夷光是真饿了,傅御却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当着李氏的面儿,也不好表现出来,还是把一碗面都给吃净了。   适逢燿哥儿睡醒了,他一醒,燃哥儿也跟着醒了。   许夷光与傅御遂一人抱了一个,与哥儿俩说笑玩乐起来,等稍后崧哥儿也醒了,就更是满室的热闹与温馨了。   许夷光却怕傅御触景伤情,也心痛他身心俱疲,现下最需要的便是好生休息,于是与李氏打过招呼后,与傅御先回了听雨轩去。   不想胡妈妈正带着清明小芍收拾东西,一见二人回来,便迎上前屈膝笑道:“四老爷和夫人回来了,东西已收拾得差不多,随时都可以回府了。”  胡妈妈的想法与李氏差不多,姑娘嫁了人,就得以丈夫和夫家为重了,虽然胡妈妈知道得还要多些,更不愿许夷光母子回侯府那个所谓的“家”,却不能不顾傅御的感受,所以不用许夷光吩咐,她已先   带人在收拾东西了。  许夷光却是摆手道:“不必收拾东西,我们还要在伯府多住几日。”一面冲胡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多问后,与傅御一道进了卧室去,笑道:“昨晚你必定没睡好,趁这会儿睡一觉吧,精神好了,   什么都好了。”  傅御哪里睡得着,因说道:“我这会儿不困,何况还有事情吩咐丁卯辛寅,既受了侯爷的厚礼,回礼也该尽快奉上才是,我得安排他们即刻将那两个证人送去侯府,还有一些事,也得安排一下,敏敏你   就别管我了,我自己去外院即可……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儿,便为了你和两个孩子,也一定会让自己尽快走出来,不让自己有事儿的。”   许夷光闻言,这才心下稍宽,道:“那你忙你的去吧,我换件衣裳,便又回娘那边陪孩子们去了,你忙完了若是时间还早,就回来歇一歇,若是不早了,便直接过去娘那边吧。”   傅御应了,待许夷光换完衣裳后,夫妻两个一道出了听雨轩的门,然后一个去了外院,一个去了李氏的正院。   李氏正喂崧哥儿吃蒸鸡蛋,看得一旁让乳母们抱着的燿哥儿燃哥儿满脸的着急,李氏不由笑道:“你们两个还小呢,吃不得这个,等你们吃得了时,外祖母天天都给我的乖乖们蒸蛋吃啊……”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进来了,忙道:“熠之睡了?”   许夷光摇头:“他有事去了外院,娘,我有事与您说。”   一旁吴妈妈听得这话,立时把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连崧哥儿也一并抱走了。   许夷光这才压低了声音与李氏道:“娘方才不是奇怪这几日我们为什么不回侯府了吗?其实是发生了一些事……”  便把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而是媛夫人所生,连带当年的前因后情,都言简意赅与李氏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如今侯府我们是不会再回去了,不但这几日,以后都不会回去了,充其量也就是以后逢年过年,回去祭个祖就是,娘回头可别再说让我们回去的话了啊,省得熠之多心,他如今正是脆弱的时候。至于师叔那儿,我就不特意告诉他了,就由您替我转告吧。” 第1081章 理解   李氏早已听得惊呆了。  震惊过后,便是心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熠之心里这会儿,还不定得怎生难受呢,我是说他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人更是瘦得都快脱相了,原来……也就是他心性刚强,还能勉强撑得住,要是换   了别人,怕是早已倒下了!”  心痛过后,则是恍然,“难怪得你那婆婆百般挑剔你,百般见不得你和熠之好,巴不得你们夫妻不合,哪个亲娘是这样的,便是再不待见儿媳,也要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给儿媳几分体面吧?敢情不是亲生的,当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了!不过也不能全怪她,这世间有几个妇人能真正将别人的孩子视为己出的,何况那还是她最恨的人生的,她更恨老侯爷,两个她最恨的人生的孩   子,就算打小儿便是她养大的……不对,正是因为熠之小时候日日都在她眼前,她那口气才越发咽不下,若是离得远些,时间再一场,也许……”  李氏说到这里,一脸的唏嘘:“你说你公爹当年做的这叫什么事儿,一开始他就不该隐瞒身份才是,弄得最后生生是妻子也负了,自己爱的人也害了,还害了熠之,更害了他自己,他那样一个大人物,   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可同样也不能全怪他,他也是情之所至……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许夷光低声道:“当年的事当年便说不明白,如今自然更说不明白了,何况就算能说明白,又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  李氏点头,“也是,你们当小辈的,本来也不该过问这些事。不过太夫人也太狠了些,再不是亲生的,再恨老侯爷和你亲婆婆呢,熠之到底是无辜的,她又打小儿养在身边,打小儿听熠之叫她娘,受着熠之的敬重与孝顺,这么多年下来,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了啊,她却反倒时间越久,恨意越深,竟一再的对熠之下毒手,生生把个孝顺出息的儿子逼成了仇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鱼死网破,一了百了呢   ,还是她年轻时怕应誓遭报应,如今上了年纪,连报应也不怕了?”  怕李氏担心,许夷光将靖南侯太夫人对她的一再谋害,都换成了对傅御的,也只笼统说了一句‘她竟一再的对熠之下毒手,一再派人追杀他’,怕李氏追问,还添了一句‘当然个中细节我不知道,但熠之自   不会骗我’,所以李氏由此一说。  许夷光道:“可能是吧,反正她也没几年好活了,再说上了年纪的人,大多脾气都会越来越怪,年轻时能看开的事,到老了就会钻牛角尖也是有的,她还有出息的女儿与天生尊贵的外孙,就更是没什么   可顾忌的了。好在如今彼此话已说清楚,熠之也会时刻都防备着,等他谋到外放后,彼此更是会离得远远的,想来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外放?”李氏一惊,忙道:“熠之要离开京城吗?那你们母子岂不是也要跟了他一块儿去?”  许夷光点头:“自然是他在哪里,我们母子就在哪里,只现下还不知道会放到哪里,娘也别担心,我们要不了几年,至多等太夫人……仍会回来的,侯爷和宫里娘娘与熠之兄弟姐弟之间的血缘情分都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太夫人牛心古怪就改变,可他们也不能一点就不顾及亲娘的感受,更怕后边儿太夫人越发的疯狂,闹得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传扬开来,就糟糕透顶了,所以不如将太夫人与熠之先分开   ,让太夫人眼不见心不烦。”   兹事体大,前路莫测,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娘,她也只好七分真,三分假了。   李氏闷声道:“这也是一个法子,离得远了,再大的气也能慢慢消了,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燿哥儿与燃哥儿。”   可又不能拦着不让女儿与外孙去,女儿既已嫁了人,本就该以丈夫为先,丈夫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何况离得远了,要是原本好好儿的女儿女婿中间多出了人来,岂不是当娘的害了她吗?  许夷光忙笑道:“我也舍不得娘,舍不得崧哥儿和师叔,不过也就几年的事,说起来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事,何况我一定会时常写了信回来,有机会了,也会带了孩子们回来探亲,娘就别舍不得了,   以后我们承欢您膝下的日子还长着呢。”   心下则再一次庆幸李氏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丈夫和儿子,还有亲人们近在迟尺,不然她还真不能放心离开了。  李氏背过身飞快的擦了擦眼角,方转过来笑道:“嗯,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过就是外出几年而已,这在哪家都是常见的,没什么大不了,何况都还没定熠之去哪里,那你们出发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后去了   ,我到时候再来舍不得也不迟。”   许夷光笑道:“就是,您现下舍不得也太早了些,不过这两个月我们也不会待在京里,要去一趟我亲婆婆的家乡,到她坟前磕个头上柱香,再看看她的亲人们,只怕就这几日便会出发。”   “这原是该的。”李氏这次很赞同,“她到底生了熠之,除了熠之,当年最无辜的,便是她了,是该让她看看儿子儿媳和孙子们,告慰她于九泉之下才是。”  许夷光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再就是熠之说侯府他是不会再住回去了,侯爷便说要分家,无论如何不会少了我们那一份家产,可熠之的意思,这些年侯府都是靠侯爷与太夫人支撑,他既不是太夫人生   的,侯爷的产业自然也不该要……娘不会不高兴吧?熠之自己本就有不少产业,我也有那么多嫁妆,无论怎样也够我们一家吃用的了。”   话音未落,李氏已道:“我怎么可能不高兴,那是你们的事,只要你不觉得委屈,我和你师叔便不会不高兴,何况熠之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我相信他绝不会委屈了你们母子。”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有娘这句话,我和熠之就能安心了,至于师叔那儿,就劳娘替我转告吧,晚间我们也不过来了,让熠之缓缓心情,等他明儿心里好受些了,再让他陪师叔吃酒。” 第1082章 风瘫   “自家爷儿俩,什么时候吃酒不能?”李氏忙道:“你就别管这些了,先好好的宽慰熠之是正经,把燿哥儿燃哥儿也带回去,熠之看见了儿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再大的烦恼也要尽消了。”   许夷光笑道:“可不是,娘也别太担心,他就是乍然之间什么都知道了,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时间总能冲淡一切的。”   李氏道:“这么大的打击,谁能一下子就转过弯来的?我不是才说了吗,得亏是熠之,换了别人,怕是早垮了,好了,你快回去陪他吧。”一面已叫起乳娘们抱孩子们出来。   许夷光便也不与李氏多说了,嘱咐了她暂时别告诉李老太太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等人后,带着儿子们回了听雨轩去。  因见傅御还没回来,又把大寒叫进卧室,低声把该告诉的都告诉了她,末了道:“你不是与侯夫人屋里的红莲有几分交情吗?尽快把这话透给她,除了她,再透给几个嘴碎的婆子,咱们清风院的人更不   必瞒着,最好一夜之间,便传遍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但记得要似是而非。”   大寒倒是不若李氏那般震惊,反而一脸的‘果不其然’,重重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怎么做的。”   她是说除非不是亲生的,不然谁也干不出太夫人干的那些事来,没想到果然不是亲生的,总算四老爷如今再不用为孝道亲情所缚了!   打发了大寒,傅御回来了。   即便一进门,便有意放缓了脸色,也刻意收敛过了浑身的冷气,许夷光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好,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忙把胖儿子送上,“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都快要累死了,你快替我分担一下吧。燿哥儿今儿不停的流口水,倒像是要长牙了似的,可他才三个月大,现在也长牙,也忒早了些吧?可能是我想错了……今晚咱们带他们哥儿俩睡怎么样?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再不好生与他们培养一下感情,他们可真要忘记你了,别说什么带孩子是女人的事,再不行了,还有乳母下人们啊,在咱们家,没这个   规矩,男人一样得带孩子,一样得每天定时陪孩子玩儿,不然还以为爹那么好当呢。”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察觉到傅御身体无形中松懈了下来后,又问他:“我打算再过些日子,就给孩子们添点辅食了,米糊糊蒸蛋这些都可以,我知道好些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吃奶到好几岁,我不打算   让咱们儿子吃到那么久,至多一周岁,就要给他们断了,你怎么说?”  傅御抱着燿哥儿,怀里的小人儿又小又软,还满身的奶香气,看向他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眼不知道多清澈多纯粹,他心里就算再难受,霎时也觉得好受多了,一面与许夷光道:“敏敏,你是大夫,这些事   我本来也不懂,都你做主吧,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许夷光见他眼角眉梢已柔和了下来,嗔道:“你什么都不懂,我难道就懂了,我是大夫不假,可当娘跟你当爹一样,也是第一次啊,必须得我们一起摸索着来才是,你休想躲懒啊。”   傅御笑起来,“我不是躲懒,这不是真不懂吗……好好好,我们一起摸索着来,等以后就有经验了。”   “还想以后?”许夷光白他,“我现在就累半死了,怎么也得等他们兄弟五岁后,看要不要再生了……要是能生个女儿还好,双生女儿当然就更好,要是再来一对儿双生儿子,那可就真是要被烦死了……”   说着见怀里燃哥儿扁了嘴,忙道:“娘没说你和哥哥烦,真的,我们燃哥儿乖得不得了,娘怎么会嫌他烦呢?哦,我们燿哥儿也是,都是娘的乖宝宝……”   因傅御低声纳罕的问她:“他们竟然听得懂?”   也低声道:“可不是听得懂吗,别看还这么小,都是鬼精灵,说不得一句不好,再长大一些可怎么得了,不是只听得好话,听不得忠言吗?我看必定是随了你,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如此与傅御带了一会儿孩子,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许夷光又让厨房备了几样清淡滋补的菜来,陪着他用了,还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再亲自服侍他洗了个热水澡,因她事先有意在洗澡水里加了安神的   药材,还点了安神香,总算躺下后不多一会儿,傅御便睡着了。   许夷光确定他睡着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将两个孩子护到自己身体内侧后,偎着傅御,不多一会儿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傅御睁眼便是许夷光恬淡的睡颜,一旁则是儿子们天真无邪的睡颜,母子三个本来长得并不多相似,两个儿子都更像他的,这一刻却因角度的问题,都似一个母子印出来的一般,连神态和   呼吸的节奏都差不多……傅御的心一下子软得能滴出水来。  敏敏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在百般顺着他,百般逗他开心,他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妻子?他还有一双这么可爱的儿子,他就算为了他们母子三个,也要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振作起来,再不消沉悲   观,自此只向前看!   另一边靖南侯府内,靖南侯则在急匆匆用过早膳后,便果然召齐了族老和傅二老爷傅三老爷等人,商讨分家的事。  说是商讨,其实靖南侯早已有了决定,这会儿不过是通知一下傅二老爷傅三老爷,族老们则帮忙做个见证而已,“母亲年事已高,近一两年身体是每况愈下,昨儿更是再次病倒了,至今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据太医说,是风瘫之兆,后边儿还会越来越严重,康宁县主昨儿看过后,也是一样的说辞。所以本侯便想着,趁如今母亲意识还算清醒,先分产不分家,把大事先给定了,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她   老人家辛苦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咱们这些儿孙,最怕的则是以后儿孙不肖,因为争身外之物,闹得兄弟不像兄弟,骨肉不像骨肉,也白让两旁世人看笑话儿了,未知二弟三弟怎么说?”  靖南侯倒也没全然说假话,靖南侯太夫人的确病倒了,也的确是风瘫。 第1083章 分家   昨儿傅御与许夷光离开后,靖南侯怒远大于喜,偏靖南侯太夫人一直晕着——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大抵是装的,赵妈妈就算要她暂时闭嘴,也不敢真对她怎么样,可惜怎么叫她,都叫不醒,倒是应了   那句话,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晕的人。   以致靖南侯的怒火根本无从发泄,且又的确有更紧急的事要先忙,只得暂时把怒火都忍下,对着赵妈妈冷冷扔下一句:“服侍好太夫人,没有我的话,不许再踏出房门半步,也一个人不许见!”   拂袖而去了。  余下赵妈妈又是着急又是恐慌,原来靖南侯太夫人不是她给弄晕了的,而是进了内室后,因为之前情绪太过激动,刚进屋就软软倒下了,偏赵妈妈知道外边儿靖南侯正怒不可遏,也不敢声张,更不敢   把人给弄醒了,以免她继续发疯发狂,弄得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是以把人给弄到床上躺好后,便什么都没再做,只当过一会儿,靖南侯太夫人应当就会自己醒来了。   万万没想到,靖南侯太夫人会一直人事不省,侯爷还根本不管不问……赵妈妈好容易撑到下午,期间又是探鼻息又是掐人中虎口的,折腾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把靖南侯太夫人给弄醒了。   赵妈妈简直要喜极而泣,可一声“太夫人”还没叫完,就惊恐的发现,靖南侯太夫人不能说话不能动,甚至连自己的脸都不能控制了,满脸的扭曲不说,嘴巴还无法合上,不停的往外淌口水。   整个人浑身上下惟一还正常的地方,大抵便是她的眼睛了,仍与之前,不,比之之前更要怨毒与疯狂了。   赵妈妈情知不好,只得叫人进来寸步不离的守着靖南侯太夫人后,亲自去外院回了靖南侯。   然后太医便来了,诊断结果是“大动肝火后,引起的风瘫之症”。  靖南侯先还有些着急,怕自己要守孝,贤妃与五皇子也不得不跟着沉寂一段时间,得知不省心的老娘只要好生将养着,避免大怒大悲,再活个三五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后,便一点也不着急,只剩如释   重负了。  他正愁贸然提分家,会惹人动疑呢,现成的理由便送上了门来,这下任是谁,也无话可说了,且老娘以后再不能兴风作浪了,他也总算可以不必时时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被自己捅出   个什么篓子来了,指不定,还能借此机会,让傅御大动恻隐之心呢,那后边儿的事,自然也就好办多了!   靖南侯说完,便看向了傅二老爷傅三老爷。   傅二老爷傅三老爷能怎么说,这个家几时又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了?   便只是齐齐道:“长兄如父,我们但凭大哥吩咐。”  心里很是纳罕靖南侯何以会忽然提出要分家,难道,他们昨夜才听到的那个传言,说四弟不是嫡母亲生的,竟是真的不成?不怪大哥要趁嫡母病倒,尽快把人扫地出门呢,既不是胞弟,而只是庶弟,   当然容不得傅御多分他的家产,毕竟嫡母自来偏心可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   不过也不该啊,傅御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了,前途远大,以大哥的精明,才不会傻到白白把这么大的助力往外推,不就是多分点儿家产的事吗,将来一旦五皇子……那点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昨儿这母子几个在嫡母屋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来,丫头婆子们虽都被远远的打发了,隔得老远,依然隐隐约约能听见动静,只一句都听不实,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傅二老爷傅三老爷的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他们的确至今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只能凭借他们所知道的那有限的一点东西,胡思乱想了。  但二人至少现下,想得更多的还是靖南侯会分多少家产与他们,京城勋贵人家里像他们这样的庶子,分家时一般都是一所宅子几千银子,至多再添一处庄子或是一块地,扫地出门便算完事,轮到他们   ,自然也跑不了这个结果。  可就算心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依然会忍不住盼着长兄能大度一点,多动一点恻隐之心,抬抬手便多给他们分一点,那他们及他们的妻小,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不少,不分家固然能背靠大树,什么都不用操心,儿女们的亲事也能相对结好一点,却也一点主都做不得,行动都得受气,哪像分了家后他们便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还能把他们各自的姨娘自那清苦的家庵里给接回来   ,安享晚年了?   靖南侯对两个庶弟的识相十分满意。  虽然心里还疑着他们各自的姨娘,已打定主意只要查到消息真是钱吕二位太姨娘泄露给了傅御,让他顺藤摸瓜找到傅实的,绝不会放过她们,却没想过要迁怒傅二老爷傅三老爷——他必须要给满京城   的人一个‘就算自家分了家,兄弟间依然亲密无间,手足情深’的印象。  因点头道:“既然二弟三弟信任敬重我,那我就直接说我的安排了啊,等我说完了,若二弟三弟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大家再商量。除了祭田和永业田,公中现有的产业,我四分,四弟四分,   二弟三弟一人一分,未知二弟三弟意下如何?”   损失银子就损失吧,燕昭王能“千金买马骨”,他傅律也能做到,横竖以后再大的损失,将来都会十倍百倍回来的!   傅二老爷傅三老爷意下如何?二人都快要乐疯了。  侯府的产业就算除了祭田和永业田,再除了嫡母和大嫂的“嫁妆”,经过这么几代的累积,保守估计也能五十万两朝上了,那就算只有一分,也是五万两,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期了,也不知大哥到底是怎   么想的?   是忽然受了什么触动,才会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一直都念着骨肉手足之情,只不过之前碍于嫡母不待见他们,所以从来没表现出来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受益者,实打实的受益者!  傅二老爷傅三老爷忙都笑道:“我们都听大哥的,多谢大哥!” 第1084章 八卦   傅二老爷傅三老爷高兴狂喜之下,一时间也顾不得去想傅御竟分得了四分家产,比起他们那已经让他们满足的不能再满足的一分,还要多出整整三分,就算他是嫡子,也不该分到这个数,能有个三分就该   顶天了!   也不知道靖南侯到底怎么想的,真这般大公无私,手足情深吗?   还是回了各自院里,喜笑颜开的把结果与各自的老婆一说,再经各自老婆一提醒,方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哪家分家不是嫡长子占大头,别的儿子就算也是嫡子,也只能占小头,不然何以嫡长子最尊贵?不就是因为嫡长子是顶立门户的继承人吗?便长兄觉得委屈了胞弟,过意不去,在分母亲的嫁妆时   ,让胞弟占大头也就是了,这种事也是常见的,怎么偏就咱们家,成了例外呢?要说这当中没有猫腻,真是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二夫人一脸的八卦与兴奋。  傅二老爷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咝声道:“方才我就觉着不对劲儿了,好好儿的忽然分什么家啊?一个高兴之下,就忘记这一茬儿了。如今看来,昨儿他们在太夫人屋里闹的那一场,必定不简单,那个   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可也不对啊,如果老四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大哥为什么要给他四成家产,换了我,也给他一成了不得了……总觉得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二夫人因为多分了不少财产,本就高兴。  见傅二老爷难得赞同自己,越发高兴了,道:“那个传言本来就不是空穴来风,老爷想啊,太夫人素日说来是偏心老四不假,可真要说她实打实偏心了老四什么,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反倒是对许氏百般挑剔,一再的要往他们夫妻间塞人便罢了,上次还差点儿害得老四媳妇一尸三命,若是咱们,她这样做还罢了,亲生儿子犯得着这样吗?等明年咱们儿媳妇过了门,我可断断不会这样,那只能说明一个   问题,四弟压根儿不是她生的,不是她生的,当然见不得他们夫妻好了!”  “还有一点,上次太夫人为什么被送去了西山别院?不就是因为差点儿害得许氏一尸三命,侯爷不得不给老四一个交代么?这次也是,许氏进宫一趟后,侯爷就忽剌剌主动提出分家了,必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许氏又是死里逃生,老四偏又早已知道了太夫人不是他的亲娘,要兴师问罪,态度比上次还要坚决,侯爷心虚之下,只能以分家来先稳住老四……老爷可别忘了,五皇子至今还没坐上太子之位,   偏老四又身居要位,侯爷除非傻了,才会这个时候得罪他,所以才会有了忽然分家这一出,我敢说我这个猜测,虽不中,也一定不远了!”  傅二老爷缓缓点头道:“夫人说的有理,那太夫人这一病,也不是真病,而是……装的了?难怪只要大嫂,不要你和三弟妹侍疾呢,不过这事儿我还是觉着不对,大哥强势惯了的,就算心虚理亏,也不   可能任老四拿捏,还得反过来讨好他才是,莫不是他们母子还做了其他亏心事,这次一齐东窗事发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把柄落老四手里了?”   二夫人眼珠直转,“老爷说的也有道理,不然,我让人悄悄儿打听打听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还当许氏真那么好命呢,敢情也不过跟她一样,嫁了个庶子,不,傅御可比她家老爷还不如,连庶子都不是,只是个私生子,婆婆对她也真正是面甜心苦,连命都数度差点儿要了她的,——她就说嘛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好命的人,如今总算证明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了!   不过这事儿也真是有够匪夷所思的,昨儿她听丫头说起时,简直大吃一惊,敢情当年人人称羡的“老蚌生珠”和这些年“母子情深”的佳话,竟然都是假的?   还是仔细想了一夜,觉得处处都解释得通,处处都合得上,方觉着这事儿虽匪夷所思,却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傅二老爷忙斥道:“打听什么打听,不想要一成家产,连命都不想要了是不是?摆明了我们是跟着老四沾光,你就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就是,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不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府里又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大哥大嫂,瞒得过太夫人的?大哥同意分咱们和老四那么多产业,大嫂心里可未必就乐意,那可都是她儿子们的,咱们分得多了,她儿子们的就少了,她不定正怎生心痛肉痛呢   ,仔细让她知道咱们得了好处还不知道管好自己的嘴巴,一怒之下就劝着逼着大哥改了主意,到时候看我饶得了你饶不了你!”  二夫人被斥得悻悻的,道:“我这不是好奇吗,老爷难道就不好奇?这事儿可摆明了大有猫腻……行行行,我听老爷的,不打听也就是了,老爷别生气,反正咱们儿女的亲事到年纪的都已定好了,没定   的都得几年后去了,现下分府出去,能自此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真正当家作主,我不知道盼这一日盼了多久呢,其他人是好是歹,咱们理他们呢!”   傅二老爷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你最好说到做到,以免节外生枝,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的日子,我早过够了,你要是害我得继续过下去,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顿了顿,又道:“对了,说是分产不分家,但老四都回了京,也不肯住到府来,反而住在岳家,那就算分完了产,只怕他也未必会回来住了,那届时我们都跟着搬出去住,也说得通了。那接姨娘回来跟   我们住,安享晚年的事,也可以着手安排了,这些年姨娘待你可不薄,她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等她回来了,你和孩子们可都得好生孝敬她才是。”   这话一出,二夫人霎时顾不得八卦,也顾不得幸灾乐祸了。  她是与钱太姨娘亲婆媳之间处得不错不假,可那是建立在钱太姨娘能帮着她约束傅二老爷,却又离她离得远远的,能不打扰她的生活的前提之下的,换言之,就是她只想过要享受亲婆婆的好处,没想   过要孝顺她。   尤其她好容易才能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一人独大,就更不愿再弄个姨娘婆婆压到自己头顶上了,她可是正妻,事一个姨娘为婆婆,算怎么一回事?  只这话不敢当着傅二老爷的面说出来,甚至脸上都不能带出一丝一毫罢了,惟有笑应:“老爷放心吧,我都理会得的。” 第1085章 “尽孝”   另一边傅三老爷与三夫人也进行了一场与傅二老爷夫妇差不多的对话,兴奋、喜幸、八卦、好奇之余,亦都认为靖南侯夫人这会儿不定正怎生的心痛肉痛。  然而这会儿正在清心堂侍疾的靖南侯夫人,却并不若傅二老爷夫妇和傅三老爷夫妇想象的那样为靖南侯分出去的那六成家产肉痛心更痛,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嫁妆”早已翻了数倍,便是公中的财   产少了,她也绝对委屈不了自己的儿孙们。   何况那些散出去的家产,一旦将来五皇子上了位,势必会加倍还回来的,如今就当是她把她儿孙们的银子借出去,银子生银子了,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不还有老不死的嫁妆吗,傅御既不是她亲生的,自然她的嫁妆便只能是侯爷的,将来也只会是她儿子们的。   靖南侯夫人反而满心都是痛快与如释重负。  痛快的是原来傅御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生的,不怪日常她总觉得靖南侯太夫人和贤妃的行为与态度都怪怪的,可要说具体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如今总算明白他们几个原来一直都在狗咬狗了,那   这会儿傅御势必不好受,傅御不好受,又怎么会不弄得许夷光跟着不好受?   只要他们不好受,她就痛快了。  还有老不死的,向来不是都牛心古怪得很吗,原来是因为当年曾被自己的男人弃如敝履,还不得不一直把仇人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如今更是落得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下场,她这些年   钝刀子割肉般受了她那么多气,受了那么多的屈辱,如今总算能好生回敬一二了!  如释重负的,则是傅御与许夷光以后再不会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他们还会远远的离开京城,那此生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想再见到许夷光的机会,自然也是微乎其微了,只要见不到人了,   时间一长,还有什么不能忘的?这世上谁离了谁,又会活不下去?   那她这么久以来的心病,也总算可以了了,就是代氏至今也没能怀上身孕,得再敲打敲打她,再不行就真得让她给通房们停药了……   “夫人,太夫人的药来了。”贴身丫鬟之一雁容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靖南侯夫人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就见雁容手里正端着一碗直冒热气的药。   靖南侯夫人因笑道:“药既来了,便趁热服侍太夫人吃啊,太医不是说了,药都得趁热喝,药效才最好吗?”   雁容忙笑应了“是”,就要上前服侍靖南侯太夫人吃药。   赵妈妈忽然跑了进来,赔笑向靖南侯夫人道:“大夫人,奴婢服侍太夫人惯了的,还是让奴婢来服侍她老人家吃药吧,就不有劳雁容姑娘了。”  靖南侯夫人闻言,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笑道:“太医不是说了,熬药才是最不能马虎的吗,赵妈妈自来老成能干,不然也不能得母亲信任器重这么多年了,这熬药的任务,除了你,我可交给谁都不放心   ,所以你还是回去守着药路子,这服侍母亲喝药的事,就交给我吧,我虽不大会服侍人,不还有雁容帮衬吗?赵妈妈只管安心忙自己的去。”   “可是……”赵妈妈还待再说,却见靖南侯夫人虽一直对着自己在笑,那笑却压根儿未抵达眼底,想着如今就连太夫人都是她砧板上的肉了,何况自己一个下人?就更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   只得应了一句:“那就有劳大夫人了,奴婢先告退。”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靖南侯夫人这才冷哼一声,与雁容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喂太夫人喝药呢,再耽搁下去,药可就凉了。”  雁容忙应了“是”,上前服侍起靖南侯太夫人吃药来,说是“服侍”,实则却是灌,药又烫得紧,每一口都灼得靖南侯太夫人口腔和喉管生疼,却又吐不了,更动弹不得,等好容易把一碗药都“吃”完了,   她已恨得眼睛都红了,看向靖南侯夫人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靖南侯夫人却是视若无睹,只低笑道:“母亲一定很难受很愤怒吧?可惜太医说了,就算华佗在世,您也再说不了话,再动不了,只能这样躺着捱日子了,所以,您以后最好对我态度好一点,听话一点,不然,要不了两日,您的嘴巴和喉咙,可就得全部烫坏了,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吗?……您想说侯爷还在,这府里还轮不到我一手遮天是吗?您自己的儿子,还是惟一的儿子,您自己还不了解么,若不是您现下死了会耽误他的事,他巴不得您现在就死,甚至不吝亲自动手,您说轮不轮得到我一手遮天?我不但能一手遮天,我还能因为不辞辛苦,亲力亲为的给您侍疾,让府内府外所有人都敬重佩   服,赞不绝口呢!”   靖南侯太夫人已快要气死了。  奈何口不能言,只能愤怒的自喉咙间发出一阵“嗬嗬嗬嗬……”的声音,还因为扯动了口腔内壁被烫伤的地方,立时一阵火辣辣的痛,心下就更怒了,这个贱人,她就知道她一直都对她怀恨在心,果然如   今她才一病,就敢这样对她,等她好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傅御自不知道靖南侯府不到一日,便分好了家的事,他只当靖南侯是说说而已,就算真有那个心,也必定不会这么快。   还是次日傅焕来永安伯府求见,还一并带了靖南侯分给他的那四成家产的清单来,请他过目,他才知道了。  “……四叔,山西的马场和乌临山的铁矿,二叔三叔都不知道,所以父亲没有分他们一份儿,改为了以其他的产业来补偿他们,但四叔却是知道的,所以父亲说不能委屈了您。只是前路未定,马场与铁矿于咱们侯府来说,必须保持完整,便惟有也以其他的产业来补偿您了,这几间店铺都位于正阳大街上,每一间每年光租金,都能有一千多两,另外还有五万两银票,父亲说相较于马场和铁矿来说,这补   偿是少了些,但现下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将来宽裕了,定会再补偿四叔的,还请四叔一并过目笑纳。”傅焕说着,又拿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来,双手奉到了傅御面前。  见他仍是迟迟都不接,只得将匣子一并放到了他手边的桌子上,与方才他奉上的清单,放到了一块儿。 第1086章 不受   傅御却是看也不看那清单与匣子,只淡声道:“我说了侯府的产业我一文都不会要的,自然就会说到做到,你还是把东西都带走吧,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   说完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四叔请留步!”急得傅焕忙三步并做两步拦住了他,道:“四叔,父亲说了,这本就是您应得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就算您如今恼着父亲与祖母,就算如今大家都再回不到从前了,血脉到底割不断   ,父亲也真是一片好意,还请四叔就收下吧。父亲可还说了,我若是不能让四叔收下,也不必回去了,求四叔就再疼我这一回吧。”  傅御看了一眼傅焕,道:“你是你父亲的长子,侯府的世子,怎么可能办不好这么一件小事,你父亲便不让你回去了?他是吓唬你的,你只管回去便是,东西也记得一并带上,可千万别不小心遗忘遗漏   了。”  “可是办不好父亲交代的事,我也没法儿向父亲交代啊。”傅焕急道,“四叔,您就收下吧,这本来也是您应得的,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四婶和两位弟弟考虑才是,虽说银子多有银子多的活法儿   ,银子少也有银子少的活法儿,可能活得好,又何必要委屈自己,您委屈自己便罢了,难道也舍得委屈四婶和两位弟弟吗?”  傅御淡淡道:“委屈不委屈的,端看各人怎么想,有些人定要日日都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才觉得不委屈,有些人却粗茶淡饭,只要一家人能相伴相守,便觉得很满足了,我很庆幸,你四婶是后者。你还   有什么话吗?”  傅焕让傅御这淡淡的一看,无形中就觉得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由暗暗骂自己没用,明明就只比四叔小一岁……如今该说两岁了,可两岁算什么?二人身高也是差   不多,可为什么每次面对四叔,撇开叔侄的名分,他依然觉得自己要矮一头似的呢?   大抵是四叔的气场太强大,气势也太迫人吧,到底是上过战场,也当了这么几年天子近臣,位高权重的人,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已快要成为与生俱来的本能了。  傅焕胡思乱想着,又听得傅御道:“你既没话了,就带着东西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和你四婶即日便要出一趟远门,你来了也见不到我们,反而只会给我岳父岳母添麻烦,实在犯不着多此一举。   对了,给你父亲带一句话,两个月后我回京来,就要去任上了,请他抓紧点儿。”   说完再不给傅焕说话和阻拦自己的机会,绕过他便大步去了,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以内。   傅焕回过神来追到厅外后,见实在追不上了,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到处乱跑也太失礼了,只得无声的叹一口气,折回了厅里去,慢慢收拾起桌上的清单来。   清单很长,足足列了好几页,都是靖南侯府收益最好的店铺、庄子或是其他产业,所以傅御这四成家产,说是四成,其实远不止四成。  可惜四叔根本不动心,也不领情啊……傅焕收拾着,又是无声一叹,怎么就任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呢?祖母上了年纪的人,又有心结,时不时的犯糊涂也就罢了,宫里娘娘虽身居高位,说到底也只是   一个女人,还是个眼光格局都有限的深宫女人,犯糊涂亦是可以原谅。   父亲却是年富力强,精明强干,怎么也跟着犯起糊涂来,竟一再的纵容默许祖母和姑母对四婶婶不利呢?  别人家想法设法也要培养助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他们家倒好,那么大一个助力,还死心塌地,却硬要往外推,到底怎么想的,二十几年下来,便是块儿石头,也该捂热了,祖母怎么偏就放不下,   生生把一副好牌,打成了如今这样不尴不尬的样子,一致对外不好么?   若不是自己的祖母,他说不出好话来!  傅御这一与侯府划清界限,靖南侯立时觉着无人可用了,不是真正无人可用,而是觉着大事秘事还是得自家人,用着才更安心,所以不得不把事情都告诉了傅焕,总归长子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是   请封了的世子,早该参与决策家族的大事了。   是以傅焕如今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这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   感慨完,东西也收拾好了,傅焕不由发起愁来。  事情没有办好,他待会儿回去该怎么见父亲呢?要他说,四叔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哪怕与自家再回不到从前了,也断不可能倒戈相向,父亲实在犯不着着急上火,同样的,把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都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足见祖母姑母还有父亲,到底有多过分!  不过父亲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少了四叔,自家和五殿下未必就成不了事了,可四叔一旦要坏他们的事,也是极容易的,自然要尽可能的让他高兴,一直生不出坏他们事   的心才是。   傅焕难得体会到了那种送不出去厚礼,不是庆幸松气,反而忐忑难安的心情了……   彼时傅御已回了听雨轩,见许夷光靠在榻上,正由小芍给绞头发,因问道:“敏敏,你洗头发了?孩子们呢?”   许夷光见他回来了,笑道:“孩子们暂时送去娘那里了,他们在,我可洗不了头……不是你说晚间洗头发,怕干不透就睡觉,会头痛,让我改为白天洗吗?我听话吧?”   傅御笑起来:“是挺听话的,回头奖励你一个八宝项圈儿。”一面说,一面上前接过小芍手里的帕子,亲自给她绞起头发来。   许夷光满脸的享受,待小芍退下后,方问傅御:“大爷找你什么事儿呢?”   听说靖南侯太夫人瘫痪了,不会是想让她回去给靖南侯太夫人治病吧?   她可不愿意,再怎么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也不愿意!  傅御默了默,方道:“他来送侯爷分给我们的财产清单的,侯爷昨儿便召起族老见证,宣布了分产不分家,除了祭田和永业田,二老爷三老爷是一人一成,他和我是四成,为了‘补偿’我,给我的四成产业都是最好的不说,还另外给了我几间正阳大街的旺铺和五万现银,说是补偿马场与铁矿的。” 第1087章 东风   “哇,那不是好大一笔财产,至少也得有几十万两之数呢?”许夷光就故意捂住了胸口,“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可就要后悔,指不定还要逼着你立时去把大爷给追上,把东西都给拿回来了。”   傅御知道她是故意的,笑道:“你如今后悔也迟了,我话都说绝了,可拿不回来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要的?”  许夷光白他:“你我还不了解吗,既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哎,算了,还是自己努力挣银子吧,自己挣的花着心里才踏实。对了,车行的人不是说今儿送马车来吗,怎么还没来?咱们大后日可就   要出发了,还得改装马车,收拾行囊装车,可别误会咱们出行的吉时才是。”  却是二人已定了大后日便出发离京,去辽东给媛夫人上香了,一来怕后边儿天气越来越热,燿哥儿燃哥儿小人儿家的受不了,二来也是许夷光迫切的想给傅御换一下心情,他再遮掩得好,心里的压抑   与煎熬,又怎么可能真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   自然不宜再多留在京城触景伤情。  且靖南侯太夫人既瘫痪了,她又是大夫,只怕迟早侯府的人还是会求到她头上来,让她回去给靖南侯太夫人治病的,她既回去了,离傅御也回去的日子还短吗?等傅御看到了病榻之上的靖南侯太夫人   ,不心软也得心软了,不是又给他们伤害他的机会了吗?   许夷光绝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傅御道:“应该快了吧,若是午膳后还没送到,我就打发人去催。至于改装马车的事,敏敏你也别担心,自有我和丁卯辛寅呢,你只列好要带的东西的清单,带着人早早把行囊收拾好也就是了,咱们大   人还罢了,缺什么现买来凑合着用几日也没事儿,孩子们却还这么小,吃穿住行样样都凑合不得,务必要什么东西都多多的备好了,有备无患才是。”   许夷光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断不会有遗漏的。倒是你,上峰同意你的告假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交接呢?一告假便这么长的时间,哪个上峰得乐意?偏又不能直接请辞。”   傅御唇角一哂,“那就是侯爷的事了,他自会想办法替我圆过去的,敏敏你就别操心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小芍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将军,车行的人送马车来了,丁大哥等着您去亲自过目。”   许夷光不由笑起来:“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那你快去吧。”   傅御应了,给她将头发绞得差不多干后,方去了外院。  傅焕一路打马回到靖南侯府后,便径自去了靖南侯外院的书房复命,在进门直面上靖南侯之前,都还在想,要怎样说,才能说父亲少生气一点?只怕不容易,父亲这两日人前还勉强持得后,人后却时   时都跟吃了炸药似的,听说凉茶更是当饭吃……  靖南侯却是一看儿子的脸色,便知道事情没能办成,不过这原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只是问道:“这么大一份家产,少说也要值三四十万两,你四叔就真一点都不动心吗?还是他其实动心了,只不过   没能让你看出来?”   傅焕没想到父亲会这般的心平气和,恭声道:“回父亲,四叔看起来,的确一点不像是……动心的样子,想来他自己私产也颇丰吧?毕竟谁都知道,打仗是最有油水的。”   心里再次摇头,明明不需要像如今这般被动的,愣是一步步给作到了这个局面,偏又必须得劳神费力的补救,怨得了谁呢?  靖南侯沉声道:“就算打仗再有油水,他也不可能有几十万两的私产,怎么可能丝毫都不动心?八成是在欲擒故纵,你明儿再去,除了见你四叔,连你四婶一并求见,再设法儿把话传到永安伯夫人耳朵   里去,我就不信一个能不动心,还能个个儿都不动心,总会找到突破口的!”   傅焕闻言,为难道:“可是父亲,四叔说了,他和四婶不日就要离京出一趟远门,让我不必再去了,还、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他回来就要去任上了,请您抓紧点儿时间……”  靖南侯脸色瞬间越发的难看,片刻方恨声道:“他以为副总兵参将的缺跟大白菜似的,多得很,想补哪里就补哪里呢?还是当兵部和内阁是我开的,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金吾卫也是说撂挑子就撂   挑子,根本不管留下了怎样的烂摊子给我,我又要怎样劳神费力才能给他圆过去,还有脸说什么仍是盼着我们好的,他就是这样盼着我们好的!”  傅焕见靖南侯气成这样,不敢说话,却又不能不说,只得小声道:“父亲息怒,要我说,师叔这段时间不在也好,咱们可以安心把精力都用在宫里和联络朝臣上,只要我们趁这段时间将五殿下推上了太   子之位,等四叔回京后,要什么缺现弄不来的?现下太急于求成,反倒容易让人敲出破绽,且事有轻重缓急……”  话没说完,靖南侯已怒斥道:“你知道什么!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还有什么轻重缓急,根本就是事事都紧急,事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连这点远见和危机都没有,交给你   一点小事也是办不好,到底养你何用,还杵着干什么,还不离了我这里,等着我请你呢!”   骂得傅焕战战兢兢的退下后,余怒未消的想了想儿子的话,又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   他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前期准备了,如今差的,不过就是一股东风而已,现下东风指不定也有了,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的尝试一次呢?只要成了,一切困局可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兹事体大,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之前,还是不宜轻举妄动,不然可就非成即死,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那代价就太大了……   “来人!”  靖南侯想着,叫了自己的心腹进来,沉声问道:“宫里娘娘还没传消息出来吗?算着时间,也该有消息出来了,快再去瞧瞧,还没有就设法催催,快去!” 第1088章 魂飞魄散   彼时贤妃的永和宫里,除了方皇后的凤仪宫,从不踏出任何一个妃嫔宫里,同样也是除了方皇后,见了哪个妃嫔都从不低头,一副趾高气昂样子的许宓正青白着脸,满头的汗,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却仍色厉内荏的强撑着:“贤妃娘娘才说的话,嫔妾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想来皇上也定不会轻信了娘娘对嫔妾的污蔑。嫔妾还要赶着去服侍皇上,就不多陪贤妃娘娘,先行告退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  坐在上首主位上的贤妃见状,倒是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本宫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本宫又犯得着污蔑你吗?倒是你,以为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你曾经做过的就可以当作没发作   过,当作压根儿没存在过了?你觉得世上能有这样的事吗?”  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华美精致的新护甲,又笑道:“至于皇上信不信,那就不是你能决定,而只能由证据来决定了,你既说一个字也听不懂本宫说的,那本宫也只好把人都送到皇上面前,请皇上圣裁   了。”   许宓见贤妃一副已拿捏住了她七寸,任她如何蹦跶,都休想再蹦出她手心的胸有成竹的样子,浑身就抖得更厉害了,既是气的,更是怕的。  本来她虽因上次的事,连日来都恨贤妃恨得牙痒痒,只当是她们姑嫂联起手来在耍她,却也知道,眼下她就算再得宠,也是奈何不了贤妃的,到底贤妃已在后宫经营了二十年,就算如今年老色衰君恩   已断,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那般强势的娘家和已经成年的儿子,岂是她想撼动就能撼动的?   至少也得等她位份再高一些,也有了一定自己的实力,甚至怀上了龙胎后,才敢真正与贤妃叫板。   何况她更恨的,也不是贤妃,而是许夷光,她首先要对付,要让其不好过的,也是许夷光。  是以连日来许宓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给许夷光添堵,让许夷光不好过上,为此还与孙奎大闹了一场,逼得孙奎不得不替她打发人跑了一趟许家,如她之愿,就是这会儿想起孙奎当时铁青的脸,许宓都   还忍不住满心的痛快。   老阉狗,还当她是当初那个为了能过得好些,什么苦痛都得咽下,什么屈辱也都得忍下的她呢?再过些日子,她不但要让他把她曾受过的苦痛与屈辱都受一遍,她还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许明孝,许宓同样也是恨,也是巴不得他能生不如死的,只不过如今还能利用他给许夷光添堵,她不得不暂时留着他而已,等将来他没有用了,她一样会让他真正生不如死!   许宓就这样想了几日许明孝回京后,会给许夷光带来怎样的恶心、耻辱还有麻烦,越想便越解气,越想便越痛快,等听到孙奎打发的人来回话,许明忠已打发人出发去接许明孝了后,她就更痛快了。   她那个好大伯不是自来最刚直不阿,最看不上她的吗,如今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向她低头了,他当初一定想不到,风水会转得这般快吧!  偏偏她正自高兴呢,贤妃忽然打发人去她宫里请她了,话还说得颇不客气:“我们娘娘传丽贵嫔娘娘过去,是有极要紧的事,还请贵嫔娘娘快些吧,仔细误了我们娘娘的事,后果贵嫔娘娘只怕担当不起   。”   许宓立时大怒,她虽知道自己现下奈何不了贤妃,却也从没怕过她,更不会白白受她这样的闲气!   不但没去贤妃宫里,反而让人狠狠给了贤妃的宫人几巴掌,拂袖而去了。  不想很快贤妃宫里又来了人,这次来的却是沉香了,张口便是:“我们娘娘让奴婢问丽贵嫔娘娘,可还记得小德子,若不记得小德子了,还有一个人,可是贴身服侍过贵嫔娘娘的,贵嫔娘娘总不会不记   得了吧?”   直把许宓唬了个魂飞魄散。  她当然还记得小德子,当初就是他自那个人牙子手里花重金买了她,然后送给孙奎的,许宓也是在跟了孙奎一段时间后,才知道了小德子大名孙德,乃是孙奎的干儿子之一,只是自来不大得宠,为了   得成为孙奎身边的第一人,只好另辟他径。   而把许宓送给了孙奎后,孙德也的确如愿以偿,成为了孙奎跟前儿最得宠的一个干儿子,去哪里都带着他,有什么好处都不会少他一份儿了,“父子”两个可谓是皆大欢喜。  惟一不欢喜的,就是许宓了,她曾跟人牙子混过一年多的事,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也是一个噩梦,哪怕她已孙德孙奎的手,让人牙子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对证了,她依然害怕万一哪一天,孙奎就知   道了她过去的事,毕竟纸终究包不住火。   而跟着孙奎虽然苦痛屈辱至极,但至少,她不用忍饥挨饿,颠沛流离,已经是她当时所能过的最好的日子了,总不能让她真给人为奴为婢,甚至人尽可夫去吧?那她真只有去死了!  所以又过了一段时间,许宓便找机会,大大小小接连坑了孙德几次,让孙奎十分的不高兴,再让她的枕头风一吹,孙奎终于将孙德给赶走了,赶走了还不算,事后又听许宓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   生,万一他怀恨在心,有朝一日反过来咬了公公一口,公公岂不是后悔也晚了吗?”,还买了亡命之徒去追杀孙德,直到对方来回报人已杀了,货钇两清后,许宓方彻底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孙德竟然还活着,且还落到了贤妃手里,叫许宓怎能不色变,不魂飞魄散?   只得勉强自持着,带人随沉香来了贤妃宫里,想着贤妃也许是诈自己的呢,只要自己死不承认,那她便奈何自己不得。  可惜不但小德子在贤妃手里,连她当初跟人牙子混那一年多里,曾服侍过她一场的小丫头子小喜儿,也在贤妃手里,也不知道贤妃到底是怎么找到了她的,照理她都该已被转卖过不知道多少次,要找   到她,比大海捞针还难啊!  让许宓纵再想自欺欺人,说贤妃只是知道一点点东西,都是在诈她,也自欺欺人不下去了——既能一下子说出小德子和小喜儿的名字来,可见什么都已知道了,那人在不在贤妃手里,又还有什么分别? 第1089章 绝望至极   可许宓就算心里再清楚、再愤恨、再害怕,也知道她断断不能承认这件事,断断不能在贤妃面前露怯,不然今日露了怯服了软,以后便只得由得贤妃拿捏,贤妃让她向东,她绝不敢向西,贤妃让她杀鸡,   她绝不敢打狗了,那与她先前过的行动都受人掣肘,行动都要看人脸色,笑不敢笑,哭不敢哭,半点自由都不能有的憋屈日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可早发过毒誓,这辈子再不会过那样的日子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咬牙硬撑到底,就算贤妃真把人送到了皇上面前又如何,皇上那般的宠爱她,什么都能包容她,据常公公说来,便是皇后娘娘,皇上对她也更多是敬重,不像对自己,那是实   打实的疼爱与宠溺,常公公都跟皇上几十年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明白皇上心的?   那皇上一定不会相信贤妃的胡说八道,而只会以为贤妃是出于妒嫉,在陷害她,这种争宠的戏码,皇上还见得少了吗,定不会轻易就被蒙蔽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真因此对她有所怀疑了,也一定不会与她一般见识,也一定会至多她哭求一阵,便原谅了她……吧?皇上可是天下之主,胸怀四方,连宰相肚里都能撑船了,何况皇上呢,一定不   会与她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吧?   眨眼间许宓心里已是百转千回,说是要走,脚却跟生了根似的,半天都迈不出去一步,脸也是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的,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贤妃看在眼里,轻嗤一声,又凉凉开了口:“丽贵嫔不是说要赶着去服侍皇上吗,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舍不得本宫?不不不,你心里这会儿早恨不得生吞本宫了,怎么会舍不得本宫?那就是,不敢走了   ?本宫还当你多硬气呢,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说你直接服软多好,为什么非得见了棺材,才肯落泪呢?”   许宓闻言,就越发恨不能生吞活剥贤妃了。   她好容易才有了今日,仇人更是一个都还没让他们悔不当初,却又要受制于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她就算活着奈何不了这个老贱妇,死了变成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咬牙继续硬撑:“贤妃娘娘真是会说笑,嫔妾为什么不敢走,嫔妾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倒是娘娘,只怕没听说过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得贤妃霎时冷了脸,但随即又笑起来,道:“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是,任是谁死到临头,都会忍不住垂死挣扎的,毕竟蝼蚁尚且贪生。可惜本宫耐心有限,懒得与你多说了。沉香,你立   时带了人,去见常公公吧,常公公知道了,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了。”   待沉香恭声应了“是”,却行往外退时,又看了一眼许宓,轻叹道:“到底还是年轻啊,不知道什么叫作‘伴君如伴虎’,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可惜代价是你的命,你纵知道,也晚了。”   许宓早已是呼吸困难,摇摇欲坠。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便没亲眼见过,这些日子也听过不少了,绝不会天真到以为皇上真是一个宽容随和,没有脾气的人,一个没有脾气的人,怎么能震慑群臣,又怎么能统治这么   大个天下?  何况她还亲眼见过皇上发怒时的样子,真正是一个厉眼,一声怒喝,便足以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了;她也曾侧面见识过皇上的疑心有多重,真正是对一个人有了一丝一毫的疑心,都不会再   信再用了……叫她怎么敢冒险,一旦冒输了,她丢的可不只是如今的无上宠爱与尊荣,更是她的命!  便皇上念及昔日的恩情,侥幸留了她一条性命,她已过惯如今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日子了,叫她再回到以前屈辱的日子去,不然就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落井下石,她还不如死了算了,那与要她的   命,又有什么区别?   “等一下!”眼见沉香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后,许宓终于再支撑不住的尖声叫住了她。  一抬头,就对上贤妃好以整暇,一副早料到她会如此的神情,许宓终于崩溃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你到底想我怎样,到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我,为什么就不给我一条活路,我到底   做错了什么啊……”   满脸是泪的瘫坐到了地上,心里绝望至极。  贤妃终于站了起来,缓缓走下汉白玉的阶梯,款步走到许宓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早这样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儿听话,本宫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将来本宫也不是不可以   放你一条生路。”   许宓赤红着眼睛看向她,哑声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总不能你让我杀人放火,我也去做吧?”  贤妃轻笑一声:“说得你多纯良,不敢杀人放火一样。不过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要杀人放火,本宫手下有的是人,还轮不到你,本宫只会让你做一些小事,譬如时不时的在皇上面前说   一些话,必要时候,再喂皇上吃一些东西而已……”   话没说完,许宓已恨声打断了她:“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杀人放火,或是直接杀了我!”   让她时不时的吹枕边风没问题,可要让她弑君,却是万万不能够,皇上一旦不在了,她的死期势必也到了,她才不会那么蠢!   贤妃“啧啧”两声,“你喂皇上吃你那什么‘糖丸儿’时,怎么不这样说,这样想呢?你说要是再让皇上知道了这个,知道了他离不开你,竟是因为这个,他会怎么样?”   便是她,也没想到许宓与孙奎竟敢这般胆大包天,难怪贱人能得宠至厮呢,敢情是拿不干净的东西迷惑了皇上!   贤妃竟然连这个也知道……许宓打击受得太多太大,已然麻木了,片刻方漠然的道:“看来娘娘已经审过孙奎了。”   以孙奎那欺软怕硬的性子,必定也已屈服于贤妃了,太监本来就是没刚性的东西,那她还有什么硬撑的必要,她再硬撑也是于事无补了!  贤妃笑起来:“你知道就好,孙奎都答应听本宫的,你说你再硬扛着,又有什么用?本宫说了将来不是不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就绝不会食言,到底将来是要死还是要生,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1090章 最毒妇人心   许宓终于木着脸松了口:“我听娘娘的便是,希望娘娘将来真能说到做到吧。”就算活得再屈辱,再艰难,又会日日起来,都会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活着也终究比死了好!  顿了顿,她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我恨许夷光,恨到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地步,我希望娘娘以后能时常召了她进宫,乖乖的让我出气,否则,娘娘只管见皇上去便是,我大不了   就是一死!”   她不好过了,许夷光还想好过,怎么可能?要死她也得拉了她垫背!   贤妃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丽贵嫔能有她恨许夷光吗,她不止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肉,她还想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当日事败以后,贤妃嘴上还能安慰靖南侯太夫人,没有真凭实据,只要她们咬死了不承认,许夷光便奈何不得她们,傅御回来后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脸上也还能持得住,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慌   乱来。   可她心里又怎么可能真不着急,不慌张?  傅御已摆明不若早先那般信任他们这些亲人了,不定什么时候,不定哪件事,便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不希望那一日,来得那么快,至少,也要等到大局已定之后,那她便没什么可怕   的了!  奈何怕什么来什么,傅御果真一回京便回府兴师问罪了,还再不顾及母亲的养育之恩,也不顾及骨肉亲情,与他们谈起了条件,丁是丁卯是卯,决绝得几乎再无回心转意的可能,——而这些,都是拜   夷光那个贱人狐媚子所赐,叫她怎能不恨毒她?不想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惟一庆幸的,就是傅御还给了他们一份大礼,一份真正的大礼,只要用对了地方,用对了时机,能发挥出不可估量的效用来,不然这会儿贤妃也不能把许宓给拿捏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任她宰割了   。   可光这一点,远不足以消除掉贤妃对傅御和许夷光,尤其是对许夷光的恨意。  贱人,原本四弟对家族亲人都是多么的有责任心,他们母子兄弟姐弟之间,又是多么的母子手足情深,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她还恬不知耻,迷惑得傅御父母亲人家族前程通不要了   不算,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妄图勾引烨儿和晟儿,终于弄得如今一个家四分五裂,危机重重了,——等晟儿坐上了大位,等她成了太后,贱人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贤妃心里前所未有的痛恨着许夷光,自然巴不得许宓对付她,收拾她,她乐得在一旁看狗咬狗。   可问题是,如今她就算再想借刀杀人,也得看傅御与许夷光肯不肯配合,更得考虑万一再惹恼了他们,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来!  贤妃只得拼命压下满心的恼怒,看向许宓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有与本宫谈条件的资格吗?本宫若连自己的弟妹都护不住,我们傅家若连自家的媳妇都护不住,也不必想什么旁的了!你要死就尽管   死,看本宫会不会皱一下眉头,就怕你没那个胆量死,你有多贪生怕死,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还能不知道吗!”   许宓就不说话了。  贤妃不答应她,她的确不敢死,也舍不得死,她若真舍得死,早化作一捧黄土一了百了了,又怎么会受后边儿那么多的苦难与屈辱?既已熬过了那些苦难与屈辱,好容易日子好过了些,她当然更不可   能再去死了!   但心下也更恨许夷光,更恨老天爷了,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她就能有那么多人捧着护着,她却只能活得如此卑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她?   稍后终于打发走了已快软成一摊烂泥的许宓,贤妃自己也快要累瘫了,脱力般靠在了大迎枕上。  沉香见她满脸的疲色,忙上前低声道:“娘娘,您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算这会儿制住了丽贵嫔,外边儿的事也自有侯爷和殿下,您多少可以安心了,要不,奴婢服侍您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才有   精神继续劳心劳力啊。”  贤妃眉头紧皱,“本宫睡不着,一想到四弟……傅御竟要与亲人家族恩断义绝,还逼着大哥写了那样的东西,本宫就满肚子的火,烧得本宫一刻都不能安稳,叫本宫怎么睡得着?大哥也是,那样的东西能写吗,白纸黑字可就成一辈子的把柄了,就不能口头承诺吗?还盖了他自己和母亲的印信不算,还要盖上本宫的金印,将来不就成免死金牌一样的东西了吗?傅御还罢了,只要他以后都安安分分的,到   底姐弟这么多年,将来本宫还是愿意放他一马的,许氏那贱人,本宫却是说什么也不会留的,大哥给了他们那样一个大把柄,不是白让本宫束手束脚吗……哎哟,头好痛……”  “奴婢这就给娘娘揉。”沉香忙上手给贤妃揉起太阳穴来,一面道,“侯爷自来深谋远虑,当时怕也是不得已,不然也换不来丽贵嫔那么大一个把柄了,这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份证词,又是以后的事了   ,等以后殿下……这天下还能有什么事,是娘娘想办而办不到的呢?”  贤妃觉得好受了些,闭着眼睛道:“没有那份证词,当然什么都能办到,有了可就说不定了,不过算了,先不想这些了,还是想想让丽贵嫔那贱人如何在皇上面前替晟儿说好话吧,她那‘糖丸儿’那么大的威力,有什么办不到的?何况本来晟儿也是舍我其谁。等晟儿顺利册封了太子后,就该给皇上换一种糖丸儿吃了,你记得千万把这事儿告诉大哥,让大哥早作准备,还当双管齐下,只能震慑住那孙奎,   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个大惊喜,大哥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沉香道:“侯爷必定很高兴,只是……给皇上换一种糖丸儿吃,会不会太冒险了?其实只要殿下册封了太子,将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何不小心使得万年船……”  “你懂什么!”话没说完,贤妃已冷笑道:“光封了太子,不过是踏出了第一步而已,可历朝历代有多少太子最终能得以顺利继位,乃至善终的?这种事,本来就该快刀斩乱麻。好了,你不必再说了,只   管打发人传信儿出去给大哥便是,大哥必定早已等急了。”  沉香就不敢再说了,诺诺的应下,却行退了出去。 第1091章 辽东之行   转眼便到了许夷光与傅御定好的出发之日。   因这两日靖南侯府再没来过人打扰傅御,又有许夷光百般哄着顺着他,还有可爱的儿子在一旁,傅御心情总算真正平静了几分,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  李氏看在眼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大门门厅送行时因低声与许夷光道:“前几日看熠之那个状态,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你们这趟出门,你们弱的弱小的小的,全靠他这个一家之主给你们撑起头上那片天,偏他精神那般不好,精神不好,行事时便难免出错疏漏,在家还罢了,出门在外,本就多有不便,越发不是闹着玩儿的,我都想劝你们要不延后几日再出发了,总算熠之缓了过来,我也可以稍稍安   心了。”  许夷光听得笑起来:“娘,我们既不赶时间,带的人也不多,不过十来个,如今天气还不冷不热正正好,别说熠之没您想的那般脆弱了,就算他仍精神恍惚,要安排一路上我们母子的衣食住行,也是杀   鸡鄢用牛刀尔,何况还有丁卯辛寅在呢,您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倒是您和师叔,我们不在期间,一定要保重身体,也要照顾好崧哥儿才是。”  李氏点头都应了:“你也只管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保重的。两个孩子还小,你们路上走慢些,宁可多花几日时间,也别颠着了他们,这么小的孩子,照理不该那样长途跋涉赶路的,可两边离得这般远   ,谁知道过了这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也只能路上加倍的注意了,好在你自己就是大夫,大寒和胡妈妈小芍也都能干,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因这一别只得两个月,李氏倒是没有多舍不得,反倒更担心崧哥儿,他这会儿可能不明白,等回头不见了姐姐和两个小外甥,怕是得蔫上好几日,才能缓过来了。   许夷光又听李氏说了一会儿话,大部分都是这两日和昨儿夜里说过好几遍的了,可这会儿李氏依然忍不住又说起来,真正应了那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而另一边,傅御也正低声与汪思邈说话儿,说的却是他们不在期间,让汪思邈务必加倍的小心谨慎,以免生出什么事来,还说他暗中留了人保护他们的,让汪思邈也不必太担心。   汪思邈知道得到底要比李氏多些,心里约莫知道傅御何以要这般叮嘱自己,少不得都应了,让傅御只管安心的去,“……等你们平安回来后,管保我们所有人,也都是平平安安的,你就放心吧。”   傅御知道汪思邈自来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缜密,遇事自有方寸,见他答得郑重,方安下心来。   很快出发的吉时到了,夫妻两个遂再次正式拜别汪思邈李氏,车马粼粼的驶出了永安伯府,直奔阜成门而去。  此行因是去辽东,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许夷光带的人只两个乳母和胡妈妈大寒大暑三个,傅御带的则只有丁卯辛寅,再加三个车夫和既是引路,也是回家的傅实,主仆一行十数个人,加三辆车几   匹马,堪称轻车简从。   自然赶起路来也快,不过半日,便已到了城外的十里铺,晚间则歇在了通州的一间客栈里。   许夷光原本还担心燿哥儿燃哥儿小,受不得颠簸,还特意让傅御嘱咐了车夫,务必走得慢些,车窗帘也都打了起来,只现蒙了一层薄纱隔风,以免车厢内不透气。  倒是没想到,哥儿两个第一次出远门,都新鲜兴奋得紧,一整日都待在狭小的车厢里,也不带烦躁哭闹的,反而一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个不停,还必须要竖着,一旦给放横了,立时“咿咿呀   呀”的直叫。   到天都快黑了,才因倦极,吃过奶后睡着了。   傅御见状,也稍稍安了心,低笑着与许夷光道:“哥儿俩个都这般的耐摔打,果然不愧是我儿子,那明儿可以稍稍走快些了。”  许夷光闻言,忙道:“还是别,便是大人赶路,都会新鲜两日的,等前两日过了,发现路上的景色几乎一成不变,也不能随意下地活动,想吃时就吃,想睡时就睡,也要烦躁了,何况小孩儿呢?咱们就   这样不快不慢的走着吧,又不赶时间。”  傅御笑道:“我心里有数的,不过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敏敏你就放心吧。还当各色花儿都早已谢了,倒是没想到,城外的还盛放着,咱们这一趟是一路往东,气候也是越走越凉,应该一路上都能赏花儿   。”   许夷光想到一路上时不时就能闻到的一阵阵花香,笑道:“那敢情好,咱们这也算是追逐春天的脚步了。”   夫妻两个说着闲话儿,大寒送了晚膳进来,于是对坐着吃毕,梳洗一番,早早睡下了。  次日起来,用过早膳,收拾一番后,主仆一行继续赶路,果然燿哥儿燃哥儿又赶了半日路后,便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和兴奋劲儿,开始打起了瞌睡,一个在许夷光怀里,一个在大寒怀里,都睡得呼噜   噜的,小猪一般,任是谁见了,都会不自觉爬满满脸的笑。   如此赶了几日路后,不但燿哥儿燃哥儿,连许夷光都开始觉得有些枯燥无聊了。   傅御看在眼里,后边儿午时太阳暖和又不晒人时,便会让乳母将两个孩子裹得密密实实的,要么自己抱了一个,让丁卯或是辛寅再抱了另一个,带他们骑一会儿马。  在马上驰骋的感觉,当然与在马车里大不一样,只怕就没有那个男孩儿能不喜欢的,自然燿哥儿燃哥儿也不例外,虽然他们才三个多月大,但“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以致才两次   ,骑马便成了两个孩子最喜欢的游戏,且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腻的迹象。   要么则两个孩子都丁卯辛寅抱了,傅御自己则带着许夷光也骑一会儿马,既是夫妻间的情趣,也能为许夷光解闷儿。  而沿途也的确如傅御所说,一路都有花儿可赏,有花香可闻,为枯燥疲惫的旅途,平添了几分生气。 第1092章 血浓于水   恰巧用时半个月,傅御许夷光主仆一行进了辽东境内。   自然又是另一番与京城大不相同的风土与人情,连天都跟着变得更高更蓝了似的,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心境也不一样。   许夷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是都说辽东苦寒吗,怎么瞧着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若是条件允许,我都想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了。”   每日除了吃什么穿什么,其余的都不必操心,多好!  一旁傅御闻言,笑道:“现下正是辽东一年里最好的时节,你当然感觉不到苦寒了,等进了九月你再来,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不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对这里的人来说,只怕一年四季都不苦……譬   如我,从没来过这里,竟也会觉得这里很亲切,来了这里,就像是回家了一样,大抵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一半这里的血吧?”   许夷光见逆光而站的他满眼都是怅然,轻轻握了他的手,道:“那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   傅御反握了她的手,半晌方低低“嗯”了一声。   原地休整了一日后,一行人继续上路了。   傅实到了辽东,就真正是回了家,而且他在辽东这些年,主要是以走镖为生的,以致哪哪儿都很熟悉,把一行人的衣食住行安排得都是妥妥帖帖,也为傅御省了不少的银子。  弄得傅御与许夷光都十分过意不去,因与傅实说,让他把媛夫人家的地址告诉他们即可,他们可以自己找去,他则可以回家了,一离开便是一个多月,家人必定很惦记他,再说,也不能误了他的正事   。   傅御还特地让许夷光备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五百两银票,打算送给傅实,好歹能让他安度晚年。  傅实却不肯就这样回去,定要把傅御一行送到了,事情也办完了再与他们分开,“……好容易四爷来辽东一趟,怎么能不去我家里吃一顿饭,住上一晚就走?家里虽穷了些,我那婆娘却是个利索人,里   里外外倒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更做得一手好菜,不是我吹,我们街坊邻居都说好的,四爷与四夫人到时候一尝便知道了。”   不待夫妻两个说话,又道:“四爷四夫人可千万别推辞,不然就是瞧不起我老头子。”   弄得傅御与许夷光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让他继续给他们引路了。  这一日,在艰难的走了整整三个多时辰的山路后,一行人终于看到了目的地,媛夫人家所在的村庄,果然藏匿得颇隐秘,车马都来不了,甚至没有一条完整的路,若不是傅实带路,傅御一行根本就找   不来,也就不怪当初媛夫人的父祖辈们当年会选中了这个地方来躲避战乱之苦了。   自然,许夷光大寒胡妈妈几个女眷也都是累得不轻。  许夷光还稍稍好些,有大暑一路扶着,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时,也还有傅御可以背她,胡妈妈上了年纪的人,没有那么多忌讳,中途也让丁卯背过一段儿,就苦了大寒与两个乳母了,都是年轻姑娘家年   轻媳妇子家,男女授受不亲,再苦再累,也断没有让丁卯等人背的理儿,只能全程都互相搀扶拉扯着,咬牙硬撑了。   因此终于看到山洼里的小村庄时,大寒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真是太好了,总共可以歇歇了,再这样走出去,我的腿可就要废了!”   许夷光先看了两个孩子一回,见他们已经睡着后,方笑道:“今儿算什么,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真正艰难的,是回程好吗?”   说得大寒越发苦了脸,“那回去时,我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夫人直接让大暑把我踢下去吧。”   众人则都哈哈笑了起来,颇有一种苦中作乐的意味。   傅实见已是半下午了,因与傅御道:“四爷,要不我先去舅老爷家看看,把情况与舅老爷说明一下,看他怎么说吧?”  虽然即使媛夫人的弟弟不欢迎他们这一行,四爷还是势必要去媛夫人坟前的,到底今夜是下不去山了,那当然能得到媛夫人弟弟的欢迎就最好了,好歹能有热饭吃热水喝,也不至于露宿荒郊野外,他   们这些男人粗人可以凑合,四夫人却是娇滴滴的大家千金,两位小少爷更是还小,如何能委屈了他们?   偏偏就算媛夫人去后,她的父母都很后悔,却并不意味着,她的弟弟就会欢迎四爷,会愿意四爷一行到他家里做客。   傅御约莫明白傅实的顾虑,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有劳实叔了。”   傅实遂抄近道,下到了山洼里去。   其他人则留在原地吃干粮喝水,休整等待。   许夷光察觉到傅御的情绪有些不好,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是不是有些近乡情怯呢?还是怕舅舅不欢迎我们?没事儿,就算舅舅不欢迎我们,我们尽到自己该尽的心便是了。”  傅御片刻方低声道:“我没事儿,就是在想,当年若是那个猎户……没有救下父亲,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还在想,若是当初庄子里的人没有排挤……媛夫人一家,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但这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许夷光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所以人都得向前看。若待会儿舅舅欢迎我们,当然就最好,若是不欢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知道他过得好,能顺利给婆婆上香,我们便不虚此行了。”   “嗯。”傅御低应一声,同时极目远眺,也不知山洼里哪所房子是舅舅家的?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终于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了!  半个时辰后,傅实喘着粗气回来了:“四爷,舅老爷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呢,让我这便带您下去,还说本来该亲自来迎您的,只家里实在乱,我们又来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要赶着稍微收拾一下   屋子,所以不能亲自来了,请您别恼。”   傅御眼角眉梢立时都舒展了开来,道:“那就有劳实叔给我们带路吧。”   他怎么会恼,他高兴都来不及了。  许夷光也很高兴,“血浓于水”这四个字,终究不是说说而已,傅御心里总算能安慰一些了! 第1093章 舅家   萧家村当初举村搬迁定居此处时,只得十几户人家,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壮大,如今已有近四十户人家百余口子人。  但因各家祖上不是同宗,便是姻亲,到了此处后,因为选择面更宅了,结亲更是结得紧密,是以所有人家都是联络有亲,也因此,哪怕平日里邻里相处时,会有为鸡毛蒜皮小事争吵的时候,总体来说   ,整个萧家村还是很和睦,整个村子的氛围也是安静而祥和的。  萧舅舅家就在村子的西北角上,是一个单门独院,一共两层,上面一层以木头建造而成,供人居住,下面一层则以土石而建,用以饲养家禽家畜,与辽东当地百姓的房子有相同也有不同,不同之处,   想来便是他们身为辽人的习俗了。   萧舅舅今年三十八岁,高大壮硕,皮肤黝黑,都说“外甥肖舅”,他脸上却看不出有与傅御相似的地方。  倒是他的一对双生女儿,生得很是秀美,嘴巴与下巴也一眼就能看出与傅御相似,还有他的幼子,轮廓也与傅御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只年纪还小,不知道以后长大了,会更像还是越长越不像罢了   。   萧舅母则颇显娇小,皮肤同样黝黑,头上裹了一块帕子,一笑便露出白白的牙齿,十分的亲切爽朗。  一家人都对傅御和许夷光一行的到来,表达了热烈的欢迎之情,只从来没见过这般体面高贵的人儿,尤其是傅御与许夷光,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好看,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是那般的精美,一家人除   了萧舅舅以外,都有些拘谨罢了。   尤其傅御与许夷光拜见过了萧舅舅,要拜见萧舅母时,她就更拘谨了,不停的摆手,嘴里也迭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要躲开。   还是萧舅舅说:“自家外甥与外甥媳妇,怎么使不得了?你安心受着就是。”   她才勉强坐下,受了傅御与许夷光的礼,待二人一起来,便扔下一句:“我给外甥和外甥媳妇做饭去。”慌慌张张跑去了厨房。   看得萧舅舅直摇头,与傅御许夷光道:“你们舅母就是这样,狗肉上不了正席,你们别与她一般见识。”   又让儿女们见过表哥表嫂。  许夷光事先没想到会受到这般热情的接待,也因山路实在不好走,不宜带太多东西,因此也没给萧舅母和两个表妹带几匹布做衣裳什么的,——倒不是她舍不得更贵重的东西,显然在萧家村这样的地   方,布匹更实用,也更受欢迎。   遂捋下腕间的玉镯,给了萧大表妹,再取下发间的蝴蝶金簪,给了萧二表妹,一面笑道:“如此我便能分清楚哪个是大表妹,哪个是二表妹了。”  萧大表妹萧二表妹得了东西,高兴还是次要的,更高兴的还是二人能清楚感觉到仙女一样的表嫂对她们的友善和喜欢,红着脸齐齐笑道:“我们姐妹其实很好区分的,表嫂多待两日,就知道了。像两位   侄儿,我们姐妹就一眼就能分得出来谁大谁小,他们长得可真可爱,年画娃娃都比不上,明天我们帮着表嫂带他们好不好?”   许夷光自然不会拒绝她们的好意,“我正愁乳母们都赶了一天的路,明儿怕是没精神带他们呢,两位表妹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另一边,萧舅舅与傅御也正说话儿,“当年你刚生下来时,还看不出有哪里像姐姐的,倒是没想到长大了,反倒越来越像姐姐了,她明儿见了你,再见了你媳妇和两个外孙,九泉之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   顿了顿,又道:“姐姐和阿爹阿娘的坟这些年我都有细心维护休整,明儿一早,我就带了你们去给她上香,当年若是……哎,如今再来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傅御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低声道:“当年的事,谁也怪不得,只能怪造化弄人,明儿劳舅舅也带了我们去外祖父和外祖母坟前,磕个头上柱香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当年准许母亲留下了他,今日舅舅一家又这般的热情,只凭这两点,他没来还罢了,既来了,便也该去给两位老人家磕头上香才是。   不多一会儿,萧舅母做好了晚饭,鸡汤熬得浓香四溢,野味也是别有风味,加上就在庄子周围摘的野菜,别说夫妻主仆一行都早饿了,便没饿,这样一桌子菜摆上来,也得食指大动。   萧舅母本来还有些担心傅御与许夷光吃不惯,在一旁不停的说着:“手艺不好,东西也粗,外甥外甥媳妇凑合着吃一点,明儿我再想法给你们做你们爱吃的啊。”   直到见到满桌子的菜都几乎被一扫而光后,才信了许夷光的话,笑得满脸轻松与满足的给一行人收拾房间去了。   得亏萧家不算小,除了给傅御和许夷光安排了一间大屋,还有两间空房间,倒是正好男一间女一间了,只是屋子的条件,就实在算不得好了。  萧舅母因此满脸的歉意,惟恐自家粗劣的床单被套让许夷光不习惯,甚至磨坏了皮肤,想说明儿给弄些好的来,又心知自家弄不来,便是把全村最好的床单被套借了来,只怕也远远及不上人家素日用   的。   惟一庆幸的,就是两个小外孙的东西全都是自带的,不然委屈了这么小的孩子,她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还是许夷光笑着宽慰了萧舅母半晌,“这已经很好了,干干净净的,舅母就别过意不去了,我们贸然来打扰本来就不该了,您再这样,以后我们可就不敢来了。”   萧舅母听她说还有以后,这才高兴起来,又叮嘱了她半晌,方回了自己房间去。   大寒大暑便忙着铺起床来,再是条件有限,她们也得尽可能让将军和夫人舒服些。  一时二人收拾完出去了,傅御方拉了许夷光坐下,低声道:“方才听舅舅说,当年这间屋子便是、便是娘住的,只是后来他翻修了屋子,没能保持原样……但我这也算是离娘最近了,也不知道今晚上能   不能梦见她?可惜就算梦见了,我也不认识……”  许夷光忙笑道:“哪有儿子不认识自己娘的,就算没见过,你必定也能一眼认出来,因为她永远活在你心里。好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第1094章 上坟   躺下后,许夷光有片刻的不适,但因心里安宁,很快那点身体上的不适便忽略不计了。   她一心要等到傅御睡熟了,自己再睡,惟恐他胡思乱想的睁眼到天明,但因白日走路实在累了,山里的夜又委实安静柔谧,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了,有眼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得整间屋子都明亮柔和起来,耳边则是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只傅御已不在屋里了,也不知大清早的,上哪儿   去了?  叫了大寒过来一问,才知道是一早便随萧舅舅四处逛去了,听说气色看起来很不错,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大寒:“孩子们都醒了吗?昨夜没哭闹吧?我本来说半夜要过去看他们的,谁知道一觉就   睡到了现在。”   屋子狭窄,且没遮没挡的,总不能让让个乳母与傅御共处一室,所以昨夜孩子们只能跟乳母住在隔壁,与胡妈妈大寒大暑一起了。   大寒笑道:“哥儿们都乖得很,就半夜吃了一次奶,便安睡到了天亮,这会儿让表姑娘们给抱到了院子里去玩儿,夫人就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那你们呢,都休息得好吗?”   大寒笑道:“我们都打的地铺,但因地面都是以木料铺就,一点也不潮湿,加之这里安静,我们都睡得很好,昨儿的疲劳,都消得差不多了呢,夫人别说,这个地方还真是挺适合居住的。”   许夷光笑道:“我也睡得挺好的,快打水来我梳洗了,去见舅母吧,只怕满屋子的人都起来了,就只我还没起吧?让舅母怎么看我?”  大寒忙笑道:“夫人别急,胡妈妈已经给舅太太帮忙做早膳去了,丁卯几个也帮着劈了一大堆柴了,舅太太高兴得嘴都和不拢,说家里好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呢,提起您来,更是赞不绝口,让我们千万别   叫您,让您多睡一会儿呢,舅太太可真是个再好不过的长辈了。”   许夷光深以为然:“可不是,舅舅舅母一家可比京城那些所谓的骨肉亲人,好出一百倍都不止。”哪怕他们再穷,这里条件再差,至少他们的心是真的!   等许夷光收拾好,去到厅堂里,早膳已经做好了,刚进屋便能闻见一股米粥的清香。  萧舅母正盛粥,见许夷光进来了,忙笑道:“外甥媳妇昨晚睡得好吗?肚子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这粥我按胡妈妈的说法,淘米时加了一点油的,果然熬得米花都出来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胡妈   妈还帮着我蒸了馒头,做了饺子,你中午想什么吃的,只管告诉舅母,舅母一定设法给你弄来。”   许夷光笑道:“我睡得挺好的,舅母是不是一大早就起来做饭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昨夜那样的饭菜就很好,您不必再弄其他了的。”   娘儿两个正说着话,萧舅舅与傅御回来了。  傅御看起来气色果然不错,许夷光趁众人不注意时问了他,才知道他昨晚竟真梦见媛夫人了,“……敏敏,你说得对,我虽没见过娘,却一眼就知道那就是娘,她还说,我们能来,她很高兴,让我不要   再为过去的事伤感伤怀,过好以后的日子是正经。我起来后,舅舅又说要带了我去看看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心里就更……总之,与之前又不一样,轻松多了。”   许夷光笑起来:“可见婆婆在九泉之下,也是惦记着你,盼着你好的,以后咱们尽管好生好日子,让她老人家能真正含笑九泉吧。”   只要他能解开心结,她就安心了。   用过早膳后,萧舅舅便带了傅御许夷光一行,去给媛夫人上坟。   媛夫人的坟因当年条件有限,只是一个小土包,前面再立了一块墓碑,但的确如萧舅舅说的那样,打理得极好,并不见杂草枯树什么的。  傅御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把带来的祭品都摆好,又把香烛都给点了,才与许夷光一道跪到了坟前,低声道:“娘,我是御儿,我看您来了,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才知道您的存在,才知道了您当年的不   容易,您不会怪我吧?这是我媳妇许氏夷光,她很好,既聪明又能干,对我还好,还给我生了两个儿子,您高兴吗?”   随后又抱了燿哥儿燃哥儿给祖母磕头,“这是您老人家的两个孙子,长得一模一样,您能分得清吗?不管您能不能分清,都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好吗?”   萧舅舅在一旁看得此情此景,不由红了眼圈,低声欣慰道:“姐姐当年临死前,也说的是自己从来没后悔过,尤其是没后悔过坚持生下你,总算姐姐当年的不后悔,没有白费。”   便是他,本来偶尔还会有那么几分怅然与后悔的,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给媛夫人上完香烧过纸钱后,傅御与许夷光又去到萧姥爷姥姥的坟前磕了头上了香,眼见时辰已不早,一行人方回了萧舅舅家去。   却是远远的就见萧舅舅家院子里已站满了人,还能隐隐听得见有人在高声说着什么。  萧舅舅一下子变了脸色,片刻方与傅御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叫你们过去后,你们再过去……御儿你放心,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这都是舅舅的家,只有舅舅才能做主,你们想住到   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谁也休想赶了你们走!”   说完便大步走了过去,心里很是愤怒。  还当这么多年过去,村子里的人早已不在意当年的事了,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能继续容忍他们一家住在村子里,还对他们照顾有加了,却没想到,他们还是一样的想法,还是没能放下那年代久远   的仇恨,可他的外甥是无辜的,当年的战事,也怨不得他那个无缘的姐夫,大家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如今孩子好容易远道而来,他绝不能委屈了他!   又有些后悔晨间不该想着大家都还没起来,应当不会有人看见,便带了傅御到处逛。  可他家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外甥与外甥媳妇还是那样的品貌气度,让人只看一眼就再忘不了,又哪里瞒得过人呢? 第1095章 热闹   傅御与许夷光见萧舅舅大步去了,在心里品度了一下他的话,对视一眼,该明白的约莫都明白了。   怕是村民们已猜到傅御是谁了,当年既容不下老靖南侯,为此对媛夫人和萧家都多有排挤,如今自然也容不下傅御这个仇人的儿子,这会儿一窝蜂的上门,怕是打算逼萧舅舅赶人呢。   傅御不由皱紧了眉头,与许夷光道:“敏敏,你们就在这里,我过去看看,我晨间探过舅舅的口风了,说是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那我们总不能让舅舅舅母为难。”   许夷光点点头,“这话很是,舅舅舅母既要在这里长住,便不能把邻里都得罪了,实在不行,我们接了舅舅舅母一家去山下,赁个清净的院子,好生厮守几日也是一样的。”  傅御应了,正要过去,萧舅舅满脸是笑的过来了:“原来是我误会了。大家知道我们家来了远客,又见我们去给姐姐上香,都有些猜到了御儿你的身份,只不敢确定,所以赶了来找你们舅母问个明白,   好些人还带了自家最好的食物来,说你们是贵客,不能怠慢了,你们快随我过去吧。”   原来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许夷光笑起来,与傅御道:“那我们快过去吧,都是长辈邻里们,也该一一打个招呼问声好才是。”   傅御倒还不至于像她这样满脸的笑,却也霎时舒展开了眉头,一看便知道心里很是熨帖。  一行人进了萧舅舅的院子,人群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萧舅舅正要说话,前排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已先说道:“我就说一定是阿媛姐的儿子嘛,你们还不信,这简直就跟阿媛姐当年长得一模一样。   ”  “方才勇大嫂和勇大哥已经证实是阿媛姐的儿子了,你当然要这么说了……不过外甥长得可真好看,我活了这么大,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我记得阿媛姐当年便是我们村儿生得最好的人,不怪能生   出这么好看的儿子来呢!”   “这是外甥媳妇吧?天上的仙女儿,也不过就长这样了吧,啧啧啧,真是太好看了……”   “外甥家也生了双胞胎呢?勇大嫂,我们家大智不是我吹,满村儿也找不到比他更踏实的小子了,你不拘秀秀还是桃桃,就给我们家一个做媳妇吧,我保证一定会当她们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你想得倒是挺美,秀秀桃桃那么好的姑娘,你们家大智也配得上?大勇嫂,还是我们家小满好,我们家又三代单传,要不,您把闺女给我们家一个吧,只要她也能我们家添一对双胞胎,不管是儿是女   ,我都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不大的院子霎时热闹到了极点,话题也是歪到了八百里以外。  萧舅母则正忙着杀鸡杀鱼,还有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在帮她的忙,还有人说:“一下来这么多客人,勇大嫂你们家的被子够用吗?整好我们家新媳妇还有几套被子是全新的,从没人用过呢,回头我就抱   了来,你给外甥和外甥媳妇用吧,这般天仙一样的人儿,可不能委屈了他们。”  又有人道:“我们家也还有两样点心,是上个月我们当家的,去山下卖皮毛时,因为卖了好价钱,特意买回来的,我一直收着没舍得吃,待会儿也给你送过来啊,我听说大户人家除了一日三餐,点心也   是不断的,可不能委屈了外甥媳妇……就是怕入不得她的眼……”  萧舅舅领着傅御和许夷光四下里都打过了招呼,——山里人,也没那么多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因傅御尤其是许夷光的态度十分的谦逊有礼,嘴也甜,萧舅舅让叫人就叫人,叫得所有人都是越发的高   兴,越发的激动了。  就有一个傅御该唤“三舅公”的老者拉了傅御的手,叹道:“当年的事,我们所有人都很后悔,后悔不该联合起来排挤你外祖父一家,逼得阿媛放弃了你父亲,还送走了你,害得她年纪轻轻就去了,也害   得你外祖父外祖母……你娘当年那么好一个孩子啊,真是可惜了,你外祖父外祖母也是,谁家有事,他们都会搭一把手,可惜也早早去了,剩下你舅舅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其实认真想来,当年的事谁都没错,什么辽人,什么汉人,不都一样是人吗,咱们辽人老百姓不想打仗,汉人老百姓又何尝想了?你父亲也是,上面的人逼他,他能不做吗?这些年,我们都觉得愧对你舅舅,但总算日常还能多多照顾帮补他,你娘和你我们却是想补偿都没法子,总算你如今回来了,这般的高大英武不说,还有妻有子了,我们见了都不知道多高兴,以后经过你娘和你外祖父外祖母坟前   时,也总算可以不必绕着走了……”   三舅公说着,眼睛都红了,他与村里的人虽不懂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心里的愧疚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了这么多年的。  旁边的人也都满脸歉然的点头:“是啊,我们当年是真不应该……不过过去的事说得再多也是白说了,要紧的是以后,外甥这次既来了,就多住几日再走吧,我们家还有两只才抓到的野鸡,回头就送来   ,让你舅母熬了汤,给你和外甥媳妇补补身子。”   “我家也还有我们家三小子去水里网的小鱼儿,炸了面鱼儿下酒吃,可香了,回头我就送来啊。”   “要我说,不如今晚我们全村人一起吃饭吧,大家把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一起动手,再把桌子都搬到勇大哥家里来,好生热闹热闹!”   “这个主意好,外甥可不只是勇大哥的外甥,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亲戚,亲戚远道而来,是该好生招待才是……”   最后三舅公拍了板:“那就这么定了,吃过午饭后,各家都把自家好吃好喝的带到大勇这里来,就当是,就当是过端午节吧,咱们也学一学汉人……啊,端午节早已过了啊,那咱们就补过!”   看得一旁许夷光也激动起来,又有些鼻酸,小声与傅御道:“真是一群淳朴善良的人,舅舅之前说,这些年大家都对他们一家颇多照顾,想来也有这个缘故在吧?这一趟咱们真是没白来。”   傅御低低“嗯”了一声,也是满心的触动,片刻方道:“敏敏,我明儿想回请大家,你说怎么样?若是你同意,午饭后我就打发丁卯辛寅下山采购去。”  这是好事,许夷光岂有不赞同的,忙笑道:“那今晚上的热闹,他们两个怕是赶不上了,那你多给他们些银子,采买完东西后,剩下的都给他们当辛苦费,聊表安慰吧。” 第1096章 别离   用过午膳后,村民们这个拿着自家腌的鱼,那个拿着自家风干的腊肉,这个抱着自家酿的酒,那个提着自家舍不得吃的野味,再不然,就是背着半篓自家地里才摘来的菜,陆陆续续来了萧舅舅家的小院。   很快不大的厨房便被女人们挤了个水泄不通,水井边和临时搭成的大灶前,也围满了忙碌的人们。   男人们则忙着扛桌子凳子,偶尔还要帮着杀杀鸡杀杀鱼什么的,时不时再彼此开一句玩笑,弄得小院的欢声笑语传出了很远去。  男人们忙完后,便围着傅御说起话儿来,主要是年轻一辈的男人们问傅御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素日被父辈们管得紧,纵有满腔想要出去闯荡世界的激情,也不能成行,且也知道他们辽人   的身份一旦被人识破了,死的可能不止自己,还会为全村人都带来杀身之祸,所以父辈们坚持不让他们出去,他们也就妥协了。   但妥协了,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奇,不向往与憧憬了,如今总算来了个走南闯北,去过很多个地方,还在京城住过多年的傅御,他们岂能有放过的,当然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得亏辽东地处偏远,他们的消息更是闭塞,不知道傅御便是天下闻名的傅将军,不然他们势必得更兴奋了。  女人们忙得差不多了后,则围着许夷光,形成了另一个说话圈儿,主要问许夷光的,便是外边儿如今都流行什么衣裳什么首饰了,跟男人骨子里就向往新奇与冒险一样,女人骨子里对漂亮衣裳和首饰   ,也是天生就充满着喜爱与渴望的,这一点放之四海,无论老少尊卑,而皆准。  许夷光一边含笑回答着众人的问题,一边在心里暗暗庆幸,得亏她想到既然所有人都这般热情,那他们也该给所有人都送一份礼物才是,将除了傅实以外的男人们都打发了下山去,银子也给得多多的   ,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回报大家的热情与真诚了,礼物好歹能聊表一二。  大寒大暑胡妈妈,还有抱了两个孩子的乳娘则在一旁时不时的附和她一句,或是补充一两句,一开始除了大暑,胡妈妈几个都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觉得男男女女的就这样全部在一起说话做事,连   个避讳都没有,也太随便了,后来便被这种直接纯粹的热闹所感染,觉得无所谓了。   渐渐的,小院上空开始飘荡起了各种食物的香味儿,合着不远处时不时随风飘来的花香,让人连心都要醉了。   晚宴一共席开十二桌,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一直热闹到二更末,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了。   傅御也喝了个酩酊大醉,所有人都敬他的酒,他又来者不拒,能不醉吗?直到回了房间里,都还不停的叫着“痛快”,“我还要喝”,“干了”等语,听得许夷光是哭笑不得。   好容易才给他洗好了脸脚,还擦了身子,将他弄到了床上去,只当他沾床就要睡着。  不想等她也梳洗完,又去隔壁看过两个孩子,躺到床上时,却一把被他抱了个满怀,在她耳边低喃道:“敏敏,我只当我六亲缘薄,没想到竟然不是,我还有这么多亲人,我今儿心里真高兴,特别的高   兴,你明白我那种心情吗?”  许夷光轻轻抱住了他的头:“我当然明白,谁又不喜欢有亲人真心对待自己呢?幸好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来这里好不好,我挺喜欢这里的,下午时甚至觉得,就算在这里住   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挺好的。”   傅御低声道:“有机会再来可以,定居就算了,到底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也不想扰了这里的清净。”   而且他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一旦手无寸铁了,还怎么保护?当然是要让自己足够强,手里的筹码也足够多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次日起来,丁卯辛寅几个一早便背着去上下采购的东西回来了,除了吃食和炒货,便是许夷光吩咐他们买的礼物了,以各色布匹为主,男人的女人的都有,照许夷光的意思,必须每户人家的每一个人   ,都能保证做一身新衣裳。  于是一上午就在许夷光带着胡妈妈大寒大暑给各家分配布料中,过去了,到午膳时,才把所有人的都给分好,送了出去,顺便在送布料时,告诉每户人家,晚上傅御和她回请大家,请大家早些过来帮   忙。   于是用过午膳后,萧舅舅家的小院,再次如昨日一般,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比昨日还要欢快的笑容,因为马上就有新衣裳穿了,——村里的人因不用交赋税,靠着种田种地和打猎,自给自足还是没问题的,可也就够吃饱穿暖了,要经常吃肉穿新衣裳,却是   不可能的,像今日这样,全村人都能有新衣裳穿的日子,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对着傅御和许夷光也是少不得谢了又谢。   傅御与许夷光就这样在萧家村待了五日,到第六日上,不得不离开时,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却也知道,他们不得不走了,不然谁知道晚上几日,京中便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遂辞别萧舅舅一家和所有邻里,下了山去。  不用说所有人都很是舍不得,傅御舍不得之余,还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全村人都这样一直封闭着过日子,不是长远之计,远的不说,就说男女通婚,算来算去都是亲戚,这不是白白要增加患某些疾病   的几率吗,——这一点主要是许夷光在担心,她是大夫,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且村里的地有限,土地种植也是有年限的,一旦过了年限,便不再肥沃,粮食的产量就要大打折扣,届时又该怎么养活全村的人?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也要辈辈代代的传下去,不求任何改变与进取   吗?   可村民们辽人的身份,又注定了傅御什么都不能公然的为他们做,一旦暴露了他们的行藏,那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了!  也惟有把不放心都先压下,等待以后有了合适的契机,再来慢慢儿的解决这些问题了。 第1097章 太子   傅御与许夷光就这样带着满满的舍不得与不放心,离开了萧家村。   还带走了满满几大背篓的野味干货之类,除了萧舅舅一家给准备的以外,村里其他人家都有馈赠,无论傅御与许夷光如何推辞,都坚持要给,夫妻两个盛情难却,只得都收下了。   许夷光还偷偷给萧舅舅萧舅母放了个荷包在他们睡的屋子的枕头下面,里面装了一百两面额俱是五两一张的银票。  不是她舍不得银子,而是怕银子多了,反而会为萧舅舅一家带来麻烦甚至是灾祸,毕竟自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林子大了,又什么鸟儿都有,萧家村人再少,也有百余号,保不齐就没有人暗中羡   慕妒嫉萧舅舅一家,在暗中窥伺的,所以,只留一百两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也就差不多了,本来村里的人几乎都是自给自足,花钱的地方原也不多。  何况还有傅实呢,他离得近,让他时不时的抽空来看一看,应当两三年内,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傅御对此深以为然,大赞许夷光考虑得周全,还附耳不正经的说,他夜里一定‘涌泉相报’,换来许夷光红   着脸的一啐。   心里却是真正放松了下来,他又开始不正经了,说明心结已是真个解开了,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主仆一行下了山,回到了最近的集镇上他们落脚的客栈里。   依照傅御的意思,是打算休整一日,便动身回京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且只会越往回走越热,大人还罢了,总得为两个孩子考虑才是,绝不能因为他们省心,他们做父母的就掉以轻心了。   架不住傅实说什么也要请了一行人去他家小住两日,见傅御犹豫,还要下跪恳求,傅御无法,只得带着一行人,去了傅实家里。   傅实家就在邻县,比之萧舅舅家,条件自然要好上许多,里里外外都一派殷实人家的景象,足见傅实这些年来日子是真过得不错。   他妻子看起来也是个能干人,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做起事来也干净利索,关键把一儿一女给傅实教养得极好,当然,傅实也待她与前头亡夫所生的女儿视为己出,所以一家人才能更和睦。   用傅实喝了几杯酒后,忘情之下的话来说,就叫:“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烧了多少高香,这辈子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如今的日子,真是给我个神仙,我也不肯换!”   傅御与许夷光都为傅实高兴,他苦了一辈子,总算临到晚年时,苦尽甘来了。   他们在傅实家住了两晚,同样在住的房间的枕头下留下五百两银票后,踏上了归路。   归路就要比来时轻松多了,主要是心理上的,同样的屋子同样的饭菜,吃住起来,也要比之前感觉好得多,不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要心情好了,自然什么都好了。  走了几日后,许夷光算着时间还算充足,便与傅御商量,要取道去大同看一看颜曦,给她个惊喜,若是离开大同时,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去一趟保定,看一看保定九芝堂如今怎么样了,再探望一下许   瑶光,看看她如今与袁大爷进展得如何了。   傅御无可无不可,都听许夷光的安排。   只是才出了辽东境内,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便打乱了二人的计划:五皇子日前正式被皇上册封为了太子,册封礼就定在七月初一,同时昭告太庙,大赦天下。   如此国之大喜,自然要普天同乐,是以沿途的百姓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不是喜国本终定,社稷传承,老百姓们说穿了根本不关心谁当皇帝,他们高兴的,是朝廷赦免的那些赋税。   也所以,这个消息根本不是傅御一行刻意打听来的,而是沿途人人都在说,他们是想不知道也难,至于之前在辽东没有听到,想来是消息还没传到辽东,或是已传到了辽东,但还没在民间流传开来。   傅御立时择了就近的一家客栈安置,然后将丁卯辛寅都派了出去,尽可能详细的打探五皇子忽然得封太子的个中因由,再立时传信回京细问。   等丁卯辛寅都领命出去后,傅御方沉声与许夷光道:“还以为再快也得一年半载,甚至两三年都是快的,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竟然就……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许夷光也是眉头紧锁,“许宓对皇上,当真那么大的影响力吗?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不过这些我们也管不着,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他们今非昔比了,你的外放,会不会横生枝节,便是他们不履行承诺,难道你就真会把那份证词公诸于众不成?你不会的,他们虽不仁,你却绝不可能对他们就彻底不留余地了,我能想到这一点,他们自然也能想到,就一直拖着,拖到外放遥遥无期,你金吾   卫的职位也成了别人的,你手无寸铁了,咱们只能任人宰割时,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还以为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没想到老天爷给他们开了这样一个大玩笑,他们也终究低估了许宓,低估了靖南侯与贤妃母子!   傅御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在绝对的敌强我弱面前,那份证词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他还是得自己手里有兵有权才成,不然他的妻儿就得时刻面临危险,先前连还要用他时,都能那般的肆无忌惮了,如今大局已定,他们没了顾虑,只会越发变本加厉!  片刻,他方沉声道:“敏敏你不必担心,这事儿由我来办,我们一定能顺利外放的,你相信我。你不是说要去大同探望颜家四姑奶奶吗?去到那里以后,你和孩子们就留在大同,先别回京了,我一个人   回去即可,等我的外放定了,我再去接你们……刚封了太子,不论是太子本人,还是侯府与詹家,都会谨小慎微一段时间的,毕竟,只是太子,还不是……所以,我们还大有余地。”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惟今也只能这样了,早知道许宓那般有手段,我们就该……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担心还要更多一层,太子对她那点龌龊的心思,也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散了没有,希望已经散了吧,不然只怕还得节外生枝,偏这事儿叫她怎么与傅御说呢?以前便开不了口,如今更开不了口了! 第1098章 水深   傅御闻言,歉然道:“敏敏,都是我不好,让你自嫁了我以来,一日安生日子都没过过……不是嫁了我以来,还没嫁我之前,便已经不安生了,你有朝一日,会不会后悔?”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嗔道:“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后悔,我早说过了,只要你始终与我一条心,我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何况比起别人家的妻妾嫡庶之争,我宁愿面对你只是有些糟心的家庭和所谓亲人   。对了,四皇子好歹占了长的名分,就不垂死挣扎一下的吗,怎么就让太子这般轻易就上了位呢?”   傅御摇头道:“我现下也说不好,且等丁卯辛寅打探到了消息回来后,再说吧,就怕这里山高水远的,他们打听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只怕还得等京中的消息传到。”   许夷光叹道:“那就等着吧,如今除了等,也别无他法了,谁让如今咱们越发被动了呢?”   贤妃终于得偿所愿了,如今还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儿呢,怕是连方皇后,都得避其锋芒吧?也不知道面对贤妃的嚣张,方皇后会不会后悔?  稍晚时候,丁卯辛寅回来了,果然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除了一句:“听县衙的人说,皇上册封太子之前,曾狠狠的申斥过四皇子,还禁了四皇子三年的足,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然后没过几日,   便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   傅御与许夷光闻言,对视一眼,眉头都皱得越发紧了。   看来京中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如今他们也只盼那潭水,能不淹及他们了!   只是心中再着急再烦闷,也没有在原地等消息的道理,夫妻主仆一行翌日遂又继续赶路了。   赶了两日后,傅御收到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因是他金吾卫中的心腹传来的,就比较详尽,足够他和许夷光结果他们所知道的,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却是五皇子忽然接连办了几件让皇上很是满意的差事,自然都是因为许宓揣测圣意后,透露给了贤妃,贤妃又告诉给五皇子的,皇上能不满意吗?   与此同时,四皇子却接连搞砸了差事,两相里一对比,兄弟两个到底谁更有才干,不言而喻。  许宓还时不时就会在皇上面前,不露痕迹或是看似不经意的,说一两句五皇子或是贤妃的好话,她那个“糖丸”已经又与之前的不一样了,皇上受用之余,到底年纪大了,精神难免恍惚,日常也难免会   觉得困倦,也就只有在与许宓这个爱妃在一起时,才会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   因此越发的离不开许宓,也越发的能听得进许宓的话。   许宓自己呢,也是越来越妩媚,越来越妖娆,在与四皇子“偶遇”过两次后,便让四皇子觉着,她对自己有意思了。  这也很容易理解,丽贵嫔正值青春年少,父皇却已垂垂老矣,哪能让她满足?又还能让她依靠多久?不像自己,又年轻又英俊,将来还有至少一半的可能性坐上父皇的位子,但凡有点脑子的女人,都   会趁早替自己物色下家了,何况这个女人岂止有点脑子,根本就是很有心机,不然也不能爬得这么快了,四皇子这般一想,便禁不住又是得意,又是蠢蠢欲动起来。   若能将丽贵嫔收为己用,以后父皇跟前儿,自己便等同于安了一个最有用的眼线和耳报神,也多了一股最强的耳旁风,老五还想跟自己争,简直就是做梦!  四皇子回头就辗转送了一匣子首饰到许宓宫里,许宓都给收了,下次再“偶遇”四皇子时,眼神就越发的妩媚,也越发的热切了,弄得四皇子也是越发的心痒痒,父皇既能这般宠爱丽贵嫔,必定有其过   人之处,看她样貌只是中上,那便是旁的原因了,八成,是身有“名器”?   终于在五月底太后寿宴,宫中大摆筵席时,四皇子将许宓给堵在了寿康宫一间僻静的闲置宫室里,并不知道那间宫室是两边相通的,他进门的那一边是闲置的,另一边却是直通太后的净房。   于是四皇子才说了几句话,连正题都还没切入,更别说情谈款叙了,自然也连许宓的衣角都没沾上,便被多喝了几杯,让太后吩咐常公公公扶着去她内室歇息一下,缓一缓的皇上给堵了个正着。   许宓立时跪倒在了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四皇子对她意图不轨,求皇上为她做主。  还说四皇子之前就有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了,他送到她宫里的首饰就是证据,只她不想皇上知道了生气,更不想坏了天家父子间的情分,所以一直瞒着皇上罢了,想着她不回应,四皇子指不定就慢   慢打消了那龌龊的念头呢?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没打消念头,反而变本加厉,在寿康宫都敢堵她了,简直胆大包天,禽兽不如,若皇上今日不为她做主,她便只能以死自证清白了!   把四皇子给气了个倒仰,说分明就是许宓先勾引他的,请皇上明鉴。   皇上早已气得脸都黄了,劈手就给了四皇子一个耳光,说他竟敢觊觎君父的女人,如今是他还年富力强,他就敢这么做了,将来等他老了,动不了了,他岂不是得越发变本加厉了?   只是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皇上虽恨四皇子目无君父色胆包天,对着许宓却是更没好气,骂了许宓一顿后,便要褫夺她的封号,打入冷宫。   逼得许宓哭喊着:“臣妾心里由始至终只有皇上一个,从来没有过任何二心,皇上既这般信不过臣妾,那臣妾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猛地冲向一旁的柱子,便将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   这下皇上又心痛了,迭声叫着:“快传太医!”亲自抱着许宓回了她宫里去。   剩下四皇子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又是后悔自己大意了,又是恨许宓与那陷害自己的幕后主使,却是再后悔再恨,也于事无补了。   万幸许宓经过太医的一番抢救后,侥幸捡回了命来,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再与皇上说,只是默默的垂泪。  倒是她那个贴身宫女荷叶,忍不住哭着替她辩道:“娘娘心里只有皇上,皇上难道感知不到吗?可另一边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疏不间亲,娘娘又能怎么样呢,惟有一直避着四殿下,谁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是被堵了个正着……当时奴婢一直在,可以以性命担保,娘娘真的一直都是疾言厉色,谁知道皇上竟对她丝毫的信任都没有,叫她怎能不灰心不难过?您不但是君,也是夫呀,怎么能对自己的枕边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呢?” 第1099章 紧迫   荷叶一席话,说得皇上越发的愧疚与心痛,也越发的后悔,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承诺过些日子,一定再给许宓晋位后,才哄得她哭着扑入他怀里,说她原谅他了,只是仅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她说什么也   不活了,哪怕是皇上呢,要让一个人死容易,要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却未必办得到,只要她安了心求死,总能找到办法的!   唬得皇上迭声说再不会有下一次,让许宓什么都别再想了,只管安心养伤。  回头便把气都撒到了四皇子和容妃身上,四皇子好歹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且不食子,到底还是没罚得太重,不过狠狠申斥了一顿,再禁足三年也就罢了,容妃却是没什么可顾及的,直接褫夺封号,打   入了冷宫,倒比当初兰妃的下场还要惨。   当然,皇上不是没想过当中的疑点,不是没想过四皇子可能是被陷害的,可他被许宓伺候得好,看许宓哪哪儿都好,便以为其他男人包括四皇子在内也是一样。   且四皇子若不是色迷心窍,肆无忌惮,之前怎么会送首饰到许宓宫里,那匣子可还在呢,便是实打实的证据,这也是别人能陷害他的吗?他不喝水,谁能强摁他的头?!   于是那些疑点都被皇上给无视了,心里只余愤怒,话说回来,哪个男人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觊觎自己的女人,能不愤怒的?   皇上也是男人,自然不能例外,只凭这一点,便什么好都能抹杀掉了!   如此成年皇子里,便只剩五皇子居长又出挑,且人品才干都没的说了。   只皇上还没打算就此便立五皇子为太子,他正值龙马之年,立什么太子,等再过十年八年的,多历练历练儿子们,让他们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后,再来立太子也不迟。   这可急坏了贤妃与靖南侯,如今倒是看似舍五皇子其谁了,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一日不把太子的名分定下,便一日夜长梦多,惟恐生变,总不能他们再把皇上剩下的儿子们都给干翻吧?   关键时刻,还是许宓帮了他们大忙,日日都变着法儿的让皇上陪自己,皇上要走她也不拦,却是红着眼睛送去老远去,等皇上一回头,就看见她正在哭,弄得皇上的心酸软酸软的,哪里还走得了?  可那么多军国政事又不能不处理,许宓便娇滴滴的谏言,皇上又不是没儿子,这些事合该让儿子给自己分忧啊,哪能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那人生还有什么意趣,皇上再自律,再爱民如子,也不能这   样苛待自己,让自己辛苦一辈子,偶尔也该放松一下才是。   说的次数多了,再加上靖南侯也在其他方面使了力,皇上也的确自来都喜欢五皇子,于是不几日,皇上便终于下了旨意,册立五皇子为太子,告祭祖宗太庙,昭告大赦天下。   弄得贤妃是又喜又妒,喜的是毕生夙愿,终于一朝得偿了,妒的则是皇上也太宠许宓了,简直说是眼珠子都不为过,跟老房子着火有的一拼,怎么自己年轻时,就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   不过也就是妒嫉了一小会儿,贤妃便撂开了,要不了多久,她便是太后了,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大不了将来谁碍她的眼,她就让谁消失便是!   靖南侯与五皇子则是欣喜若狂,志满意得,摩拳擦掌,以后这个天下,便是他们的,他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休想再阻拦他们了!  傅御把信看完,皱眉沉默了好半晌,待许夷光也把信看完了后,方沉声道:“敏敏,就算皇上再怎么宠爱许宓,立太子这样的大事,也不该这么草率才是,而且历朝历代愿意在自己还年富力强时,便分权给儿子的帝王,绝无仅有,毕竟都要防着‘玄武门之变’的前车之鉴。可皇上偏就这般做了,压根儿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就算许宓对他影响力再大,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习性和作风都改了才是……你说   ,会不会皇上,是被什么药物,或是旁的东西,给控制了心智?”  顿了顿,又道:“早前怀疑许宓何以这般得宠时,我也曾这样想过,还曾与你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但我之前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没真正往这上头想过,乾清宫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哪能一直都神不知鬼不觉的能不被人发觉,而且皇上日日都要请平安脉的,就更不可能长久的瞒天过海了……可现在,事出反常即为妖,我是真的怀疑了,敏敏,你是大夫,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药,能人不知鬼不觉   控制人心智的吗?”  许夷光把信放在了桌子上,沉吟道:“这样的药物自然是有的,据我所知,罂粟子便有此功效,可太医日日都要给皇上请平安脉,若他们真敢……的话,太医不该察觉不到才是,而且你也说了,乾清宫   那么多人,皇上吃的喝的更是得经过不知道多少层人把关,总之这事儿吧,咱们怎么猜测都没用,得有真凭实据才成。何况就算有了真凭实据,你难道会揭发他们不成?”   他怕是做不到,她倒是做得到,问题上哪儿找真凭实据去?   再万一,所谓的真凭实据压根儿不存在,皇上他就有那么爱许宓呢,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  傅御不确定自己若真发现了证据,会不会揭发那对皇上下药之人,他更担心的,还是立太子能提前,打他和所有人都一个猝不及防,那旁的事自然也能提前,那留给他的时间,就真是太紧急太迫切了   !  且许宓才给了靖南侯等人这么大的好处,就算她是有大把柄在他们手上,才这般尽心尽力的,到底她也让他们见识到了她的重要性,要挟她之余,也得给她一些甜头与好处,后边儿大家更好的“合作”   才是。  那靖南侯他们完全可以借许宓的手来对付敏敏,也对付他,这种事,以靖南侯的心性,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谋得一个实缺,远离京城,储备力量了! 第1100章 大同   许夷光见傅御不说话,又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去大同,还是回京城?”  她是既想去大同见一见颜曦,把事情透露点给她,以便将来万一有需要时,指不定大同总兵府能与他们站到一边,虽然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颜曦还影响不了家里男人,尤其是自己公公的决定,但她   总要一试;  又想回京去设法再见方皇后一面,看还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知道贤妃将来会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是一回事,她真站到了自己面前趾高气扬时,又是另一回事,方皇后在后宫说一不二,惟我独尊了这   么多年,未必就真能忍下这口气……   只是现在太子都已册立了,名分已定,怕是一切都晚了!  傅御想了想,道:“还是去大同吧,把你们母子送到后,我再单独回京,还只是太子,没有惟他独尊,那就还有顾忌,我相信侯爷不敢违背承诺的。如今只看给我放到哪里去,放个什么职位而已,之前   他们穿鞋的就怕我这个光脚的了,如今只有更怕的,敏敏你就放心吧。”   许夷光怕的哪是现在,她怕的从来都是以后,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大同吧,曦姐姐见了我们,一定会很高兴,也一定会盛情款待我们的。”   于是一行人次日一早,便出发赶往了大同。   大同离京城已经不远,消息自然也更灵通,城里早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以贺太子册封之喜。   也因此,傅御与许夷光一行,受到了远超他们预料的热情的欢迎。   不但颜曦与梁令宁接到消息后,迎出了城门外来。  大家久不相见,如今总算得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契阔,颜曦更是抱了燿个儿就不撒手,又恐冷落了燃哥儿,最后惟有红着眼圈抱怨许夷光:“谁让夷光你一次生两个的,叫我怎么抱嘛?不过也亏得你只   生了两个,要是三个,我岂不是手更不够用了?”   等进了城,到了大同总兵府后,定北侯还带着长子梁令安与另外几个子侄迎在了大门外,见了傅御便呵呵上前抱拳笑道:“傅将军远道而来,本侯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又让子侄们见过傅御,“不是都仰慕傅将军得紧吗?如今总算有幸见到了,是不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你们一个个的,不是与傅将军年龄相当,就是比傅将军还略长,却是光长岁数不长本事,什么时候你   们能有傅将军的十中之一,本侯睡着都能笑醒了!”   傅御忙笑着给定北侯行了礼,客气了几句:“侯爷言重了,您是长辈,又是老将军,劳您在这里迎我,已是折杀我了,再要远迎,我岂非越发无地自容了?”   又一一给梁令安兄弟们还礼。  心里很清楚定北侯何以对自己这般客气,都只当太子正位东宫,靖南侯府连鸡犬都要跟着升天了,何况自己这个嫡亲的舅舅?那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了,自然要好生款待才是,也是向太子示好,何乐而   不为呢?   正想着太子,就听得定北侯笑道:“不知傅将军与康宁县主这是从哪里来?是要赶回京城,朝贺太子殿下吗?本侯不日也要进京朝拜殿下,如蒙不弃,咱们倒是可以结伴同行了。”   傅御回过神来,笑道:“若侯爷不弃,正好结伴同行。”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大门,定北侯直接带了傅御去外院喝酒吃宴,为他接风洗尘,还说:“贤侄到了本侯这里,就得入乡随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想来当初在江德,贤侄也是这般的不拘小   节吧?今儿本侯就带贤侄旧梦重温了。至于县主和两位小公子,贤侄只管放心,到了大同,他们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我们家二儿媳又打小儿与县主要好,更不会怠慢了他们,你就尽管安心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傅御还能说什么,只得笑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知颜曦定会好生安顿款待许夷光与两个孩子的,倒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而许夷光随颜曦进了内院后,也的确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不但定北侯夫人好客得紧,喜欢燿哥儿燃哥儿喜欢得什么似的,颜曦的妯娌们也十分的客气周到,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都诚意十足。   许夷光知道她们更多是冲的太子,不由暗暗摇头,如果可能,他们巴不得与太子各走各的路,余生再没有任何交集与关联好吗?  在定北侯夫人屋里坐了一会儿后,定北侯夫人便让颜曦先带许夷光母子下去梳洗安置了,“……县主远道而来,现下最需要的,只怕便是好生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了,两个哥儿更是得好生歇息才是,我   就不耽误县主了,且让我们二奶奶带了县主去房间里先安顿下来,晚间我再设宴为县主接风洗尘,可好?”   许夷光早巴不得这句话了,闻言笑道:“不瞒夫人,我这灰头土脸的,的确有些个不舒服,那我就不与夫人客气了,晚间再来叨扰夫人。”  又笑道:“往常只听曦姐姐说,夫人待她极好,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妯娌们也处得亲姐妹一般,我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总算相信曦姐姐没有夸张了,这么好的婆婆,这么好的嫂子弟妹们,换了谁   ,能不相处得亲母女亲姐妹一般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一回,笑过之后,许夷光方带着两个孩子,随颜曦去了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客院里。  颜曦领着许夷光屋里屋外都看了一回后,方道:“夷光,你看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我,千万别客气啊,你难得来我这里,要是想着怕与我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什么都不说,吃亏的可是你自   己啊。”   又道:“玥儿前儿吹了风,有些咳嗽,我就没抱她去迎你,待会儿再带了她过来见过姨母和弟弟们啊。”   许夷光笑道:“我正想问玥儿怎么不见呢,莫不是你舍不得给我做媳妇了,原来是咳嗽,没什么大问题吧?待会儿我给她瞧瞧吧。”  颜曦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怎么热水还没来,快再去催催,也去厨房催催,让她们不拘什么,先尽快做了来,别饿坏了县主。” 第1101章 肺腑   一时许夷光梳洗完,换过了干净衣裳,又用了午膳太迟晚膳太早的膳,两个孩子也吃过奶睡着了,颜曦方将屋里服侍的都屏退,姐妹两个说起体己话儿来。   颜曦因先问道:“夷光,先前听你的意思,你们此行竟不是从京城来,那是从哪里来?岂不是这程子你和傅将军都不在京中呢?”   许夷光点点头:“曦姐姐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我们的确不是从京城来,而是出了一趟远门,从出门到如今,已两个月了。”  颜曦就皱起了眉头,“你们去哪里呢,要这么长的时间,又是干什么去呢?京中恰是这程子风云瞬息万变,偏你们却不在京中,回头太子论功行赏,岂不是也没有你和傅将军的份儿了?你说你们这是什   么运道!”   许夷光笑道:“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没有功赏就没有吧。”  颜曦白她道:“你倒是看得开,这可不是三瓜俩枣的回报,这回报可是能让人一步登天的!好在傅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亲舅舅,往常也定为太子立下过不少的汗马功劳,泰山可不是一日堆就的,若不是前期基础都打好打牢了,这两个月他和靖南侯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也未必就能成功上位,何况傅将军还精明能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太子于公于私,将来都不会不重用傅将军的,旁人也的确   没自家人用着放心,所以你倒也不用太担心,太遗憾。”  顿了顿,又道:“对了夷光,你婆婆这程子待你还好吧?这下该她得意了,外孙封了太子,除了我祖母,她就是京城第一老封君,连承恩侯太夫人都得避其锋芒了,她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啊?得亏你   之前开口让靖南侯接了她回府,她总归欠你一个人情,你又一举生了燿哥儿和燃哥儿,她就算看在孙子的面儿上,多少也要给你几分体面,不然你日子怕是得不好过了。”   许夷光轻嗤道:“她可不会看两个孩子的面儿,连傅御的面儿她都不看,竹子都指望不上了,难道还能指望笋子不成?”  颜曦惊讶道:“不至于吧,这么可爱的两个大胖孙子,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得喜欢得什么似的,她还是亲祖母,就更该爱不过来了才对啊,她就真那么恨你,以致恨屋及乌得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容   不下呢?那你此番回去,日子怕是真得难过了,便是傅将军,怕也不好再护着你,这还是太子才封了太子,将来……”   见许夷光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又道:“好在她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再活几年?且先忍着她吧,忍到她百年归身,你日子就好过了,倒也不必太担心太害怕。”   许夷光摆手道:“我倒不是担心害怕这个,有一件事,我告诉了曦姐姐,曦姐姐可一个人,包括梁姐夫在内,都不许告诉,你得先答应了我,我才能告诉你。”   颜曦见她说得郑重,忙道:“我你还信不过么,以往你告诉我的那些密事,我可曾告诉过任何人?夷光你就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我自是信得过曦姐姐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其实,其实……”  压低了声音,“傅御不是太夫人亲生的,而是当年我公公在外边儿,与别的女人生的,因我的亲婆婆不愿意随我公公回京为妾,我公公一气之下,便带着傅御回了京,太夫人见了虽又生气又伤心,为了   拢回我公公的心,也为了让我公公觉得愧对她,便主动提出,要给傅御嫡出的身份,然后没多久,就传出了她有孕的消息……”  就把当年的事,大略与颜曦说了一遍,只隐瞒了老靖南侯的死因和媛夫人辽人的身份,末了道:“傅御经此打击,灰心难过至极,便生了外放的心思,还以一个秘密,与靖南侯做了交换,所以太子才能得以突然上位,而我们此行,便是去我亲婆婆的家乡,给她磕头上香的,不管怎么说,她好歹生了傅御,也该让她知道,她的儿子没有如某些人所愿,一辈子都不知道有她这个生母的存在,也该让她看看   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们才是。”   颜曦早已听得是目瞪口呆,等许夷光说完了,都半晌回不过神来,还是许夷光接连叫了她两声:“曦姐姐,曦姐姐……”  她才猛地回过了神来,叹道:“竟然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夷光你亲口说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说得通了,傅将军不是她亲生的,她当然见不得他和你两情相悦,所以才一再的想要杀了你   ……她也太可笑,太恶毒了,当年对不起她的人是老靖南侯,做那样决定的人也是她自己,连傅将军都是无辜的,就更别说你了,她却偏对你下手,根本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嘛!”  许夷光道:“所以当年我说是我连累了你呢,我当时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之后我又接连遇了几次险,最近一次,更是在皇宫大内,光天化日之下,她们都敢动手,日常那些小堵小龃龉有多频繁,可想   而知,我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了,结果不几日,就证实了我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  颜曦皱眉道:“那你们可该怎么办,之前是太子还没册封,她们就敢那般的猖獗了,如今只有越发变本加厉的,就算你们远远的外放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怕也是于事   无补啊。对了,方才我听你的意思,此番太子能突然得以上位,傅将军竟是功不可没,当初你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许夷光轻叹了一声,道:“不是没想到,是傅御他到底还做不到对他们绝情绝义,还是盼着他们好,盼着他们能得偿所愿的,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来他是打算谋个副总兵之类的缺,去到任上打拼几年,手里有了实权,万不得已时,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也可以达到一个微妙平衡的,等到将来太夫人去了后,没准儿就……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进退维谷。” 第1102章 儿媳   颜曦跟着叹息,“你们这一离京就是两个月,傅将军在金吾卫的职位,只怕也是保不住了,只消太子去皇上面前说一句‘理当避嫌’,皇上便会准了他所奏,还会对他称赏有加,文武百官定也会对太子赞不绝   口。自然想谋武将的实缺外放,也是不可能的,他们最多也就可能给傅将军一个闲职,一点实权都没有那种,你们可就真只能任人宰割了……连我想着都要替你们发愁了!”  许夷光见颜曦一脸的苦相,反倒笑了起来:“曦姐姐也别太为我们担心了,傅御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与手段的,可不会打一点准备都没有的仗,他当初既敢推太子这一把,自然什么可能性都想过,想来   要如他所愿,还是不难的。就是此番我们母子不能随他回京了,万一到时候贤妃或是太夫人非要留下我们母子呢?所以我打算在曦姐姐这儿多留些时日,不知道可否方便?”  话音未落,颜曦已迭声道:“方便,当然方便,你就只管带了孩子们安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公婆那里,自有我去说。可就怕这事儿不是你想不回京,就能不回京的,太子的册封典礼可是大   事,你作舅母的,于情于理都不该缺席才是……”  说着忽然一拊掌,“不然这样,就说玥儿病了,我信不过其他大夫,只信得过你,死活要留下你给玥儿治病,届时我再去封信回去给祖母,让祖母进宫在太后娘娘面前替你分说分说,自然贤妃和你们家   太夫人都无话可说了,哼,就算太子已经封了,贤妃今非昔比,她也还不是太后,就算她已是太后了,前头还有皇后娘娘这个母后皇太后呢,还轮不到她们母女一手遮天!”   许夷光听得大是感动。   曦姐姐为了替她周全,连说自己的宝贝女儿病了都在所不惜,当真不是亲姐姐,胜似亲姐姐了!  片刻,她方哑声道:“曦姐姐,你千万别让玥儿称病,她小人儿家家的,万不能这样说。横竖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了,我只说怕孩子们路上受不了,所以想等天气凉快些再回去,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   么,谁家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不精贵呢?她们忙着太子册封的大事,短时间内也未必顾不得理会我们母子,等到傅御回京顺利谋到了缺,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颜曦想了想,点头道:“如今太子的册封大典才是大事,想来短时间内她们的确顾不上你们,那你们就安心住下,实在不行了,还有我呢,大不了我随你们母子一道进京去,只要太后姑奶奶发了话,她   们便休想留下你们母子了!”   许夷光感激道:“若真到了那一日,少不得要麻烦曦姐姐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颜曦笑道:“你若真感激我,就把儿子给一个给我做女婿吧,两个小家伙儿如今已这般的漂亮了,长大后还不定怎生的颠倒众生呢,我可得趁早下手才是……看我,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还没让玥儿来   见过你这个姨母呢,总得让你见一见她,才敢定下这个儿媳啊。”   便向外扬声叫了人,“去把大小姐抱了来,见过她的县主姨母吧。”  待人应声而去后,方笑着继续道:“夷光你不知道,小丫头如今已能含含糊糊的叫‘娘’了,扶着墙也勉强能站了,每日呱噪好动得不得了,把我烦得不行,倒是她爹喜欢她得紧,日日回家后便抱了不撒   手,压根儿不管什么‘抱孙不抱子’,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担心她会被宠坏了。”  许夷光笑道:“女儿家本来就该宠着捧着嘛,梁姐夫喜欢自己的女儿,也是理所应当,傅御也喜欢燿哥儿燃哥儿得紧呢,可见我们都嫁了个好夫君。倒是你婆婆和妯娌们,看着都不像是那事儿多之人,   你平常日子还算好过吧?”  颜曦“嗯”了一声,“小矛盾小龃龉虽偶尔会有之,大的倒是没有,新进门的三弟妹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婆婆也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日子的确还算好过,总归比起你的九死一生,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当初若是知道,傅将军就算再好,我也定要拦着你,不跳这个火坑了。”  许夷光睨她,“这话曦姐姐有本事当着傅御的面儿说去,那我就服了你……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我知道曦姐姐都是心痛我,但我从来没后过悔,便是如今再给我选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嫁给他   的。”  颜曦叹道:“这种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你既不后悔,那也罢了。倒是四皇子忽然就色迷心窍,对皇上的宠妃……我怎么听着这事儿处处都是疑点呢,四皇子可不像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   那个丽贵嫔——据说很快就要封昭媛了,据说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她的忽然上位,不会你们侯府和贤妃就是幕后推手吧?不过如今再来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了,且走且看吧!”   镇国公府的消息自来灵通,定北侯府虽离京远,身为老牌世家豪门,也自有其消息渠道,所以颜曦比旁人知道的自然要多些,但也只是多些而已,个中隐情,她还是不了解,所以有此一问。  若是旁的事,许夷光自然也就告诉颜曦了,这事儿却事关重大,何况告诉了她丽贵嫔就是许宓的话,她只有更担心的,所以许夷光只摇头道:“我也觉着可疑,可惜我知道的,只怕还未必有曦姐姐多,   所以不能为你解惑了。”   心里则暗暗冷笑,许宓倒是好本事,马上又要升从二品的九嫔了,还是九嫔里排行第二的昭媛,应该算是大周建国以来,升得最快的妃嫔了吧?   她如今尽管往上爬吧,爬得越高,将来才好摔得越痛!   颜曦也就是因为好奇,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本也没指望许夷光能回答自己,听她说不知道,也就罢了。   适逢奶娘抱了梁玥来,她便就此抱住,抱过了女儿,一面笑着与许夷光道:“怎么样夷光,我这丫头当你儿媳妇,不算埋没了你儿子吧?”  又握了女儿的手,给许夷光见礼,“玥儿,快见过你姨母,姨母好看吧?让她也给你当娘好不好?” 第1103章 感动   许夷光见梁玥生得白嫩水灵,尤其一双大眼睛,更是扑闪扑闪的不知道多可爱,一看便知道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喜欢得紧,拍手笑着:“乖玥儿,让姨母抱抱好不好?”  一面自颜曦怀里接过了她,一边笑向颜曦道:“这么好一个宝贝儿,曦姐姐愿意给我做媳妇,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玥儿可是梁姐夫和曦姐姐的嫡长女,也是你们侯府的嫡长女,她的亲事,自然不能只   听曦姐姐一个人的意见,还是将来,待孩子们都大些,秉性初定后,咱们再慢慢儿说吧。”   她和傅御如今前路难测,如何能拖累颜曦。  她虽是梁玥的母亲,女儿将来的亲事,却显然不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若是将来她和傅御一直好好儿的,倒还罢了,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不是白白耽误了梁玥,还要累得颜曦在丈夫和公婆面前也吃埋   怨,甚至迁怒吗?   颜曦与许夷光这么多年的交情,只消一眼,便能猜到许夷光的顾虑了,向屋里服侍的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应声退下后,方看向许夷光正色道:“夷光,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定是怕将来连累了我们母女,对吗?我今儿把话撂这里了,别说如今你和傅将军都好好儿的,你们也都是有能为之辈,我相   信将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将来你们真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绝不会后悔今日将女儿给了你做儿媳妇,一来是因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愿意雪中送炭,不然对不起我们好了这一场。”  “二来则是因为我信得过你和傅将军的人品,信得过有这样的爹娘,将来你们儿子的才能品行,怎么也不可能差了,信得过有傅将军这样忠贞专一的父亲,将来他们耳濡目染,定然也会对自己的妻子忠贞专一。我们女人这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个夫妻恩爱,永远一心吗,我自己没得到的,自然越发盼望我的女儿能够得到,如今有这么好的人选摆我面前,我不趁早给她定下,将来让别人给抢了先,我岂不   是要后悔一辈子了?除非你不喜欢我们玥儿,不喜欢她做你的儿媳妇。”   一席话,说得许夷光眼眶微微发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片刻方强笑道:“我们哪有曦姐姐说得这么好,我也很喜欢玥儿,真的喜欢,我只是……”  话没说完,已让颜曦打断:“你喜欢就好,你们好不好,我心里也自有一杆秤,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看你这个镯子不错,就给了我收着,做个信物吧,回头我与相公说了后,我们再回了我公婆,这事儿便算定下了啊,如今他们知道了这事儿,只有高兴的,至于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就算将来……我公婆后悔了,我也定不会后悔,不会背信弃义的,何况他们应当也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辈。   ”   说着,就要捋许夷光腕间的镯子。  许夷光忙避过了,正色道:“曦姐姐,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你看这样行吗?我们先只口头约定,你也先别回了侯爷和夫人,只与梁姐夫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底也就是了,横竖如今孩子们都还小,等过几年后,想来好与不好,也应当已经定了,届时我们再依据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把事情给真正定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正是因为知道你对我好,我才不能仗着你对我好,就自私自   利,只管自己,不提以后,玥儿如今跟我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差别,哪个当娘的,能不盼着女儿好的?我也盼着曦姐姐能好,所以这事儿你必须听我的,不然我也只好收拾一下,连夜离开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颜曦还能说什么?  只得恶声恶气的道:“随你,反正自来你决定了的事,都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真是,人家一片好心,结果白白被当作了驴肝肺,也不想想,有了姻亲这一层关系,将来万一……没准儿我公爹看在孙   女儿的面子上,关键时刻,就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呢,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  许夷光闻言,心下又是一阵感动,握了颜曦的手,笑道:“曦姐姐,我都知道,真的都知道,可我更盼着你和玥儿能好,所以我承诺你,将来若我和傅御都好好儿的,我一定替燿哥儿风风光光聘了玥儿   ,再风风光光的迎她进门,不但让燿哥儿一辈子都对她好,我也一辈子都拿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疼,好吗?”  颜曦也感知到了许夷光的诚意,不然她不会特意点明将来是为燿哥儿聘梁玥,那可是嫡长媳,是宗妇,与次媳大不一样,这才转嗔为喜,道:“那就一言为定了啊,我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若忘记了,   别怪我打上门啊,为了我女儿的终身幸福,我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许夷光哈哈笑道:“放心吧,不会忘的,你只想着不能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婿,我难道就不怕错过了这么好的儿媳和亲家呢?”   说得颜曦也笑起来,又拉着许夷光击掌为誓后,才把这事儿给揭过,说起其他闲话儿来。   一时燿哥儿燃哥儿午睡醒了,看见屋里多了个小姐姐,都高兴得“咿咿呀呀”个不住,在乳母怀里直要往榻上扑。   梁玥看见两个小弟弟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则是满脸的迷惑与呆样儿,看得许夷光颜曦与满屋子的人都止不住的笑。   颜曦又与梁玥解释了半日,二人是双生子,自然长得一模一样,梁玥这才慢慢的放开了,“叽里咕噜”的与兄弟两个说起“话”来。  如此热闹到申末,梁夫人打发人来请许夷光去前头赴宴了,来人见颜曦也在,因笑道:“夫人本来还说要打发人去请二奶奶的,后来一想,二奶奶与县主那般要好,难得县主远道而来,必定是县主这儿   ,便没再打发人去请二奶奶,果不其然夫人神机妙算,二奶奶真在县主这里呢!”   颜曦笑道:“母亲可不是神机妙算么,——那夷光,你收拾一下我们就过去吧,我们大厨房和我们夫人的小厨房,都有几道别处吃不到的拿手菜,你待会儿可得好生尝尝。”  许夷光自是笑着应了。 第1104章 暂别   简单收拾一番后,许夷光带着两个孩子,由颜曦引着,前呼后拥的再次去到了梁夫人的正院。   梁大奶奶梁三奶奶并定北侯的几个侄媳妇和女儿们都已到了,瞧得许夷光和颜曦进来,都笑着给二人行礼:“县主,二弟妹/二嫂。”   许夷光与颜曦先给梁夫人见了礼,又一一给众人回了礼,一时满屋子的热闹,好一会儿才各自落了座,稍归平静。  待丫头上了茶来吃毕后,梁夫人便笑道:“都是自家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的了,咱们便开宴吧,早些吃完了,抹牌说笑都使得……等明儿再叫了长生班来唱堂会,与京城的派别唱腔都不一样,也不知道   县主听不听得惯?”   许夷光少不得客气一回:“冒昧前来打扰,已经给夫人添麻烦了,哪能再扰了夫人和大家伙儿的清净?”   梁夫人却是摆手笑道:“县主也太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家素日求也求不来的贵客,再者您和我们家二奶奶又是打小儿的交情,何来的麻烦之说?”   梁大奶奶也笑道:“县主不知道,我们妯娌和几位妹妹都是长生班的戏迷,偏如今不年不节的,也不好请了他们登门唱堂会,总算明儿可以沾县主的光了,县主可别再推辞了。”   许夷光这下不好再推辞了,只得笑道:“那我也只好给夫人添麻烦了。”心里则已在盘算过两日要借了定北侯府的地方和人还席了,到底她不是只住一日两日就走,那该有的礼尚往来便不能少了。   梁夫人遂携着许夷光的手,去了旁边的花厅里。  厅里早已摆好三张黑漆四方桌,布好杯碗碟櫡了,梁夫人就要推了许夷光坐上席,许夷光却是百般推辞,别说梁夫人是颜曦的婆婆,她要给颜曦做脸了,就算不是,那也是长辈,哪有长辈在侧,她却   坐上席的道理?   好说歹说,才说得梁夫人坐了上席,许夷光自己则坐了次席,又有梁奶奶和颜曦作陪,其他人则分坐了另外两张桌子。  丫鬟们便鱼贯上起菜来,先是点心拼盘,再是小菜冷碟,最后是热菜与汤锅,络绎不绝的,很快便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还上了酒来,好在是专供女眷吃的蜜酒,酒劲并不大,不然人人都敬一圈下来,   许夷光酒量再好也得醉了,何况她酒量还不值一提。   欢声笑语的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散了席,大家便又回到了方才的起居室里吃茶。   虽是蜜酒,许夷光多喝了几杯后,也难免上头,加之连日都舟车劳顿的,坐不了一会儿,便难免有些支撑不住了。   好在梁夫人很是善解人意,见许夷光乏了,便笑着让大家散了,又叮嘱颜曦好生送了许夷光母子回去。   如此许夷光方得以回屋歇息。   却是洗过澡,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后,傅御才终于回来了,一身的酒味儿。   许夷光下意识嘟哝了一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臭死了!”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却是落入了傅御才沐浴过,微凉的怀抱里,人也霎时清醒了不少,因低声问道:“你们不会从午后起,就一直在喝酒吧?吃了多少东西呢?……总算你还知道分寸。”  傅御也低声道:“我心里都知道,敏敏你就放心吧。对了,定北侯打算大后日便出发回京了,梁夫人和梁大爷梁大奶奶都得回去,他们不是册封了的世子,就是有诰命在身的,所以我大后日怕是也得回   京了,好在梁令宁与颜家四姑奶奶都不会回去,你们母子留下,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许夷光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曦姐姐知道了一些事后,还执意要把女儿许给我们做儿媳,在她的地盘儿上,我们母子是绝对安全的,倒是你,回去后可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万一……我只盼你不要太   念及旧情,须知你念及旧情,别人可未必,到时候我们母子可要怎么办?你不为我,也得为两个孩子才是。”  傅御忙道:“我怎么可能不为你,你和孩子在我心里,一样重要,这世间谁也及不上,所以你只管放心,真到了图穷匕见之时,我定然不会再心慈手软的,不过想来侯爷也不会那般不留余地,他总得先   让太子把位子给坐热了,才敢有所动作。”   许夷光“嗯”了一声,“希望如此吧,两败俱伤终究是下下策,彼此都犯不着损人不利己。”   傅御点点头,“定会如此的,睡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慢慢儿的说。”一面轻轻拍起许夷光来。   许夷光本就睡意正浓,让他拍了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傅御这才不再拍了,在黑暗里皱眉发了一会儿怔,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次日起来,才用了早膳,定北侯便又打发人来请傅御了。  却是大同总兵府的一众官员和太原知府等人知道傅御来了,都赶着来问好的问好,叙旧的叙旧,摆明了烧热灶,太子殿下的嫡亲舅舅呢,素日根本奉承不上的,如今机会竟送上了门来,谁舍得过错的   ?   傅御素来本就不喜这些应酬,何况他与太子的关系,可远不像是旁人想的那样,就越发不耐烦了。   可也不能拂了定北侯这个主人家的面子,只得强打精神,应酬起来。  内院许夷光的情况也差不多,大同总兵府和太原各级官员家的女眷也都纷纷赶了来请安问好,说辞就比外院男人们的委婉多了:“县主首创的剖腹产手术和永安伯爷发明的种痘之术,造福了我们多少人   ?我等早就对县主景仰已久了,总算如今有幸得见真容,真是不甚喜幸。”   又要请了许夷光去自家赏花儿做客听戏,一时热闹至极。   许夷光是答应了这家也不好,答应了那家也不好,索性都推了,饶是如此,依然应酬到天黑才算是消停下来,倒比赶一整日的路还要累人。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日,后边儿来的人也远不若头一日那般多,定北侯便携妻子儿媳出发回京去朝拜太子了,自然傅御也在同行之列,众人见正主儿走了,总兵府也开始闭门谢客,许夷光才总算是有了清净日子过。 第1105章 如人饮水   傅御出发回京之前,是一心要把丁卯辛寅都给留下,供许夷光使唤,也备不时之需的,万一他进京后身陷囹圄了,有他们两个护着,许夷光母子三个总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顿。   许夷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他们,“你回京后才真正是处处都要用人,我在这里有曦姐姐护着,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且把他们都带走吧。”他若身陷囹圄了,她也绝不可能自顾离开的。   架不住傅御坚持,最后只好各退一步,许夷光留下丁卯使唤,傅御则带了辛寅回京。   饶是如此,夫妻两个心里依然都是百般的舍不得与不放心,临分别前一夜都不曾合眼。   却又不得不分开,许夷光还罢了,傅御心里却是免不得又添了几分悲哀,自己总是念及着往日的旧情,只盼到头来,他的念旧,不会成为一个大笑话儿吧!  傅御离开后,颜曦知道许夷光心绪定然不佳,整好定北侯夫人和梁大奶奶都不在,总兵府后宅她当家,于是今日唤了布庄的人给许夷光母子量体做衣裳,明日唤了银楼的人上门给许夷光打首饰,后日   则在园子里设了小宴,请了许夷光和妯娌小姑子们赏莲……总之不让许夷光闲下来,以免胡思乱想,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再说傅御随了定北侯一家进京,还在路上,已能陆陆续续看到各地官员打发人送进门朝贺太子册封的贺礼了。   等进了京城的地界,及至进了京城,更是热闹到了不堪,人人都在议论着即将到来的盛典,颇有一种举国欢庆的意味。   傅御在阜成门内与定北侯一家作了别后,却没有先去靖南侯府,而是径自回了永安伯府。   整好崧哥儿这两日种痘,汪思邈放心不下,也在家,听得傅御回来了,他与李氏对视一眼,都是惊喜之余,又禁不住担忧。   汪思邈因与李氏道:“你守着儿子,我出去迎一迎他们啊,反正都是自家人,他们定不会与你见外的。”   李氏点点头:“那你快去。”待汪思邈去后,又吩咐起吴妈妈准备热水和饭菜来。   汪思邈一路迎到二门外,却见迎面只傅御一个人走来,忙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问道:“熠之,怎么就你一个人,敏敏和燿哥儿燃哥儿呢,他们没回来吗?那他们母子现在人在哪里?”  傅御抱拳给汪思邈行了礼,方道:“敏敏和孩子们留在大同颜家四姑奶奶那里了,我们回来顺道去探望颜家四姑奶奶,谁知道两个孩子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天气热了,都有些小小的不适,我和敏敏放   心不下,就商量着我先回来了。”  汪思邈一听便知道有文章,也不再多说,翁婿两个一道回了正院,待立夏上了茶来,再把屋里服侍的人都给带了下去后,汪思邈方正色道:“熠之,如今太子已经册封了,形势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毕竟之前你们家太夫人就敢一再的谋害你了,如今只会越发变本加厉的,你打算怎么办?”   李氏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低叹道:“谁知道偏就这么巧呢,要是太子晚个一年半载的再册封,好歹你已经谋好了外放,指不定去到当地后,都已站稳了脚跟也未可知,如今却是……”   打一知道五皇子册封了太子,汪思邈与李氏便笑不出来了。  靖南侯太夫人最大的倚仗,便是靖南侯与宫里贤妃娘娘,女儿又更贴心些,老母亲苦了一辈子的心结,她没有能力完全彻底的帮其结了便罢了,既有了那个能力,还是举手之劳,她岂有不遂了老母亲   所愿的?   相较之下,那点子血脉骨肉之情和这些年下来的姐弟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她还一开始,就未必真拿傅御当过亲生弟弟待,那就更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而傅御不好了,身为他的妻儿,敏敏与两个孩子,还能好吗?   汪思邈与李氏因此已经很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偏在人前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一副与有荣焉,欢喜无限的样子,不然便是徒自惹人怀疑,毕竟他们的女儿可是太子的“嫡亲”舅母,一荣俱荣,他们就算不能跟着鸡犬升天,以后日子也势必要比现下   更好过。   甚至连在李家人和孙太医孙太太等人面前,也不敢露出一丝的端倪来,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傅御见汪思邈与李氏都有些精神不振,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必定都是吃不好睡不好,不欲他们更担心,因笑道:“师叔与岳母不必担心,就算太子册封了,我要外放的事,依然不会改变,甚至有可能因为   太子册封了,我能谋到的缺,比预料的还要好些。毕竟对外我始终是太子的亲舅舅,吏部和兵部的人这点面子,还是要卖给太子的,等我外放的事定了,我便去接了敏敏母子回来,准备上任了。”   汪思邈与李氏见他说得笃定,对他的本事也自来信服,这才心下稍安,道:“若真如此就最好了。”   傅御笑道:“定能如此的,二老只管安心,我下午便回一趟侯府,见侯爷去,想来事情很快就能有眉目了。对了师叔,师父这些日子可忙?我打算今明两日抽空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汪思邈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去给孙太医请安,想了想,道:“二师兄几时不忙的?你晚间去见他吧,应当能见到,我整好没事,就陪了你一块儿去吧。”   那样若傅御当真有所求,他在一旁,也好帮着说项说项。   傅御明白汪思邈的好意,点头应了:“那就有劳师叔了。”  当下李氏又问了他一些他们这一路上可否顺利,该见的见都已见到了,该办的事情可都已办好了的话儿,待傅御一一答了后,知道大热的天儿,他必定又热又累,便也不再多问,打发他先回了听雨轩   去梳洗更衣,又叫了吴妈妈带人过去服侍不提。   傅御痛快洗了个澡,连头发也洗了后,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本不想再回靖南侯府去的,想着他回京必定有人看见了,若真不回去,也说不过去,到底还不到彻底鱼死网破的时候,只得改了原本打算只让辛寅跑一趟的决定,决定亲自回去一趟。 第1106章 一人得道   一时傅御用过了吴妈妈安排好的午膳,又稍事歇息片刻,便去正院辞了汪思邈与李氏,打马去了靖南侯府。  靖南侯府远远看去,还是以前的靖南侯府,并没有任何直观的变化,但又的的确确,与之前不一样了,门子们越发的谦恭了,谦恭之余,却又掩饰不住的得意,来来往往的宾客也更多了,恰恰是“门庭   若市”四个字的真正写照。  偶尔有一个或是几个傅氏的族人带了一群下人自角门进去或是出来,都是一副匆匆忙忙,但又忙而不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是矜持中,透着满满的与有荣焉,连带以整个靖南侯府为中心的周边的几   条供傅氏族人居住的巷子上空的气氛,都变得与往常大不一样了。   是啊,自家已经是太子的外家,很快还会成为皇上的外家,太后的母家了,有几家能有这样殊荣的?   如今镇国公府是什么待遇,将来靖南侯府便会是什么待遇,指不定爵位也会升上一等,叫人怎能不欢欣雀跃,怎能不走路带风,如今傅家可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傅御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这副景象,却半点欢喜与得意都没有,而只觉得疲惫与萧索,甚至都不想踏进这样才离开了两个多月,便已觉得陌生,再不会让他产生一丝一毫归属感的地方了。   他相信靖南侯这会儿也一定不想见到他,以免坏了自己大好的心情。   可惜门子当中有人眼尖,远远的已经看见傅御了,忙叫了一声:“四老爷回来了。”赔笑迎了上来。   也喊得其他人都看见了傅御,立时又有几个迎了上来,另几个则飞跑进去通禀去了。  虽然近来府里颇多流言,都说什么四老爷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太夫人早容不下他了,可就算四老爷不是太夫人生的,也是这府里的老爷,自己又还有一身的本事,侯爷与宫里娘娘,也未必真不念一点   骨肉之情了,如今四老爷既回来了,那自然不是他们这些个下人怠慢得起的。   傅御只得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辛寅,大步往门内走去,一边问:“侯爷在府里吗?”   自有人争着答道:“回四老爷,侯爷在呢,只这些日子忙着总领修缮东宫的一应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总算四老爷回来了,侯爷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了。”  傅御没有说话,只暗忖着这修缮东宫,不该是礼部、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事吗,怎么倒让侯爷亲自来总领了,他五军府五位掌印都督之一的职位不当了?莫不是为了避嫌,显示靖南侯府和太子的大公无   私?   正想着,一身鸦青常服的傅焕近乎小跑的迎了出来,远远便叫道:“四叔,您可忙完回来了,这些日子祖母与父亲都好生记挂您呢。”   傅御淡淡应了一句:“是吗?”   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方问傅焕:“你父亲可知道我来了,这会儿他人在哪里,外书房吗?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他说,你先打发人过去,把不相干的人都先打发了吧。”  傅焕来之前,还抱了一线侥幸的希望,事情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如今太子又册封了,自家眼看就要烈火烹油,万一四叔已经从感情和理智两个角度上,都想通了呢?那一家人便还能如以前一般守望相   助的过日子了。   对傅御这个四叔,傅焕至今都还是很尊敬很佩服,一点不想与他自此桥归桥,路归路,甚至反目成仇的。   可惜傅御冷淡的态度让他知道,他的希望怕是要彻底落空了。   只得恭声应道:“是,四叔,我这便打发人先过去。”指了个小厮先赶过去,再与傅御道,“四叔,请。”   很快叔侄两个便到了靖南侯的外书房,靖南侯早已等着了,屋里屋外也早已清过了场。   傅御上前抱拳行了个礼,淡淡道:“侯爷已经得偿所愿,不知道我所求的,是否也能得偿所愿了?”   靖南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得不得了,不回答傅御的话,先笑道:“四弟快坐,阿焕,让人把我前儿才得的雪顶含翠沏了来,你四叔尝尝。”   “是,父亲。”傅焕忙答应着去了。  靖南侯方又笑向傅御道:“四弟这阵子虽出门在外,咱们大周和咱们傅家的大喜事,必定也已听说了,咱们自家人说话,也犯不着藏着掖着,此番四弟可是居功至伟啊,娘娘和殿下都因此十分的感激你呢,我也是一样,也亏得咱们兄弟姐妹一心,才能其利断金。只如今殿下刚刚册封,要大张旗鼓的论功行赏,难免惹人话柄,所以只得暂时按下,等待将来……娘娘可说了,将来一定要好生封四弟一个爵位   ,最好还能世袭罔替,让四弟封妻荫子,才不枉四弟这些年的殚精竭虑和此番的一锤定音呢!”   绝口不再提给傅御谋外放的事,因为心里已有七八分把握,傅御不会再坚持外放了。   摆明了马上就能一步登天了,就不信他真能为了妻儿便与家族彻底决裂,甚至反目成仇,手臂再粗再有力,还能粗过大腿,还能拧得过大腿不成?  倒不如就坡下驴,慢慢儿的再修补与家族亲人的关系,时间长了,纵再回不到以前了,也定会外人强得多,尤其母亲年纪大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只要母亲不在了,上辈人的恩怨便随风都烟消云   散了,又何苦再斤斤计较?   到底他们兄弟姐弟之间的血脉手足之情,是永远割舍不断的。   届时他再趁机把那份证词给收回来,便不必受任何掣肘,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当然,只要傅御一直都不再有二心,继续为家族殚精竭虑,他还是很愿意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能有这样一个强有力助力的,就譬如这次的事,若不是他查到了丽昭媛的致命把柄,那个女人又怎么会对他   们言听计从,乖乖儿的听他们的摆布?  也得亏皇上色迷心窍,是真的迷恋丽昭媛,不然事情万不能这般顺利,不但傅御与许夷光惊讶于许宓对皇上的影响力,便是靖南侯,知道个中隐情的,也十分惊讶,惊讶于许宓这张牌,竟然如此的好使,他之前只差费尽了心机,也没能把四皇子给拉下来马,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只是一点妇人招数,便让四皇子再没任何希望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第1107章 话不投机   靖南侯只当于情于势,傅御都不会再坚持外放了,只要自己先给了他台阶,他推辞一番,只怕也就顺势应下了。  不想却听傅御淡声道:“侯爷不必说这么多,我只想知道,我所谋之事,到底几时能得偿所愿?如今太子殿下既正位东宫了,吏部兵部想来都正是不知该怎么奉承殿下之时,只要侯爷开口,事情应当比   之前更容易才是。我时间有限,还请侯爷抓紧一点,不然,我便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届时万一一个不慎,说错说漏了什么话,侯爷可千万多多见谅。”   前车之鉴都还历历在目,又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对靖南侯傅御还是颇为了解的,如何还敢信他的话,他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他如今也是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靖南侯没想到傅御竟半点不为所动,自己可连世袭罔替的爵位都许给他了,还当他是在拿乔,一说就软也的确太落下乘了,好歹也得坚持几个回合,再“勉强”同意了,方过得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回头   也好向许氏交代。  因又笑道:“四弟别着急,如今还不是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一堆实缺等着你挑呢?只我想着,你与其背井离乡,倒不如就留在京中,一来好为太子殿下和家族分忧,二来也能更好的实现你的抱负,三来两个小侄儿要不了几年就长大了,长大了便得开蒙,无论将来是学文还是从武,都得打小儿把根基打牢了才是,所以依我说,你还是留在京中更好些,想来四弟妹权衡过后,也定会支持你这个决定   的,你说呢?”  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知道你心里还在介意之前的事儿,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我作为部分知情者与默许者,也没脸再替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何况   你手里不是有……有掣肘我和娘娘的东西呢,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不能再给我们,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吗?四弟,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留在京中,太子殿下也是一样,希望你再慎重的考虑一下!”   傅御却仍是不为所动,“看来侯爷是不打算履行之前的承诺了?这刚过了河就拆桥,怕是不妥吧,毕竟河对岸的地皮都还没踩熟,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慎,便踩空了脚,摔得四脚朝天呢?”   如今只是太子,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将来成了皇上,全天下的主宰,可就什么顾忌都不必有了,他总得未雨绸缪才是。   靖南侯见他说了半日,傅御竟真是半点也不动心,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了。  好容易才堪堪压下了心里的怒火,道:“四弟,我没打算不履行承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对我来说有什么难的?我都是为你着想,为你们一家的将来着想,‘血浓于水’四个字,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你如今是没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等你遇上了,人人都对你避之不及,只有自家的骨肉才会对你施以援手,无论如何,都做你坚实的后盾,到那时,你就明白了,你也定会觉得,昔日那些个当时看来绝难忍   受的事,原来都不值一提了!”  就算如今太子殿下正位东宫了,那份证词依然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问世,一定会炸得他们粉身碎骨,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家与岳家,还有他们昔日的追随者们,可一直暗中仇恨窥伺着他们,等待可乘   之机,报仇雪恨呢!   靖南侯可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哪怕他知道只要他们的计划一直不败露,至多两年,皇上便会下世,太子也会最终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他也不敢冒险,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能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决不允   许自家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甚至将来太子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一样不能自此高枕无忧,自古帝王皆薄情,他这个舅舅,在太子心里,也自来先是臣子,后才是舅舅,将来就更只是臣子了,他还能指望事情曝光了时,太子会护着   他和靖南侯府不成?   太子势必会毫不犹豫的推他们一家出来把罪都认了,他好落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把傅御一家留在京中,双管齐下,一边慢慢儿的软化他们,一边再设法把东西弄回来……  傅御自然知道“血浓于水”,可惜他与靖南侯母子兄妹都已不再是至亲的骨肉……他只是沉声道:“侯爷请不必再多说,事已至此,你心里真正作何想,我心里又真正做何想,彼此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再   白费口舌?侯爷最好给我一个期限,看是三日,还是五日,时间若再长一些,我怕我的耐心就彻底要告罄了。”  靖南侯一口气就梗在了喉间,好容易才吐了出来,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四弟可能觉得现下与我说话是在白费口舌,我却不这样想,我是真的为四弟好。四弟可能不知道,母亲自上次晕倒,醒来后便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至今也没有丝毫的好转,但她心里都明白,每每在无人时,都会流泪,时不时的也会看向门口,我们都知道,她是在盼你,她心里必定也早已悔不当初了,整整二十几   年,怎么可能没有几分真感情?所以我就想着,四弟若是方便,能不能去看一看母亲,指不定她见到你后,心下一高兴,病情就有所好转了呢?”   可惜傅御还是一口回绝了:“相见争如不见,我还是不去打扰太夫人了,省得她见了我更生气,没准儿病情反倒加重了。侯爷还没给我期限,到底是三日还是五日,还请侯爷尽快决定。”   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说一点都不担心靖南侯太夫人,绝对是假的,却更知道,他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与心软了,不然到头来,就是对自己,更是对许夷光和燿哥儿燃哥儿的残忍!  靖南侯终于冷了脸,“既然四弟说什么都不为所动,我也懒得再多说了,说得越多,你只会越坚定的认为我是想害你!你只管回去等消息便是,我争取三日内,如你所愿!阿焕,送你四叔!” 第1108章 未雨绸缪   等傅焕送傅御出去后,靖南侯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将面前酸枝梨木的长案给一把掀翻了,立时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真是气死他了,母亲和他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与亦兄亦父,就养出了这么一头白眼儿狼来,早知如此,当年他就该别管什么报应不报应,直接斩草除根的,不就不会一再的被气个半死了?!  适逢傅焕送了傅御回来,还在屋外便见远远散开的众小厮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忙加快了脚步,等进了屋一看,果然满室的狼藉,父亲也满脸的阴云密布,忙小心翼翼道:“父亲还请息怒,在太子殿   下册封这样天大的喜事面前,旁的事都不值一提,您又何必白白气坏了身子?”   顿了顿,见靖南侯还是满脸的怒火,越发小心翼翼了,“是不是四叔他,好说歹说都听不进,仍坚持要外放呢……”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给喝断了:“谁是你四叔,你哪来的四叔!那个白眼儿狼,有了媳妇儿子就忘了娘,忘恩负义的东西,总有一日我会让他悔不当初的!”  傅焕想了想,小声道:“其实要我说,四叔要外放就由他吧,大家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也就是了,所谓‘远香近臭’,指不定几年后,大家都把旧事看淡了,反倒关系更胜从前呢?父亲之前不也是这样想的   吗,不然甘肃副总兵的缺,您是为谁谋的,总不能是为我或是二弟,再不然就是给二叔三叔谋的吧?”   靖南侯没好气道:“就你知道得多,就你能是吧?我若凡事都像你这样,事到临头了才来着急,而不是凡事都想在头里,未雨绸缪,做两手准备,我们傅家岂能有今日?”  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算了,他要外放就由得他,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家走着瞧便是!你明日便去找兵部李侍郎,就说甘肃副总兵的缺我要了,回头再请他吃酒,聊表谢意。另外,你二弟进   金吾卫的事,也给我抓紧了,他如今便是千户了,调进金吾卫可以不必擢升,但至少,也不能比如今品秩低才是。”   傅焕忙一一应了:“父亲放心吧,我都知道该怎么做。就怕四叔与二弟同时调职,还都是要紧的实职,会惹人非议……如今明里暗里盯着咱们家的人,势必比以前更多了。”   如今靖南侯府便是挡在太子之前的一面活靶子,好的未必能先沾太子的光享受到,坏的却势必会首当其冲了。  靖南侯冷笑道:“一个副总兵,还是甘肃那样偏远总兵府的副总兵,而不是总兵,一个则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千户,真论起重要性来,两个加起来,尚且抵不过之前傅御的金吾卫前卫指挥,能惹谁非议,   谁又敢非议?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将你二弟直接送进金吾卫的!”   不把金吾卫至少握一半在自家手里,他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可惜如今也只能从头再来了。  傅焕这才不再多说了,只笑道:“时辰不早了,说话间就该用晚膳了,父亲这些日子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好好用一顿,要不今儿就去母亲那儿,好生用了膳,再好生睡一觉的?等养好了精神,才能更好的   为皇上和太子殿下分忧啊。”   屋里乱成这样,也得下人好生收拾规整一番才是。  靖南侯让儿子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中午只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又忙了起来,这会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因说道:“我倒是想吃好睡好,高卧着什么都不操心,可那怎么可能?你们兄弟如今还远不能独当一面,我不凡事都亲力亲为,为你们把以后的路尽量铺平一些,将来怎么办?譬如此番修缮东宫之事,原本无论如何,也不该我这个国舅爷来劳心劳力才是,可我五军都督府的职位眼看就要因避嫌保不住   了,以后怕也再难当要职,若不趁着如今多替太子办几件实事,让他记我的情,还能指着他将来念所谓的骨肉亲情不成?他念了我的情,又有你们姑母在,将来自然也就会善待重用你们兄弟了。”   连寻常门第相差甚远的母舅在高门外甥前,且摆不起母舅的架子来,惟有变着法儿的顺着捧着,何况他家这个外甥,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外甥,没有之一呢?   自然更得捧着顺着,以图以后了。   傅焕倒也明白父亲的不容易,抱拳郑重道:“父亲高瞻远瞩,儿子要学的地方还多的很,但父亲只管放心,儿子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力争能早日为父亲更多分忧的。”  靖南侯见儿子懂事,欣慰之下,心里好受了几分,点头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不枉我这些日子对你的亲自栽培了,什么时候你二弟也能跟你一样懂事明理,知道为父母家族分忧了,我就真是可   以安心了。”   傅焕想到自家二弟那越来越闷,对仕途也不上心,不然他早不只一个千户了的样子,也暗暗叹气,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生来肩上便扛着对父母和家族的责任呢?  嘴上却道:“父亲别急,二弟还小呢,再过几年自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就说前几年吧,我们谁能想到,他竟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一个千户来呢?等进了金吾卫,他自然只会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明理   的。”  靖南侯皱眉道:“希望如此吧,不然你连个帮手都没有,再是能干,也是独木难支,本来你四叔……傅御是个再好不过帮手的,将来他的儿子,也必定差不了,可惜……偏你二叔三叔又都是不成器的,   养的儿子也跟他们一样,根本不堪大用,关键他们的生母,竟还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也就是如今我腾不出手来收拾她们,回头等我得了闲,这笔账我再来好好儿与她们算!”   却是靖南侯事后一查,便很容易查到了钱太姨娘与吕太姨娘的头上,原本知道当年旧事的人,除了她们,也没有了,自然是一查一个准儿。  立时把靖南侯给气了个半死,竟然真是栽在两个卑贱奴婢手里的,简直就是“阴沟里翻了船”,看来人果然不能太心慈手软,这些年母亲由得她们在家庙里好吃好喝,清闲自在,是外面多少人求也求不   来的好日子?  她们却不知足,一直谋划着背后捅他们的刀子,老二老三势必也参与了的,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他回头不让他们两对母子好生尝试一下真正的苦日子是什么滋味儿,岂不是枉费了他们的上蹿下跳! 第1109章 求证   傅御出了靖南侯府的大门,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曾经让他无比亲切与温暖的地方,如今却只让他觉得压抑,觉得喘不过气来……以后能不再来,还是别再来了吧!   辛寅见他出来,忙牵了马迎上前,低声问道:“爷,事情办好了吗?”   傅御沉声应了一句:“侯爷答应三日内给我消息,回吧。”一面翻身上马。   辛寅待他坐定,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主仆二人一道回了永安伯府去。   汪思邈与李氏一直等着傅御,好容易等到傅御回来了,忙都问道:“怎么样,与靖南侯谈得怎么样了?”   傅御不欲二老担心,笑道:“三日内必能有好消息,师叔与岳母只管放心。”  李氏这才松了一口长气,道:“那敏敏和燿哥儿燃哥儿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不论你们外放去哪里,敏敏总得回来收拾行囊才是,那大概知道是放去哪里吗?我也可以现下便替你们收拾一些必定用得上   的东西了,这一去,还不定得几年才能回来呢,可得把什么都备齐了才是……不过也不必担心,将来缺什么了,只管打发人送信回来,我置办了打发人与你们送去便是,就是想要见面,怕是不容易了……”   说着说着,已是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   傅御看在眼里,不由满心的愧疚,都是他拖累了敏敏和岳母,累得她们不得不骨肉分离。  汪思邈忙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谁家女儿嫁了人,不用跟着丈夫去任上的?若熠之真不带敏敏去任上,你又该着急了。再说了,他们不方便回来,我们难道不能去看他们不成?我们可是自由的,想去   哪里,就去哪里。”   李氏闻言一想,也是,这才转悲为喜了,与傅御道:“熠之,你可别笑话儿我啊。”   傅御忙道:“熠之不敢,岳母言重了。也请师叔和岳母放心,我一定至死都不会有负于敏敏的!”   汪思邈摆手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早已很清楚了,不说这些虚的。你不是说要去见你们师父吗,看是过去他们家用晚膳,还是就在家里用了晚膳再过去?”   李氏插嘴道:“就在家里用吧,我让人炖了鸡汤,给熠之补身子,好歹先在家垫垫,不然孙太医拉了你们喝酒,空腹喝酒多伤身啊。”   汪思邈想到自家二师兄自来好酒,点头道:“那行吧,就在家里用了膳再过去,横竖宵禁也禁不着咱们。”谁让他们是特权阶级呢?   于是李氏又听翁婿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便命吴妈妈摆了饭。   一时饭毕,已是暮色四合,傅御与汪思邈想着骑马快一些,便分头骑了马,去了孙太医府上。   孙太医今晚整好不当值,见翁婿二人难得联袂来了,大是高兴,忙吩咐孙太太:“让厨房整治几个小菜,再上一壶好酒来,我们爷儿仨今儿好生喝一杯。”   又问傅御:“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听说告了长假,敏敏听说也不家,你们夫妻搞什么呢,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傅御笑着给孙太医和孙太太都见了礼,等稍后酒菜来了,又请孙太医把屋外服侍的人都远远屏退后,方一边给孙太医斟酒,一边道:“才师父不是问我何以告了长假吗?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私事要去   办,敏敏也一直跟我一起的,师父不必担心。倒是我今儿来,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请问师父。”   孙太医见他满脸的严肃,也正了色,道:“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解惑。”   虽是自己的徒弟女婿,跟亲女婿也不差什么,孙太医该恪守的为臣之道和为医之道,还是要恪守的,所以他没有把话说死,只让傅御先‘说说看’。  傅御也听明白了孙太医的意思,低声道:“这件事兹事体大,虽说知道势必会让师父为难,我也顾不得了。敢问师父,这些日子皇上龙体如何……师父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皇上如今不是宠爱丽昭媛至极,听说已到了只差言听计从的地步吗?我就想着,这当中会不会有猫腻,那丽婕妤听说并非天姿国色,也无甚才学,怎么就能让见惯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的皇上,如何的神魂颠倒呢?   会不会,皇上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控制了心智?”   孙太医什么阴私事没见过没听过,消息也较常人灵通许多,一听傅御这话,脑子里霎时已是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片刻方蹙眉道:“这话熠之你是代表自己来问的,还是代表其他人来问的?据我所知,近来贤妃娘娘与丽昭媛,不是私下来往颇密吗?”   言下之意,现下丽昭媛做什么,都于贤妃一系有利,他又何必管那么多,他也能跟着一荣俱荣,不是吗?  傅御道:“这话我是代表自己问的,我也绝无任何不该有的念头,仅为自保而已,只是个中因由,暂时不方便告诉师父,三言两语之间,也的确说不清。还请师父若是知道,能据实告之,我保证出师父   口入我耳,绝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知道,以免拖累师父。”   万一皇上哪日就猝死了,就跟之前太子忽然就册封了一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就真是无力回天了,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未雨绸缪,知己知彼了!  孙太医缓缓摇头道:“你既是为自保,敏敏又跟我的亲女儿一样,我若知道,也少不得法理不外人情一次了。可我的确不知道,皇上如今多是让江太医请脉,连何太医且得靠后了,我最近一次给皇上请脉,都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当时看来,皇上除了有些虚火旺盛以外,倒是没有其他症状,龙体还算康健,但如今如何,我就不知道了。皇上的脉案,也不是我们谁想看,就能看得到的,何况脉案也还   有作假的可能……你若要自保,如今大势之下,怕是只能远远的走避了。”   孙太医略一思忖,便知道定是靖南侯府内部出了问题。  连此番太子的忽然册封,也势必不知道光鲜的外面之下,隐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可太子不册封也已册封了,那傅御再想自保,也保住自己的妻儿,便惟有远远的避开,尽量为自己争取到丰满羽翼的   时间,将来让自己不至任人宰割了。  汪思邈知道得多些,因插言道:“二师兄,这‘望闻问切’你后三者做不到,望却是不难的,难道就真一点也看不出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来吗?” 第1110章 甘肃副总兵   孙太医就瞪了汪思邈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进过宫的人,不知道皇宫大内是个什么情形?任何外男无诏都不得随意走动,我虽是太医,一样也不能例外,要见皇上,就更是非得皇上召见,否则便是远远   看见了,也得立时回避,你是想我落个‘窥伺圣躬’的罪名呢?便是我不怕皇上治罪,一样办不好事,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说得汪思邈讪讪的:“我这不是一时着急,没想到那么细吗?二师兄就别数落我了,熠之可还在呢,在女婿面前,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孙太医闻言,这才不再说他了,转向傅御道:“熠之,连你都说是为自保了,可见事态之严重,情况之紧急,我也不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定有你的难言之隐。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要不你设   法从江太医处着手试试?非常手段之下,想来他不敢有所隐瞒,只是真这样做了,只怕会打草惊蛇,也是一个下下策,要不要做,还得你自己决定。”   傅御一听便知道孙太医这个法子是个下下策中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能付诸于行动。   不过他知道孙太医是好意,也领他的情,心下失望归失望,嘴上却已道:“多谢师父理解与支持,我会酌情考虑的,师父也不必太为我们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得敏敏母子平安的。”  孙太医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回头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若能办到,定不推诿。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们都快吃菜,不然待会儿你们嫂子和师母进来,见菜都没动过   ,可是要恼的。”   傅御与汪思邈闻言,便都笑着举起了筷子。   翁婿两个一直在孙家待到二更末,才告辞回了永安伯府去。   接下来两日,傅御都是早出晚归,汪思邈与李氏知道他定是有正事要忙,也不多问他,只每日等他回家来,都有热菜热饭等着他,务必让他不用为生活上的任何琐事烦心。   到了第三日上,傅御终于接到了靖南侯的消息,为他谋得了甘肃副总兵一职,等过了太子的册封大典后上任。   傅御心里那块大石,至此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   甘肃离京城远,固然消息要滞后些,一旦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却也足够他将妻儿都先转移了,不必受人掣肘,倒是正合他意。   只是甘肃苦寒,连甘肃总兵府所在的张掖城,据说都是黄沙漫天,干燥得紧,不很适合人居住,到时候少不得要委屈敏敏和两个孩子了。  至于傅御心里另一半的大石头,他自己也说不准,到底何时才能彻底放下,不过如今总算有一个好的开端了,以后他也有信心,定能越来越好的,他不压到命的头上,命就要压到他头上,他当然要选   择前者,说什么都要把自己和自己妻儿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氏知道傅御定了去甘肃总兵府后,则是且喜且悲,喜的是天高皇帝远的,靖南侯太夫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是鞭长莫及,那女儿女婿和两个小外孙,总算能安全许多,过个几年后,待靖南侯太夫人   再一死,他们日子应当就能更好过了。  悲的则是两地离得这么远,接下来几年,一家人怕是再难团圆了,相公说是他们可以去看敏敏他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都有自己的家,都有各自的事,哪能事事都随心所欲呢   ?  越想越是难过,又怕当着傅御的面儿,表现出来了,让他心里更不好受,李氏惟有借口:“既定了地方,要带什么不带什么,便真正有数了,相公你且陪熠之说话儿,我和吴妈妈列要带的东西的清单去   啊。”   躲进了内室去,徒自伤感。  汪思邈与傅御却没有被李氏的借口糊弄过去,汪思邈因看向傅御叹道:“你也别怪你岳母,儿行千里母担忧,就算你们只是出门三五日,她都会忍不住担心,何况还是三五年乃至更久,去的地方又那么   远,别说她了,连我心里都不好受,总得时间长了,才能慢慢儿的接受与习惯。”   傅御忙道:“我怎么可能怪岳母,我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自是感同身受,要不是我,敏敏和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跟着我背井离乡,远离亲人,该是我怕师叔和岳母怪我才是。”   汪思邈摆手道:“自家人不说这些虚话,你也不想的,这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非远走不可吗?”  顿了顿,又道:“事情既已定了,那你们就只管安心去你们的,如今我们都还年轻,能照顾好自己,我也能护好你岳母和李家一大家子人,你可别忘了,我在民间的名声,那是一水儿的好,便是皇上想要动我,都得先掂量掂量,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有后顾之忧。我之前说的,等我们得了机会,就去看你们,也不是说说而已,指不定哪日我们就真去了,所以你可得对敏敏好些,不然将来我们到了,知道你   竟敢委屈你,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傅御心下大是感激,郑重道:“师叔尽管放心,我就算再委屈自己,也断不会委屈敏敏和两个孩子一分一毫的。”  汪思邈笑道:“你记住你的话。我算了一下,再过不到十日,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了,礼毕你们便能出发了,那就趁早把敏敏和孩子们接回来吧,一来好收拾行礼,日子是你们在过,要带什么不带什么   ,自然还是敏敏最清楚;二来也好好生与大家伙儿道个别,咱们还罢了,都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机会团聚,你们外祖母却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谁知道……”   傅御明白汪思邈的未尽之意,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打算明日就派人接敏敏和两个孩子去,本来我该自己去的,只有些事,必须得我亲自留在京中安排,还请师叔与岳母见谅。”   汪思邈一摆手:“一家人过日子,哪来的那么多讲究,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你且回屋歇着去吧,我也进屋开解开解你岳母去。”   傅御忙起身应了,行礼告退。  次日便打发了辛寅,带人快马加鞭去大同接许夷光母子不提。 第1111章 君臣之别   次日打发了辛寅去大同接人后,傅御自己也出门了一趟,至午时方回了伯府。   却是还在门口,便让人给叫住了:“傅将军请稍等,我们太子殿下立等着见您呢。”   傅御打眼一看,认出说话之人的确是太子跟前儿惯常服侍的内侍之一,淡声道:“原来是印公公,不知太子殿下急着见我,所谓何事?”   那内侍闻言,忙尖着嗓子赔笑道:“将军叫奴才小印子吧,奴才可当不起您这声‘公公’,至于殿下急召将军所为何事,奴才便不知道了,将军若是方便,这便随奴才走一趟吧,也省得殿下等急了不是?”   傅御沉默片刻,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也有可能侯爷与娘娘都仍瞒着他,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事……想着,到底点了头:“殿下召见,自然不方便也要方便,公公且带路吧。”   小印子忙赔笑应了“是”,待傅御翻身上马后,也上了马,跟在了他身后。  一时到了太子府,亦即之前的五皇子府,——东宫还没修缮完毕,太子也还没行册封礼,如今便入主东宫到底太着急了些,也太仓促了些,有失一国储君的气派与体面,是以太子仍住在原先的府邸,   只已没人再叫五皇子府了,都不约而同的叫了太子府。   太子府自然也与先前不一样了,那种有意低调下的矜持与得意氛围,傻子都能感觉到,来来往往的官员也是络绎不绝,俨然已快成一个小皇廷了。  傅御因有小印子引着,倒是不必等待通传,便在一众官员艳羡、奉承还有不解的目光中——却是朝中已有不少人知道了傅御外放甘肃的事,都很是纳罕眼见就能一步登天了,他何以还要去那苦寒的地   方,到底怎么想的?   很快见到了太子。   太子如今着的衮冕已与之前做皇子时,大不一样了,不但其上的飞龙纹章换了规格,颜色也由银色,变成了金色,单看外表,已颇有一国储君的架势与气度了。   傅御单膝跪地给太子见了礼:“臣傅御,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未落,已让太子给搀了起来,满面是笑的道:“四舅舅还与孤客气呢,快快请起,以后私下里也断不许再这般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也弄得这般客气,不是白白生分了吗?”   让他不必客气还自称‘孤’?傅御嘴角微哂,已恭声道:“殿下礼贤下臣,臣却不敢就此忘了君臣之别。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太子摆手笑道:“再是君臣之别,也不能就此便忘了人伦纲常。四舅舅坐。”  说完见傅御不动,只得自己先坐了,见他这才坐了,又待人上了茶来,方笑道:“孤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听说四舅舅要外放甘肃,想知道四舅舅到底怎么想的?孤能有今日,四舅舅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这会儿也没有旁人,孤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孤是一心想要好生封赏四舅舅一番的,只如今所有朝臣的眼睛都明里暗里盯着孤,孤也不好太过了,总得将来……才好给四舅舅论功行赏,便是封个侯爵,也   是四舅舅应当的。”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四舅舅委屈自己至厮,去甘肃那么苦寒的地方啊,金吾卫为避嫌四舅舅是不好再待了,西山大营、五成兵马司乃至五军都督府,不然兵部也成,这么多地方,还找不到一个合   适四舅舅的位子了?孤要举贤不避亲,谁又敢有半句二话,他们自家倒是找一个比四舅舅更强,更有才干与威望的人选出来啊,总之,孤断不会委屈了四舅舅!”   傅御见太子说得激动,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想,惟一能确定的,便是靖南侯与贤妃应当没告诉他当年的事。  片刻方道:“累殿下替臣费心了,臣真是惶恐。其实臣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不趁着如今年轻时,好生为国尽忠,为君分忧,难道等来将来老了,力不从心时,再来后悔如今的虚度   光阴吗?再者如今大局已定,臣留不留下,都无损大局了,所以更想四处走走,看看了,还请殿下成全。”  太子皱眉道:“话虽如此,孤心里到底不忍如此委屈四舅舅,要不,四舅舅别去甘肃了,孤替你设法谋个近些的缺吧?那张掖城听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百六十日都是漫天的黄沙,日常连想吃个新鲜   果菜都难,孤一心朝上,为的还不是让自己的亲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受人掣肘,身不由己吗?”  傅御惟恐太子真坏了自己的事,忙道:“殿下的好意臣明白,只是甘肃是臣自己想去的,如今吏部的调令也已下来了,再要出尔反尔,反倒惹人非议,臣被人非议便罢了,若累得殿下也被非议,臣就真   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好在一任就三年,即便连任,也不过就六年,届时臣便又可以回京为殿下分忧了,还请殿下就成全了臣吧。”  太子叹道:“四舅舅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孤还能再说什么?只是孤听说四舅舅还打算带了家眷去任上,这怕是就不妥了吧?一来外祖母如今卧病在床,四舅舅要远走甘肃,她心里只怕已是很难过很不舍了,若四舅母与两位表弟能留下,好歹也是一个安慰,四舅母代四舅舅尽孝于外祖母床前,也是理所应当;二来张掖苦寒,只怕四舅母与两位表弟都不能适应,且要不了几年,两位表弟就长大了,可张   掖能找下什么好先生?总不能白白耽误了两位表弟才是。”  傅御在这件事上,注定了与太子是话不投机,因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臣与侯爷说要外放时,侯爷便极支持臣,说家里自有他和侯夫人,让臣只管安心,还说侯府人丁单薄,最好臣与内子能多多开枝散叶,所以让臣务必要把内子带上,不然臣身边没人照顾,也是多有不便。再一点,内子不是领了皇后娘娘之命,推广剖腹产手术,造福百姓吗?那就更该随臣去张掖城了,想来太夫人也一定会见谅   的。”   心里很是纳罕,太子为什么想要他留下妻儿,莫不是其实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特地想把敏敏和孩子们扣下,将来威胁他?不然,就是靖南侯和贤妃授意的?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妥协的! 第1112章 醉翁之意   而太子见傅御把自己每一句话都给堵死了,犹不死心,又道:“可两位表弟的未来,四舅舅也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啊,你和四舅母既生了他们,本来也有那个能力和条件,就该什么都给他们最好的才是,不过   他们小,也的确离不得母亲……横竖不过三年的时间,你便一个人克服一下又何妨,又不是不带人服侍,凡事都得你自己亲力亲为了。不然,孤送你两个得力的人服侍左右?想来四舅母也不会说什么……”  奈何话没说完,已让傅御沉声打断:“多谢殿下一番好意,只此事臣心意已决,若殿下还有疑问,就请回头问侯爷,不然就进宫问娘娘去,想来侯爷或是娘娘,应当会告诉殿下个中端倪的。臣还有事,   就不打扰殿下,先行告退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站了起来,弯身一礼,却行几步后,径自退了出去,根本不再给太子说话的机会。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  唬得一旁侍立的他的贴身太监小庆子也一下子变了脸色,忙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殿下别生气,傅将军现下不识抬举,非要逆着殿下的好意来,回头等他碰了壁吃了苦头,后悔了,定会回来向殿下认错   儿,哭着求着让殿下原谅他的不识抬举的。”  太子闻言,冷睨了小庆子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四舅舅这样的人,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怎么可能有哭着求他向孤认错儿那一日?不过母妃和大舅舅以为他们釜底抽薪,直接把人给远远的弄走了,孤就没有办法了?哼,只要孤想,还没有办不到的事,大不了回头随便指个借口,把康宁县主再召回京来便是了,届时四舅舅不能擅离职守,孤反倒更方便!孤如今都是太子,离那个位子真正只   有一步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母妃与大舅舅就是太小心了!”   这才是太子今日急召傅御前来的真正原因,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他惦记许夷光几年了,若早就得到过了,以他的性子,只怕已早撂到脑后了。   可偏偏从来没得到过,于是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时间一长,竟成执念了一般,无论如何定要把人弄到手,才肯罢休了!   好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太子,他的欣喜庆幸和踌躇满志自不必说,但他最高兴的,还是自此后,他便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休想再束缚他,谁也休想再违逆他的意思了。   当然,太子也知道自己才上位,必须得把面子活儿做齐了,以免文武百官非议乃至不满,他到底还只是太子,不是皇上,还不到高枕无忧,万无一失的时候。   因此心底的欲望都忍着,不忍也没办法,许夷光随傅御出了京,据说是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去了,他鞭长莫及,除了忍,还能怎么忍?  却是好容易忍到傅御回来了,许夷光听说竟没回来,没回来便罢了,傅御还让靖南侯火速给他谋了甘肃副总兵的缺,是要做什么呢,傅御分明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此番也不能那样不遗   余力的助他上位了,那便是靖南侯和贤妃在从中作梗了,他们等这一日,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吧?好容易等到了,自然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可自己都是太子了,母妃与大舅舅凭什么还想事事束缚他,事事替他做主?这是打算将来连国事政事的主,也替他一并做了吗?这到底是他们周家的天下,还是傅家的天下呢?!   太子越想,脸色便越难看,屋里也是越来越来。   小庆子瑟瑟发抖之余,都快哭了,殿下不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吗,怎么反倒气越来越大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太子还是冷着脸不说话,小庆子只得又开了口:“殿下,您早膳没用多少,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奴才让人传了午膳来殿下用吧?”  说完见太子不置可否,惟有硬着头皮赔笑继续,“其实要奴才说,殿下也不必等那么久,这傅将军要去甘肃那么远的地方,总得大包小包的收拾行礼,把能带的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吧?自然就要接了夫人……县主回来收拾打点,届时殿下找机会见到了人,如今殿下已是太子爷了,又是这样的人品才貌,哪个女人能不动心的,县主再与旁的女人不一样,那也是女人,自然也不能例外,届时只要县主自己   愿意留下,不肯跟去甘肃了,傅将军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由着她了……当然,这只是奴才的一点子薄见,殿下心里必定已有更好的主意了。”   一席话,说得太子脸色总算放了晴,看向小庆子挑眉道:“行啊你这奴才,虽是没根的东西,花花肠子倒是不少。那孤就权且试试你这个法子了,若是成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   不待小庆子的喜色浮满脸上,话锋已转冷,“但若是走漏了风声,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可就要小心你的狗头了!”   小庆子闻言,忙忙应道:“殿下放心,奴才绝不会泄露了一个字的,否则就让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子脸上方又有了笑模样儿:“你不敢就好,否则孤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任是谁,也保不住你。”  “奴才万万不敢的,万万不敢。”小庆子忙迭声应了,心里是真没想过去向贤妃告密,听说以前贴身伺候殿下的两个前任,都是因为把殿下一些不想娘娘知道的事,悄悄儿透露给了娘娘知道,惹得殿下   大怒,才没有好下场的,就算娘娘事先说过一定会保他们无事的话,自己的儿子亲,还是两个奴才亲呢?   儿子要打死奴才,只要他高兴,还不是由着他去,反正奴才的命本来也不值钱,死了也白死,何必因此弄得母子生分了?   小庆子可不会那么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他能有今日,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和泪才换来的,他还想以后过更好的日子呢。  尤其如今自家殿下又成了太子,那只要自己服侍得好了,将来像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那样,金的银的,连阁老王公娘娘小主们都得敬着捧着,也不是不可能,他才不会那么傻,指望脚踏两只船,他的主子只有殿下一个,殿下让他杀人放火,他都在所不惜! 第1113章 后手   “不对!”   小庆子正想得出神,就听得太子忽然这样喊,心里猛地一“咯噔”,殿下这又是想到什么了,可千万别是坏事啊……暗暗叫苦的同时,嘴上已赔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奴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子看也不看他,只缓缓摇头道:“四舅舅自来孝顺,怎么可能在外祖母卧病期间谋外放,他又自来行事强硬,心计手段都不缺,只要他不想做的事,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勉强得了他的,他却同意了外放,方才又说让孤问大舅舅和母妃,莫不是,他们兄弟姐弟之间起了什么龃龉,他一个人敌不过大舅舅和母妃两个人,所以不得不主动提出外放?而且过去这两个月是多么的关键,查到丽昭媛致命把柄   ,立下大功的人也是他,他却早不出京,晚不出京,偏这段时间出了京,还带了家眷一起,回京后也一直住在岳家,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孤不知道的事……”  “孤是说方才他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怪怪的,待孤疏离得紧,常人这时候不都该与孤越发的亲热才是吗?偏大舅舅拿孤当外人,什么都不肯告诉孤便罢了,母妃也是一心向着娘家,她也不想想,到底是孤   这个亲生儿子与她亲,还是娘家与她亲,她后半辈子的富贵荣华,可都系在孤身上,都得靠着孤,没有孤,光靠娘家,她以为自己就能当上太后,母仪天下不成?”  小庆子听到一半,才知道太子是在自言自语,按说这话他不该接,只当自己是聋子,什么都没听见即可,殿下口中的人,可都是他的血亲们,还个个儿大富大贵,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回头真出了事,   便是殿下也保不住他。   可小庆子太想讨太子的好,让太子越发的喜欢他,越发的离不开他了,不知道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位子,他不设法让殿下非他不可,又怎么能笑到最后?   待太子一说完,便赔笑着小声道:“殿下,要不要奴才设法儿打听一下?只要有心,奴才相信总能打听到咱们想要的东西的。”  太子闻言,咝声道:“孤的确挺好奇的,不过,打听到是那么一回事,不打听到也是那么一回事,孤如今琐事繁多,哪来的那个闲心,还是回头直接问母妃去吧,只要孤态度坚决一点,就不信母妃能一   直咬紧牙关不告诉孤。当务之急,还是方才说的那件事,平常孤不方便见康宁县主,大典那日,孤也不得闲,也就只有晚宴时找机会了……”   小庆子正暗暗失望太子不让自己打听靖南侯府的事,就听得他后半段话,立时又来了劲儿,忙道:“殿下若信得过奴才,这事儿就交给奴才来安排吧,奴才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太子就赞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孤自来还是放心的。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去找丽昭媛,就说是孤要你去找她的,她不敢不从,千万记得别走漏了风声,让母妃知道,否则孤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   走!”  想到许宓,心下一阵厌恶,那样一只破鞋,也不知道父皇看中她什么了,真是白送给他他也不要,说来明明就是亲姐妹,怎么彼此却差别那么大,一个下贱淫荡至极,人尽可夫,一个却冰清玉洁,神   圣不可侵犯?   不过若不是父皇鬼迷心窍,临到老来还晚节不保,他又怎么会找到可乘之机,提前上位呢!   傅御出了太子府,打马行出一段距离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这才多久呢,靖南侯与贤妃已忍不住要露出獠牙,恨不能生吞活剥他了,假以时日,待太子坐稳了位子后,不是得立时变本加厉?  关键他们都冲着他来啊,想扣下他的妻儿以要挟他算怎么一回事?当真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典范,不怪敏敏会说若是他们最终胜了,他会放傅家众人一条生路,反之靖南侯兄妹母子剩了,却绝然   容不下他呢,他是当局者迷,敏敏却是旁观者清!   那他势必得尽可能给自己多留一些后手了,将来哪怕没有还手之力,好歹也要多招架几个回合……   大同离京城也就几日路程,辛寅又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所以第三日上,已见到了许夷光,告诉了许夷光傅御补了甘肃副总兵的缺。   许夷光这段时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大半回去,与辛寅道:“我知道了,那我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出发回京吧,也好早日收拾好了,早日去任上。你一路奔波,必定累了,且下去歇着吧。”   辛寅忙应了“是”,行礼退了出去。  一旁颜曦方道:“这下好了,甘肃离京城那么远,你们家太夫人再是丧心病狂,也是鞭长莫及了,等你们外放满了六年,她十有八九早不在了,自然也休想再作恶。就是那般偏远的地方,必定苦寒得紧   ,要什么没什么,你们母子可要受委屈了,咱们也得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了,夷光,我可真舍不得你!”  许夷光忙笑道:“与京城相比,几个地方能不苦的?当地那么多人都能过,我们自然也能过,至于我们得很久才能再见了,这有什么嘛,我们都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怕没有机会吗?曦   姐姐就别伤感了,你该为我们终于能逃出生天了,高兴才是。”  颜曦吸了一口气,道:“倒也是,我不能只看到坏的一面,也得看到好的一面才是。那这下我们可以交换信物,把孩子们的亲事定下了吧?相公可是很赞同此事的,说不冲旁的,只冲你和傅将军的人品   ,他都愿意结你们这个亲家,绝不反悔!”   许夷光笑嗔道:“曦姐姐,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好歹矜持一点儿啊,这么好的玥儿,我难道会傻到白白错过不成?你就放心吧,等下次我们再见时,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你满意的答复。”   现在就算了,没的白拖累了小丫头,也辜负了她和颜曦这么多年的情谊。   颜曦见许夷光仍然不松口,只得嘟嘴道:“好吧,下次就下次,反正这辈子我女儿可是嫁定你儿子了啊。”  许夷光但笑不语。 第1114章 临别   次日一早,许夷光便辞别颜曦与梁令宁,带着两个儿子,由丁卯辛寅带人护送着,踏上了回京的路。   因要顾及两个孩子,怕热坏了他们,一路上少不得早晚都加紧赶路,中午日头大时,则找了阴凉处歇息,是以路上自然要走得慢些。   好在大同离京城着实不算远,就这样走走停停的,依然只多花了三日时间,便顺利抵达了京城。   此时离太子的册封大典,也已经只有三日时间了。  傅御早早便接在了阜成门外,亲眼见了许夷光和两个孩子后,才发现心里到底有多思念他们,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都想将母子三个嵌进自己的肉里,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   了。   许夷光自然也是满心挂记傅御,见他瘦了一圈,不由心痛道:“你这些日子怕是一顿饭都没好生吃过,一个觉都没好生睡过吧,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憔悴成什么样儿了!”   傅御闻言,笑道:“怎么会,我每顿饭都好生吃了,晚间也睡得好,不信敏敏你回去问岳母,你不信我,总不会也不信岳母吧?好了,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回家再慢慢儿说吧。”   许夷光只得暂时打住,一行人先回了永安伯府去。  李氏已两个多月不见两个亲亲的小外孙了,今日终于又见到了,抱了便不肯再撒手,嘴里也说个不住:“长大了好多,也重了好多……好乖乖,你们还记得外祖母吗?外祖母这些日子可想你们了,怕你   们吃不好睡不好,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应,幸好如今看起来,你们都好好儿的,外祖母这心总算可以放心了。”  听得乳母们说哥儿两个已经在吃蒸蛋了,忙又吩咐立夏:“快去让厨房做蒸蛋来,我可得好生给我两个小心肝儿补补才是……今晚你们就跟外祖母睡好不好,还有你们小舅舅,我们娘儿四个一起睡,哎   ,谁知道下次见面,得是什么时候去了?外祖母可真舍不得你们,只怕到时候,你们也早忘记外祖母了吧?”   说到后边儿,眼圈都有些红了。   许夷光看在眼里,知道母亲是在为接下来的远离而伤感,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嘴上却假意抱怨道:“娘这是有了外孙子,就不要女儿了是不是?他们两个可一点没瘦,倒是我,生生瘦了一圈儿,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怎么不说也给我补补呢?”   李氏闻言,终于正眼看她了,上下看了一回后,道:“你哪里瘦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再说之前你不是日日都嚷嚷自己好胖,如今瘦了,不是正好吗?”   许夷光就叫起来:“这是亲娘吗,亲娘不都是无论孩子多胖,也任何时候都觉得孩子瘦吗?”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吴妈妈也笑,一面道:“太太逗姑娘的呢,老母鸡汤一早就熬上,鱼也早已准备好,就等姑娘到家后好下锅了,其他还有好多菜,可都是姑娘爱吃的。”   “这还差不多。”许夷光这才“转嗔为喜”起来,大家鱼贯去了正院。   果然午膳满桌子都是许夷光爱吃的,李氏还不停的给她夹菜,又证明了傅御的确每顿饭都有好生吃,一顿家常饭吃得是其乐融融。   一时饭毕,傅御有事出了门去,两个孩子与崧哥儿也都由各自的乳母哄着睡着了。  李氏这才得了空与许夷光说体己话儿:“还有几日你们就要离京了,这一去山长水远的,自然凡事都不能比在家中时了,且先想好要带些什么东西,趁早收拾起来吧。我虽满心都舍不得你们,却更不想   你们留在京中,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遭遇不测,也只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好在日子还长着呢,我和你师叔再不活,十几二十年应当还是不难的,以后总还有机会一家团聚。”   许夷光忙道:“怎么可能才十几二十年,娘和师叔都要长命百岁,等着将来崧哥儿有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孙子,四世同堂才是。”  李氏红着眼笑道:“那我和你师叔,不是得活成老妖精了?不过能当老妖精,也是好事,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娘就承你吉言了啊。只是娘还有机会与希望,你外祖母的年纪,却怕是……明儿你和熠之   便登门,把事情与她老人家说了,再请了她和你舅舅舅母们,还有你师母们,后日过门来,大家好生聚一日,好生道个别吧,至于宴席的事,我来安排便是,你就别操心了。”   许夷光想到自己长到这么大,还真从没与李氏长时间的远离过,再想到李老太太的年纪,也禁不住鼻酸起来。  片刻方道:“我都听娘的。娘也别太悲观了,外祖母身子骨一直挺硬朗的,如今又事事顺心,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应当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指不定要不了三五年的,一年半载我们就回来了呢?没有   发生的事,便一切皆有可能,娘可不许哭啊,您哭了我就不走了,到时候我的人身安全和夫妻之间的关系,都得不到保障了,您可别又后悔。”  李氏只得把眼泪给逼了回去,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哭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担心你么?不过算了,哪个儿女都不能陪在母亲身边一辈子,就跟鸟儿长大了,一定要高飞是一样的道理。你赶了   这么多日的路,且回屋歇一会儿吧,孩子们就放我这里了。”   许夷光也不欲再与李氏说下去了,怕自己的眼泪会忍不住,于是点头应了:“那娘,我就先回屋去了啊。”又去暖阁里看了看孩子们,方回了听雨轩去。   沐浴时,想到接下来的分离,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却更明白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以沐浴完,等不及绞干头发,已与大寒胡妈妈商量起要带的东西来:“孩子们的衣裳和给他们做衣裳的布匹一定要带足了,像三梭布松江布这些,张掖城里未必能买到,吃的短时间内倒是好解决,便乳母们一时水土不服,还可以去当地再找。再就是大毛衣裳,都得带足了,那里一进十月,便冷得很,风更是大,尤其将军的,会客时穿的、家常穿的还有见上峰时穿的,都不一样,也不能全按如今京城   的做派来,得入乡随俗,与所有人都打成一片,不然不定得多久才能融入同僚之间,还有……”  随便一说,便是一大堆了,大寒索性取了纸笔来,许夷光说一样,她便记一样,不一时便列了满满几张单子。 第1115章 临行   傅御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主仆几个忙得不可开交的景象。   因笑问道:“敏敏,你们忙什么呢?”   许夷光头也不抬:“列要带的东西的单子呢,列了快一下午,才列了一半都不到,感觉还有不知道多少东西要带似的,别到时候弄个二十车都装不下,那可就麻烦了。”  傅御笑道:“没事,一次带不了,可以分期嘛,我已经打发人先去张掖寻宅子了,再看看当地都有什么,没有什么,所以咱们可以只带必须的,去到当地后看缺什么,要么就现买,要么就打发人回来置   办了再运过去便是,你就别为这些琐事烦心了,记得万事有我呢。”  许夷光这才抬头看他:“那我也不能大情小事都指着你,自己什么都不管吧?累坏了怎么办,还不是我自己心疼啊?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把孩子们的东西都带足了,大人的再慢慢儿的来吧,咱   们能将就的将就一下没什么,可不能委屈了孩子们。对了,你忙什么去了?听娘说,连日来你都日日在外奔忙,是还有什么为难事不成?”  傅御见大寒胡妈妈已识趣的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遂上前抱着许夷光坐到自己膝头,把脸埋进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不是什么为难事,不过是要走了,忙着与昔日旧同僚和旧友们告个   别,再就是把一些事,安排下去而已……”   话没说完,因温香软玉在怀,又素了这么久,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许夷光自然能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再让他炙热的气息在耳后一喷,那本来就是她的敏感点,立时身子也有些软了,勉强自持着,道:“你是打算留几手后手,还是要建立牢靠的信息源头,以便到了张   掖后,我们也能最快收到第一手的消息呢……咝,别咬那里,好痒……”  “那这里呢,不痒了吧?”傅御从善如流的把嘴唇从她耳后移到了颈间,气息也越发的凌乱,“敏敏,你可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都会安排好的,你现在还是想想,怎么   慰劳我吧。”   许夷光气息也乱了:“马上就该用晚膳了,娘和师叔必定已经等着我们了,晚上,好不好……你这程子不是都没兴致吗,我还以为你打算以后都改吃素了呢,没想到狼始终是狼,改不了吃肉的本性!”   傅御低笑起来:“连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前阵子是因为心情不好,可心情再不好,本性犹在啊……可是你说的,晚上由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你别想曲解我的意思啊……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收拾一下过去吧,仔细娘和师叔等急了,我远道而归,本来该我先去见师叔的,现在倒好……”许夷光一面抱怨,一面   抓住某只想要伸进她裙子里作怪的大手,因见傅御眼睛都红了,少不了又给了他一点甜点吃。   夫妻两个方收拾一番,去了正院。   果然汪思邈与李氏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许夷光忙上前给汪思邈行了礼,又说了一会儿话,一家人方围坐下,用起晚膳来。   一时饭毕,一家四口移至起居室里吃茶说话儿。  汪思邈虽知道李氏该说的话定都已与许夷光说过,他该表的态,也对着傅御表过了,这会儿依然对着许夷光,又说了一遍:“你们只管安心去你们的,家里你们娘和弟弟,还有外祖母舅舅们,我都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我好歹也是个伯爵,又有一身的本事,谁敢保证一辈子都不会求到我头上来呢?何况我名声还好,任是谁想要动我之前,就更得掂量掂量了。所以你们不要有任何的担心,京城这边就都   交给我了,你们不需要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只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许夷光听得心里大是感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动与感激,半晌方挤出一句:“谢谢您,师叔。”   谢谢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谢谢他给了她父爱,谢谢他这么好,这么有责任心!   汪思邈却是一摆手:“自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好了,时辰不早了,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许夷光只得把满心的情绪都压下,起身应了“是”,与傅御一道回了听雨轩去。   傅御心知她心里不好受,少不得涎着脸,与她胡天胡地了一通,待她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也顾不上胡思乱想后,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起来,直至她睡熟后,方停下,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   他不能老是这么被动下去才是,他又能避走到几时呢?他自己走避便罢了,累得敏敏也要跟着骨肉分离,又算怎么一回事?  尤其敏敏与岳母还与寻常母女不一样,是真正相依为命十几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感情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他已经没有了父亲母亲,养母也视他若仇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后悔与遗憾,他实   在不想有朝一日让敏敏也体会到!   翌日上午,许夷光与傅御遵从李氏之命,去了李家,相请李家众人明日到永安伯府吃酒。   李家众人都已知道傅御不日就要外放甘肃的事了,因不知道个中隐情,虽免不得纳罕傅御何以突然要外放,留在京中前程不是更好吗?   却也没多想,只当这是靖南侯府出于整体布局和全盘考虑之下的决定,是让傅御攒资历去的,将来太子登了基后,要给他加官进爵,才更能服众。  再者,李阁老当年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阁老的,亦是在六部都观过政,还外放过不少地方,慢慢累积足了经验和资历,才又擢升回京,一步一步升任至阁老的,自然李家众人都不会把外放视为什么生离   死别的大事,所以不舍虽有一些,更多却是祝福。  李老太太因一口就应下了二人的相邀:“明日我们全家人都必去,好生为你们送行,你们去了张掖后,也要好生过日子,凡事都有商有量的,这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所谓‘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一   直和和美美,熠之的前程只有越发远大的。”  许夷光与傅御都应了“是”,又陪着李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儿,在李家用了午膳,才回了永安伯府去。 第1116章 烫手山芋   却是前脚才回了伯府,后脚就有人来禀说许大奶奶来了。   许夷光一怔,问大寒道:“知道许大奶奶来做什么吗?我昨儿才回京,她今儿就来了,倒像是一直盯着咱们家,等着我回来似的……难道许大爷还没顺利授官呢?”  大寒皱眉道:“谁知道呢,夫人自己如今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要不我出去告诉她夫人不得空,让她回去吧,哼,当初明知道对夫人不利,还是答应了接人,当时怎么就没想过,还有求到   夫人名下这一日呢?还口口声声是不得已的,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不得已,说到底不过是借口罢了!”   许夷光想了想,道:“算了,还是让她进来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她也不是那等无事生非,不知廉耻之人,定是有事,才会登咱们的三宝殿。”   大寒闻言,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是”,往外请人去了。  不一时,大寒带着许大奶奶进来了,许夷光不欲浪费时间,直接便问道:“不知许大奶奶前来,所为何事,我们家将军不日就要外放甘肃了,我们母子也要陪同前往,我事情实在很多,还请许大奶奶长   话短说。”   许大奶奶愣了一下,方道:“这么说来,外边儿傅将军外放的传言,竟是真的了?可将军与县主这是为什么呢,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册封了,将军和县主留在京中,不是更好吗……”   话没说完,见许夷光一脸的似笑非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话不该自己说,不由红了脸,讷讷道:“我这也是关心则乱了,县主恕罪。”   许夷光点点头:“多谢许大奶奶关心,还是先说正事吧。”  许大奶奶应了“是”,欲言又止的犹豫了片刻,方低声道:“县主,是这样的,之前丽……那一位不是让我公爹把我们家二老爷给接回来吗?之后人我们家倒是给接了回来,可那一位却没了下文,我们好容易与御马监的孙公公搭上了话儿,孙公公也不说该怎么办,如今人就在我们家里养着,每日……闹得实在有些不堪,大家都受不了,所以,就想请问一下县主,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县主给我们指一   条明路,再不然,辗转替我们问一问那一位要怎么做,也是好的……”   结结巴巴的终于说完了,脸也已红得能滴出血来,羞愧得恨不能自己变成一根针,让许夷光根本看不见了。   之前要接人回来的是他们,就算他们是迫不得已,到底也把人给接了回来,那便等同于是变相的背叛了县主,与县主站到了对立面。   如今好处没得到不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手里的烫手山芋了,又来找人家问策求助,算怎么一回事呢?   不是两面三刀,有奶才是娘的小人行径吗!   可许大奶奶又不能不来,婆婆和三婶到底是长辈,拉不下那个脸不说,纵拉得下来,县主还未必肯见她们,惟独她,好歹与县主打过多次交道了,县主应当不至于将她拒之门外。   等到来了,果然县主也见了她,可正是因为县主见了她,她才更羞愧,更无地自容了……  许夷光等许大奶奶说完了,方淡声道:“怎么,当初丽昭媛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吗?那许大奶奶问我也是白问啊,毕竟是贵府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如何好置噱的?至于替贵府问一问丽昭媛,请恕此   事我也办不到,一来我与丽昭媛没有那个交情,二来我马上就要离京了,也没那个时间,许大奶奶还是另请高明吧。”   心里却知道如今许宓与孙奎都是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上这些在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许家想再把许明孝远远的送走,眼不见心不烦,并不会有什么后患。   当然,想要靠许宓或是孙奎,让许诚光得以顺利授官,也是几无希望了,他们若是聪明的,就该趁早另寻门路。   可她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就像大寒方才说的那样,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容不得已,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当初既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如今自然也该他们自己来咽这个果!  许大奶奶见许夷光直接回绝了自己,虽然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禁不住失望,想到丈夫这些日子的消沉与失落,有时候一整日下来,都懒得说上一句话,就更是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   泪来。   怎么就这么不顺呢,到底什么时候,丈夫才能否极泰来啊?那些头悬梁锥刺股,压力大得她一个旁观者,看着都只觉要喘不过气来的日子,难道都是白费的吗?  可许夷光已明确拒绝了她,她也没脸再多待下去了,难不成还要她跪地磕头的相求不成?她宁死也做不到那一步,心里更清楚她若是真那么做了,下次万不得已还要求到许夷光名下时,才真是连人都   见不得了。   只得勉强自持住,起身说了一句:“既然县主没空,那我就不打扰县主,先行告辞了。也祝县主和傅将军一路顺风。”   行礼告辞了。  大寒见状,忙跟上前送了她出去,少时回来后,却是换了说辞,叹道:“许大奶奶其实也是可怜,决定都不是她做的,做小伏低的人却每次都是她,偏偏还推拒不得,不然不止公婆不满,只怕丈夫也要   不满,也真是里外都难做啊。”   许夷光睨她一眼,“刚才不还说这世上的不得已都是借口吗?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你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   大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跟夫人跟久了,有样学样了吗?那夫人,您真打算当没发生过这事儿,当今儿没见过许大奶奶吗?”  许夷光反问:“不然呢,又管许家的破事儿?我一个外人,凭什么管?再说了,总得先知道许二老爷到底闹得有多不堪吧……若不是不日就要离京了,我抽不出空,也没那份闲心,我还真想设法儿将许   二老爷送去跟许宓狗咬狗去,也好让她尝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滋味儿!”  大寒是真有些同情许大奶奶,方才她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样子,可不是装得出来的,闻言忙道:“那夫人,我回头就打听打听去啊。” 第1117章 活着不易   许大奶奶回到家中,早已等候多时的许家众人一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知道事情定然没能办成,脸上的期待与焦灼,立时都变作了无奈,许大太太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无力的瘫在了椅子上。   许三太太却犹不死心,仍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问许大奶奶道:“大奶奶,你见到县主了吗?……见到人就好,我就说县主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那她听你说完了后,是什么反应,给咱们指路了吗?”   许大奶奶苦笑一声,道:“县主说她不日就要随傅将军离京了,是既没那个时间和闲心管咱们家的事,也没立场管,毕竟这是咱们许家的家务事,她却是外人……”  许三太太脸色就越发难看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一日那一个没传话儿出来,我们就一日得忍着那个老不修的混账,他闹得再恶心再不堪,也得忍着不成?我真是受够他了!大哥大嫂,我对您二位绝没有任何不满之处,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今儿把话撂这里了,他若再敢不分地点场合的胡闹,再敢那般的恶心不堪,我绝不会再与他客气,大不了打死了他,我给他偿命就是,也省得他再活   着,白白的恶心连累一家人,尤其是孩子们,他们都还小呢,哪里见得那些脏东西,是想活活的臊死他们吗?”   也不怪许三太太愤怒成这样儿,实在是许明孝被接回来后,闹得太不堪了。  却说当初许明孝被捆了手脚堵了嘴,连夜送出京后,一开始他愤怒归愤怒,倒不是很害怕,因为吃定了许明忠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至多也就是将他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让他行动不能自便而已,吃的   喝的却是不会短了他的,指不定女人也不会短了他的。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哥哥的,难道还真能赶尽杀绝不成?   还是在马车接连走了几日,都没有停下的迹象,车夫和跟车的人也待他丝毫不客气后,许明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秒。  自家可没有这么远的庄子,车夫和跟车的人,也不像是自家的,那他们这是要送他去哪里呢?不会是打算找个深山老林,将他给杀人抛尸,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就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人世间   吧!   许明孝立时慌了,用尽全力开始挣扎起来,可惜不但没能挣脱身上的绳索,喊出一个字,反而换来了跟车人在他后脑勺重重一击,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终于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已是几日之后,他也已置身于一处深山老林的黑煤窑之中,触目所及全是黑乎乎的煤,他则躺在一个破破烂烂,既不能挡风,也不能遮雨的窝棚的一堆乱草当中,车夫   和跟车的人都不见了。  陌生的环境和虚弱的身体,让许明孝心里的恐慌瞬间达到了极致,脑子里惟一一个念头,便是他要逃出去,只要逃出去了,便能回京去,把许明忠残害胞弟的行径公诸于众,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了!  可惜他还来不及逃,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狞笑着走了过来,告诉他他是这个煤窑的管事,他既被卖到了这里,以后就要守这里的规矩,除了老老实实的干活儿,最好什么想法都不要有,否则轻则挨   饿挨打,重则宰了他,反正连当地官府都管不着他们,诸如许明孝之类的“下贱胚子”,死了也是白死。   许明孝这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处境,差点儿没当场气疯。  一边以最恶毒最不堪的言语臭骂着许明忠,一边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跑,他养尊处优了半辈子,许明忠却将他卖到了黑煤窑来,不是摆明了要活活儿的折磨死他吗?简直黑心烂肝到了极致,连自   己的亲弟弟,都能这样心狠手毒,他纵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他!   自然许明孝没能逃脱,不过才歪歪扭扭的跑出去几步,便在煤窑管事的一声爆喝:“嘿,还敢逃?给我拿住了,狠狠的打,往死里打!”后,被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给摁住,好生“招待”了一顿。  直打得他浑身无一处不痛,觉得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奄奄一息之后,煤窑管事才终于叫了停,让人又把他给拖回了方才那个破烂的窝棚里:“给我看好了他,别让他死了,好歹也是我花银   子买来的,不说让我几倍十几倍的赚回来,总也得把本钱给我挣回来了,再死也不迟!”   之后几日,许明孝一直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身上的伤也因没得到几时的处理与包扎,好几处化了脓,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死成,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人给他喂过水,好似还给他喂过药,想是煤窑管事吩咐的?  毕竟他一分银子都没给管事的挣过,换了谁也不肯做这亏本的买卖,还不如保住他的命,以后才能更好的给他做牛做马——许明孝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许明忠吩咐的,到底是自己惟一的胞弟,许明   忠再恨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至多也就是想让他吃点儿苦头而已。   于是许明孝终究还是熬了过来,熬了过来后,因为知道了活着的可贵,死亡的可怖,反倒没有勇气再死了,哪怕活着生不如死呢,至少也还活着,那就总比死了强,不是吗?  只是既然还想活下去,那就只能干活儿,从早到晚,不停的干活儿,累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饿得抓心抓肺的难受,只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也只能拖着酸痛难当,满是伤痕的身体,还有早已坐下了病   根,如今伤势只有越发严重的病腿,咬牙硬撑着干活儿。   许明孝这才体会到了底层的人想要活着,还仅仅只是活着已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悔不当初起曾经的荒唐与胡作非为来。   他当初到底是让什么给蒙了心,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要不停的作,不停的闹腾啊?  若是一早知道会有今日,他绝不会,绝不会那般随心所欲,弄得天怒人怨,他绝对会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该惹的人一个不惹,不该有的念头也通通都打消的! 第1118章 不堪   当然,除了悔不当初,许明孝心里更多还是愤怒与怨毒,尤其是一开始每每因身体上的苦痛与折磨,觉得生不如死时,他心里的愤怒与怨毒,就更是达到了极点。   把许明忠和许家的每一个人,乃至许夷光李氏,都在心里以最恶毒的话,诅咒过不知道多少次。  咒骂过后,看着自己短时间内便满是血口子,指甲缝里也全是煤渣子,一双原本养尊处优,只该用来写字提笔的手,已破烂脏污得不成样子,由此不难想象到,他如今的样子怕是苍老憔悴糟污得便是   亲娘还在世,这会儿也必定认不出他来了,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些想法都是许明孝一开始有的,时间一长,他便再顾不得想这些了。  因为每日实在太累,惟一能想到,便是如何才能把自己当日分到的煤挖完,挣到自己那一日两稀一干的三顿饭,——那些饭以前他们许家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吃的,如今他却连那样的饭,都吃不饱,也   真是有够可悲与可怜了!  等吃完所谓的晚饭后,许明孝一般都是倒头即睡,既因为太累,也因为不抓紧一切时间多睡一会儿,次日便没有力气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便没有饭吃,也休想再有时间睡觉,乃是一个真正的恶性   循环。   久而久之,许明孝从身至心都麻木了,哪还能有什么想法?  亦只当这样的日子,自己怕是要过到死那一日了,可偏偏,又无论如何都鼓不起自尽自绝的勇气来,连当初最艰难的时候,他都熬了过来,如今再死,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又算什么呢,不是白吃   白受了吗!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有逃出生天,重回京城那一日。  刚得知许明忠打发了人来接自己回京去时,许明孝还只当是许明忠眼看着自己改好了,良心发现了,心里恨仍是恨着兄长的,却不敢再表现出丝毫来,就怕许明忠知道了,又反悔了,不肯接他回去了   。   何况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后,哪怕得到的只是一颗小甜枣的补偿,也觉得弥足珍贵,感激涕零,那恨自然也已淡化了许多,只余感激与庆幸。   许明孝甚至想好了,等回去后他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听兄长的话,再不做任何惹许明忠生气的事了。  等到终于回了许家后,许明孝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做的,谦卑、礼让、小心翼翼,对着下人都客气得不得了,对着芳姨娘和许宵许定许宴兄弟,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倒真有个做好丈夫和好   父亲的样子了,惹得许家上下都说,二老爷这是真正改过自新了!  可惜好景不长,在回来后没几日,无意听芳姨娘和儿子们私下说话儿时,说到许宓如今已是皇上最宠爱的丽贵嫔,也是许宓逼着许明忠接了他回来,就是为了给许夷光添堵的前因后情后,许明孝又固   态重萌,甚至变本加厉了。  原来不是许明忠良心发现,才接了他回来,而是他的女儿做了皇上的宠妃,发了话,许明忠才不得已接了他回来的,只怕他心里如今仍跟之前一样,巴不得他能被活活折磨死在那个黑煤窑里,这家里   其他每一个人,也必定跟他是一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能死在外面,再不能给他们添堵,再不能拖累他们了!   那他偏就要给他们添堵,偏就要让他们不痛快呢,反正如今他女儿都是皇上的宠妃了,谁敢再对他不好,谁不得哪怕心里恨得要死,也只能捧着顺着他?如此方能一消他心头之恨!  许明孝自此便开始胡天胡地了,顿顿都要好酒好菜,还要女人陪着,芳姨娘他早腻烦了,二房下人也有限,于是就满府的乱窜,看见哪个丫鬟媳妇顺眼的,就拖回自己屋里去,后来索性发展到了当场   就按倒就地办事的地步,简直跟畜生没什么两样。  许家就那么大,下人经过一次次的精简后,也只剩下有限的那么些,许明孝满心的仇恨和小人得志的猖狂之下,礼义廉耻通不要了,自然也不会再顾及这个丫头是服侍嫂子弟妹的,那个丫头是侄女跟   前儿服侍的,亦不管年轻媳妇子们是有夫有子的,只要让他看见了,他通通都要淫遍。   到底男女有别,他又在黑煤窑做了这么久的重体力活儿,力气早不可同日而语,丫头媳妇子哪是对手,不几日,便有五六个遭了殃的,一时间许家是乱作了一团。  甚至当着许流光与许宛的面儿,他也做出过直接拖走她们丫鬟,就在假山后行事的行径,直把许流光与许宛臊得恨不能就地死过去,回去后见了许三太太,立时哭了个不能自已,一度连‘不想活了’的话   都说了出来。   也因此,许三太太才尤其的愤怒,愤怒到已恨不能亲手杀了许明孝而后快的地步。   杀千刀的许明孝淫遍府里其他略有姿色的丫鬟媳妇子,碍于长兄长嫂的严令和如今的形势,她再恶心也只能忍下,还得帮着善后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将脏手伸到了她女儿贴身服侍的丫鬟身上!   本来许流光与许宛的亲事就因许诚光未能授官,从柳暗花明,又变回了前路莫测,就已够让许三太太心烦心焦了,眼见女儿年岁一天天大了,再拖个一年两年的,不是只能给人做填房后娘去吗?   她如珠似玉养到这么大的女儿,她便是死,也断断舍不得那样委屈她!  偏偏形势已经这般不妙了,许明孝还要雪上加霜,让许家的名声更难听,也让女儿的名声更难听,——试问那些受了害的丫头媳妇子们,就算碍于主家的软硬兼施,一时咽下了心里的气和恨,谁又能   保证她们能咽下一辈子?纵她们羞于启齿,能咽下,谁又能保证她们的家人个个儿都能咽下呢?   以后势必还要闹的,闹的结果不满意,自然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届时要不了多久,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许家是一个大淫窝了,谁家还敢聘她的女儿为媳,谁家又还肯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家?   别说大户人家了,连稍有廉耻的小门小户,只怕都不会愿意与这样不干不净的人家结亲!  关键还堵不住悠悠众口,只因受害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五六个,且这个数量只怕还会增加,许家如今拢共也就只剩几十个下人了,还都彼此联络有亲,总不能一气儿把所有人都发落了吧?又能怎么发落?除了杀人灭口,根本没有办法可保万无一失……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祸害,怎么就没死在那黑煤窑里呢! 第1119章 自尝苦果   许三太太说完,见许明忠与许大太太都沉着脸,不说话,越发恼怒。  恨声又道:“攸关大爷的前程,我知道大哥大嫂也是不得已,我做婶婶的,又何尝不盼着大爷好?咱们许家如今可都指着大爷了!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什么恶心的事都忍下,什么奇耻大辱都咽下吧   ?她许宓不就是做个皇上的宠妃吗,那又如何,有本事她就直接杀了我们,灭了我们许家满门啊,她有本事,就直接对付县主去啊!”  “她对付不了县主,便柿子捡软的捏,拿我们来撒气作伐,可劲儿的恶心我们,这些年我们被他们父女给拖累得还不够吗,她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把我们全部给拖累死了,才肯善罢甘休呢?好,她不让我们活,那大家都别活了,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先打死了许明孝,再把她的真实身份捅到人前,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治她一个欺君大罪,到头来我们和她又到底谁下场更惨,谁死得更难   看!”   许三太太说到最后,又气又恨之下,眼睛都红了,却梗着脖子,腰背也挺得笔直,摆明了今日许明忠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是绝不肯罢休的。   许明礼在一旁拉了她的衣袖好几下,使眼色示意她缓着点儿来,她都当没看见。   大哥大嫂不容易,“可怜天下父母心”,她难道就容易了,她的孩子们就容易了吗?  此情此景之下,许明忠再不开口也不可能了,因叹了一口气,看向许明礼道:“三弟别怪三弟妹,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大家都是做父母的,我和你们大嫂岂能不明白?此番我也知道,为了诚儿,让大   家伙儿都受委屈了,我且在这里,先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完躬身就要拜下。  急得许明礼忙一把搀住了,道:“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呢,我可万万当不起,这些年咱们两房相依为命,您和诚哥儿的种种不容易,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咱们许家还能撑到今日,都是全靠您和诚哥儿,若不然,连如今的日子我们也没的过。可正是因为我们能撑到今日不容易,所以大哥,我们才不能让一颗老鼠屎,把整锅粥都给坏了,把我们全家上下都害了啊!就说如今吧,家里已经乱得没了边儿,便是将来诚哥儿能顺利授官,让人知道了这些,只怕他的官也做不长久,何况这是皇上的天下和朝廷,将来也会是太子殿下的,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轮不到她许宓和那个老阉竖一手遮天,那我们为什   么要怕他们,还不定谁能笑到最后呢!”   许明忠这些日子何尝不恨许明孝,他看着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稳与平静日子的家,不过才短短几日,便让许明孝又弄得鸡飞狗跳,家不成家,简直都快恨不能生吞活剥那个混账东西了!   不免又后悔起当初不该为了儿子的前程,便把人给接了回来。   是,许宓不可能一手遮天,要坏事却极容易,可她难道还能得宠一辈子,还能压着儿子的前程一辈子不成,儿子好歹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妃,想压就能压得住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一直压着儿子,让他出不了仕,那不出仕也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哪怕只开个学馆呢,有两榜进士的名头,还怕招不来大批的学生,将来桃李满天下吗?那也不失为另一种成   功,何必非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累得全家人都不能好生过日子了?!   许明忠的后悔在太子册封后,达到了极致。   本来因为长女与县主要好,这几年县主的确早不拿自己当许家人了,可扪心自问,人家明里暗里帮他们、提点他们的还少了吗?   尤其是长女二嫁都能嫁得袁家那么好的亲事,就更都是靠的县主了。   还有儿子的两榜进士,若是县主要记仇,只消稍稍从中作梗,甚至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也不可能这般顺利,要不也不会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儿了。  结果他愣是妄想能脚踏两只船,打着“不得已”的借口,明知道把许明孝接回来,会对县主不利,至少也会让她恶心,依然把人给接了回来,那落得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县主也彻底不肯再管自家死   活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他如今惟一庆幸的,便是县主这阵子都不在京中,许明孝还来不及登门恶心她,给她添堵去,也不曾去过永安伯府给李氏和汪思邈添晦气,不是他不想,乃是许明忠严令了门房的人,没有他的命令,   无论如何不得让二老爷踏出大门一步。   而等到太子册封后,不用许明忠发话,许明孝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不然如今的情况只会更糟糕一百倍。  许明忠想到这里,正要开口,许大太太已先有气无力的开了口:“三弟,三弟妹,我知道因为诚儿,委屈你们了,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们除了坚持下去,还能怎么着呢?若现在放弃,才真是功亏一篑,这些日子的种种糟心,也都白受了啊。要不,我们都再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没准儿就能有转机了呢?那一个做贵嫔才多久呢,已又是昭媛了,再这样下去,封妃只怕也是指日可待,如今的情势是她若一直想不起我们来便罢了,我们再把人送走,过回以前的日子便是,可一旦哪日她忽然又想起来了,还因我们竟把人又给送走了,越发恼上了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届时别说诚   儿的前程了,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都是未知!”  她如何又不恨,不恶心呢,可想到儿子这几年来的头悬梁锥刺股,想到儿子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不容易,想到儿子明明还这么年轻,明明就该有大好前程的……再多的恨和恶心,也只能强自都压下,继续   一忍再忍。   许大太太想着,看了一眼旁边坐着一直不发一语,消沉瘦削得换了一个人似的儿子,心里霎时越发的痛如刀绞。  老天爷,只要你肯大发慈悲,让我儿能顺利授官出仕,让他以后的路能顺畅一点,我折寿十年,不,哪怕明日就死了,也心甘情愿! 第1120章 恶心   许大太太想着,收回看向儿子的目光,又看向了许明忠,眼里满是哀求与期冀,只要老爷这个一家之主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就算三房再怒再怨,至少也还能再勉强忍上几日十来日的,没准儿就这段时间里   ,便有转机了呢?   如今也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了。   一边是老妻的哀求和儿子的沉默,一边则是兄弟和弟媳妇的愤怒,许明忠挣扎为难至极。  好半晌方涩声道:“三弟,三弟妹,你们大嫂说得对,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也已忍受了这么久,若现在放弃,不是在九十九步都走完后,眼见只有最后一步就能成功时,却白白放弃,白白功亏一篑吗?要不,我们再等几日吧,总归如今已经是最坏的情势了,难道后边儿还能再坏过现在不成?等过些日子诚儿顺利出仕了,一定不会忘了三叔三婶如今的委曲求全和鼎立支持,我和你们大嫂也一定至   死都不会忘了你们的好。”   让儿子不出仕,学李家两位老爷一样开学馆,不过是他气极之下的气话而已,开学馆岂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在名儒云集的京城,自家名声还不好,就更不容易了。  况儿子好容易才中了两榜进士,他们许家也好容易才等来了重振的机会,不趁着自家还没彻底败落之前,力挽狂澜拼上一拼,反而一遇困难便轻言放弃,许家就真只能自此一蹶到底,再无任何希望可   言了。   那是许明忠绝不愿意看到的事,他也相信儿子那样拼命的苦读,拼命承受住了那样的重压,绝不是为了换这样一个结果!   许明礼见大哥大嫂都满脸的哀求,又见二人因为命运的一再捉弄,已明显比实际年纪都老出了五岁不止,心下不由十分的难受。  片刻方叹道:“大哥大嫂说的也有道理,就譬如爬山,爬到半山腰便折回了,因而没看到山顶上绝好的风景,事后听人说起山顶上风景怎样怎样好,没能看到的人是多么的遗憾,心里都还想得开,是我自己吃不了苦受不得累,爬到半山腰便折回了的,怨不得任何人;何况我虽然没看到那绝好的风景,至少我也没受累,脚上也没打起血泡。可都已经爬到山顶,只差一点点,就能看到最好的风景了,再要   放弃,就委实让人难以甘心了,任是谁都纵然爬,也要爬到那里,以免爬山过程中流的汗与泪都白流,脚上的血泡也白打,更以免后悔一辈子了吗,我能明白,也能体谅大哥大嫂的心情……”  话没说完,一旁许三太太已尖声道:“那谁不明白大哥大嫂的心了,我吗?我也没奢望大哥能再次把人远远的送走,我只是希望大哥能下狠心管管他,别再让他那样胡作非为而已,这也有错吗,如今家   里可就只流光和宛丫头的亲事没着落了,她们都是你许明礼的亲生女儿,你当父亲的都不心痛她们了,还能指望谁心痛她们?”   想到女儿亲事的一波三折和这些日子女儿的眼泪,心痛得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许明礼说不出话来了。   大哥大嫂与诚哥儿的确不容易,可这个家里谁又容易了?且比起兄嫂与侄儿来,他自然更心痛自己的亲骨肉。   许明忠与许大太太见许明礼不说话了,心知他到底还是偏向于了自己的妻女与小家,虽本是人之常情,怨不得他,也免不得失望。   许明忠因叹道:“三弟与三弟妹的心情,我都明白,只是就像三弟说的,这眼看已经爬到山顶了……要不,大家再忍受十日,若十日后,还没有转机,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好不好?”   十日?这么长的时间,谁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恶心的事?   许三太太想也不想,便要反驳许明忠的话。   却是未及开口,已让许明礼给拉住了,满眼祈求又不失严厉的看向了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许三太太无法,只得悻悻的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许明礼方道:“那我们就听大哥的,十日后,又再说吧,指不定等不了十日,诚哥儿就顺利授了官呢?那就真是雨过天晴,否极泰来了。”   许明忠勉强笑道:“那就承三弟吉言了……”   心里却一点都不敢乐观,可事到如今,也惟有抱着侥幸的希望,再继续等下去了。   “……都商量什么呢,我猜猜啊,定是在商量要怎么将我再远远的送走,让我不能再祸害你们大家伙儿,祸害这个家是不是?”许明忠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屋里众人听得这个声音,都是脸色一变。   许三太太本就正满肚子的火儿,立时借题发挥:“屋外服侍的人都死了吗,怎么什么不相干的人都往里放呢?”  等不及有人接话,许明孝已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一身簇新的玄青长袍本该衬得人英俊挺拔的,穿在他回来后因为胡吃海塞,短时间内便急剧膨胀了几圈的身体上,却跟借了别人的衣裳来,硬穿上身   的一般,说不出的别扭。  衣裳别扭还罢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他脸上那嘲讽而猥琐的笑容,再加上一双转个不住,就跟老鼠一样,让人看一眼,便浑身都不舒服的三角眼,——总之如今的许明孝与之前的他,已从外形   到气质,都彻彻底底的判若两人了。  许明忠见他不请自来,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好酒好菜都可以给你,答应了给你买两个新鲜水灵的丫头,也已在办了,惟一的条件,便是你无事不许踏出院门   一步,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许明孝“哈”了一声:“我几时答应过你无事不许踏出院门一步了?还指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我女儿如今做娘娘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皇上见了我,都得敬   着我这个老丈人,何况你们还有求于我女儿?既要求人,就拿出求人该有的态度来,该跪的时候便跪,该软的侍候便软,软饭还想硬吃,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  一面说,一面自顾走到就近一张椅子上坐了,见旁边有点心,又双手并用,抓起来狼吞虎咽都吃了,——这是在煤窑里待了几百个日日夜夜后,留下的后遗症,见了任何东西都得抢着吃,因为一旦稍微吃慢了点,便会被别人给抢了去,纵然如今他不缺吃不缺喝了,这个毛病依然改不了了。 第1121章 不知廉耻   许明孝把点心狼吞虎咽都吃了,又粗鲁的端起旁边的茶壶直接对嘴喝了几口茶,再拿袖子胡乱擦了嘴巴后,方看向许明忠继续冷笑道:“许明忠,你想好求人该是什么态度了吗?照理以往求你的人那么多,   你该不陌生才是,不然我来告诉你吧,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指不定我一高兴,就答应替你去我女儿面前给你儿子讨一个官儿做了呢?”  许明忠被他这副嚣张可憎的嘴脸气了个半死,强忍怒气道:“你女儿?哼,你确定那还是你女儿,她又还拿你当父亲吗?她不过就是想利用你恶心县主,拿你当一个给县主添堵的工具而已,还皇上的老   丈人,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许明孝立时反唇相讥:“她不拿我当父亲,那我如今怎么会在这里?就算她真不拿我当父亲,只拿我当工具了,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不像你们,只有仰仗她鼻息,想向她摇尾   乞怜,都找不到门道的份儿!何况你凭什么说她不拿我当父亲了,我疼她十几年,可不是白疼的,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这个事实,也永远都改变不了!”  在黑煤窑待的这些日子,让他早不相信任何人,不对任何人抱幻想了,毕竟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待他都那般的无情,他好容易回来后,他的亲生儿子们对他也是避如蛇蝎,半点对父亲应有的尊敬与孺   慕也没有了,他还能指望谁?指望摆明了早就恨透了他的许宓吗?   他如今也不想多的,只要能扯着许宓的虎皮做大旗,有好日子过一日,他就受用快活一日,等哪日没的受用快活了,又再说,反正日子再糟,还能糟过在黑煤窑时的不成?  许明忠一时语塞,也的确懒得再与许明礼废话下去,因沉声道:“你要自我陶醉,且回你自己院里陶醉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那些下流恶心的勾当,也最好不要再重演,否则,我能送你去那不   见天日的地方一次,就能送你去第二次,你不信就只管试一试!”  许明孝哪里听得这话,猛地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你还敢说这样的话!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那样的毒手,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我告诉你,我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不会再   让你如愿,我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你们所有人也休想好过,我哪怕死,死前也一定要拉了你们所有人垫背!”  顿了顿,逼近许明忠嗤笑道:“你不是要将我送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第二次吗,来啊,我就在这里,你让人又捆了我,把我送去啊,不送去你就是王八蛋!可惜你不敢,因为你儿子的前程还捏在我女儿   手里,你注定只能做王八蛋了!”  说完满脸凶相的一一扫过许大太太、许明礼、许三太太和许诚光,“你们呢?你们谁有本事,也把我送走啊,方才一个个的不是说得挺起劲吗,现在怎么不说了?看来个个都注定只能做王八蛋了!既然只能做王八蛋,就别再背后嘀嘀咕咕个没完,也别再想着软饭还要硬吃,最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弟妹,我看上你那个贴身丫头,好似是叫琥珀来着?我看上她了,回头便把人给我送过去吧,不然我   可就要自己上门带人走了!”   许三太太闻言,又气又急,咬牙怒声道:“那是我的贴身丫鬟,二老爷不要脸,我们夫妇还要脸呢!”   许明孝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贴身丫鬟又怎么了,是不是三弟睡过她了?没事儿,三弟睡过我也不嫌弃。”   许三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我告诉你,我绝不会把琥珀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看来三弟妹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这个丫头了?”许明孝笑得一脸的猥琐与恶意,“既然三弟妹这般舍不得她,那你就亲自去陪我吧,虽然你年纪一大把了,倒也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我也不嫌弃……   说来那些个话本里,大伯子与小婶子可历来都不乏香艳事迹,想不到如今我也能体验一把了。”   说到最后,还舔了一下嘴唇,简直恶心至极。   许三太太早已气得浑身直颤,因见许明忠紧抿着唇一直不说话,看向他便哭喊道:“大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受此侮辱,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又看向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许明礼怒道:“你看着自己的老婆被人这样羞辱,却不敢为她出头张目,你还算什么男人?我活到这个份儿上,什么苦都吃尽了,什么屈辱都受尽了,也的确没有再活下去   的必要了,那我今儿就死给你们看,死了便能一了百了了!”   说完便以袖掩面,哭着冲了出去。   许明礼见状,忙喘着气扔下一句:“大哥您自己看着办吧,再这样下去,就休怪我不念兄弟骨肉之情,带着妻小都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了!”也追了出去。  剩下许明孝犹不知收敛,又看向许大太太恶意道:“既然三弟妹舍不得她的丫头,那就大嫂陪我一个吧,不是黄花闺女,我可不要啊,不然,我只好去找……大奶奶了,反正想要授官的人是大爷,最终   得好处的也是大爷,把你老婆给我玩玩儿,又算得了什么……”   “住口!”   许明忠终于一声暴喝,打断了许明孝,“你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我立时打死你,大不了打死了你,我再为你偿命!”  许明孝见许明忠满脸的凶相,眼里也满是腾腾的杀气,终于有些怕了,因为他知道,他再胡说下去,大哥真会杀了他,毕竟他能心狠手辣做出将他送去黑煤窑,让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事,自然也   能更心狠手辣的要了他的命。   到底冷哼一声,扔下一句:“我要的人明日就要送到,否则,我可不会保证我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拂袖去了。   许大太太见瘟神终于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惟恐许明孝在回去的路上又生事,因忙向外吩咐道:“去两个人,好生送了二老爷回去!”  待有人应声而去后,方看向了铁青着脸的许明忠,叹道:“老爷且息怒,方才既说好了再等十日,那就等满了十日后,又再说吧,多的日子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的十日了,不然,我就是死了,想   到诚儿的前程还没有着落,也不甘心啊……”  话没说完,落下泪来。 第1122章 再等等   许明忠又何尝甘心。   他自己当年也是科举出身,如何不知道要高中得付出什么,又如何不知道不能出仕,于一个两榜进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根本就不亚于灭顶之灾!   得亏儿子心志坚定,跟前儿又从没离过人,不然指不定……可如今是时日还短,等时间长了,依然什么转机都没有,儿子消沉悲观之下,万一就做了什么傻事,岂不是要了一家人的命吗?   可许明孝实在太可恨,太该死,他一刻都再忍不下去了,他更怕再这样下去,到头来是儿子的官也没做上,好容易维系到今日的这个家,也彻底散了,不是鸡飞蛋打——两头落空吗!  至此因许明孝刚被接回来时,沧桑苍老得就跟一个六旬老头儿,全身都是煤炭特有的黑色,浑身也都是伤口,手上的血口子和指甲缝儿里的黑色和碳渣怎么洗都洗不掉,见了谁也都是一副点头哈腰的赔笑样儿,一有点风吹草动,便立时蜷缩成一团,害怕得瑟瑟发抖……等等情状而产生的愧疚与后悔,还有自责自己当初是不是做得太绝了,那总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哪怕给他安排一个稍微好点的   去处呢?   因为这些悔愧,还有自责,许明忠这些日子一直都有意无意纵容着许明孝,容忍着他。   谁知道就纵容出了这么个丝毫不知悔改,也不知珍惜,反而变本加厉的畜生来,——至此这些情绪,终于都荡然无存了!  许明忠深吸了一口气,方沉声说道:“宫里和朝中近来都大事不断,谁知道许宓在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又是不是真如大家以为的那般盛宠风光呢?指不定,她早已是泥菩萨过江了也未可知,不然以她的浅薄和睚眦必报,早该有所动作了,县主这些日子是不在京中,永安伯和李氏却是一直在的,她对李氏的恨,未必就比对县主的少,给李氏添堵,恶心李氏不也是一样吗?她却什么动作都没有,说明什么,说明她八成有心无力,那我们别说再等十日了,只怕一百日,结果也是一样的,那我们何必还要继续再忍受许明孝,让他祸害这个家下去?这个家真的再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诚儿,你一直没说话,   你怎么说?”   许诚光见父亲问自己,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皴裂。  看向许明忠缓缓道:“父亲,再把人远远的送走吧,丽昭媛能压我一年,十年,却绝不可能压我一辈子!再不济了,我还可以开馆授课,教书育人,之前,都是我着相了,总想着自己那么辛苦才高中了两榜进士,不出仕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多年苦读,也辜负全家人的期望。可如今,全家人因我的缘故,都受尽了委屈与羞辱,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让大家都陪着我委曲求全下去,就为了一个不可能会有的结果   ?我一心想要出仕,不就是为了能让家人日子更好吗?这样得来的官,我也没脸长久的做下去!”  顿了顿,继续道:“丽昭媛所仗的,不过就是我们有所图而已,只要我们无所图了,无欲则刚,她便奈何不得我们了,真逼急了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们不愿意到那一步,她许宓,定然   也不会愿意的。”  也省得一家人都投鼠忌器,再恶心二叔,也得继续忍受下去,简直不敢想象,那般恶心不堪的一个人,竟然也曾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读书人,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死了也得气活过来,然后再生生气   死过去吧!  许明忠点头道:“我们父子两个在开馆授课,教书育人上,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到了咱们家这个地步,就算已经没有路了,也必须生生开出一条来,何况我们面前还有一条路,虽然要走得比最想走的   那条艰难些,到底比生开路强出许多了,咱们接下来就好生筹划一下这件事吧……”   “不行!”  话没说完,已让许大太太近乎嘶吼的打断,“老爷,诚儿明明就可以出仕为官的,为什么要开学馆,不趁着如今他还是新科进士,设法谋一个官职出仕,等到下一次春闱后,又多出了几百进士来,他的机会只有更渺茫的,不是生生毁了他一辈子的前程吗?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此事的,老爷,我们就再等等,就再等等好不好,也许真的很快就能有转机了呢?我给诚儿算过命的,他命里该高官厚禄   ,位极人臣,不该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啊,老爷……”  侍立在一旁一直低头红脸,又气又羞又茫然的许大奶奶听到这里,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也道:“是啊公爹,以相公的学识才干,这辈子的确不该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一时的委曲求全也算不得什么,   将来相公自然会十倍百倍的补偿大家的,要不还是听母亲的,再等等吧?不然这些日子所有人的隐忍与委屈,还有相公这些年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她方才固然羞辱欲死,可那是她的丈夫,她都不支持他了,还指望谁能支持他?让三叔三婶看见她都站到相公的对立面了,他们岂非越发要与公爹和相公离心,这个家也真是要散了!  许明忠苦笑一声:“就怕等不到转机,家里已先乱得不可收拾,等到了转机也枉然了,何况我有预感,我们是等不到转机了,所以还是早做打算吧……命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很现实的,你一步顺了,它   会步步都让你顺,同样的,你一步错了,它也会让你步步错下去,难道真等到无力回天了,再来后悔当初为何不愿退而求其次吗?”  许大太太大哭起来:“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就算我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老天爷你要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来,为什么要报应到我儿子身上啊?总之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同意诚儿就这样放弃,开馆教书的……老爷,我求求你了,就再等等好不好,诚儿可是你的亲儿子,我就不信你不心疼他,不为他可惜,若你是担心三弟和三弟妹不同意再等等,我去求他们便是,他们不答应,我就跪在他们面前,一   直到他们答应为止,求你就再等等吧,若十日后,还是没有转机,我也死心了……”   许明忠被许大太太哭得又犹豫起来。   他自己的亲骨肉,他岂有不心疼不可惜的?眼下要放弃的,也不只是儿子一个出仕的机会,而极有可能是儿子一辈子的前程,和许家接下来几代人的希望!   横竖多的时日都等过来了,要不,就再……等等?  想来家里也不至比现下更乱,情况也不至比现下更糟糕了! 第1123章 为什么   许明忠想了又想,终于做了决定:“横竖多的时日都忍过来了,那就再忍最后十日吧,若十日后还没有转机,我们便都可以彻底死心了,以后也不必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安安心心开学馆过日子,如今再   差,也比当初我刚被罢官革功名之时,好得多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能过,如今自然更能过。”  “至于许明孝,这十日他若安分,我看在死去父母的份儿上,可以让他去庄子上,至少吃饱穿暖的了却此生,他若不安分,就别怪我无情,直接将他和二房都逐出家族,以后再不管他们一房人的死活了。这些年若不是他,家里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境地?此番若不是因为他当初宠妾灭妻,以庶灭嫡,养女不教,诚儿的前程也不会被拖累至厮……我自问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却还是丝毫不知悔改,将来无论沦   落到什么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许明忠说完,见许诚光还要说话,抬手打断了他:“诚儿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至于你三叔那儿,我会去找他细细分说的,你就别管了,和你媳妇儿先回屋去吧。”  许诚光无法,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应声道:“我听父亲的便是。只是一点,我瞧二叔的样子,怕是已经半疯魔了,我觉着他也未必就真是想怎么样,只怕更多还是为了恶心我们大家伙儿,让我们都不好过,就喜欢看我们明明气得要死,却又不得不忍着他的样子,那后边儿这十日,只怕他也安分不了,父亲还是安排人看着他吧。三叔三婶这几年是真处处都与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可不能因此   弄得两房离了心,尤其如今五妹妹六妹妹的亲事都没有着落,反观我们家,却是大妹妹又有了好亲事,三妹夫也是个厚道人,也不怪三婶生气着急。”   许明忠点点头:“我会安排人看着他的,你们先回去吧。”  再说许明孝出了许明忠夫妇的院子后,见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两个粗使婆子,心里不由一阵火起,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瞪得那两个婆子又是害怕又是厌恶的退出了好一段距离后,方觉着心里   畅快了些。   哼,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如今不过才回敬了许明忠他们那群狼心狗肺的百中之一而已,他们就受不了了,想过他这几百个日日夜夜,都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吗?   若他只能活活累死在那黑煤窑里便罢了,偏老天爷又给了他回来报仇雪恨的机会,那他自然不会放过。  哪怕是临死前的回光反照,人人都知道长久不了,自己更知道长久不了呢,也一定要活着的时候把所有人都恶心个够呛,让他们再气再恨也奈何不了他,临死前还要拉了他们垫背,让他们与他一块儿   下十八层地狱去!  惟一可惜的,就是太子册封了,那许夷光那个孽女和李氏那个贱人,他便不能扯着许宓的虎皮做大旗,让她们也恶心个够呛,不能拖死她们,好歹也要啃她们一块儿肉下来了,——老天爷怎么就不好   事做到底呢?   不过他如今这副鬼样子,还是别让李氏那个贱人看见了,省得她又一次庆幸当初离开他是多么正确的选择,也省得给她和汪思邈那个奸夫幸灾乐祸的机会……  念头闪过,许明孝心里越发不痛快了,他活得那般艰难,那般卑微时,李氏那个贱人凭什么高房软枕,金奴银婢的受用着,许夷光那个孽女又凭什么富贵荣华样样不缺?明明就是她们害了他,他却连   报仇雪恨的机会都没有!   这般一想,许明孝心里简直愤怒得能喷出火来。   适逢一个丫头端了盆花远远的经过,许明孝也不管是哪房的丫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力拉了人便往二房走。   那丫头不妨自己躲来躲去的,还是碰上了许明孝,又慌又急又恶心,一面大力的挣扎,一面高喊起:“救命……”来。   可惜哪里有用,还是很快便被许明孝拖着进了二房去,一进屋便把人按在地上,肆意施起暴来,很快便满院子都能听见那个丫头的哭喊和惨叫声了。   芳姨娘在自己屋里自然也听见了,立时气得满脸通红,拿自己的双手给儿子捂住了耳朵。   只是许宴被捂住了耳朵,依然能隐约听见那个丫头的惨叫声,忍不住皱了脸,懵懂的问芳姨娘:“姨娘,那个丫头为什么叫得这么惨,是父亲又不高兴,打人骂人了吗?”   芳姨娘闻言,生吞了许明孝的心都有了,勉强自持住,道:“你小人儿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待会儿哥哥们就该回来了,见你的字儿还没写完,你就等着哥哥们罚你吧。”   再是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依然气得手直抖,忙让丫鬟将许宴给领到了内室去继续描红,又忙忙自己动手,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听得声音小了许多后,方重重的喘起气来。   混账王八蛋,不要脸的老不修,畜牲不如的渣滓,他为什么不索性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弄得他们终于住回了以前的大屋子来,却成日乌烟瘴气的,也弄得他们娘儿四个好容易才有的安静日子,再次一去不复返了,她只是个小妾,那个畜生不为她考虑便罢了,儿子们总是他亲生的,他却   一点不为他们考虑,惹得大老爷和大爷彻底迁怒上他们,以后都不管他们,甚至彻底将他们逐出家门,任他们自生自灭,他就满意了?   大的两个还眼看就到年纪说亲了,他也一点不知道避讳,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这个畜生呢!  还有许宓那个小贱人大祸害,她怎么就不死呢,就算不死,她好好儿当她的皇上宠妃啊,她恨,她不甘心,也直接对付她恨的人去啊,为什么偏要把那个祸害弄回来,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为什   么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芳姨娘想着,牙根都要咬断了,若不是杀人须得偿命,若不是她的宴儿还小,离不得亲娘,她都想一剪刀捅死那个畜生,大家都一了百了了! 第1124章 不舍   傅御等许大奶奶离开后,才回了听雨轩,一进门便问许夷光道:“敏敏,许大奶奶求见你所为何事?你与许家大姑奶奶要好我知道,可许家是许家,许大姑奶奶是许大姑奶奶,当日许家要接了许二老爷回来   时,可没顾及过你,如今你自然也犯不着顾及他们,说到底,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许家一直在等着许夷光回京,因此连日都有打发人在永安伯府外探头探脑,傅御早就约莫知道,只想着他们生不出什么事来,也不敢生事,所以没管他们罢了,自然一听说许大奶奶求见,他便猜到了   她的来意。  许夷光闻言,笑道:“我是没打算管他们,毕竟我忙得很,且那是他们许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如何好插手的?对了,我有事与你商量,后日太子的册封大典,我要忙着收拾东西,就不想进宫去了   ,你怎么说?”   纵然知道后日太子定然是最忙,最众星捧月,志满意得的一个,应当顾不上算计她,甚至指不定他早已将她忘到了脑后去,可不怕一万,就怕一万,她还是从根子上便杜绝了危险的好。  傅御听得是这事儿,想也不想便道:“后日前朝才是重头戏,后宫里皇后娘娘还在,且轮不到太子妃接受众内外命妇的朝拜,大家不过是去应个景儿,凑个热闹而已,少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既不想去,就留在家里吧。”   也省得大姐……贤妃娘娘万一气不过,找机会为难敏敏,届时他在前朝纵知道了,也是鞭长莫及,倒不如直接就不给贤妃娘娘机会的好。  许夷光笑道:“那我就定了不去了啊,横竖有承恩侯太夫人婆媳和镇国公府的各位夫人少夫人照应,想来也没谁敢为难娘,就是时间紧急,我怕是不得空亲去向承恩侯太夫人和镇国公老夫人辞行了……   算了,大后日我还是抽空两家都去一趟吧,我们离京后,娘和师叔还要托赖两府的照应呢,不当面请托告辞,实在说不过去。”   尤其承恩侯府是方皇后如今心里最在乎的,让承恩侯太夫人高兴了,将来随便替他们在方皇后面前说上一句话,指不定都要比旁人说上一百句更管用。  傅御想到如今太子母子只怕满京城也就只忌惮镇国公府与承恩侯府了,有这两府照应着李氏和汪思邈,他们总要收敛几分,因点头道:“那大后日敏敏你就两府都跑一趟吧,横竖我们还有好几日才离京   呢,时间还来得及。”   许夷光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便与傅御一道去了李氏院里。   翌日,李家众人以李老太太为首,打早儿便都来了永安伯府,连在西山大营的李巍和李岳也赶了回来。  二人如今一个已是总旗,一个已是副百户了,都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加之李家书馆如今也已有好几十学生了,李家是既有一定的势力,又有一定的威望了,任是谁要动他们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   ,所以许夷光与傅御才能安心的离京。  大家相互见过礼后,便在李氏的花厅里各自坐了,说笑起来,李大太太李二太太妯娌婆媳们又各自给许夷光和傅御准备了仪程,男人们则都围着傅御传授外放经验的传授经验,请教武艺战术的请教武   艺战术,一时间屋里是热闹得不得了。   等稍后孙太太带着儿媳孙女们到了后,就越发的热闹了。  都知道李氏心里定然万分的不舍,趁许夷光照顾孩子们去时,李老太太婆媳与孙太太都劝慰她:“熠之这一去,摆明是镀金去的,等任期满了回京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也,敏敏虽已是县主,谁还会嫌   诰命多不成?且夫妻离得远了,时间一长,感情便淡了,可不是长久之计,就是要一直在一块儿才好,你就等着他们回来时,又给你添了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吧。”  李氏自家知道自家的事,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这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都是当娘的,娘与嫂子们难道还能不明白我的心不成?好在熠之自来妥当,敏敏也是个   能干的,我倒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若不是知道熠之自来妥当,敏敏又自来能干,我们也不能放心不是?”   大家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午膳时间,于是男女分桌各自坐了,用起午宴来。  等用完午宴,丫头们又上了茶果点心来,大家继续说笑,还支了牌桌子,李大太太李二太太和孙太太并李氏坐了,一面抹牌,一面说起明儿太子的册封大典来,都是啧啧赞叹:“这几日京城可比过年还   要热闹十分,明晚还通宵都不宵禁,听说太子殿下还会到城楼上看焰火,这样的热闹,几十年可都难得遇上一次!”   一直热闹到晚宴后,李家众人与孙家众人都各自告辞家去了,李氏的正院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李氏却没有终于轻松了的感觉,反而满心都是曲终人散后的萧索,以后女儿一家都远在千里之外,连面都再难见上了,像今日这样的热闹,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次重演了?  汪思邈最是知道她的心,忙将她拉回了内室去,又让人打了热水来,等她梳洗完,便拥着她躺到了床上,低声宽慰她:“儿女都是迟早要离开父母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那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但我会一直都陪着你,陪着你到老了,陪着你到死,死了后我们还会睡在一个墓穴里,生生世世都不分开,所以,不要再难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前路有多坎坷,都只能他们自己去走,谁也帮不了他   们。”   如此劝慰了李氏一通,李氏心里方好受了不少,又想着明儿一早就得起身按品大妆了进宫去,可半点都马虎不得,遂渐渐睡着了。  与此同时,听雨轩里,傅御也与许夷光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做儿女的,没有一个是能一直相伴父母到老到死的,将来燿哥儿燃哥儿还有我们其他的孩子,也是一样,各自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好   在还有师叔一直陪伴着岳母,生同寝死同穴,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许夷光才慢慢收了泪,也睡下了。 第1125章 大典   六月二十八,大吉。   天还没亮,整个京城都已热闹了起来,又以各达官贵人府上为最,大家都赶着要进宫去朝拜太子,庆贺国家有了储君,江山社稷有了传承。   但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太子府和皇宫,从太子府到皇宫的道路两旁,也早早就清了场,两旁都换过了红灯笼,挂上了红绸,地上也铺了大红色的毡毯,一路绵延至皇宫的正门午门前。  不过这些热闹都与许夷光无关,她清早起来送走了傅御、汪思邈和李氏后,便带着崧哥儿和燿哥儿燃哥儿,又睡起回笼觉来,直到日上三竿,才睡醒了再次起身,然后用过早膳,便带着孩子们去了园   子里玩耍,就当听不见外面一直隐隐传来的种种热闹一般。   只她虽对外面的种种热闹不感兴趣,府里的下人们却个个儿都忍不住心痒难耐,毕竟这样的盛事,他们一辈子可能就只能遇上这一次。   许夷光知道爱热闹是人之常情,倒也不拦着下人们,只吩咐了吴妈妈和管家注意排好班,再就是约束好下人们,不许他们生事后,便由得他们去了。   惟有大寒与胡妈妈几个知道个中隐情的,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也对外面的热闹半点不感兴趣,只盼着能快些离开京城,离得远远的,也省得节外生枝。   如此热闹了一整日,到得傍晚,汪思邈与李氏总算回来了,傅御却没回来。   许夷光问得是宫里设了宴,款待皇亲国戚们,傅御作为国舅之一,自然也在列,根本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后,方稍松了一口气。   又见汪思邈与李氏都满脸的疲惫,不欲再打扰他们,因说道:“娘和师叔今儿必定累坏了,用了膳,洗了澡,就早些睡下吧,崧哥儿就由我带去听雨轩睡,横竖有乳母和丫头们呢,娘只管安心。”  李氏却是忍不住担心,低声道:“熠之一个人在宫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毕竟之前他们就敢一再的对他不利了,如今自然更没有顾忌,且你们不日就要离京了,离京后他们想要动手,可就不容易了,   万一他们铤而走险……”   许夷光忙笑道:“娘,您想多了,那可是皇宫,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怎么敢,且今儿是太子的好日子,他们也断不会自己触自己的霉头。便是以后,您也不必担心,熠之早就留了后手的。”   汪思邈也笑道:“这太子刚上任,屁股还没坐热呢,哪顾得上这些?再说熠之也不是软柿子,可以由得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李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适逢吴妈妈领着丫头们上了热饭热菜来,许夷光早就用过了,于是带着三个孩子,先回了听雨轩去。   一直到快交三更,傅御才回来了。   许夷光正打盹儿,见他回来了,忙起身迎上前,低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儿吧?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留了鸡汤,就以鸡汤做底汤,下一碗面来给你吃好不好……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呢,真难闻!”   宫宴从来就没人能真正吃饱的,傅御自然也不例外,闻言点头道:“没事儿,一年半载以内,他们应当都不会生事,何况是今日,就是肚子饿得慌,让她们多下点面。”   说着接过许夷光递上的茶一饮而尽后,方又道:“是喝了不少酒,众目睽睽之下,喝了这个的,便不好不喝那个的,不过我有分寸的,敏敏你别担心。”   许夷光“嗯”了一声,叫了大寒去厨房传话儿,怕傅御饿坏了,又叫小芍去端了给她做的杏仁露来他先喝着,方问道:“今儿宫里必定很热闹,街上也是一样吧?方才我都还能听见放焰火的声音。”   傅御点头:“到处都火树银花的,是挺热闹,街上做生意叫卖的,更是比元宵灯会时的人还多,宫里也热闹,比正旦时尤甚。”   许夷光勾唇哂笑:“那太子和贤妃娘娘,还有侯爷侯夫人,不是很得意?”  傅御道:“自然是得意的,不过面上还勉强持得住,倒是皇上,看着精神有些不大好,也不知是累着了,还是?不过这事儿我们也管不着,还是明后日再忙两日,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该办的事也都办   完,大后日便出发吧,虽说如今是热了些,可若不抓紧时间,抵达张掖城时,那里只怕已经冷了,我怕急忙之间,你和孩子们都适应不了。”   许夷光点点头:“大后日我们定能按时出发,不过张掖城气候真有那么不好么?我听师叔说来还好啊。”   傅御道:“师叔是男人,自然觉得风沙再大都能忍受,你和孩子们却都身娇肉嫩的,叫我怎能放心?不过路上我会尽可能不委屈你们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面来了,傅御便大口吃起来,中途听得大寒说许夷光今儿没吃多少东西,又半哄半强迫的喂了她好些,到吃完面再洗完澡,双双躺到床上,已是三更末了,疲乏之下,自是很   快便都睡着了。   彼时重锦宫内,许宓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却还没有睡着。   因为满心都是对现状的憎恶和对未来的茫然,当然,还有对许夷光那刻骨的仇恨。   贤妃是说了将来会放她一条生路,可那话除非是傻子才会相信,毕竟谁都知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闭上嘴巴,也只有死人才是最可信的。   可她还不想死,至少在没有真正的报仇雪恨之前,不想死,那自然是皇上活得越久,便对她越有利。  偏如今皇上已吃了贤妃给她的“改良”过的“糖丸”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她又不敢向皇上透露一丝半点的端倪,不止是因为她的致命把柄还捏在贤妃母子手里,更因为她已经上了他们   的贼船,纵然她现下向皇上坦白一切,皇上也定然不会饶了她,她根本就已是回不了头了!  而这一切,都是许夷光那个贱人害的她,若不是她和傅御查到了她的旧事,贤妃怎么可能要挟得了她?若不是当年她和李氏那个老贱人将她们母女逼上绝路,她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一段不堪的过往! 第1126章 作别   这般可憎该死的一个贱人,偏偏竟入了太子的眼,连在自己的册封大典日,忙得都快脚打后脑勺了,竟还惦记着想要找机会一亲芳泽,也不知是让猪油蒙了心,还是瞎了眼?还是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许宓只要一想到太子跟前儿的太监来找自己时,那副倨傲的嘴脸:“太子殿下说了,此事让昭媛娘娘务必要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成了,不然就惟娘娘是问。”   心里就犹如有一团火在烧。   宫里宫外都只看到听到了她盛宠无限,风光无限,不过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便从一个末流的宫女,爬到了从二品昭媛的高位,离封妃也只得一步之遥。   可又有谁知道,她如今连个小太监的脸色都得看,除了贤妃母子时刻能捏死她以外,宫里日日夜夜盼着她失宠,一旦她失宠,立时便会群起而上,将她撕得粉身碎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那越是如此,她便越不能死,越要活得更好,然后笑着看所有盼着她死的人哭了!  说来太子既能看上许夷光那个贱人,自己又比她差了什么不成?真要说差别,不过一个是舅母,一个是庶母而已,太子既能荤素不忌的打自己舅母的主意,自然自己也不是没有希望,只要能搭上太子   ,哄得太子高兴了,将来纵然贤妃容不下她,有太子护着,她还是有希望继续活下去,甚至继续荣华富贵的,——这皇宫里见不得人的事,难道还少了吗?   只要太子将来愿意,便能大被一遮,什么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许宓想到这里,猛地坐了起来,越想就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算来当初她第一次见太子的时间,可比许夷光那贱人还早,当时太子对她也颇温柔和气,若不是后边儿许夷光与李氏步步紧逼,逼得她们母女没了活路,指不定她早已是太子的人,也就不必委屈自己   ,日日都要忍辱负重强颜欢笑的服侍一个糟老头子了。   不像太子,既年轻英俊,又已得封太子,要不了多久,便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倒是没想到,这段前缘,会应在这里。   只是自己要怎么才能见到太子,一诉衷肠呢?  就怕今日因许夷光那贱人竟没进宫,她的种种谋划一个都没能派上用场,生生坏了太子的雅兴,太子已经恼上了她,根本不肯见她,且在宫里要瞒过贤妃的耳目,也不是一件易事,——果然许夷光生   来就是克她的,她唾手可得,乃至弃如敝履的东西,她却要费尽心力,铤而走险,才有可能得到,还有更大的可能得不到,老天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痛痛快快的把所有新仇旧恨一次都给报了?!   翌日许夷光起来后,收拾一番,便先坐车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老夫人昨儿并未进宫去朝贺太子册封,大热的天儿,她又上了年纪的人,可不想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满头珠翠,还要拜完这个跪那个的去受罪。   反正她身份尊贵辈分高,也不怕太子和贤妃恼她,是以许夷光虽来得早,她却已经起来半日,且已用过早膳,在廊下逗鹦鹉玩儿都有一会儿了。   瞧得许夷光由丫鬟引了进来,老人家立时满脸的笑,向她招手道:“夷光丫头,你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老婆子,你不是忙着收拾行囊,昨儿连进宫朝贺太子殿下册封都不得闲吗?”   许夷光忙上前给镇国公老夫人行了礼,方笑道:“再是不得闲呢,向祖母辞行却是必来的,祖母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大安?我瞧您气色倒是极好。”  镇国公老夫人笑道:“托你给我开的那些养生方子和做的丸药的福,近来身体还算不错,往年这时候,我可连井水镇过的瓜果都不敢吃,今年吃了几次后,却都什么事儿没有,好孩子,且随我屋里说话   儿吧。”  说着携了许夷光的手往屋里走,一面又道:“你可别怪祖母才只打发丫头们去迎你,实在是昨儿你伯母婶婶嫂子们进宫折腾到半夜才回来,我一早就料到她们轻省不了,昨儿便与她们说了,今儿早上不   必过来了,只管睡足了再起来,所以这会儿八成都还睡觉呢。”  老镇国公还在,镇国公府的情况自然与靖南侯府不一样,所以颜家三老爷和四老爷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哪怕是虚的,也足够给颜三夫人颜四夫人挣个诰命了,自然昨儿进宫颜家几乎是倾巢出动,是   故老夫人有此一说。  许夷光忙笑道:“都是自己人,有丫头迎我足矣,若祖母定要让伯母婶婶嫂子们去迎我,才真是拿我当外人了。倒是前儿曦姐姐给祖母和长辈们带的礼物,我本该亲自送上门的,偏实在不得闲,竟没能   亲至,回头曦姐姐知道了怪我时,祖母可一定要替我分说分说才是。”   镇国公老夫人示意她坐了,方笑道:“才还说都是自己人,让我别客气,你又来客气,可是说嘴打嘴了。尝尝这茶,今年新贡上的雨前龙井,太后前儿才赏下来的,我吃着还行。”   许夷光依言端起茶盅,品了一口,笑道:“清香怡人,不愧是贡品,今儿我可真是沾祖母的光了,才能一饱口福。”   镇国公老夫人摆手道:“这有什么,太后赏了不少。”  吩咐丫头,“给县主包一斤这个茶叶,带回去慢慢儿吃,——傅老四到底怎么想的,巴巴的跑去甘肃那么远的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现下便要委屈他自己和你们母子便罢了,将来……太子跟前儿,只怕   更是连他站的地儿都没有了,这不是白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吗?这是他自己的主意呢,还是,谁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呢?”   后面的话却是对许夷光说的。  许夷光闻言,知道镇国公老夫人是关心自己,可有些话却不能告诉她,便只是笑道:“多谢祖母关心,这是我们家将军自己的主意,说是不趁如今年轻好生一展抱负,等来将来年纪大了再来后悔,可就晚了。至于将来,只要他自己有真才实干,想来总会有他的立足之地的。” 第1127章 嚣张   这话镇国公老夫人自是不信的。  太子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突然上了位,当中贤妃与靖南侯府到底做了多少功课,不言而喻,只怕傅御在其中起的作用也是举足轻重,可眼看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了,他却要远远的走避,走避之前,还直   接住到了岳家,连自己的母亲卧病在床也不顾。  且又听说靖南侯急速分了家,可分给傅御的家产,他却没有要,侯府里还一度有传言,说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以镇国公老夫人的饱经世故,如何猜不到这一系列事宜平静的表象下,到底掩   盖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若傅御真不是靖南侯和贤妃的胞弟,他的处境又到底是何等的危险?   镇国公老夫人是真拿许夷光当孙女儿看待的,自然希望她好,所以明知道不该多这个嘴,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要她说,就算傅御不是靖南侯与贤妃的胞弟,与太子到底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他自己本身又才德兼备,智谋手段都不缺,那只要让太子觉得他得用、堪用,将来靖南侯与贤妃也未必就能奈何得了他,   这天下到底姓周,而不姓傅。   傅御就此远走,白白把与太子亲近,取得太子信任的机会拱手让出,将来才真是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惜许夷光摆明了不想与她多说,那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镇国公老夫人因笑道:“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肯上进也是好事,话说回来,若傅老四只一味的想着安逸与受用,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战功赫赫,举国闻名的少年将军了,那我就在这里祝你们一   路顺风,万事如意了。”  也不怪夷光丫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她纵然知道了个中端倪,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公然站到靖南侯与贤妃的对立面不成?既什么都不能做,又何必打听那么多,横竖都是他们傅   家的家务事,且由得人家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吧。  许夷光见镇国公老夫人不多问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我就承祖母吉言了,只是有一件事,还要劳烦祖母您老人家……我和我们家将军离京后,家父家母就要少人照应了,家父又是个散漫的   性子,很多时候只怕得罪了人,他自己还不知道,所以我就想托祖母在我们不在期间,能照应我们家一二,不知会不会,给祖母添麻烦?”  不让靖南侯府照应自己的娘家,反而巴巴的请托自己……镇国公老夫人就越发肯定传言应当不假,傅御的确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了,她是说怎么不见别人老蚌生珠,独靖南侯太夫人一个人那么大年   纪还能生孩子,敢情当中大有文章!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怎么会麻烦,何况永安伯医术医德都是出了名的,能得罪谁呢,你就安心吧。”   许夷光得了准话,心下又是一松,又陪着镇国公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镇国公夫人妯娌婆媳陆陆续续过来了。   许夷光少不得又应酬了一回,仪程也得了一堆,其中尤以镇国公夫人和颜二夫人送的最多,惟有自我解嘲:“倒像我是巴巴儿上门讨要仪程来了,伯母婶婶嫂子们可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   说得大家都笑了一回,眼见时辰不早,方婉拒了镇国公老夫人留饭的好意,告辞离了镇国公府,又去了承恩侯府。   承恩侯太夫人见了许夷光,态度却是淡淡的,“这么大热的天儿,你只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又何必巴巴的亲自跑来呢?”   许夷光心下立时一“咯噔”,想到了李氏昨夜的话‘承恩侯太夫人今儿待我好似没往常那般亲热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看来,不是娘的错觉啊!   因忙笑道:“辞行当然要亲自来,当面向您老人家请辞才是,不然岂不是辜负您老人家这些年来对我的疼爱和对我们家的好了吗?”   承恩侯太夫人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但说话的语气仍淡淡的:“我可没对你们家有多好过,不过都是捎手的事儿罢了,你既已辞了行,我就不留你了,宝哥儿他娘,回头给县主备一份仪程送去。”   说完便端了茶,送客的意图十分明显了。   倒是承恩侯夫人看不过眼了,小声说道:“娘,又不是夷光的错儿,您迁怒她做什么呢,她只怕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您不能因为生气,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又向许夷光低声道:“夷光,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们太夫人不是针对你,她主要还是生……生宫里贤妃娘娘的气,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贤妃娘娘对皇后娘娘越来越不恭不敬了,不但凡事都要皇后娘娘的强,近日更是……更是谋起皇贵妃的位子来。我们才又收到消息,皇上昨夜正是歇在贤妃娘娘宫里的,昨儿又是太子的好日子,皇上怎么也要给太子几分体面,只怕事情已经成了七八分了,我们太夫人心痛   皇后娘娘,所以才……”   自太子册封以来,贤妃母凭子贵,在后宫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不几日便隐隐能与方皇后分庭抗争了。  也不怪后宫妃嫔们见风使舵,跟红踩白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将来她们是能留在宫中安享富贵,还是被送去皇陵青灯古佛,都是新帝和新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她们不趁现在便讨贤妃的好,将来临到头   了再来抱佛脚,又还有什么用?   以致如今众妃嫔日日都开始往贤妃宫里晨昏顶省,去凤仪宫反倒去得少了,便是去了,也只是应卯,再不复以前的恭敬。  这些还罢了,亦连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人也是如此,得了好东西,都不再先往凤仪宫送,也不等得了方皇后的指令再分派了,而是直接都送去贤妃宫里,由贤妃挑选过后,再行往下分派,好些宫务也直   接开始请贤妃示下了。   叫凤仪宫的人如何还能再忍受?  就算太子已经册封,贤妃注定是圣母皇太后了,皇后娘娘也是原配嫡妻,那只要皇后娘娘活着一日,她就得在皇后娘娘面前执妃妾礼一日,她却如今便已这般嚣张了,那将来等太子等了基,她岂非越   发要踩到皇后娘娘头上作威作福了,到时候宫里还有皇后娘娘的立足之地吗?!  偏皇后娘娘还一直都不作为,不但自己不敲山震虎,严正宫纪,杀鸡给猴看,狠狠正一正这股歪风,狠狠立一回威,还严厉约束她们这些服侍的人,不许她们生事,不许她们与贤妃宫里的人冲突,这不是白白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第1128章 人在屋檐下   凤仪宫的人一日日的积怨下来,都快到气愤难当的边缘了,便是一向老成自持,养气功夫已经很到家的方嬷嬷,也快要忍不住满心的气愤了。  可方嬷嬷又最是知道方皇后的心,知道她看的是长远的将来,盼的是承恩侯府能子孙代代绵延,一家人平平安安,惟有加倍的约束凤仪宫中众人,不叫她们给方皇后惹麻烦,这没有儿子的主母连在民   间,且没有底气了,何况还是在天家呢?   想想也是可悲可叹!   只是方皇后在后宫说一不二了这么多年,到老来反倒要受妃妾的气,如今这还是凤印掌在她手里,贤妃已然这般嚣张了,等将来太子登了基,凤印易主后,她岂不是更得变本加厉了?  方皇后本就不是个能忍气,受气的人,不然当初也不能因为心里的气只能强自压下,生生憋成了抑郁症了,可那是来自皇上的气,她不忍也忍,那也罢了,如今却要她连妃妾的气都得忍了,简直是可   忍孰不可忍!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承恩侯府又是那么个情况,方皇后不为自己想,还得为母亲弟弟侄儿想,便是已忍无可忍了又如何,还得从头再忍,不几日老毛病便隐隐又有发作的趋势了。   方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本来是打算遵从方皇后的命令到底,绝不将这些可恨可恼的事告诉承恩侯太夫人母子,以免他们也跟着生气的,便是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势单力薄,就得挨打。   却又怕方皇后这样忍气下去,老毛病再次发作,那可就糟糕头顶了!   于是到底还是递了话儿给承恩侯太夫人,请她老人家以后得了闲便多带宝哥儿进宫去,娘娘自来喜欢宝哥儿,能多见到他,心里总能安慰舒坦些。   如此承恩侯太夫人自然什么都知道了,这些日子已经带了宝哥儿进宫好几次,总算让方皇后心里舒坦了些。   可惜太子的册封大典到底还是如期举行了,这本来就已是既定的事实,承恩侯太夫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或者说该气的早已气过了,谁让自家的外孙早早便没了呢,不然哪轮得到太子一个庶子上位?  让承恩侯太夫人旧气未平,又添新气的,还是昨儿贤妃的表现与态度,俨然一副众星捧月,睨睥众生的样子,这是还没做上皇贵妃呢,已经一副皇贵妃的派头了,明儿要是做上了,不是更得拽得二五   八万了!  偏偏这事儿摆明了她又有很大成事的希望,皇上不给她体面,还得给太子体面呢,果然昨夜皇上就歇在了她宫里,且听说她近来与丽昭媛走得极近,这般强劲的耳旁风一吹,皇上岂有耳根软的,只怕   册封皇贵妃的旨意,不日也要下了……承恩侯太夫人越想就越是生气,饶养气功夫再到家,见到许夷光这个贤妃的弟媳,到底还是没忍住迁怒于了她。   许夷光听罢承恩侯夫人的话,这才明白了承恩侯太夫人何以忽然待自己这般的不假辞色。  皇贵妃位同于副后,一旦贤妃真如愿以偿了,她又是太子的母妃,还有靖南侯府这样兴旺强盛的娘家,后宫里哪还有方皇后站的地儿,方皇后再是皇后,再是嫡妻呢,历朝历代生不掌权,死无生息的   皇后不要太多。  可在后宫那样的地方,没了皇上的宠爱,再没了权势,便等于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皇后,只怕也只有任人凌辱与宰割的份儿……叫方皇后一个在后宫说一不二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何能忍下那份委屈?   又叫承恩侯太夫人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心痛自己的女儿?  许夷光因低声说道:“不瞒太夫人……夫人,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便是我们家将军,只怕也不知道。前阵子家里出了一些事,我和我们将军因此出了一趟京,前几日才刚回来,可巧儿我们家将军不日又要外放甘肃了,我忙着收拾行囊,照样是两耳不问窗外事,只一心忙着琐事……可就算如此,我是贤妃娘娘弟媳一事,也是公认的事实,短时间内怕是改变不了,那我就该承受因贤妃娘娘弟媳这个名头,所带来的一切好与坏才是。也不怪太夫人生气难过,无论皇后娘娘今日有多尊贵,都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您都不心痛她了,还能指望谁心痛她呢?这世上也再找不到比您更心痛娘娘的人了,我如今   也是做母亲的人,岂能不明白太夫人的心?”  说着见承恩侯太夫人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了,继续道:“可太夫人生气归生气,也断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娘娘心里岂非更难受?又叫侯爷、夫人和宝哥儿怎么样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可是   这个家的主心骨,定海神针。要不,您骂我一顿?打我一顿也成的,只要您别再生气,我什么都可以的。”   承恩侯太夫人本就喜欢她、感激她,见她如此做小伏低,又想着本就不是她的错,贤妃这个尊贵大姑子要做什么,岂是她一个弟媳能管左右的?   再者这大姑子与弟媳之间,关系到底有多深,也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不然也不会说‘短时间内改变不了弟媳这个事实’这样的话了,可见那些个流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当下哪里还绷得住,因彻底放缓了脸色,叹气道:“夷光丫头,你可别与我老糊涂一般见识,我这也是气急攻心,关心则乱了,别人想什么,做什么,又与你什么相干呢?难为你还能不与我见气,一直   哄着我顺着我。”   又与承恩侯夫人道:“得亏你是个明白的,不然我方才真把夷光给气走了,这会儿还不定怎生后悔,等她将来再不登我们家的门,我就更是要把肠子悔青了。”   承恩侯夫人忙笑道:“我也是知道娘是关心则乱,不是真生夷光的气。”   许夷光则笑道:“便是今儿被太夫人给撵走了,明儿我还是会再来的,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不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吗?”   说得承恩侯太夫人终于笑了起来:“你这副爽利的脾气,就是对我胃口,可惜不日你就要离京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承恩侯夫人则忙指挥下人重新上了茶果点心来。 第1129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   许夷光接过丫鬟递上的茶吃了一口,放下后,方看向承恩侯太夫人笑道:“等我们将军回京述职时,一定再来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宝哥儿可还没娶媳妇呢。”  承恩侯太夫人笑着点头道:“我肯定是要活到我们宝哥儿娶妻生子的,倒是你们夫妻去了甘肃,听说那里风沙大得很,想吃个新鲜果菜都难,可千万要多注意,尤其要注意两个孩子,大人能将就能凑合   ,孩子可万万将就凑合不得。”   许夷光忙应道:“我一定会多注意的,多谢太夫人关心。”  承恩侯太夫人“嗯”了一声,“路上也多加小心。我也不问你家傅老四为何巴巴选了甘肃那么偏远的地方外放,还去得这般急,你们这么做,必定有你们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有些事,我也隐隐听说了些   ……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更是谁也说不准,如今得意的人,未必就能得意到最后,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许夷光闻言,便知道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之事,已在小范围内传开了,镇国公老夫人能听说,承恩侯太夫人自然也能听说,而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时间长了,小范围自然也能变成大范围。  因点头道:“我记住太夫人的话了,也请太夫人转告娘娘同样的话,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到底凤印还握在娘娘手里,该立威的时候,还是要立,该知道的,也得事无巨细都弄清楚,至少做到   知己知彼,那样真到了见真章时,也才能更有几分把握不是?再就是皇上的龙体,娘娘身为皇上的原配嫡妻,也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她后日就要出发了,是没空递牌子进宫求见方皇后了,这个当口,方皇后只怕也不会见她,那便只能通过承恩侯太夫人,转达一下她的话了,横竖她之前该告诉方皇后的,都已告诉了,如今只消点到   为止,方皇后自然什么都明白。   只盼如今再来亡羊补牢,还为时未晚吧!  承恩侯太夫人也是聪明人,一听许夷光的话,便知道话中有话,却也不追问,只道:“我会一字不漏转告给娘娘的,娘娘自来都看重你,别人的话她听不进,你的话想来她定能听得进。时辰也不早了,   宝哥儿他娘,让她们传膳吧,咱们娘儿俩待会儿都好生敬夷光丫头一杯,祝他们一家一路顺风。”   承恩侯夫人忙笑应了“是”,自顾吩咐下人们去了。   许夷光方又道:“我今儿来除了辞行,还有一件事想求太夫人,等我们夫妇离京后,家父家母便无人照应了,还往太夫人能拨冗偶尔照顾他们一二,夷光必定永铭于心。”  承恩侯太夫人明白许夷光的顾虑,她这不是怕别的,恰是怕自己和傅御离开后,靖南侯府和贤妃母子拿永安伯府乃至李家撒气,可见他们与本家的关系,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个中隐情也比想象的更为   复杂……   心里想着,嘴上已笑道:“这个还用你说,咱们两家自来交好,你娘我也自来喜欢,便你不说,我们家也定会多多照应他们的。”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先谢过太夫人了。”   老少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宴席便到了,于是承恩侯太夫人坐了上首,许夷光与承恩侯夫人则一左一右陪坐了,用起午膳来。   一时膳毕,许夷光又小坐了一会儿,见承恩侯太夫人害乏,便起身告辞了。   承恩侯夫人一直将她送到二门外,自然少不了丰厚的仪程,许夷光也少不得客气了一番,才辞别承恩侯夫人,坐车回了永安伯府去。   傅御难得大白天在家,许夷光不由奇道:“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嗯,是已忙得差不多了。”傅御点头,一吸鼻子,“喝酒了?”   许夷光笑道:“中午在承恩侯府用的膳,推辞不过,喝了几杯,不过是蜜酒,我没什么感觉,你鼻子倒是灵,这也能闻出来。”   傅御笑道:“你的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当然任何变化都瞒不过我。事情都办好了吗,镇国公老夫人和承恩侯太夫人可答应照应岳母了?”   许夷光大言不惭:“我亲自出马,还能有办不好的事?不过我听承恩侯太夫人说了一件事,贤妃娘娘在谋皇贵妃之位,且只怕已有七八分如愿的把握了,你知道这件事儿吗?”  傅御就皱起了眉头,“还有这事儿?我这些日子都在忙自己的事,还真没关注这个……他们这也太着急了,太子才册封,正是该谦恭孝贤,敬上礼下之时,却正事不做,先忙着争这些虚名小利了,就算不封皇贵妃,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她也是第一人了,有没有那个名头,又有什么区别?这不是自己拖自己的后腿吗,太子也是,也不知道约束一下母妃的?他可还不是天下至尊,还担不起‘不敬嫡母’的名声   !”  许夷光见他急了,忙道:“你急什么呢,你如今纵急死了,又有什么用,是侯爷会听你的,还是太子会听你的?他们既没有约束贤妃,可见是都觉得这事儿可行,也必定想好了万一有不好的影响,该怎   么应对,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可见虽然已不拿靖南侯府当自己的家,也不拿侯府的人当自己的亲人了,他到底还是见不得他们不好,还是习惯性的要为他们操心啊!  傅御闻言,这才放缓了脸色,道:“敏敏你说的也是,我如今信不过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样信不过我?那就由得他们去吧,横竖太子已经册封了,要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他们指不定还有   其他谋算,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我就更犯不着为他们操心了。”   许夷光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须得时刻牢记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可不想不久的将来,又来后悔如今的仁慈。”  也希望方皇后能拿出一国皇后应有的魄力和手段来,尽可能给贤妃和太子添堵,尽可能让靖南侯府得意不起来吧,她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后,执掌后宫这么多年,说一不二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点底牌都   没有?承恩侯府又怎么可能一点底牌都没有?  不过是还没被逼急而已,等被逼急了,兔子尚且要咬人,说来在这事儿上,许夷光还得感谢贤妃,不然方皇后怕是真得一直隐忍下去了! 第1130章 出发   七月二日,岁煞西,宜破土,修坟、出行、求财,忌嫁娶、上梁、分居、开张。   一大早,永安伯府便已是人来人往,一派的热闹与喧阗,直到交辰时,伯府才大门洞开,鱼贯驶出了十几辆马车,由护卫团团围着,直奔城外而去。  许夷光坐在打头的朱轮华盖车里,见李氏的眼泪打早上起来就没干过,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不过好歹强忍住了泪,笑道:“娘,您要是再哭,眼睛就真要肿得不能看,回头崧哥儿也要不认识您了……   昨夜不是说好了,今儿谁也不许哭的吗?”   李氏闻言,抽泣了一声,哑声道:“我哪里哭了,分明是让沙子给迷了眼睛,再说我就算真哭了,也不是舍不得你,而是舍不得我们燿哥儿与燃哥儿,下次再见时,你们可别忘了外祖母啊。”   许夷光忙道:“怎么可能,我会日日让他们看娘的画像,告诉他们那是外祖母的,再说娘您这几日可十二个时辰都与他们待在一起的,还没待够呢,您也不怕崧哥儿吃醋?”  李氏道:“崧哥儿才不会,他可是舅舅,怎么会与自己的外甥们一般见识?何况他只有比我更舍不得两个孩子的。不过我也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再叮嘱你一句,路上千万小心   ,到了张掖后,也凡事多经心,遇事多与熠之商量,以后没个长辈亲人在身边,日子是好是歹,可都只能你们自己过,没人能替你们分担分享了。”   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撂起车帘看向前边儿与汪思邈并肩而骑的傅御,继续道:“熠之如今正是最需要关心与温情的时候,你待他再好些,他一定一辈子都记你的好。”  许夷光一一都应了,一面觉着李氏啰嗦,把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又翻出来说,一面却自己也忍不住老生常谈的又叮嘱起李氏来:“娘,您和师叔也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担心我们,我们的处境和将来真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午时时分,一行人到达了城外的十里坡。  就地用过午膳后,汪思邈与傅御怕再耽搁下去,晚间傅御他们就要赶不上住店了,更怕待会儿真正分别的那一刻来临时,各自老婆的眼泪都会决堤,于是不约而同拥着各自的老婆上了车后,便不由分   说吩咐了车夫出发。   等车上的许夷光与李氏反应过来时,两拨人已背道而驰,驶出一段距离了,啼笑皆非之下,伤感倒是被冲淡了大半,眼泪自然也流不出来了。   许夷光抱着燃哥儿,看着对面抱着燿哥儿的傅御嗔道:“我看你和师叔一路上都说个不住,就是在商量这事儿吧?害我连与娘道别都来不及,就这么走了。”   傅御笑道:“道别的话你和岳母这些日子说的还少了?还是别再水淹十里坡了,横竖辛寅一直在京中,以后要通信还是极方便的,有他就近照顾保护岳母和师叔,咱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权衡再四后,傅御还是将辛寅秘密留下了,不止是因为辛寅能力过人,更因为他是傅御最信任的人,京城只有他留守,傅御才能放心。  许夷光叹道:“怎么可能不担心,就算不担心,也要舍不得吧,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总能有重逢那一日的……今儿怎么感觉比昨儿还热些呢,敢情昨晚的雨白下了,好在路倒是不难走,你就别出去骑马   了,就在马车里陪我和孩子们吧。”  傅御知道她心里这会儿不好受,无有不应,笑道:“别说今儿了,后边儿日日都在马车里陪你们母子都使得。这冰鉴就开这么大足够了,不许再开大了,这会儿倒是凉爽了,落下病根来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打明儿起,我们主要还是早晚赶路,中午找阴凉的地方歇息吧。”   许夷光白他一眼:“我一个大夫,还能不知道这些吗,放心吧,不会冷着你宝贝儿子们的。”   傅御腾出一只手揽了她的肩膀,笑道:“儿子是宝贝,不过老婆更宝贝。”   “这还差不多……”   夫妻两个就这样有意无意说着这些没营养的废话,不多一会儿,许夷光低落的心情总算渐渐轻松了起来。   是夜,他们歇在了通州,因为不久前才长途跋涉的赶过一次路,大家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哪怕这次多了十几辆马车几十号人,在丁卯的统筹调派下,依然是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次日起来后,一行人用过早膳便继续赶路。  到得中午歇息时,丁卯打发回去靖南侯府的人回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好了,——却是靖南侯府也提前送了仪程到永安伯府给傅御和许夷光,一同送到的,还有靖南侯之前分给傅御的房契地契银票什   么的,还说等他们出发时,傅焕会到十里坡为他们践行。  傅御不想见傅焕,也懒得与侯府的人多说,便先收下了东西,只说让傅焕昨日不必来相送,总算傅焕昨日没来,那不该是他的东西,傅御自然有要退回去,如今听得丁卯说已经办妥了,方暗自松了一   口气。  而马车里,大寒也正与许夷光说着她之前打听到的有关许家的八卦,“……想不到许二老爷竟已不堪到了那个地步,也不怪许家众人都恨成那样儿了,我真是既同情他们,又觉着他们活该!就是不知道   ,许家众人能忍他到几时?”   许夷光听得满脸的讽笑:“他不堪到什么地步,我都不会觉得吃惊。”   大寒咝声道:“他也是奇怪,才脱离了苦海,该更珍惜失而复得的好日子才是,怎么反倒越发变本加厉了,他难道还以为丽昭媛弄他回来,是因为想要孝敬他,是弄他回来当老太爷的不成?”  许夷光冷笑道:“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被弄回来当老太爷,他才会这般疯狂,不留余地的,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他心里岂能不恨的?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疯狂的报复回去,不然指不定哪日许宓就失宠了,届时他可就没法儿再扯着虎皮做大旗,指不定又得被送回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了,他当然要最后疯狂一把,让大家都不好过。不过他应该也疯狂不了几日了,他都能想到的,许大老爷   等人自然也能想到,指不定连许宓如今并不若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风光,都能想到,所以,许大老爷应当很快又要采取行动了……理他们呢,咱们与许家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夫人说的是,咱们只管安心赶咱们的路,也好早些抵达张掖城,开始咱们的新生活。”  “这话很是,张掖城,我们来了——” 第1131章 途中   一路向西赶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路后,傅御许夷光一行人终于进了甘肃境内。   天气已早就凉爽了下来,只中午时分的秋老虎仍有些灼人,官道也是越走越颠簸,道路两旁的绿色,亦被触目所及不是黄土坡,便是红土丘的景象所取代了。   许夷光已经颠了一个月,倒是不觉得如今的颠簸有多难以忍受了,只越往西天气便越干燥,弄得她的皮肤也跟着干燥起来。  她不由再一次对着大寒感叹起来:“没想到这边的气候这么干燥,风沙也这般的大,也是,哪里都光秃秃的,树木都看不见几棵,连个遮挡都没有,这风沙能不大吗?得亏咱们事先把面脂面霜都带足了   的,不然等不到抵达张掖城,咱们的脸手都要皴得不能看了。”   大寒闻言,笑道:“夫人那是皮肤嫩,所以才觉得受不了,我们倒是觉着还好,也亏得哥儿们一路上都好好儿的,半点水土不服的迹象都没有,不然才真是糟糕呢。”   许夷光笑起来:“这话你可别再说了,让将军听见了,又要得意‘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傅御带笑的声音:“我可不是得意,我不过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这就叫‘虎父无犬子’。”  许夷光就撩了车帘,笑啐道:“你这还不叫得意,那什么才叫得意呢?得亏跟着的都是自己人,不然早就笑话儿你了。”说着往前张望了一回,继续道:“我们这是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张掖城呢?   ”  傅御见问,勒马侧身应道:“今晚能到永靖县城,在永靖休整两日后,再走上一日,便能到庄浪卫了——那里离永靖不过四五十里路,过了庄浪卫,过了永登县,再走至多十来日,便能抵达张掖城了,   敏敏,你累坏了吧?我虽早知道张掖远了,却没想到会这么远,这一路上可真是委屈你和孩子们了。”  许夷光笑嗔道:“这话你都说不知道多少遍了,还没说腻啊?是,我们是挺累,也颇多不便,可这一路上的风景,是多少人一辈子别说亲见了,连听都听不到的,相较之下,累和不便算什么?对了,你   之前不是说听说永靖县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不但能看到很多当地的回民,还能看到黄头发绿眼睛的大食人吗?你既心存愧疚,那就罚你明儿带了我们四处好生逛逛去吧。”   傅御忙笑道:“夫人有令,自当从命。我还听说永靖的羊肉是一绝,比周边其他地方的都地道,明儿大家都好生饱餐一顿,就当是我和夫人犒赏大家这些日子的辛苦了。”   丁卯在一旁闻言,立时把这话前后传了开来,大家便都欢呼起来。   许夷光也禁不住满脸的笑,继续与傅御道:“我可听说永靖不止羊肉是一绝,各色宝石也比京城的品相好,好些更是京城都没有的绝品,明儿若是碰见了,你也得给我买才行。”   傅御就故意苦了脸,“你日日都在马车里,这是听谁说的呢?肯定是骗你的……好好好,夫人别生气,我买,我买,再贵都买,总成了吧?”   逗得不止许夷光,大寒胡妈妈等人也都笑了起来。   如此说笑逗趣着,一行人抵达了永靖县城。  刚进了城门,耳边已满是鼎沸的人声,许夷光忍不住掀了车帘的一角往外看,立时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只见街上满是商队,不止有马儿,还有骆驼,装货卸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长得与京城的人大不   相同、头上戴着白色帽子的回民也是遍街都是,竟是另一派远胜想象中的繁荣景象。   许夷光不由感叹:“想不到这永靖县城竟这般繁华,虽远比不上京城,只怕也是想买什么,都能买到吧?那张掖城岂不是更繁华了?”   大寒也是目不暇接,“之前还当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呢,如今看来,都是咱们自己在吓自己啊……夫、夫人,那个人的头发是黄的,眼睛也是绿的,那就是大食人了吧?跟咱们汉人长得好不一样!”   许夷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很不一样,不过,倒是挺好看的,一点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啊,可见以讹传讹要不得……”   傅御在外面听得主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一行人人壮马肥,井然有序的,打头的傅御更是高头大马,气度非凡,街上的人远远的一看便知定是远处来的达官贵人,不等他们走近,已识趣的让开了路来。   因此一行人很顺利就抵达了永靖县的驿站。  驿丞看了丁卯递上的文书,知道是新任的甘肃副总兵傅将军到了后,忙带人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行礼后恭恭敬敬将傅御一行给迎进了驿站最好的一个院落里——这里经常有文官武将经过落脚,所以   驿站反倒比其他地方的更好些,不然傅御也不会直接来住驿站了。   又怕驿站做饭的婆子做的饭菜不合傅御许夷光的口味,或是被他们嫌弃不干净,索性又将自己的老婆和儿媳女儿们叫了来帮忙。   这一位副总兵可不只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更是堂堂国舅爷,威名赫赫的傅将军,是一尊真真正正的大佛,当然是怎么捧着敬着都不为过!  而许夷光进了屋里,四处都看了一回后,方笑了起来,与傅御道:“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永靖的驿站真比好些客栈的上房也不差什么。累了一整日了,让她们准备了热水来,我们先好生梳洗一番,换   件衣裳,用了膳就早些歇下吧,明儿才有精神四处逛逛去……你可别忘了待会儿嘱咐驿丞一声,不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省得明儿又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访你,生生把时间都浪费了。”  这话自是有原因的,傅御一行这么多人马,经过哪里都不可能悄无声息,总会有消息灵通的当地官员来拜访送仪程的,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舅舅,本身又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上任经过,他   们可能一辈子都凑不到傅御跟前儿去,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岂能轻易错过?  偏人都上门了,也没有全都拒之门外的道理,可见了这个,不见那个,一样不好,以致傅御这一路上,见过的官员没有八十一百,也有三五十个了,收到的仪程更是一大堆,所以许夷光有此一说。 第1132章 别样   傅御闻言,就想到了之前大寒的戏言:“这一路走来,光收仪程就比将军的俸禄多多了,依我说,将军别去上任了,就带了咱们大江南北到处都走上一遍算了,既能游山玩水,又能宦囊鼓鼓,岂不是一举两   得?”  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与许夷光道:“我们这么大群人,再如何着意隐瞒,也是瞒不过那些有心人的,所以明儿一早便出门吧,才我听驿丞说,城西的李记水盆羊肉很有特色,连陕西来的行商们吃过   都说比当地还要地道,明儿我们就去那里用早膳得了。”  许夷光这才转嗔为喜了,“那我们今晚更得早些歇息了,不过我就这样上街行吗?这里民风倒是比京城开放多了,方才一路走来,我就看到了好多妇人姑娘,不过好些都蒙了头巾的,我明儿要不要也蒙   个?孩子们又怎么办,街上风尘大,又嘈杂,万一着了凉,或是惊着了他们,可就不好了,可不带他们吧,我这心里又放不下,觉得过意不去,咱们当父母的就知道吃香喝辣,连孩子都不管了。”  傅御看着许夷光艳若桃李的脸,这样一张脸连在京城都无比的惹眼了,到了永靖这小地方,自然只有更惹眼的,而惹眼就意味着麻烦,傅御倒是不怕麻烦,却怕坏了许夷光的心情,且他私心也不愿意   让别人看到许夷光的脸。   因笑道:“那敏敏你明儿也蒙个头巾吧,至于孩子们,就留在驿站,让乳母们带着得了,他们以后吃香喝辣的机会还多着呢,如今便是带了他们去,他们也是能看不能吃,何必多此一举呢。”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大寒带着小芍端了热水进来,傅御与许夷光各自梳洗了,换过衣裳后,晚膳也到了。   却是出人意料的清爽与美味,连傅御都禁不住点头:“想不到这驿站的厨娘还有几分本事。”   吩咐大寒,“问问厨房有几个人,都赏两个封红吧。”   大寒忙笑着应声而去了,稍后回来笑道:“这些饭菜不是厨娘做的,是驿丞的夫人带着儿媳女儿亲自做的,说只要将军和夫人吃着好,她们就放心了。”   许夷光笑起来:“原来竟是驿丞的家眷亲自动手做的,那就不好再赏封红了,大寒,把咱们带的茶叶包一包,点心也择几盒,另外再拿两匹端子,几样首饰送去给驿丞夫人,就说是我们的谢礼。”   大寒应了“是”,自去安排去了。  许夷光用过晚膳后,则去了旁边屋子看两个孩子,见乳母们也正用膳,因问一旁的胡妈妈道:“可是用咱们带的水给两位妈妈做的饭?……那就好,等到了张掖城,适应一段时间后,应当就不用再日日   打发人去取水这么麻烦了。”   胡妈妈笑道:“只要哥儿们一直都好好儿的,再麻烦都是值得的,这一路上要不是哥儿们这么乖,既不哭也不吵,更没病没痛的,咱们也走不了这般顺不是?”   许夷光点点头:“这倒是,对了妈妈,明儿一早我们就要上街去买东西,孩子们不方便带着,只好劳你带着乳母们留在驿站了,你要什么,只管说来,我明儿买了回来送你。”  屋子就这么大,胡妈妈自然已听说了傅御许夷光明儿一早就要出门用早膳的事,便许夷光不开口,她也要主动留下的,不然光乳母们带着哥儿们留在驿站,她可不放心,因笑道:“我什么都不缺,夫人   就别破费了。”   许夷光笑道:“妈妈是真不缺,还是不肯告诉我呢?横竖我明儿要带了小芍一起的,妈妈不好意思告诉我,只管待会儿告诉小芍也是一样。”   说完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待乳母们下去梳洗后,又叫了傅御过来陪玩儿,直到乳母们回来,孩子们也困了,夫妻两个才回了自己屋里去。   一躺到床上,傅御的手便伸进了许夷光的衣襟里,可惜立时被她按住了,在他耳边嗔道:“这屋子可一点不隔音,方才我在隔壁,连你的咳嗽声都能听见,所以你最好老实些。”  傅御竖耳一听,果然能隐约听见乳母们的低语声,只得把“禄山之爪”收了回去,仰面躺着吐气道:“还当这驿站的墙壁都是石头砌成的,一定比客栈隔音,谁知道,竟是一样的……呼,得亏还有至多半   个月,就到了,我们的新家也足够大,不用再这样打挤凑合,不然我都得废了。”   说得许夷光闷笑起来,偏故意要使坏,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自上而下的好一阵摩挲,摸得傅御气喘如牛,眼里喷火后,她却把被子一裹,打着哈欠说:“真困啊,我睡了啊……”   把傅御恼得不行,发狠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换她恨得直咬牙后,才笑着睡了。   翌日一早,傅御便把许夷光叫了起来,夫妻两个梳洗更衣后,许夷光又去隔壁看了看孩子们,便带着丁卯大寒几个,出了驿站,直奔城西而去。  清晨的永靖县城比白日安静了许多,因为赶路的商队都已打早儿出了城,留下的几乎都是本地的生意人们,也因为大多都是做的行商的生意,本地的生意人们开张都极早,出了驿站才走出百十来丈的   距离,已经遇上七八家卖早点的,什么胡饼、羊杂碎汤、羊肉夹馍……品种很是繁多,甚至还有卖甜瓜的。  许夷光看得新鲜至极,还尝了尝羊肉夹馍,然后大赞:“好吃!”,把那老板高兴得又白送了他们两个,等他们走远了,还能听见老板得意洋洋的声音:“看吧,京城来的贵人们都喜欢吃我的羊肉夹馍,   看陈老四丁二几家还有什么脸面说他们家的夹馍才是最正宗的!”   听得傅御许夷光一行都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大寒纳罕道:“那老板怎么知道我们是京城来的?”  丁卯笑起来:“这些老板都是做生意多年的,最能根据口音分辨客人是来自什么地方了,何况这炫耀嘛,当然要可劲儿最大限度的炫耀了,大周还有哪里是比京城最繁华的?自然京城来的人,也要比其   他地方的都尊贵些,连京城来的客人都赞他家的夹馍好吃了,他家当然是最好的。”  说得大寒几个都是恍然大悟,赶着丁卯又问起其他问题来。 第1133章 旧识   如此说笑着,一行人很快抵达了“李记”水盆羊肉,果见已经坐满了客人,可见不是浪得虚名。   丁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一张空桌子,请了傅御和许夷光坐下,一面低声道:“老板说他们是小本经营,且只卖早上,所以没有雅阁,只好委屈爷和夫人了。”   傅御倒是没什么,就怕委屈了许夷光。  许夷光却满脸都是新奇:“这么多人,旁边的店面也是空着的,老板怎么就不赁了来,多摆几张桌子,多吸引一些客人呢?我方才好似还听说,他们家一日就卖二十斤羊肉,卖完便打烊,绝不破例……   这莫不是就是师叔曾说过的什么‘饥饿营销’?这老板倒是挺有生意头脑的,我都等不及要尝尝他家的水盆羊肉了呢。”   傅御听得笑起来:“师叔嘴里总是有那么多新词儿。”   许夷光点头:“可不是,师叔也总有办法,让人只要跟他待在一块儿,便不知不觉便轻松了下来,不然我还真放心不下离开娘呢。”   说话间,水盆羊肉来了,汤清色白肉嫩的,再撒上香菜和葱花儿,光看着便已让人食指大动了。   许夷光摘下头巾,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汤,立时忍不住赞起来:“这汤真好喝,又清香又浓郁,到底怎么做到让这二者兼容的?不怪生意这么好!”   傅御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满足,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笑道:“你若喜欢,明儿我们又来吃便是。”   许夷光哪还顾得上与他说话,早忙着吃肉喝汤去了。  看得傅御好笑之余,心也是越发的柔软了,他委屈敏敏跟他来了这般偏远贫苦的地方,难为她却从来没叫过苦叫过累,还连一碗水盆羊肉就能让这般的满足,跟拥有了什么宝贝一样,他真是何德何能   !   吃饱喝足出了李记,太阳出来了,街上的店铺也全都开张了。  女人天性就没有不爱逛街买东西的,许夷光自然也不例外,立时带着大寒几个,扎进了就近一家店里,挑选起来,然后几乎是逢店必进,倒也不至于每家店都买东西,主仆几个更享受的显然是挑拣的   过程。   看得丁卯是直摇头,女人一旦上了街,逛起店铺来,都是这般的疯狂忘我吗?得亏他还没有老婆,也不知道爷是怎么做到始终保持微笑,一副耐心十足样子的?   在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后,许夷光意犹未尽的进了一家买毡毯头巾的店铺里,打算给自己买两块本地的头巾,再给胡妈妈和两个乳母也都买一块。   掌柜的眼神何等的利,一看一群人进来,男人们还都大包小包的双手不空,便知道来了贵客,忙笑着殷勤的迎上前,用不甚流利的官话问起好来:“客官们想买什么东西呢?里面请。”  许夷光因想着马上要试头巾,便把正戴着的取了下来,掌柜的立时看直了眼,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活了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关键不但漂亮,一举一动还说不出的好看,透着一股子生来便具备的贵   气般……怕是总兵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也远远及不上吧?   “咳咳咳……”傅御见掌柜的只顾盯着许夷光看,不悦的咳嗽了几声,道:“把你们的头巾都拿来我们看看!”   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见傅御满脸冷漠,气势迫人,不敢再造次,忙让人把头巾都拿了出来,请许夷光主仆几个挑选。   许夷光一眼就看中了当中一块黑底绣金丝的头巾,戴了偏头给傅御看:“好看吗?”   傅御见头巾衬得她的一双黑眸与雪白的脸越发的黑白分明,笑道:“好看。”   许夷光笑起来:“那这块就定了,你们几个,快帮我继续挑选,看到有你们自己喜欢的,也都留下吧,横竖今儿你们爷会账,不用想着替他省银子。”   大寒小芍几个闻言,忙都屈膝向傅御道了谢,欢快的挑选起头巾来。   正挑得起劲,又进来了一拨客人,掌柜的忙招呼去了。   不想片刻之后,后来的那拨客人却走了过来,冲许夷光略带迟疑的道:“敢问这位夫人,可是康宁……许二姑娘?”   许夷光应声抬头一看,就见对方是一个很是眼熟的女子,只一时间她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但既然对方能叫出她来,那在永靖能遇上,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因笑道:“正是,不知姑娘是……请恕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那姑娘已经笑起来,一脸的如释重负:“夫人贵人事忙,想不起我来也是正常的,我姓樊,曾经在夫人在、在左大人府上见过……”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却已足够许夷光想起她是谁来了,却是当年左家那位间接害得许瑶光小产了的樊表小姐,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许夷光笑道:“原来是樊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也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不过也是因为后者变化颇大,不但皮肤黑了许多,人看起来也越发的沉稳内敛了,不怪许夷光认不出她来,但她仍一样的漂亮就是了,也不知是路过这永靖城,还是远嫁到了这一带来?  樊瑛已抬头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夫人,可不是难得的缘分吗?前面有家酒楼还算干净齐整,我每次来永靖,都要在那里用膳,若是夫人不嫌弃,可否赏脸让我做个东,去小坐片刻,吃杯茶   ,歇歇脚?正好,我有一些事,想请问夫人,还望夫人能赏脸。”  许夷光见她还梳着姑娘的发髻,又听她说‘每次来永靖’,只怕当中另有故事,本来不欲与这樊小姐扯上什么干系的,却见她眼里隐含哀求,再想到早前她还曾颇欣赏樊小姐的果断,也曾遗憾着这辈子不   能与她做朋友……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就让樊小姐破费了,我先与外子说一声,让他先回去。”  樊瑛自然也早看到傅御了,傅御那过人的长相与非凡的气度也让这店里任何人是想看不见都难,心里早赞了一回:“果然这傅将军百闻不如一见,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康宁县主,也只有康宁县   主这样不凡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耀眼的大英雄!”   听得许夷光的话,她忙笑道:“若是傅将军肯赏脸同去,就再好不过了。”   许夷光笑了笑,上前低声与傅御说起情况来。  傅御听罢,却是不肯先回去,一行人只得由满脸喜悦的樊瑛引着,去了前边儿的酒楼。 第1134章 刮目   在酒楼坐定,待小二们殷勤的上了茶点来后,许夷光开门见山问起樊瑛来:“外子还在旁边屋里等着我,我两个幼子更是在家等着我,我的时间实在有限,樊小姐想问什么,就只管问吧,我若是知道,一定   告诉你。”   彼此身份天差地别,许夷光肯答应她的邀约,已是意外之喜了,樊瑛哪还敢多耽误许夷光的时间。  闻言忙应道:“给夫人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那我就直说了啊。我想请问夫人,令姐如今,怎么样了?当年因为我的缘故,间接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后来还、还和离了……我到底不是那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女子,知道就算是和离,于令姐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于她的将来更是……这件事这几年来一直都沉甸甸的压在我心上,让我每每想起来,都觉着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可惜我一直在外东奔   西跑的,是既没那个时间,也的确打听不到令姐的消息,难得今日能有幸遇上夫人,还望县主能不吝告知令姐的现状。”   说到最后,满脸的羞惭,声音也小了许多。   许夷光还当樊瑛更多是为了与她攀关系,她本来就擅长此道,生为生意人,她也必须得眼睛比常人更亮,感知比常人更敏锐,比常人更能屈能伸才是。   倒是没想到,她是为了打听许瑶光的现状。  怔了片刻,方道:“当年的事,樊小姐固然有错,可错得更多的,还是左家的老太太与太太,尤其是左泉,孩子没了,不过是压垮我大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所以她选择和离,并不干樊小姐的事,或者说,你只占很小一丁点儿的原因,你为自己和家族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在和离后,她不久便去了我们保定的九芝堂,在那里不但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又重新振作了   起来,还认识了她真正的良人,保定知府袁大人家的大公子,年前二人便已定了亲,想来成亲也快了,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樊瑛早已是满脸的惊喜:“真的吗,夫人没骗我?令姐的品貌气度才德都远胜于我,曾经我很不服气,只肯承认她也就是家世比我好,其他样样都不如我,后来出了事,我开始反省自己时,才终于肯直   面自己的内心,哪是令姐样样不如我,分明就是我样样不如她,还打着她家世好的借口自欺欺人……等她和离后,我就更佩服她,也更羞愧与后悔了。总算如今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许夷光见她眼眶微微发红,满脸的如释重负也不似作为,心里软了几分,这樊小姐能对许瑶光愧疚这么多年,能为当年的事后悔这么多年,可见除了果断坚强,也是个知道礼义廉耻,有情有义的,当   年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因放缓了语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也没有欺瞒樊小姐的必要,倒是你,我还以为你应当早已嫁人当少奶奶了,倒是没想到……”  樊瑛苦笑道:“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嫁进高门当少奶奶,且一直在为此而奋斗,可后来经过了左家的事,我忽然省悟了,这天下这么大,我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拘在内宅那一方小天地里,成日斗这个斗那个的?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我这辈子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嫁入高门吗?高门后宅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只怕真让我过,我也过不了,我打小儿让我爹娇宠着长大,我也受不了别人的   轻贱与蔑视,谁又愿意生来卑贱不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出身比我好的,就敢说自己样样都真比我强不成?”  “正好我弟弟一天天大了,弟弟的姨娘怕我将来会招赘,分走本该属于弟弟的大半家产,在家里日日指桑骂槐的挤兑我,她又是良妾,家里堂兄还是个秀才,轻易打不得卖不得,我爹为了弟弟的体面,也得多容忍着她几分……于是我主动接过了家里在京城以外的生意,一年里总要天南海北的跑上几趟贩货,陕甘这一条线,是跑得最多的,一年总会有个两三次,倒是没想到,这次能有幸遇上夫人,真是不   虚此行!”   许夷光这才知道樊瑛这个樊家大小姐,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她父亲对她的疼爱,也是有余地的,不怪她当初一心想嫁入高门,连做妾都愿意,也不怪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片刻,她方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的?一直这样天南海北的奔波吗,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樊瑛笑道:“我知道不是长久之计,可我现在的确很享受,很舍不得这样的生活。看过了真正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看过了绵延不断,巍峨壮观的祁连山后,再让我回京城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过日复一日的生活,依附男人而活,只能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我怕是一日都忍不了了,就先这样吧,等到哪日我跑不动了,又再来打算也不迟,车到山前总会有路的。”  许夷光见她说得豁达、豪气,也笑起来:“樊小姐的意思我明白,见过了井上广袤的天空后,谁还愿意去做那井底之蛙呢?只是咱们女人一辈子嫁不嫁人的且不说,这不当一次母亲,总觉得人生不完整   ,樊小姐总也得为将来考虑才是,过了年纪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樊瑛就笑着压低了声音:“不瞒夫人,我也曾这样想过,不过这也不难办,大不了将来遇上哪个顺眼的,让他给我一个孩子便是……我就知道夫人定不会觉得我有此想法是多么的寡廉鲜耻,惊世骇俗,   一个为俗世条条框框所束缚的人,做不出剖腹取子的事来。若不是与夫人身份天差地别,夫人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   许夷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吩咐一旁的大寒:“去找将军要一张名帖来。”   待大寒应声而去后,方与樊瑛道:“若不是早就欣赏你,我这会儿也不会在这里,所以我这个朋友,你是已交定了,至于身份什么的,你才不自己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樊瑛闻言,双眼越发的明亮:“夫人的意思,是已经交下我这个朋友了?那傅将军的名帖,您可千万别再给我了,若我没猜错,您正有此打算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不敢称君子,却极愿意与夫人来一场如水之交。” 第1135章 皇贵妃   樊瑛说完,见许夷光面露不解之色,又笑道:“太子殿下册封之事,如今天下尽知,我自然也听说了,那傅将军的名帖,自然也是越发的千金难求,我常年在外奔波,能得一张,岂止三生有幸。可夫人能拿   我当朋友,就说明愿意与我平等相交,我再拿傅将军的名帖,就不合适了,倒像我今日是特地来讨夫人的便宜一般,不是朋友相处之道。”   顿了顿,继续道:“我也知道夫人是好意,不过夫人只管放心,我既敢这样东奔西跑,必定还是有所倚仗,等闲出不了事的,所以,只能心领夫人的好意了。”   许夷光明白了。   樊瑛是不愿意仗着‘朋友’的名头,沾她的光借她的势,尤其二人做朋友才是片刻的事,这样的朋友注定长久不了,倒是你不图我什么,我也不图你什么,只单纯的相处相交,这样的朋友才能长长久久。   她笑起来:“倒是我落了俗套了,那大寒,你把将军的名帖收好了,回头再还给将军吧。”   大寒忙应了,小心将才讨来的名帖给收好了。   樊瑛心里虽觉得可惜,却并不后悔,只笑道:“夫人和将军此行是去往哪里呢?下次我再来这边时,若得闲,一定去拜访夫人。”  许夷光笑道:“我们家将军外放了甘肃副总兵,以后你只管来,有朋自远方来,我只有高兴的。不过你方才说的将来遇上个顺眼的,就让他给你一个孩子,我觉得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事先你千万想好了,万不可冲动,你过不了囿于内宅,依附男人而活的日子,焉知就找不到一个愿意无条件包容你,支持你,愿意与你一起大江南北都留下足迹的男子呢,我不就找到了我们家将军,一点不觉得我给人开膛   破肚有多凶残,也一点不怕我,任何时候都无条件支持我吗?天下这么大,我相信总能找到那一个你真心愿意嫁,他也无条件包容支持你的男子!”   樊瑛笑起来:“那我就承夫人吉言了。”   许夷光后半段虽与樊瑛相谈甚欢,到底惦记着两个孩子,所以没在酒楼用午膳,就与傅御先回了驿站去。   待回到屋里,梳洗更衣后,抱了孩子们一起玩儿,顺道等午膳时,傅御才问起樊瑛是何人来,“敏敏,你几时认识这么个人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夷光便把樊瑛的身份简单说了一下,傅御这才明白过来,道:“若许家大姑奶奶如今还凄风凄雨的,你当然不好与这樊小姐相交,到底亲疏有别,但许家大姑奶奶既有了好姻缘好未来,你愿意与她相   交就相交吧,以后她能偶尔来一次,陪你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也省得敏敏在这里连个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  许夷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姐姐与我姐妹十几年,我自然要与她同仇敌忾,但如今想来大姐姐早把当年的事忘到脑后去了,我自然也不必再抓着不放。倒是那左家和左泉,听樊小姐说来,好似   已经与赵阁老家结了亲,眼看就能强强结合,彼此都更上一层楼了,怎么这报应还不来呢,老天爷这时候也到得太迟了吧?”   大寒闻言,附和道:“可不是,当年的事,错得最多的便是那左大爷,左老太太与左夫人也是‘功不可没’,怎么这几年下来,大姑娘吃了苦,那樊小姐也吃了苦,惟独左家什么苦头都没落下呢?”  傅御笑道:“赵阁老家可是出了名的娇养女儿,所以老天爷的报应,应当很快就会到了,届时为了所谓的‘强强联合’,两家内里就算已打得头破血流了,面上依然要一派和气,那才真是打落了牙齿和血   吞呢,你们主仆还怕没有好戏看不成?”   许夷光与大寒这才高兴起来:“是吗?”   许夷光又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满脸毫不掩饰的的崇拜与佩服。   饶傅御自来持得住,都给她看得一阵得意又心热起来。   用过午膳后,永靖当地的官员听说了傅御在驿站落脚的事后,陆陆续续开始来拜访了。  许夷光虽烦不胜烦,傅御这些日子赶路可比任何人都劳心劳力,她巴不得他能在驿站好生歇息两日……可既已进了甘肃境内,以后辖下的官员便指不定哪一日便会有与傅御打交道的可能性,自然不能太   拿乔,不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开始傅御再强再有背景,只怕也不能服众。   何况他来甘肃还不是走过场积资历的,而是另有打算,就更得稳打稳扎了。   是以许夷光并没拦着傅御,只悄悄叮嘱了丁卯,若有人请客吃酒,直接给婉拒了便是。  至于许夷光自己,则好生洗了个头后,睡了一觉,然后便用新头巾蒙了头,逗两个孩子玩耍,一开始两个小家伙儿见着蒙了头的许夷光还有些懵,后来见许夷光一会儿拿下头巾,一会儿戴上的,只当   是与他们在玩游戏,便都“咯咯咯”笑个不住了。   在永靖又待了一日,一行人重新出发了。   是夜歇在了离永靖只有四五十里外的庄浪县,因两县风土人情,地形地貌都差不多,只庄浪不若永靖繁华,自然也没什么好逛的,是以傅御定了次日一早便继续出发。   还当这一夜不会有什么事,平平淡淡也就过去了,不想睡前傅御却收到了京城辛寅送到的八百里加急信件,看完后他的脸色便晦暗如深起来。   许夷光心里一紧,忙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脸色这么难看,没关系的,只要不是天塌下来了,咱们就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傅御闻言,“嗯”了一声,放缓了脸色,道:“辛寅信上说,贤妃娘娘日前如愿封了皇贵妃了,算着时间,册封礼应当就在这几日。”   “这么快?”许夷光不由失声叫起来,“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三五个月,甚至年后去了,竟是没想到……看来,许宓对皇上是真的很有影响力,皇上的龙体怕也是真……”   接连两次的猝不及防后,便是明儿便传来了皇上驾崩的消息,她都不会很吃惊了。   可方皇后难道就真这么能忍,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那她也不能执掌凤印二十几年,在后宫独揽大权二十几年了!  还是她的话,方皇后终究没听进去,仍打算明哲保身,委曲求全? 第1136章 又出事了   傅御皱眉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他们真的是很有把握,一点不怕乐极生悲,功败垂成啊!”   那他更得抓紧时间了,如今太子还没登基,靖南侯与皇贵妃还会忌惮他手里那份证词,等到太子登基后,他们可就再没有顾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毕竟这种事就算能引起一时的轰动,等时间一长,有了其他更新的新闻儿传开后,人们自然也就渐渐淡忘了,而史书更是自来都由胜利者书写,后世的人就更窥不见湮没在时间里的真相了!   许夷光心里也很着急,那种原本就一直隐隐存在的紧迫感,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知道傅御心里只有更紧迫的,面上便尽量丝毫不表露出来,转而宽慰他:“咱们也不必太着急,皇上可是君父,自来待太子也不薄,让他天长日久,循序渐进的看着皇上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直至彻底……他可能做得到无动于衷,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忽然猝死在自己面前,只怕他未必做得到。再一点,皇上日日都要请平安脉的,也不会长时间的只拘泥于一个太医,总得让太医们轮换着来,他们能收买一   个太医,难道还能个个儿都收买不成?若皇上的身体真已很不好了,太医们又岂能诊不出来?总会告诉太后皇后和阁老们的,所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们如今离得这么远,他们就算想怎么样,一时间也是鞭长莫及,那又给我们一定的时间了,所以,先不要着急,还是顺利的抵达了张掖城后,随机应变的好。”  傅御闻言,面色缓和了几分,点头道:“敏敏,你说得对,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乱了分寸。再不济了,出了玉门关往西便是大食了,在大周的国土上他们能为所欲为,如臂使指,到了他国,可就   未必了。”   许夷光笑起来:“那我们就更不必时刻悬心了。听说大食的风土人情与大周的大不一样,那到时候,我们不是可以好生体验一番了?”  傅御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只要你想,我们还可以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不过就怕语言不通,要不到了张掖后,敏敏你找抽空学一学大食话?你比我聪明得多,肯定学起来很快,那将来若我们真去了大   食,可全都得仰仗你了。”  许夷光嗔他一眼:“你就只管给我戴高帽子吧,不过技多不压身,回头若是真有机会,学一学也不是什么坏事。好了,时辰不早了,明儿还得早起赶路,且睡了吧,车到山前总会有路的,咱们总不能因   噎废食,因雨不出吧?”   傅御“嗯”了一声,“那我们歇了吧。”   待许夷光躺下后,便吹了灯,自己也躺下了。   不一时,屋里便能听见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了,却是夫妻两个都怕扰了彼此,让彼此更担心,都在竭力的“安睡”,只是末了,到底还是许夷光先撑不住,睡了过去。   傅御察觉到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呼吸也真正均匀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得重新筹划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次日一早,一行人用过早膳,把干粮和水都补充足后,便继续上了路。   许夷光坐在马车里,一开始两个孩子醒着时,她要陪着他们玩笑,还顾不上想旁的,等两个孩子到了与往日差不多的时间,都睡着了后,她的思绪便不受控制起来,眉头也不自觉越蹙越紧了。   方皇后做惯了人上人的,真就能坦然接受以前和如今那巨大的落差,真就那么能忍吗?她难道不知道,一开始退让了,以后便只有一直退让的份儿,直至彻底退无可退?   亦连承恩侯府,也只能跟着忍气吞声,她能容忍自己受气,难道也能容忍自己的母弟和侄儿受气不成?她可最在乎自己至亲的……   大寒见许夷光脸色冷峻,眉头深锁,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看您今儿心情不大好……”   许夷光默了默,方低声道:“将军昨夜收到消息,贤妃封了皇贵妃了,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大寒脸色大变,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低声道:“太子才册封了不久,她又册封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前朝后宫他们母子都能一手遮天了……皇上怎么就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呢?”   许夷光咬牙道:“谁知道呢,指不定皇上也是身不由己?”   大寒道:“那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将军怎么说?”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能怎么办,当然是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好在离得远,他们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咱们。这事儿你知道也就是了,可别告诉任何人,省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将军看了更糟心   ,他这会儿压力可比我们任何人都大。”   大寒忙肃色应了“是”。   许夷光已撩起车帘,在往外看了,见前头马背上的傅御腰背笔挺,松竹一般,大有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的气势,心里瞬间安稳了不少,只要他们一家人时刻都在一起,她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又赶了几日路,一行人抵达了永登县。   傅御与许夷光各自调节,又彼此宽慰了这几日,心情都平静了不少,毕竟他们现在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眼见离张掖城一日近似一日,想着总算要结束赶路的日子了,身心更是无形中又轻松了几分。   这夜歇在永登县城最大的客栈里时,傅御为犒赏大家,特意让客栈的厨房做了羊肉火锅来大家吃,酒也允准大家敞开了喝,一时间满院的欢声与笑语。   可惜正吃得高兴,傅御又收到了辛寅的加急信件,看完后,脸色比之上次知道皇贵妃册封时,好看不到哪里去。   许夷光远远的感觉到他情绪不好,担心又是什么坏消息,于是起身轻轻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京中又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皇上真这么快就不行了?那可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傅御见问,点头又摇头:“是京中又出了事,不过不是朝中,而是、而是……” 第1137章 为母之心   许夷光见傅御欲言又止,有些急了:“而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呢,不然信给我,我自己看!”   伸手要拿傅御手上的信去。   傅御却侧身避过了,抿唇道:“是、是许二老爷他,他日前……去世了。”   到底是敏敏的亲生父亲,哪怕许明孝以往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他忽然就死了,只怕敏敏心里也会极不是滋味儿,所以他才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许夷光闻言,却是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事儿,她还以为是皇上真有什么好歹了,如今再要紧的事儿,也要紧不过这事儿……但她的心随即便又是一空,许二老爷算来才四十不到,且在黑煤窑那样的地方   ,都顽强的活了下来,再次应证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怎么会忽然,说死就死了呢?   傅御见许夷光不说话,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道:“敏敏,你……还好吧?我刚看了信,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所以……”   许夷光回过神来,沉声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间有些惊讶罢了,伤心却是谈不上的,毕竟那点本就少得可怜的父女情分,早被他给作得荡然无存了,那他是怎么咎由自取,终于走向了灭亡的?”  傅御道:“辛寅信上说,好似是他闹得实在太不堪,连许三太太和许大奶奶都……调戏,许大老爷盛怒之下,要将他一房逐出家族,为怕几个侄儿后手不继,别说继续进学了,连生计都困难,所以特地   将芳姨娘和许宵许定先叫了去告知他们他的决定,并且给了他们娘儿几个五百两银子和一个小庄子,一年的收益多的没有,百八十两还是有的,让他们且收好了,无论如何别给许二老爷弄走了,然后……”   许明忠此举,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只要芳姨娘与许宵许定安分节省一点,给他们的财产足够撑到许宵许定成年,并考取功名了。   许宵许定也知道这一点,虽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惶恐,还是流着泪谢过了大伯父,接受了许明忠最后的馈赠。   芳姨娘却是满心的痛苦与愤恨,一百个不愿意二房被逐出家族。   许宵许定都快成年了,若是老天保佑,要不了几年,便能考取秀才的功名,从此自立门户,自给自足了,纵是二人一时间考不中,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反观许宴,却才垂髫之年,别说将来能不能考取功名,支应门庭了,若没了家族和长辈的庇护,连能不能长大,都是未知,叫芳姨娘如何不想到便痛不欲生?   当然,许宴还有两个哥哥,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无微不至下来,芳姨娘也有自信,许宵许定将来不会不管弟弟,可若将来许宵许定自己日子都不好过,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又哪里还顾得上弟弟呢?  他们没娶亲时,也可能顾得上,等他们娶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最亲的人变成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后,弟弟再亲,还能亲得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尤其这个弟弟与他们还不是一母同胞,说到底,本   来就不是那么的亲,就更指望不上了!   但若二房不被逐出家族,那许明忠这个大家长和大伯父,便至少也要照管许宴到他长大成人,乃至成家立业了,不然道义上他说不过去,情感上他只怕也做不到那般绝情,那到底是他的亲侄子。   再者,许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二房强出十倍不止,如今许诚光又是两榜进士了,哪怕他一直被压着不能出仕,光他两榜进士的名头,也足够庇护许家,庇护许宴了。   芳姨娘在心里权衡来权衡去,都是她宁愿死,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二房被逐出家族,自己的儿子也自此成为一个没有家族庇护,只能自生自灭的人!   可她只是一个小妾,什么本事都没有,也什么倚仗都没有,她又能怎么样呢?   惟有一路落泪如雨,深一脚浅一脚的随许宵许定回了二房去,准备收拾东西。   却是一回到二房,便看见许明孝仍在胡天胡地,浑不知刀已经马上就要落到他头顶上,也浑不知他的胡作非为,马上就要连累得儿子们彻底成为没有家族庇护的人!   芳姨娘立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有了决定。  既然大老爷是因为许明孝这个王八蛋闹得太过不堪,忍无可忍之下,才要将二房逐出家族的,那只要罪魁祸首死了,如今的一切恶心与不堪不就都可以结束,大家的日子也可以回到从前,她的儿子和   哥哥们不也仍有家族的庇护,不至自生自灭了?!  芳姨娘心里有了决定,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叫许宵许定先回房看着弟弟,晚间也带了弟弟早些睡下,至于东西,明日再收拾也不迟,至于她,打算今夜再想想法子,看事情还能不能有回转的余   地。   待打发了许宵许定后,芳姨娘去了厨房,给了厨娘几两体己银子,让她们当晚给自己整治一桌酒席,最重要的是别少了好酒。   如此到了晚间,宴席送到了二房,芳姨娘自己又妆扮一新,亲自去请了许明孝到自己屋里来。  许明孝心里因为记恨着芳姨娘对他无情无义,芳姨娘又径自往老丑了打扮,早对她没什么兴趣了,但芳姨娘到底还年轻,认真妆扮一番后,还是很能看的,她又把姿态放得极低,一口一个“老爷”的叫   得极甜,让许明孝仿佛回到了以前自己还是真正的许二老爷时的美好时光。   于是很高兴的随着芳姨娘到了她屋里,二人对坐着,用起酒菜来。   芳姨娘心里打定了主意,自然左一杯右一杯的给许明孝斟酒劝酒,不一时便把两大壶酒,给喝了个净光,许明孝也再撑不住,醉死了过去。  然后,芳姨娘拿出了她事先准备好的剪刀,咬牙一狠心,对着许明孝的胸口便扎了下去,立时鲜血直流,许明孝也因此痛醒了过来,看到芳姨娘仇恨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立时恨   得睚眦欲裂。   却是再没力气对芳姨娘怎么样了,只得挣扎着,口齿不清的喊起:“救命——”来。  二房就那么大,这番动静自然很快惊动了许宵许定,忙赶了过来,看得此情此景,都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1138章 罪有应得   芳姨娘虽一脸的惨白,反倒更冷静,更持得住些,直接吩咐许宵:“去请了大老爷和大爷来。”  许宵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哆嗦着请许明忠和许诚光去了,也顾不得许明孝在后边儿的哑声嘶吼:“大夫,先给我请大夫来——”,还有咒骂芳姨娘的声音,“你这个贱人,竟敢谋害夫主,我   杀了你——”   不一时,许明忠与许诚光赶了过来,瞧得眼前血淋淋的画面,也都唬得不轻。  芳姨娘却是直接跪下认起罪来:“好叫大老爷、大爷知道,人是我杀的,与任何人都无关,而且我刺得极深,又马上把剪刀拔了,所以才会流了这么多血,且势必还会再留下去,就算马上去请了大夫来   ,也定然是无力回天了。”   这话一出,许明孝先就慌了,他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最清楚,他甚至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这个认知让他恐慌不已,他嘴上嚷嚷着‘要死大家一起死’,却从来没真的想过要死,如今却忽然就死到临头了,岂有不怕,不恐慌的?   当下也顾不得咒骂芳姨娘和许定了,喘着气求起许明忠道:“大哥,你别听这个贱人的,快打发人给我请个大夫去啊,快不去可就真来不及了……大哥,求求你了……”  许明忠过了最初的震惊后,这会儿人已经冷静了许多,想到许明孝这些日子的可恶,给他请大夫的念头立时散了大半,只当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径自看向芳姨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   妾室谋杀夫主,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任是谁,也保不住你?”  芳姨娘冷声道:“我既然敢杀人,自然就做好了偿命的准备,只是临死前,我想求大老爷一件事,既然罪魁祸首马上就要死了,大老爷能否收回成命,不要再逐二房出家族了?三位爷都还小,尤其七爷,离了家族的庇护,连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未知,我虽卑贱,到底生他一场,如何忍心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还要三爷和五爷,这几年下来,我心里也早拿他们当七爷一般看待了,所以哪怕豁出这条性   命不要,也定要为他们除去祸害,让他们以后的路能走得稍稍顺畅些,求大老爷能成全我这番为母之心。”   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许明忠方才见芳姨娘一脸的决绝,人虽一直在发抖,却没退缩过,第一次对二房的这个妾另眼相看起来,倒是个明白人,可惜了……片刻,他方道:“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也是难为你了。”   许宵与许定在一旁则早已是泪流满面,嘴里都喃喃的叫着:“姨娘……”许宵还哽声说了一句:“您怎么这么傻,您是瓷器,他是瓦罐,在我们心里,他根本与您不能比……”   把许明孝气了个半死,喘着气又嚷嚷起来:“你们两个逆子,贱人谋杀你们的亲父,你们不但不立时帮着请大夫来,再把贱人拿下,碎尸万段,反倒还助纣为虐,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咳咳咳……”  咳了几声,嘴角竟流出了血来,让他越发的慌了,看向许明忠再次求起来:“大哥,大哥,求你快打发人去给我请大夫,我是你的亲弟弟,你难道就真能这般狠心,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不成……咳   咳咳……”   因为着急,嘴角的血流得越发的多了。   许明忠却仍是没有打发人去给他请大夫的意思,横竖都救不活了,还让大夫白跑一趟做什么,让人都知道许家又出了小妾谋杀夫主的事,让自家本就已糟得不能再糟的名声更糟吗?   至于骨肉手足之情,他胡作非为,一心让这家里每一个人都不好过,甚至叫嚣‘我死也要拉了你们垫背’时,他怎么没念及过呢,如今死到临头终于想起了,可惜已经迟了!  许明忠只是继续与芳姨娘道:“都是我的侄儿,也都是好孩子,我岂能不盼着宵哥儿兄弟几个好的?只是之前他们的父亲闹得太过不堪,宫里那一位又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我们只有与二房彻   底划清界限,将来才能不被她要挟。但既然不堪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要我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以,到底人多才能力量大,我们许家也才能中兴有望。”   芳姨娘闻言,又惊又喜,眼泪都下来了,忙道:“多谢大老爷,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真“砰砰砰”给许明忠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后方正色又道:“也请大老爷放心,我会尽快自裁,不让大老爷为难的。”  话音未落,许宵已忙忙拉了许定跪下,求起许明忠来:“大伯父,求您饶过姨娘这一次,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情有可原,求您就胳膊折在袖里,饶了她这一次,我们兄弟以后保证会加倍努力的念书,   像大哥一样光耀门楣,不让大伯父失望的,求求大伯父了……”   一面说,一面已捣蒜般给许明忠磕起头来。  看得一旁本就已气若游丝的许明孝怒极之下,“哇”的喷出了一大口血来,“孽、孽子,你们竟敢如此不孝,反替谋害亲父的贱人求情,我打、打死你们……贱人,我杀了你……许明忠,你好狠的心,竟   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死在你面前,也无动于衷……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每一个人……”   却是来不及把狠话放完,便带着满腔的仇恨与不甘,头无力的一歪,躺到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许诚光见状,犹豫片刻,上前低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沉声与许明忠道:“爹,没有呼吸了。”   许明忠心下一紧。  随即便是如释重负,总算这个所谓的弟弟再也祸害不了一家人,一切都可以归于平静了,就算他死了会因此没脸去见地下的父母,可死者已矣,更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还是这么大个家、这么多口子   人要如何继续好好的活下去,要如何慢慢的让许家重新兴盛起来。  只要活着的人都能好好儿的,哪怕将来要让他为今日眼睁睁看着亲弟弟死在以前面前,却不管不问,无动于衷之举下十八层地狱,他也无怨无悔! 第1139章 慈母心肠   想是知道如今通信不便,辛寅的信写得十分的详尽,不怪许夷光远远看着厚厚的一沓,傅御也看了好半晌才看完,显然辛寅是费了一番功夫打听的。   许夷光听傅御说到这里,心里已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片刻方低声道:“那后来,芳姨娘怎么样了?”  应该是也已不在人世了吧,不然许大老爷若是饶过了她,将来万一对景儿起来,不但芳姨娘因十恶不赦,仍然只有死路一条,便是许大老爷乃至整个许家,都会因为包庇她,而陷入困境,许大老爷定   然不会留这样的后患才是。   果然傅御道:“芳姨娘当晚便畏罪自尽了,在看过熟睡的许宴,请求过许宵许定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弟弟之后。”   芳姨娘知道自己是非死不可的,在动手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真死到临头了,她还是舍不得了,不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而是舍不得自己挣命才生下来,又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才拉扯到如今这么大的儿子,尤其儿子还是个苦命的,偏托生在了她一个小   妾的肚子里,父亲还是那样一个渣滓,叫她如何忍心让他小小年纪,便只能被迫长大,只能自此再大的风雪面前,都没个遮挡,只能自己硬扛了?  可芳姨娘又知道自己是决计再活不成的,不但律法不允,大老爷也是绝不会允的,他也不必做什么,只消再坚持把二房给逐出家族,她便前功尽弃,什么都白做了,那她又何必铤而走险,多此一举,   她为的是儿子的将来啊!   芳姨娘只能求了许明忠,让她在临死前,再守许宴半晚。  等看到儿子天真无邪的睡颜时,芳姨娘就更是肝肠寸断了,拿帕子无声的捂了嘴,哭了个不能自已,最后更是抱了儿子亲了又亲,又给许宵许定磕了头,求他们以后务必要多看顾弟弟后,到底决绝的   出了儿子的房间,然后狠心将自己挂到了自己屋里的横梁上……   许夷光听到这里,不由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傅御见状,忙关切道:“敏敏,你没事儿吧?要不我扶你屋里歇会儿去?”  许夷光闻言,睁开了眼睛,摇头缓声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以前很瞧不上芳姨娘,觉得她浅薄又无知,连许二老爷那样的人都瞧得上,她原本大可堂堂正正的嫁人,堂堂正正做人正头娘子的。倒是没想到,她后边儿竟然能勉强把一个家给撑起来,还能对许二老爷不假辞色,也算个是有气性的了,如今她更是为了儿子,连性命都能豁出去,倒是真应了那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我都有些敬   佩她了,不怪都说母亲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母爱也是这世上最无私的……”   傅御也难得有些敬服芳姨娘了,叹道:“可不是,也真是难为她这片慈母心肠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低低道:“也不知道她当夜守在许宴床前时,心里是怎生的痛苦与绝望,想到许宴醒来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定会害怕和伤心欲绝,又会是怎样的柔肠寸断……我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光是想那样的画面,已经觉得心痛如绞了,她还是亲身经历的,临死前心里到底有多痛,可想而知,——说来说去,都怪许二老爷,他害了多少人,还偏偏都是自己的至亲,他有本事出去祸害别   人啊,就知道窝里横,果然是死有余辜,怨不得任何人!”  傅御冷声道:“他可不是咎由自取吗,他但凡平日收敛点,有那么一点做父亲的样子,便是许大老爷能眼睁睁看着他血尽而亡,许宵许定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他们面前,可他们宁愿为芳   姨娘求情,也不管不顾他,足见他已不堪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如此的众叛亲离!倒是许宵许定,还算是非恩怨分明,并不一味的愚孝或是唯唯诺诺,竟不像是那样一对不堪的父母能生出来的!”  许夷光道:“‘人从书里乖’,他们打小儿就念圣贤书,又多养在外院,没有假郭姨娘之手,后来许二老爷也没管过他们,他们自然要更明白事理些,不像许宓,生生被教歪了!也足见芳姨娘这几年待他   们是真不错,不然他们也不会在那样的关头,还为芳姨娘求情,可惜……”   沉默片刻,又道:“那如今不是该知道许二老爷去世了的,都知道了?许家应当不会大办丧事吧?”  傅御“嗯”了一声:“辛寅信上说,许家只预备停灵十四日,便发送,对外的说辞是许二老爷常年卧病,去了庄子上静养依然不见好,到底还是去了,芳姨娘则忠心耿耿,夫唱妇随,也跟着去了,想来这   几日许家正忙着办丧事。”   许夷光冷哼:“许家众人怕是个个儿高兴得不得了他终于死了,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在什么喜事,而不是丧事呢……也不知道师叔和娘知不知道此事,想来定也听说了吧?”  傅御道:“京城就那么大,师叔和岳母定然已经听说了,不过只是一个不甚相干的人去世了罢了,与他们何干?师叔也定会开解岳母的,敏敏你就别担心了。倒是咱们,用不用穿素茹素几日?好歹也是   ……”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摆手道:“不必了,我很早以前就不拿他当我的父亲,想必他也早不拿我当他的女儿了,既然彼此生厌,又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也不过是面子活儿罢了。只不知道许宓是不是也已知道了此事?说来若不是她一心弄许二老爷回来给我添堵,他如今至少还活着,他又真正疼过许宓那么多年,不知道许宓知道后,会是什么滋味儿?总归这笔账,也只能留待以后,他们父女在地下算   了。”   说着隐隐听得燿哥儿燃哥儿在厅里“咿咿呀呀”个不住,只怕是在找自己,忙笑道:“我们快进去的,省得孩子们找,大家心里也不安,都不敢敞开吃喝了。”  傅御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无有不应的,一面说着:“夫人有命,岂敢不从?”,一面携了她的手,折回了厅里去。 第1140章 抵达   晚上睡觉时,傅御一直不动声色关注着许夷光,见她一开始是有些烦躁,翻来覆去的怎么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但让他固定在怀里,轻轻拍了一阵后,也就渐渐睡着了,自己才也闭上了眼睛。   等翌日起来,又观察了她一阵,见她睡醒后,心情越发的平复,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于是继续赶路,因如今天气正是最好的时候,不冷也不热,风沙也还不算大,后边儿的赶路自然很是顺利,终于在十日后的傍晚,抵达了张掖城。  初来乍到,许夷光自然要看看张掖城这个九边重镇之一到底长什么样儿,因撩了车帘的一角往外看,立时便受到了深深的震撼,片刻方与车外马背上的傅御道:“没想到张掖的城墙这般的雄伟壮观!城   廓也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怕是得有十好几里甚至更长吧?”   傅御笑道:“这算什么长,连通玉门关阳关嘉峪关和金城关的长城才算长呢,听说比京城的也不差什么,回头有机会时,我带了你去一看便知了。”   许夷光忙道:“还是别了,长城乃军事要塞,岂是谁想去看就能去的?你初来乍到,又身份特殊,更是该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才是。”   傅御打趣道:“这么快就有副总兵夫人的自觉了?看来我得好生向夫人学习才是啊。”   许夷光嗔他一眼:“少贫嘴了,你说你早提前打发人来置好了宅子,什么都是现成的,是不是真的啊?别待会儿进了城,还得现找住处,或者要什么都没有,那才真是现了我的眼呢。”  傅御笑着反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或是打过没有准备的仗了?本来有品秩的官员,总兵府都会提供住所,但要安置家眷却不方便,所以带了家眷在任上的,一般都在总兵府后街那一带居住,我   们的宅子也在那一带,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进了城。   张掖城的繁华与热闹,自然又非永靖能比的,饶其时已是傍晚时分,街上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待一行人好容易找到了总兵府后街,天已擦黑了。   所幸真如傅御所说,宅子是早已置办好了的,且收拾得干干净净,服侍的人也事先雇好了几个,让大家少时安顿下来,便有热茶热水,大家惊喜之下,疲惫因此一下子去了大半。   胡妈妈心痛燿哥儿燃哥儿,先就看正房去了,看过又问过许夷光后,把两个孩子安置在了正房的东梢间。  许夷光则带着大寒,大致看了一下整个宅子,见宅子虽不大,只得三进,由石头砌成的院墙却又高又结实,在外面看宅子时觉得有些陈旧,但进了门后,却是花木扶苏,简洁中透着大方,一应家具也   都是黑漆或是红漆描金的,都着低调中透着奢华,端的是越看越满意。   待折回正院,见了傅御,便笑道:“没想到这宅子竟这般的齐整,相公果然所言不虚。”   说着,见院子的北角上竟还种着两株西府海棠,惊喜道:“这西府海棠是现种的还是?它们可娇贵,这里的气候能活吗?”   大寒笑着接道:“只要咱们经心些,应当能活的。”  傅御微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我不是早说过了我从不说大话吗,现在信了吧?这宅子虽只得三进,好在咱们人少,也足够住了,周围的街坊邻居俱是总兵府官员或是吏目们的家眷,都是张掖城的   中等以上人家,闲杂人等一般不敢在此逗留,不至于鱼目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日常还是很清净的。”  顿了顿,又道:“外院的倒座设了马房,要停车停轿都极方便,门房的人你就别管的,我自会安排的,你明儿只看看内宅需要添多少人,告诉丁卯便是了,让他尽快把人添齐了。另外这里离张掖城最繁   华的摘星街就只两条街的距离,要买什么都极便宜。”   许夷光听得越发的满意,吩咐了大寒:“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就地取材做了,大家简单凑合一晚,等过两日什么都安顿好了,将军和我再好生犒劳大家一顿。”   大寒应声而去,许夷光方进了屋里去,带着清明秋分收拾她和傅御的卧室,傅御则与丁卯到厅里说话儿去了。   一时晚膳来了。   却是张掖本地特色的吃食搓鱼儿,虽简简单单,却因汤底浓郁,面片筋道,吃得不止傅御与许夷光,所有人都十分的尽兴。  待撤了残桌,大寒上了茶来后,傅御方与许夷光说起方才与丁卯都说了些什么来:“敏敏,丁卯已大略打听过总兵府的情形了,除了总兵何大人以外,张掖城还有一位协守副总兵成大人,然后便是四位参将和几位游击将军了,除了一位王参将和金将军的家眷以外,其他大人的家眷不是在京城,便是在家乡,身边都只有妾室伺候,所以你不用想着要去拜访谁了,如今张掖城内,你就是身份最高的女眷,   只消等着别人来拜访你,再根据来客的拜礼准备回礼即可。”   这一点让傅御尤其满意,敏敏千里迢迢随他来这个苦寒之地已经够委屈了,要是再让她因为他的缘故,不得不对谁做小伏低,他只会越发的无地自容。  许夷光如何不明白傅御的心,笑道:“你别总想着会不会委屈了我,你可别忘了,我除了是副总兵夫人,还是县主、国舅夫人,便是何夫人在这里,也定会对我客客气气的,想来何夫人的年纪,做我们   的母亲都绰绰有余了,那我以晚辈之礼待她,也是应当的,何来的委屈之说呢?所以以后别再拿我当纸糊的了。”   傅御却是觉得自己怎么心疼她都不为过,不过已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遂只笑道:“女眷们先不用考虑拜礼,男人们却得我先把拜礼送上才是,不然难免给人以我很倨傲的感觉,尤其是何大人和成大人的礼物,更得尤其精心。对了,还有一位石千户,他是我曾经在江德时的旧部下,两年前擢升到了这里做千户,我们的宅子就是他帮着买下的,还收拾得这般齐整,想来他和他的夫人都很费了一番心力,也得好生备一份谢礼送去石家才是。” 第1141章 新家   许夷光闻言,忙道:“那是很该备了厚礼,尽快送去人家家里才是,咱们这宅子要这般的齐整,几乎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人,可不是一日半日就能做到,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石千户和他夫人还不   定怎生又出钱又出力呢。那知道他家都有哪些人吗?我也好除了礼盒外,按人头再各备一份礼物。”  傅御想了想,道:“好似他只带了夫人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任上?他夫人我也曾见过,是个极温和贤德之人,敏敏你看着准备吧,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明儿问丁卯,他对石家情况颇了解,我明儿去总   兵府报备便不带他了,留给你先使唤几日。”  许夷光忙道:“你去总兵府报备可是大事,丁卯还是你带着吧。他那一身的本事,只留在家听我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差遣,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而且还不知道你会被何总兵派去哪里分守,你又初来乍到   ,就更得打好与上峰同僚们之间的关系了,丁卯精明能干,有他替你周全打点,我也能安心些。”   傅御却仍十分的坚持,“我明儿只是去报备,报备完了至多也是吃酒,带了丁卯做什么,当小厮吗?那才真是大材小用了,我带松烟松萝也是一样。”  顿了顿,又道:“至于我会被派去哪里分守,我心里也早约莫有数了,张掖总兵府除了何大人,已经有协守的副总兵了,其他的西宁卫、凉州卫、肃州卫、榆林卫由四位参将驻守,他们相当于京畿密云卫的指挥使,两位游击将军则常驻总兵府,直接听何大人排遣,听说其中一位还是何大人的侄子。那便只剩下庄浪卫和镇番卫了,所以我分守镇番卫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好歹也是副总兵,又是国舅爷,总   不能拿我也当参将使吧?所以我会争取连庄浪卫一块儿分守了,拿以后我便可以日常驻扎在庄浪,虽不能日日都回家,也可以隔个几日十来日的便回家一趟,也算方便了。”   许夷光点头笑道:“看来你事先果然做足了功课的,那你打算都送些什么拜礼呢?明儿你一早就得出门,不然我们现在先给理好了?”   傅御道:“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意,且梳洗了,早些歇下吧,这些日子你可累得不轻。”  许夷光想到带来的十来车东西只怕这会儿还没完全卸完,再要分门别类的规制好,怕是得几日后去了,这会儿根本无从理起,因笑道:“是你自己说让我别管了的啊,那我可真不管了,不过家里你不必   担心,要不了三日,我保证什么都井井有条了,你只管安心忙你的去,不要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傅御笑道:“夫人可是名动天下的奇女子,处理这些琐事根本就是杀机用牛刀,我当然不会有后顾之忧,所以,就别多说了,早些梳洗了歇息吧,待会儿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什么重要的事?”许夷光下意识问道,问完了见他挑眉而笑,才反应过来了,脸上不由一热,啐了他一口:“不是累得很吗,还有精神想那些个有的没的?”   却也知道今晚是必定“逃”不过了,何况她心里也一直想着他的,于是掩耳盗铃般站起身来,往外找大寒去了。   翌日一早起来,傅御便收拾一新,带着小厮松烟松萝几个,捧着礼盒出了门去。   许夷光待他走后,虽浑身软绵绵的,还想再睡一会儿,想到今日事情还很多,也躺不住了,遂叫大寒打了热水来自己梳洗。  一时梳洗完,又去看了两个孩子一回,再简单用了早膳,许夷光便带着大寒各处细看起来,一面看一面吩咐大寒:“第一进院子就做了将军的书房和会客厅,再收拾几间客房,以备不时之需,咱们住的第二进院子,穿堂的花厅辟给我做会客厅,东厢房直接打通了,做燿哥儿燃哥儿玩的场所,——这边的冬天长,风又大,等闲不敢抱了他们出门,总得让他们有个玩耍的地方才是,西厢房设为书房,我和   将军共用,第三进院子就暂时做库房吧……”  大寒一一记了,道:“夫人昨儿让我算一算要添多少人,我今早上和胡妈妈商量过了,厨房至少得添一个大厨两个帮忙的,还得两个粗使的,采买上也得添两个人,针线上也得添两个人,这边的针线班   子听说很一般,那光咱们几个铁定忙不过来,还得添几个洗衣洒扫的婆子和小丫鬟,算下来至少得添十几个人,这还是将军先说了外院不必咱们管,不过怕还得多添十来个。”   许夷光笑道:“该添就得添,好在将军的俸禄虽不算多,一路上收的仪程也尽够咱们买人了,再不济了,我还能行医赚银子不是?所以你就别为花销大发愁了。”   说得大寒笑了起来,也跟着开玩笑道:“有夫人这句话,我可就可劲儿的花银子了啊。”   主仆两个把整个宅子细看了一回,回到正房后,丁卯已经候着了。  许夷光也不与他客气,把要添的东西和人都告诉了他,待丁卯都记下了,方问起石家都有哪些人来:“听将军说,石千户和他夫人为人都很好,我想着那当通家之好来走动也未尝不可,所以想知道他们   家如今都有哪些人,我也好各自准备礼物,下午打发人送去。”  丁卯闻言,笑道:“如今石家就石大哥石大嫂和他们的两女一子。本来还有个老太太的,因为对石大嫂百般挑剔,当初连我们这些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听说后来终于惹得石大哥也寒了心,两年前来上   任时,便只带了妻小,没有带母亲来,总算石大嫂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了……”   话没说完,想到许夷光与靖南侯太夫人之间曾经的水火不容,不由有些讪讪的,夫人不会觉得他一个大男人,骨子里竟是个长舌妇吧?  许夷光已笑道:“那看来石千户终究还是明白的,待石夫人也算理解与体贴,可见这世上的事真的谁也说不准,连亲生的儿子儿媳都能百般不顺眼了,何况不是亲生的呢?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了,你且忙   你的去吧。”  丁卯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忙自己的去了。 第1142章 石夫人   许夷光与大寒忙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安了神位,敬了神后,丁卯也找到当地一个口碑最好的人牙子,带了灶上的人来让许夷光挑选。   许夷光见那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穿戴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的,先就满意了一半。  又让人将她带去厨房,现做了几个菜来尝毕后,便拍板留下了她,还连她只有九岁的女儿,一并留下了,“以后家里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我还会再给你添几个人,只要你做得好,让将军和我都满意   ,除了月例,其他赏赐也少不了你的。”  厨娘名唤王三娘,见许夷光生得天仙一般,通身的气派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满心惶恐的还当自己留不下来,——她虽有一身的好厨艺,却因一直没生下儿子来,让婆婆和丈夫都十分的不满,在   家日日都是非打即骂,每每帮厨赚得的银子也是一文落不到自己手里,还累得惟一的女儿也跟着受尽打骂与委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下来,便是泥人尚激出三分的血性来了,何况王三娘还是个当娘的?  索性一咬牙自卖自身,悄悄儿将自己和女儿都卖给了人牙子,希望人牙子能将自己母女卖进哪个大户人家里,有主家庇护着,就算只能一世为奴了,只要能脱离吸血水蛭一般,饶吸了她的血,还连一   个好脸色都不给她们母女看的丈夫与婆婆,她也心甘情愿!  却是没想到第一个主家,便遇上了许夷光这般和善好说话的,又想着这是副总兵大人、国舅爷的府上,便是回头她丈夫和婆婆知道了她们母女的下落,也断不敢来闹事的,那她们母女以后便能有清清   静静的日子过了……因忙跪下捣蒜般给许夷光磕起头来:“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奴婢一定好好做,让夫人和将军都满意。”   许夷光忙叫了王三娘起来,见她红着眼睛满脸的感激,一旁她的女儿也是含泪而笑,心下也有些触动,温声道:“那你们以后就安心留下吧,小芍,带了她们母女下去安置。”   这般自强自立,而不是只知哭哭啼啼,逆来顺受的女子,她当然要拉她们一把。   除了王三娘母女,许夷光又挑了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见人牙子今日带来的人里没有合适的了,又与其约好明日再来后,方打发了他。   下午则打发人给石家送了谢礼去,又陪两个孩子玩了一回,去后边儿的库房看了一回,天便黑了。   傅御却还没回来,只事先打发了人回来告诉许夷光,何总兵设了宴为他接风洗尘,作陪的还有成副总兵等人,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让她不必等他,只管用了晚膳,早些睡下。   许夷光知道傅御初来乍到,这些应酬都是免不了的,甚至她该高兴傅御能有应酬与晚归,因为回来得越晚,说明大家越投机越尽兴。   只得把不放心都压下,亲自带了燿哥儿燃哥儿早早睡下了。   傅御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许夷光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去净房洗了澡,等他终于躺到床上后,她也越发清醒了,低声问他:“这么晚才回来,一切都还顺利吧?”   傅御伸手揽了她入怀,也压低了声音道:“很顺利,何大人成大人都对我十分的热情,我分守镇番卫与庄浪卫的事也基本定下来了,你就放心吧。”   他到底是太子爷的“嫡亲”舅舅,根正苗红的国舅爷,哪怕自己心里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可别人,譬如何大人成大人都不知道啊。  何大人成大人因此都对他热情殷勤得紧,见面就先问了太子殿下的好,又遥贺了皇贵妃册封之喜,还赞了一通傅御年少有为,威名赫赫,能屈尊到他们甘肃总兵府赵这样的小地方来,简直就是全总兵   府乃至全甘肃的荣幸……说得傅御差点儿就要起鸡皮疙瘩了,二人方终于暂时停下,让人备酒席给他接风洗尘去了。  可惜开席后,二人又开始你一眼我一语的奉承傅御了,都当他是镀金、攒资历来的,等将来太子登基后,一个小小的总兵府算什么,他势必会有更大的权利更远大的前程,此时不与他打好了关系,更   待何时?   不止二人这样想,旁人也是一样。   弄得傅御推辞不过,只能一杯杯的喝酒,得亏他酒量过人,不然就不是满身酒气的回家,而是烂醉如泥的回家了。   许夷光低声道:“定下来就好,那你估摸着什么时候能去庄浪卫?早些去了,也好早些收复底下的人。”也省得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他手下却无人可用,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吗?   傅御道:“我明日得设宴回请何大人成大人他们,听何大人的意思,还得将各地驻守的参将都请回来,见一见我,那怎么也得七八日十来日后去了,不过没关系,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差这几日。”   许夷光想了想,道:“也是,不与上峰同僚把关系先打好了,回头万一他们暗中扯你的绊子拖你的后腿,反倒事倍功半。那你明儿在哪里宴请他们呢,需要再备一些小礼物吗?”   傅御道:“就在城里最大的‘醉八仙’里,礼物就不必了,我白日才送过了,只怕他们明儿还要打发人来送回礼,你打赏一下他们的下人就是了。”   许夷光应了,又说了几句话,见他害了乏,忙催他快睡了:“再不睡,明儿可要起不来了。”   傅御也的确乏了,闻言便松开许夷光,闭上了眼睛,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许夷光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的自己也睡着了。   次日傅御又是一早便出了门,许夷光起床后,则继续忙起自己的来,到了下午,又把要添的下人都添齐了。   石千户的夫人忽然到访,还带了她的长女来。   许夷光听完下人的禀报,估摸着石夫人是来请安拜谢的,石千户是傅御的旧部,这也是他们应有的规矩与礼仪,忙道:“快请到花厅里好生奉茶伺候着,就说我换件衣裳便到。”   然后带着大寒回房收拾了一回,去了花厅里。   就见厅里早已坐了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皮肤有些黑,人也有些显老气,与身上的大红妆花褙子和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颇有些不相配。  自然便是石夫人无疑了。 第1143章 善意   瞧得许夷光进来,石夫人忙起身行礼:“妾身石田氏,携小女见过县主。”   许夷光忙疾步上前托住了她:“石夫人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我们将军昨儿还与我说,当年在江德府时,曾吃过你做的菜,好生美味,至今都没忘记呢……石夫人请坐,大寒,让她们再换热茶来。”  石夫人没想到许夷光这般好性儿,便也不多礼了,依言站了起来,笑道:“没想到县主竟这般的随和,我出身市井,我们家大人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熬到今日的,至今都不惯那些个文绉绉的礼仪规矩什   么的,也不大会说话,既县主随和,我就厚颜一回,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没说完,终于看清楚了许夷光的长相,立时满脸的惊艳:“才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傅将军那样神仙一般的人品,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如今一见,方知道什么叫作天造地设,可见老天爷一早便安排好了的,就得县主这样的人品才貌,才能配得上傅将军,也只有傅将军那样的人品才德,才配得上县主。这没见过的人可万万想不到,您不光那般能干,能起死回生,还这般的漂亮,便是天上的仙   女儿,怕也不过如此了!”  许夷光见她一笑起来,便满脸的亲切,面相一下便年轻了好多,言语也爽利,却又不是那不知高低进退的,而是不卑不亢,很是喜欢,笑道:“夫人夸得我都快要飘起来了,快请坐……这是令千金吧?   好生乖巧懂事,夫人当真好福气。”   那石大姑娘一见母亲坐下,便自觉侍立到了母亲身后去,是故许夷光有此一说。  不想石夫人却叹道:“县主可能也听说了我们家的一些旧事吧?其实有时候,我倒宁愿小娥,哦,就是我这女儿的小名儿,我倒宁愿她不这般乖巧懂事,能跟别人家这么大的女孩儿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惜早年我婆婆一心盼孙子,实在……太过严厉,别说她一个还未定性的小孩子了,便是我一个成人,性子都快要全部被磨平了,等我从忙乱中后知后觉的发现时,她的性子已经养成了。所以来了   这里后,我只要出门,一般都带着她和她妹妹,总算如今比早先大方好些了。小娥,快见过县主。”   石大姑奶闻言,便忙上前两步,又屈膝单独给许夷光见起礼来,却是未语脸先红:“小女拜见县主。”  许夷光见她一副温柔娇怯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清澈见底,可见早年来自祖母的磋磨和生活的艰辛,虽磨平了她的性子,却未磨掉她心中的美好,起身携了她起来,一面笑向石夫人道:“性子温和有温和   的好,只要心里有主意就好。”  又问石大姑娘几岁了,平日都爱好些什么,可有念过书之类……待石大姑娘一一答了,又让大寒搬了个锦杌子来请她坐了,方继续与石夫人说话儿:“这宅子这般的齐整,让我们来了后,不知道省了多   少心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才好了。”  石夫人忙笑道:“县主太客气了,我们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倒是县主,竟送了我们那般贵重的谢礼,我们当真是受之有愧,所以我带了些我自己腌的酱菜和酱肉来,就稀饭极好的,还望县主千   万别嫌弃粗陋。”   除了八色礼盒,许夷光还给石千户送了一对端砚,给石夫人送了两匹湖绸两匹杭绸,石大姑娘石二姑娘的各是一对玉簪,石大少爷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委实称得上一份厚礼了。  让石夫人心下颇觉受之有愧,他们夫妇帮忙,又不是图傅将军的谢礼,而是心中由衷的乐意,所以收到谢礼后,石千户的意思是要也备了厚礼回礼,石夫人却觉着傅御与许夷光怕是未必瞧得上他们的   厚礼,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紧的还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因此最终坚持带了自己腌制的酱菜和酱肉来。   果然许夷光十分的欢喜,道:“石夫人是拿我们当自己人,才肯让我们一尝你的手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以后两家也要这样的常来常往才好呢。”   说得石夫人也满脸的笑,一时间是宾主尽欢。  石夫人稍后又提醒许夷光:“县主刚来,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冬天极冷,便是大人成日不出门,一时离了火盆边,都十分的难熬,何况孩子?我听说县主和将军年初才添了一对双生少爷,那算来如今两位少爷都还小得很,那就越发冷不得了,所以就想提醒县主一声,可得趁早备足了碳,若是方便的话,最好还能砌个火墙什么的,好似京城是叫‘地龙’吧?也省得过阵子天开始冷起来了,再来现想法子,   可就未必来得及了。”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我们事先该安排人给将军和县主砌好的,可一来这算是破土了,且我们不知道要砌哪里不砌哪里,不敢擅自做主,二来……我们家大人官小位卑,俸禄有限,一时间我们   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幸好县主与将军这么快便到了,不然若是误了县主和将军的事,我们就真是无地自容了。”   许夷光忙摆手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原是我们考虑不周,得亏有夫人提醒我们,不然真要来不及了,我回头便与我们将军商量此事,也多谢夫人这一番好意。”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但她,只怕他们所有人都没想过,那回头冷得受不住了时再想到,可就只能抓瞎了。   少不得对着石夫人一谢再谢,因见时辰不早了,又诚心要留她们母女用晚膳:“整好昨儿添了位新的厨娘,夫人且尝尝她的手艺。”   石夫人惦记着家里的小女儿和儿子,却是再四婉拒了,“将来定有机会再叨扰县主的。”   许夷光无法,只得亲自将她们母女送出了二门外去,看着她们上了雇来的车,摇摇的驶远后,方折了回去。  因知道傅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怕都是没空的,而张掖的天气,已经开始在穿夹了,那砌火墙便越快越好,遂在回屋后,立时请了丁卯来商议,决定最好就这两日,便找了人来开工。 第1144章 礼尚   接下来几日,傅御果然仍是日日不得空。  不是有酒宴,便是有军务要交割与了解,还要忙着结识总兵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胥吏们,毕竟“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一开始不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打好了,后边儿到要用人时再去现想法子,可未必还   来得及,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他自然信奉的便是“有备无患,未雨绸缪”。   他忙,许夷光也没闲着,花了足足五六日的时间,才把家里该添的人和东西都添齐,从京城带来的东西也都归置入库,让家里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可就算再忙再累,许夷光心里也是甜的,充满希望与干劲的。  这是她与傅御的家,真正只属于他们夫妻两个的家,在这个家里,傅御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她也是真正的主母,在这个家里,她和她的孩子们也都是安全的,不必随时提防着这个,戒备着那个……她就   是再忙再累,也甘之如饴。   与此同时,因为石夫人的到访,总兵府其他将领的夫人们也陆陆续续开始来拜访许夷光了。  只除了最高品秩的王参将的夫人,其他高阶将领身边都是侍妾服侍,所以来拜访的,几乎都是千户夫人一阶——就像傅御之前说的那样,许夷光是如今甘肃总兵府里地位最高的,哪个侍妾敢不长眼到   她面前来晃悠,便她们想来,她们的夫主且不敢让她们来。  也因此,来拜访的人总数并不算多,不过十来位罢了,且许是因为都长住张掖的缘故,众夫人言行都十分的爽利,并不像京城的贵妇们那样,一句话便恨不能转十七八个弯,打十七八个机锋,反倒合   了许夷光的心意。   所以当王夫人第二次到访,主动提出过几日要在她家里置了酒,再搭一台戏,为许夷光接风洗尘时,她没有拒绝,而是思忖片刻后,笑着同意了:“如此就给王夫人添麻烦了。”  不能光傅御一个人顾此又要顾彼,她也得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子来,慢慢儿的替他分担周全才是,可别小看了女人们之间家长里短的礼尚往来,只要留心,家长里短里也能找出有用,甚至至关重要的   东西来。  王夫人没想到许夷光会这般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邀约,她还以为,怎么也得她请上三四次后,康宁县主才肯迂尊答应呢,不由喜出望外,迭声答道:“不麻烦,县主肯大驾光临,我们全家高兴且来不及   了,何来的麻烦之说?”   为怕许夷光届时觉得无聊没趣,又当着她的面儿,请了与她同来的一位鲁千户夫人,也是她的远房表妹作陪,还说要请了其他夫人们作陪。   许夷光自是客随主便,笑着又向王夫人客气了几句:“实在太给您添麻烦了。”然后送走了她二人,心里打定主意到了日子备一份厚礼带去也就是了。   次日,石夫人再次到访,许夷光方知道,王夫人也给她下帖子了。   许夷光遂与她约好了二人届时结伴同去,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众夫人的秉性。  石夫人闻弦歌而知雅,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各家夫人的秉性,乃至她们各自夫君的秉性爱好,诸如:“张千户夫人是个爱美的,偏张千户把银子看得极紧,夫妻两个时常因为银子的事情吵架。”再比如:“罗千户好酒,却极敬重罗夫人,这么多年下来,夫妻两个连脸都难得红一次。”“鲁千户夫人因为与王夫人是亲戚,把鲁千户管得可严了,鲁千户恰是四川人,大家都学着四川当地的俗称,私下里叫他耙耳   朵……”   许夷光脸上笑着:“想不到各家都这般的有趣。”   心里则仔细记着,余光见一旁的大寒也仔细在默记,知道大寒是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嘴角的笑意就越发的大了。   送走石夫人后,许夷光见天色不早了,便准备吩咐摆饭了。   傅御却突然回来了。   许夷光不由又惊又喜,“不是说今儿也要很晚才回来,让我不必等你的吗?那你吃了吗?”  傅御一见她的如花笑靥,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眼角眉梢不自觉也爬满了笑,道:“今儿公事交接得很顺利,结束后他们说要请吃酒,也让我给拒了,所以能现在便回来,还没吃饭,有什么好吃的   呢?”   许夷光脸上的笑更盛了,道:“王三娘今儿做了羊肉火锅,大寒,让她再片些羊肉来,新鲜菜蔬也上些来,将军连日来都大鱼大肉,正好今儿清清肠。”   大寒忙笑嘻嘻的答应着去了。   傅御便又问起燿哥儿燃哥儿来:“孩子们呢?”  许夷光笑道:“刚饿了,让乳母们抱进去喂奶了,喂好便过来,不然待会儿见我们吃得热火朝天的,他们又得着急了。我打算再过几日,若乳母和他们都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便恢复给他们添辅食了,   蒸蛋肉粥都可以,也省得他们每每见我用膳时,都一副口水要流下来的样子。”   一面说,一面还学了一回儿子们流口水的样子,看得傅御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方奇道:“我才回来时,遇上了一群匠人,说是连日都来给我们收拾屋子的,收拾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  许夷光见问,娇嗔的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日日天不亮就出门了,到半夜三更才回来,不知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偏我不是找不到机会,就是忘了告诉你,说来还要感谢石夫人,若不是她提醒我们这里冬天冷得很,若有条件,最好趁早砌火墙,到了冬日,大人都得受不了,何况孩子。这几日我已发现张掖果然早晚都极冷了,如今京城可不会这样,那再过阵子有多冷,可想而知,亏得有   她提醒,不然回头孩子们可得遭罪了。”   傅御听得讪讪的摸起鼻子来:“都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茬儿,那这几日可辛苦敏敏你了,不过工匠们日日进出内院,会不会不方便?”  许夷光道:“现在正砌咱们院子的东厢房,砌完了再砌咱们的屋子,施工时也都有人在一旁看着,没什么不方便的。倒是石夫人,我看她委实是个细致周到人儿,说话行事也颇有分寸与主见,可堪一交,那她当初怎么就会被婆婆给磋磨那么多年,还累得她的女儿们好似日子都极不好过的?她应当有法子周全才是啊。” 第1145章 往来   傅御道:“石嫂子当初本来便颇有分寸与主见,只被婆婆压制得久了,都快忘记本性,快麻木了,更兼心痛石千户,不愿他难做,不然就算有孝道压着,她只要占理,也不至于被压制成那样。虽说礼不下庶人,平民百姓未必知道先母慈而子孝,也未必知道小受大走,街坊邻居们的嘴却是百无禁忌,只要石嫂子有心,光唾沫星子,便能逼得石老太太有所收敛了,说到底还不是顾及石千户。总算石千户没有愚   孝到底,谋了这么远的职务,也坚持没连母亲一块儿带来任上,石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哪怕如今每年都得把石千户的俸禄米粮送三四成回去,至少一家人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了。”  许夷光听得恍然大悟,“难怪石夫人说自家囊中羞涩。本来千户的俸禄米粮就不多,还得分差不多一半送回去,剩下的既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与基本的体面,又要应付人情往来,儿子上学要花银子,还   要给女儿们攒嫁妆,可不是捉襟见肘,恨不能一文钱掰了两半花吗?相较之下,咱们已经够幸运了,至少咱们从来不用为银子发愁。”   傅御闻言,却沉默了。   半晌方道:“于我来说,让自己的妻儿不得不远离亲人,背井离乡,已经够不幸,我也够无能了,石千户还能远离,我们却是远离了也未必能安全,都怪我……”  “你又来了!”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娇嗔的打断了,“我们哪里不幸了,家庭美满,身居高位,前途无量,你这话也就是当着我的面儿说,要是当着其他人,个个儿得说你是在无病呻吟。你也不能只看咱们失去了什么,还得看咱们得到了什么,拥有了什么才是。譬如石家,咱们看他们家只觉着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可他们自己未必就这样想,也许他们觉得如今的日子正正好,给个神仙也未必愿意换呢   ?那于我们母子来说,能一家人待在一起,能有如今自在富足的日子,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傅御忙道:“自然不是,我也很满足,就是总会觉得,觉得太委屈敏敏你和孩子们了。”  张掖城的气候是真不好,这才九月的天,早晚风吹在脸上,已经像刀割了,风沙又大,洗了衣裳压根儿就不敢晒到院子里去,物资更是匮乏,如今想吃个新鲜的果菜已经不容易了,再过一个月,岂不   是顿顿桌上都看不见一点绿色了?   偏他还没有多的时间陪他们母子,让他们度过最开始的不适期,他心里岂能好受,岂能不愧疚。  许夷光白他:“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不是我,就知道我心里怎样想了?对我来说,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旁的通不重要,至于孩子们,既然做了我们的儿子,那当然是我们在哪里,他   们就在哪里,我也相信如果他们现在大了,懂事了,也定会说只要能与爹娘在一起,旁的通不重要的……也是怪我,好好儿的问你什么石嫂子的事呢,倒引出你这么大一篇话来。”  适逢大寒来回马上可以开饭了,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大寒带着小丫头子摆好了晚膳后,便拉着傅御一道坐了,给他涮起羊肉来,一面笑道:“像这么鲜嫩肥美,原汁原味的羊肉,京城可就吃不到   。还有这里的甜瓜,京城里的可差得远了。”   给他涮了一片放到面前的小碟里,又自己涮了一片裹着芝麻酱吃下后,方一脸满足的继续道:“所以方才的话你以后可不要再说了,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河东狮吼啊!”   傅御让她的豁达与善解人意弄得有些惭愧,“倒是我着相了,我的敏敏自然与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我听你的,以后再不说这些了。”   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许夷光涮起蔬菜来。   许夷光见状,方抿嘴笑起来。   一时饭毕,乳母抱了孩子们过来,傅御与许夷光便一人抱了一个,逗他们说话玩笑起来。  因见不过才几日光景,燿哥儿燃哥儿已会爬了,傅御惊喜之余,还忍不住懊悔,他竟然错过了孩子们人生里这么重要的一个时刻……遂引着哥儿俩玩到了交二更天,直到他们都睡着了,又守了他们一会   儿,才回了卧室去。  就见许夷光早已睡熟了,本来大寒是劝她跟了傅御一块儿带孩子的,她却觉着,也该让傅御知道平日自己的辛苦才是,再者也是增进父子三个感情的好机会,便没有一直陪着,而是回房梳洗一番,便   睡下了。   傅御看着许夷光恬静安详的睡颜,想到她的体贴与包容,再想到她在京中靖南侯府时,可没睡得这般舒展不设防过,心里不由一片柔软。  看来在他眼里的委屈,在敏敏眼里,真有可能是蜜糖,让她甘之如饴,他以后不会再多说,只会多做,尽自己所能,让她觉得没白爱他一场,也没白嫁她一场……傅御想着,轻手轻脚的熄了灯,躺到床   上,将许夷光拥进了怀里……   到了王夫人宴请之日,许夷光一早便起来妆扮一新,等到稍后同样妆扮一新的石夫人来了后,二人便一道坐车去了王府。   王夫人听得许夷光到了,忙带着儿媳女儿们迎了出来,引着许夷光进了花厅后,也将她安置在了主位上,亲自陪着她吃茶说话儿,十分的热情周到。  之后其他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后,也对许夷光恭敬热情得紧,大家说话儿也都比京城的贵妇们爽利多了,稍后的午宴与宴罢的秦腔小戏亦是别有一番风味与意趣,让许夷光出门作客赴宴这么多次以来,   难得在这陌生的地方,反而没觉得无聊与无趣。   而众夫人见许夷光随和谦逊,一派的大家风范,也泰半由衷结了结交的心思,而不再是碍于情面表面热情,实则心里定有嘀咕与打算。  王夫人末了还说起了九芝堂,“我们虽远在千里之外,也听说了京城九芝堂的大名,听说了永安伯和县主的高明医术与无上医德,还曾想过,也不知道多早晚,咱们张掖城也能开起一家九芝堂来?那当初给孩子们种痘时,便能更快些,不至于在等待种痘的期间,又让好些孩子因着痘症,受尽苦痛,甚至……万万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便美梦成真,县主竟亲至了,这下张掖城的孕妇们,乃至全甘肃的百姓们,可都有福了!” 第1146章 日子   其他人听得王夫人这话,也笑着纷纷附和道:“可不是,县主来了,我们所有人可都有福了,以后也不必只一味的求神拜佛,只要求县主,便能大家平安,阖甲喜乐了。”   大家都是女人,那就总有生孩子那一日,便她们已过了育龄,却还有儿媳女儿,所以这话大家都是说得再由衷不过了。   许夷光见大家话都说得诚恳,笑道:“众位夫人实在过誉了,我不过只是尽了自己为医者的本分罢了,不过众位夫人竟不怕我,不觉得我竟敢给人开膛破肚,简直凶残,应当敬而远之呢?”   王夫人闻言,忙笑道:“县主说笑了,县主给人开膛破肚是为了救人,县主手里的刀也是救人的工具,而非害人的凶器,那我们有什么可怕的?毕竟人命大过天。”  另一位李千户夫人笑着接道:“可不是吗,县主都是为了救人,难道,当初县主在京城刚开始给人剖腹产时,曾有很多人害怕县主吗?想来也是因为京中的人禀性更娇弱胆小些,我们这里却是民风剽悍   ,不但男人胆大无畏,女人也是一样,所以县主只管放心吧,等您明儿要开九芝堂时,我们第一个去支持您,给您捧场,是不是啊大家伙儿?”  众夫人都笑起来:“正是这话,我们如今除了怕县主怕麻烦,不肯也在张掖城开一家九芝堂以外,旁的什么都不怕。等明儿县主定了什么时候要开九芝堂了,我们别说支持捧场了,只要县主不嫌我们笨   手笨脚的,给您帮忙找地方添人添药材……一应琐事我们都没问题的。”  说得许夷光心下十分的熨帖与感激,笑道:“众位夫人肯伸援手,我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嫌弃?那就先这么说定了啊,只如今我们初来乍到,琐事繁多,犬子又还小,我一怕他们水土不服,二怕过阵子天气更冷了,他们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别说他们了,连我都暂时有些适应不了,京城冬日虽也冷,这里的冷却又是另一种冷法儿,所以只怕得年后开了春,我才能把自己和众位夫人的想法,付   诸于实际行动了。”   这话一出,众夫人不免都有些失望,可许夷光说的也是实情,这事儿本来就不宜操之过急,万一她自己先因水土不服或是太冷病倒了,九芝堂光有个空壳子杵在张掖城里,又有什么用?   同样的,若国舅爷家那两位尊贵的小公子有个什么好歹,且别说她们各自的夫君和家庭会不会被国舅爷乃至京中的皇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迁怒了,便是她们自己心里,也要愧疚不安,过意不去。   且康宁县主已经在张掖城了,便是九芝堂暂时不能开起来,谁家忽然有了紧急情况,求到门上,她难道还会见死不救不成?   那也算是先给她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众夫人想通了这一节,遂纷纷笑道:“咱们张掖偏僻苦寒,远远不能与京城相比,也不怪县主和小公子们不适应,实在是委屈您了,那我们就等开了春,再来开始行动也不迟,横竖您已经在张掖了,咱   们可比谁都近水楼台。”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便到了晚宴时间。   于是仍按午宴时的位次各自坐了,开怀畅饮,一直到兴尽散了席,才各自告辞了。   有了王夫人的投石问路,后边儿又陆陆续续有几家的夫人邀请了许夷光过府赴宴,再之后,各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也都会给傅府送上一张请帖来,傅家因此渐渐融入到了张掖城的上流圈子里。   期间张掖城的知府夫人也带着通判夫人等几位下属家的夫人,来过一次傅府拜见,对许夷光亦是恭敬又不失热情。  只到底文武殊途,天气也渐渐冷了,更重要的是,傅御去了庄浪卫驻守,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他忙得整整一个月里,就回了一次家,还只用了顿午膳,看了看孩子们,连话儿都顾不上与许   夷光多说,便又离开了。   种种原因之下,许夷光根本不想出门,也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出门,与知府夫人等人的关系便一直没什么进展,只维持着基本的礼尚往来也就是了。   十月底,张掖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之京城历年的初雪还要下得早些。   许夷光自然颇有些不适应,更怕两个孩子不适应,严寒的冬日对他们这样还不到周岁的孩子来说,本来就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好在石夫人提醒得及时,家里早早便把火墙砌了起来,如今日夜都烧着,屋里倒也不冷,只大家喝水的次数,都比之前更多了而已。   这一日午后,许夷光正懒懒的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燿哥儿燃哥儿比赛谁爬得快,因是在暖和的屋里,小家伙儿们都只穿了小袄,比之前阵子却也足够厚,足够笨重了,偏他们身子还不算灵活。  于是大家看到的,便是两条毛毛虫在炕上蠕动来蠕动去,可爱得不得了,也可笑得不得了,逗得大家都是哈哈大笑,许夷光更是差点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手里用来逗两个孩子爬的糕点也几要握不住   。  胡妈妈见两个孩子挣得脸都红了,却是心疼了,一面抱了近一点的燃哥儿在怀里,摸他背上出汗了没,一面嗔许夷光道:“就没见过夫人这般促狭的娘……二哥儿出汗了,那肯定大哥儿也出了,快取巾   子来给哥儿们垫背上,再倒一杯水来哥儿们喝。”   后面的话却是对乳母们说的。  许夷光待乳母们依言各自抱了孩子们去照顾后,方笑着与胡妈妈道:“不是我促狭,是如今天冷,他们连房门都出不得,只一味的吃了睡睡了吃,要不了几日,只怕就得长成大胖子了,每日都适当的动   动,对他们反倒更好。”   胡妈妈笑道:“夫人是大夫,您的话自然错不了,我也不过就是心疼哥儿们,随口这么一说而已。”   许夷光笑道:“我难道就不心疼的?可妈妈要知道爱之太过就是害之的道理,譬如我吧,如今没人管着,日日都憨吃呆睡的,如今我这腰上的肉啊,是自己多看一眼都觉得嫌弃了……”  话没说完,冷不防外面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嫌弃你的。” 第1147章 忘情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撩帘进来了,英俊而熟悉的眉眼,挺拔如松的身姿,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许夷光不由又惊又喜,“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事先怎么也不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呢。”   一面说,一面已下了地,趿了鞋便忘情的往傅御扑去,太过惊喜之下,已浑然忘记屋里还有众多服侍之人了。傅御倒是没忘记屋里还有众多服侍之人,可他自来不会与自己的好运气作对,张开双臂,便把乳燕投林般向自己扑来的许夷光抱了个满怀,待人已确确实实在自己怀里,他鼻间也满是她特有的馨香后,他   才低笑着又开了口:“我回自己家里,有什么可准备的?”   胡妈妈在一旁也笑道:“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要准备起来也快,夫人只管安心与将军说话儿,旁的事都交给我吧。”   说完便冲早已眼观鼻鼻观心低下了头去的众服侍之人道:“你们都跟我下去吧。”   又冲两个乳母道:“你们也抱了哥儿去东厢房里玩儿,等将军更衣梳洗过了,再过去陪哥儿们也不迟。”   三言两语间,便已带着满屋子的人鱼贯退了出去,让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人。   许夷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忘情了,这会儿众服侍之人心里还不定怎生笑话儿她呢,不由红了脸,要自傅御怀里出来:“真是没脸死了,我方才怎么就、怎么就……也太不庄重了,呀……”   还没懊恼完,身体忽然就腾了空,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终于醒过神来,人已让傅御给抱到炕上,压在了身下,手也顺势探进了她的衣襟里。   冰凉的触感让许夷光猛地一激灵,忙嗔道:“你干什么呢,大白天的,大家只怕也还没走远……而且你的手好冰……”一面按住了傅御还要作怪的手。说话间,他的手已经热了起来,许夷光也已适应了他的温度,酥麻的感觉便立时从背脊末梢传上来,很快传遍了四肢百骸,声音也不自觉软了起来,娇媚了起来:“你就知道欺负我,这么久不回来,好容易   今儿回来了,却是连问我一句‘好不好’都懒怠,直接就开始欺负我……咝,你轻点儿……”   傅御手下不停,上面也已轻咬住了她的耳垂,满意的见她战栗起来后,方喘气笑道:“这就算欺负了?我还没开始呢,那待会儿真正的欺负来了,你不是得哭得嗓子都哑了?”许夷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按住了他还要往她裙子里伸的手,道:“你最好现在就停手,不然待会儿那什么玩意儿……没有泡,难受的可是你自个儿,我手最近抱孩子们抱多了,痛得不得了,丑话说在前   头,可也没法儿帮你啊。”说完见他僵住了,轮到她作怪了,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你可别抱侥幸的心理,想着就偶尔一次,还是……在外面,我一定不会有孕啊,这凡事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这要是万一有了,我如今身体还   没复原,得三年后才可以,你确定真舍得我身心都受罪?”   见傅御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越发来了劲儿,手慢慢的一路往下,握住了他,继续坏笑着往他耳朵里吹气:“要不,咱们就试试?想来咱们也不会那么‘幸运’,百中无一的几率,也让咱们给赶上了……”   一语未了,已让傅御给抓住了她作怪的手,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低声道:“到底是谁欺负人?我都想找个人替我评评理了,算了,反正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只饿了许久,却仍是能看不能吃到底让人郁卒得紧,傅御撂下“狠话”,犹不解火,索性又压着许夷光乱啃乱摸了一通,弄得彼此都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星星之火,彻底燎原后,方狠心自许夷光身上翻身下   来,躺到了一旁,一面喘气一面懊恼道:“早知道我就该提前打发人回来告知敏敏你一声的!”许夷光待喘息平复了一些后,方幸灾乐祸道:“谁让你不先打发人回来的,不过就算你先打发了人回来,我也不会给你泡,我才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好好好,我泡我泡,你千万别来了,趁这会子   屋里没人,咱们斯斯文文的说会儿话,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呢。你这次回来,能待几日呢,不会是明儿一早就得走吧?”傅御却仍是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躺了,方道:“明儿不走,后日才走,我在庄浪卫一待就是一个月,一次都没休沐过,上次回张掖来也是因为公事,这次自然要把累积下来的休沐都休够了才是。敏   敏,这些日子你还好吧?孩子们呢,也都好吧?”   许夷光笑起来:“那你这次能在家待一日两晚,可以有不少的时间陪孩子们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陪他们,他们可就要忘记你是爹爹了。好在我们母子都挺好的,个个儿都胖了一圈,所以你只管安心。”傅御掂了掂她,道:“你哪里胖了,我可一点没感觉到,倒是两个孩子,方才瞧着又长大了些,可惜如今天冷了,不然明儿我还可以带了你们母子到处去逛逛,这成日价的都只能闷在家里,你们娘儿三个必   定都闷坏了吧?”   尤其方才他一路进来,几进的院子和花园却连一丝绿色都难见,他们母子却得日日都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真是光想都觉得枯燥无聊得紧了,难为他们一日日到底怎么过来的?许夷光笑道:“是有一点闷,不过有两个孩子在,事情就要多得多,欢笑与热闹也要多得多,石夫人也时常带了女儿们登门来与我们解闷儿,其实日子也还好打发,横竖只今年一年,明年我把九芝堂开了起来,孩子们也大了,不怕他们吹点儿风就冻坏了,自然也就不会觉得枯燥无聊了。倒是你,在庄浪卫一切可都还顺利?上次回来得匆忙,我根本来不及问你,整整悬了一个月的心呢。” 第1148章 站稳   许夷光说完,想到一节,忙又道:“你可不许报喜不报忧啊,不然回头我知道了,铁定不会原谅你。如今咱们夫妻两个必须同舟共济,共克困难,你若还拿我当养在暖房里的娇花对待,根本就是看不起我,   而不是在为我好,记住了吗?‘爱之太过就是害之’的道理,连胡妈妈都知道,你自然更该知道!”  傅御闻言,怔了一下,方失笑着揉了揉许夷光的头顶,道:“放心吧敏敏,我本就没打算瞒你,何况原也没什么可瞒的。这一个月以来,我在庄浪卫大体算得上一切都好,我到底是国舅爷、副总兵,当   初在江德府立下的战功也是实打实的,谁敢不服我呢?只是我新官上任,琐事繁多,该立的规矩也要尽快立起来,一开始免不得忙乱一些,等一切都走上正轨后,便每个休沐日,应当都能回家来了。”   “真的一切都好?”  许夷光却是将信将疑,“可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也听石夫人说,各卫所的将士平常都只能待在军营里,除了日常的训练,便几乎什么事都没有了,一个个的精力旺盛得紧,也因此好勇斗狠得   很,便是上峰,也轻易不肯口服心服的,你就没遇到类似的问题?”  傅御笑道:“自然遇到了,可这算什么问题?你别忘了,我十来岁上便去军营了,就算我没有那些身份带来的自带光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早已是一个老兵油子了,还能治不了那些个口服心不服的不   成?论资历论军功论本领,不是我自夸,单打独斗能胜过我的,别说庄浪卫了,就是整个甘肃总兵府,都未必找得出几个来,那些口服心不服的,打到他们口服心也服便是了。”  他满脸的轻松与傲然并不是伪装出来骗许夷光的,他进了军营便似如鱼得水,任何时候都是游刃有余,他也有自信,若军营是一座从下往上越来越尖的山,他任何时候都会是站在山尖顶上的佼佼者,   他也任何时候都是军营里的无冕兵王!  许夷光这才也笑了起来,“好吧,鼎鼎大名的傅将军若连这点本事与手段都没有,也太浪得虚名了,我总算可以放一半的心了,不过军营也不是全凭拳头硬说话的地方,只要有人,便免不得有种种利益   纷争,你手下的官员将领们,也都对你口服心服吗?”  傅御见问,微蹙了蹙眉头,道:“暂时还不是所有官员将领都对我口服心服。这甘肃总兵府作为九边之一,地势险要,地位重要,自然也是明里暗里各方势力复杂交错,如今是所有人都当我来是累资历,迟早要走的,当然对我亲切友好,等哪日我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时,可就未必了。不过我会尽量在那之前,便把所有与我不一条心的人都清除走,至少让庄浪、镇番两卫所,只听我的号令,成为无名却有   实的‘傅家军’,以备将来的。”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不是来累资历,而是来丰满自己羽翼的,自然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尽快做到令行禁止,把手下的将士,一定程度上变成自己的私兵,只听自己的号令了。   这也是他急着去庄浪卫上任的原因。  如今太子和皇贵妃的大旗在这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还好使,等京城的一些消息,譬如他外放前,一直住在岳家,靖南侯还忽然说分家就分家,太子与皇贵妃对他这个“嫡亲舅舅”与“嫡亲弟弟”也没世   人以为的那般看重疼爱……等事慢慢传来了甘肃来,他再要想做一些事,怕就是事倍功半了。   许夷光自然比谁都更明白傅御的心。  轻轻握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叉后,方软声道:“咱们慢慢来,不着急,事情未必就会发展到最坏那一步,再不济了,你不还留了后路吗,你当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丁卯都忙什么呢?大食听说是比不上咱   们大周物资丰饶,气候宜人,可既然当地人能活,我们一家人自然也能活,大不了,将来我们不待大周了便是,天大地大的,难道还找不到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省得他因步子迈得太急太快,让人抓住了把柄,反给了皇贵妃与靖南侯现成治他的理由,那就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   傅御没想到她连丁卯奉了自己之命在往西探路铺路也知道,不过转念一想,他手下的人都与敬重他一样的敬重许夷光,她知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因笑道:“我心里都有数,不会操之过急,而是凡事都会谋定而后动的,敏敏你就放心吧。”   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笑着岔开了,“倒是家里如今银子够用吗,该屯的东西可都已屯好了?我听说进了十一月,张掖只有更冷的,到时候就真是拿了银子也买不到东西了。”  许夷光道:“蔬菜瓜果能屯的都已屯了不少,你就别操心了,至于银子,上个月咱们刚来,要买的东西也多,倒是花了不少,这个月却是只有上下人等衣食用度的花销,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罢了。不过   我算着时间,咱们该往京城送年礼了,一来这是应有的礼数,二来也好让娘和师叔,还有外祖母舅舅他们知道我们已安顿好了,日子还不错。”  傅御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尽快安排人回京一趟吧,我明儿抽空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送回去的土仪,可惜如今天冷了,不然这里的甜瓜倒是真不错……唔,就按一份五百两银子的标准来置办   ,敏敏你觉得怎么样?”   许夷光笑道:“哪要得了那么多银子,咱们这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就不拘多少银子了,适合就好。”   说完顿了顿,迟疑道:“既送了我娘家和外家,不送本家,不给太子和皇贵妃也各进献一份,怕是不妥,也会惹来张掖城众人的猜测和怀疑……你怎么说?”   傅御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可也知道许夷光说的是事实,只得道:“那就按五百两的标准,备三份礼一并送回京城吧。”  许夷光应了,见他情绪低落了下来,不欲白白破坏了这难得的相聚时光,因吸了吸鼻子,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是没闻见你身上的味道,这会儿才发现,噫……好难闻!还躺着做什么,还不快起身去洗洗,换件衣裳呢?仔细待会儿孩子们都不让你抱。” 第1149章 不舍   许夷光说着,已扬声叫起“大寒”来,“热水好了没?怎么还没送来,将军还等着梳洗更衣呢。”   却是叫了好多声,都不见大寒应声,也不见其他人应声,想是只当她和傅御“小别胜新婚”,这会儿不定正怎生的情热意浓,所以都远远的躲开了。   不由红了脸,嘟哝了一句:“一个个脑子里成日都想什么呢!”,然后在傅御揶揄的眼神中,往外叫人去了。   一时热水总算来了,许夷光亲自服侍傅御梳洗了,又换了衣裳,眼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吩咐大寒:“今儿早些摆饭吧,早些吃完了,将军才好多陪哥儿们一会儿。”   大寒笑着应了“是”,自去外边儿传话去了。   晚膳吃的是羊肉火锅,除了片得薄薄的羊肉牛肉,还有一碟黄灿灿的豆芽菜,一碟绿油油的菘菜,并一碟水灵灵的萝卜。  许夷光一面给傅御夹菜,一面笑道:“豆芽菜是王三娘自己泡发的,说她有独门秘方,等到最冷的时候,咱们也能吃上,倒是没想到我当初随便一挑,便挑了个宝。这菘菜是咱们窖里存的,听石夫人的,存了足足几百斤,够吃到开春了,萝卜则是王夫人日前送来的,说她家有一块热地,四季里种旁的都不行,惟独能冬日里种萝卜,我若是吃着好,以后便时常给我们送些来,我要给折银子,她又死活不   肯,只得送了一份厚礼去……怎么样,味道都与京城的不一样吧?”   傅御把她才给布的蔬菜都吃尽了,方笑道:“是挺不一样的,好像都更有嚼劲些。”   心里也终于信了她说家里一切都好,她至少在吃上头,并没有委屈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话,这些新鲜的蔬菜到了最冷的冬日,便是京城都不易得,可见会过日子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会过日子的。   饭毕,许夷光和傅御去了东厢房带燿哥儿燃哥儿玩耍,哥儿俩已到了认人的时候,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傅御了,一开始都不让他抱。   好在傅御有的是法子,一手托了一个孩子的脚底,让他们站在自己的手心里举着他们玩儿,才几次下来,两个孩子便从一开始的害怕、抗拒,到“咯咯”直笑,欢喜得不得了了。   许夷光却心痛傅御,又让他托了两次后,便笑道:“好了,今儿就到此为止了,真让他们上了瘾,回头家里可没人有这么大的力气托他们的。”   一面伸手要抱燿哥儿,“好了,爹爹累了,让爹爹先休息一会儿,娘陪你们玩儿好不好?”   燿哥儿却是笑着偏过了头去,摆明了不配合。   许夷光只得又向燃哥儿伸手,谁知道燃哥儿也是抱了傅御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嘴里“咿咿呀呀”的,应当是在“反驳”许夷光的话。   弄得许夷光是气笑不得,“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日日带你们都要累死了,结果你们爹爹就一个托举,便收买得你们忘了娘了,娘伤心了,要走了啊……真走了啊……”   可惜无论假装要哭,还是作势要走,都不能让两个小家伙儿“回心转意”。   傅御还笑着帮腔:“敏敏,你只管安心忙你的去,孩子们就交给我来带便是,管保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一声都不会哭……你若实在不放心,不还有胡妈妈和乳母们在一旁帮忙呢?”   说完见她仍犹豫不决,又凑到她耳边补充了一句:“你先回屋洗个香喷喷的澡,等着我,我把孩子们哄睡了,马上回来陪你。”   许夷光瞬间红了脸,虽知道屋里其他人都没听见傅御的话,还是忍不住低啐了他一口:“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到底不再犹豫,先回了卧室去。   却是一直到洗完澡浑身都抹完香露,连头发也绞干了,都不见傅御回来,只隐隐能听见东厢房里仍欢声笑语的。   许夷光不由会心一笑,可见父子三个玩得极好,这样的欢笑声,家里也好久没有过了……想着,躺到了床上去,因时辰已不早了,只当孩子们很快就该睡着,傅御也很快该回来了。   不想又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他回来,她日日带孩子也累得很,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旁边有个人,许夷光猛地惊醒过来,就见傅御竟站在地上,正满眼放光看着她。   像是为了把过去一个月以来的分离都补回来似的,一直到都交四更了,傅御依然缠着许夷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许夷光虽已累得很了,因为心痛他,也就由他去了。   以致次日她终于醒来时,已快交午时了,她浑身也跟被车子碾压过一遍似的,稍微一动便哪哪儿都痛。   但听着东厢房隐隐传来的欢笑声,闻着被窝里那熟悉而醇厚,令她觉得无比安心的气息,她的心又似泡到了温水里似的,说不出的满足与熨帖。   下午,傅御带着许夷光上了一趟街,买了一大堆东西,——既有预备送回京城去的,也有他们自家吃用的,到申末天已快黑了,夫妻两个才满载而归。   晚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过晚膳后,夫妻两个少不得又荒唐了半宿,才贴得亲密无间的睡了。   可惜这样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夫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好日子,到底是短暂的,翌日午后,傅御纵再舍不得娇妻爱子,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启程回庄浪卫了。  许夷光自然只有更舍不得的,怕孩子们冷着,便没让他们出门,自己却一直将傅御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走远了,才心里空荡荡的回了内院去,就昨儿还觉得‘其实屋外也没有多冷嘛’的家,如今又觉得   清冷得紧了。  惟有在心里安慰自己,如今的分离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团聚,稍后又见到了燿哥儿与燃哥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才渐渐好受了些。 第1150章 腊月   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张掖城越发的冷了。   燿哥儿与燃哥儿晚间睡觉时却因为火墙烧得太热,踢了被子,一个午后,一个傍晚,相继着了凉,烧得小脸都红通通的。  唬得乳母们都是脸色发白,跪在许夷光面前,蠕动着嘴唇半晌都说不出求饶的话来,这哥儿们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别说她们了,连她们远在京城的家人都要受牵连,再别想有如今有钱又有体面的好日   子过!  许夷光看着儿子们,自是着急心疼不已,他们虽是双生子,禀性比寻常孩子天生弱些,却打小儿养得极好,连咳嗽打喷嚏都少有,之前两次长途跋涉的赶路,也是安然无恙,如今日日这般足不出户的   精心养育着,反倒病倒了,叫她怎能不心疼,怎能不心焦?   亦免不得生气,却也知道不能全怪乳母们,小孩儿踢被子本就是一个大难题,谁又能没个疏忽的时候呢?她们这么久以来,也够忠厚勤勉了。   不过为了以儆效尤,她还是由着胡妈妈责骂了二人一顿,扣了她们三个月的月钱。   原定的给两个孩子种痘的日子,也只能先延后了。   好在吃过许夷光给开的药,又悉心将养了几日后,两个孩子前后脚的都痊愈了,家里上上下下方都松了一口长气。   其时已进了腊月,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张掖城的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置办年货了。   汪思邈与李氏却忽然打发人送来了整整两大车的东西,小半是给许夷光与傅御的,大半却是给燿哥儿燃哥儿的,从吃的穿的到玩的,应有尽有。   一同送来的还有他们给许夷光的信,信上说他们在京中一切都好,李老太太的身体也很康健,亦没有人找他们的麻烦,应当是顾不上,也觉得没那个必要,让许夷光和傅御只管安心,不要惦记他们。  饶许夷光早自辛寅每十日便会准时送来的信上知道父母与亲人们都极好,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李氏写给她的亲笔信了,这会儿又一次看到信,依然不自觉红了眼圈,“娘想儿,流水长,儿想娘,扁担长”   ,这半年以来,娘指不定怎生记挂她吧?  一旁胡妈妈见她伤感起来,忙笑道:“伯爷与太太可真疼两个哥儿,送来的这些东西,怕是明年一整年哥儿们都吃用不完吧,就是不知道咱们打发回京去送年礼的人有没有遇上伯爷和太太打发来送礼的   人?算着日子,咱们的年礼应当也快到了,太太见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大寒也笑道:“昨儿夫人不还发愁,咱们带来的干贝鲍鱼火腿之类的干货不够用了,张掖一时间又买不到,偏马上就要过年了,待客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会后手不继吗?不想今儿太太便千里迢迢给咱们   送了来,我瞧着单子上还不少呢,可不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吗,这下夫人不必发愁了。”   许夷光让二人这一岔,伤感的情绪散了大半,一目十行把信又看了一遍,向大寒伸手:“礼单给我看看。”   大寒忙应着“是”,将礼单递给了她。   许夷光低头一看,果然李氏需要的不需要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给她全部备了个齐齐整整,李家众人也送了不少,光礼单上的吃食,便足够一家子上下过个丰足热闹的年了。  她不由眼眶微湿,却笑了起来,道:“跟娘送来的东西比,咱们送回去的,可就不值什么了,好在娘定然不会与我们计较的。大寒,你亲自去瞧着他们将东西卸了,该归置到库房的归置到库房,该送到   屋里来的送到屋里来,再让阿吉哥好生请送东西来的人吃一顿饭喝几杯酒,各赏十两银子,就说等明儿我见过他们后,再安排他们回京,去吧。”   待大寒应声而去后,又伸手抱了就近的燿哥儿亲了一口,笑道:“外祖父和外祖母给我们宝宝送了好多东西来,光衣裳鞋袜就有几箱呢,我们回头就穿外祖母送来的衣裳过年好不好?”   燿哥儿似懂非懂,但因近来会点头了,问他什么都是点头,这会儿也不例外,把许夷光高兴得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   这下还在炕上扶了墙,几次都想站起来,又总是不能如愿的燃哥儿急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羊……”张开双手也要许夷光抱抱亲亲,却一个站不稳,摔了个屁股墩儿。   看得许夷光是笑不可抑,放下燿哥儿,伸手又抱了燃哥儿在怀,好一通亲,又轻挠他的咯吱窝,让他笑得“咯咯咯”的,引得燿哥儿也跟着笑,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声与笑语。   傅御就是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裹着一身的寒气进来的。   瞧得炕上笑靥如花的娇妻与一双白白胖胖的儿子,听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他只觉浑身的寒气与疲惫霎时都尽消了,笑道:“娘儿几个玩儿什么呢,这么高兴?”  许夷光见他回来了,坐直了身子,笑道:“能玩儿什么,就逗他们哥儿俩发笑呗,不是说晚上才能到吗,这么这会子就到了?小芍,让人去看看王三娘的鸡汤熬好了没,熬好了先盛一碗来,将军暖暖身   子。”   傅御已经解了大氅,又接过秋分递上的热茶一气饮尽,方笑道:“出发得早了一点,路上又赶了一点,便早回来了,才在外边儿看见他们卸东西,好大一堆呢,谁送来的?”   许夷光笑道:“娘和师叔送来的,好些你爱吃的东西呢,跟咱们送回去的东西一比,可就一个是大雁,一个是鹅毛了。”  傅御一怔,随即笑道:“也是我糊涂了,除了岳母和师叔,谁还能对我们这般的无所保留呢,我一时竟没想到,那要不我让辛寅再在京中置些年礼送上?我们做儿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已经是不孝了,也   只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找补找补了。”  许夷光白他:“你都说了是身外之物了,娘和师叔会稀罕呢?他们也是一片慈母慈父心肠罢了,咱们只管受着便是……身上暖和了吧?那抱抱儿子们吧,燿哥儿,燃哥儿,不是想爹爹了吗,现在爹爹回来了,高不高兴吧?” 第1151章 过年   傅御照例在家里待了两日后,便又去了庄浪卫,这次再去,便要忙到腊月二十九才回来,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再次回去继续忙碌,一家人可以好生过个团圆年,厮守半个月了。   许夷光则在送走他后,领着胡妈妈大寒等人,也投入到了年事的各种忙碌中,这可是他们在张掖城的第一个新年,当然要郑重一些,为以后开个好头。  各项年货都要先采买齐了,张掖当地风俗的要买些,京城过年常备的吃穿用度和风俗也要顾及到,再就是给傅御的上峰同僚们送年礼,各下属家里送了年礼来的,也要酌情回礼,知府通判同知等府上虽   与傅家走得不算近,一样也不能马虎了……一时间简直忙到了十分去。   得亏傅御和许夷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身份都足够高,没有一家的年礼需要他们亲自登门拜访相送的,不然更得忙乱几分。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三,又扫了尘,祭了灶神,离除夕便越发的近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傅御终于回家了,许夷光与两个孩子有多高兴自不必说,便是整个家里,也因傅御的回来,而一下子变得活了起来一般,年节的喜庆气氛简直无处不在。   傅御与许夷光当日下午又一起发放了给家下人等的年赏,勉励了大家一回,晚膳还给所有人都加了菜。  翌日是除夕,许夷光大早便起来,亲自去厨房看着王三娘等人准备年夜饭了,见王三娘准备的吉祥菜竟与京城的一样,猜到定是胡妈妈大寒等人告诉给她的,不免又想到了以前与李氏汪思邈一起过年   的情形,少不得怅然了一回。   还是回到屋里,看到正玩闹得欢腾的傅御父子三个,心里才好受多了。   年夜饭一共摆了六桌,傅御与许夷光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厅摆了一桌,丁卯带着男丁们在穿堂的花厅摆了三桌,胡妈妈与大寒则带着女眷们在廊下摆了两桌。   大家都说说笑笑的,又有才学会了说话,但只会一个字一个字说,且还说不大灵醒的燿哥儿燃哥儿笑闹个不停,气氛依然十分的热烈,让所有自京城来的人都暂时忘了思乡思亲之情。   宴罢丁卯又领着几个小厮放了焰火与爆竹,燿哥儿燃哥儿几时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高兴得又喊又叫又拍手的不说,后边儿还试图挣脱乳母们的怀抱,往院子里自己动手玩儿去。   乳母们如何敢让他们去,烫着炸着了哪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得软声哄他们:“那个东西专咬小娃娃的手,得等哥儿们长到将军那么大了,才能玩儿……”   许夷光与傅御见了,只得一人一个抱了他们过来,附和乳母们的话道:“妈妈们说得对,那些东西小娃娃只能看,不能玩儿,不然要咬小手手的。”   哄得哥儿俩不再坚持要自己去玩儿,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后,傅御方笑向许夷光道:“这么大的胆子,果然是我的儿子!”   许夷光嗔他一眼:“可不是,好的不学,尽学会傻大胆了。”   傅御笑道:“敏敏,你别光说我,你不也是个胆大的吗?不然当初也不敢第一个在京城做剖腹产手术了,所以两个孩子这是集齐了我们两个人的大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许夷光笑道:“他们如今还小,无知所以无畏,可不是什么好事,得等他们长大了,懂得是非好歹了,艺高人胆大才成。”   “这倒是,那我们以后慢慢儿的教他们吧……”   夫妻两个说笑着,大家也热闹着,很快便到了子时,又吃了汤圆和饺子,让两个孩子也尝了一些,许夷光便让该班的人看好门户与火烛,令其他人都散了,并没坚持守岁。   只躺下后大家也没能立刻就入睡,满城上空都是焰火爆竹声,声声不绝,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到底是几时才睡着了的。   总之许夷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傅御已不在身边,但竖耳一听,便能隐隐听见东厢房那边有欢笑声,许夷光知道定是傅御在带着孩子们玩儿,不由会心的笑起来。  用过早午膳合成一顿的膳食后,傅御去了总兵府给何大人拜年,何大人去年回了京城与家人团聚的,今年便不好再回去了,正是觉着冷清的时候,可巧儿傅御来拜年了,高兴不已,立时便命人整治了   酒菜来,与傅御一直喝到掌灯时分,才放了他回家。   次日大年初二,各家都开始往傅家来拜年了,来者皆是客,傅御与许夷光自然不能怠慢了,夫妻两个遂一个在外院待客,一个在内院待客,家里一直热闹到天黑了,才算是安静下来。  之后初三、初四、初四……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一直到正月初十,因之前客人们来得多,家下人等服侍时,便有不慎说漏嘴燿哥儿燃哥儿的生辰就在正月初十的,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全张掖   城的上流圈子便都知道了此事。   以致到得正月初十的正日子,傅御与许夷光原本并没打算大办,只一家上下都吃一碗寿面,再准备了东西让燿哥儿燃哥儿行罢抓周礼便算完的,也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大宴宾客。   好在城内的几家大酒楼过年期间也没歇业,傅御索性将男客们给分批都引到了几家酒楼去了,家里只款待女客们,才算是将局面堪堪给应付了过去。  家里摩肩接踵的,热闹喧阗到了一些精神短的大人都觉得头疼耳鸣的地步,燿哥儿燃哥儿却是半点也不害怕,抓周时还一个抓了印章,一个抓了一把剑,惹得众宾客都赞他们‘虎父无犬子’、‘将来必成大   器’等,饶傅御与许夷光知道这些都是客气话,做父母的心里依然说不出的熨帖。   到了正月十四,张掖城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又开始了,竟然出人意料的热闹,看得许夷光一度都要忘记他们如今是在千里之外的张掖,还当一家子仍在京城了。  傅御满心都是自己不能常伴他们母子三人身边的亏欠,难得张掖的灯会竟颇有看头,自然要好生补偿他们,于是一连三晚,都带了母子三人在外面又逛又买又吃的,买的各式花灯更是差点儿让家里也能开一个小型的灯会展了。 第1152章 欺人太甚   张掖城一个边陲小城过年都这般的热闹,身为全大周中心的京城里过年有多热闹,自不必说。   而身为京城中心的皇宫,因今年东宫有了新主人,连带整个朝堂后宫与京城,乃至全大周格局与形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年就更是比之任何一处地方,都更热闹到了十二分去。   几乎各宫都是载歌载舞,日夜笙歌,自上而下都忙着吃喝玩乐,其中又尤以皇贵妃的永和宫最热闹,俨然已成为了整个后宫的焦点与中心。   与皇贵妃宫里的热闹与喧阗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凤仪宫表面高处不胜寒下的冷清与萧条。  “……怎么又是白燕?”方嬷嬷看着宫女手里捧着的才熬好的燕窝羹,眉头霎时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不过仍未忘记压低声音,“前几日内务府说是血燕都让皇上下旨,送去丽妃处了,前前几日是皇贵妃   不能安眠,得以血燕作引,因此都被永和宫要了去,这次又是什么借口?一个个的可别忘了,凤印到底掌在谁手里!”   方嬷嬷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心里的悲愤更是无以言说。   堂堂一国皇后,竟连血燕都吃不上,要让两个妃妾给压到头上了,这还不到虎落平阳的地步,竟已要被犬欺了,还有什么道理和规矩礼体可言!  宫女闻言,压低了声音道:“这次说是皇贵妃说了,‘要缩减后宫的开支,所以以后各宫都只供白燕,要吃血燕得各宫自己补贴了’……多早晚宫里拮据到这个地步了,咱们娘娘身为皇后,本来份例里也有   一日一两血燕,要酌减也不是她说了能算的,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也红了眼圈。  方嬷嬷闻言,眼睛就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了,好半晌方咬牙道:“缩减开支,只供白燕,那她自己怎么日日都血燕不断?仗着皇上赐了她协理六宫之权,便拿了鸡毛当令箭,连皇后娘娘都敢欺到头上了   ,如今还是凤印掌在我们娘娘手里,将来一旦落到了她手里,她岂不更得变本加厉了?不行,这次我一定要劝了娘娘,再不能退让,一定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了,不然她还真以为我们凤仪宫怕了她们!”   都怪皇上色迷心窍、老不修,竟然由得丽妃那贱婢日日狐媚作妖,由得那贱婢与皇贵妃母子狼狈为奸,祸害后宫!  也是可笑,堂堂一国皇贵妃,一国太子,却不走正道,反倒日日小人得志般的与一个狐媚子贱婢暗通款曲,借贱婢迷惑皇上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身的小家子气,妇人作派,她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   真笑到坐上大位那一日,又能不能让百官与万民臣服……   念头闪过,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丝竹声,虽时断时续,距离也远,方嬷嬷却一下便听出了这声音正是从永和宫方向传来的,立时铁青了脸。   口口声声‘缩减开支’,永和宫却夜夜笙歌,美酒佳肴时时不断,光腊月到正月这段时间里,光这一项,只怕便已败了上万的银子了,多少血燕买不来?   却非要以此作伐,欺到皇后娘娘头上,真当皇后娘娘的息事宁人,一再退让,是怕了他们,他们便可以拿皇后娘娘当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不成!  “嬷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燕窝奴婢是端进去奉给娘娘,还是……就怕娘娘看了要生气,不奉上又会动疑,当是奴婢失职,奴婢不怕娘娘骂奴婢,就怕到头来,娘娘更生气……”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响起,拉回了方嬷嬷的思绪。   也让她心里的念头越发的坚定,自宫女手里接过托盘,打发了她:“我给娘娘奉进去吧,你且先忙你自己的去。”便进了内室去。   方皇后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书,见方嬷嬷进来,放下书道:“才嬷嬷在外面与谁说话儿呢,叽叽咕咕的说了这么半日,吵得本宫书都看不进去了。”   方嬷嬷闻言,忙道:“都是奴婢不好,扰了娘娘的雅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方皇后见她吞吞吐吐的,半日都不肯说下文,只得追问。   方嬷嬷抿了抿唇,还是没开口,只把手里的燕窝羹奉上了。   方皇后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瞳孔猛地一缩,片刻方沉声道:“白燕就白燕吧,并没比血燕差多少,也值当嬷嬷气成这样儿?”   “叫奴婢怎能不气?娘娘再怎么说也是皇后,他们却欺侮娘娘至厮,娘娘实在是替娘娘不值,实在是心痛娘娘啊!”  方嬷嬷说到这里,索性贴着方皇后双脚跪下了,“这还是娘娘还是六宫之主,凤印也仍掌在娘娘手里,他们便已这般的嚣张,这般的目中无人了,将来……别说白燕了,岂不是连一口热菜热饭,娘娘都极有可能吃不上了?娘娘,您一味的退让,也换不来他们的感激与知足,反而只有您退一步,他们立马便逼近三步,直至活活逼……奴婢求您,不要再退让了,好不好?您再退可就真要被逼下悬崖了啊,届   时又还谈什么护得太夫人和侯爷哥儿平安,护得咱们方家血脉永继,香火不断?”  顿了顿,抽泣一声,继续道:“这几个月皇贵妃有多嚣张,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甚至连正旦的朝拜,她也敢站到娘娘的宝座旁,与娘娘一同接受所有内外命妇的朝拜了。偏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至今没有一个御史弹劾她、弹劾太子,整个京城都没有任何的舆论不说,连皇上也当没有这一回事一般,皇上都是这个态度了,咱们难道还指望得上其他人不成?前朝也是,自来四时八节朝拜时,都是咱们侯爷排在靖南侯前面的,这次倒好,靖南侯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站到了我们侯爷前面……娘娘,‘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您再退让下去,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明年的这时候,您还在不在这里,乾   清宫正旦朝拜时,又还有没有咱们侯爷的立足之地,可就说不好了!”  连那样公开盛大的场合,皇贵妃与靖南侯都敢那般的肆无忌惮了,其他种种龃龉与放肆,钝刀子割肉一般给方皇后和承恩侯府受的气有多少,更是可想而知,方嬷嬷再是圣人呢,也要忍不下去了,何况她还从来不是圣人——如今只看她家娘娘还能做“圣人”到几时了! 第1153章 痛下   方皇后见方嬷嬷说完,便哭倒在了自己脚下,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就越发嵌进了肉里,刺得她生疼。   却是再疼,也及不上心疼,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自己的老母亲,心疼自己惟一的胞弟和年幼的侄儿,他们方家如今就这么几个人,她也已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要步步紧逼到什么时候!   可非生即死的决心,又岂是那么好下的?  她和承恩侯府的力量都太薄弱,手里的筹码与底牌也实在太少了,偏太子还已是正式行过册封大典,昭告过天下的储君,除非皇上下旨废了他,否则他便是大道正统,想要拉他下马,惟有拥有绝对压   倒性的武力优势,不然便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而要让皇上下旨废他,同样不容易。  他都已被丽妃给迷了心窍,什么荒唐事都做了,如今更是连政事都几乎不再理,一味交由了太子监理,与以前那个勤政爱民的皇上判若两人了,方皇后如今也几乎见不到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可乘之   机,她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到底情势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她这个皇后,也还有那么几分分量。  方嬷嬷见自己说了半日,方皇后仍是下不了决心,哭着又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的顾虑,可焉知太夫人和侯爷就愿意看到您这般委屈自己?指不定他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坐着生呢?再说奴婢也不是要您行那……那大不韪之事,七殿下虽好,到底羽翼太单薄了,且也不是娘娘亲生。奴婢只是希望您重新拿出皇后娘娘的气势来,让后宫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而已,您如今退让了,他   们没念您的好,将来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那何必如今就要开始委屈自己呢,好歹咱们眼下痛快了不是,将来的事,又将来再说,您说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方皇后终于苦笑着开了口:“将来的事怎么可能将来再说,咱们好歹都活了这么几十年,宝哥儿却才只几岁稚龄,本宫哪能将来再说?傅氏那个人与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你难道还不了解她么,最是心高气傲,又最是记仇不过的,不然这几个月也不会嚣张无礼至厮了,不就是记恨着她在本宫面前做小伏低了这么多年,在出那口在心里压了这么多年的气吗?本宫若一开始没有退让过也   就罢了,偏又已退让到了这个地步,忽然再强硬起来,一时间是能弹压住她,却只会让她更加记恨本宫,太子又是她亲生的,将来岂有不报到宝哥儿身上的?总归是跑不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啊……”   方嬷嬷不说话了。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可以只图痛快,不管将来,横竖大不了一死,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总不能真让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为了眼下的痛快吧?  半晌,她方哽声道:“可是娘娘,这钝刀子割肉是最痛的,奴婢看着都觉得受不了了,您却还要亲身经受……总归不是长方儿啊,要让侯爷与宝哥儿如今再与太子交好,也来不及了,慢说靖南侯府不会给咱们机会,便是他们肯给,太子也已那么大了,侯爷与宝哥儿却不善言辞的不善言辞,小的小,都怪丽妃那个贱婢,若是一早知道,娘娘就该直接赐死了她的,那皇上就不会这般的糊涂,所有人也都不   敢做那睁眼的瞎子,一句真话、公道话都不敢与娘娘说了!”   “他们凭什么替本宫说话?”  方皇后冷嗤,“本宫虽是皇后,却无权无势,人凭什么替本宫说话?自古舆论可都是掌握在有权利的人手里的,如今太子又监了国,他们或是慑于太子的威势和将来,或是希望能入了太子的青眼,得到   这样那样的好处,不像本宫,是既不能让人怕,也不能给人以利,自然只能步步退让,余生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可真的是好愤怒,好不甘啊!   她当初殚尽竭虑辅佐夫君挣来的江山,到头来便宜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便罢了,还要让她受这样那样的气,她连当初在家里做姑娘,连当初刚嫁了皇上,皇上又还不显时,且没受过这等腌臜气。   等到她做了皇后后,就更是连自己的太后婆婆和皇上夫君,都几乎没给过她气受了,如今倒要忍妃妾和庶子的气,简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屋里不觉间越发的暗了,永和宫的丝竹声却越发的大,甚至还能隐隐听见那边的欢笑声了。  傅氏这会儿有多志满意得,有多自大狂妄,可以想见,说来当年二人都还在闺阁中时,便隐隐不对付了,傅氏也从来都以为,将来她的前程,会胜过她的,谁知道现实却给了她迎头一击,她成了皇后,她却只能做妃妾,这些年她心里还不知道累积了多少的恨,如今终于风水转到她那边了,换了谁,能客气的,当然是怎么侮辱人、怎么憋屈人怎么来,正旦之日和血燕之事便是最现成的明证……“啪”的一   声轻响后,方皇后的指甲终于断了。   她顾不得方嬷嬷的惊呼:“娘娘,您的手流血了,奴婢马上传太医……”  直接冷声道:“给本宫准备文房四宝,本宫要给傅老四和康宁去信,另外,明儿传小七来见本宫,他还有几个月就十三周岁了,也是时候该选妃了。还有,明儿你再亲自带人,去内务府把内务府总管给   本宫打三十大板,不说缘由,打完就走,以后该怎么办事,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方嬷嬷听得这话,又惊又喜,“娘娘的意思,是、是……奴婢都明白了,立刻一桩桩依次去办,娘娘请稍等。”   说完,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揉一揉隐隐作痛的膝盖,三步并做两步,便跑到了外面去。   余下方皇后看着她明显轻快了不少的背影,无声的苦笑起来。   看看她都窝囊到了什么地步,这程子又让身边的人和她在乎的人们,都受了多少的气,忍了多少的痛苦与难过。  不管怎样,她总要先试试才成,被动挨打可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今终于要到头了,大不了将来她先将宝哥儿给远远的送走,给他们方家留一线血脉,也留一线希望便是! 第1154章 急召   过罢元宵节,再过了正月十八,灯市的灯都收了以后,张掖城内年的气氛便逐渐淡去,虽只松散了半个月,好吃好喝了半个月,依然觉得很满足了的人们又投入到了新一年紧张而有序的忙碌当中。   傅御自然也不能例外,又得回庄浪卫去驻守,恢复之前一月仅只回来两三次,每次就得寥寥几日的生活了,让才过了半个月温香软玉,娇儿绕膝好日子的他,由不得满心都是不舍与怅然。  许夷光心里的不舍却只有比他更多的,虽然她和傅御隔不了十来日就能见上一回,已经比这世间很多迫于生计,一年下来绝大多数都不得不分隔两地的夫妻好得太多,可对满心相爱的人来说,一日里   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也是不会嫌多的。   那些傅御不在家的夜晚,她是怎样孤枕难眠的,她更是从不让自己回头去想,从来都只让自己往前看。  却仍反过来宽慰傅御:“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回来了,而且两地离得不远,我们时时都能知道彼此是否平安,有什么可记挂的?且安心忙你的去吧,二十来日不在卫所了,还不定累积了多少事等着你去处   理呢。”   说得傅御越发的不舍,却又不能不走,只能再四承诺了等二月里许夷光生辰时,一定回来好生陪她几日后,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剩下许夷光怅然了两日,无精打采了两日,便顾不得伤春悲秋了,因为燿哥儿与燃哥儿学会走路后,便不肯再老实的待在屋里了,老是吵着要去屋外玩儿,压根儿不管外面仍冰天雪地,风吹在脸上刀   割一样疼。   偏他们又还小,与他们讲道理也讲不明白。  且看着他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祈求,许夷光便每每都忍不住心软,他们是男孩儿,又有傅御这样一个父亲,要不了几年,便注定要勤学苦练,文武兼修,纵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少也要“虎父   无犬子”的,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这两三年了,叫许夷光如何忍心太拘紧了他们?   只得亲自带了乳母丫头们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孩子,尽可能的不让他们吹风受寒,好在是两个孩子身体都还不错,便过完正月,进了二月,天气开始转暖了,都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许夷光与上下人等方松了一口气。  石夫人带了两个女儿来探望许夷光,见她已换了夹的衣裳,炕上的燿哥儿与燃哥儿也比之前穿得少了不少,因此灵活了好些,在炕上爬了一会儿便待不住了,还非要自己滑到地上,磕磕绊绊的在屋里   跑来跑去,忙叫了两个女儿帮着乳母们带他们。  一面笑着与许夷光:“县主别看已经立了春,这几日风吹在脸上也没有寒意了,却还远不到减衣裳的时候,还有倒春寒呢。往年一般都是二月中下旬,甚至三月底倒的春寒,届时还极有可能会下大雪,   所以这厚衣裳,县主和两位哥儿还是再穿一阵子的好,老话既说‘春捂秋冻’,自然是再错不了的。”   许夷光闻言,笑道:“我乳母也是这般说的,所以我们娘儿三个只是在屋里穿得薄些,但凡出门,还是都裹得厚厚的,多谢夫人好意提醒。”  石夫人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县主既已知道,我也安心了。不过这几日县主最好还是吩咐下人加固修补一下屋顶院墙什么的,这开了春城里的风便多了,也更大了,指不定还会有龙卷风,往年   连牛羊都卷到半空中去过,甚至还有人家因此丢过孩子的,府上早些做好了准备,也好有备无患。”   这个许夷光就是第一次听说了,忙道:“竟然有这么大的风?多谢夫人提醒我,我回头便吩咐下去,也省得大风真来了时再来着急,可就迟了。”   石夫人见许夷光从善如流,很是高兴,又陪着许夷光说了一会儿话,还却不过许夷光的好意,留下用了午膳,才带着女儿们告辞而去了。   许夷光送走她后,便叫了外院的管事来吩咐修补加固院墙和房顶的事,“……最好赶在将军回来之前弄好了,也省得将军还要为这些个琐事烦心。”   管事忙赔笑应了:“不瞒夫人,我也正想回夫人此事,不想夫人就先想到了,夫人只管放心,一定尽快给办妥了。”   次日便领着人,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   如此进了二月中旬,眼见离许夷光的生辰只得几日,傅御也快要回来了,京城却意外来了人。   还不是普通人,而是由一队金吾卫护送了两个太监来,特地宣圣旨召许夷光回京去给太后治病的。  原来据说自年前起,太后身体便一直不好了,太医院众太医都去寿康宫会诊过了好多次,药方也开了不知道多少张,依然不见什么起色,皇上侍母至孝,自然很是着急,放了话无论如何,也定要治好   太后的病,不然就惟太医院上下是问。   可太后已是快七十古来稀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本来便大半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了,太医们又哪来的本事人定胜天?   然后不知道是哪一个,先想到了许夷光,想着他们都是男人,多少有些避讳,也不便给太后扎针,康宁县主却是女人,还自来医术高明,指不定请了她回京,太后便药到病除,针到病除呢?   这话一出,除了孙太医和何太医等少数几个太医,其他人都表示支持,没直接支持的,也无声赞成了,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何想不到明面下的理由?  康宁县主可是太子的舅母,皇贵妃的弟媳,还有傅将军那般强势的夫君和永安伯府这个娘家做靠山,便是真治不好太后了,想来皇上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至多也就是发发脾气什么的而已,不像他们这   些太医,都位卑言轻,死不足惜,不祸水东引,“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还能怎么样呢?   偏孙太医与何太医少数人扛不过多数人,如今太医院又是江太医最得皇上宠幸,其他太医并不大买二人的账。  于是很快,皇上便下了召许夷光回京的圣旨,怕延误了太后的病情,还特地派了金吾卫护送着传旨太监,快马加鞭赶到了张掖,竟是比辛寅的速度还要快些了。 第1155章 遵旨   “……特召县主康宁即日回京,为太后治病,钦此!”  传旨太监肃容念完圣旨,待许夷光恭声应了:“臣妾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再由大寒扶着站了起来后,便立时换了笑脸,道:“太后娘娘的病情委实托不得了,奴才   一行还在路上赶了近二十日的路,还不知道这二十日期间,太后娘娘凤体又怎么样了,所以请县主尽快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上路吧,未知县主意下如何?”  许夷光自不可能这般轻易就答应与他们一道上路回京,太后既病了这么久,辛寅多少也该听说了一些风声才是,却从未提过此事,如今只凭传旨太监的一面之词,她就贸然跟着回了京,谁知道等待她   的会是什么?  太子那些个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还不知道打消了没呢,他如今又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耳边还时时有许宓替他吹风,要假传个圣旨,派几个太监金吾卫来一趟张掖,不要太容易,她   不得不防。  若只是太子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至今没打消还罢了,傅御与两个孩子暂时还能安然无恙,就怕这是皇贵妃与靖南侯的主意,先将她给弄回了京城里,再以她来要挟傅御,那她届时纵然一死了之,只怕也   已来不及了!   所以她就算要进京,也得等到辛寅也有了信送到,傅御也回来了,夫妻两个商量过,她也把该交代傅御的话,都交代过了,才会进京去。   至于不进京,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既是圣旨,除非傅御打算揭竿造反了,否则他们便只有遵旨的份儿。   不然一顶“抗旨不遵”的大帽子扣下来,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还会连累到她所有的亲人们,比之造反,结果好不到哪里去,她怎么能那么自私?  心思百转千回间,许夷光嘴上也没闲着,笑着应起那太监的话来:“病情如军情,刻不容缓,公公言之有理。只是外子在庄浪卫驻守,就算立刻送信去请他回来,也得一整日的时间,犬子们却又还小,家里长辈们也离得远,竟是连个可以暂时托付主事一下的人都没有,叫我如何能放心说走就走?要不公公多等一日,等外子回来,我把该交代的,都与他交代好,家事也都安排下去了,便立时随公公进京   去,您看可好?”  顿了顿,又笑道:“难得公公与大家伙儿千里迢迢的来一趟张掖,我们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这里虽远比不得京城,也有几样吃的勉强拿得出手,摘星楼一带也是应有尽有,一些好东西可连京城都   没有,纵京城有,这里也要便宜得多,不如明儿公公与众位大人都去街上选购一些,就当是我们将军款待各位辛苦跑这一趟了。”   这话一出,传旨太监便禁不住有些犹豫了。  都知道太监们是最贪财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康宁县主既发了话,那明儿上街他便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且还有京中都没有的好东西,那他带回去后,再加价甚至是原价卖出去,   不也能发一笔财了?  横竖只多等一日而已,太后多的都已经等过来了,也不差一日半日的,何况康宁县主与傅将军都不是好惹的,真惹得他们不高兴了,回头有的是机会与手段让他们悔不当初,又何必得罪他们呢?万事   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传旨太监想到这里,笑起来:“是奴才考虑不周了,县主与傅将军家大业大,两位小公子又小,要交代安排的事情的确多得很,那这两日奴才与大家伙儿就给县主和将军添麻烦了。”  许夷光摆手笑道:“公公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何来的麻烦之说?那我这便安排人带了公公与众位大人去安置如何?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各位必定都累了,整好今晚好生歇歇。只是一点,外子不在   家,两位公公留在家里还算方便,众位金吾卫的大人们若也住在家里,怕就有些不便了,所以我想安排他们住到这里最好的客栈摘星楼去,不知公公怎么说?”   传旨太监闻言一想,家里全是女眷,也的确不方便留一群大老爷们儿住下,因点头笑道:“但凭县主安排,我等自是客随主便。”   许夷光松气一笑,道:“有公公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叫了管事进来,令其先带了那队金吾卫去摘星楼安置,“……房间都要最好的,酒菜也要最好的,万不能委屈了各位大人。”   待管事应声而去后,又吩咐大寒:“你好生带了公公们去客房安置,一应吃穿用度都万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大寒忙屈膝应了“是”,上前含笑对那传旨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公,请随奴婢来。”  如此待人走了后,许夷光方浑身都松懈下来,坐到了就近一张太师椅上,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等傅御回来了……想着,看了一眼手里明黄绣龙的圣旨,无声冷笑着扔到了一边,这烫手的山芋,依照她的   本心,还真想直接来个抗旨不遵了,可惜她要顾念的终究太多啊!   一时大寒回来了,许夷光忙道:“打探出什么来没?”   大寒摇头,“没有,两人的嘴都紧得很,说辞也一般无二,只说是太后病重了,他们是奉命来传旨的,也不知道是真嘴紧,还是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许夷光默了默,道:“那只能寄希望于摘星楼那边,看能不能从那队金吾卫口中,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不然她也不会巴巴的把人给隔开了,就是想着金吾卫好歹曾经是傅御的地盘儿,也许他们肯多说一些呢,当然,前提得是他们的确知道什么,不然也是白搭。  大寒皱眉道:“就怕那边也什么都打听不到,那夫人还要进京吗?我总觉得这当中必定有诈,尤其……东宫那一位当初还没坐正时,便已那般的肆无忌惮了,如今只会更变本加厉的,万一,且就算不是东宫那一位在使坏,此行一样凶多吉少,将军有多爱重夫人,那些人可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届时拿了夫人威胁将军,岂不是连将军和两位哥儿,也只能身陷囹圄了?夫人要不还是想个什么法子,别走这一趟了吧。” 第1156章 不愿   “别走这一趟?”许夷光闻言,苦笑起来,“这可是圣旨传召,我除非死了,否则就算抬,也必须得让人将我给抬进京里去,又岂是我想不走,就能不走的?若我抗旨不遵,反倒现成给人以把柄,指不定,他   们就盼着我们抗旨不遵呢,他们才好借题大肆发挥……给将军送信的人早就派出去了?那就好,如今也只好等将军回来了,再做打算了。”   大寒欲言又止,“那夫人打算告诉将军,太子曾打过那见不得人的主意之事吗?事到如今,我觉得不该再瞒着将军了。”  许夷光却是摇头,“是不该再瞒着他了,可还是得瞒着,不然他知道了,势必说什么也不会让我进京,那就只能抗旨不遵,谁知道届时等待他和我们大家的,会是什么?他是我的夫君,我最爱的男人,燿哥儿燃哥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意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同样的,娘和师叔也是我至亲的亲人,还有崧哥儿,他还那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更不必说外祖母与舅舅们好容   易才苦尽甘来,有了如今的安稳日子过……我如何忍心让他们都因我的缘故,面临再次家破人亡的危险?”   大寒不由红了眼圈,“可这一去,夫人自己就凶多吉少了啊!”   难不成,夫人还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成?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夫人才会摊上那样一个婆家,将军也才会摊上那样一群所谓的“亲人”,偏还让他们得了大势,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  许夷光笑起来:“是有可能凶多吉少,却也有可能是我们自己在吓自己,太后那般尊贵的人,谁敢拿她的康健来开玩笑?皇上侍母至孝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寻常人家老母亲病了,当儿子的且要想尽一切能想的法子,听天命之前也要尽人事,何况皇上还是天下至尊,就更得什么法子都想尽了,谁让我之前名声那么大呢,那皇上不试一试,如何肯甘心?所以先不要多想了,给我收拾行礼去吧,等我走后,   将军也不可能时时在家里,家里可就要交给你和胡妈妈,两个孩子更得交给你们了……”   话没说完,大寒已道:“我自然是要随了夫人一道回去,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的。”  许夷光忙摆手:“你还是别随我一道回去了……你听我说,把两个孩子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只能同时托付给你和胡妈妈,胡妈妈上了年纪的人,忘性也大,必须得你在她身边经常提点着,我才能安心   。”   大寒急道:“可夫人身边也不能离了人服侍啊,其实清明秋分小芍几个都已历练出来了,离了我也出不了岔子的,夫人就带着我吧。”  许夷光仍坚持道:“寻常琐事我又不是没有手,都能自己做,等回了京后,又有大暑服侍了,等我进了宫,更得时刻带着她才更安心了,所以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且给我收拾东西去吧,我看看孩子们去   。”   “可是……”大寒还待再说,见许夷光已站起身来,在往外走了,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她都跟定夫人回京了!   许夷光去到东厢房,就见两个孩子玩累了,已经睡着了。  遂摆手打发了乳母们,轻手轻脚走到榻前坐了,看起他们无邪的睡颜来,当真是越看越爱,心却是越看越痛,万一这一次她再回不来了……不,她一定要活着回来,为了她的孩子们,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任何人都休想打垮她!   交三更时分,傅御快马加鞭赶回了家来。   许夷光本就因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自是他一进屋就醒了,忙睁眼坐了起来,道:“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还以为你要明儿才回来呢,吃饭了吗?”   傅御一面解了斗篷扔到榻上,一面大步走向她,将她抱了个满怀后,方沉声道:“路上吃了干粮的,现在还不饿。敏敏,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进京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  许夷光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有多紧,轻轻抚起他的背来,察觉到他无形中放松了一些后,才笑道:“我只是回去给太后治个病而已,又不是要去上刀山下油锅,你至于这么紧张吗?何况咱们手里还捏   着他们的把柄呢,再不济了,还能彼此交换,且到不了最坏那一步,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傅御却仍是沉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绝不会拿你的安危来冒一丝一毫的险,我们一家四口,也说什么都不会分开!敏敏,你明儿就称病吧,如今天气还冷,你撑不住染了风寒也是正常的,总   不能你都病了,还让你带病上路,那路上有个什么好歹,谁能负这个责?等回京后若再过了病气给太后,干系又由谁来担?且先拖他们一阵子,应当足够我在此期间,想出万全之策来了。”   他都已经带着妻儿远远的避走边陲了,竟还要步步紧逼,看来当真是不把他逼上绝路,誓不罢休啊,当初他真不该手下留情!  许夷光忙道:“我今儿都还好好的,得什么样的疾病,才能让我一夜之间,便卧床不起啊,摆明了就是借口,谁肯相信?再者,太子与皇贵妃如今的确正如日中天,可到底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那就还不敢真的肆无忌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我此行全身而退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反倒是我抗旨不遵,或是阳奉阴违,才真是给了他们现成的借口来发作咱们,咱们忌惮他们,焉知他们不也一样忌惮着咱   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步?所以你别担心了,只和孩子们安心等我回家即可。”   傅御却如何能安心?   他倒不是怕将来会受要挟,他更怕的是许夷光在过程中会吃苦受罪,甚至根本……回不来了,那他届时纵然恨死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进京,又还有什么用!   半晌,他方冷声道:“我们并没有抗旨不遵,只是的确有苦衷,所以推迟了上路的时间而已,这两者可有本质的区别!”  许夷光叹道:“的确有本质的区别,可万一太后真因此有个什么好歹,谁担得起这个责?何况娘和师叔崧哥儿都在京中,外祖母与舅舅们也在京城,我们倒是天高皇帝远了,他们却是近在咫尺,万一因此连累了他们,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第1157章 不是软柿子   傅御想到李氏汪思邈和李家众人,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不止是敏敏的亲人,也是他的,叫他如何忍心让他们因为他的缘故,白白遭受无妄之灾?   他沉默良久,方道:“那我同你一块儿进京去,是福是祸,都一起面对与承担。”   那样哪怕是死,至少他也能与敏敏死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了!  许夷光却是嗔他道:“说什么傻话儿呢,你可是戍边的副总兵,哪能无缘无故的便擅离职守?而且两个孩子都还这么小,身边服侍的人再是尽心尽力呢,到底赶不上自己的爹娘,你忍心让他们一下子不   但要与娘分开,还要与爹分开啊?那他们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再说了,张掖如今可是咱们的家和大本营,你必须得把这里经营好了,将来万一娘和师叔他们都要离开京城,才能有个退路不是?”  说着故作轻松的一挥手,“哎呀,你真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有那么凶险,我也不是软柿子,由得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何况辛寅大暑都在京城,你也留了后手的,必要时候,他们还可以采用非常手段   救我嘛,不然,也可以煽动了百姓去宫门外为我请命,我的剖腹产手术已经救了多少人,未来还能救多少人?百姓们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这个‘活菩萨’死于非命的。”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傅御暂时松了口:“那你容我再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要怎样才能两全其美,万无一失。   许夷光自是应了,再四问过他真不吃东西后,只得叫人打了热水来,服侍他梳洗更衣后,夫妻两个双双躺到了床上。   却是彼此都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许夷光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等她忽然惊醒时,天已大亮了,傅御也不在屋里了,她忙叫道:“大寒——”   大寒很快应声进来了,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行礼后道:“夫人醒了,将军去摘星楼了,说是要看看来的那些金吾卫会不会有他认识的。”   许夷光点点头,“那那两位公公呢?”   大寒道:“将军让徐管事带他们去街上买东西了,说是给他们的自然与金吾卫们不一样,所以分开行动。”   许夷光满意的“嗯”了一声,“那就好。孩子们呢?早就起了吧?早膳吃的什么?”   大寒一一都答了,主仆两个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穿戴收拾好了,去了外间。   就见胡妈妈正带着清明秋分给许夷光收拾行礼,老少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显是也都觉着许夷光此番进京凶多吉少。   瞧得许夷光出来,胡妈妈放下手上的活计,叫了个小丫鬟去厨房给许夷光传早膳,末了强笑道:“我想着夫人此行至多也就几个月的事儿,所以只给夫人收拾了六个箱笼,夫人看够了吗?”  心里简直把靖南侯和皇贵妃骂了个臭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就算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姐弟,好歹也是同一个爹生的,之前也是他们屡次对自家将军和夫人不起,就一点也   不羞愧,丝毫也不顾血脉骨肉之情吗!   许夷光笑道:“尽够了,再说伯府也还有我不少东西呢,路上便能简则简吧,也好快去快回。只我不在期间,家里和燿哥儿燃哥儿就要劳妈妈多费心了。”   胡妈妈忙肃色道:“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家给夫人看好,也把哥儿们照顾得妥妥帖帖,再不受一丝委屈的。”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早膳来了,便暂且打住,许夷光开始用起早膳来。  一时膳毕,傅御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却是辛寅才送到的,也证实了太后的确久病卧床,还病得不轻之事,“……说是不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会诊过多次,连师叔都奉旨进宫过好几次给太后治   病了,只一直都没什么起色。等知道皇上要传敏敏你回京给太后治病后,师叔和师父都替你陈了情,说你只精于妇科,其他方面,远远及不上他们,可惜皇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隔日仍下了旨。”   许夷光听得确有其事,方心下稍松,笑道:“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这么多人都知道皇上召我回京是为太后治病的,想来他们也不敢趁机生事。”   只要不是太子和皇贵妃兄妹动的手脚,她全身而退的几率便总要大些。  傅御眉头也皱得不那么紧了,道:“虽不是他们在从中作梗,却也不得不防他们会顺水推舟。那敏敏,我让丁卯送你回去,回去后你进宫给太后诊过脉后,若能治当然最好,若不能,也别勉强自己,即   日便启程回来,等你回来后,我再设法慢慢儿将师叔岳母和外祖母他们都接过来,以后便不用担心会顾此失彼了。”   许夷光点点头:“我都理会得的,放心吧,我也会劝娘和外祖母他们都早早收拾起来,将来好说走即走的。”  傅御“嗯”了一声,又道:“此番来的金吾卫里,有一个姓王的,曾经在我手下一个百户手下当过差,他已答应了我路上会多加照应你的,但你还是要小心,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了丁卯的视线范围以内,   记住了吗?”   许夷光又是一点头:“我都记住了,只丁卯走了,你手下少了一员得力大将,岂不是诸多不便?要不,还是让他留下吧,我既是奉旨入京,路上自然不会有人敢怠慢我,也不会有危险的。”   若事情真不幸到了最坏那一步,有丁卯在,他和两个孩子至少也能多一分安全。   “不行!”傅御却是一口给否决了,“丁卯必须跟你一起去,不然就换我跟你一起去。大不了,等他把你送到后,又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便是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若事情真不幸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肯定是要进京去与敏敏同生共死的,那两个孩子便必须得有一个可靠又能干的人托孤了,眼下看来,丁卯显然是最好的人选,有他带着胡妈妈等人,再加上已探得差   不多的路和他留给孩子们的那些财富,足够两个孩子此生无忧了,——只盼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吧!  许夷光见傅御坚持,只得妥协道:“那好吧,就让丁卯先送了我进京,再赶回来吧,只是我不在期间,你得抽空多回来,多陪陪孩子们了,他们从生下来到现在,还从来没离开过我超过半日呢,我怕他们一时间不能适应。” 第1158章 抵京   说到两个孩子,不免就想到了自己离开后,他们会哭成什么样儿,又会怎样蹒跚着到处找她,眼里满是惊慌与害怕,嘴里也定然一声声叫着“娘”……画面感实在太强,让许夷光的眼泪差点儿就要落下来。   好容易才堪堪忍住了,哑着声音又与傅御道:“若你公务实在繁忙,要不就带了他们去庄浪小住一阵子吧?那里条件虽比不得家里,好歹他们日日都能见到你,不至于太害怕。”   以为爹娘都不要他们了。  傅御爱子之心并不比许夷光少,见许夷光红了眼圈,自己也禁不住一阵鼻酸,片刻方道:“庄浪那边条件实在差得太多,且乍然换了新地方,只怕他们更害怕,更不适应,所以我打算明日便去与何大人   说,就留在张掖先办一个月的公,一个月后,又酌情再看,总之我绝对会尽可能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敏敏你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若路上走快一些,一个月后,我也应该定下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应当再辛苦不了你多久的。”  傅御再也忍不住拥了她入怀“尽说傻话儿,我自己的孩子,何来的辛苦之说,再说自来便是你辛苦带他们的时候多,我偶尔辛苦一下怎么了,原便是该的。总之你要时刻都牢记一点,照顾好自己,保护   好自己,若实在遇见危险了,也别害怕,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纵然救不了她,他也一定会找到她,死在她的身边!   许夷光含泪低低应了一声“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他们一家又没做错什么,更从来没想过要害人,他们夫妇反倒还以各自的方式,救了不知道多少人于水火当中,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他们一家平平安安,早日团聚!   是夜,许夷光近乎一夜都没合眼,一直目不转睛,近乎贪婪的看着两个孩子,他们还小,不懂离愁,更不懂危险,自是睡得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   看得许夷光是又爱又痛,只盼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也惟愿他们能永远这样天真无邪下去。   傅御也一夜没合过眼,不过却不是看的燿哥儿燃哥儿,而是看的许夷光,看她一遍遍的亲吻两个孩子,一遍遍的给他们捻被子,心里就跟有一把小刀子在不停的割他的肉似的。   若当初没有他的死缠烂打,若敏敏嫁的不是他,岂不就不会有如今的骨肉分离,前路更是生死不明了?   终于天还是亮了,许夷光再是恨时间怎么竟过得这么快,再是不舍,也只能趁两个孩子还没醒来,先行离开了。   不然等他们醒了后,她怕她就再走不了,会忍不住改变注意,自私到底了……  傅御一直将许夷光并一行人送到了张掖城外的五里亭,忍不住把之前已叮嘱过多次的话又叮嘱了她一路,也抱了她一路,直到实在不得不分开时,才下了马车,又与传旨太监和金吾卫们客气了一回,   方忍痛放了他们出发。   却是不待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以内,便几次都要忍不住翻身上马,去把许夷光给追回来了。   还是想到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他方死命的忍住,调转马头,满心空落落的回了城里去。  傅御还能死命的忍住眼泪,许夷光的眼泪却是马车方一启动,便彻底决了堤,近乎崩溃的与车里的大寒道:“这会儿孩子们肯定醒了,也肯定在找我,我好想回去带了他们一起走,不然我怕我将来终于   能回来了,他们却早已忘了我这个不称职,不好的娘了……”   大寒的眼泪也是夺眶而出,忙哽声道:“夫人也是不得已,哥儿们自来乖巧懂事,一定会理解夫人,也一定会一如既往的最喜欢夫人的。”   心里暗自庆幸她及时向将军求了助,让将军帮她说服夫人,带了她一起走,不然这会儿可就连个能与夫人说说话儿,宽慰宽慰夫人的人都没有了。  许夷光却仍是不停的摇头,落泪如雨“他们再是乖巧懂事呢,定然也受不了我忽然就抛下他们走了……我当初为什么要学医,为什么就不懂得适当的藏拙,定要弄得人人都知道甚至是夸大了我的医术呢   ?若不然,今日我也不必与我的孩子们分开了。”  大寒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当初若是不学医,若是一味的藏拙,指不定如今您早不在了,又何来的两个哥儿呢?我相信一饮一啄都自有天定,您救过那么多人,老天爷一定不会让您有危险,便   是不幸遇到了,也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早日与将军和哥儿们团聚的。”   好说歹说了一通,又给许夷光拭了泪,再斟了一杯热茶给她吃,她的情绪方渐渐的平定了下来。   只一连几日都打不起精神,也没有胃口,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圈儿罢了。  让丁卯和大寒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都变着法儿的让她能吃好住好,大寒还一再的宽慰她:“夫人虽离将军和哥儿们越来越远了,却离伯爷夫人并老太太们越来越近了,也算是一件高兴事儿不   是?何况要不了多久,您就能回去见将军和哥儿们了,若再一味的蔫下去,瘦下去,万一回头哥儿们见了您真不认得了,如何是好?”   许夷光方渐渐的放开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一些。   如此又赶了半个月的路,一行人总算与春天一起,抵达了京城。   早有寿康宫的二总管康公公接在阜成门外了,见了许夷光,立时上前赔笑行礼“可算是把县主给盼回来了,这下可好了,太后娘娘药到病除指日可期,还请县主这便随咱家进宫去吧。”   许夷光又累又乏,却是推脱不得,谁让病人是太后呢?  只得笑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只是我一连赶了这么多日的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万一冲撞了太后和宫里贵人们的眼,如何是好?要不公公通融一下,容我先回一趟永安伯府,稍事梳洗一番   ,换件儿衣裳,再随了公公进宫去,公公意下如何?”  纵再不想回京,也已回来了,那她自然更愿意先见自己的娘和亲人们,也省得直接进了宫,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第1159章 进宫   康公公却是面露难色,“不是咱家不肯与县主通融,实在是太后娘娘凤体久病不愈,自个儿百般痛苦不说,皇上娘娘们与太子殿下也是心痛得紧,着急得紧,所以只能先委屈县主了,您放心,等您给太后娘   娘请了脉,咱家一定立时安排您梳洗更衣,好生歇息,您看怎么样?”   许夷光听他虽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却抬出了皇上太子来,知道没有回圜的余地,只得笑道:“是我欠考虑了,当务之急,自然是太后娘娘的病,那就有劳公公带路吧。”  说完看向丁卯与大寒,“丁卯,你且好生答谢这两位公公和众位金吾卫的大人一番,忙完这两日,便先回张掖去吧,将军跟前儿也离不得你。至于大寒你,就先回伯府去,替我给父亲母亲报个平安,也   省得他们担心。”   丁卯忙恭声应了“是”,大寒却是道:“奴婢还是随夫人一道进宫去吧,夫人跟前儿总不能没有服侍。”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看向康公公赔笑道:“回公公,奴婢跟我们夫人好些年了,日常夫人给人治病时,也多是奴婢打下手,有奴婢在,夫人也能事半功倍,还请公公带了奴婢一块儿进宫去。”   既没有机会与大暑碰面,带了大暑进宫去,自然也无谓带大寒进去,也省得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白白让大寒吃苦,甚至搭上了性命。   许夷光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决定打发大寒回伯府去,不想她却是一心要跟着她,还先向康公公开了口。   倒弄得许夷光不好与她唱反调了,只得迎上康公公探询的目光,笑道:“这丫头的确能帮我不少忙,不知公公能否通融一二?”   康公公才婉拒了她一回,哪还好在这么小的事上婉拒她第二章 ?   因笑道:“既是县主跟前儿得力的人,自然要一并带上,也省得旁人一时不了解县主的脾性,伺候得县主不舒坦。那我们这便进宫吧?”  心里很是纳罕,这康宁县主远道归来,怎么只想着娘家,竟一个字也不提靖南侯府,亦不提太子与皇贵妃呢?这也太奇怪了,哪个做人家媳妇的人敢这样,那个做臣妻的会这样的?纵拿的是鸡毛,且   要当令箭呢,何况还不是鸡毛……当中必定有蹊跷!   许夷光笑着略一欠身:“有劳公公带路。”   于是主仆二人才下了自家的马车,便又上了宫里的车,随身所带不过几身衣裳几样首饰,并许夷光的药箱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后,许夷光与大寒已经走在通往寿康宫的宫道上了。   眼见道路两旁全是红瓦高墙,宫道也是长是一眼望不到头,见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让人心里没来由便觉着逼仄压抑起来,甚至连头顶的天空,都没方才那么蓝了似的。   许夷光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希望她很快便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京城,回到张掖他们的家去吧!   “县主,这边儿请。”   “多谢公公。”许夷光再次含笑向康公公道了谢,由他引着七拐八拐的又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抵达了寿康宫,然后进了太后的寝殿。   却是还在殿外,便已能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了。   等进了殿里,就不止是药味儿,更有一股子无形的腐朽之气扑面而来了,显然太后是真病得不轻。   不过许夷光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太后,而是方皇后和皇贵妃。   方皇后一身素淡的宫装,头上的钗环首饰也都十分的简素,衬上她暗黄的脸色和眼睑下的青影,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也不知是为太后的病急的,给太后侍疾累的,还是有旁的原因?  皇贵妃的穿戴打扮比之方皇后,也没华美到哪里去,毕竟她纵不看方皇后,也要看太后与皇上,不过她的气色却比方皇后好出不少,整个人也比之前看着更年轻了些似的,哪有半分给婆婆侍疾多日后   的劳累样儿?可见这些日子,她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再累,精神也是好的。   仅这一点,便不难猜到,如今后宫里只怕是她一人独大,连方皇后这个皇后,都要倒退一射之地了。   许夷光心里想着,已拜了下去:“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拜下去的同时,余光察觉到皇贵妃好似在看她,本能的抬了一下眼,果然就对上了皇贵妃的双眼,里面全是掩饰不住的懊恼与厌恶,还有避之不及。   火石电光中,许夷光明白过来。  看来至少皇贵妃一点也不想她回京,她防着太子,皇贵妃又何尝不是一样防着儿子?至少眼下,彼此都认为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偏碍于太后的病和圣旨,皇贵妃又不能阻拦她回来,——那是不是   意味着,等她给太后诊过脉后,若她能治太后的病,便治好即能回张掖去,若不能,即日便可回去了?   那就真是太好了!   方皇后已叫了起,“免礼。康宁你一路奔波,真是辛苦了,先给母后诊脉吧,等给母后诊治过,你便可以好生歇息了。”  皇贵妃也笑道:“是啊,这一路四弟妹必定辛苦了。本宫昨儿还与身边儿的人算时间,当你还得至少五六日,才能回来呢,却提前了这么多,可见路上是何等的昼夜兼程,等给太后娘娘诊治过后,便去   本宫宫里,好生歇息歇息吧,整好本宫与家里母亲兄嫂都惦记你们得紧,有许多话要问你呢。”   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已快嵌进手里了。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非说此番圣旨传召贱人回京,不是他做的手脚,可“知子莫若母”,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这个当娘的?分明就是他做的手脚,至于这么一年半年的都等不得吗?尤其如今还有那么多大   事等着他调度决策,他更该把心都放在政事上才是。   却这个时候都不忘他那个见不得人的心思,千里迢迢也巴巴的要把人弄回来,根本不计后果,真是气死她了!   偏如今人不回来,也已回来了,她除了把人拘在自己宫里,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给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可趁之机,还能怎么样?  只盼太后的病能尽快出个结果,要么就好起来,要么就直接去西天,她好早些名正言顺的把人送走,不然将来千里之堤就毁在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她非得活活气死过去不可! 第1160章 警惕   许夷光少不得要与方皇后和皇贵妃客气:“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妾不累,只臣妾这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没有冲撞到娘娘们吧?但病情如军情,臣妾现下也顾不得了,还是先给太后娘   娘诊脉吧。”   方皇后点头道:“这话很是,能早一个时辰给母后诊治,让母后减轻痛苦,也是好的,那且随本宫进去吧。”   说完携了许夷光的手,率先进了内殿去。  皇贵妃见状,忙也跟了进去,心里禁不住冷笑,方氏以为拉拢了许氏那个贱人,便能打击到她了?哼,那也太高看许氏,太高看她自己了,如今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而已,蹦跶不了几日了,她就容她   蹦跶又如何,要不了多久,便会十倍百倍讨回来的,且走着瞧吧!   许夷光很快给昏睡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太后诊了脉,又问过了贴身服侍太后,一刻不离的宫女嬷嬷们后,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不怪太医们和师叔都束手无策,太后这分明就是老病,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后,任是谁都要面对的身体无一能免的全面老化,根本药石无医!   方皇后见许夷光眉头紧锁,低声道:“康宁,是不是,你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许夷光点点头,也低声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其实没什么病,就是到底上了年纪,所以……臣妾也是无能为力。”  方皇后就红了眼圈,片刻方道:“生老病死本就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太医们和永安伯都比你年长许多,一样无能为力,这也怪不得你,只是就没有法子,能让母后在……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清醒过   来,再好生看一看这个世界,再好生享一享天伦之乐吗?”   皇贵妃也拿帕子拭起眼角来,“是啊,总不能让太后娘娘就这样、就这样……”   最好能明儿就死了,那样大家便都不用这般辛苦,都可以解脱了!   许夷光轻轻摇头,“臣妾学艺不精,实在无能为力。”   她也很想救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因为太后曾对她和她的孩子们释放过善意,可她实在没有那个能力人定胜天。   不过她既的确治不了太后了,应当很快就能放她回张掖去了吧?   方皇后叹道:“那也罢了,只回头皇上听了你这么说,只怕会生气伤心,毕竟都知道皇上侍母至孝,自母后生病以来,脾气每每都阴晴不定,你就委屈一下吧。”   许夷光忙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不敢言委屈。”   皇贵妃则道:“就算四弟妹你的确已无力回天,总不能连方子都不开吧?皇上见了方子,只怕心里能好受些。”   许夷光恭声道:“才臣妾已问过姑姑嬷嬷们太后娘娘如今吃的方子,要臣妾开,也是一样的方子,所以很没有必要再开了。”   皇贵妃正待再说,就听到外面有太监高唱:“太子殿下驾到——”   一口气立时就梗在了喉间,前脚贱人才进了宫,后脚那不争气的东西便撵了来,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到底贱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又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许夷光听得太子来了,一口气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前脚才进宫,太子后脚便也来了寿康宫,他如今可是太子了,有这么闲吗?实在由不得她不多心,不警惕!   念头闪过,已听得皇贵妃笑道:“这孩子,必定是时刻都惦记着太后娘娘的病情,所以才会一听得康宁回来了,便忙忙赶了过来一问究竟的。”   话却是向方皇后说的,因为心里有鬼,便免不得心虚,惟恐旁人知道乃至察觉了去,当然,也不乏不动声色的向方皇后炫耀,她生了个好儿子就是了。   方皇后却是淡淡一笑:“太子至孝,是大家都知道的,也不怪他着急。”   说话间,太子已经进来了,一身明黄的金龙衮冕,浑身上位者的气势,比之先前,越发有一国太子的气度与风范了。   只可惜,是个衣冠禽兽,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许夷光暗自不屑着,低头深福了下去。   太子就当没看见她一般,已在抱拳给方皇后和皇贵妃行礼了:“儿臣参见母后、参见母妃。”   方皇后笑道:“免礼。”   皇贵妃则笑道:“皇儿不是该在上书房与臣工们议政吗?此时过来,可是听说了康宁县主进宫之事,特地过来问询皇祖母病情的?”   太子笑道:“正是听说了康宁县主进宫,所以赶过来的,皇祖母久病不愈,父皇忧心之下,龙体也是大不如前,叫儿臣怎能不焦心忧心?”   说完看向一旁一直低垂着头的许夷光,道:“康宁县主,皇祖母病情如何了?”   许夷光屈膝一福,头也不抬:“回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臣妾又学艺不精,所以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却不知她就这样低着头,太子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和后颈一点少少的肌肤,竟也照样看得心痒难耐起来。   忍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把人给弄回来了,就算不能即日得手,一偿夙愿,也已是近在咫尺的囊中之物了,那后边儿还不是他想怎么采撷,就怎么采撷,想怎么放纵,就怎么放纵吗?   就是不知道在张掖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破地方待了半年,路上又餐风露宿了几个月,她是不是早已经后悔了,她人是不是也还跟以前一样的漂亮,是朵再娇艳不过的带刺玫瑰?   太子想着,差点儿就要忍不住让许夷光抬起头来了。  还是想着方皇后与皇贵妃都在,尤其自己的母妃什么都知道的,必定回头便会迁怒许夷光,他这次接她回来,可是要与她长长久久,将来更是要久居宫里的,那与母妃打交道,甚至以后很多场合都得   母妃帮着遮掩一二便势必少不了,还是别弄得彼此间关系更糟糕了,反正来日方长。  方堪堪忍住了,只道:“皇祖母的确年事已高,可她老人家洪福齐天,至少也当再有几十年可活,当五代同堂才是,县主还请勉力一试。你放心,只要你竭尽所能了,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父皇那里,也自有孤去替你分说,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第1161章 越俎   许夷光仍是头也不抬:“多谢太子殿下体察人意,只臣妾实在无力回天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皇贵妃适时插言道:“皇儿,若康宁有法子,她岂有不尽心竭力的,都是自家人,咱们还能不知道她的医品医德吗?她既说无能为力,可见是真没有法子了,你还是别再勉强她了。话说回来,她才能活   了多大,总不能以一人之力,便胜过太医院所有的国手了吧?”   方皇后是个聪明人,早察觉到自太子来了后,皇贵妃与他母子之间,还有许夷光与他之间都怪怪的,照理就算都知道了彼此不是嫡亲,也不该是这样才是。   面上却丝毫不露,只道:“皇贵妃这话很是,太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就是皇上知道了,怕是要失望伤心了,回头太子去禀告皇上时,可千万要缓着点儿说。”  太子忙道:“都是儿臣关心则乱了,母后教诲得是,儿臣也定会缓着点儿与父皇说的,母后尽管放心。倒是母后与母妃这些日子侍疾都累了,要不,还是让太子妃来替换几日,让母后和母妃都先歇歇,   缓缓吧?太子妃到底年轻些。”  话音未落,皇贵妃已抢在方皇后之前道:“东宫琐事繁杂,翀儿又还小,太子妃哪里脱得开身来侍疾?且她到底年轻,做事情难免毛躁,还是让本宫和皇后娘娘继续轮流着来吧,再不济了,不还有各宫   妃嫔吗,那么多妃嫔,总不能连几个老成持重的都挑不出来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心里大是恼怒,把太子妃支走了,东宫便连个可以阻拦他一下的人都没有了,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方皇后淡淡一笑:“正是这话,太子妃就不必来侍疾了。”   太子只得笑道:“既然母后母妃都这么说,那就先这样吧,只康宁县主怕是要住在宫里,以便随时都能为皇祖母诊治了。”   许夷光听得这话,不得不插言了:“回太子殿下,臣妾远道归来,还连父母亲长都不曾见过,怕是……”  话没说完,太子已道:“县主惦记亲长的心孤能明白,只皇祖母如今这个样子,孤与父皇也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所以只能先委屈县主了,但县主若实在惦记亲长,孤可以请母后召了永安伯夫人进宫   来与你一见,只靖南侯太夫人也一直病着,却是暂时不方便进宫了。”   顿了顿,不待许夷光说话,已叫了“来人”,“给康宁县主收拾一间僻静的屋子住下,以便就近给皇祖母治病。”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太子虽还不是君,已然也可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只得开口应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倒是皇贵妃说了一句:“本宫还想着如今康宁回来一趟不易,要让她住到本宫宫里呢,如今住寿康宫也是一样,横竖本宫也多在寿康宫,有的是时间见面说话儿。”总不能她这个亲娘反倒公然打自己儿   子的脸,反正谅他也不敢在寿康宫胡来。   太子眼里这才有了笑意。   反正寿康宫足够大,他回头要私底下见夷光还是很容易的,等他与她单独见过面,让她真正看到了如今不一样的他,知道了他将来到底会带给她怎样的富贵与荣耀后,自然也就知道到底该选谁了。   等她心甘情愿的从了他以后,他再设法儿将她接回东宫去安置下来,将来……他们自然便可以长相厮守了。   一时送走了太子,方皇后见许夷光满脸的疲色,便道:“康宁你先下去梳洗歇息一番吧,母后这里,有本宫和皇贵妃看着,但有不好了,立时着人去传你便是,横竖离得近,也方便。”   许夷光的确身心俱疲,便也不与方皇后客气:“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然后冲方皇后和皇贵妃各自一礼,随宫人却行退了出去。  却是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安排给她住的屋子,许夷光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笑着问那引路的宫人:“这位姑姑,给我安排离太后娘娘寝殿这么远的屋子,万一……只怕来不及吧   ?”  那宫人见问,忙笑道:“只有这处院子才最小巧清净,院门一关,便是一个独立的地方,也免得有宫人不懂事,扰了县主,至于给太后娘娘治病,总比现去太医院传太医们方便许多,县主只管安心吧。   ”   许夷光点点头:“那也罢了,有劳姑姑了。”   说完带着大寒,进了院子,果然院内只得小小巧巧三间房,十分的清幽,那宫人又留了两个宫女服侍,才行礼告退了。  余下许夷光带着大寒屋里屋里看了一圈,待打发了两个宫女一个去打热水,一个去传膳了,方低声与大寒道:“方才我看皇贵妃的样子,倒像是很不想我回来,避之不及似的,那靖南侯应当也是一样的   态度,至少熠之与两个孩子暂时应当是安全的。只是太子方才也过来了,我心里感觉很不好……”  之前还当不是太子的手笔,如今看来,她只怕还是高看了他,自己的亲祖母都病入膏肓了,他还满脑子的龌龊念头,甚至想借自己亲祖母生病之事,来达到自己那龌龊的目的,说他是禽兽都还抬举了   他!   大寒听得脸色大变,也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他那个没人伦的混账念头还没打消呢?那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好在这里是寿康宫,他应当不至于那般胆大妄为……吧?”   这话却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可是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再胆大妄为旁人又能怎么样呢?   许夷光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低声冷笑道:“就算咱们身处寿康宫又如何,寿康宫这么大,给咱们的院子又这么偏,院门一关,再把周边的人稍稍清一下场,咱们便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偏方皇后如今都不敢与太子争锋了,方才明明该是她这个六宫之主来为她安排屋子的,结果太子越俎代庖的先下了命令,方皇后也没有二话,这偌大的皇宫里,她还能指望谁呢?   大寒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片刻方咬牙道:“夫人放心,就算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会保得您周全的!”   许夷光反倒笑起来:“你先别气,也别怕,指不定是我们想多了呢?他到底还不是……皇上,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里却冰凉一片,若真到了那一步,大寒拼了性命不要又有什么用,只有她拼了性命不要,才能一保清白了! 第1162章 被动   晚间许夷光见到了皇上,这个她已久闻其名,却从未见人的大周的至尊与主宰。  却是皇上过来探望太后,特地传了她过去,让她给太后施针,“……汤药无用,那就针灸,你不是扎得一手好针,声名远播,当年甚至连承恩侯夫人已经死了,都能死而复生吗?那如今轮到太后,怎么   就无能为力了!”   皇上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偏瘦削,眼窝下陷,气色也有些不好,常人见了定都会当他是担心太后,龙体欠安,看起来才会气色欠佳。   许夷光却是大夫,自然只观其色,便知道他这是纵欲的结果,不怪眼睛那般的暗沉浑浊,脚步也那般的虚浮,看来许宓这个宠妃,没少下“功夫”,皇上也快要被掏空了,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只是老虎就算已经老了、病了,那也是百兽之王,余威犹在。  所以许夷光在他锐利的眼神和不怒自威的话语下,还是禁不住有一些慌乱,好容易才堪堪稳住了,恭声道:“回皇上,臣妾不过会些雕虫小技而已,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且太后   娘娘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其实、其实不是病了,而是老了……所以臣妾实在无力回天,还求皇上恕罪。”   皇上闻言,冷笑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朕的母后已经彻底没救,让朕不必再白费力气了?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告诉你,你是救得了太后也得救,救不了,也得救,否则,朕只惟你是问!”   说完一拂袖子,扬长而去了。   余下随驾的太子见状,忙在方皇后引着众人的:“恭送皇上。”中,扔下一句:“县主别担心,孤很好生替你在父皇跟前儿分说,不会让父皇真降罪于你的,只是县主也得尽力才是。”   追皇上去了。   方皇后与皇贵妃这才领着众人站了起来。   方皇后因向许夷光道:“皇上既发了话,那康宁你也只能勉力一试,给母后扎针先看看了,不然回头惹怒了皇上,可谁也救不了你。”   许夷光早已汗湿衣背,手心里也满是黏腻腻的汗,小声道:“那臣妾明日姑且为太后先试着扎一回针吧,今日委实精力不继了,只是明日扎了针后,会不会有效,臣妾实在没有把握……”   先前方皇后说皇上‘脾气每每都阴晴不定’,如今看来,岂止是阴晴不定,根本就是易怒易燃,十分暴躁,她越发觉得许宓和皇贵妃太子一定给皇上吃什么见不得人的药了!  方皇后叹道:“没有把握也得试一试,就算不能治好母后,能让她老人家清醒一些,少受一点罪,那也是好的。好了,你一直赶路,这会儿必定累狠了,且先回屋歇息吧,明儿才有精力给母后扎针,那   可是个精细活儿,容不得半点闪失的。”   又与皇贵妃道:“妹妹也早些回宫歇着吧,今晚母后就由本宫来守着,明晚又换妹妹便是。”   皇贵妃闻言,虽然很担心自己离开后,方皇后和许夷光会找到机会暗度陈仓,在她眼里,这两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若让她们找到机会狼狈为奸了,定会后患无穷。   可更想回去叫了儿子到自己宫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好生敲打他一番,以免他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功亏一篑,悔恨无穷。  再想到如今服侍许夷光的两个宫女都是自家的人,若许夷光与方皇后真私下见了面,或是说了什么,她们总得得知几分……遂应了方皇后的话:“那今晚就辛苦皇后娘娘了,臣妾明儿一早便来替换娘娘   。”   方皇后摆手道:“无妨的,本宫还撑得住,不过光我们姐妹两个,时间长了,也的确熬不起,妹妹明儿还是拟个单子,让妃嫔们按班侍疾吧,想来皇上也不会觉着我们是在躲懒的。”   皇贵妃都一一应了,道:“对了,镇国公夫人昨儿递了牌子进宫,说想带了世子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侍疾,娘娘怎么说?”   方皇后道:“妹妹既奉了皇上的旨意协理六宫,这些事自然妹妹做主即可。”  皇贵妃点头道:“那臣妾便允她们进宫给太后娘娘磕个头吧,到底也是她们的一片孝心,只内外终有别,且有这么多妃嫔皇子呢,哪里就用得着外人给太后娘娘侍疾了?传了开来,没的白让人笑话儿。   ”   方皇后“嗯”了一声:“妹妹这话很是。”   后妃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皇贵妃便先离开了,许夷光倒是很想单独与方皇后说说话儿,却也知道此时此地都不适宜,只得也向方皇后行了礼,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大寒正满心焦急的等着她,见她好容易回来了,忙迎上前急声:“夫人还好吧,皇上没有把夫人怎么样吧?偏我连院门都出不得,也不识路,不然早寻夫人去了,以后夫人出门,可说什么也要带上我一   起才是。”   许夷光见大寒脸都急白了,忙道:“皇上能不把我怎么样,不过问问我太后的病情罢了,你瞎担心什么呢?快服侍我梳洗了,我们早些歇下吧,明儿我要给太后娘娘施针,必须得养好了精神才是。”   大寒闻言,才松了一半的那口气霎时又提了起来,“不是说太后娘娘已经药石无医了吗,夫人怎么又要施针了呢,不是施了也……”白施吗?   关键那不是个普通的老太太,而是太后,万一在施针中途,她便有个什么好歹了,皇上的怒火不都得冲着自家夫人来了?   许夷光沉声道:“皇上发了话,让我‘救得好太后要救,救不好也要救’,我除了勉力一试,还能怎么着?”   真以为他是皇帝,是天子,便连生老病死,都能一手掌控了,当自己是神仙呢!   大寒的脸就更白了,结巴道:“皇上他、他这也太霸道了吧……”   许夷光忙道:“小心隔墙有耳。好了,不说这些了,早些歇下吧。”   皇上的惟我独尊让她腻烦,更腻烦的还是太子之前一再看她的目光,还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来,早知道还不如住到皇贵妃宫里去。   可若说她们现下的逐出是狼窝,皇贵妃宫里便是虎穴,又有什么差别?  实在太被动,局势也对她太不利了…… 第1163章 看出   因为择席的毛病,更因为心里有事,在宫里的第一夜,许夷光自然没有睡好。   她也知道,不但是夜,之后的每一夜,只要还待在皇宫里,待在京城,她都别想安睡了。   然而就算因为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浆糊,整个人也从身至心都说不出的疲惫,许夷光一早也只能爬起来,强撑着梳洗完,草草用过早膳,再强打精神,去了太后的寝殿。  皇贵妃还没过来与方皇后交班,但方皇后看着精神都比许夷光好得多,见她一早就过来了,笑道:“康宁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本宫昨夜不是说了,你一连赶了多日的路,必定累狠了,让你今儿只管   睡,睡醒了再过来也不迟吗?”   许夷光给方皇后行了礼,方笑道:“臣妾心里惦记着太后娘娘的病情,哪里睡得安稳?倒不如早些过来的好。”   方皇后点头道:“既已过来了,那也罢了,不过本宫看你气色不大好,是昨晚睡得不好么?”   许夷光赧然一笑,“有些择席,且也惦记臣妾那两个孩子,所以……娘娘气色也不大好,定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可千万得好生注意保养才是。”   方皇后道:“本宫气色不好倒不是旁的原因,本宫到底四十好几的人了,气色哪还能与你们年轻人相比?何况……”  压低了声音,“何况说是本宫侍疾,又哪有多少事需要本宫亲力亲为的?本宫只是坐镇而已,具体的一应事宜都是假宫人们之手,晚间更不可能让本宫熬夜,所以本宫还真没有多累,倒是你,孩子还那   么小,又……强敌环伺,顾虑重重,才真是难为你了。”   许夷光听话听音,只听得方皇后‘强敌环伺’四个字,再见她对上自己的视线,不躲不让,便知道她约莫已看出太子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也是,太子都那般的露骨,近乎不加遮掩了,皇宫又是全天下第一等表面光鲜亮丽,实则藏污纳垢之所,方皇后在后宫里沉浸了几十年,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是能瞒得她那一双利眼的   ?  念头闪过,许夷光已低声道:“娘娘不是旁人,臣妾自然没有在您面前,还藏着掖着的必要,臣妾此番回来,的确如履薄冰,很怕再也回不去与夫君幼子团聚,更怕末了会连累到他们和臣妾的亲人们。   总算还有娘娘在,臣妾心里好歹能安稳那么几分,只娘娘如今,怕也是……颇多为难之处,生不完的气吧?”   皇贵妃那个性子,哪是能让人的,何况她还自谓已被方皇后压制了二十几年,如今终于能翻身做主了,她当然得把昔日忍的气吞的声,都找补回来了。   方皇后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片刻方道:“如今的气本宫还堪堪能忍,毕竟凤印仍在本宫手里,只要本宫不愿意,她便讨不到什么便宜去,可将来……就说不好了。”   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本宫打发人送去张掖给傅老四和你的信,你们可收到了?”   许夷光因方皇后的声音太小太轻,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还是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了,心里不由又惊又喜,方皇后竟打发人送了信去给他们夫妇,看来是打算与他们合作了?   忙也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臣妾离开时,还未收到娘娘的信,但想来如今我们将军早已收到了。”   可惜收到得太迟,要是她离开之前便收到,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方皇后道:“本宫是说昨儿看你的样子,像是一点不记得曾经与本宫说过什么了似的,敢情是……不过如今也不晚,有话咱们当面说更好。”   许夷光点点头,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皇贵妃娘娘到——”   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与方皇后说起无关紧要的闲话儿来,“……宝哥儿如今怕是又已长高了好些,也识得更多的字了吧?”   方皇后笑得无比的自然:“可不是,都快到本宫胸口了,再过两年,指不定就能超过本宫了。”   皇贵妃进来,听见的便是这些,心里很是怀疑二人绝对背着她暗度过陈仓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吟吟的给方皇后行了礼,道:“娘娘与康宁说什么呢,说得这般高兴?”  方皇后笑道:“扯儿女经呢,康宁说妹妹那两个小侄子,本宫就说宝哥儿,这不宝哥儿是康宁当初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感情不一样么?算着时间还当妹妹要一会儿才能过来呢,不想这么早就过来了,可   是今儿宫里没什么事儿?”   皇贵妃笑道:“的确没什么事儿,何况臣妾已做惯了,就更不费时了。娘娘辛苦了一夜,不如现下回宫去歇着吧,太后娘娘这里,交由臣妾来服侍即可。”   方皇后“嗯”了一声:“本宫是打算回凤仪宫了,不过康宁马上就要给母后施针了,本宫还是待她施完了,看看情况,再回去吧。”   皇贵妃自不能赶她,笑着应了“是”,转向了许夷光,“康宁,你昨晚休息得可还好?本宫看你气色不大好,待会儿施针可有万全的把握?”   许夷光心里对她腻烦至极,淡笑道:“回皇贵妃娘娘,臣妾并无万全的把握,可皇上昨儿发了话,臣妾也惟有勉力一试了。”  她又不是神仙,哪有万全的把握,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太后的情况,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真应了这‘万全’两个字,回头皇上问起罪来,可谁都救不了她,皇贵妃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便除了她这   个心腹大患?!   皇贵妃点点头:“那你尽力吧。”   许夷光应了“是”,又准备了一番,便净了手,凝神由大寒协助着,给太后施起针来。   因太后是全身都在衰竭,自然得全身的要穴都要施针,也不怪太医们不敢行动,这可是对太后大不敬,关键大不敬了,也十有八九治不好,谁肯冒险,谁又敢冒险呢?   为了天家那至高无上,绝不容任何人冒犯的体面与尊严,只怕纵有人敢冒险,皇上也不会允准。  得亏有许夷光这个名声在外的现成“替罪羊”,不然太医们这会儿只怕都正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今晚睡着了,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呢! 第1164章 太子妃   许夷光这一场施针,因银针多难度大,太后的年纪与身体又委实不容乐观,是以足足施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把所有针都施完了。   许夷光也早已累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了。   还是大寒忙忙撑住了她,又将她扶到一旁坐了,斟了杯热茶给她,还轻轻给她揉起头颈来,她才慢慢儿缓过了几分来。   却连继续坐着再休息一会儿都不能够,还能强撑着去外间向方皇后和皇贵妃禀告施针的结果。   看得大寒眼泪都要下来了,太后又如何,再是尊贵异于常人,也不能让自家夫人拿命来熬给她治病吧?   却只能死死忍住,扶着脚步虚浮无力的许夷光去了外间。   方皇后见许夷光终于出来了,忙道:“康宁,母后怎么样了?”   皇贵妃也满脸关切的看了过来。  许夷光先给二人行了礼,方笑道:“针倒是各大要穴都施到了,只效果如何,还得稍后才能知道。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妾想请了家师孙太医与家父到寿康宫来,一起会诊,也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光看脉案,到底有不尽不实之处。且臣妾不过占了性别的便宜罢了,真论医术和经验,可远不敢与家师家父相提并论,还望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能恩准。”   虽说丁卯昨日必定已去过伯府,向娘和师叔报过平安了,不亲眼见到她真安然无恙,只怕娘和师叔都不能安心,那她自然只能自己制造机会了。  方皇后闻言,点头道:“你不了解母后之前的病情,是该请了孙太医和永安伯进宫来与你说明情况,一起会诊才是。整好你远道归来,还不曾拜见过父母亲长们,那便将永安伯夫人一并传进宫来,容你   们一家人好生见个面,母女好生说说话儿吧。”  说完,想到靖南侯太夫人,她虽知道某些事,可皇贵妃不知道她早知道了啊,因又补充道:“可惜靖南侯太夫人也病着,倒是不好扰了她静养,只能待过几日母后身体有所好转了,再让康宁回府去既给   她治病,也拜见婆母了,妹妹意下如何?”   好话歹话都让她说尽了,她还能如何?皇贵妃暗自冷哼着,道:“娘娘安排得极是,就这么办吧,回头臣妾便安排给孙太医和永安伯府传话去。”   方皇后点点头:“那就辛苦妹妹了。”   皇贵妃笑道:“为皇上和太后分忧,臣妾当不起这‘辛苦’二字,倒是娘娘,这下可以放心回宫歇息了吧?”   方皇后掩袖打了个哈欠,方笑道:“本宫是有些撑不住了,那就有劳妹妹回头母后若是醒了,或是病情有所好转了,打发个人去禀知本宫一声。”   皇贵妃欠身应了“是”,送走了方皇后。   余下许夷光一点也不想与皇贵妃独处,却又得等着给太后取针,只得枯坐着,深觉度日如年。   所幸不多一会儿,太子妃来了,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参见母妃。”太子妃先给皇贵妃见了礼,又叫了许夷光免礼,“都是自己人,县主不必多礼。”   又问许夷光路上可还顺利,傅御与燿哥儿燃哥儿可都还好,是否已适应了张掖的气候……很是热情细致,又不让人觉得呱噪。   许夷光便一一回答起太子妃的问题来:“多谢太子妃关心,路上一切都顺利,我们家将军与两个孩子也都好,张掖虽苦寒了些,却也别有一番风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因为她感觉得到,太子妃是真的很高兴能见到她,也是真的对她由内而外都在释放着善意。   太子妃闻言,就更高兴了,道:“一切顺利就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许夷光正欲投桃报李,也问侯一下太子妃与小太孙可好,虽然她已自太子妃的气色中,看出了她近来应当过得还算不错,至少身体是已复原得差不多,儿子也应当养得极好。   不想皇贵妃已先道:“詹氏,你几时变得这般呱噪了,不知道太后还病着,殿外殿外都得保持绝对的安静呢?”   满脸的不悦根本不加掩饰。   许夷光已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太子妃也红着脸道起歉来:“臣媳也是乍然见到康宁县主,太高兴了,以后断不会如此了,还请母妃恕罪。”   皇贵妃冷哼一声:“你如今是太子妃了,凡事都该做到尽善尽美,表率阖宫才是,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   太子妃忙喏喏的应了,不敢再与许夷光多说,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了。   许夷光余光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冷笑,皇贵妃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认真说来,她虽是太子的生母,却只得一品,太子妃却是超品,她凭什么这样对待太子妃呢?   怕是素日便习惯了,也有借题发挥,给她难堪之意吧,也不怕将来风水轮流转!   好在是给太后取针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许夷光遂与皇贵妃和太子妃打过招呼,进了内室去,不必再留在外面看皇贵妃的霸道嘴脸。   针灸的效果自然要比汤药来得快,也来得直接有效。   傍晚时分,太后竟醒了一次,虽只短短一息的功夫,但的确是她自病情加重,昏迷不醒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醒了。   皇上知道后,不由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赏了许夷光两颗南海夜明珠。   寿康宫也一扫素日的沉闷压抑,气氛无形中变好了许多。   许夷光却仍是半点不敢乐观,她就算医术再好,堪比华佗扁鹊在世,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何况她差两位先贤大家差得远了,实在没那个本事。   二更时分,给太后又一次诊过脉,确定脉相平稳后,许夷光与大寒乘着夜色,终于回了她们的院子。   大寒想到今日许夷光实在累得不轻,一进屋便道:“夫人,我这便服侍您梳洗了,立时歇下吧,您今儿也够累的了,关键难免明日不会继续这般累,甚至更累,越发得养好精神了。”   许夷光的确累坏了,点头道:“那就让她们打水来吧。”   大寒答应着去了,却是半日都没回来。  许夷光等着等着,不由着急起来,这大寒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照理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又素来是个沉稳的,不该出事才是…… 第1165章 恶心   许夷光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大寒回来,索性从榻上下了地,要去找她。   却是刚到门口,便被一个人堵了个正着,不是别个,竟是太子!  许夷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屈膝行礼道:“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实在有失远迎。只是天时已晚,臣妾与太子殿下虽也有舅母与外甥的名分,到底男女有别,太子殿下此时出现在臣妾暂居的院子,实   在不合适,还请太子殿下即刻离开,以免落人话柄。恭送太子殿下!”   大寒这么久没回来,自然也找到了原因,只不知太子的人到底把大寒怎么样了?  太子好容易能与许夷光独处一室了,又月黑风高的,自然不可能凭她区区三言两语,就打退堂鼓,轻笑道:“孤现在出现在你的院子里哪里不合适了?孤说合适就合适,看谁敢胡说八道。至于那个舅母   与外甥的名分,只要夷光你愿意,立时可以废除,孤也可以给你更好的名分,更好的未来。”   说着含笑接连上前两步,见许夷光避如蛇蝎的立马倒退了几步后,也没生气,而是闲庭信步般的走到榻前坐了,方又笑道:“夷光,你也坐,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许夷光衣袖下的拳头就攥得更紧了,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黏腻腻的全是汗。   太子这般的肆无忌惮,嚣张从容,必定事先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该怎么办,难道今夜便要血溅寿康宫了吗?   念头闪过,许夷光深吸了一口气,方冷然道:“太子殿下既不肯认臣妾这个舅母,那就请叫臣妾傅夫人,或是康宁县主,至于臣妾的闺名,那是臣妾的亲人与夫君叫的,太子殿下叫委实不合适。”   太子不笑了。  眯着眼睛道:“你是个聪明人,孤的心思,应当早已明白了,那你这会儿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真糊涂,还是在与孤欲擒故纵呢?若是后者,孤倒也不介意陪你玩玩儿这些小情绪,若是前者,那孤就劝   你再细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了!”   许夷光冷声道:“臣妾愚钝,还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思,也不想知道。还请太子殿下立刻离开,臣妾要休息了!”   心里虽知道现下与太子虚与委蛇,好歹把瘟神给送走,把眼前的困境给应付过去,才是最明智的,可真具体到要付诸于行动,却是恶心得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太子见许夷光始终一脸的冷若冰霜,对自己也是不假辞色,反倒又笑起来:“你要休息了?那正好,孤也想休息了,那就一起吧。”  说完见许夷光唬得倒退了几步,自以为风流的挑了挑眉头,继续道:“你以为孤要对你用强?孤不会那么没品,强扭的瓜不甜,孤也不会明明能吃甜瓜,非要就苦瓜,不过是要多等几日而已,孤这么多   年都等过来了,没道理最后几日,眼见就能把瓜吃到嘴里了,反倒等不得了不是?”   许夷光面无表情:“那可能太子殿下要失望了,苦瓜就是苦瓜,天生真正爱吃它的人,才会觉得苦也是甜,反之,只会一直都是苦的,永远也变不成甜的!”  太子笑着反问她:“你就知道孤不是真正爱吃它之人了?孤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不但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傅烨,还踢了他……那里一脚,孤当时便觉得,这个女孩儿好生特别,好生有趣。后来,孤知道了你就是康宁县主,敢给人开膛剖腹也面不改色的人物,实在太特别了,只怕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特别的千金闺秀了,孤那时候就想,要是孤能娶这样一个皇子妃,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   有趣,定不会再一成不变了。”  “可还没等孤有所行动,你也与傅御定了亲,成为了孤未来的四舅母,孤又气又悔之下,只能把自己的心思都压下,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忘了你……偏偏孤越是想忘,便越是忘不了,你说孤能怎么办?只能找与你长得相似的女子来,依托情思,哪怕那些女子只有一点点与你相似,孤都愿意宠着她们,久而久之,母妃是孤的亲娘,岂能有不发现端倪的?骂也骂过,哭也哭过,还让大舅舅不止一次的骂   孤劝孤,孤也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孤好,可孤就是忘不了你!”  “总算如今没人可以再骂孤、逼孤,孤也可以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感了。夷光,孤是真心爱你的,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也放不下你,千里迢迢也要想法设法把你弄回京来,弄进宫里……只要你心甘情愿跟了孤,孤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了你,四妃甚至是皇贵妃,只要你愿意,都不是问题,将来你的家人,想要封侯拜相,也不是问题,孤要给你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富贵与荣耀,一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最   尊贵的女子!”   许夷光早已恶心得听不下去了。  好容易才堪堪忍着听完了,淡声道:“太子殿下方才既亲口承认了臣妾是您的四舅母,那您这么做,到底置臣妾的夫君,您的四舅舅于何地?又置臣妾的两个孩子于何地?您已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   上,将来更会成为天下至尊,要多少美人得不到,又何必屈就臣妾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早已人老珠黄的妇人呢?您还是请即刻离开吧,臣妾只当您今儿没来过这一遭,不然不是白白有损您的清名吗?”   真是可笑,还有脸说什么‘真心爱她’,真心爱一个人,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吗,分明就是“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的心理在作祟,一旦得到了,只怕立马就要弃如敝履,给抛了九霄云外去了!   太子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说得那般的情意绵绵,许夷光竟然仍一点都不感动触动,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方勉强自持住了,道:“是不是屈就,任何人说了都不算,得孤说了才算。至于‘人老珠黄’四个字,你不知道你在孤眼里心里,到底有多美,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仍然是,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 第1166章 不急   太子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四舅舅和两个表弟,孤也会补偿他们的,四舅舅本来就为孤立下过汗马功劳,将来孤封他一个侯爵甚至是公爵,想来也不敢有谁有二话,如今两个表弟便有一个能子承父业,将来也做侯爷甚至是公爷了;而小的那个表弟,孤也会给他一个四品的袭职,等将来他大些后,再也给他升个爵位,他们父子三人便都可以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如此一举多得之事,夷光   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是没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当然漫天许诺,等她要是受不住诱惑,上了勾,只怕他转眼就要弃她如蔽履,连多看一眼都嫌烦了,她除非是傻了,才会为了他口中那虚妄的所谓富贵荣华,便抛弃   与自己相爱至深的夫君和两个亲生的骨肉!   何况他以为他是谁,除了身份,他有哪点比得上傅御的?根本哪哪儿都给傅御提鞋也不配,她凭什么放着宝石不要,反去就他一颗破烂石头?  许夷光心下冷笑着,嘴上已道:“太子殿下果然不打无准备的仗,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那您可曾考虑过,见过臣妾的人那么多,将来您要如何才能堵住那悠悠众口呢?总不能让臣妾一辈子不见人   吧,那您的所谓爱,还真是有够自私的!”  太子听许夷光的语气似是已有所松动了,大喜过望,忙道:“孤自然不会让你委曲求全,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将来重新给你安个身份,你自然便可以光明正大站到人前了。至于悠悠众口   ,孤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巴硬,还是孤的拳头硬,你就别担心这些了,只管交给孤,孤怎么可能让自己真正心爱之人受委屈?”   许夷光简直快听吐了。   ‘真正心爱之人’,他说得多了,自己便也当了真不成?  何况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已经在想着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把臣工百姓通不放在眼里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大周的皇帝,又有什么资格做大周千千万万臣民的君父?大周若是真交到了这样一   个人手里,要不了几年,怕就得风雨飘摇,民不聊生了!   可许夷光也知道,眼下不能彻底激怒太子,不然就真只能鱼死网破了,她还有那么爱她的夫君和两个亲亲的骨肉在等着她,她的命也早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必须加倍的珍重自己!  因淡声说道:“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将来自然也不会轻易变卦。可您说爱臣妾,臣妾却至今仍不敢相信,您就见过臣妾寥寥几次而已,连话都几乎不曾说过,您看到的只是臣妾的表象,臣妾的内里您根本不了解,臣妾的喜恶亦是,还是臣妾的缺点,虽不多,却也绝不少,您确定您了解了这些后,仍会爱臣妾吗?您又确定,您所谓的爱,不是出于这世上还从来没有您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必   须要得到的心理,却让您误认为了爱?”  说完不待太子说话,又道:“何况臣妾自来是个霸道的,要求自己的男人必须从一而终,决不许对臣妾有二心,否则,臣妾实在很怕有朝一日,会因爱生恨,索性就与他来个同归于尽,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确定敢冒那样的险吗?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先回去仔细想一下臣妾方才的话吧,等殿下想明白了,再来见臣妾也不迟,横竖如今臣妾就在宫里,哪里都去不了,殿下还怕找不到机会不成?别说宫里   了,便是臣妾逃得再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样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不是吗?”   太子让许夷光说得一时语塞了。  他是太子,生来尊贵,将来且会更尊贵,哪来的那个时间和精力去了解一个女人的喜恶和优缺点,他只要给她最好的一切,而她也只要每日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他去宠她爱她就够了,哪里需要白   费那些功夫?   何况他若不爱她,犯得着这么多年都对她念念不忘,犯得着为她费这么大的功夫,又犯得着为她夺人妻室,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舅舅,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还说什么‘自己的男人必须从一而终’,别说他是太子,将来还会是皇上,原本就该后宫佳丽三千,就算是傅御,她就敢保证他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吗?  分明就是在敷衍他,半点也没为他的深情感动与受宠若惊,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只怕早就感激涕零,欣喜若狂的扑进他怀里了……不过若她与旁的女人一样,也未免太无趣,亦不值得自己为她魂牵梦萦   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与功夫,也要得到她了!  太子想到这里,心里的怒气自己先散了大半,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孤的确不了解您的内里,可即便后边儿孤了解了,一样不会改变爱你,不是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吗?早就深种在了心里的情根,只会因为了解而越发加深,同样的,你若了解得孤越多,孤相信你也定会对孤这个人,只是这个人,而有所改观了。好了,你也累了一整日,孤便先回去了,回头得了闲,孤仔细想想,   你也仔细想想吧,只一点,不许让孤等得太久啊,孤想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说完站起身来,伸手想要摸许夷光的脸,被许夷光忙忙避过了,也不生气,扔下一句:“你匆匆回京,怕是衣裳首饰都带得不多,明儿孤打发人给你送些来。”   笑呵呵的去了。  心里很为自己末了的神来一笔得意,如今他许的好处再多,也是虚的,不怪她不动心,可珠宝首饰衣裳布匹却是实打实的,举世无双、流光溢彩的摆在她面前,这世间哪个女人能不动心的,她自然也   不例外,届时他再来见她,自然又不一样了……   决定了,明儿便打发人,不,还是他亲自给她挑选去,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他堂堂一个太子,若要女人还得用强,更是丢份儿到了家,何况用强的又哪有你情我愿,蜜里调油来得有情趣?  自然还是得两情相悦,反正人已经近在咫尺,他也多的都等过来了,不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也不怕到嘴的鸭子会飞了! 第1167章 主意   眼见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当中,确定不会再回来了,许夷光方瘫坐到就近的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总算把瘟神给送走,也总算躲过一劫了,亏得太子还有那么几分风度与傲气,没有一上来便对她用强,不然她本就猝不及防,女人力气还天生敌不过男人,岂不是只能受他的凌辱了?   真是万幸,躲过了今日这一劫!   可今日倒是躲过了,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呢?连在寿康宫太子都能如入无人之地了,还有谁能让他有所忌惮与收敛,她又还能躲到哪里去?  不行,她一定要先离开皇宫,至少不能再让太子连自己的寝室,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那万一几日后,他的耐心便告罄了,她岂不是只能与他同归于尽了?她倒是不怕与太子同归于尽,一命换一   命,很是公道。   问题是,太子死了,皇上与皇贵妃必定会怒不可遏,那等待傅御和燿哥儿燃哥儿的会是什么,等待娘和师叔,还有她所有亲人们的会是什么,她根本不敢去想……   “夫人,您没事儿吧?”   大寒还在门外,便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传进来,打断了许夷光的思绪,她不由抬起头来,就见大寒猛地冲了进来,眼睛又红又肿,脸惨白一片不说,身体也是发着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许夷光吐了一口气,摆手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任是如何自持,声音还是有气无力,惊魂未定。  大寒已急急打量起许夷光来,见她衣裳完整,钗环也是原样不乱,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没忍住又问道:“夫人,您真的没事儿吗?太子……那个禽兽,他、他真的没对您怎么样吧?这世上怎么就会有   这样的禽兽,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   后面的话,不用许夷光打断,也知道断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真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别说夫人保不住她,只怕夫人也要受她的连累。   可心里的气愤与怒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大寒先前一路找到水房,也没能找到那两个服侍许夷光的宫女,正是暗自恼怒至极,就进来了两个老嬷嬷,不由分说便反剪了她的双手,随即还塞了块帕子到她嘴里,把她制得是动也不能动,喊也不   能喊,心里有多恐慌,可想而知。   关键连那两个老嬷嬷是奉了谁的命来的,大寒都不知道,未知的恐惧就更是让人害怕了。   还是之后听那两个老嬷嬷笑得一脸暧昧的说了一句:“可真是好福气,多少千金小姐、黄花大闺女且当不成娘娘呢,她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竟有这等福气……”   才反应过来了对方定是太子的人,也算是应了她心里的猜测,立时气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夫人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真被太子用了强,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五步了,回头将军和哥儿们该得多伤心,太太和伯爷又得多伤心啊?   大寒越想眼泪便流得越凶,身上也是越来越冷,生平第一次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更怕待会儿自己终于重获了自由,能回去见许夷光的,见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许夷光无力的摇了摇头:“你小声一点,他方才真没对我怎么样,到底是一国太子,哪能真没品到对女人用强?在他心目中,就该全天下的女人,都该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才是,所以许了我很多好处,只   当我会动心。可躲过了今日,明日后日还能不能躲过,就说不准了,他是不至于没品到对女人用强,可他也断不会有太多耐心去哄,去真正打动一个女人,所以我们必须得尽快出宫去才是!”   大寒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可太后如今这个情形,我们根本出不去宫啊。”   许夷光不说话了。   如今出宫之于她来说,可不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吗?   那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不成……她不要,她绝不能做对不起傅御的事,她更不能那样侮辱自己!  大寒忽然道:“不然夫人,您回头见了太太,皇后娘娘不是说,要召了太太和伯爷一道进宫来吗?您索性让太太传个话儿给辛寅,让他设法儿安排了大暑进宫来秘密保护您吧?譬如方才,太子若真敢…   …大暑完全可以把他打晕了,直接扔出去,事后想来他也断没脸声张的。”  “然后呢?”许夷光苦笑,“让他找由头把大暑给杀了吗?咱们已经深陷泥淖了,何苦再把大暑也拉进来。实在不行了,我们明晚不回来睡了,就在太后寝殿里凑合一下,就说放心不下太后的病情,要亲   自守着方能安心,他总不至于在太后寝殿里,也无法无天吧?”   大寒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那我们明晚就这么办,只是……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一日两日的可以,时间长了,又该怎么办呢?”   许夷光没说话,心里却已有了主意。  若方皇后真愿意与他们合作了,那知道了她的难处,势必会肯帮她一把,寻由头让她住进凤仪宫去的,如今皇宫旁的地方或许都已能让太子和皇贵妃如入无人之境,凤仪宫却是断断不可能的,那她便   有时间从长计议,破解眼前的困局了!   大寒正发着愁,就见奉命服侍许夷光的那两个宫女端着热水,满脸赔笑的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奴婢们服侍县主梳洗吧。”   大寒眼里立时能喷出火来。   她们方才不是一直装死得挺彻底吗,如今怎么不装了,有本事装到底啊!  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许夷光却已拉住了她,冲她摇头,别说她们是借居在寿康宫的,根本没资格发落宫女们,就算她有那个资格,发落了之后呢,定然还会有新的补上,指不定比这两个还过分,又   是何必?   大寒会过意来,只得把火气都压下,上前接过了二人手里的热水和巾帕,“有我服侍我们家夫人即可,就不劳烦两位姑姑了,请两位姑姑自去歇息吧。”   两个宫女闻言,都一脸的讪讪然,却无从辩起,她们做下人的,几时又能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只得屈膝行礼应了“是”,“那县主,奴婢们就先告退了。”  却行退了出去。 第1168章 无力回天   大寒待两个宫女走远了,方低声与许夷光道:“夫人,我们不方便发作她们,明儿却可以回了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发作她们,另外还可以借机请皇后娘娘给咱们再派两个可靠的宫人来,不就不至任谁想来   咱们这儿就来,想走就走了?”  许夷光无声苦笑着摇头,“皇后娘娘派来的,便不是下人了?太子想怎么样,她们依然身不由己,既不敢拦,更不敢声张,就这样吧,横竖我们也在这里住不久了。好了,梳洗了我们就歇下吧,今儿是   真的累人,再不休息好,我明儿可断不敢给太后施针了。”   大寒也知道她今儿是真累坏了,不再多说,服侍她梳洗起来。   可惜这一夜许夷光睡得更不好,翻来覆去的弄得浑身都僵痛得不得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是噩梦不断,到早上起来时,眼睑下的青影已是连粉都遮不住了。   大寒看得大是心疼,低声道:“夫人再不能安睡,太后娘娘的病还没有起色,只怕您自己倒先要倒下了。”   许夷光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憔悴的容颜,则禁不住苦笑:“我有什么办法,根本就没法安睡,你让她们弄两个煮鸡蛋来我敷敷吧,好歹能好看一点……算了,还是别敷了,越丑才越好呢,指不定……”   太子见她越来越丑,就打消了那些龌龊的心思呢?   大寒不用她说完,已会过意来,道:“若果如此,就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了!”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再没滋没味的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太后的寝殿。  昨夜是湘妃领着自己宫里一个贵人一个才人侍的疾,许夷光给她见过礼后,少不得要问一下太后的情形,知道太后昨夜半夜又醒过一次,还吃了几口小米粥后,眉头舒展开来,笑道:“能吃东西就有望   见好了,可惜当时我不在,没能给太后娘娘把个脉,那今晚我可得寸步不离的守着才是。”   湘妃忙笑道:“那县主可太辛苦了,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年轻,还熬得起,何况只要太后娘娘能见好,我就是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县主真是医者仁心,对太后也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等太后大愈了,一定会有重赏,皇上也一定会有重赏。”   二人你来我往了几句,方皇后来了。   也是先问了湘妃太后昨夜的情况,才打发了她主从三人回宫去。   随即又问起正给太后把脉的许夷光来:“康宁,今儿还需要给母后施针吗?”   许夷光待给太后诊完了脉,方起身应道:“回皇后娘娘,需要,只改为下午。”   方皇后点点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并夫人们应当快到了,人多了难免嘈杂不方便,下午正好。”   却是话音刚落,便有太监进来禀镇国公府众夫人到了,方皇后因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传。”   太监忙应声而去,很快便带了按品大妆的镇国公老夫人祖孙婆媳三代进来。  都是惯熟之人,待镇国公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媳给方皇后行过礼后,许夷光忙也给她们见了礼,却是未及福下,已让镇国公老夫人一把搀了起来,道:“好孩子,知道你回来,我们就安心了,听说昨儿太   后娘娘便醒过一次了?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是能难倒我们夷光的。”   许夷光忙谦逊道:“祖母谬赞了,我那点子微末的医术,根本不能与太医院一众国手们相提并论,都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   镇国公老夫人却是拉了许夷光的手拍了又拍:“好孩子,你就别谦虚了,我这条命,当年不也是你救回来的么?太后娘娘比我还小一岁呢,又洪福齐天,定也能药到病除的。”   方皇后笑道:“老夫人这话很是,母后定能药到病除的。”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可巧儿太后竟醒了,许夷光忙给她把了脉,镇国公夫人又亲自服侍她吃了半碗小米粥,太后便弱声让大家都出去,只留了镇国公老夫人说话儿,“……难得哀家这会子还有点力气,   有些体己话儿想与老嫂嫂说,你们都先出去吧。”  众人便都知道太后怕是想趁着难得自己清醒,与镇国公老夫人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后事了,忙都笑着应了“是”,到了这一步,不止她们心知肚明太后此番怕是好不了了,太后自己心里又何尝没一点数呢   ?   然后各自行礼退了出去。   方皇后请大家都坐了,又让新上了茶果来,便笑着与镇国公夫人说起话儿来:“……听说府上四爷新近要娶亲了,还没恭喜夫人呢。”   镇国公夫人忙笑道:“都是托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的福。”  二人说话间,镇国公世子夫人则低声问起许夷光来:“夷光妹妹,祖母让我若有机会,一定问问你太后娘娘的病,可还……有没有希望?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请妹妹千万如实告知,也好让我们家提前有   个心理准备。”   镇国公府凭什么成为屹立京城二十年不倒的第一勋贵之家?说到底,就是凭的太后,只要太后在一日,便谁家也灭不过镇国公府的次序去。   可若太后一去,等不到出孝,靖南侯府这个下一任皇帝的母家,便立时要踩到镇国公府头上了,叫镇国公府如何甘心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好歹能多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啊!   许夷光能明白镇国公府众人的焦虑,低声叹道:“不瞒世子夫人,太后娘娘到底年纪大了,实在……”   后边儿的话不用说出口,也尽够镇国公世子夫人明白了。  好半晌方低声道:“我们其实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如今至少已比之前,好了太多,至少太后娘娘能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那我再多嘴问妹妹一句,太后娘娘她……至多还有多少时日,至少呢   ?”   许夷光沉默片刻,方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但终归,不会有太多时日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点点头,情绪低落:“我明白了,多谢妹妹,回头等妹妹出了宫,再好生答谢妹妹。”   至少太后还赶得及给自家把该铺的路都铺平,该要的东西都要到手,不然若真悄无声息的就在昏迷中去了,皇上再伤心,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又哪还能指望跟太后犹在时一样呢?  许夷光摆手:“世子夫人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第1169章 亲人重逢   送走眼圈红红的镇国公老夫人婆媳三代后,方皇后眼见离用午膳还有一会儿时间,便与许夷光道:“康宁,你脸色不好,怕是昨晚又没睡好吧?且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吧,午膳也在你屋里用了,横竖下午才要   给母后施针呢,你完全可以睡一觉……本宫知道,你昨夜有不速之客,肯定没睡好。”   最后一句话,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  许夷光便知道昨夜太子去了她屋里的事,方皇后早知道了,可见六宫之主始终是六宫之主,就算眼下看起来皇贵妃与太子再风光无限,再占尽上风,方皇后也不是软柿子,由得他们母子想怎么捏,就   怎么捏的!  她索性直接低声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臣妾就知道,定然瞒不过娘娘的。既娘娘已经知道了,臣妾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臣妾正想着,想找一个什么由头,去娘娘宫里住呢,不知娘娘可否通融   ?”  方皇后沉默片刻,方道:“不是本宫不欢迎你去本宫宫里住,实在是太后现在这种情况,便本宫开了口,只怕他们也有一万个理由等着驳本宫的回,要是再让皇上知道,让皇上发了话,可就更没有回圜   的余地了。不过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尽快替你想办法的,你且先忍耐几日。”   许夷光略微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方皇后言之有理,正待再说,皇贵妃来了。   只得暂时打住,给皇贵妃见礼。   皇贵妃看她的目光却比前两日更冷,更厌恶,几乎已快到不加掩饰的地步,自然也没有叫她起来,显然昨夜的事,她也已知道了。   也是,连方皇后都能知道的事,她当亲娘的,岂能有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猜也猜到了。   可她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有本事管自己的儿子去,迁怒她做什么,当她很愿意被恶心被纠缠呢?   许夷光暗自冷笑着,就当没察觉皇贵妃的冷眼与敌意一般,也不等她叫起,直接便站了起来,再向方皇后屈膝一礼:“那皇后娘娘,臣妾便先告退了。”   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皇贵妃又气又恨,牙都快要咬碎了,当着方皇后的面儿,还发作不得,惟有一遍遍的在心里宽慰自己,将来她一定会将贱人碎尸万段,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心里方稍稍舒坦了些。   下午,许夷光又给太后施了一次针,因为精力不继,这次施完后,她比昨日还难受,差点儿就晕倒过去。   却还不敢回屋去躺下,还得咬牙硬撑着,留着太后寝殿里,就怕不速之客今晚再来,当真是辛苦至极。  还是一直到后半夜,太后的贴身嬷嬷见她实在累得不行了,把她安排到了太后寝殿外临窗的榻上躺下,许夷光方睡了一觉,次日起来,精神也终于好多了,不过倒不只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主要还   是因为她今日终于可以见到李氏和汪思邈了。   巳时初刻,汪思邈带着李氏,与孙太医一道,抵达了寿康宫。   才看到女儿的第一眼,李氏便已红了眼圈,却因大家是在寿康宫,哭笑根本不由己,只得死死的忍住了。   许夷光见李氏红了眼圈,自己的眼泪也几乎要忍不住,惟有借行礼的动作来遮掩了:“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徒儿见过师父。”   都是她的至亲尊长们,便现下是在寿康宫,她要给他们行大礼,也是合情合礼的。   早被汪思邈一把搀了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行此大礼做什么,且先给太后娘娘会诊是正经,等会诊完了,多少体己话儿说不得?”   孙太医也笑道:“很是,现下给太后娘娘会诊是正经。”   方皇后便请了李氏坐下,再让宫女让了茶果来,与李氏一递一递的说话儿。   许夷光爷儿们三个则进了太后的寝殿去。  以此给太后把过脉,听得许夷光已给太后扎过两次针,太后也已醒过几次后,孙太医与汪思邈却都不敢乐观,汪思邈因小声道:“就怕再扎几次针后,连扎针都不管用了,毕竟一开始汤药也是有用的,   渐渐不也没用了吗?”   说着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太后的性命,至多不超过一个月了。   许夷光低声道:“能管用到几时算几时吧,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孙太医接道:“好在宫里从来不缺珍贵药材,再辅以针灸,至少最后的时日,能让太后娘娘轻松不少。”   爷们儿三个便低声商讨起如今该给太后开什么方子来。   到终于讨论完了,许夷光与李氏也蒙方皇后开恩,母女两个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说一说体己话儿了,至于孙太医和汪思邈,则先回了太医院。   李氏这才不再强忍自己的眼泪,任它们落了下来。  一面哽咽着低声道:“敏敏,从知道圣旨召了你回来给太后娘娘治病起,我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是又盼着你回来,能看一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到底是不是真如信上说的那样好,又不愿你回来,   不愿你和熠之,还有两个孩子分开,怕将来……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张掖,去与熠之父子三个团聚了?”   不但太子位子越坐越稳,皇贵妃如今也是如日中天,他们岂会放过熠之和敏敏的?就怕回头他们会扣下敏敏,用来要挟熠之,届时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忙拿了帕子探身给李氏拭泪,还没给李氏拭完,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忙胡乱拭了去,道:“娘,你别担心,我很好,情况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到底恨熠之的只是靖南侯太夫人,皇贵妃之前   对他还是很好的,想来等太后的病……有了结果后,我便能回去与他们父子团聚了,您就安心吧。”   太子的龌龊心思,还是别让娘和师叔知道了,省得他们更担心。  李氏这次却没有那么好糊弄,低泣道:“当初他们且那般的无情无义,肆无忌惮了,如今自然只有变本加厉的……叫我怎能安心?便是你自己,又何尝安心了,真安心不会瘦成这样,憔悴成这样,黑眼圈也不会这么吓人,只怕熠之在张掖,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我那两个小外孙忽然离了娘,更是不知哭成什么样儿了。” 第1170章 欺人太甚   许夷光听李氏提到傅御时犹可,眼泪还勉强忍得住,再听她听到两个孩子,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霎时如雨搬纷纷落了下来,不觉他们母子已分开快一个月了,只怕他们经历过最初的伤心与不适应后,已   快忘记她这个娘了吧?   而李氏见女儿哭了,自己反倒不哭了。  一面给她拭泪,一面沉声道:“他们就算再变本加厉,到底皇上还在,那便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敏敏你也别难过,我们这么多人,集思广益,总能想到万全之策的,指不定回头太后病情好转起来,大   喜之下,提出要赏你呢?你便可以趁机求太后准你回去了,只要太后发了话,便是皇上都不好违逆,其他人自然更不必说。”   许夷光可不敢这么乐观。   太后分明已好不了了,何况太子那般人伦纲常通不顾的,不然也不会肖想自己的舅母,不会在自己的亲祖母命悬一线之际,还想着满足自己那没有下限的淫欲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京城?   不过现下纵哭死了,也是于事无补,何必白费力气。  许夷光想着,何况强迫自己收了泪,与李氏道:“娘说的对,指不定太后回头一高兴,就提出要赏我呢?便是皇上,前儿因太后终于醒了一次,当场就赏了我一对儿这么大的南海夜明珠,回头我还可以   找机会向皇上讨赏,哪能真由得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  说完压低了声音:“对了,娘出宫后替我带个信儿给辛寅,就说皇后娘娘曾打发人送过一封信去张掖,给熠之和我,让他尽快落实一下熠之收到信了没,这事儿十分要紧,娘有了消息后,一定尽快传信   进宫告知我。”   李氏虽自来柔弱,却从不笨,见许夷光面色凝重,又听得涉及方皇后,知道兹事体大,忙不迭低应道:“敏敏你放心,我出去就打发人寻辛寅去,他告诉过我们有急事时往哪里寻他。”   许夷光点点头,到底怕隔墙有耳,遂不再多说,问起李氏家里和崧哥儿可好,李老太太等人可好来。   如此又说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的话,李氏便到时辰该出宫了。   母女两个都由不得满心的伤感,却也只能强忍着作了别,一个目送一个,一个则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方皇后很是善解人意,见许夷光眼眶红红的,知道她现下心里不好受,遂道:“康宁,你且回屋去歇会儿吧,现下母后这里有本宫看着,顺道再净个脸匀点粉,万一回头皇上来了……”  许夷光明白方皇后是担心皇上看了她这张苦瓜脸会不高兴,心里很是悲愤,皇上知道他的好儿子、他精心选就的太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吗?不过知不知道只怕也没什么差别,皇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   ,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却也没有拂方皇后的好意,行礼道谢后,回了自己屋里去,白日里她还是不必担心太子会不请自来的。   可惜许夷光回了自己屋里后,心情反倒更糟了。  因为她屋里的桌上和榻上,都摆满了东西,桌上的匣子都是盖着的,还看不出装了什么,榻上的锦缎布匹却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华美与精致,许夷光这几年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依然被那些锦缎给晃得   本能的花了一下眼。   许夷光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一问两个宫女,果然她猜得没错“……太子殿下昨儿傍晚便打发人将东西送来了,说是要给县主一个惊喜,谁曾想,县主一直没回来。”  宫女之一说完,觑着许夷光的脸上殊无喜色,小心翼翼的又道:“这些东西都是太子殿下亲自为县主挑选的,送东西来的公公说,锦缎衣料还罢了,只要县主喜欢,要多少便能有什么,匣子里的宝贝,   却都是举世无双的,管保县主见了一定喜欢……要不奴婢们给县主都打开了,县主瞧一瞧吧?也省得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啊……”   话音未落,见许夷光看过来的双眼冰冷一片,到底不敢再说,怯怯的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大口的喘起气来“他竟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了,真以为那个位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再不可能有任何的变故不成?”  大寒也是满脸的气愤,低声道:“太后娘娘卧病不起,皇后娘娘又对他们母子退避三舍,只要瞒着皇上一人,这宫里可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便皇上偶然听见了一些风声,也还有丽妃替他描   补……夫人,我们可该怎么办?”   偏偏她还什么都替夫人做不了,便是愿如当初小寒那样,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必定护不住夫人,可该如何是好?   许夷光冷笑道:“能怎么办,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便是!”   却连自己都知道这是气话,只能图个嘴上的痛快,心情不由越发糟糕了。   万幸接下来两日,太子许是有正事要忙,一次都没再来过寿康宫,也没再打发人送过东西来给许夷光,她方暂时松了一口气。   太后的病情也在她的针灸辅以汤药的治疗下,又好转了些,甚至能勉强坐起来说会儿话了。   寿康宫上空笼罩了几个月的低沉气压,总算散去了好些。   方皇后这日过来看太后时,脸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难看,陪太后说笑,服侍太后吃药时,也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得亏太后大病刚刚有所好转,精力不济,没有发现,不然还不定怎么想呢。   许夷光等稍后太后睡下后,趁四下没人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方皇后:“臣妾瞧娘娘今儿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臣妾给娘娘诊个脉吧?”   方皇后摇摇头:“本宫没事,不过昨夜没睡好罢了。”  说完沉默片刻,咬牙又开了口,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他们母子太过分了!本宫给小七挑了门亲事,那女孩儿的父亲官职虽不显,只得五品,却是当地的大族,族里如今有五六个人出仕不说,还有好些个举人秀才,不但于小七来说,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将来宝哥儿也能送到他们的族学里去,以后有个照应,本宫打算再等几日,太后再好些后,便求皇上赐婚了……可他们母子昨儿竟先撺掇皇上把那女孩儿赐给了宗室的一个子弟为妻,这不是摆明了打本宫的脸,也摆明了见不得小七娶一个好妻子,结一个得力岳家呢,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第1171章 顺水推舟   许夷光明白了。  方皇后虽已给他们夫妇去了信,却还是做着两手准备的,所以才会一心想为七皇子结一门得力的亲事,一心为宝哥儿的以后铺路,若皇上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七皇子有得力岳家的支持,当然事半功   倍;反之,若皇上活不了那么久,太子也很快就上了位,那有七皇子一个王爷和他的岳家护着,宝哥儿总还是能平安富贵一辈子的。   可现在,皇贵妃与太子却公然坏了她的事,让她的筹谋和心血全都打了水漂,叫她怎能不气?   她如今好歹还是皇后,他们已然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将来会如何嚣张,可想而知,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夷光迎上方皇后气得赤红的双眼,低声道:“只怕他们欺人太甚的日子,还在后头。名分都已定了,七皇子就算结一门再得力的亲事,也威胁不了他们,他们却连顺水人情,收买人心的表面功夫都懒怠做,可见心胸到底有多狭隘,又有多不能容人,将来娘娘和承恩侯府处境会如何,一眼就能望见,娘娘这些日子的退让,可换来好结果了?臣妾虽在宫里只待了几日,该看明白的也看明白了,说句不好   听的,若娘娘再退让下去,可就真要成为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方皇后让许夷光说得眼睛越发的红了。  片刻方道:“本宫原是想稳打稳扎,徐徐图之的,那样纵中途有个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了,也还能有回圜的余地,如今看来,鱼和熊掌想要兼得,原便是万万不可能的,不但不可能,一个不慎,还会弄   得自己鸡飞蛋打,什么都落不着!本宫既做不到退让到底,总是忍不住反击,又因顾虑重重,不曾也不敢反击到底,那落得如今这尴尬的境地,自然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许夷光不知道该怎么劝方皇后才好。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谁都明白,以方皇后的精明睿智,岂能不明白?说到底,还是顾虑太多了。   又听得方皇后恨声道:“总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还来得及,那本宫自不会再与他们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便是!”   许夷光忙低声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办?可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臣妾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方皇后道:“如今不是说话之地,且等明儿你去了凤仪宫,我们再细细的说。他们这样打本宫的脸,本宫怒极攻心之下,也卧病不起,亦是理所应当,届时本宫要传了你去凤仪宫给本宫治病,看谁还能   有二话!”   许夷光忙道:“娘娘这一招顺水推舟极好,那臣妾明儿就等着娘娘的传召了。”   方皇后点点头,“你只等着即可,本宫的凤仪宫,也断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傍晚,许夷光就自宫女嬷嬷们的窃窃私语中,听说了方皇后在自己宫里打砸东西之事,面上却当没听见般,什么异样都没有。   太子再次来了慈宁宫探望太后。   见太后清醒着,很是高兴,道:“皇祖母今儿气色越发好了,可见很快就有望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这可都是康宁县主的功劳。”   太后笑道:“可不是,都是康宁的功劳,回头哀家见了皇帝,可得让皇帝好生赏她一番才是。”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精神不济,睡了过去。  太子便使眼色,叫了许夷光出去,似笑非笑着低声道:“前儿孤送去给你的衣料首饰听说你不喜欢?那可真是白费孤一番亲自挑选的心力了,不过东西不喜欢不要紧,再挑好的来便是,总能挑到你喜欢   的。就怕你之前是糊弄孤的,压根儿就没仔细想过孤当日的话,压根儿就没把孤的一片心放在心上啊,那孤可就要伤心了,伤心之下,耐心也会很快告罄,届时会做出什么事来,孤可就说不好了。”   许夷光一点也不想出来同太子说话。  甚至还想过,若是他敢在太后面前也肆无忌惮,让太后给发现了,就真是太好了……可惜既怕气坏太后,又怕真让太后发现了,到头来倒霉的却是自己,像靖南侯太夫人和皇贵妃那样儿孙不好,只会怪   别人,从不会怪他们自己的长辈,这世上不要太多,太后也未必就能例外。   所以她还是出来了,只是不待把话说完,就想喷他一脸了。   这样他给了,她就必须得收下,必须得受宠若惊的所谓“爱”,她还真是消受不起!   好容易才堪堪忍住了,低声道:“臣妾并不敢糊弄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哦?是吗?可孤怎么觉着,你这几日一直都有意在躲着孤呢,看看你都熬成了什么样儿,再这样下去,孤可是要心疼的。”   许夷光拳头攥得死紧,“并没有躲太子殿下,实在是不放心太后娘娘的病情,希望太后娘娘能早日好起来,难道殿下就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吗?”   太子笑道:“孤自然也盼着皇祖母能早日好起来,可……罢了,孤这几日心情好,且不与你计较了,只是你也得乖一点才是,孤的耐心真的有限,实在不想最后弄得大家都不痛快,你说呢?”   许夷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方低声道:“殿下的话臣妾记住了,这几日是忙于给太后娘娘诊治,实在没空想旁的,但接下来定会仔细考虑的,殿下只管放心。”   太子闻言,笑意终于抵达眼底了:“这就对了,有敬酒吃多好,何必非要吃罚酒呢?那孤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伸手摸了一把许夷光的脸,收回手后又回味了一下那柔滑细腻的触感,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许夷光猝不及防,被他摸了个正着,简直快吐了,等他一离开,便拿帕子狠狠擦起自己的脸来,只恨不能把那一块才被他摸过的皮给搓掉,片刻便搓得半边脸通红,都快要不能看了。   还是大寒从外面进来见状,忙忙拉住了她的手,她方从怒不可遏中醒过了神来,眼泪差点儿就要落下来。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难道真只能什么难堪都忍着,什么屈辱都受着吗?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 第1172章 蹊跷   半夜时分,凤仪宫急传了太医。   虽然其时已是万籁俱寂,各宫都早关了宫门,进入了梦乡,次日一早,这个消息还是私下传得阖宫都知道了,自然也传到了许夷光的耳朵里。  皇贵妃来给太后请安时,眼角眉梢间便全是掩藏不住的得色,待出了太后的寝殿后,还难得与许夷光道:“康宁,皇后娘娘昨夜病倒了之事,你可听说了?回头得了闲,也去给皇后娘娘瞧瞧吧,太医们   到底不若你心细,也不那么方便。”   许夷光满脸的惊讶:“皇后娘娘病了吗,昨儿白日里瞧着都还好好儿的啊……好似昨儿皇后娘娘气色是有些不大好,那臣妾回头得了闲,就去凤仪宫一趟吧。”  皇贵妃点点头:“本宫听说皇后娘娘好似是急火攻心晕倒了,才会急传了太医的,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气什么,回头你给皇后娘娘诊脉时,记得再宽慰宽慰她吧,这气大伤肝,又是何苦来哉,再大的事   也大不过自个儿的身体不是?偏本宫今儿又不得闲,怕是得明儿才有空去探望皇后娘娘了,康宁你记得再替本宫,向皇后娘娘告个罪吧。”   心里简直痛快得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才好。  方氏那贱人还当自己是早前的方皇后呢,也不想想自己早今非昔比了,竟还敢一再的与她硬碰硬,落她的脸,哼,真是蠢得可笑,这次她只是打她的脸,坏她的事,让她娶不到一个与自己一条心,将   来好歹能成为她一个帮手的儿媳,以后她就得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了!   还有周旦那个贱胚子,真当傍上皇后,就有资格与她的儿子一争高低,就能妄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能改变他只个卑贱的婢生子的事实了?   她会一点一点,钝刀子割肉般的让他们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   许夷光忙应了:“娘娘的话臣妾都记住了,会一字不差转告皇后娘娘的。”   心里则在冷笑,方皇后也就是吃亏在了没有一个儿子上,吃亏在了没有皇贵妃命好上,不然就皇贵妃这般的浅薄愚蠢,在她手下三个回合都走不了!   午后,许夷光光明正大的带着大寒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里外外都一派的沉闷压抑,还没进方皇后的寝殿,便已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方嬷嬷早带着人迎了出来,面色灰败,双眼红肿,给许夷光行了礼,便强笑道:“奴婢早间便说要打发人去请了县主过来,给皇后娘娘诊脉的,夜里宣来的太医给娘娘开了药,说是娘娘吃毕睡一觉后,   定能有所好转,可娘娘这会儿反倒更严重了似的。偏娘娘惟恐耽误了太后娘娘的病情,说什么也不许奴婢请县主去,倒是没想到县主竟先来了,真是太好了……县主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许夷光忙道:“我也是听皇贵妃娘娘说皇后娘娘病了,才知道的,皇贵妃娘娘还说,今日实在不得闲,只能明日再来探望皇后娘娘了。”   一面说,一面随方嬷嬷进了内殿去。   就见方皇后躺在床上,一脸的潮红,呼吸也是急促得紧,看起来倒真是病得不轻的样子。   许夷光忙给她行了礼,便诊起脉来,两只手都诊完了,看向方嬷嬷皱眉道:“娘娘的病症颇有些棘手,得殿内保持绝对的安静,我才能诊得分明。”   “哦哦哦。”方嬷嬷忙应了,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   许夷光这才笑向方皇后道:“娘娘是怎么弄得自己一脸病容的,差点儿连臣妾都要骗过去了呢。”  方皇后已经坐了起来,闻言笑道:“宫里哪个女人不会装病呢,本宫以前虽没装过,也不屑装,却看也看会了,至于太医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更是只消本宫一个眼色,便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了,何况本宫此番也的确气坏了,脉象可做不了假的。”   许夷光点点头:“娘娘脉象是有些虚浮上火,臣妾待会儿给您开一张方子,您让方嬷嬷熬了,给您吃上两日,应当也就能大好了。”  方皇后摆手道:“小毛病而已,不碍事的,时间有限,现下我们说正事是正经。本宫之前写给你们夫妇的信,并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毕竟白纸黑字,本宫怕路上出个什么事,让信落到奸人手里借题   发挥,可就大事不妙了。不过如今看来,我们没有时间来彼此试探,徐徐图之了,但光我们两个女人,也成不了事,依本宫说,你还是得尽快密请了傅将军回来,里应外合才是。”   密请了傅御回来,那燿哥儿燃哥儿该怎么办,万一事败了,两个孩子就更是爹娘一块儿都没了,他们都还那么小,叫她当娘的如何忍心?   许夷光不由迟疑起来,片刻方低声道:“娘娘,臣妾却是以为,暂时还不到密请了外子回来的地步,只因臣妾知道一些事,不若等臣妾都告诉娘娘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娘娘意下如何?”   方皇后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低“嗯”了一声,“你且说来听听。”   许夷光忙应了“是”,就把许宓的来历和不堪过往,傅御又是如何查到了她的过往,再以此为条件,与靖南侯府彻底决裂,再带着他们母子顺利去了张掖等事,言简意赅都与方皇后说了一遍。  末了道:“丽妃当年与臣妾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平心而论,相貌才情都算不得太出挑,却能得见惯了环肥燕瘦各类才貌双全美人的皇上专宠至厮,臣妾当初便已在怀疑,莫不是她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了?等后来丽妃一直专宠,数度晋封,臣妾就更怀疑了,前些日子,臣妾又有幸见到了皇上,皇上的样子,可不像只是生了病,龙体欠安的样子,臣妾是大夫,这一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臣妾的双眼,以娘娘的睿智,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必定也曾怀疑过吧?毕竟皇上与以前已大不一样了,对太子和皇贵妃的宠幸与信任,更是前所有见,若说这当中没有蹊跷,谁能相信?臣妾还记得,离京之前,去向承恩侯太夫人辞行时,曾托太夫人给娘娘带过话儿。” 第1173章 窝囊   方皇后点头道:“是有这事儿,当时本宫听了母亲转述你的话后,也曾着人私下里查过那江太医,私看过皇上的脉案,虽当时并未查出看出任何问题来,可本宫知道你素来是个妥当人,不会无的放矢,既敢那么说,定然有你的原因,所以打算过阵子再深查一下。偏没过多久,贤妃便封了皇贵妃,与本宫明里暗里的过不去,本宫是既生气,也是分身乏术,又怕做得多了,打草惊蛇,将来万一还是事败了,或   是什么都来不及做,皇上便……”  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本宫便暂时打消了念头,想着退让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能保住娘家人平安富贵过下去,香火血脉也得以延续下去。万万没想到,越退让他们便越嚣张,浑然忘了一句话‘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本宫还从来不是兔子,那这次便彻底决个高低,看是他们死,还是本宫亡吧!”  许夷光忙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咱们还是大有机会的。丽妃如今摆明了正被皇贵妃和太子威胁着,他们又知道了孙奎,那势必在怀疑着,甚至是早已查到了丽妃狐媚惑主的证据,所以丽妃只能对他们言听计从。那他们让丽妃再以同样的手段,给皇上吃些更有伤龙体,只旁人暂时看不出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是可以预见之事,丽妃因为又给皇上吃了更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越发只能受他们所制,同   样的,江太医只怕也不止是被他们所利诱,还必定被他们威逼着。那我们只要从江太医身上下手,必要时候,甚至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应当就能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  方皇后皱眉道:“康宁,你的意思是,等有了真凭实据,咱们便告诉皇上去?就怕咱们找不到机会告诉皇上,便告诉了,皇上也不肯信,他如今最信任最喜欢的,便是丽妃,疏不间亲,届时万一皇上仍   站在他们那一头,或是恼羞成怒,先拿了咱们出气,咱们可就彻底没有反转的余地了。”  嗤笑一声,“你千万别以为皇上是皇上,就更惜命,更容不得别人的欺骗与糊弄,他首先也是一个男人,既是男人,那男人的劣根性,什么色迷心窍啊,耳根子软啊……这些毛病他便也是样样都不缺的   ,本宫与他好歹夫妻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他吗?”   许夷光眉头也皱了起来。  片刻方道:“娘娘的顾虑自有道理,可太子已是太子了,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我们再想拉他下马,便只能通过皇上来。否则,便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成功还罢了,至多也就遭些骂名,名声差些而已,   一旦失败,臭名昭著不说,咱们自己,咱们所有的亲人乃至族人,都只能跟着万劫不复,想来娘娘也定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方皇后沉声道:“本宫若只有自己,何必白受他们母子的气?本宫早压得他们母子大气儿不敢出了,不正是想着家人们,想着宝哥儿的以后,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吗?”  许夷光点点头:“娘娘的心我明白,所以当务之急,便是以最快速度,拿下江太医,审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后,再拿了他去当面向皇上说清楚事实兼认罪,整个过程一定要快,不给皇贵妃和太子反应的时   间,不然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了。”  方皇后咝声道:“本宫如今虽不比往昔了,审江太医到拿了他去向皇上认罪,还是有把握能不惊动皇贵妃与太子,让他们坏我们事的,可万一皇上没有如我们所愿,我们后边儿该怎么办?万一太子与皇贵妃见皇上震怒,狗急跳墙了,索性学了那唐太宗,更甚者,直接让皇上……驾崩了,我们又该怎么办?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傅家的老二便在金吾卫里任副指挥使,金吾卫至少也有一半儿都在太子手里了,   他又是昭告过天地太庙和天下立的太子,只要把宫里控制住了,大局一定,后面谁还肯与他反着来,谁又还敢与他反着来?”   许夷光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娘娘是说,傅二爷如今在金吾卫?就算太子和靖南侯府不知道避嫌,皇上也不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啊!”   这不是把自己的命,生生掌控到了别人手里吗?   皇上生于天家,长于天家,更是做皇帝都这么多年了,临到老来,竟然天真到了这个地步!  方皇后冷笑道:“这一两年来,皇上不该任由发生的事可多了去了,不也一样都发生了吗?如今早不能以常理来看这些了。所以本宫才说最好密请了傅将军回来,我们里应外合呢,不然实在是太冒险了   ,本宫输不起,你也一样输不起。”   许夷光沉默了。   傅御一旦回京,成功了便罢,若是失败了,燿哥儿和燃哥儿可就既没有娘,也没有爹了……   但若傅御不回来,方皇后说的又是实情,她自己死不足惜,她的亲人们却又该怎么办?  好半晌,许夷光方道:“那臣妾回头便给外子去信,让他尽快回京吧。只是两地离得这么远,一来一回只怕再快也得一个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可谁都不敢保证,不会再出任何变故啊,尤其七殿下如   今并无自保的能力,万一……而若换了其他殿下,太子与皇贵妃能不能容不且不说,就算将来……不也与如今的情况差不多,娘娘一样是在白为他人做嫁衣吗?”   这下轮到方皇后不说话了。   没有亲生的儿子,就是这么的惨,偏她不但没有亲生儿子,娘家还那般的羸弱,她这个皇后真是当得有够窝囊的!   满心的怆然与自嘲之下,方皇后沉声开了口:“且容本宫再考虑考虑,想想旁的法子,你回去也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吧,兹事体大,急是急不来的,总得谋定而后定才是。”   许夷光点点头:“臣妾记住了,回去后定会好生想办法的,娘娘也千万想开一点,保重凤体才是,不然真气坏了、急坏了身子,可就亲者痛仇者快了。”  方皇后“嗯”了一声:“你也小心,别着了太子的道儿,这两日太后身体已经在见好了,若过两日能再好些,本宫便能光明正大要你搬到凤仪宫来住,不用再时刻都防着太子了。” 第1174章 可以冒险一试   许夷光忙向方皇后道了谢,见时辰已经不早,若再在凤仪宫待下去,皇贵妃只怕就要起疑了,遂向方皇后行礼告退,离开了凤仪宫。   接下来两日,太后的病又好转了些,只人还是没有力气与精神,一日里至少一半的时间,仍处于昏睡当中。   即便如此,也够皇上高兴了,大手一挥,又赏了许夷光一堆东西。  许夷光趁机提出了想出宫去的话儿,“……家里太夫人也病着,臣妾不论是身为大夫,还是身为晚辈,都该去探望她老人家一番才是,再有家里其他长辈,臣妾远道归来,也理应去问安报平安,还请皇   上能恩准。”   可惜让皇上一口就给驳了:“如今太后的病虽终于有起色了,到底还未大愈,朕如何敢掉以轻心?何况皇后也病着,一样离不得你,你且过些日子,待太后与皇后都大愈了,再出宫也不迟。”   把许夷光恨得是牙根直痒痒,合着你的亲长是亲长,别人的就不是了吗?   又疑心是许宓在从中作梗,反正她早与太子狼狈为奸了,自然是太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何况她还早恨毒了她。   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丝毫来,还得恭声应“是”。  好在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听得方皇后病了,只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许夷光住到凤仪殿去,“哀家自个儿的身体自己知道,如今惟有慢慢儿的养着,皇后却只怕是急病累病的。之前哀家虽日夜都昏睡着,心里却都知道多是皇后在给哀家侍疾,能亲力亲为的,都不假手宫人们,实在是个孝顺的,那如今哀家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不然心里如何过意得去,皇后可还年轻,坐下病根来不是闹着玩的。康   宁,你今日便搬到皇后宫里去,就近给她治病吧,至于哀家这里,你只一日定时过来两三次也就是了。”   许夷光不由大喜过望,太后亲自开口,可比方皇后开口强多了,不说皇贵妃与太子了,便是皇上,都不好轻易违逆太后的话,那她接下来至少每夜都可以睡得安稳了。   因忙恭声应了“是”,又再四交代了贴身服侍太后的宫人嬷嬷们一回后,便带着大寒,搬去了凤仪宫。   方皇后“病”了几日,因‘郁结于胸,不能纾解’,病情仍未有任何的“好转”,所以给许夷光安排收拾住所和服侍的人等一应事宜,都是方嬷嬷在牵头,到许夷光终于安顿下来,已是晚间了。   她少不得又去了一趟寿康宫,看过太后后,方折回了凤仪宫,与方皇后说话儿。  方皇后因道:“本宫正打算明日便向皇上进言,让康宁你住到本宫宫里来,倒是没想到母后先开了这个口,总算没枉费本宫这几个月尽心尽力的服侍与照顾,不瞒你说,太后早前可待本宫没几分真心,   可见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许夷光笑道:“正是这话,谁是真的孝顺,谁是假的孝顺,太后娘娘自己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方皇后点头:“本宫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本宫的母亲与母后差不多的岁数,可若哪日本宫的母亲有个什么不好了,本宫却连出宫去看她一眼,只怕都不容易,所以触动了心肠,倒是没想到会打   动太后,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随即眉头一皱,“只是这两日,本宫恍惚听说,太子试图将底下几个弟弟,都给分封出京去,以后无诏都不得返京……这藩王去封地的确是祖制,可自成宗爷以来,都是皇上大行后,藩王们再去封地,因前两代皇室都人丁不旺,甚至就藩的祖制早已名存实亡了。如今皇上还春秋正盛,自六皇子以下,几位皇子也都还小,无论如何都不该现下便打发他们去封地才是,太子此举不是摆明了冲着本宫来的吗   ?”   把七皇子给弄出了京去,便如釜底抽薪,纵方皇后再有千般的心计万般的手段,也是什么用都没有了,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太子与皇贵妃自然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   许夷光也笑不出来了。  片刻方沉声道:“若七皇子真被打发出了京去,便是我们成了事,也将后手不继,那中间会出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好……皇后娘娘,怕是等不到外子回京,我们便得冒险行动了,冒险了还能有几分成事   的希望,若是不冒,余生便真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他们宰割了!”   方皇后低低“嗯”了一声。  皇贵妃与太子根本不给她留任何余地,那将来让她“病死”,或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的家人们什么的,自然也会毫不手软,她哪怕死,也绝不要死得那般的窝囊,那般的无声无息,她哪怕死也要死得轰   轰烈烈,无怨无悔!  方皇后因沉声说道:“本宫就这几日便找机会审江太医去,皇上再是色迷心窍,也不可能不怕死,他还指着真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呢。只是你得确定皇上的身体真出了问题,江太医与丽妃也是真有问题   才是。”  许夷光道:“不瞒娘娘,我只有七八分的把握,还有两三分可能出变故,但外子曾经说过,一件事能有三分的把握,便已值得一做,有六分的把握,便可以毫不迟疑,且定要把六分的把握,变成十分了   。所以臣妾以为,我们可以冒险一试。”  方皇后叹道:“傅将军的这个想法,倒是与本宫早年的差不多,本宫早年也曾这般无所畏惧过,可能是如今年纪越大,胆子便越小,所以凡事都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吧?不过如今火已经烧到眉头,   也由不得本宫再畏首畏尾,惟有冒险一搏了。”  说完看向一旁的方嬷嬷:“母亲听说本宫病了,不是一再的说要带了宝哥儿进来探望本宫吗?明儿就让他们进来吧,等本宫见过宝哥儿后,便先远远的将他送走,一旦……至少我们方家不至于全军覆没   ,本宫也不至于没脸见父亲去,没脸向母亲和弟弟交代。”  方嬷嬷红着眼圈应了“是”,之前虽一再的劝方皇后不要再忍,一再的替方皇后不值,真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自己当初的苦劝,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第1175章 强忍恶心   虽有太后发话,许夷光也只在凤仪宫住了两日,便由皇上下了口谕至凤仪宫,搬到了东宫去。  却是东宫一位良媛日前诊出怀了身孕,怀相却很不好,太子妃急得不得了,惟恐小皇孙有个什么好歹,毕竟太子至今只得一个子嗣,因是嫡长子再是尊贵呢,也太单薄了些,偏她自己当初生皇太孙时   ,又伤了身子,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有孕,自然越发看重那位良媛这一胎。   于是亲自去求了皇上,希望许夷光能住到东宫去,就近为那位良媛保胎。   把方皇后和许夷光都给气了个半死。  当她们不知道这都是太子做的手脚呢,太子妃那个性子,许夷光又曾救过她,便是至今仍不知道太子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她也定不会这般直接打太后和方皇后的脸,不会让许夷光难做,——再是长辈   呢,许夷光到底还年轻,就这样住进东宫去,算怎么一回事?   而且至今只是一团血肉的小皇孙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贵得过一国太后,尊贵得过一国皇后去不成!   于方皇后来说,太子这是打起她的脸来越发的肆无忌惮,压根儿丝毫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于许夷光来说,则是她真正要羊入虎口,几无可能全身而退了,叫二人怎能不气不怒?   却因是皇上下的口谕,再气再恨也只能忍着。   如此许夷光当日便又搬进了东宫去,身边仍是除了大寒,一个贴心的,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至于那位刘姓良媛,倒是真的怀相有些不好,却碍于太子有言在先,许夷光给她诊治时,一直配合得不得了,半点也不敢拿乔,更别提将许夷光留在自己宫里,給她就近保胎了。   所以许夷光在东宫仍是住的一个单独的小院。  而太子当夜便到她暂住的小院看了她,笑得一脸的自认风流与毫不掩饰的得意:“夷光啊夷光,你以为你搬到凤仪宫去,孤便拿你没办法了?如今不就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你住到孤眼皮子底下来了?   孤可一直都拿你当聪明人,只盼你这次只是一时糊涂了,才会想到搬到凤仪宫去,最好后边儿也别再犯糊涂,做回之前那个聪明人,不然孤可真只能给你吃罚酒了,届时你可别怪孤不懂怜香惜玉。”   许夷光简直恨不能吐太子一脸,这世上怎么就有人能恶心到这个地步的?  好容易方忍住了,淡声道:“不瞒太子殿下,臣妾与外子到底那么多年的感情,两个孩子更是臣妾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实在不想让他们恨臣妾,甚至还不得不与臣妾至死都不再相见……当然,太子殿下的心意,臣妾也不敢辜负,不……不舍辜负,所以心里难免天人交战,挣扎煎熬,还请太子殿下能再给臣妾一些时间,毕竟好酒都是时间越长,才越甘冽清香,也越回味无穷的,不是吗?太子   殿下应该不急于这一时吧?”   说完,还似笑非笑的晲了太子一眼。   指甲却是早已嵌进了肉里。   ‘不舍’两个字,已是够恶心了,后边儿的话和最后的眼神,更是用尽了她全身的自制力,可为了能先稳住太子,为了能再给自己争取到一点时间,她也只能如此了,当真是屈辱至极!  总算太子就吃这一套,一愣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陈酿越久,味越清醇,孤自然不急于这一时,你要再考虑一段时间,那便考虑吧,只是一点,可别让孤等得太久了,不然孤的耐心真要用尽了,谁   让孤已经想你想得太久呢?”  一面说,一面就要伸手够许夷光的下巴去,让她敏捷的一闪身避过了,笑道:“殿下才还说要给我时间考虑,怎么又心急了呢?您再这般出尔反尔,您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可一个字都不敢再信,以后也   不敢相信您说的每一个字了哦。”  娇俏妩媚的样子,看得太子越发的心痒难耐,却也依她所言收回了手,笑道:“孤这不是情不自禁吗?好吧,孤说到做到,在你考虑好之前,不再无礼便是……那你坐下,孤让人拿了棋盘来,我们下会   儿棋吧。来人——”  许夷光怕自己再与太子多待一刻,都要忍不住吐出来了,忙笑道:“难得殿下有此雅兴,本该奉陪才是,只一来我棋艺实在不精,没的白让殿下笑话儿,二来我实在累了,想睡了,不然明儿又是要给太   后娘娘治病,又是要给皇后娘娘治病的,还要兼顾刘良媛的胎,只怕精力不济,还请殿下见谅……殿下要下棋,来日方长,难道还怕没有机会吗?”   太子笑着直点头:“嗯,这话孤爱听,孤可是要与你长长久久的,的确不急于这一时。那孤且先走了,你歇息吧,明儿孤再来看你。”   只当许夷光心里已是真的软化了,不然也不会连自称都由‘臣妾’改成了‘我’,与他说话的神态语气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自然越发不怕到嘴的鸭子会飞走了。   “那我送殿下。”许夷光惟恐太子又反悔,忙要送他出去,一面道:“殿下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的好,让人看见了,终究不好,将来对景儿起来,也不好听,我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殿下觉着呢?”   太子笑眯眯的应了:“那孤以后少来便是,只你也不能让孤等太久了。”   由许夷光送出了院门,才笑得一脸志满意得的去了,等走出老远后,再回头,见许夷光仍站在原地目送他,就更得意了。   却不知道许夷光早已冷了脸,等他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后,更是立刻关了院门,低声与大寒道:“他要是再不来,我可真要忍不住吐他一脸了,谁能想到堂堂一国太子,竟能恶心到这地步?”   大寒早看出许夷光方才是在与太子虚与委蛇了,低声道:“真是难为夫人了,就短时间内还成,时间一长,只怕就糊弄不过去了啊。”   许夷光皱眉道:“应该也要不了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只盼方皇后那边,能进展顺利吧,不然傅御就该抵京了,她虽疯狂的想念着他,疯狂的想立刻就见到他,却一点也舍不得他冒险,更不想让孩子们爹娘都失去! 第1176章 挑衅   次日,许夷光去寿康宫给太后诊过脉后,便去了凤仪宫。  方皇后替她担心了一夜,好容易见她来了,忙以眼色示意方嬷嬷将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低声问道:“康宁,昨晚太子他……没对你有无礼不轨之事吧?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摆明已经肆无忌惮到谁都   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许夷光见方皇后是真的关心她,心里一暖,也低声道:“多谢娘娘关心,他是去了我屋里,但在我的虚与委蛇之下,他答应再给我一点时间了,只是,就怕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方皇后道:“你别着急,本宫打算今晚便审问江太医了,他不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太医,所以才能让皇上最信任,除了他之外,再不让其他太医诊脉吗?本宫病了这么久,其他太医和你都束手无策,   本宫传了他来给本宫瞧瞧,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敢不来。只要他进了凤仪宫,只要你的怀疑不是无的放矢,他不如实招来,便休想再站着走出凤仪宫的大门!”   许夷光忙道:“那娘娘千万小心,断不能打草惊蛇了。”   方皇后“嗯”了一声,“若真审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来了,哪怕是半夜三更,本宫也会立时带了江太医见皇上去,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时,大局已定。”   许夷光点点头:“那臣妾就等着娘娘的好消息了,只可惜臣妾如今身不由己,不能与娘娘一起并肩作战,还请娘娘千万见谅。”  方皇后摆手道:“既是自己人,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何况本宫还有事交代于你。若事情成了,当然皆大欢喜,若……没有成,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别把自己牵扯进来了,等以后……若力所能及,就拉我   母亲和弟弟弟妹一把,照拂一下宝哥儿,那本宫便此生报答不了你了,来生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娘娘!”方嬷嬷含泪打算了她,“娘娘怎么能说这样的泄气话儿,您和太夫人侯爷,还有我们方家的每一个人,都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许夷光忙也道:“是啊娘娘,自古邪不胜正,皇上也是不世出的明君,如今不过是被蒙蔽了而已,等他醒悟了,自然一切邪恶之人都休想再兴风作浪。”   方皇后淡淡一笑:“那本宫就承你们吉言了。”   手心却是捏了一把汗,不成功便成仁,到了这一步,她根本回不了头,也绝不可能回头了!   许夷光又陪着方皇后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了凤仪宫。   不想却在经过御花园时,迎头偶遇了许宓,不,显然不是偶遇,摆明许宓就是特地等着她。   许夷光心里烦躁得紧,转身就要走,眼下实在不宜与许宓正面怼上,那便只能避走了。   可惜却让许宓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她,冷笑道:“许夷光,你躲什么躲,怕本宫吃了你不成?你放心……”   看向众服侍跟随之人,娇喝一声,“你们都给本宫远远的退开!”  待众人都应声退开后,方冷笑着继续道:“你放心,你可是有太子殿下撑腰的人,本宫不敢真把你怎么着的,也就只能嘴上骂骂你,鄙视鄙视你,过过干瘾而已。怎么样,是太子厉害,还是傅御厉害呢?单论床上,肯定是傅御厉害吧,可惜傅御再厉害,太子殿下要捏死他,也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将来太子殿下更是坐用四海,唯我独尊,能给你的权势与富贵,就更是傅御比不了的了,也难怪   你会这么快便抛夫弃子,爬上了太子殿下的床,毕竟,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不是吗?”  许夷光听她说得露骨又恶心,怒极反笑,低声道:“不论是谁,反正都比你那几个有名无实,或是有名也终于有了实的男人强多了,怎么着,你很羡慕?应该很羡慕吧,毕竟无论是傅御,还是太子,这   样的男人都是你终生都可望而不即的,我却唾手可得,叫你如何能不羡慕呢?”  “让我来猜猜啊,看你酸成这样,不会是已经妄图勾引过太子,以免将来无人可依,却被太子给狠狠的拒绝羞辱过了吧?不怪你羡慕又妒忌,可惜就跟我是正妻生的,你却是小老婆生的,我能有这么好   的命,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宠着,你却得从泥淖里挣扎着求生,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今日一样,你再羡慕都是羡慕不来,再妒忌也是妒忌不来的。”   哼,她自己脏了,就想把别人也拉下污泥潭里,与她一样的脏,简直就是做梦!  说完,眼见许宓被气得妆容精致的脸都扭曲了,又坏心的继续道:“对了,算着时间,许二老爷才死了几个月,你连热孝期都还没过吧?就这般穿红着绿,浓妆艳抹,还日日都在想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念   头了,你就不怕许二老爷变成鬼,也不放过你,夜夜都回来找你吗?毕竟,若不是因为你,他至今可还活得好好儿的,而不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堆白骨了……”  许宓额头青筋直冒,再也忍不住尖声打断了许夷光:“贱人,你胡说八道!本宫要守什么热孝,那许二老爷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若本宫都要守了,你岂不是更得替他守了?何况害死他的人可不是本宫,本宫是接了他回京享福的,不像你,之前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等他好容易回了京,还不肯放过他,非要要了他的命,才肯甘心,他就算真变了鬼,第一个也该回去找你,让你日日夜夜都不能安   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许夷光冷笑:“是吗?可惜我的父亲是永安伯汪思邈,我与许二老爷无论是从名分上说,还是从情感上说,都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回来找我?我也没做过任何亏心事,自然不怕半夜鬼敲门。反倒是你许宓,好歹也蒙他疼爱了十几年,当了他的掌上明珠十几年,到头来却为了给一个外人添堵,便直接害死了他,听说他还死得极惨,死不瞑目呢,你真不怕他午夜梦回时,来找你,或者……他已经来找过你了?那你可就要自求多福,别真让恶鬼给缠得死于非命了!” 第1177章 江太医   许宓脸白一阵青一阵的,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许夷光了。  因为她还真梦到过许明孝,且不止一次,但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都是他满头满脸是血,凄厉的问她为什么要害死他,他再不好也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曾疼爱过她十几年,她为什么要害死他,她就不   怕天打五雷轰吗?  每次许宓都会生生被吓醒,然后汗湿衣背的再也不敢睡,只能大睁着眼睛到天亮,这种做噩梦的经历,她已很久没有尝试过,而以往每多被噩梦惊醒一次,她心里只会多一分恨,并不会有任何的害怕   或是心虚。  可如今,她心里的害怕与心虚却一次比一次多,让她都有些害怕夜晚,害怕睡觉了,她是恨着许明孝没错,恨他当初无情无义,可当初许明孝也是真的疼她,是真的把她当过眼珠子心尖子的,她自己   岂能不知道,岂能感觉不到?   也正是因为许明孝曾那样疼爱过她,她也曾全心全意的敬爱过他,后边儿才会那般的恨他,没有爱,又何来的恨呢?   像许夷光,便只会觉得无所谓,因为她与许明孝一开始便只有父女之名,从无父女之情,到后来,更是连名都没有了,说到底,与陌生人又有什么差别,当然不会害怕,内疚与心虚了!  许宓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稍稍压下了满腔的狂乱情绪,看向许夷光冷笑道:“贱人,你还有脸说你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当初若不是你和你那个贱人娘无情无义,害得父……许二老爷丢官又丢功名,若不是你们母女一心攀高枝儿,不留任何余地,他又岂会一步一步,落得一无所有,受尽屈辱的下场?他也不会被送到煤窑子里去,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他落得最后惨死的下场,都是你许夷光   害的,你也无论如何否认,都否认不了他是你亲生父亲,他给了你生命,你身上流着他的血的事实,你才该被恶鬼缠着死于非命,你才该天打五雷轰!”   许夷光却只是淡淡一笑,“好啊,那我们就等着看,恶鬼到底会去缠谁,雷公又会劈谁便是,毕竟人能被威逼利诱,鬼和雷公却不能,不是吗?”   顿了顿,继续道:“丽妃娘娘还有话说吗?若是没有,臣妾先告辞了。”   说完欠身一礼,不待许宓叫起,已径自起身,带着大寒大步去了。   剩下许宓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又是愤恨又是后悔。  愤恨的是许夷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与该死,竟一点已沦为阶下囚,只能任人宰割了的自觉都没有,真以为她这个从二品专宠丽妃是摆设,真以为她治不了她是不是?惹毛了她,待会儿就求皇上赐死   她去,大不了大家都别活了!   后悔的则是,她本来是想来与许夷光缓和关系的,太子摆明了对她是真心,不然也不能人都回宫这么久了,一直没动过她了,若不是看得太重,何以这般的小心谨慎,这般的瞻前顾后?  反观她,却是连生死都在太子一念之间,偏太子又对她不感兴趣,她除了强忍屈辱与恨意,试图从许夷光身上下手,让她将来替她向太子说几句好话,至少保她不死,保她还能安享富贵以外,还能怎   么着?总不能真去死吧,她还没活够呢,怎么也能再活几十年,才肯甘心!  可惜她一见到许夷光,一见到她那副高傲无畏,好像什么都打不倒她,她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便怎么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别说与她缓和关系了,分明已经又雪上   加霜了——因着这个结果,许宓心里也越发后悔了,更多却是后悔的她竟然会想到来向许夷光低头,简直就是疯了!  许夷光与大寒一道走远后,大寒方低声道:“这丽妃到底图的什么,知道夫人根本不怕她,不买她的账,也知道自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根本不敢真怎么样,却还是要来挑衅夫人,不是摆明了自取其   辱吗?”  许夷光嗤笑一声,道:“她怕是以为我如今肯定会怕她,会求她,才会忍不住来我面前显摆的,毕竟她已经是丽妃了,这宫里除了太后、皇后和皇贵妃,也就她最大了,我怎么可能不怕她,不想求她呢   ?”   可惜她和许宓从来不是一路人,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回到东宫,许夷光先去看了刘良媛,给她诊了脉后,让她继续按自己昨日开的方子吃药,“……再吃个两日,药效应当就能彻底出来了,良媛不必害怕。”   刘良媛对自家殿下的嫡亲舅母,当然十分的尊敬,加之又辗转听说了昨夜的事,约莫猜到了太子的心思,对许夷光就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了,强撑着对她谢了又谢后,方让人好生送了出去。   许夷光回到自己院里,梳洗更衣后,总算可以歪在榻上歇息了。   却是一闲下来,便满脑子都是傅御和两个孩子,心情如何还能轻松得起来?惟有托腮发呆了。   如此到了傍晚,江太医蒙方皇后传召,提着药箱,到了凤仪宫,只当这一趟只是个寻常的请脉治病。   不想由宫人引着进了方皇后的寝殿后,却见本该卧病在床,等着他诊治的方皇后,却衣妆齐整的端坐在靠窗的榻上,脸上哪有一丝的病容?   江太医心里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上前恭敬的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敢问皇后娘娘哪里不适,能容微臣给您先请个脉吗?微臣观皇后娘娘的气色,倒不像是凤体有恙的样子,那微臣待会儿例行去给皇上请   平安脉时,禀告了皇上娘娘并无大碍之事,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侧面告诉方皇后,他待会儿就要去给皇上请脉,可不是方皇后想把他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方皇后自然听出了江太医的言外之意,淡淡一笑,叫了一声:“方嬷嬷。”   方嬷嬷便吩咐宫门的几个太监:“你们几个进来,关门!”   那几个太监立刻应声进殿,关上了门。  江太医心里就更慌了,看向上首一脸威严的方皇后,强笑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微臣若能做到,定然无有不从。” 第1178章 审问   方皇后闻言,脸上有了一丝笑模样,点头道:“你若真知无不言,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现在本宫问你,太子与皇贵妃到底让丽妃给皇上都吃了什么,才能让皇上那般言听计从,龙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你若敢有一个字的隐瞒,本宫保证明年的此时此刻,便是你的忌辰!”   说完见江太医无论如何自持,脸色仍一下子变了,眼里的慌乱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心里终于有了底,看来康宁的怀疑果然不是无的放矢,那今日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江太医的确已是唬得魂飞魄散,衣袖下的手更是抖个不住。  那般隐秘的事,皇后娘娘是如何知道的?既然敢这般问,可见是手里已经有证据了,自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医,谁都能轻易捏死他,他是不是马上就要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了?  不对,皇后娘娘若真有证据了,大可直接拿了证据见皇上去,又怎么会巴巴的哄了他来,可见是在诈他,那他更得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承认了……想到这里,江太医一脸惊讶的开了口:“皇后娘娘这   话是怎么说的,微臣一个字也听不懂啊,娘娘到底有何吩咐,还请明示,微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皇后凉凉一笑,“江太医,你是不是以为,你只要咬紧了牙关死不承认,本宫便奈何不得你了?还是你以为,本宫今非昔比,不再是大权独握,皇上也敬重有加的皇后娘娘,就连你一个小小的太医,   都得忍了?方嬷嬷。”   方嬷嬷忙应了一声“是”,看向江太医冷笑一声:“江太医既不肯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说完一挥手。  方才那几个太监便一窝蜂上前,不由分说把江太医给按到了地上,按得江太医动弹不得后,又不由分说将一张打湿了的桑皮纸,贴到了他脸上,不但把他的喊叫声:“皇后娘娘,您想干什么,您不能这   般对微臣……”   都给堵了回去,也让他很快便因窒息的痛苦,拼命的挣扎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江太医以为他马上就要窒息而亡了之时,他脸上的桑皮纸终于被揭走了,他立时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起新鲜空气来,那种窒息的痛苦,当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方皇后又凉凉开了口:“江太医,这下你明白方才本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江太医满脸的害怕与挣扎。   他若不说,只怕今夜真要死在凤仪宫了,可他若说了,不但他,连他的妻儿亲人都得一块儿死……   就只这一瞬间的犹豫,脸上便又被蒙上了桑皮纸,窒息的痛苦也再次袭来,让江太医再次本能的剧烈挣扎起来。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按着他的那些手都没有丝毫的松动,渐渐的,他眼前越来越黑,意识越来越模糊,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真就这样死了吧,蝼蚁尚且贪生,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真就这样成了贵人们争斗的牺牲品吗?   耳边恍惚听见方嬷嬷的声音:“娘娘,真把人弄死了,可不好善后啊,到底是太医,不是奴才。”   然后是方皇后漫不经心的声音,“怎么不好善后了,就说天黑路暗,他一个不小心跌到了水里,难道谁还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太医来给本宫治病,回程却出了意外,便问本宫的罪不成?”   江太医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可不是吗,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便是死了也是白死,难道还能指望太子与皇贵妃替他报仇雪恨不成?只怕连他的家人,他们都得一并给灭了口,才能放心,那他的死还有什么意义,别说为家人换取安   稳无忧的后半生了,反倒要连他们一并给害死……   “唔唔唔……”   江太医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力挣扎起来。   方嬷嬷见状,与方皇后对视一眼,吩咐那些太监:“放开他吧。”   江太医因此终于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手脚也终于得到了自由,却是瘫在地上,半日都缓不过来。   方皇后也不着急,闲闲的喝着茶,等江太医喘息够了,方笑着温柔的道:“江太医现在明白本宫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江太医忙拼命抬头:“微臣明白,微臣都明白了,这便如实禀告皇后娘娘。”   声音嘶哑,形容狼狈,甚至差点儿就失禁了,总之方才的痛苦,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方皇后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赐座吧。”   便有两个太监抬了张椅子来,不由分说让江太医坐了上去。  江太医哪里敢坐,却见方皇后满脸的讳莫如深,只得半身坐了,小心翼翼道:“回皇后娘娘,丽妃一开始给皇上吃的药,微臣真没能诊出来,想来应当只是些催情的,且剂量小,所以才会不止微臣,其他孙太医何太医等太医也没能诊出来。至于后来太子与皇贵妃让丽妃给皇上吃的,除了催情壮阳,还有些慢性的毒,据微臣看来,应当是信石马钱子之类,一开始还体现不出症状,时间一长,便会出现头   痛头晕,烦躁,胸口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等症状,事实上,皇上如今已经有这些症状了……”   方皇后眉头一跳,冷声道:“那皇上自己的身体,自己都没察觉到异样,不曾怀疑过吗?时间再一长,又会怎么样?”   江太医吞了口口水,小声道:“时间再一长,皇上还会出现惊厥的症状,昏厥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直至……再也醒不过来……”   “那这个‘时间再一长’,到底是多长的时间?三年、两年、一年,还是只有几个月了?”方皇后声音越发的冷。   江太医小声道:“多则一年,少则七八个月,甚至五六个月……”   所以太子才敢那般的肆无忌惮,因为只要再等几个月,他便是皇上了,谁还能阻止他为所欲为,谁又还敢阻止他?   如今不过是提前演习适应一下而已。  方皇后无声冷笑,皇上不是很看重信任他的太子,也一再的给皇贵妃体面,更是把丽妃快要宠上天了吗,就该让他看看,他全心信任宠爱的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货色,到底又是怎样在背后捅他刀子的! 第1179章 揭穿   方皇后想着,看向江太医冷冷道:“本宫这便带你见皇上去,等见了皇上后,你把方才的话,都一五一十再与皇上学一遍,本宫力争保住你的家人,怎么样?”   至于江太医自己,既敢参与欺君弑君,自然是活不成了,甚至连他的亲人家族,都要受牵连,但方皇后既答应了会力保他的家人,自然便会竭力替他争取。   江太医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可立时就死与苟延残喘一阵后再死,到底不一样,且他现在纵后悔,也已经迟了,不想方皇后却愿意力保他的家人,总算他不会白死了。   因忙跪下哽声道:“微臣多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等见了皇上,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皇后满意的“嗯”了一声,打发了方嬷嬷看家,然后带着几个体己的宫人太监,乘着夜色,径自去了乾清宫皇上的寝殿。   皇上却去了许宓宫里,方皇后也不急,打发人去了许宓宫里请皇上即刻回来后,便安然坐下,静候起皇上回来了。   却说皇上这些日子因为与许宓床笫之事颇多,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了,虽心里委实不想接受这一点,却也不得不接受,是以连日来都听江太医的,开始在慢慢的保养了。   正好太后病着,他连借口都是现成的,“朕忧心太后的病情,哪来旁的心思?”   偏许宓又是个惯会撒娇卖痴的,每每都缠得皇上拒绝不得,当时倒是欢愉了,事后却越来越长的时间才能缓得过来,哪还敢再肆意而为?   此时也不例外,皇上又被许宓缠得动了火儿,却仍保存着理智,“朕今儿真的没有兴致,爱妃且别再调皮了。”   许宓衣衫半遮半掩,面若桃李,着实勾人,闻言娇笑道:“皇上真的没有兴致吗?都这样了,还骗臣妾,莫不是不爱臣妾了,还是已经看上哪位新人了,那臣妾可就要伤心了……”   一面说,眼角眉梢全是春情,心里却满是厌恶,一个糟老头子,当她很想与他翻云覆雨了,不过是领了太子和皇贵妃的命,必须尽可能多的缠着皇上鱼水之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皇上让许宓勾得呼吸越发的急促,眼看就要敌不过理智,将人给压到身下,爽了又再说。   就听得外面传来常公公的声音:“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乾清宫立等着见您,说有很要紧之事禀告您,希望皇上能即刻回去一趟。”   皇上好事被打断,却反倒复找回理智,松了一口气,道:“朕马上就回去。”   然后与许宓道:“皇后病了这么些日子,朕一直不得空去看她,如今她又抱病到了乾清宫求见朕,定是要十分要紧之事,朕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瞧爱妃。”   说完便起身,由得宫人上前,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径自去了。   余下许宓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满腔都是怒火与心事,是真没那个兴致伺候皇上,如今皇上是自己走的,明儿皇贵妃便知道,也怪不着她了。并没多想方皇后大晚上的“抱病”来求见皇上,当中会否有蹊跷,反正她只是一个棋子,谁都可以摆布,管下棋的人彼此斗得你死我活呢——当然,也是因为许宓以为事情做得足够隐秘,太子与皇贵妃也足   够强,压得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不敢乱说,才会这般事不关己的,她哪里能想到,方皇后会使出那样的雷霆手段呢,方皇后叱咤后宫时,她还不知道在哪里!   皇上由常公公一行簇拥着回了乾清宫自己的寝殿,果见方皇后已在等着他了。   因方皇后都病好几日了,他也没去看过她,这会儿见了,不免有些讪讪的,道:“皇后说有十分要紧之事禀告朕,到底是什么事?你既身体不好,就不该自己来见朕,该打发人请了朕过去见你才是。”   方皇后先给皇上行了礼,方道:“臣妾身体已无大碍了,之所以星夜前来求见皇上,是有一件攸关皇上安危与江山社稷的大事,要即刻禀告皇上,请皇上定夺。”   攸关他安危和江山社稷的大事?   皇上见方皇后一脸的郑重,浑浊的双眼立时锐利起来,踱到榻前坐了,方看向方皇后沉声道:“你且说来朕听听。”   方皇后应了一声“是”,吩咐自己的内侍,“带孙太医进来。”   内侍忙应声而去,很快便带了江太医进来。   江太医见皇上一脸的不怒自威,还是那句话,老虎纵老了、病了,依然是老虎,何况他还死到临头了,又岂能有不怕的?   立时便跪在了皇上面前,颤声道:“微臣有罪,求皇上降罪。”   皇上眼神越发的锐利,“哦,你何罪之有啊?”江太医抖得越发的厉害,却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只得颤声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与皇上说了一遍,末了哭道:“微臣当初虽收受了皇贵妃娘娘大量的金银珠宝,却并不只是被那些金银珠宝给迷了眼,更多还是不得不收,否则微臣的妻儿和亲人,便都只有死路一条。微臣也是不得已,心里实是不敢做那样大逆不道之事的,不然也不会数次提醒皇上,一定要注意保养了……微臣自己罪无可赦,不敢再奢望皇上的   宽宥,只求皇上能饶微臣的妻儿和亲人们一条贱命,只求皇上能开恩。”   一面说,一面已捣蒜般给皇上磕起头来。   皇上一张脸早已是黑如锅底,好半晌都不说话,也不动,屋里也因此越发充满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与压抑。   不但唬得江太医越发的肝胆俱裂,殿内其他人也是两股战战,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根针。   还是面上虽也一派小心翼翼,实则心里并不怕皇上,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方皇后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儿,急得迭声叫起“皇上”来,“您没事儿吧,您别吓臣妾啊……”   皇上才身体一晃,直直往旁边栽去。   唬得方皇后又是一声惊叫:“皇上——,江太医,别急着磕头了,快来给皇上瞧瞧,快!”   皇上现在可不能有事儿,不然她别说扳倒太子和皇贵妃了,只怕还要白为他们做嫁衣。常公公也忙忙上前,帮着方皇后一起将皇上平放到了榻上。 第1180章 功亏一篑   如此一阵忙乱后,皇上总算醒了过来。   方皇后却犹不放心,再四的问江太医:“皇上真没有大碍吗?”吃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身体只怕早就垮了,真还经得起折腾吗?   江太医也再四的保证:“皇后娘娘请放心,皇上只是一时痰迷了心窍,真没有大碍。”   只是趁众人都不理会时,又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补充了两个字儿‘暂时’,方皇后方松了一口气。   皇上彼时也已缓过来了,却冷静得超乎想象,示意常公公扶了自己起来,然后吩咐他:“立刻传金远峰、郝奕明!”   金远峰是金吾卫指挥使,郝奕明是锦衣卫指挥使。   方皇后心里一喜,知道皇上这会儿虽免不得恼羞成怒,但对性命和大权的在乎,还是占了上风,所以他暂时不会计较旁的,只会想着怎么把那竟敢欺瞒甚至是谋杀他的人碎尸万段!   果然,皇上下一个命令,便是:“把丽妃那个贱人,立刻给朕拖去慎刑司,朕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给了她一切,富贵、尊荣还有无上的宠爱,她却是这样回报他的,甚至她以非常手段来争宠,以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迷惑他,他都能饶恕他,唯一不能饶恕的,便是她竟然敢与太子皇贵妃狼狈为   奸,给他下慢性毒药,摧残缩短他的生命,竟敢弑君弑夫,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公公听得这个命令,却是有些犹豫,片刻方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要先……先问一问丽妃娘娘,万一、万一当中有所误会呢,届时那个、再后悔……只怕、只怕伤感情……”   之前皇上那般宠爱丽妃娘娘,怎么可能光是那些不干净的脏东西的“功劳”,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皇上对她是有真感情的?   那现下这般的不留余地,回头想再回圜,可就难了,皇上若真恨毒了丽妃娘娘,怎么不直接下旨赐死了她,仍要留她一条性命呢?不就是心里还是舍不得吗……  常公公话虽说得半含半露,方皇后还是听明白了,深知许宓就是个祸害,虽是小人物,坏不了大事,留着将来万一再给自己添堵也是没必要,什么生不如死,在她看来,都没有死来得惩罚重,毕竟活   着就有希望,死了才真是任何希望都没有了。  于是抢在皇上之前开了口:“皇上,其实还有一件事,臣妾没有告诉您,怕告诉了您,您会气坏了龙体,可臣妾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您,还请皇上先答应臣妾,待会儿别生气,您若是气坏了龙体,可   叫臣妾怎么办,又让您千千万万的子民怎么办?”   皇上闻言,立时便知道方皇后只怕还隐瞒了自己一些不堪的事,他倒要看看,那个逆子和那两个贱人,还敢狗胆包天到什么地步!   皇上因沉声道:“你说吧,朕答应你,不生气。”  方皇后这才应了“是”,又吞吞吐吐把许宓的来历,和她在跟皇上之前,都跟过谁……都说了一遍,末了满脸通红的低声道:“这样的事情,臣妾实在是难以启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再被那个贱人给   蒙蔽下去了,她心里指不定还怎生得意,连堂堂一国之君,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皇上别生气,都是臣妾失言了,求皇上千万息怒……皇上……”   皇上一张脸这回由锅底黑,变成了猪肝红,等不到方皇后把话说完,已捂着胸口,再次往后倒去。   这回江太医便有经验了,虽隔着幔帐,远远的跪在外面,里面的动静一概听不真切,依然一听得方皇后的惊呼,便忙忙进了殿内,驾轻就熟的又给皇上诊治起来。   常公公则早吓得跪在了一旁。   都怪他多嘴,若不然,皇上也不会气成这样,可他若不多那个嘴,到头来,皇上还是会怪他,如今更好,连皇后娘娘一并给得罪了,他都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了,谁知道还是马失前蹄了……   方皇后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与常公公计较,直接低喝他:“还愣着做什么,皇上方才不是让你传金大人郝大人吗,怎么还不去?”   常公公这才如蒙大赦,忙忙起身却行退出去,传两位指挥使去了。  不多一会儿,皇上再次苏醒了,这次说话就没方才那般利索了,手也有些发抖,第一句话便是喝命常公公:“把孙奎那个狗奴才,给朕五马分尸!立刻去办!再把丽妃……不,把那个贱人,给朕拖到慎   刑司,所有酷刑都给朕来一遍,朕要让她活活被折磨致死,快去——回来,给朕把那贱人送去最下贱的青楼,她不是离不得男人,什么男人都瞧得上吗,那朕便让她千人骑万人枕,快去!”   方皇后听得皇上连这样粗俗的话都说出来了,哪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可见是气得狠了。   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然皇家就要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所有男人也都会以为皇上的女人人尽可夫了……   因冲常公公使了个眼色:“常公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按皇上的吩咐去办呢?对了,再打发人去瞧瞧,金大人郝大人怎么还没来?”   常公公会意,忙领命出去了,不一时便见方皇后也出来了,低声吩咐她:“孙奎就按皇上的吩咐办,丽妃就赐她三尺白绫吧,好歹服侍了皇上一场,让她走得体面些,也省得事情一出,惹人非议。”   常公公知道太子与皇贵妃已经完了,自然越发要巴着方皇后了,忙应了“是”,按方皇后的吩咐安排人去了。   殿内方皇后与皇上又等了一会儿,却是仍没等到金指挥使与郝指挥使。   别说皇上正处于满腔的怒火当中,等不及要给太子和皇贵妃,乃至一切与他们相关的人颜色看,便是方皇后,也等得有些着急,心底没底起来,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到了这一步,可决不能功亏一篑!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终于有动静了,皇上立时不耐烦的冲外面喊了一声:“别通禀了,直接进来!”  片刻之后,进来的却不是金指挥使与郝指挥使,而赫然是太子与皇贵妃。 第1181章 扬眉吐气   皇上与方皇后都是遽然色变。   色变的同时,皇上已抄起龙榻边矮几上的霁红茶盅,毫不留情的砸向了太子,“逆子,你还敢来见朕,谁让你来的?还有你这个贱人,朕不想看见你,你们都给朕滚出去,立刻滚,滚得远远的!”   后边儿的话自然是骂的皇贵妃,太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贵妃却早已是色衰爱弛,皇上自然更恨她。   方皇后心里则升起不祥的预感来。  明明皇上传的是金指挥使与郝指挥使,金指挥使还罢了,不用每夜都亲自当值宫中,郝指挥使却是该随传随到的,如今等了这么久,二人却一个都没来,反而太子和皇贵妃来了,是皇上的传召根本就   没能传出内宫的宫门,传到金吾卫和锦衣卫去,还是……金郝二人都已转投了太子,早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糟糕至极,现在他们该怎么办?难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太子根本就不怕这一日这一刻的到来,甚至盼着能早点到来,他们今日都得凶多吉少了?   太子已笑着开了口:“父皇这是怎么了,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告诉儿臣,儿臣这便给您出气去。”  皇贵妃则笑道:“皇上龙体本就欠安,可万万不能动气,不然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虽说晟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没有您在一旁看着,到底还是缺了历练与底气,您好歹也要再多活三五个月的,   让晟儿能彻底的百官臣服,万民景仰了,再大行也不迟啊!”  说着冷冷看向一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满心绝望的江太医,狠声说道:“本宫记得曾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说,无论是在什么情形下,不然,本宫一定会让你和你的家人都死得很   难看,看来,你是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了啊?来人——”   很快便有两个金吾卫进来了,皇贵妃冷声道:“江太医延误皇上病情,以致皇上龙体大损,着实该杀,其家人也一律连坐,家产一律抄没,即刻去办!”   那两个金吾卫便齐齐应了“是”,上前老鹰拎小鸡般,把江太医给拎了出去。   江太医又怕又恨,看向皇贵妃的眼睛一片血红,如淬了毒一般,喉咙却似是被人掐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向方皇后求救,皇后娘娘可才承诺了,会力保他的家人的,却同样说不出一个字来。  心里更知道别说方皇后了,便是皇上,这会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不由又后悔起来,早知道,他方才就该咬死了,什么也不告诉皇后娘娘的,可怜他的小女儿才七岁,小孙子更是周岁都   未满,都是他害了他们……念头闪过的同时,人已被拖出了殿外去,然后便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殿内皇贵妃旁若无人的处置了江太医,方转向皇上笑道:“皇上放心,江太医不好,还有其他太医,太医们不行了,也还能张了皇榜,遍招天下名医进京来为您治病。太子与臣妾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就这样死去,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只是竭尽所能后,能不能治好皇上,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当然,朝堂上的事您也不必再操心,太子自会带领文武百官萧随曹规,继续执行您的章程和政令,让大周越   发的国富民强,繁荣昌盛的。”  皇上一张脸早已气成了猪肝色,双眼更是能喷出火来,看向皇贵妃怒声道:“贱人,朕还没死呢,这皇宫乃至天下还轮不到你们母子一手遮天!朕立刻下旨废了你们母子,把你们母子弑君弑父弑夫的大   逆不道行径公诸于众,朕还要诛靖南侯府九族,朕要让你们都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皇贵妃闻言,不笑了,冷下脸来沉声道:“皇上还没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您既已沦为了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才是,可不要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当然,您若实在想吃罚酒,臣妾也只   好如您所愿了!”  皇上见皇贵妃满眼的冰冷,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说得直白甚至是难听一点,自己的确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这样的场景他虽未亲身经历过,却从来不陌生,毕竟历朝历代同样,甚至更过分的情形   ,在天家发生得不要太多。   他只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情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以致方才他心里也与方皇后一样浮过了不祥的预感,却被他立刻给忽略掉了。   可他再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身为帝王的骄傲,依然无法让他对皇贵妃低头,这个贱人,若不是有他的宠爱与抬举,怎么可能有今日的尊贵与荣耀,以后还能更荣耀?   她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皇上因恨声说道:“朕今日可算明白‘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的真谛了!你这个毒妇,这么多年来,你扪心自问,朕可有亏待过你?除了皇后,整个后宫便以你为尊了,有什么好东西,朕也多是第一个想到你,还屡屡抬举你的娘家人,后宫这么多妃嫔,有哪一个妃嫔的娘家有你的显赫兴旺的?朕还立了你的儿子当太子,让你母凭子贵,如今已是皇贵妃,将来更是圣母皇太后,你竟然还不满足   ,连一日都多等不得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在你心里,竟然一文也不值吗?”  皇贵妃冷笑道:“‘夫妻情分’?皇上说笑了,臣妾一个做妾的,哪有那个资格与您夫妻相称,既从来不是夫妻,自然也不可能有所谓的‘夫妻情分’!何况您从来都高高在上,哪里知道臣妾一个小小妃妾的   委屈与痛苦?委屈痛苦了二十几年,臣妾实在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只好委屈皇上了,但皇上可以放心,臣妾今日不会把您怎么样的,您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若不是儿子说得也有道理,皇上忽然就暴毙了,也太惹人怀疑了,横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冒百官猜疑,朝廷震荡,遗臭万年的风险?   她还真想今日便结果了该结果的所有人,以绝后患了。  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扬眉吐气这一日了! 第1182章 悔青   今日不会把他怎么样,明日、后日呢?自己岂不还是得时刻都处在危险当中?   但只要能多活一日,便能多一分扭转乾坤的希望,只要扭转了,今日之耻之恨,他定然百倍千倍奉还……皇上想着,又看向了太子,冷声道:“太子,你呢?在你心里,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也一文不值吗?朕也不与你说什么弑君是大罪了,单说朕是你的亲生父亲,给了你生命的人,你便不该这般对朕才是,   朕可从来都对你宠信有加,还对你委以重任,你就是这样回报朕这个君父的?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太子不敢直视皇上的眼睛。   他对皇上这个君父的臣服与敬畏,虽大不如前了,依然还是存在的,他也还年轻,一路走到今日,亦算得上顺风顺水,所以心还没被打磨到铁石一般,不然也不会劝皇贵妃好歹今日别对皇上怎么样了。因缓声说道:“儿臣对父皇的敬爱一如往昔,只是儿臣到底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早该独当一面了……儿臣一开始也不知道母妃让丽妃给您吃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之事,等后来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可母妃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儿臣,又含辛茹苦把儿臣养到这么大,父皇还有很多儿女,母妃却只有儿臣一个儿子,所以,儿臣只好选择对此……视而不见了。但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对您怎么样的,您以   后只需要安心养病即可,等过些日子,您的病有了起色,再行了禅位大典后,您更是可以长长久久做您的太上皇,儿臣也一定会恪尽孝心,竭尽所能治好您的病,让您安享晚年的。”   皇上无声的冷笑起来。   说到底,还是等不及想坐上那个位子,等不及想要号令天下,唯我独尊了!他听不出喜怒的开了口:“现在是不是整个金吾卫和锦衣卫,都落入你们的掌控之中了?只怕不止这两卫,五军都督府的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乃至西山大营,都早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了吧?好歹你也跟着朕   学习处理了这么长时间的政务,还监了这么长时间的国,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朕真要后悔当初立了你这个太子了!”他心里岂止是后悔立了这个逆子做太子,他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做了一辈子的明君,到头来,竟然色迷心窍着了一个小贱人和一个阉奴的道儿,如今还发展得连自己的宝座和性命都要不保的地步,他真   是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去!太子有些心虚,又有些掩不住的得意,道:“父皇明察秋毫,的确大半个金吾卫和锦衣卫都已在儿臣的掌控之中了,其他的倒是还来不及。不过仅此两卫,已经足够了,毕竟父皇龙体欠安,是满朝文武皆知   的事实,儿臣又是父皇亲立的太子,他们效忠于儿臣,便等同于是效忠父皇,不是吗?”   皇上就闭上了眼睛。   良久,方道:“若朕不肯如你所愿,禅位于你,你是不是便真要弑君弑父了?朕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太子闻言,正要说话,皇贵妃已先冷笑道:“皇上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您今日无论说得再多,把时间拖得再久,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也绝不会有人来救您的!还有你……”说着看向一旁一直木着脸,不发一语的方皇后:“你压了我这么多年,给了我那么多气和委屈受,连我儿子都当太子了,你依然要与我过不去,真以为你皇后的名头,能护住你一辈子,能护着你的家人一辈子了?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现下就对你怎么样,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家人,你所在乎的一切都先失去了,再在痛苦与后悔后,慢慢儿的死去。但只要你求我,好好儿的求我,没准儿我心情一好,便   饶了你的家人们呢?”   方皇后已经开始在后悔今晚的草率了,也不可思议于皇上对皇宫和金吾卫锦衣卫的掌控,竟已到了这般缺失的地步。   那可都是拱卫皇宫和他的最得力的人,也是最后一层屏障,他到底色迷心窍到了什么地步,别光找那些他吃下的见不得人的东西的原因,他自己主观定也要占很大的原因!   面上却仍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淡淡说了一句:“自古成王败寇,本宫既已沦为了阶下囚,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休想本宫受你的折辱,也休想本宫向你摇尾乞怜,本宫宁愿死,也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皇贵妃冷笑道:“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皇后冷冷道:“你做梦!”   心里却是重新有了希望,只要傅氏短时间内确定不会杀她,只要她还能活着,那便没到绝境,就总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皇贵妃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方皇后还不向自己求饶,不向自己摇尾乞怜,满心的得意霎时打了几分折扣,见方皇后一副圣神不可侵犯的样子,更是禁不住火大。   索性上前几步,抬手便给了方皇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方皇后捂着脸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愤怒后,方又得意起来,笑道:“是不是做梦,我们拭目以待……”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还隐隐能听见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让开,本宫要见皇上,不亲眼见到皇上,亲耳听皇上说的确是他要赐死本宫,本宫绝不会就死的……”   屋内众人都听出来了是许宓的声音,皇上如今最恨许宓,若不是她一开始狐媚惑主,让他着了道儿,又怎么会让太子和皇贵妃找到可乘之机?   立时喝命常公公:“那个贱人怎么还没死?立刻出去把她给朕乱棍打死,再扔到乱葬岗喂狗去!”   再想到之前那些他以为的“真情”与“真爱”,竟一个全程都是虚情假意,一个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控制了,那与动物又有什么区别?那个贱人还曾跟最低贱的人牙子和阉奴一起混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在他们身下,是不是也一如在自己身下时,一样的柔媚婉转,不,必定更下流下贱,他是说她怎么那么放得开,那么多花样,还当她是天生的尤物……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就要吐了! 第1183章 死到临头   常公公听罢皇上的话,应了“是”,就要却行退出去。   行至门边,却让皇贵妃带来的内侍给拦住了,一脸皮笑肉不笑的道:“常公公有什么吩咐,打发小的们去替您做了就是了。”   常公公只得折回了内室去,一脸的欲言又止。   屋内都是聪明人,如何猜不到他因何欲言又止?   皇贵妃因笑道:“常公公要是方才多嘴请示本宫,或是太子一句,不就不会多跑这一趟了?”说完向外一扬声,“让常公公出门吧,有什么吩咐,你们也都听着。”   话音未落,就见皇上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常公公却是一刻也不敢再在屋里待下去了,低着头就要再次退出去。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都给本宫让开!”   “丽妃娘娘还请不要为难小的们……”  喧哗声却是越来越近,然后不待常公公退出内室,就见披头散发,衣裳凌乱,满身狼狈的许宓冲了进来,一进来便哭开了:“皇上,臣妾到底哪里惹您生气了,方才您离开臣妾宫里时,不还好好儿的吗?还是谁又在您面前进臣妾的谗言了?且不说臣妾因为受您的专宠,早已是众矢之的,人人都恨不能踩一脚,她们说的话自然也不可信,就算她们真有所谓的真凭实据,证明她们不是在信口开河,皇上好   歹也要问过臣妾,听听臣妾是怎么与她们当面对质的后,再降罪于臣妾也不迟啊,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要赐死臣妾呢,这些日子以来的恩爱与情分,难道都是假的么……”   许宓先前待皇上离开后,因心情郁结,不知道将来自己要怎样才能保住性命与荣华,躺到床上后,翻来覆去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时又想到了许夷光,想到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就越发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终于有了几分睡意。   不想外面却开始喧闹起来,且声音越来越近,等许宓终于不耐烦的坐起来,要叫了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她的房门便被大力的踹开了。   再然后,她被几个太监粗暴的从床上拖到地上,说了是皇上下旨要立时赐死她后,便将一条白绫,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许宓这时再傻也知道八成是自己的过往,甚至是她和太子皇贵妃的“交易”东窗事发了,至于揭发的人,除了病着还要趁夜赶来求见皇上的方皇后,还能是谁,——不怪她之前就觉得怪怪的,也不怪她   今晚一直心烦意乱,心也一直跳得不正常,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敢情是应在了这里!  可要让她就这样认命,被活活勒死,却是绝不可能,就算她的确欺骗蒙蔽了皇上,就算她的确给皇上吃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她也是被贱人陷害被命运作弄,不得已,也是被逼的啊,总不能皇上素   日对她的那些宠爱与纵容,就一丝一毫的真心都没有吧?   所以只要她见到了皇上,只要她当面苦苦向皇上哀求,没准儿皇上就宽恕她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宓大力挣扎起来,又骂那些太监:“你们这些狗奴才,最好立刻放了本宫,皇上素日对本宫有多宠爱,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你们却敢这样对待本宫,等本宫见了皇上,必定饶不了你   们……不信就走着瞧,本宫若真是有个什么好歹,皇上第一个砍了你们的狗头!”   那些太监自然知道皇上素日有多宠爱许宓,闻言心里倒都有些打起鼓来。   命令是常公公下的没错儿,而常公公身为皇上跟前儿的第一人,既敢下这样的命令,可见皇上的确是首肯了的,他们便理当听命行事。   但万一那是皇上在气头上说的话儿呢,谁不知道气头上说的话儿当不得真?  换了他们这些人,气话说过也就算了,不管再后悔再懊恼也只能白搭,可换了皇上就不一样了,他要是后悔要是懊恼了,定然只会怪他们这些人动作太快,怪他们没有眼力儿价,怪他们……总之千错万   错都是他们这些奴才的错,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那届时谁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他们这样的奴才,命比草芥子还要贱,死了不也是白死,连眼泪都捞不着人为自己流一滴,甚至连烂草席都捞不着一张吗?   太监们想着,手下的动作便都迟疑起来。  许宓立时察觉到了,一面说着:“皇上就算真恼了本宫,也必定只是一时的,等皇上气过了,自然便又待本宫一如往昔,甚至更甚往昔了。你们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那回头本宫必定重重有赏,   不然,本宫与皇上和好如初后,第一件事便是砍了你们的狗头!”   一面越发大力的挣扎起来。   太监们手上一个“不注意”,竟然让她给挣脱了他们的压制,拔腿便往外跑去,目的地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乾清宫皇上的寝殿无疑了。   众太监见状,忙乱哄哄的叫着:“快追!”   脚下却是不约而同都放慢了速度,你推我我绊你的,等终于追出了许宓的宫门外时,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身影?只好继续一路往乾清宫追去了。  这才会有了方才那一场喧闹,乾清宫外围的人已在太子和皇贵妃赶过来后,都悄无声息的换过了,不是金吾卫,便是暂时假扮了内侍的金吾卫,可他们都是听命行事,哪里知道里面正发生着怎样翻天   覆地的大事?   自然也不知道皇上已恨毒了许宓,即刻要她的命,倒是都知道皇上素日有多宠爱许宓。   见她一路近乎疯狂的冲进来,他们是既劝不住她拦不住她,又不敢真下力气把她拖出去,她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嫔,哪是他们这些人能碰能挨的?   于是就这样任许宓一路冲进了内室来。   许宓进来便先哭了一气,想着先装傻,装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错不了。  可惜还没哭完,便见不止皇上与方皇后在,太子与皇贵妃竟也在,每个人的脸色还都很奇怪,皇上是满脸的痛恨与厌恶,方皇后是满脸的讳莫如深,太子与皇贵妃则是嘲弄之外,掩饰不住的得意……再   想到方才一路进来,是觉得所有服侍的人都变了生面孔,整个乾清宫后殿的气氛也怪怪的。  许宓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什么都明白了。 第1184章 深恶痛绝   许宓如醍醐灌顶,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摆明了方皇后道高一尺,前脚向皇上揭发了太子皇贵妃和她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惹得皇上勃然大怒,要发落他们,太子与皇贵妃却魔高一丈,后脚便赶到了,还控制住了局面,以致如今不止方皇后,   连皇上说白了,都已沦为阶下囚了。   那她哀求皇上还有什么意义,皇上且自身难保了,她何必还要白费口舌,自然是求太子与皇贵妃是正经。  念头闪过,许宓已转向皇贵妃与太子,哭着哀求起他们来:“太子殿下皇贵妃娘娘救命,当初您二位可都答应过臣妾,等事成之后,会留臣妾一条性命,还会保臣妾余生富贵的,如今太子殿下大业已成   ,可万不能出尔反尔才是,臣妾可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为您二位办事,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求太子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大发慈悲。”   她这一哭一求,太子与皇贵妃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皇上先已快气炸了。  犯了那样十恶不赦的欺君弑君大罪,却半点懊悔愧疚的心都没有,也半点不知错,眼见求他没用了,立时便把他抛到一边,旁若无人的求起逆子和贱人来,是吃死了他再翻不了身,吃死了他治不了她   了是不是?   他这会儿就算再虎落平阳了,要收拾她一个污秽不堪的贱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上因沉声说道:“太子,你虽欺君弑父,大逆不道,朕却欣慰多于恼怒,因为这至少说明你已经有帝王的冷酷与决断,说明你将来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了,站在父亲的立场朕伤心且愤怒,然出于为江   山社稷考虑的立场,朕却觉得庆幸,庆幸朕没有选错继承人。自古‘成王败寇’,朕现在也无话可说,只是一点,这个欺君弑君的贱人,朕却是非杀不可,你若执意要保她,朕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一席话,说得太子三分迟疑,七分却是得意,道:“父皇既执意杀她,儿臣如父皇所愿便是,不过一个下贱胚子罢了,难道还为她有损父皇与儿臣之间的父子情分不成?”   反正他对许宓从来都只有厌恶,至于所谓的“结盟”,就凭她,也配当他的盟友?实在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再惹父皇生气。  太子毫不犹豫,皇贵妃就更是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了,不过想到皇上过去对许宓那她年轻时也想都不敢想的宠爱,依然没忍住嘲讽的说了一句:“臣妾还当皇上是多么的情比金坚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就如皇上所愿吧。”   把皇上气得又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什么‘情比金坚’,他都是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给控制了,如今真是想到曾经的糊涂与荒淫便直犯恶心,看到许宓的脸心里便犹如被千百只虫子在齐齐啃咬一般,让他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竟敢合起   伙儿来算计他、背叛他,竟敢弑君弑父弑夫,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宓见太子与皇贵妃出尔反尔,甚至压根儿连假意向皇上为她求情说项一句都没有,则是又怕又恨。  好容易才堪堪压下了满腔翻腾的情绪,看向太子与皇贵妃道:“太子殿下与皇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是想顺水推舟,出尔反尔吗?臣妾不敢说太子殿下能有今日,臣妾居功至伟,但至少,臣妾也是有   功的,您二位就这样对待有功之人,也不怕其他人见了寒心,将来再没人敢给您二位卖命吗?”  皇贵妃冷笑起来:“你有什么功?你一个下贱胚子,戴罪之身,不过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替本宫母子做事罢了,心里还不定怎生恨着我们呢,如今倒以功臣自居了,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何况如   今可不是本宫母子要杀你,是皇上要杀你,你若能求得皇上不杀你,那本宫与太子自然也无话可说。”   许宓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真是生吞了皇贵妃的心都有了。   她早知道与皇贵妃母子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可心里难免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如今希望终于彻底破灭了,可她难道真就这样死了不成?不,她不甘心,她也不要死,说什么都不要死!  许宓想着,忽然扑到皇上面前跪下,抱着皇上的腿哭起来:“皇上,臣妾当初真是不得已,若不与那……虚与委蛇,臣妾早已受尽屈辱,甚至连命都已不在了,臣妾有什么办法呢?求皇上就饶臣妾一命吧,臣妾还这么年轻,是真的不想死啊。臣妾对皇上,也不是一丝真心都没有,臣妾长到这么大,除了被贱人所害,早早便去了的亲娘,便从来没谁待臣妾有皇上待臣妾那般好了,臣妾心里怎么可能不感   激,怎么可能没有真心,臣妾都是身不由己,求皇上饶了臣妾吧……”   只要皇上不再坚持杀她,皇贵妃与太子总无话可说了吧?   可惜皇上不待她哭完,已满脸厌恶,踢脏东西一般的将她给踹开了,“给朕滚远一点,不要再脏朕的眼睛与耳朵,也不要再脏朕的地儿……还不给朕拉出去?”   许宓被踢得一个趔趄,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皇上对她的深恶痛绝。   明明不到两个时辰以前,他还那般的宠爱她,就算有药物的原因,也不能忽然间就变得这般彻底吧?  然而想到便是一个普通男人,都忍受不了她的过去,何况那还是皇上,关键皇上还间接因为她的原因,沦为了阶下囚,不知道明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有多怒多恨,可想而知,那她自然无论怎么求   ,都是没用的……  许宓只能又膝行至太子面前,哭着求起太子来:“太子殿下,若不是臣妾,您的大业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您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杀驴啊,指不定臣妾以后还能替您效劳呢?您就留臣妾一命吧,   臣妾一定会十倍百倍回报于您的,求求您了……”  太子后退一步,确保许宓连自己的一片衣角都沾不上后,方凉凉的道:“你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也难怪父皇震怒,孤可救不了你,你还是从容一点,安安静静的受死吧,好歹也能体面一些不是?你放心,孤会求了父皇,赏你一口薄皮棺材,不叫你暴尸荒野的!” 第1185章 死于非命   许宓没想到自己又哭又求的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太子与皇贵妃依然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又恨又悔,如果当初她没有因为他们的胁迫,就与他们狼狈为奸,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了?   可心里却知道,如果当初皇上便知道了她那些不堪的过往,她当初便死了,根本活不到今日……  满心的怒火与绝望之下,她再也忍不住口出恶言了:“你们这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母子,出尔反尔的小人,我就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弑君弑父弑夫的罪行,也总有一日,会被公诸于众   ,让世人都知道你们的真面目,让世人都唾弃你们的,你们就等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   骂皇贵妃,“你这个恶毒的老女人,不怪皇上不喜欢你,你这样的功于心计,心狠手辣,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你,我诅咒你死于非命,来生做猪做狗,千人骑万人睡!”  骂太子,“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渣滓,你弑君弑父,还不顾人伦纲常,打自己舅母的主意,我再不堪,也是她许夷光的亲妹妹,身上流着与她一样的血,我倒要看看,等她知道了我是死在你手上的后,会怎么看你,还会不会跟你!别说她有傅将军那样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丈夫了,就算没有,她也不会看上你这样一个渣滓,大周落到你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手里,离亡国也不远了,我且在地狱里拭目   以待,将来你是怎样被小鬼压着上刀山下油锅……”   凄厉的咒骂声听得屋内屋外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皇贵妃与太子更是早已满脸的气急败坏,喝命起“来人”来,“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这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去!”   忙有内侍迭声应着“是”,跑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把许宓往外拖,见她仍扭曲着脸诅咒不绝,忙又拿帕子堵了她的嘴,拖了出去。   屋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方皇后知道,这下该轮到她了,心里虽对方才的狗咬狗颇觉痛快,更庆幸许宓临死前,都不忘捅太子一刀,让皇上越发清楚他亲立的太子,到底不堪到了什么地步,若江山社稷真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了。   却也只能暗自苦笑,皇上就算知道了太子的真面目,又能怎么样,他难道还有能力与机会力挽狂澜不成?几乎已是绝无可能的事了!  皇上心下对太子的确更失望更恶心,也更后悔了,一个能肖想自己舅母,弑君弑父的太子,一旦上了位,妥妥是一个昏君加暴君,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色迷心窍,为什么英明一世,却临到来了,反而   那么轻易就着了他们的道儿!   许宓被拖到外面去后,因皇贵妃与太子下的令是‘乱棍打死’,太监们自然不会也不敢怜香惜玉,把许宓狠狠掼到地上,等不及她有所反应,棍棒已呼啸着,雨点般落到了她身上。   打得她是惨叫着护得住这里,便护不住那里,很快便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钻心的痛,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眼前却忽然闪过了小时候她还是许明孝捧在手心里的宝时的情形,那时候,她是多么的众星捧月,又是多么的风光,她的亲娘也还活着,她什么都不缺,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要怎样才能压过其他的姐   妹们……若那时候她们母女不是得陇望蜀,时刻不忘恪守做妾室和庶女的本分,她这会儿必定早已嫁人生子,日子虽平淡,却安闲而富足,断不会吃那么多苦,也断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了。  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拼命的爬到最高后,一切就能不一样了,也不想想,她草芥子一样的人,在那些真正的贵人眼里算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周旋与他们斗去,她连给人当棋子,人还要嫌她卑贱   ,嫌她脏……就这样死了也挺好,至少她不必再任人摆布,不必再虚与委蛇,不必再日日都担惊受怕了,那般艰难的活着,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而且死了她就能见到姨娘了,这世上只有姨娘才对她好,等见到了姨娘后,她便可以不必再怨恨不甘,担惊受怕,也不必再受人欺侮了。   想到郭姨娘,许宓麻木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姨娘,您等着我,我这就来了,等我们重逢后,我们便一起去投胎转世,来世我们仍做母女,只是您千万不要再给人做妾,我也再不想叫您‘姨娘’了,我要堂堂正正的叫你娘,我们母女要堂堂正正的活   着,哪怕再穷再苦,也断不要再怨天尤人,行差踏错,年纪轻轻便都死于非命了……   太监们又打了一阵后,见许宓一动也不动了,终于停下了手,其中一个还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的确已经死了后,方去了两个向皇贵妃和太子复命,“回娘娘、回殿下,人已经死了。”   皇贵妃就拿帕子扇了扇,道:“打死了就扔得远远儿的便是,还来禀报什么,没的晦气。”   那两个太监忙应道:“都是奴才们该死,这便去办。”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皇贵妃方看向皇上笑道:“皇上也听见了,那贱人已经死了,这下皇上的气该消了吧?”   皇上拳头紧攥,沉声道:“朕累了,要歇息了,你们出去吧。皇后留下服侍。”   他一眼也不想再看到贱人和逆子,倒是发妻,自来便沉着稳重,颇有智计,指不定二人能一起想出什么法子来。   皇贵妃却笑道:“皇后娘娘可不能留下,扰了皇上静养如何是好?还是回她自个儿的凤仪宫去是正经。至于皇上跟前儿,自有臣妾服侍,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凤仪宫。”  皇上霎时怒不可遏:“朕就算虎落平阳了,也由不得你一个贱人事事都压到朕头上作威作福!太子,你就是这样当家作主的?将来岂不是傅氏还得去金銮殿垂帘听政,大情小事都由她和傅家说了算了?   那你这个傀儡皇帝趁早别当了,这天下也不要再姓周,改姓傅得了!”  说得皇贵妃也变了脸,冷笑道:“皇上怕是又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又当自己是过去的皇上了,信不信臣妾这便送你上路?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你与丽妃荒淫无度,结果死于马上惊风,丽妃也畏罪自裁了……我要让你死了都不得安生,遗臭万年!” 第1186章 不祥预感   倒是太子,虽知道皇上的话有挑拨离间之嫌,依然让皇贵妃事事都抢在自己之前发话做主的行为弄得心里不豫起来。  如今母妃已事事要独断专行,问都不问他的意见了,将来岂不得越发变本加厉?傅家本来又有权有势,再成为了皇上的母家,假以时日,只怕自己还真要沦为父皇口中的‘傀儡皇帝’,这天下也要改姓傅   了!  因看向皇贵妃道:“母妃,父皇病着呢,实在不宜再动气,您就少说两句吧。不过父皇跟前儿的确不宜留母后服侍,皇祖母那儿,且还得母后照应呢,也只有母后的聪明与通透孤才信得过,换了别人,   万一在皇祖母跟前儿说漏了嘴,岂不白白气坏了她老人家吗?所以父皇跟前儿,只能留母妃服侍了,还请父皇见谅。”   皇上听他提到太后,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不许对太后不利,也不许让太后知道今日之事,以免她大受刺激之下,病情又加重!”   太子忙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与您一样关心皇祖母,所以才要让母后亲自去照顾皇祖母呢。”   如此纵然万一生了什么变故,他也可以以两边来彼此牵制,让两边都投鼠忌器了。   皇上如何猜不到太子在想什么?  却也不能不顾太后,更不能真激怒了太子与皇贵妃,直接便让他“驾崩”,那就真是无力回天了,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太子对他那为数不多的孺慕之情和心里终究过不了直接弑君弑父那一关了,   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方皇后很快被“送”回了凤仪宫去,太子也急匆匆回了东宫去,只留下皇贵妃亲自“服侍”皇上。   其时已交了五更,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间。  方皇后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心下一片茫然,难道,真已经无能回天,真只能这样认命了吗?老天爷也是欺软怕硬,竟真让那样一个渣滓成了事,不是说天下万灵,都是他的孩子吗,自然大周的百   姓也是,它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孩子们的?!   许夷光惦记着方皇后那边审问江太医的事,一整夜都是心神不宁,睡不踏实。  好容易撑到天亮后,便立刻起了身,梳洗一番,草草用过早膳后,就要出东宫,往凤仪宫去,在皇宫就是不方便,地方大不说,还不是自己的地盘儿,消息严重滞后,真有个什么事,只怕知道了赶到   时,黄花菜都凉了。   却是连自己的院门都没出成,便让几个太监给拦住了,皮笑肉不笑的道:“县主还请留步,太子殿下说了,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许再踏出这院门一步,还请县主不要为难奴才们才是。”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升起不祥的预感来。  昨儿夜里她都还行动自由,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后,她便连院门都出不了了,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也不知道现在方皇后怎么样了?只怕已是凶多吉少,甚至皇上……不过并未听见午门敲钟,想来帝   后二人至少都还活着……吧?  面上却一排的惊讶:“殿下为什么不许我出院门,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我还得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治病呢,这可耽误不得,公公们能否通融一二?……好,公公们既不肯通融,那去替我禀告太子殿   下一声,就说希望太子殿下能拨冗见我一面,总可以了吧?”   太监们却仍是皮笑肉不笑:“殿下说了,他得了空儿自会来看县主的,还请县主回屋去吧。”  许夷光犹不死心,又道:“那殿下说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门吗?太后娘娘的病已治到了最关键的地步,万万容不得半点闪失,不然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这个道理,以殿下的英明,岂能想不到   ?”   奈何说来说去,太监们就是不肯放她出门,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大寒,又折回了屋里去。  一回到屋里,大寒便软了脚,压低声音急急道:“夫人,只怕皇后娘娘已经……也未可知,可无缘无故的,皇后娘娘怎么会怀疑到江太医身上?总有个缘故吧,偏丽妃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您又是最清   楚的,便是傻子,也会怀疑您的,何况那对母子可从来不是傻子,皇贵妃更是恨您入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真……再出不了宫门了?”  大寒都能想到的,许夷光自然更能想到,皱眉低声道:“咱们的命暂时应当是能保住的,太子到底还没……得到过我,在那之前,就算皇贵妃要杀我,他也定会好歹保住我的命的,所以现在我们只是失   去自由。我如今只怕,太子恼怒之下,不会再由得我拖延时间下去了,更怕消息被封锁得死死的,根本传不到宫外去,等终于传了出去时,已是大局已定,任谁也无力回天,那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难道,真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满心焦灼不安的好容易到了午后,许夷光本就已好长时间没睡好过,以致如今日日都要痛的头越发的痛了,偏又睡不着,只能皱眉歪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大寒忽然进来,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方才我与那两个服侍您的宫女闲话儿时,她们不慎说漏了一句话‘我早知道那个贱婢不会有好下场了,不过是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罢了,如今可不正是应了我   的话,让她活活被乱棍打死了?真以为娘娘那么好当呢!’,您说她们说的,会不会就是丽妃?”   许夷光忙睁开了眼睛。  沉默片刻后,方低声道:“应当错不了,这宫里哪个宫女不是对许宓又羡又妒,巴不得她倒霉?那看来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在发展,皇后娘娘应当自江太医口中审出了她想要的东西,还禀告了皇上   ,只是皇上震怒之下,只来得及赐死许宓,还来不及有旁的行动,太子与皇贵妃便先发制人了……可真是太糟糕了!”   皇上既落到了太子与皇贵妃的手里,自然是他们想他什么时候“驾崩”,他便只能什么时候“驾崩”了。  一旦皇上“驾崩”,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立时就能成为新皇,号令百官,坐拥天下,就当真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 第1187章 软禁   许夷光与大寒近乎数着时间的熬到了天黑,太子终于来了。   不同于以往对他的避如蛇蝎,今日许夷光前所未有迫切的想见到他,想自他口中弄清楚到底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是以听得太子来了,她几乎是立时便迎了出去,“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却没有立时叫她起来,而是一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知道如今你的缓兵之计再也起不了作用,所以改变态度了?果然是个聪明的。”  许夷光当没察觉到太子那满脸掩饰不住的意满志得一般,一脸的惊讶:“太子殿下这话是怎么说的,臣妾几时使什么缓兵之计了?臣妾的态度也是一直如此啊,倒是殿下今日让人把臣妾拘在院子里,一步也不许踏出,是何道理?若是平日还罢了,臣妾本来也不爱到处走动,可如今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病都治到了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臣妾希望殿下能恩准臣妾继续去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治病,以免功亏一篑。”   太子径自行至榻上坐了,方似笑非笑继续道:“夷光啊夷光,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何必还要在孤面前装傻呢?你若实在要装,孤也不介意,孤只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许夷光自己站了起来,沉声道:“太子殿下到底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殿下只管说出来,要打要杀,我都悉听尊便,实在犯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您   好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太子也沉了脸,冷笑道:“你心里还要怎样明白?若不是你告诉了皇后丽妃有大把柄在孤和母妃手里,所以只能与我们合作,若不是你告诉皇后,让她密审江太医,她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知道这些,想到这些,还把事情捅到了父皇跟前儿,惹得父皇龙颜大怒?可惜,父皇再震怒也已经迟了,他如今是身体也不允许他反击,实力也不允许,也只能静养着,等待禅位于孤了……孤本来是打算封你个四妃,等   你将来生下孩子后,再晋了你作皇贵妃的,偏偏你不珍惜,那孤也只好如你所愿,让你没名没分也只能跟了孤了!”   许夷光拳头攥得死紧。  果然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唯一还算庆幸的,便是皇上至少还活着,听太子的口气,也没打算直接让皇上“驾崩”,而只想让皇上禅位于他,应当是对皇上多少还有那么一二分父子情,所以到底   做不到直接弑君弑父吧?   可一个没有了自由与权力,甚至连健康都没有了的皇帝,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许夷光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也是大惊失色,“殿下这话到底是怎么说的,我几时告诉过皇后娘娘丽妃的把柄在您和皇贵妃娘娘手里了,我又几时让她密审江太医了?是,我们四房与府里的确今时不同往昔,已经生分了,可再生分,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怎么可能傻到告诉皇后娘娘这么大的事?我不看旁的,也要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吧,殿下与皇贵妃娘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   ,我与他们难道就脱得了干系吗?我再傻也不至于傻到做这样损人害己之事,殿下还请明鉴!”   为今之计,便是打死都不能承认,好歹先稳住太子,再从长计议了。   太子听许夷光说得有理,因至今仍不知道傅御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之事,不由半疑半信起来。   也是,他和母妃若是出了事,傅家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不说诛九族,至少也得抄家灭门,那四房上下自然也休想活命,康宁自然不会这么傻,以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命,来白白为别人做嫁衣。   那皇后是怎么知道的,她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等康宁进了宫,才知道与发难,若说与她没有丝毫的干系,谁能相信?别说母妃了,连他都不相信!  许夷光觑见太子有所松动了,忙继续道:“还有一点,皇后到底执掌凤印二十年,暗地里怎么可能没几个心腹之人,没几张不为人知的底牌?那秘密查出一点什么东西来,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吗。我虽回京进宫的时日尚短,却也多少听说了几分如今宫里的情势,皇贵妃娘娘将她给压得是一点儿脾气和办法都没有,她心里岂能不怨不恨的?既怨且恨,又查到了自谓能一击即中,让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再无翻身之日的东西,她自然要铤而走险了,说句不好听的,换了我,或是换了殿下,难道会不冒险一试吗,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宫里自然也不能有两个皇太后……所以是真与臣妾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请殿下   细想。”   太子闻言,对许夷光便又添了两分相信。   的确,皇后那老妇独掌后宫大权这么多年,本事与手段自不必说,可手下若没有足够的得用之人,也是不行的,别说她了,母妃和他身边不也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吗?   太子因说道:“那孤且信你一回,只如今宫里乱糟糟的,母妃又恼着你,所以你且安心在这院子里待几日,等孤忙过了这一阵,你便可以重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将她软禁在这院子里……   许夷光暗自冷笑着,迟疑道:“皇贵妃娘娘本就对我十分不喜,如今又添了误会,只怕越发不待见我了吧?还请殿下得了机会,一定替我分说分说,不然以后……可如何是好?”   太子听她主动提及‘以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了,方低笑道:“有孤在呢,怕什么,孤总会护得你周全的……唔,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呢?孤喜欢,以后都用这个香了。”   许夷光猝不及防,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只能死命的忍着恶心,强笑着周旋道:“我没用什么香啊,殿下怕是弄错了,我也自来不爱用香……那皇后如今怎么样了,殿下没有直接结果了她吗?听说她之前还打算给七皇子结一门得力的岳家呢,看来心里果然有非分之想,殿下可不能与她善罢甘休才是。” 第1188章 惊喜   太子浑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的往一个地方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想也不想便道:“孤是打算直接结果了她的,可母妃说受了她这么多年的气,如今不找补回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在太便宜她,   也难消母妃心头之恨。所以如今人被拘在了寿康宫,既方便照顾皇祖母,以免皇祖母动疑,也方便母妃忙过这几日后,想什么时候去折辱她,就什么时候去。”   许夷光心下一松。   只要方皇后还活着就好,活着便有希望!  她斟酌着开口道:“那看来之前她的病,也是装的了?可据我诊脉的结果,她又的确病了,不是装的啊,且不管她是不是装的,总归如今我是绝不会再给她治病了,竟想害我们这么多人!不过太后娘娘   的病,却是已治到了关键时期,殿下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要我继续给太后娘娘治,还是……殿下,别……”   话没说完,察觉到太子的唇已经挨着自己的脖子了,终于再也忍不住挣脱他,自他膝上跳下,退到了几步开外去。   实在是太恶心了,再不挣脱,她的巴掌肯定会呼到他脸上去了!   太子好事被中断,有些不高兴起来,不过见许夷光红了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又笑起来:“你害什么羞呢,夫妻伦敦本就是人之大伦。”   许夷光低着头,声若蚊蚋,“可我与殿下到底、到底还不是……再说殿下不是答应过我,让我再考虑几日的吗?”   太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她低喘道:“可孤已经等不及了,你今儿便给了孤吧,横竖早晚都要给的,孤说过不会亏待你,自然便不会食言,将来只要你给孤生一个皇子,皇贵妃便是你的了。”   许夷光惟有步步后退,“可我真的还没做好准备,殿下再给我几日的时间好吗,呀……”   话没说完,手腕已被太子握住,把人拉到了他怀里,喷着热气的嘴,也是越凑越近。   许夷光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自衣袖的内衬上取了针在手,便要往太子的几大要穴扎。   冷不防却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太子殿下,奴才有急事禀告。”   太子听出是自己贴身太监之一的声音,知道定是真出了急事,只得松开许夷光,略整理了一下衣襟,沉声道:“进来回话。”   很快便有个内侍进来了,低眉顺眼的行过礼后,便附到太子耳边,回起话来。   然后太子便变了脸色,扔下一句:“母妃就知道胡闹,孤不是说过了,让她不许再气父皇的吗?还不带路,孤亲自瞧瞧去!”   甚至顾不得与许夷光交代一声,便带着那内侍急匆匆的去了。   许夷光这才浑身脱力的瘫在就近的椅子上,大口喘起气来,总算又逃过一劫了……   大寒冲了进来,急声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方才她好几次都想冲进来,却碍于没听到许夷光的命令,不敢造次,心真是一直都提在嗓子眼儿的。   许夷光摆摆手,无力的道:“我没事儿,可躲过了今日,明日又该怎么样?不行,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才是!”   大寒红着眼圈道:“就我们主仆两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就逃不出去啊。”  许夷光蹙眉道:“惟今只能设法说服太子,让他同意我继续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治病,然后在寿康宫,或是路上找可乘之机了……不过方才我恍惚听见那个内侍与他说,皇上又让皇贵妃给气得晕倒了,   可见这不是第一次了,如今许宓事发,皇上也必定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之前那些脏东西,那他的身体只怕撑不了多久了,一旦皇上驾崩,就真是大罗神仙,也无力扭转乾坤了!”   只不知道太子会不会让她去给皇上治病?若她能趁此机会,拿到皇上的什么信物,甚至是盖了印玺的亲笔信,就好了,那纵然皇上“驾崩”,太子也继了位,要讨伐他,也能师出有名,一呼百应了。   可惜这事儿想也知道不可能,太子和皇贵妃可不会那么傻,他们身边的人更不会。   而且太子对皇上或许还有父子之情,皇贵妃对皇上却必定早没夫妻之情了,不然也不会一再的气皇上了,万一要不了两日,她便把皇上给活活气死了……那她就更没有可乘之机了。   许夷光越想越是烦躁,忙甩了甩头,让自己稍稍清醒了些,与大寒道:“我头痛得厉害,先梳洗了歇下了,等明儿起来后,再来想法子。”   大寒见她脸色很是难看,忙道:“我这便服侍夫人梳洗。”   便要去外面叫人打热水来。   却忽然来了个小太监,说是奉太子之命,来给许夷光传一句话儿,还让那两个服侍的宫女远远的退开:“太子殿下与县主说的悄悄儿话,也是你们能听的?”   那两个宫女只得远远的退开了。   许夷光在屋里听得对方是太子打发来的,却是一点不想见,好容易才忍住了不悦,吩咐大寒叫了人进屋,然后便呆住了。   只因面前的小太监竟不是别个,而是大暑!   许夷光又惊又喜,好在没忘记压低声音:“大暑,怎么是你?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大寒也是喜之不迭,眼睛都红了,喃喃道:“这下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真是太好了!” 第1189章 曙光   大暑给许夷光行了礼,方低声道:“自打夫人进了宫,辛寅大哥和我便一直在找机会安插人到夫人身边保护了,可惜夫人先是住了几日寿康宫,又住了几日凤仪宫,如今还转到了东宫来,我们每次都还来不   及有所行动,已经变了,竟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没奈何,只得由我假扮了小太监,寻找可乘之机,总算今日找到了。”   许夷光忙道:“那你是怎么一路到了这里的,没惹人生疑吧?”大暑道:“我如今是跟太子出门的小太监之一,并不起眼,行动还算自由,方才太子不是出门去了吗,我半道儿找借口折了回来,方才在门外也说是奉太子之命回来传话给县主的,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的   进来了。夫人放心,将军已经回京了,您委屈不了几日了。”   傅御竟然已经回了京?   许夷光不由失声道:“将军什么时候回的京?算着时间,他应当还没收到我的信才是,既连信都没收到,怎么会这么快便回来了?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如今情势急转直下,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傅御回京,白白再填限进来了,她只希望能尽快把太子和皇贵妃的罪行传出去,让朝臣和百姓群起而攻之,看还能不能扭转乾坤,至于她自己,万不得已了,   不还有一死吗!大暑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忙道:“将军是昨儿凌晨回的京,本来晚上要进宫看夫人的,谁知道宫里好似出了什么大事,戒备比往常森严了不知道多少倍,金吾卫又人人都认识将军,辛寅大哥和我们几   个苦劝了将军一番,才把将军给劝住了,吩咐了我今夜一定要设法见到夫人,让夫人安心。至于两个哥儿,将军说他在回京的路上,遇上了丁卯大哥,与他做了交代的,请夫人只管放心。”   许夷光却如何能放心,皱眉道:“那意思就是,丁卯这会儿指不定还未赶回张掖了?那两个孩子身边岂不是连个可以保护的人都没有,叫我怎能放心?”   顿了顿,又道:“将军岂不是在我离开张掖后不久,便也出发回京了?”   大暑点头:“是,夫人出发后不几日,说是将军收到了一封来自京中的信,便也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来,只路上有要事,耽搁了几日,不然几日前就该到了。”   许夷光明白了。傅御定是在她离开后不久,便收到了方皇后的信,以他的精明,自然猜到了方皇后去那封信的真正用意,却因她被急召回了京城的缘故,等不及从长计议,谋定后动了,索性直接回了京来,打算与方   皇后面谈,可惜终究还是迟了!许夷光思忖了片刻,低声与大暑道:“那将军如今人在哪里?他既已回了京,说什么也是无益了,当务之急,是要扭转乾坤。大暑,才你不是说觉着昨夜宫里好似出了什么大事吗?的确是出大事了,皇上经由皇后之口,得知了丽妃的过去和她与太子皇贵妃那见不得人的勾当,龙颜大怒,只是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已让太子皇贵妃抢了先,反把皇上给控制了。不但皇上,皇后与太后如今也失去了自由,那   至少金吾卫,应当都在太子和皇贵妃的掌控之中了,你设法尽快带话给将军,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多联络些力量,至少能与金吾卫一战,看能不能粉碎了太子和皇贵妃的好事。”“至于我,且先留下继续与太子周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去借给皇上或是太后治病之际,若能拿到皇上的信物当然就最好,若不能,太后的也可以,如此将军便可以师出有名,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力   量打进宫来勤王了……哦,对了,还得安排人保护好七皇子才是,不然到头来,咱们流血流汗,却白为他人作了嫁衣,岂不是得不偿失?”大暑没想到一夜之间,宫里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早变了脸色,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让将军知道的。咱们是有不少人在金吾卫,将军好歹在金吾卫经营了这么几年,可这   般隐秘的事,岂是人人都能打听到的?没有将军的命令,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侯府的二爷又在金吾卫,想来如今乾清宫便是他亲自带人寸步不离的在守着吧?”   许夷光“嗯”了一声,“你记得把这些都一字不漏的告诉给将军。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省得待会儿节外生枝。”大暑应了“是”,却没有就走,而是面露难色的道:“可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办,您的处境……前几日我恍惚听那些内侍们说、说太子一心要……要纳了夫人做自己的妃嫔,不然,也不会巴巴儿的把夫人从   大老远的张掖给弄回来,还给弄进了东宫住了,夫人要如何与他周旋,岂不是太委屈夫人了吗?”许夷光没想到大暑也知道了这事儿,脸一下子因羞愤而变得通红,沉声道:“他暂时还不会对我怎么样,所以我不会有事儿的,你只放心吧,不过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辛寅知道吗?千万要先瞒   着将军。”   不然傅御指不定会不管不顾的杀进宫来,直接把她抢出去,岂不是白白的送死吗?   大暑低声道:“辛寅大哥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肯定不敢瞒他,但他的意思与夫人的差不多,最好先瞒着将军,所以将军应当还不知道。”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且先离开吧,我明日会设法向太子提一提去给太后娘娘治病的。”给皇上治病太子未必会同意,但给太后治病,却是无伤大局,太子如今又正处于得意当中,只要把话说得好听些,指不定能有希望,太后又是皇上的亲娘,那只要有了太后的印信,便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第1190章 寒光   送走大暑后,大寒双手合十,朝西方念念有词起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各路神仙佛祖们,求您们千万要保佑我们家将军和夫人都心想事成,平平安安,保佑我们家将军夫人与两个哥儿能早日一家团   聚……”   许夷光见状,虽知道神佛都是靠不住的,能靠的还得是自己,却因如今情势危急,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想求神拜佛了。   好歹忍住了,待大寒拜完了,方与她道:“快收拾了我们早早熄灯睡下吧,万一待会儿那个畜生又折了回来,我们好歹有把他拒之门外的借口,横竖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才懒得再与太子虚与委蛇。   大寒闻言忙道:“夫人说的对,我们必须得尽快歇下才是。”   于是忙忙服侍许夷光梳洗一番,熄灯就了寝,却是翻来覆去的,主仆两个都睡不着。  大寒满心想的是此番不知道自己主仆如何才能脱困,后边儿的事态也不知道会如何发展,不过想到傅御的本事,又觉得最终还是有很大的希望能皆大欢喜的,毕竟这世间还没有事是能难倒自家将军的   !  许夷光却不敢那么乐观,想到傅御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自己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心里就满不是滋味儿,再想到两个孩子,眼泪更是在眼眶里直打转……不由怨恨起皇上来,你那么英明的一个人,   怎么就会那么容易着了许宓的道儿?   偏许宓的把柄又是傅御亲手送到靖南侯和皇贵妃手里的,如今分明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除了怨恨造化弄人以来,又怨不得任何人……  想到许宓,便想到了她的死,不由暗自叹息,她这辈子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若一开始她能行得正坐得端,想来便不会一步一步沦落到成为各色男人的玩物,受尽屈辱,满心怨恨,直至彻底回不了头   了。  虽然许夷光早不拿她当姐妹了,到底也算认识一场,若她此番能顺利脱险,和傅御团聚,以后便找个清净的寺庙,好生替她做一场好事,超度一下,让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像此生一样,白活一   场,生的卑微,死得凄惨吧……   许夷光胡思乱想,满心烦乱之际,傅御已经见到大暑了,“夫人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过才与许夷光分开了月余,他整个人已有了肉眼看得见的巨大变化,不但人瘦了一圈,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越发的冷厉,越发的阴沉了,就像是一把早已沾过无数鲜血的剑,以前是出鞘时才寒光四   溢,如今却是只看到剑鞘,已能让人不寒而栗。   大暑无形中已被他的气场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低声应道:“夫人暂时还好,让将军只管放心,还让属下告诉将军,宫里的确出大事了,皇上如今落入了太子和皇贵妃手里……”   就把许夷光让她转述的话,一字不漏都学了一遍与傅御听,末了道:“夫人还说,务必要安排人保护好七皇子,省得到头来,白为他人作了嫁衣。”   傅御神色不变,浑身的冷沉气场却是越发的迫人。  好半晌方冷声吩咐一旁的辛寅:“立刻安排人暗中保护七皇子,再安排人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尽快混进寿康宫,看能不能与皇后搭上话儿,让她来想办法拿到太后的印信。再就是她的底牌也一并给   她接手了,总不能她就只动动嘴皮子,什么实质性的力都不出,便等着坐享其成了,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想来她也不会那般天真。”   辛寅闻言,皱眉道:“安排人暗中保护七皇子倒还不难,他毕竟不那么重要,可要安排人混进寿康宫,只怕就不容易了。”   傅御冷声道:“再不容易,也比安排人混进乾清宫容易,你要是做不到,我另派高明便是。”   辛寅知道他心情不好,忙道:“属下一定竭尽所能,爷只管放心。”  傅御这才“嗯”了一声,又道:“我明日要去一趟镇国公府,给我安排一下。再给我准备一套夜行衣,选几个好手掩护我,我明晚要亲自去见夫人,若能找到机会,最好还要把夫人接出宫来,以防事态有   变。”   皇贵妃那般恨敏敏的,如今终于轮到她一手遮天了,岂能轻易放过敏敏?   一日不把人接出宫来,时刻都不离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便一时都不能安心。   只恨他收到方皇后的信太迟,回来得也太迟,若他能早两日回京,形式必定大不一样,敏敏自然也就不会身处危险当中,早该与他团聚了!   辛寅低声道:“没看到太后的亲笔印信之前,就怕镇国公府不会与爷那个、同心协力……”  镇国公府只要装糊涂到底,便能保住如今的一切,便是太子过些日子真坐上了大位,靖南侯府也将跟着水涨船高压镇国公府一头,镇国公府依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牌勋贵豪门,那又何必白白跟着冒   险呢?   到了他们家这个地步,已经犯不着什么“富贵险中求”了,“维稳”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以镇国公府的权势,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听到,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却至今任何动静都没有,不正说明了他们的态度吗?   本来辛寅更想劝傅御不要亲自进宫去见许夷光,不要亲自去冒险的。  话到嘴边,觑到他的脸色,再想到他对许夷光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在乎,到底还是忍住了,决定明日再找机会劝他,爷若真直接不管不顾的把夫人带出了宫来,不是白白惹太子动疑他已经回了京,   不是摆明了在引太子对付他吗?   敌强我弱,这样做实在太不明智,太危险了,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傅御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镇国公府的确再犯不着‘富贵险中求’了,可已经做惯了龙头,以后却得事事处处看别人的脸色,时时都得屈居人下了,换了你,能忍受那种落差吗?方皇后便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她若能忍,也就不会千里迢迢的送信去张掖,也不会冒险行事了。” 第1191章 激动   事实上,方皇后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若不是她娘家实在太弱,没个靖南侯那样的兄长或是弟弟,而但凡在金吾卫有那么几百心腹,如今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又是谁,可就说不好   了。   自来都是谁拳头硬,谁便说话响亮,说一不二的。  方皇后一介女流,且不能容忍屈居人下,承恩侯府也人丁凋零,便是方皇后成功了,方家依然受益有限,她却依然铤而走险了,老镇国公与镇国公还是那么大一个颜家的当家人,屹立几朝不倒的政治   家,岂能不想再让自家兴盛几十年的?  他们应当比谁都清楚,只有一个没有亲生母家的新帝上位,于他们颜家做外曾祖家的,才是最有利,也才最能真正维稳的,——方皇后为什么偏挑中七皇子,而不是其他几位皇子,不也正是因为七皇   子没有母家吗?  不然等靖南侯府取代他们家成为了京城第一勋贵之家,等傅家也有了太后的庇护后,此消彼长之下,镇国公府一年不如一年,便是肉眼看得见的事了,而一个那样的大家族真要衰败起来,又要得了几   年呢?  只要朝堂上镇国公府的声音越来越小,存在感越来越弱,连十年都要不了,镇国公府便会外强中干,再别想回到巅峰时期,老镇国公与镇国公尊贵了一辈子,高高在上了一辈子,岂能容忍那样的事情   发生!   傅御想着,继续道:“你只给我安排便是,后边儿的事,我自有主张。”   他也必须获得镇国公府的支持与帮助,才能在必要时候,调动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不然光凭他在金吾卫的那点底牌,再加上他少量以前江德府的旧部,实在胜算太小,他赌不起,更输不起!   如今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两个孩子至少离京城远,一旦京城有变,他们还能远远的离开,还能衣食无忧的长大成人,不然若是侥幸胜了还罢了,若是败了,他就真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敏敏了……   想到两个孩子,傅御不由心中一痛。  当初他若是自私一点,不那么的优柔寡断,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他只想到了该还的恩情他必须还,却忘了对他那些所谓“亲人”的仁慈,极有可能是对自己妻儿的残忍,他们可不会跟他一样,   念什么情分,也不会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下限!   辛寅见傅御坚持,只得应了“是”,不再多说。   心里却很是担心,若明晚爷不但没能把夫人带出来,反而知道了太子那个畜生不如的想头,知道了此番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太子的私欲而引出来的,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儿?   许夷光胡乱睡了一夜起来后,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自由,唯一的不同,便是守她院门的人已经换了一批。   却比昨儿的那批人更不好说话,她说要见太子,也只是粗暴的回她一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想见县主了,自然会来的,县主急什么!”   许夷光不由暗暗着急,她连太子的人都见不到,又如何说服他,让他同意她去寿康宫给太后治病呢?   好在到了下午,许夷光就听说了‘太后病情急转直下,急召太医们入宫会诊’的消息,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来,也不知道太后是真病情又恶化了,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配合方皇后?   说来不管是太后还是方皇后,都是在后宫叱咤了这么多年的人,只要她们想,总能从绝境中找到一条生路的,她相信她们!   那她如今只要时刻准备着去寿康宫给太后治病即可。   奈何等来等去,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许夷光也没能等来任何人的传召。  心里那几分希望便都化作了失望与焦灼,太子与皇贵妃是识破了方皇后与太后的心思,还是已经压根儿不在乎太后的生死了?那她岂不是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太后,甚至根本没机会再踏出院门一步了……   怎么办?   傅御可还等着太后的印信呢,要是太后再在此期间有个什么好歹,——许夷光急得都想哭了。  大寒因为对傅御绝对的信任与崇拜,反倒稳得住些,低声安慰她道:“夫人别着急,咱们坐困愁城想不到法子,将军却有勇有谋,手下也有的是人可用,定能想到法子的,您只安心等着将军接您出去即   可。”  许夷光闻言,苦笑着摇头道:“那是一国太子,有名有权,岂是将军轻易能抗衡的?必须得师出有名,才能一呼百应,也才能有几分的胜算,不然等太后和皇上都不在了以后,人人得而诛之的,可就要   换成将军了……先我还当太子既能顾念与皇上的父子之情,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后死在自己面前,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了,竟指望一个禽兽有人性,何等的可笑!”   也不知道方皇后如今有没有后悔她不该贸然行动?   可她手下根本没有兵,拖得越久,希望反倒越渺茫,不铤而走险,又能怎么样呢?   大寒想到太后与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说话了。  若他们母子确定还能就多活一阵子,倒还罢了,偏偏太后本就已是油尽灯枯,皇上的身体倒或许还能撑几个月,问题是,太子与皇贵妃会不会让他再活几个月,也不怪夫人着急,这几乎就是一个死局   ,要盘活的希望何其渺茫!   主仆两个对坐着发愁到深夜,都是了无睡意。   窗棂却忽然被人轻叩了两下。   因屋里安静到近乎落针可闻,自然许夷光与大寒都听见了,对视一眼,都只当是大暑又来了。   大寒忙惊喜的起身上前,轻轻推开了窗户。   然后眼前便一花,窗户也自动阖上了,等她回过神来,就见许夷光已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大寒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来人竟不是大暑,而是傅御亲来了,霎时也激动起来,将军亲至了,夫人再也不必发愁了!   激动之余,也没忘了本分,忙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外间给将军夫人守着去,将军夫人且安心说话儿吧。”  便识趣的退到了外间去,因为心定了,脚步也变得明显轻快了起来。 第1192章 自私   许夷光紧紧抱着傅御,鼻间萦绕的全是他特有的气息,就像流浪了不知道多久,已然看不到希望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般,一直悬了这么久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眼泪也是怎么也忍不住,不停的落下。   傅御抱她抱得更紧,只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以后自己走到哪里,便将她带来哪里,彼此再也不分开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抱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外间传来大寒压低了的声音:“将军,夫人,时间紧急,您们还是有话快说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却是大寒在外间听得里间一直什么动静都没有,估摸着夫妻两个是久别重逢,彼此都是满心的激动,以致顾不上说话儿,只静静伴着彼此,便已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偏时间紧急,根本由不得他们这   样浪费……这才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起二人来。   夫妻两个这才都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许夷光忙收了泪,轻轻挣开了傅御的怀抱,见他衣襟被自己哭湿了一大片,虽是黑色的夜行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依然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宫里如今戒备不定多森严,金吾卫   和宫人们又都认得你,多危险啊,我不是让大暑告诉你,我很好,让你只管安心吗?”  傅御伸臂又将她抱了,方也低声道:“不亲眼看到你平安无恙,我如何能安心?不过你也别担心,虽然宫里大多都认得我,如今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却只有乾清宫与寿康宫,再就是东宫的前后正殿,你   这里这般的偏僻,我又还算熟悉地形,只要小心一些,不会有危险的。”   许夷光却如何能不担心,嘟囔道:“那如今亲眼看到我平安无恙,你可以安心了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还是快点走吧。”   嘴上虽在催他走,搂着他腰的手却仍搂得紧紧的,压根儿不想他离开,好容易才见到了他,别说又要分开,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就算让他只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一刻,她心里都舍不得。  傅御自也舍不得与她分开,捧着她的脸吻了她一下,低声道:“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所以马上就会离开,不过不是我一个人离开,是我带了你,我们一起离开,你有什么要收拾的没?依我看,什么都   别要了,等出去后重新置办便是,没的白晦气!”  许夷光一惊,“你带了我一起离开?你怎么带了我一起离开?我可不会你那什么轻功,不是白白的拖累你吗?就算你能悄无声息,毫发无伤的带了我出去,平白无故的我就不见了,太子岂有不查的,不是打草惊蛇吗?再有大寒又该怎么办,我若不见了,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她,所以这话不要再说了……对了,你走时孩子们怎么样了?你怎么就不等到丁卯回去了,再进京呢,这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   们身边可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你自己也是,怎么黑瘦成这样了,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我可告诉你,你若先垮了,我们母子三个就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傅御听她连珠带炮的说了这么一大堆,眼里终于有了久违的笑意,道:“知道你在意大寒,所以带了人来接应,不会丢下她的。孩子们也很好,我走时他们已经不哭着要娘了,有胡妈妈和乳母们呢,敏   敏你就放心吧,至于我,瘦是没瘦的,只的确黑了些,却是这些日子顶着大太阳赶路晒的,过些日子便会白回来了,你别担心。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许夷光正色道:“那你有几分把握能带了我和大寒悄无声息的出去?若你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今夜不会跟你走的,你是奉旨戍边的副总兵,没有皇上和兵部的允准,不能擅自回京的,一旦让人发现了你   ,便不能当场格杀你,要治你的罪却是顺理成章的,何况他们正等着抓你的把柄,就更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了,我不愿意你冒险,一丝一毫都不愿,你明白吗?”  顿了顿,不待傅御说话,又道:“你方才说乾清宫与寿康宫如今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也就是说,你的人根本没办法靠近皇上或是太后,找到任何的可乘之机了?那我更不能随你出去了,我得留下,找机会才是。太后还罢了,外臣们不知道她的具体病情,也见不到她,没办法硬逼着太子和皇贵妃同意我去给她看病;皇上却是必须要见臣工们的,哪怕皇上没有自由,‘亲口坚持’不要我去给他看病,臣工们   却绝不会都听皇上的,定会拿话逼了太子和皇贵妃同意我去给皇上看病,那我便能找到机会了,岂不比你只能铤而走险强得多?”   “不行!”  傅御却想也不想便道,“你不想我铤而走险,我难道就想你冒险了?我下午已经去见过老镇国公和镇国公了,他们父子说了,会设法在下次进宫面圣时,找机会与皇上说话的,还说会让家里的女眷尽快   递牌子进宫,给太后侍疾,一样也能找到机会,所以哪用得着你留下冒险?那你还要我这个夫君做什么!”   他是个自私的人,什么大义大业,都得排到自己心爱的人之后。  在他发现自己只有妻儿三个至亲后,他就更是把一切包括自己的命,都排在他们母子三个之后了,所以他此番回京,最首要的便是保得敏敏的平安,必须她平安了,他才能安心忙后面的事,永绝后患   。  许夷光定定的看着傅御,道:“老镇国公父子真答应了会与你合作?无凭无据的,他们凭什么相信你,答应你?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一丝风声都没听到?为什么之前不想着求证,不想着要拿什么印信,以做凭证,偏等到你一开口,就答应与你合作,拿镇国公府百年的基业和几百亲人族人的身家性命来做赌注了?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不拿到印信,他们是不会与你合作的,而只会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哲保身,对吗?” 第1193章 杀气   傅御迎上许夷光清澈见底的目光,哪怕心里一再告诉自己,他这是善意的谎言,依然说不出否定的话来了。  的确,老镇国公与镇国公明确表了态,他们不是不愿相信他的话,而是无凭无据的,他们不能相信他,因为他们家大业大,亲族众多,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家族便要分崩离析,族破人亡,他们赌不起   。   所以除非傅御拿到白纸黑字的印信,否则他们绝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绝不会与他合作!   至于皇上就算不是皇上,也是他们的外甥与表哥,太后更是他们的亲妹妹与姑母,是镇国公府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柄庇护伞,在家族与权势的面前,这点子血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许夷光见傅御不说话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叹道:“事出紧急,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变数,因为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如今的身体状况都不容乐观,所以我必须留下,不然等到皇上驾了崩,就算拿到了太后的印信,也是于事无补了。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当然会不管不顾的跟你离开,可我们还有燿哥儿燃哥儿,我们既带了他们来这个世间,就该尽可能给他们最好的一切,尽可能的陪伴他们才是;我也还有父母与那么多亲人,若我什么努力都   没做,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我连累,那我就算死了,也不能安心,反之,若我的确竭尽所能了,依然不能让他们幸免于被我连累,那我至少心里能好受一点,熠之,希望你能理解我。”  顿了顿,又道:“也怪不得老镇国公与镇国公父子,赌赢了的确有可能让他们家再兴旺几十年,但一旦赌输,他们家就会万劫不复,代价实在太大,他们又何必要冒这个险?反正什么都不做,他们照样   可以再平安富贵几十年……可没有他们家的支持,咱们成事的希望简直微乎其微,所以你先回去吧,我们双管齐下,不信真等不来转机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傅御还能说什么?  只得沉声道:“敏敏,我可以答应你留下,但你也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勉强,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以保护好自己为首要。不然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绝不会独活,那两个孩子便既没有娘也没有爹了   ,我是男人,狠得下那个心,你当娘的,我不信你也狠得下那个心!”   许夷光鼻间猛地一酸,郑重道:“你放心,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也还没有生女儿呢。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好吗?”   万一……凭他的本事,逃出生天还是有希望的,那她纵然死了,想到孩子们好歹还有他这个当爹的照顾与庇护,也能安心与瞑目了。   傅御却没有应下许夷光的话,只要她活着,他当然无论如何都会活着,反之,他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可都顾不得了!   夫妻两个红着眼对视着,都没有再说话,也都知道对方心里正想什么,却又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县主睡了吗?太子殿下马上过来了,县主收拾一下准备接驾吧。”   冷不防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   然后是大寒略显慌乱的声音:“我们县主已经睡下了,且那个、那个身体有些不舒服,能请太子殿下明儿再来吗?”  对方笑道:“整个东宫都是太子殿下的,将来更是连整个天下都是殿下的,自然是殿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姑娘还是快点服侍县主起来,收拾好了准备接驾吧,这欲擒故纵玩儿过头了,可就不好了   。”   大寒只得应道:“那我这便回我们县主去。”   随即走到内室的门前,说道:“县主,太子殿下马上过来了,要奴婢进来服侍您起身吗?”   说完压低声音,急道:“夫人,将军走了吗?快让将军先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里面傅御脸色早已铁青,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皇贵妃才那般的容不下敏敏,一再的想要置她于死地?所以敏敏此番才会被急召回京,还偏偏住到了东宫来?所以当初太子才会亲自出面挽留他,不想他带了妻儿一起去张掖?   畜生不如的东西,他待会儿就杀了他,为民除害,为国除害!   许夷光见傅御满身的戾气,知道他什么都已想明白了,又是懊恼,又有些如释重负,懊恼的是怎么偏在这当口上让傅御知道了,这下他更得说什么都要带了她一块儿离开了吧?   如释重负的则是她终于不必再瞒着傅御,觉得对不住他了,虽然她自问自己人正不怕影子歪。   可心里更知道,眼下还不到傅御与太子正面翻脸的时候,更不能由得二人撞上,不然傅御一定会忍不住杀了太子,那他自己也只能完蛋了……  因忙握了傅御的手,低声又急又快的说道:“熠之你听我说,我能自保,绝不会让那个畜生如愿的,而且不止今夜,一直到我们胜利之前,我都能保护好自己,你相信我,所以你且先离开,好不好?不   信你明晚再来看我,我保证安然无恙。”   傅御却仍是浑身紧绷,杀气腾腾,冷声道:“原来此番的祸事,都是那个畜生一手主导的,那我今儿索性杀了他,一了百了!”  “那杀了他之后呢?”许夷光冷声反问,“皇上还在皇贵妃手里,他也有儿子,皇贵妃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一面逼皇上下旨诛杀我们,一面逼迫皇上改立皇太孙,然后再禅位给皇太孙,届时不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还会被诛九族,那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就为了一时痛快,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你又觉得值得吗?熠之,就当我求你了,你快走吧,我真的能保护好自己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你也要看长远一点才是……你快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一面说着,一面已在把傅御往窗边推,说到后面,眼泪也不自觉流了满脸。  她何尝不愤怒不屈辱,不想立时随了傅御离开?可为了大局,为了他们的将来,她也只能忍辱负重了! 第1194章 周旋   傅御见许夷光哭了,眼睛也变得赤红起来,心里的愤怒与屈辱根本无以言表。   该死的强权,该死的君臣之别,他现在只想杀人,只想把那个没有人伦纲常、觊觎自己舅母、畜生不如的东西大卸八块,也省得将来真让这样一个畜生当了皇上,祸害全天下的百姓与苍生!   更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念那劳什子骨肉亲情,让那个畜生成了太子,对付这样没有下限的畜生,他就该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才是!   大寒的声音再次自外面传来,急得都快变调了,“夫人,快让将军走啊,太子已经进了院子了,快啊,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许夷光的眼泪就流得更快了,手下也狠心更用力的推起傅御来,“你快走啊,快走啊,我求求你了,快走啊……我说了不会让太子如愿,不会背叛你的,你难道信不过我不成?还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   你才肯走呢,那我如你所愿……”   说着就要拔头上的簪子。   傅御无法,只得推开窗户,跃了上去,再红着眼睛深深看了许夷光一眼,方跃出窗外,提起一纵,在黑暗中的连绵不绝的房顶之上,飞快的奔走起来。   却是越走眼前便越模糊,心也越尖锐的痛。  他哪里是担心敏敏背叛自己,他是心疼她自跟了自己以来,什么苦都吃尽了,什么屈辱也都受尽了,如今还要为了大局,为了他们的将来,忍辱负重,与一个畜生虚与委蛇,偏他还什么都做不了,只   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忍辱负重。   再想到许夷光必定早就知道了太子那畜生不如的念头,却不得不一直瞒着自己,以免自己心里更难受,或是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来,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他算什么夫君,算什么男人?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也绝不会再有丝毫的心软!   许夷光刚送走傅御,只来得及胡乱擦一下脸上的泪,整理一下衣裳,太子便进来了。   却是一见她红红的眼睛,便皱了眉头,道:“怎么哭了?”   不过哭后又是另一番楚楚动人的风致,一样的让人心痒痒。   许夷光知道自己的眼睛瞒不了人,只能强笑道:“有些想念两个孩子了……倒是殿下,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我都已经睡了,您连日劳心又劳力,更该好生歇息才是。”   太子上前几步坐了,方调笑道:“想见你,更想把昨儿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所以就来了……你退下吧,不叫不许进来。”   后一句话,却是对一旁的大寒说的。   大寒只得应“是”,却没有就走,而是拿眼看许夷光。   许夷光便冲大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只管出去,她不会有事的,待打发了大寒后,方红着脸低声与太子道:“殿下这几日怕是只能去别处了,我那个、那个身子不方便……”  有了昨夜的千钧一发,许夷光自然要加倍的以防万一了,所以今儿上午便扎了自己的几处穴道,让自己的葵水提前来了,如此至少也能再保她几日周全了,所以她才会与傅御说自己能保护自己,让他   只管放心离开。   太子不防竟有这么巧的事,皱眉怀疑道:“真的?”   许夷光低声道:“我怎么敢欺瞒殿下?这种事,本来也瞒不了啊。”   太子邪笑起来:“这倒是,孤一检查便知道了……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孤检查检查啊。”  许夷光攥了攥拳,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嗔道:“殿下真坏……我可不过去,回头让殿下沾了晦气,我可担不起那个责,殿下还是去别处吧,我要休息了,好饭从来不怕晚,殿下总不至于几日都等不得了   吧?”   太子见她娇媚可人,心里越发的痒痒了,不过也怕她身上不干净沾了晦气,因笑道:“那你歇下吧,孤过两日再来看你。”说完起身要走。  却让许夷光给叫住了,笑道:“殿下,我恍惚听说太后娘娘病情又恶化了?真不需要我去给太后娘娘治病吗?……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出于医者善始善终的习惯和医者父母心,给太后娘娘治到了一半   ,就想继续给她治到底,不管末了能不能治好,至少以后想起来不会觉得遗憾或是后悔,还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太子脸色这才缓和了,道:“皇祖母跟前儿自有太医给她老人家诊治,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安心待着便是,等孤忙过了这一程子,便能有时间陪你了。”   许夷光心下大是失望,笑道:“那我听殿下的,安心待着便是,恭送殿下。”   太子点点头,扔下一句:“孤过两日再来看你。”大步去了。   等他走远了,大寒方小跑进了屋里,低声道:“夫人,太子若一直都不肯松口,我们可该怎么办?”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那还白留在虎穴里干嘛呢?  许夷光眉头深蹙,道:“且再看看吧,指不定寿康宫找不到机会,乾清宫却能迎来转机呢?朝中的重臣与王公们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不治的,总要试过一切可以试的法子后才肯甘心,所以,我们还是   有希望与机会的。”   镇国公府虽一心维稳,却不可能不做两手打算,万一皇上侥幸又扭转了大局与乾坤呢?   那他们如今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不作为,便会成为他们现成的催命符,为他们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届时别说太后可能已经不在了,就算太后还在,定然也护不住他们了。   何况娘家人再亲,还能亲过亲儿子不成?太后届时十有八九也不肯再庇护他们了。   所以在适当的范围内,替皇上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譬如牵头谏言太子同意让她去给皇上治病,镇国公府想来还是很愿意去做,也一定会去做的,那她自然也就有机会了。  大寒低叹道:“就怕我们始终等不到那个机会啊……这会子将军心里还不定怎生恼怒与痛苦呢,夫人一心瞒着将军,不就是怕他伤心生气吗?谁知道偏让他听了个正着,太子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那个时候来,是觉着害夫人和将军害得还不够吗?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呢!” 第1195章 心软   次日,皇上在病榻上接见内阁重臣与一众王公时,当众宣布了自己要禅位于太子的决定,“朕深感病体难支,力不从心,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决定即日禅位于太子,自此由太子来带领众位爱卿与文武百   官中兴我大周,让大周越发国富民强……”   却是话没说完,便已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殿内立时乱糟糟的叫起:“太医,快传太医——”来。  皇贵妃在屏风后听得皇上晕倒了,也顾不得避嫌了,自后面绕出来,便亲自给皇上抚胸顺气起来,一面哭道:“昨儿太医不都还说皇上龙体已经有所好转了吗,怎么今儿反倒越发严重了似的?敢情都是   在欺瞒太子与本宫不成?”  拿帕子掖了一回泪,又道:“问是什么病因,一个个的也是云来雾去,话说了一箩筐,却一句落到实处的都没有,还真当本宫心里没数呢,还不都是那一个狐媚祸主,没日没夜的纠缠,才会掏空了龙体……本宫何尝没劝过的,皇后娘娘又何尝没劝过,可翻来覆去也不过就那些话,且忠言逆耳,哪里听得进去?总算那一个闹得太过,让皇后娘娘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给打死了,可皇上也已成了这样,谁能造   出个救命的灵丹妙药来呢?偏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病着,担子只能压到太子和本宫肩上……列位臣工与皇亲们且都说说,可该如何是好啊?”   把皇上的病因明明白白归结到了他自己纵欲无度之上。   一旁太子到底是做儿子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来,咳嗽一声,道:“好在父皇洪福齐天,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坎儿罢了,自然一迈也就过去了……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底下太子的死忠立时接道:“皇上洪福齐天,自然能遇难成祥,否极泰来,只皇上方才也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依臣说,殿下不若先行了禅位大典,如此国事有了殿下分担,皇上便可以安心将养,   颐养天年了,这也是太子殿下为人子应尽的本分。”   忙又有臣工附和:“陈大人所言极是,臣等深以为然。”   倒是靖南侯肃色接道:“皇上春秋正盛,只要迈过了这个坎儿,便又能一如既往的龙马精神,哪里就至于要行禅位大典了?依臣之见,当务之急还是给皇上治病是正经,旁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镇国公沉声道:“侯爷所言极是,当务之急,还是给皇上治病,等皇上龙体大愈后,不管是继续看着太子殿下历练,还是行禅位大典,臣等都无异议。太医怎么还不来?对了,康宁县主不是一直在宫里给太后娘娘治病吗,何不召了她来给皇上也瞧瞧呢?她医术高明可是众所周知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没准儿她来了,就有法子了呢?太后娘娘的病,不就是她进宫后,才有起色的么,如今皇上龙体要紧,   也犯不着计较什么男女尊卑有别了。”   镇国公这话一出,上首皇贵妃立时拿眼看向了靖南侯。   靖南侯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怀疑镇国公已经知道什么了,心里倒是不慌张,反而几不可见的冲皇贵妃摇了摇头,就算镇国公府知道了什么,只要皇上在自家手里,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他们也轻举妄动不起,那么大一家子人,那么几十上百年的基业,岂能眼睁睁看着毁于一旦?所以纵真知道了什么,镇国公府也定会装不知道到底,明哲保身的!   只可惜太子到底还是嫩了些,心慈手软了些,换了他,早让皇上驾崩,一劳永逸了,哪里还用得着现在与臣工们在这里扯皮装相?  偏偏如今这个尊贵的外甥还不是皇帝,却已然有了皇帝的脾气,一句不顺耳的话都听不得,行动就给他摆脸色,让他不能也不敢再擅做决定,不然等他真当了皇帝后,他们傅家别说沾光了,只怕第一   个就要成为他开刀,杀鸡给猴儿看的“榜样”,靖南侯可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时候,便体现出明显的亲疏远近了,那一个到底是亲爹,他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自家妹子这么多年的辛苦,还有自家上下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与不易余地,到头来竟然还是比不过亲爹,哪   怕哪个亲爹儿子多得很,对他这个只是其中之一的儿子并无特别之处。   不过心软也有心软的好,能在这样滔天的权势与富贵之前,都对亲爹心软,将来自然也会对外家和舅家心软,倒也不全是坏事……  靖南侯正想着,内阁范阁老开了口:“镇国公所言极是,康宁县主既在宫里,何不请了她来,给皇上好生瞧一瞧?指不定,她一来便药到病除了呢,事急从权,如今也不必讲究那么多了,未知太子殿下   意下如何?”   太子到底还是疑着许夷光的,不然也不会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去寿康宫给太后看病了,方才听了镇国公的话后,又跟皇贵妃一样,连镇国公府一并疑上了。  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皇贵妃已先哑声道:“太医院孙太医是康宁县主的师父,永安伯则是她的继父兼师叔,这两件事都是众所周知的,之前孙太医与永安伯也先后入宫给皇上诊治过不止一次了,都是束手无策,只怕康宁县主来了,一样也是心有余而心里不足啊,毕竟姜终究是老的辣,康宁县主也只精于妇科。且康宁县主自己也因劳累过度,新近病倒了,连太后娘娘处都少去了,就怕过了病气给太   后娘娘,真传了她过来,过了病气给皇上,如何是好?”   比起太子只是犹有几分疑着许夷光,皇贵妃就是全然的疑着她,更恨不能立时弄死她了。  贱人,与方氏那个老贱人狼狈为奸,差点儿就害得他们功败垂成,万劫不复,偏都这般的罪无可赦了,不争气的儿子仍然一头扎在她狐媚子外道给灌的迷魂汤里,死活不许自己赐死她,还把人给弄进   东宫严加保护了起来,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贱人也别得意得太早,等她忙过了这阵子,第一件事便是送她上西天,以后再也休想碍她的眼,堵她的心! 第1196章 无法   许夷光浑浑噩噩睡了一夜起来,因此次葵水是她提前催来的,身体很是不舒服,人也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没精神。   索性歪在榻上,与大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儿。   一时奉命服侍她的宫女之一送了红糖水来,许夷光猜到多半是太子吩咐的,却一点不感动,只觉得糟心,由大寒服侍着胡乱喝了两口,便偏了头,“不想喝了,放着吧。”   大寒知道她不舒服,正待劝她,无论如何,身体是自己的,何必要跟身体过不去呢?  就有一个着少监服制的年轻太监,带了个小太监进来,行礼后道:“奴才是太子爷跟前儿服侍的小庆子,奉太子殿下和皇贵妃娘娘之命,来接县主去乾清宫给皇上治病的,还请县主这便随奴才走一趟吧   。”   许夷光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快便把机会给等来了!   面上却讶然道:“可殿下不是说有太医们在,不必我去给皇上治病吗?请庆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换件衣裳,便随公公过去。”   又笑道,“住进东宫这么些时日了,倒是第一次见庆公公。”  小庆子笑道:“县主叫奴才小庆子即可,当不得您这声‘公公’,奴才是跟殿下出门的,殿下来县主这里又一向轻车简从,不怪县主没见过奴才,以后还要请县主多多关照奴才才是。那奴才就去外面等着   县主了。”   许夷光忙示意大寒塞给了小庆子一个荷包,又客气了两句,目送了他出门,方吩咐大寒:“服侍我更衣,再替我检查一下药箱。”同时与大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激动与紧张。   不一时,许夷光便带着大寒,由小庆子引着,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了。   走了一会儿后,许夷光眼见与小庆子寒暄得差不多了,正想打听乾清宫现下都有哪些人,也好知己知彼。  不想小庆子倒先笑眯眯的开了口:“县主,这会儿皇上寝殿里除了咱们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内阁几位阁老和镇国公、靖南侯并几位宗亲王爷可都在,您待会儿说话千万记得小心一些,不然引来了什么误   会,可就不好了。殿下自是那个……舍不得您,皇贵妃娘娘爱屋及乌亦是如此,但永安伯府和令外祖李家,殿下与娘娘怕就爱屋及乌不到那么远,那么多了,您说是吧?”   许夷光心里一“咯噔”,自然听明白了小庆子的言外之意,这是在警告她不该说的话,最好一个字都别说呢!   嘴上却笑道:“我都明白,庆公公只管放心。”  小庆子见她肯配合,笑眯眯的继续道:“县主能这样想就对了,毕竟往后只有殿下好了,您才能好不是?何况皇上那病棘手得紧,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县主但凡流露出一丝半点您能治的模样儿   来,只怕往后都得指着您了,这要是能治好还罢了,若是不能,县主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吗?届时只怕太子殿下也保不住您了。”   许夷光笑着点头:“多谢公公提点,我都记下了,定会量力而行的。”   心里的激动全都化作了失望,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太子和皇贵妃定会严防死守着她,只怕自己今日是找不到机会了,可下一次,谁知道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根本就等不起了!   一行人很快抵达了乾清宫。   作为整个皇宫的中枢,乾清宫自然极大,金碧辉煌、煊煊赫赫的一大片,让人一眼望不到头之余,不自觉便会生出满心的敬畏来。   许夷光却是顾不得敬畏,她心里有更要紧的事,暂时实在分不出注意力和心思到周边的一切上。   因小庆子是带了许夷光从后宫过来的,自然进的也是乾清宫的后侧门,进了后侧门后,又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皇上的寝殿。  许夷光先给皇贵妃太子行了礼,又团团给殿内其他认识不认识的臣工王公们行了一礼,方遵照皇贵妃的命令,上前倾身给皇上诊起脉来,也因此终于再次见到了皇上,眼窝深陷,面色灰败,满脸木然   与死气,老了十岁不止的皇上。   许夷光心里一惊,知道皇上如今好不了,却没想到不好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细细的给皇上诊脉。   期间皇贵妃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面上满是哀戚之色,眼底却一片冰冷。   许夷光给皇上两只手都诊过脉后,还待问皇上几句话。  皇贵妃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不由分说便将她拉到了帐外,哀声问道:“康宁,皇上怎么样了?方才竟然晕倒了,可唬了本宫一大跳,总算不一时便醒了,不然……你能让太后转危为安,一定也有   法子,让皇上也转危为安,药到病除吧?”  方才打发去请小贱人的人才一走,皇上便醒转了过来,让她怎能不怀疑,他之前的晕倒根本就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禅位的事尽可能的往后拖,再把小贱人弄过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寻找可乘之   机?  不争气的儿子之前还一再的替小贱人分说,她没有与方氏那老贱人狼狈为奸,如今总算无话可说了吧,不然为什么皇上偏就要见她许夷光呢,分明就是想借她的口或是手,传话儿传东西出去,她绝不   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她也定会尽快把他们一锅都给端了!   太子也道:“是啊康宁县主,父皇方才竟然晕倒了,不严重吧?”   许夷光在母子两个的逼视下,能说什么,惟有摇头:“请皇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恕臣妾才疏学浅。”   皇上的身体状况的确很不好,但只要治疗得当,悉心调养,再活个一两年的甚至更久,还是没问题的,可惜这话不能说出来,惟有盼着皇上能撑过这一劫,再图以后了。   皇贵妃听许夷光说自己不能治,立时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康宁竟也没有法子,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子低声安慰了皇贵妃两句,方问许夷光:“那康宁县主,你有没有法子能替父皇减轻痛苦的?你之前不是让皇祖母好转了不少,也少受了不少病痛的折磨吗?”   众臣工本来正满脸失望与哀戚的,听得太子这话,忙都附和道:“是啊康宁县主,就算不能治本,难道连标也不能治吗?”  至于每个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都是聪明人,谁还能察觉不到皇上寝殿里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呢? 第1197章 偶遇   许夷光当然知道太子想得到什么答案,也知道自己给的答案一旦不能让他和皇贵妃满意,别说皇贵妃了,便是太子,只怕都会对她动杀心,十有八九不会再留着她。   可机会实在难找,没有机会她且要千方百计的创造机会,何况如今机会还送到眼前了,自然更不能错过。   因一脸为难的道:“那我得试过才知道,毕竟皇上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不过试了或许还能有几分希望,不试的话,就……且男女尊卑有别,我若日日过来给皇上治病,只怕也不方便……”  话没说完,镇国公已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忌讳那些虚的做什么,康宁县主只拿自己当大夫,也只拿皇上当自己的病人,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便是,毕竟如今情势已经是最坏了,难道还能更坏不成   ?”   说着抱拳向太子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日月可鉴,不知殿下怎么说?还请殿下早作定夺。”   镇国公牵了头,其他臣工自然不好不表态,忙也跟着齐齐向太子道:“还请殿下早作定夺。”   太子见状,默了片刻,方道:“镇国公说的是,难道情势还能比眼下更坏不成?只是康宁县主,你能有几分把握?”   心里一片冷然,第一次对许夷光动了狠心,那样一个聪明人,能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吗,却偏要与他对着来,不怪母妃怀疑她,回头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糊弄他,真以为他舍不得教训她不成?   皇贵妃更是早已恨不能生吞了许夷光,贱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敢与他们母子对着来,看来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好容易才堪堪忍下了满腔的怒火,沉声问道:“太子说得对,康宁你能有几分把握?若你能有五分以上的把握还罢了,若没有,皇上千金之躯,岂能由得你做试验?一旦……,太子与本宫也惟有大义灭   亲了,你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的好!”   许夷光如何听不出皇贵妃的威胁之意,现下也是顾不得了,迟疑道:“五分把握臣妾还是有的,只是……”   镇国公及时打断了她,“依臣愚见,康宁县主能有三分的把握,便能一试了,何况还有五分,就算到头来还得听天命,我们却也不能不尽人事才是,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太子还能意下如何,惟有咬牙道:“那康宁县主便权且一试吧,若你真能让父皇病情好转,少受病痛折磨,孤一定重重有赏!”   许夷光就当没看见几欲喷火的目光一般,屈膝应道:“臣妾一定竭尽全力。”  皇贵妃忽然插言道:“康宁,你事先怕是要好生准备一番,才能给皇上治病吧?那依本宫说,今日你就先回去,要什么只管吩咐给底下人,等东西准备齐全了,明儿再来给皇上治病也不迟,毕竟磨刀不   误砍柴工嘛,你说呢?”   贱人,她今晚就结果了她!   许夷光当然知道一夜之间,足以发生无数的变数,可太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她给皇上治病的,总不能出尔反尔,象征性的都不让她来给皇上治上一两次的吧?那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现在便不宜再与皇贵妃硬顶了,真惹得她恼羞成怒了,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因恭声应道:“娘娘说的极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待明日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再来给皇上治病也不迟。”   于是团团一礼,却行退出了皇上的寝殿,仍由小庆子引着,往东宫折返。   不想却在要出乾清宫的后侧门时,迎头遇上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个,竟是傅烨。   许夷光方才来时,便知道乾清宫虽表面金碧辉煌,庄严大气,实则暗地里还不知道隐了多少的暗哨护卫,不然皇贵妃与太子如何能安心,又如何敢那般嚣张?   她也早知道领兵“拱卫”乾清宫的人是傅烨了,他如今已是金吾卫的副指挥使之一,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却是没想到,会第一次来乾清宫,便让她遇上了傅烨。   傅烨一身金吾卫的官服,身姿挺拔,五官坚毅,与之前的他已又不一样,与前世的他就更不一样了。   他也一眼便看到了许夷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总归五味杂陈,什么都有……却是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他的双脚已自有意识般,走到了许夷光面前。   小庆子自然也早看到了傅烨,忙满脸堆笑的给傅烨见礼:“奴才见过二爷。”   倒弄得本来想对傅烨视而不见,直接走过去的许夷光不好再装没看见了,只得淡笑着也说了一句:“原来是二爷,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二爷。”  得亏她辈分高,不用给傅烨行礼,不然怄也怄死她了,许夷光本来早对傅烨无感了,既不怨恨也不喜欢,总之就是早以平常心待之了,谁知道他又助纣为虐,当起太子与皇贵妃的“打手”来,虽然许夷   光也知道怪不得他,大家立场不同,他也不能违逆长辈的意思,不能不为家族出力,还是免不得恨屋及乌。   小庆子这一开口,也拉回了傅烨的神智,忙抱拳给许夷光行礼:“给四……婶婶请安,早知道四婶婶回京了,只一直没找到机会请安,四叔可好?两位弟弟呢,也都好吧?”   许夷光淡淡一笑:“都挺好的,多谢二爷关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并不想与傅烨多说,二人之间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四婶婶请稍等。”   却在走出两步后,让傅烨给叫住了,只得回头淡笑道:“不知二爷还有什么事?”他该知道的,应当都已知道了,自当明白,她和傅御与靖南侯府,已是水火不容,又何必再白费口舌?   傅烨一脸的欲言又止,好半晌后,才在许夷光已明显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和小庆子转个不住的目光中,说了一句:“无事,只是想与四婶婶说一句‘保重’而已。”  许夷光点点头:“多谢二爷关心,我自会保重的。”然后又是一个欠身,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1198章 狠毒   余下傅烨看着许夷光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彻底看不见后,才无声的苦笑起来。   她还是那么轻易就能调动他的情绪,让他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当真是前世的冤孽吗?   不然为什么就总是忘不掉呢,所谓的“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离得远了,自然也什么都淡了”,在他这里,竟是全然没有用,便是方才的“偶遇”,到底是不是偶然,他自己心里又岂能不知道。   可惜她以前便对他不假辞色,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四叔,如今只怕更是恨死他,只当没有他的助纣为虐,她和四叔便不会身处危险当中,不会进退都没有路了吧?   可他能怎么样,父命不可违,家族的利益不能不顾及,他身为傅家子弟该尽的责任与义务也必须尽……也不知道事成以后,他去跪求姑母,好歹饶过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姑母能不能答应?   说来姑母也是受祖母的影响,才会那般恨她的,待四叔却未必就丝毫的骨肉亲情都没有了,他们姐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可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此番方皇后带给他们的几乎致命的危机,亦没有证据,就证明是她撺掇了方皇后,与方皇后合谋的,那如果他能求得祖母同意,姑母想来也不会再坚持定要置四叔和他们母子于死地了吧?  祖母又自来最疼他……只是祖母一直病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再一跪一求,只怕很快便能传得阖府尽知,哪怕他自认没有私心,问心无愧,别人却未必会这么想,尤其代氏如今还有了身孕,万一一个   胡思乱想之下,就……   却是代氏进门几年后,终于于二月里诊出有了身孕,只还没三个月,不宜声张,怕扰了孩子,所以如今只靖南侯府自家人知道罢了。   而靖南侯夫人好容易盼来了这一日,自是加倍的看重,也是凡事都顺着代氏,还特意敲打了傅烨两次,让他不许惹代氏生气。   所以傅烨有此一虑,他当初既答应了以后会善待代氏,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何况孩子不是代氏一个人的,也是他的,他岂能不心疼的?   且不提傅烨的满腹心事,却说小庆子因方才傅烨的神情实在让人不能不怀疑,余下的路上,便一直在试图套许夷光的话儿,“二爷倒是很敬重县主呢,说来县主虽是长辈,好似年龄还没二爷大吧?”   他是后来才跟太子的,自然不若之前跟太子的人知道的多,眼见太子又要荣登大宝了,当然恨不能什么都替太子想在头里,让太子越发的喜欢倚重他,指不定就让他坐了御前常公公的那个位子。   许夷光却是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年龄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辈分摆在那里,所谓‘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那二爷敬重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理所应当吗?”   小庆子听她不高兴了,他还不知道许夷光方才在皇上寝殿惹得皇贵妃与太子都不高兴了之事,忙赔笑道:“奴才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县主请。”   心里仍很怀疑傅二爷莫不是也存了跟自家殿下一样的心思?  说来康宁县主的确生得美貌,可无论是自家殿下,还是傅二爷,都是那缺美人儿的人吗?那应当是表兄弟两个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所以爱好品味都差不多了?不然就是康宁县主有旁人都不知道的特有   之处?   小庆子一路送了许夷光回到东宫她暂住的院子后,便又赶回乾清宫等待太子随时差遣了。  大寒待他走远了,方压低声音,急声说道:“夫人,方才在皇上寝殿时,不止皇贵妃,我瞧着连太子都恼上您了,万一皇贵妃再想对您不利,只怕连太子也不会护着您了,可如何是好?您也太冒险了。   ”   方才大寒一直跟着许夷光的,自然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便吓白了脸,到这会儿脸色都还没有血色,身体也是木的。   许夷光闻言,皱眉道:“我何尝不知道太冒险,可机会实在难找,我除了铤而走险,又能怎么着呢?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傅二爷。”   也不知道真到了紧要关头,傅烨肯不肯与她开一开方便之门?想来是不愿的,到底攸关靖南侯府的存亡兴衰……惟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夷光与大寒低声说话儿时,镇国公等臣工已都出了皇上的寝殿,随太子前往乾清宫前殿议事,皇上的寝殿里只剩下皇贵妃一个人服侍了。   皇贵妃这下自不必再顾忌什么了,自沉香手里接过滚烫的药碗,便要亲自“服侍”皇上吃药,“这药要是凉了,药性可就不好了,皇上还是趁热吃吧。”   皇上自不肯配合,可惜身体实在虚弱,挣不过皇贵妃,到底还是让她把一整碗滚药都灌进了肚中,立时从口腔到咽喉,都火辣辣的剧痛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看向皇贵妃的目光简直能吃人。  皇贵妃却是一点也不怕,反而轻笑起来,凉凉道:“皇上这会儿心里很高兴,终于能让许夷光那个贱人给你治病,你便能找到可乘之机了吧?也算是不枉您当众装晕一场。可惜臣妾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那   样的事情发生呢?臣妾今晚就让那贱人‘生病’,等过上几日后,再让她病情加重,一命呜呼,谁又敢有半句二话?”   她本来就恨死那贱人,早想结果她了,偏偏儿子猪油蒙了心,一直护着她,总算今日连儿子也一并恼了她,那她自然不会再客气,今夜便打发人往东宫给贱人灌药去!  皇贵妃说完,见皇上看自己的目光越发能喷出火来,收了笑冷声继续道:“我劝皇上趁早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老老实实尽快禅位于太子的好,那我还能容皇上多活些时日,当风风光光的太上皇,否则,晟儿做不出弑父的事来,我却是一点也不介意弑夫的。反正在皇上心里,我早已是毒妇,皇上也早恨毒我了,也不介意再让您多恨我一点了,毕竟您也就只能空恨恨我,实则什么都做不了了,不   是吗?”  顿了顿,继续往皇上的伤口上撒盐,“对了皇上,您说镇国公和几位阁老都是聪明人,应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可惜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镇国公还是您的表兄呢,一样只知道明哲保身,不顾您的死活,您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有够失败的!” 第1199章 赐死   见皇上被气得脸色铁青,大口大口的直喘粗气,却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动弹不得后,皇贵妃方通体舒畅的往外去了。  老不死的,就只会骂她‘毒妇’,无情无义,还骂她的儿子‘孽子’,也不想想,他以前都是怎么待他们母子的,那样的小意温存,那样的孝顺懂事,依然换不来他的另眼相看,反而动辄得咎,受尽委屈,   从来都只记得自己是君,不记得自己还是夫、是父,到底无情无义的是谁?   他既无情在先,就怪不得他们母子无义在后!   余下皇上怒火中烧的躺在床上喘了一会儿,总算没有那么生气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悲哀与着急。  一代帝王竟落到这样的困境,被自己的妃嫔和儿子这样的折磨与羞辱,简直就是他毕生的耻辱,偏偏眼看终于能迎来转机了,又被傅氏那贱人给识破了,根本不可能给他以任何的可乘之机,他要怎么   办?难道真禅位与那个孽子,以后便做个空有花架子的太上皇,贱人与孽子让他生他才生,他们让他死,他就得死不成?   这样的耻辱,他宁愿死,也是断断不能忍受的!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康宁县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亦有能力自保,再徐徐图之了,——皇上巴巴的将许夷光弄来给自己看病,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看重的就是她与方皇后之间的联系,许宓既是许氏的   庶妹,那她的那些不堪过往到底是谁告诉方皇后的,不言而喻,而许氏为什么要告诉方皇后,与方皇后合作?  只怕是靖南侯府内部出了问题,不然当初傅御也不会避走张掖了,他留在京城,岂不是前程更远大?对傅家的助力也更大?他自己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傅律那个逆臣也不可能想不到,结果傅御仍然拖   家带口的去了张掖,当中怎么可能没有缘故?   那许氏便大有为他拉拢所用之希望,她又是大夫,要给自己看病,总要近自己的身,不像那些臣工,觐见时都离他远远的,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哪有机会?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贱人也越发的嚣张,越发的变本加厉了,也不知道如今皇后与母后都怎么样了?   入夜之后,许夷光正担心傅御待会儿不知道会不会来,心里是既盼着他来,又怕他真来,他再有本事,布局得再周全,皇宫到底守卫森严,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就有宫女引了皇贵妃跟前儿的沉香进来,“县主,沉香姑姑奉皇贵妃娘娘之命来给县主送东西。”   沉香屈膝稳稳给许夷光行了个礼,“县主。”   许夷光笑着说了一声:“沉香姑姑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面上虽在笑,心里却是一紧,因为沉香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四个太监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下意识就给人以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沉香起身后先将那个宫女打发了出去,方看向许夷光笑道:“奴婢奉命来给县主送吃的。”   她身侧那个捧了匣子的太监便应声将匣子打开了,里面却是一个小葫芦瓶。  沉香伸手拿了那个小葫芦瓶在手,笑着继续道:“这里面装的是鹤顶红,县主医术高明,自然听说过吧?县主您看是自己喝呢,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喝呢?要奴婢说,您还是自己喝的好,好歹也能走得体   面些不是?”   许夷光早猜到皇贵妃不会轻饶她了,却没想到她竟嚣张到这个地步,都当着众臣工的面儿说了明日要她过去给皇上治病,今晚依然敢灌她毒药,真以为自己已经是皇太后,能一手遮天了吗?   可她一介女眷,就算明日没能去乾清宫给皇上治病,皇贵妃也可以借口她病了,怕过了病气给皇上,来个缓兵之计。   如此过个三五七日的,再说她病重不治,已经去了,谁还能公然的反驳皇贵妃,替她伸冤不成,——不怪皇贵妃嚣张,他们母子如今的确已经有一手遮天的底气与本钱了!   许夷光想着,淡淡一笑,道:“那我要是自己也不喝,也不要你伺候我喝呢,你待如何?”  大寒则早已惨白了脸,既是怕的,也是气的,闻言也道:“我们县主又没犯错,皇贵妃娘娘就算再尊贵,也不能无缘无故就灌我们县主毒药吧?何况、何况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吗,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一   定不会允许你们这般对我们县主的,姑姑最好掂量清楚了,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便惹怒太子殿下,还有可能坏了太子殿下和皇贵妃娘娘之间的母子情分,到底值不值当。”   大寒着急之下,倒是急中生智,想出了抬太子来压沉香,纵然她满心的厌恶太子,这会儿也是顾不得了。   沉香冷笑起来:“你这贱婢,是在威胁我吗?还敢抬太子殿下来压我,压我们娘娘,也不想想,我们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娘,殿下岂有为了一个残花败柳,便与自己亲娘生分的?”  说完看向许夷光,“这么说来,县主是打算不吃敬酒,吃罚酒了?那奴婢少不得只能成全您了!你们两个,把这贱婢给我制住了,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服侍县主,也省得洒了药,辜负了娘娘亲自为县主   挑药装药的一番心意。”   许夷光也白了脸,敌众我寡不说,沉香既敢这般肆无忌惮,可见太子这会儿定然不在东宫,只怕早让皇贵妃给远远的支开了,她一时间还真没了主意。   可要让她这样憋屈的被毒死,也是万万不可能。  惟今也只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看能不能有转机了……念头闪过,许夷光已冷冷道:“皇贵妃娘娘凭什么毒死我?就为我出于医者父母心,见了皇上的病,便忍不住想给他治吗?那好歹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夫君,人在做天在看,她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何况当着镇国公和一众阁老们的面儿,皇贵妃娘娘说了要我明日去给皇上治病的,她就不怕臣工们见她食言了,定要追问个究竟,怀疑她这是欲盖弥彰吗   ?”  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有多看重我,别人不知道,沉香姑姑应当很清楚才是,自来得不来的都是最好的,这么几年的求而不得下来,纵然我已是个残花败柳呢,架不住太子殿下喜欢,那在他眼里,我便是个天仙,是个宝贝。若姑姑不信因为我会惹得太子殿下与皇贵妃娘娘生分,就只管一试便是,太子殿下可不是普通的儿子,将来皇贵妃娘娘纵然再后悔,也是悔之晚矣!” 第1200章 千钧   “……且皇贵妃娘娘是亲娘,太子殿下打不得骂不得奈何不得,只能自此敬而远之,姑姑与姑姑带来的人,却都是奴才,死不足惜,届时太子殿下怒极之下要打杀你们,难道皇贵妃娘娘还拦得住不成?只打死几个奴才,便能让太子殿下消气,让母子关系有所缓和,想来皇贵妃娘娘也压根儿不会拦。姑姑若是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就尽管一试,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姑姑的,想来我也等不了姑姑太久,至多不   过三两个时辰而已,姑姑自己掂量吧!”   许夷光心里只有比大寒更厌恶太子的,若不是他色欲熏心,禽兽不如,又岂会引出这么多事来?   可如今已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她纵然再厌恶太子,也只能扯了太子的虎皮做大旗,看能不能为自己挣得一条生路了。   总算她的这番口舌没有白费,沉香脸上流露出迟疑之色来。   康宁县主说得对,太子殿下就算再怒再恨,的确都奈何不了娘娘,可要打杀几个奴才,却是谁也拦不住的,难道真要明知前路是死路,依然硬着头皮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成?   她可还没活够呢!  问题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差事,回去后娘娘一样饶不了她,她的主子也自来都是娘娘,而非太子殿下,想要左右逢源,只会让她死得更快,也更惨,难道娘娘因她差事没办好,坚持要打杀她,太子   殿下会救她不成?   定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奴婢,白惹娘娘生气的……  念头闪过,沉香已冷笑道:“县主当真是伶牙俐齿,死到临头了也不改本色,可惜你吓不住我。我们娘娘既敢让我来赐死你,自然便有万全的把握善后,娘娘当众答应了你明日去给皇上治病却出尔反尔了又如何,难道臣工们还敢逼娘娘定要把你请过去不成?他们都家大业大,且没那个胆子得罪未来的皇上和皇太后;人在做天在看又如何,我们殿下是真龙天子,老天爷当然要帮着自己的儿子。至于太子   殿下,别说他也已经恼了你,便是没有,我们娘娘杀了你也是白杀,还真当自己多重要呢,这天下间美人儿多了去了,要不了两日,殿下便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   顿了顿,又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想着拖得越久,太子殿下赶来救你的希望便越大,对吗?可惜我不会上你的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制住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身边太监说的,至于大寒,早被另两个太监给制住了,是既挣不脱,又喊不出,若是眼光能杀人,沉香与那几个太监早被她的眼刀扎得浑身血窟窿了。   那两个太监闻言,却是忍不住犹豫,真惹得太子殿下大怒了,沉香姑姑或许还能让皇贵妃娘娘保下,他们却是只有死路一条……   沉香见二人磨磨蹭蹭的,如何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   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啊!磨磨蹭蹭的,以为回头太子殿下能饶你们,娘娘也能饶你们了?娘娘只会让你们死得更难看!”   喝得两个太监不敢再迟疑,上前便一人一边,反剪住许夷光的手,让她再动弹不得。  沉香方拿着小葫芦瓶,一步一步走近了,一面笑道:“县主放心,这药吃下去,您也就只会痛苦那么一小会儿,便会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知道,您心里这会儿不定正怎生的恨怎生的不甘,可谁让要勾   引不该勾引的人,要惹不该惹的人呢,那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记得下辈子千万被再狐媚子外道的惹你不该惹的人,勾引不该勾引的人了。”   说着拔出瓶塞,把药瓶送到了许夷光嘴边,“您放心,我们娘娘说了,就算不能为您风光大葬,也一定不会让你暴尸荒野,还会找了高僧好生替您超度的,所以您安心的走吧。”   许夷光把头一偏,怒极反笑道:“勾引不该勾引的人?皇贵妃还真是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呢!你回去转告她,我就算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会让她不得好死,血债血偿的!”  沉香猛地钳住她的下巴,钳得她挣脱不得后,方冷笑道:“你活着便斗不过我们娘娘,死了自然就更斗不过了,不过你既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让我们娘娘请了高僧做法,镇压得   你连鬼都做不成,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许夷光还待再说,沉香却不给她机会了,捏了她的嘴巴,便要把鹤顶红把她嘴里灌。   许夷光一开始还能偏来偏去的躲闪开,不让她得逞,几次过后,便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葫芦瓶挨上自己的嘴唇了。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终于传来了一声怒喝。  然后太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先一脚踹得沉香“哎哟”一声,跌坐到地上,再一脚一个踹开了制着许夷光的两个太监,把许夷光护到自己身后后,方指着沉香声色俱厉的大骂起来:“狗奴才,孤的人你   也敢动,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来是活腻味了!来人,把这个贱婢被孤拖出去,乱棍打死……等一下,先把这瓶子里的东西给孤灌了她,再拖出去给孤打,一直到打死打烂为止!”   沉香瞧得是太子来了,又惊又怕,也顾不得被踹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根本爬不起来了,忙翻身跪下,告起饶来:“都是奴婢该死,求太子殿下饶命,求太子殿下饶命……”  娘娘不是把太子殿下叫去乾清宫说话儿了,还保证在贱人毒发身亡之前,绝不会让他听到一丝风声的吗,怎么会,忽然人就赶回来了?那娘娘知道殿下赶回来吗,娘娘这会儿人又在哪里,会不会跟着   赶过来救她,怕是不会吧……这下可该怎么办,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了吗?   那四个太监也早唬得魂飞魄散,连还制着大寒的那两个太监,也忙忙松开她,与另两个一道跪下了,抖得筛糠一般。  大寒得了自由,忙上前扶住了许夷光,才叫了一声:“县主……”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双腿也因劫后余生,软得几乎要站不住。 第1201章 奴才始终是奴才   许夷光也因劫后余生,浑身都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却仍眼尖的注意到了跟太子来的人里,一身小太监服制的大暑赫然在列,见她看过去,还几不可见的冲她点了一下头。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大暑见势不妙,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太子给搬了来,不然今儿她和大寒真要当冤死鬼了!  太子满脸的怒不可遏,指着沉香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方才你要灌康宁县主毒药时,怎么没想过孤知道了,会不会饶你?真当你是母妃身边的老人儿,孤平日叫你一声‘姑姑’,你就与旁的奴才不一样   了?孤告诉你,你在孤眼里什么都不是,孤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   喝命左右,“都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孤让你们给这贱婢灌药呢?贱婢,孤今儿就来一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也尝尝瓶子里东西的滋味儿!”   便有两个太监应声上前,钳住了沉香,让她落得了与方才许夷光一样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的处境。   沉香没想到这么快便攻守掉了个个儿,又慌又怕,哭道:“殿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求殿下看在奴婢服侍娘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子横眉以对,“现在才知道求饶,迟了!给孤灌!”   他是因白日的事恼了夷光不假,可再恼那也是他求而不得多年的心爱之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杀了她?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妃,也不行,事先连假意知会他一声,或是象征性的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亦没有,就更不行了!  沉香眼见鹤顶红已到自己嘴边了,越发害怕了,尖叫道:“殿下您不能杀奴婢,让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怨您,与您母子生分的,难道在殿下心里,娘娘这个亲娘,还及不上一个外四路的女人吗?殿下今   日若是杀了奴婢,明日一定会后悔的,殿下……”  太子没想到沉香死到临头了,还敢抬出皇贵妃来压他,本来就恼着皇贵妃管得太多,太霸道,他堂堂一国太子,马上还要成为一国之君了,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他这个太子还当来做什么   ,皇帝又还当来做什么?   真如父皇所说的,当一个傀儡吗?   母妃是不是还打着效仿前朝“牝鸡司晨”的曹太后,将来垂帘听政的主意呢,简直太过分了!   太子怒极反笑,阴沉沉的道:“母妃可是孤的亲娘,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奴婢,便与孤生分?那孤就要怀疑孤难道不是母妃亲生,不然何以在她心里,连一个奴婢都及不上了!动手!”   那他更得杀鸡儆猴了。  说来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其实已隐隐存在不是一日两日了,只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不好太扫她的面子,她也至今没真正干涉军国大事,只是弄得在后宫皇贵妃的威仪胜过了太子的威仪而已,所以他还   能容忍她。   可她无论如何不该动他心爱之人,不该纵得她跟前儿的奴婢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那现成的机会都送到门前了,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也好让她身边的人和后宫的人都瞧瞧,连沉香他都是想打杀就打杀了,他们难道还能比沉香更体面不成?   看以后还有谁敢眼里只有皇贵妃,而没有他这个太子!   眼见太子满脸的杀气,众太监虽也害怕事后皇贵妃不会饶了他们,却是不敢再犹豫了。   更兼还有个大暑混在他们当中,大暑这会儿简直恨不能将沉香大卸八块,竟敢那样对待她家夫人,不管是不是奉命行事,在她看来那也是活腻了,既活腻了,她自不介意送沉香一程!   于是在一众太监里,显得她最为卖力,而其他人见她这般的卖力,又见太子满脸的阴沉,惟恐一个不慎,便又惹得太子把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遂也跟着竭尽全力起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掌”,自然很快沉香便挣扎不过,生生被一滴都不剩的把那瓶鹤顶红都给灌到了腹中,眨眼间五脏六腑便剧痛起来,求饶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弱:“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好痛……娘娘   救命……”  太子这才大手一挥,让那些钳住她的太监放开了她,居高临下看着痛得已打起滚儿来的她,冷声道:“孤倒要看看,杀了你孤会不会后悔!不过你好歹也服侍了母妃多年,就像你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   劳,所以孤会赏你一口薄皮棺材,不叫你暴尸荒野的。”   忙有太监附和:“姑姑还不快谢恩呢?”  沉香都快痛死了,更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不死死的劝住自家娘娘,等太子殿下得了手后,再动手也不迟,可惜现在再后悔也已迟了……自然,求饶也已迟了,她被灌了那么多鹤顶红,自己都能感觉到自   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便是太子殿下肯饶她,又还有什么用?  绝望到了极点之下,反倒生出了几分胆气,赶着太子便大骂起来:“那我还要谢谢太子殿下了?呸,杀了我还要我道谢,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我就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这个贱人,我   也绝不会放过你,夜夜晚晚都要缠着你,让你……啊……”   却是还没骂完,人已不行了,嘴巴里直往外淌血,很快便蜷缩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惨,还以为自己能风光一辈子呢,原来再风光的奴才也是奴才,主子说打杀就打杀了,下辈子她可一定不要做奴才了……   大暑见状,忙抢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恭声道:“回殿下,没气儿了。”   太子便嫌恶的扇了扇鼻子,道:“没气儿就拖出去便是,还等着孤教你们怎么做呢?”   大暑忙应了“是”,又请示:“那他们四个怎么办,还请殿下示下?”   那四个太监早已是面无人色,甚至还有一个早吓得失禁了,闻言都满口想求饶,想到方才沉香的下场,又不敢求饶,惟有拼命的磕头。   万幸太子还是开了恩:“就先饶了他们四个一条狗命吧。”  反正他们回了皇贵妃宫里,禀明了事情的经过结果后,等待他们的也没有好下场,就当留着给皇贵妃出气吧。 第1202章 眼药   如此这般的折腾了一通,屋里总算只剩太子与许夷光大寒主仆两个了。   太子见许夷光仍惨白着一张脸,知道她吓坏了,伸手就要搂她去,“夷光,今儿都是孤疏忽了,你放心,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许夷光却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冷声道:“太子殿下在不能万全的护住臣妾之前,还是别再来臣妾这里的好,否则臣妾躲得过今日,未必还能躲得过明日后日大后日。皇贵妃娘娘本就恨臣妾入骨,又有了白日的事和如今的事,只有越发恨臣妾,定要置臣妾于死地才肯善罢甘休的,臣妾虽不想死,可像方才那样的剧毒一被灌下,顷刻间便能毒发身亡,又岂是臣妾不想死,就能不死呢?如果太子殿下   所谓的爱,就是这样,那臣妾可承受不起!”  顿了顿,又道:“至于白日的事,臣妾并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以卵击石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做,臣妾没有那么傻。之所以想给皇上治病,不过是出于‘医者父母心’罢了,没想到会触动皇贵妃,   皇贵妃既不高兴,明说了,臣妾称病便是,至于这般的不留余地吗?那将来只怕也断断容不下臣妾。”  “当然,我也知道,太子殿下是断不会再放我自由的,那就请准我绞了头发,找一处清净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好歹还能多活几年,不至每晚睡下前,都要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   太子本就因没能护住她,让她差点儿就被灌了毒,正满心的恼怒与愧疚着。  闻言不由越发的愧疚了,道:“今日真是孤疏忽了,孤也没想到母妃会这般的……你放心,孤立时调人来守住院子的四周,以后没有孤的命令,便是母妃亲临了,也休想再踏进这院子一步,如此你总能   安心了吧?”  许夷光却是冷笑,“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将我给圈进起来了?就算如此,那总是殿下的亲娘,将来的皇太后,殿下朝堂之上更得处处倚仗靖南侯府,又能护得住我多久?我虽不聪明,却也知道,便是皇   上,也不是就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太子脸色不好看起来。   他几时需要处处倚仗靖南侯府了,那是他的外家不假,可首先却是他的臣子,然后才是他的外家,他有什么可需要倚仗他们的?   母妃便是仗着这一点,才会事事都抢在她之前做主,根本不考虑他的感受和威仪,才会那般过分的吧?!  半晌,太子方沉声道:“你不必再说这些赌气的话,孤既说了以后会护住你,就一定会做到……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立刻去调一队金吾卫过来,把院子团团给孤保护起来,以后除非有孤的命令,   否则任何人都不许踏进院门一步!”   末了看向许夷光,“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你也可以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等孤登了基,立时封你做贵妃,母妃处孤也会去好生与她谈一谈的,她以后断不会再如此了。”   许夷光却仍是一脸的冷漠。   因为心里实在厌烦,连虚与委蛇的与太子说话儿都做不到了。  大寒见状,忙赔笑着小声道:“殿下,我们县主方才着实吓坏了,心里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也是人之常情,要不殿下先回去,容我们县主冷静冷静,也容奴婢劝慰劝慰我们县主……想来睡上一觉后,   我们县主便能好多了,届时太子殿下再来看我们县主也不迟啊。”  太子闻言,见许夷光一张脸仍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倒把心里那不可言说的怒气散了大半,点头道:“你这丫头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好生服侍劝慰你家县主,孤等金吾卫调来了,便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家县主。”   大寒忙笑着应了“是”。  因许夷光冷着脸不再理太子了,怕再惹得太子恼羞成怒节外生枝,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与太子攀谈,“多亏殿下及时赶来,否则这会子……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县主心里其实很感激殿下的,只是皇贵妃娘   娘是殿下的亲娘,她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更要担心以后,倒不是真要与殿下赌气,还请殿下千万别生她的气……”   说得太子脸色渐渐越发和缓了,金吾卫也调来了,领头的给太子见过礼后,便将许夷光的小院给团团护卫了起来。   太子见状,方放了心,又与许夷光说了一句:“那孤明儿再来看你。”   叮嘱了大寒一句,“服侍好你家县主。”   前呼后拥的去了。   大寒这才折回许夷光身边,低声说道:“夫人,您还好吧?虽说方才太子及时赶来了,那两个太监却是先便对您动了手,也不知道您身上有没有受伤的?要不,我给您瞧瞧吧?”  她身上都好几处隐隐作痛,只怕已经青紫了,夫人千金之躯,只怕伤得更多,更痛,可得好生上药才是……念头闪过,想到方才的九死一生,还忍不住心有余悸,眼圈发红,这般凶险、这般朝不保夕的   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许夷光摆摆手,无力的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你打热水来服侍我梳洗了,我们早些歇下吧。既然方才没能死成,那就无论如何,还得坚持活下去,活下去便总能有希望,将军也定会找到万全   之策,救我们出去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悲观,她被困得找不到一点可乘之机不说,还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傅御也是坐困愁城,毫无办法,他们真的能成功,真的能保住他们自己和他们在乎的人,真的还能一   家团聚吗?  可凭什么他们只能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坏人反倒逍遥自在,要什么就有什么,肆无忌惮得令人发指?她和傅御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便会越消沉与沮丧,自己都先垮了,还能指望   谁来救他们?  许夷光因忙甩了甩头,与大寒道:“明儿若是太子再来,我们设法问他讨了大暑在我跟前儿服侍吧,如此也能安心些……算了,还是别了,大暑留在外面,作用更大,譬如今日,她若是跟我们一样被困   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我们都……,她还能给将军传递个消息什么的,万不能大材小用了。”  大寒一想也是,只得叹道:“夫人也太不容易了,还不知道将军如今怎么样?” 第1203章 痛彻   主仆两个并不知道,傅御此刻就在她们院子的房顶上,远远的看着她们,因为方才没能及时下去救下许夷光,正愧疚痛苦得不能自已。   却是天一黑透,傅御便进了宫,打算来看许夷光,就算暂时不能带她出去,能多陪陪她,让她安心一些也是好的。   不想一进宫就接到了大暑的消息,说皇贵妃要赐死许夷光,人都已在路上了。   傅御立时怒火中烧心急如焚,忙带着辛寅和他的另一个心腹庚未赶了过来。   正好就看见沉香带着那四个小太监进了许夷光的院子。   傅御想也不想便要跳到地上,结果了沉香几个,然后带走许夷光,哪怕敏敏仍不肯走,他用强的,或是弄晕她,也顾不得了,必须得先把人弄出去,以后时刻都与他待在一起,他才能安心!  可惜辛寅与庚未死死拉住了他,辛寅还在他耳边又急又快的劝他:“爷千万别冲动,大暑不是已经找太子去了吗,指不定太子很快就能赶到,救下夫人呢?我们的人今日好容易混进了寿康宫,想来很快   就能有转机了,爷这一现身,功亏一篑不说,还有可能累得爷和夫人今晚都出不了宫了,届时两位小爷该怎么办,伯府和李府上下那么多人又该怎么办?求爷千万三思,千万三思啊!”   庚未也跟着劝道:“是啊爷,现在还不到最危急的关头,夫人又自来有智计,指不定不但不会吃亏,反倒让那几个奴才吃亏呢?要不我们再观望一会儿,实在不行了,再现身救人也不迟啊。”  好说歹说,辛寅又抬出许夷光来,说‘爷应当最清楚,夫人想要的从来都是一家团聚,亲人都平平安安,您这样一时冲动,倒是可以救下她,可救下她也意味着,不但您和她,两位小爷,乃至夫人的所   有亲人都将朝不保夕了,那是夫人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指不定届时还会恨您,这样您还要冲动吗?’   总算说得傅御赤红着眼睛,艰难的答应了先按兵不动。   只是在看到沉香是如何让人制住许夷光,让她动弹不得,还要强灌她毒药时,傅御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挣开辛寅和庚未,就要下去救人。   然后,太子便赶到了,许夷光也终于得救了。   傅御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恨死了自己。  心爱的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差点儿就被人灌了剧毒,他却不但没能救她,甚至连下去安慰她一下都做不到,就为了那狗屁的“大局”,为了不至“功亏一篑”,这样就算最后他们如愿以偿了,那胜利   又还有什么意义,敏敏若是知道了他竟然全程旁观了她差点儿就被人灌下剧毒的过程,却没有下去救她,也定会恨他一辈子吧?   他真是失败至极,不配为夫,不配为男人……想到这里,傅御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了瓦棱上,手背立时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痛。   却及不上他此刻心里的痛十中之一。  辛寅见他痛苦成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低声劝道:“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不会怪您的,您也是为了您和夫人,还有两个哥儿的将来,为了让夫人的亲人们以后再也不用受人威胁,能过真正的安生日子……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横竖如今夫人这儿有那些金吾卫护着,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事了,大暑也是个机灵妥帖的,我们正好趁这几日,拿到太后印信,救出夫人,再调足人马,打进   宫里来,自然也就不用再处处受人掣肘,委曲求全了。”   傅御心里并没有因辛寅的劝慰好受半分,却又知道辛寅说的有理。  太子竟然亲守着金吾卫调了人来,还亲自训了话,才离开了,显然也是防的万一在他离开后,而金吾卫又还没到之前这点小小的空隙,又出什么岔子,也算是考虑得足够周全了,——可事情原本就是   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惹出来的,谁还会稀罕他这几滴鳄鱼的眼泪?!   只是这样一来,傅御便没办法再去看许夷光,劝慰她了,那么多金吾卫,一个不注意,便会被人发现,那方才的隐忍与痛苦,岂非都白受了?   且再不离开,金吾卫都训练有素,也实在危险。   “敏敏,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很快救你出去,再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傅御又定定的盯着许夷光的窗户看了半晌,直至屋里熄了灯,才忍痛带着辛寅与庚未,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许夷光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却是很快便被噩梦惊醒了,沉香的死状极惨,她又连日来忧思过重,哪怕自行医以来,也算见惯了生离死别,想到万一大暑没有及时把太子搬到,那死得那般惨的人,便是她,也便再见不到傅御,见   不到两个孩子,等不到一家团聚了,依然忍不住心情糟糕透顶,做噩梦自然也就是避免不了的了。   大寒就睡在许夷光身侧,感觉到她惊醒了,自己也醒了,忙坐起来关切道:“夫人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呀,额头也有些发烫,只怕是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许夷光这才感觉到身上酸痛酸痛的,挣扎着凝神探了探自己的脉,道:“还好,只是一点小风寒,想是忧思太过引起的,我开张方子,你让人去太医院抓了药来简给我服下,发了汗也就无事了。”   大寒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哽咽道:“夫人也太苦了,凭什么就要受这样的委屈,不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许夷光摆摆手,“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昨儿那样的凶险我们都过来了,可见只要活着,就总能有希望,这下可好,我的确病了,皇贵妃连我不能去给皇上看病的借口都不必找了。就是不知道太子昨夜   离去前,说要去找皇贵妃说道说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咱们虽不能亲眼,只能想象一下这出狗咬狗的戏码,心里也能痛快几分了。”  她昨夜上的那些眼药,应当多少还是能起几分作用的,太子那性子,本来也不是个大度能容人的,当帝王的,就更是信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了,太子虽还不是帝王,显然已有了帝王的脾气,——希望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第1204章 唾弃   太子昨夜的确连夜去乾清宫找了皇贵妃,发了好大的火,当着宫人们的面也不曾收敛,直把皇贵妃气了个半死,太子却不管不顾,直接拂袖而去了。   余下皇贵妃被气得头昏脑涨的,正拿宫人出气,又接到消息,沉香被太子给赐死了,用的就是她赐给许夷光的那瓶鹤顶红。  皇贵妃这才知道自己不但狐狸没打着,反而把自己的心腹给折了进去,心腹折了进去也就罢了,回头让妃嫔和宫人们怎么看她,连她的心腹都能直接弄死,可见太子眼里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亲娘,以   后她还要怎么服众,阖宫上下又还有谁会将她放在眼里?   不由把之前在外面大喊大叫的那个小太监——也就是大暑,在心里骂了个臭死,也把服侍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明明是可以把儿子给拖住,给沉香足够时间的,等儿子知道时,许氏那贱人已经死透了,他就算再生气,又还能怎么样?何况贱人白日里竟敢公然与他们母子作对,儿子心里只怕也已恼了她,指不   定见人死了,也就顺势撂到脑后了。   偏偏几重服侍的人竟也拦不住一个小太监,看她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那个该死的小太监她就更不会饶过了,真当有太子护着,她便奈何不得他了?   且等着瞧吧,要不了几日,她便会让那个贱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许氏那贱人,暂时她是不宜再动她了,可日子还长着呢,等太子得了手,再厌弃了她之后,看还有谁能护着她!   皇贵妃因为生气恼怒,也因为难过——难过儿子待自己不若以前孝顺了,一夜都不曾好睡且不说,却说许夷光给自己开好了方子后,便让大寒让服侍的宫女,拿了方子即刻去抓药。  那两个服侍的宫女昨夜见识过了太子到底有多重视许夷光,为了她竟不惜连皇贵妃娘娘跟前儿最体面、最得用的沉香姑姑都毫不犹豫给赐死了后,本就对许夷光恭敬有加,如今自是越发恭敬了,拿了   方子去与金吾卫交涉了一番,便顺利去太医院抓了药回来。   还殷勤的要给许夷光熬药,大寒却不愿也不敢假手她们,亲自给许夷光熬了药,又服侍她吃了,便把她裹紧了,让她发汗。   如此到了下午,许夷光发了一回汗,再吃了药,睡了一觉起来后,总算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天也渐渐黑了。   大寒想到太子昨夜说的今夜会来看许夷光,很是烦恼。   夫人本就厌恶太子,如今还病着,再见到自己厌恶的人,还得强打精神与他虚与委蛇,简直不利于养病,只盼太子今夜千万不要来,不但今夜,接下来都不要再来,好歹让夫人过几日清净的日子吧!   心里念了几十遍,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惟有烦躁的喷气。   万万没想到,天终于黑透后,来的却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  太子虽下了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包括皇贵妃来了,都不许踏入许夷光的院门半步,可太子妃是任何人吗?她可是太子的原配嫡妻,未来的皇后,还给太子生了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如今   她亲临了,金吾卫们如何敢拦?  何况太子妃说自己是听说许夷光病了,特地来探望的,“……早前康宁县主救过本宫的命,如今她病着,因为一些原因,又只能被拘在这一方小院子里,本宫若不亲至探望劝慰她一番,心里委实过意不   去,还望这位大人能行个方便。本宫也不会多待,至多一炷香的时间,回头若殿下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也自有本宫去殿下面前领罪,定不会连累大人的。”   不但话说得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厚厚的打赏了所有看守的金吾卫。   自然也就顺利的见到了许夷光。  许夷光没想到太子妃竟会突然过来,虽然由始至终都是太子没有人伦纲常,畜生不如,她是受害者,这会儿乍然见了太子妃,依然有些心虚与愧疚,片刻方回过神来,扶了大寒的手要下地给太子妃行   礼:“不知太子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妃恕罪。”   却是未及起身,已让太子妃给上前一步摁住了,柔声道:“我又不是外人,何况四舅母还病着,且不必拘礼了,还躺着吧。”   许夷光见太子妃满眼的真挚,知道她没有怪自己,心里好受了些,低声道:“我还以为,太子妃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种事可再常见不过了,只要男人有了二心,都是那引得那有二心的女人的错,男人一点错都没有,不想太子妃却是例外。  太子妃摆手苦笑道:“我凭什么来兴师问罪,错的又不是四舅母,而是那个……畜生不如的,如果可能,四舅母难道不想逃出去,难道想再与他扯上干系吗?我虽只远远见过傅将军一次,也知道傅将军比他强出一百倍,四舅母又不是眼瞎了,才会舍珍珠而就鱼目!我不但没脸来兴师问罪,反而该向四舅母赔罪忏悔才是……谁又能想到,堂堂一国太子,国之储君,竟会是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前世   又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这样一个夫君呢?”   许夷光回京进宫之初,太子妃倒还没瞧出太子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是有些疑惑,以往没觉得太子有多孝顺太后这个皇祖母啊,如今怎么得了空便往寿康宫跑?   等后来许夷光住到了凤仪宫,太子转眼又把人给弄进了东宫来住,太子妃有些明白了。   等再后来,太子老是背了人往许夷光院里跑,东宫其他人也都醒过了神来后,太子妃就更明白了,心里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本来她就因当初她生孩子后的遭遇对太子寒了心,打定主意以后夫妻之间只相敬如宾即可,反正她已有了儿子,旁人轻易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她也有了儿子做情感和精神的寄托,日子尽可以过下去了   。  万万没想到,太子还能没下限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嫡亲舅母的主意都能打,还千里迢迢的巴巴把人弄了回来,于公来说,他这是公然的夺人臣妻,哪还有一国储君的风度与自制;于私来说,那是他的长辈,是他舅舅的妻子表弟的母亲,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自己的舅舅与表弟? 第1205章 转机   太子妃越想便越是羞愧,也越是无地自容。   四舅母当初可救过她的命,如今却被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这样对待,所谓“夫债妻偿”,她该拿什么脸面再见她?   所以自许夷光住进东宫以来,太子妃一次也没来见过她,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个脸来见她。  等宫里出了大事,皇上被太子和皇贵妃软禁起来,太子一日比一日志满意得,一日比一日膨胀后,太子妃不但是没脸,也是不敢再来见许夷光了,就怕惹恼了太子,将来……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   不在乎儿子的未来。   太子妃也一点都为自己的夫君即将成为九五之尊,自己也将夫荣妻贵,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高兴不起来。   虽然换了任何女人,这会儿都该满心的喜幸与得意,她以前也不是没期盼过这一天,可惜如今事到临头了,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开心。   反倒满心的焦虑与不安。  太子还没当皇上呢,已是这般的肆无忌惮,荒淫无道,枉顾人伦纲常了,等他真当了皇上,岂不得越发变本加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这于江山社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于黎民百姓来说,就   更不是好事了,一个不注意,可就要遗臭万年!  关键他还对自己的父皇下毒手,还辩解什么那都是皇贵妃幕后主使的,他事先一点不知道,等他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这话只好骗傻子了,若他不知道,甚至没有他的默许,皇贵妃与靖南侯怎么敢   那么做?   他哪怕没有明示,也一定暗示过。   何况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知道了便立刻告诉皇上,事情怎么可能没有挽回的余地,只不过他害怕皇上会降罪于他,更怕这偌大的江山,以后再与他没有关系了而已,那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所以无论他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他弑君弑父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禽兽不如的事实!   太子妃因此越发的不安,也越发的寒心了。   不安的是自古邪不胜正,太子与皇贵妃这样倒行逆施,一日两日还罢,时间一长,怎么可能瞒得过文武百官?老天爷又怎么可能不会降下报应来?  寒心的则是,太子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这般的无情了,将来对他们母子,还能好到哪里去不成?父亲可只有一个,妻子却可以有很多个,儿子就更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了,谁知道将来一个不顺太   子的心了,等待他们母子的会是什么!   尤其她那个婆婆,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心狠手辣得世间绝大多数的人男人都要望其项背了……  太子妃想着,眼泪都要下来了,低声继续与许夷光道:“听说昨夜四舅母这边,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今日四舅母才会病倒吧?可真是难为您了,别说您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小院子里,什么希望   都看不到了,便是我,如今也觉着度日如年,焦灼得夜夜晚晚都睡不着,您又怎能不病呢,我都没脸来见你了……”   许夷光一听太子妃的话,便知道她应当是不赞成太子与皇贵妃行为,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她是说她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春风得意,反而容颜憔悴,眼圈发青,原来如此。   忙道:“错的又不是太子妃,倒行逆施的也不是太子妃,太子妃千万别自责,也别自苦,您但凡有旁的法子旁的选择,又何至于如此?还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太孙是正经。”  太子妃苦笑道:“我如今也只盼着我的翀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了,什么滔天的富贵与权势,我是想都不敢想,也不觉得想到了就是什么福气……且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我今儿过来,其实主要   还是想带四舅母出去,您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困在这里,受尽屈辱,还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所以打算冒险也要试一试。”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是满脸的惊喜,“太子妃的意思是,是要救我出去吗?”   惊喜过后,却是摇头,“可外面守卫重重,您怕是做不到,我也未必就能顺利的出宫去,您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我不想连累您。”   能知道太子妃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她当初没有白救她一场,能得她这个当口雪中送炭般来的探望和安慰,她心里已经很温暖了。   且若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太子顺利登了基,能有个这样宅心仁厚,知恩图报的皇后,于大周和百姓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太子妃却道:“我也知道很难,可我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了,那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心安。太子暂时还不至于要四舅母的命,皇贵妃却是绝不会对您容情的,昨夜的事既有第一次,便定会第二次第三次,只不知道第二次第三次什么时候会来而已,但必定会来的,皇贵妃自来自负,她又是太子的亲娘,纵她真要了四舅母的命,难道太子还能让她偿命不成?至多冷落她一段时间,母子两个也就和好如初了   ,那四舅母不是死了也只能白死吗?”  “您救过我的命,也等同于是救了我儿子的命,不然他那么小,没有亲娘的庇护,谁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那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身处危险当中,却什么都不为您做,只当不知道一般,那我还是个   人吗?所以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希望四舅母能答应并配合我。”   当初许夷光给她的那些忠告和劝慰,还有为她做的那些事,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她的夫君一点不心痛她,反而怨着她,搂着别的女人时;在她的亲娘一心只关心她以后还能不能再生,想要塞一个族妹到她身边来时,只有许夷光劝过她,必须要保住爱惜自己,才能有未来可言,   也才能保护好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   她不但尽心尽力的给她治病,劝慰她开解她,还不顾避讳,让太子多陪她……这样的情谊,足够她记一辈子,也足够她为她冒险了!   事实上,昨夜太子妃若是当时便知道皇贵妃打发了沉香来灌许夷光的毒药,她必定会赶过来,只是她的消息到底要滞后些,等她知道时,太子已经赶回来了,那她自然没有再赶过来的必要。  但当时她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尽快救许夷光出去,绝不会再给皇贵妃第二次毒害她的机会! 第1206章 知恩图报   太子妃心里存着救许夷光出去的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所以她从不来看许夷光,还有一方面的原因,便是为了万一将来她有所行动时,不叫太子第一时间便怀疑到她头上,好歹为许夷光多争取一点时   间。   只之前到底有些瞻前顾后,且没到最危急的关头,她也委实找不到机会,便只能一日拖一日,可昨夜皇贵妃的粗暴与狠毒,让她知道自己再不能拖下去了,不然后悔也晚了。   所以她今夜便忙忙赶了来,也可以说,是皇贵妃为她下定了决心的!  许夷光被太子妃的话感动得红了眼圈,低声道:“我很感激太子妃的知恩图报与雪中送炭,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就连累您和小太孙,太子昨日既能毫不犹豫的赐死沉香,回头知道了太子妃的所作所为,纵不至对您和小太孙怎么样,您跟前儿服侍的人,却是跑不掉的。届时您只剩一个太子妃的名分,却连个宫人都支使不动,更别提当东宫的家,将来更是……我又如何过意得去?何况我也未必能逃得出去   ,您的手,只怕还伸不到东宫以外,我便是能出东宫,后边儿又该怎么样呢?既知道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又何必再冒险,只要知道您有这份心意,我就真的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   若太子妃不是这么好,这么知恩图报,她或许还能顺水推舟,毕竟机会实在难得。   可太子妃既一片真心,她便不能仗着她的真心,做损坏她和她儿子利益的事,甚至让他们母子置身于危险当中了,她的命是命,太子妃母子的就不是,太子妃跟前儿服侍的人的就不是了吗?  太子妃压低了的声音里却仍满是坚持,“四舅母您听我说,我到底是他的原配嫡妻,他待我还是很敬重的,翀儿又是他的嫡长子,如今还是他唯一的儿子,分量就更重了。何况我还有我的理由,旁人听了我的理由,也都会认为我情有可原,那只要我坚持,他动不了我身边服侍的人的,至多也就暂时冷落我一段时间而已,昨夜他能赐死沉香,也只是因为皇贵妃娘娘当时不在而已,如她亲临了,坚持力保   沉香,他也是没法。至于将来……我就算没有宠爱,也大权在握,儿子也有了,还真不稀罕他了,所以您别再多说了,听我安排吧,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  声音压得越发的低,“待会儿就让我这两个宫女假装做您和大寒的样子,你们则换上她们的衣妆,待会儿我便带了你们出去。如此外面的金吾卫至少今夜是发现不了端倪的,我再设法把太子拖住,让他至少明晚再过来,那您便有一日一夜的时间,应当足以您和大寒逃出宫了……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两面腰牌,是东宫的,想来各处都不敢拦你们,那你们只要能出得宫门,便安全了八分了,只是剩下的两分,   我却是鞭长莫及,帮不了您,得您自己想办法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许夷光没想到太子妃已经把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如果不出意外,她这个法子还真有很大成事的希望。   犹豫片刻,到底有些松动了,道:“只要能出得东宫,皇宫这么大,再有一定的时间,我们主仆应当能顺利逃出宫去,只是太子事后知道了,一定会大怒,我真的不想……”   不想连累太子妃母子,还有她身边服侍的人。  若太子最终没能成事还罢了,她怎么也要求得方皇后,保住太子妃母子,可万一太子成了事,一个无宠的皇后和一个无宠的嫡长子,天家又偏是这世上最不重嫡庶与规矩的地方,届时等待他们母子的   会是什么,还用想吗?   然而机会又着实难得,她若有了东宫的腰牌,要接近寿康宫,便也大有机会了……   太子妃不容许夷光迟疑,已又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四舅母这便与我的宫女换衣裳吧,我可与外边儿的金吾卫说了,至多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出去的,再拖下去,可就要惹得他们怀疑了。”  一面握了许夷光的手:“我不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但我确信,我如果今日不这么做,一辈子都不会心安,所以请四舅母也不要再犹豫了。您可别忘了,您还有两个儿子在等着您回去与他们团聚,旁人再好,都及不上自己的亲娘,当初您不正是这样劝我的吗?我今日帮您,也不仅仅是为了您曾经救过我,我与您相得,还因为我们都是当娘的,设想今日身处困境的的人是我,心里得   多希望有人能对我施以援手,好让我能早日与我的孩子团聚?您自然也是一样的,所以,不要再犹豫,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许夷光闻言,想到还在张掖等着她,也等着傅御的燿哥儿与燃哥儿,又见大寒已跪下在给太子妃磕头了:“太子妃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夫人永世不忘,奴婢更是永世不忘,纵这辈子报不了,下辈   子也一定会结草衔环来报。”   到底没再说什么。   于是大寒和太子妃那两个心腹宫女一起上手,给彼此换起衣妆来。   等终于换完后,太子妃又给了主仆两个两块腰牌,让她们千万收好后,方敞开了声音道:“那县主就好生将养着,本宫先回去了,回头得了闲再来看县主。”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宫女”,一步一步款款走出了出去。   行至院门时,还温和的对金吾卫领头的总旗点了下头,笑着说了一句:“多谢这位大人通融,本宫记下了。”  那总旗哪有胆子抬头直视她,连她身后跟的宫人都不敢直视,只知道进去的是主仆三个,出来的也是主仆三个,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过,忙恭声道:“太子妃娘娘实在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微臣恭送   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点点头,方不疾不徐的走远了。   一直到看不到她的人影后,那总旗方抬起了头来,低声与身边的人道:“兄弟们,太子妃娘娘这般温和礼下,打赏又这般的厚,若是太子殿下不主动问起,记得都管好各自的嘴巴啊。”   大家忙都低声应了“是”,“大人放心,我们都记下了,太子妃娘娘的打赏,可抵两个月的俸禄了呢!”   总旗点头:“可不是,太子妃娘娘真是大方……”   说着往院里看了一眼,见屋里只剩一点微弱的光了,知道人已睡下了,不由暗暗摇头,这么好的太子妃,太子殿下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而且那一位还是他的……到底怎么想的呢?  不过贵人们怎么想的,岂是他这样的人能揣测的,还是好好儿当他的差吧! 第1207章 惊险   一直行至僻静处,太子妃方停下了脚步,低声与许夷光和大寒道:“你们主仆快点儿离开吧,我得回去了,万一待会儿太子殿下回来了,我得设法拖住过他才是。”  许夷光的心仍“砰砰”直跳,一把握了太子妃的手,低声却郑重的道:“太子妃今日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了,此生但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也请太子妃千万珍重,无论任何时候,都要记得您是   一位母亲,要为自己的孩子而活,但更要为自己而活!”   太子妃忙也反握了许夷光的手,“我只能帮四舅母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只能靠您自己了,您也千万珍重。”   也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就算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这份相知相得的情谊,她也定会记一辈子的。   许夷光点点头,再次郑重的向太子妃道了谢,方带着大寒一道,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余下太子妃直至主仆两个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怅然若失的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寝殿去。   因着有太子妃给的腰牌,东宫见过许夷光的人也不多,哪怕是大晚上的,许夷光与大寒也很顺利的便出了东宫的门。   只是出了东宫后,主仆两个却一时间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去寿康宫了。  ——好容易有了机会,许夷光自然不会白白错过,早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冒险去寿康宫一趟,试试能不能找到可乘之机了,至于找到后,到底能不能对局势造成改变,又会不会让太子妃后   悔今晚帮她的行径,她暂时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若最后胜出的是他们,她一定会力保太子妃母子平安无恙的。   好在凭着记忆,许夷光到底还是在带着大寒走了不少的弯路后,总算找到了寿康宫,期间自然免不得被巡逻的金吾卫盘问,所幸凭着太子妃给的腰牌,都给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可惜终于抵达了寿康宫,新的问题又来了。  寿康宫的守卫竟与之前许夷光那个小院的森严程度不相上下,也不知道是昼夜都如此,还是只夜里才如此?想来只是夜里吧,毕竟白日里出事的可能性极小,若这般重兵林立,实在太嚣张,根本犯不   着,反倒是夜里,出事的可能性更大却更少人能知道,自然只要夜里加倍的防范就够了。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都还找不到机会,大寒不由急了,与许夷光耳语道:“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再这样耽误下去,别说找机会接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了,连逃出宫去都不可能了。”   许夷光眉头紧蹙,可不是吗,时间拖得越久,于她们便越不利。   要不,凭着太子妃给的腰牌,就说是太子妃打发她们来探望太后娘娘的,冒险试一试?若只是搬出太子妃来,只怕还未必有用,怕是得搬出太子来,才有用,那就得好生想一想,该怎么把话说圆了……   夜越来越深,寿康宫值夜的金吾卫孟百户也早已是越来越困。   却还得强撑着,不错眼珠的盯着寿康宫四处,惟恐出个什么纰漏,回头惹得太子殿下大怒,降职丢官还是轻的,指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   唯一庆幸的,便是如今的天气不冷也不热,不然这样日夜轮转的熬,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了,只盼这差事能早日结束吧,能不能升官领赏……当然,肯定还是要升官领赏才最好……   孟百户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身边的下属低声说道:“百户大人,有人过来了……”   忙抬眼一看,果见是两个宫女缓缓走了过来,忙上前问道:“什么人?大半夜的来寿康宫所为何事,可有太子殿下或是皇贵妃娘娘的谕旨?”  那两个宫女又走近了几步,屈膝一礼后,当中那个更貌美的方说道:“这位大人,我们两个是太子妃娘娘的贴身公公,此行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看望太后娘娘的,这是我们的腰牌。太子殿下在我们娘娘宫里用过晚膳,想到已经几日没来探望过太后娘娘了,偏忙了一日,又乏得很,我们娘娘便说由她来说走一趟,殿下却说小太孙需要我们娘娘照顾,让我们娘娘明儿再亲临,今晚便先打发我们两个来瞧   一瞧便是了,还请这位大人放行。”   孟百户自在寿康宫值夜以来,还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况,自然免不得生疑,皱眉笑道:“原来两位姑娘是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之命来的,那可有太子殿下的谕旨?”   话一出口,见二人都穿戴华丽,气度不凡,那定然真是太子妃跟前儿有体面的,也不敢太强硬,忙又笑道:“实在是先领了太子殿下之命,不敢不慎重对待,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那个美貌宫人笑容就淡了几分,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假传太子殿下之命了?那看来我们的腰牌什么用都不顶啊,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大人了,这便回去请殿下的谕旨,只是届时殿下怪罪大   人多此一举,可就怪不得我们姐妹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下孟百户急了,宫里可不是人人都有腰牌的,但有的都是各宫最体面的,又因宫里的规矩,无论去哪里,都必须得两个以上的人结伴,所以遗失腰牌,或是让人弄了去假冒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因忙笑道:“下官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加倍的谨慎罢了,还请两位姑娘将二位的腰牌给下官仔细看一看。”   美貌宫人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大人小心谨慎是没错儿,可也要看是对着谁才是。”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递上了腰牌。   孟百户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回,见两面腰牌上都写着“尚宫”二字,这才知道二人还是有品秩的女官,单论起品级来,比自己这个六品百户还要高些,那便真是太子妃跟前儿最得用的人错不了了。  这下哪里还敢再拦二人,忙把腰牌还给她们,又笑着客气了两句,接了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宫女给的‘大人们辛苦了,这是请大人们吃茶的’荷包,因那荷包做工精美,里面的东西一摸便知道是银票,便越发肯定二人是太子妃派来的了,遂抬手放了行。 第1208章 默契   不疾不徐的进了穿堂,确定后边儿的金吾卫们看不见自己了后,大寒才猛地吐了一口气,低颤道:“夫人,我们总算又过一关了,我手心里全是汗,背上也早汗透了,连气儿都不敢出,就怕露了馅儿,真是   万幸!”   许夷光也早已汗湿衣背了,低声道:“这一关已经不好过了,接下来只会更不好过,我们更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金吾卫们不认识她和大寒,还好糊弄,可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闪失,太子与皇贵妃岂有不在殿内安排心腹之人一刻不错眼珠盯着太后与方皇后的?   所以接下来要打的才真正是硬仗,她们也不能再只靠嘴皮子,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殿内的人都给悄无声息的制服了,才能有如愿以偿的希望。   主仆两个很快抵达了太后的寝殿,晚间的寿康宫本就比白日清净了许多,何况还遭逢了大变,一路走来就更是半个人影都没遇上了,许夷光庆幸之余,心里又无端生出了几分萧索来。   这便是生在天家,或是身为天家媳的悲哀吧,永远不知道富贵荣华至极的表现之下,等待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   “什么人?”   眼见太后寝殿的门已近在咫尺,终于又有人了,却是几个太监,一边冲许夷光与大寒叫着,一边已走了过来。   许夷光忙笑道:“我们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打发来探望太后娘娘的,这是我们的腰牌。”出示二人的腰牌。   大寒也笑道:“今儿轮到几位公公值夜吗?真是辛苦各位了,这是我们娘娘请各位公公吃茶的。”递上荷包。   几个太监却不那么好糊弄,当中一个先就挑眉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还打发人来探望太后娘娘?倒是没有先例的事……两位姑姑的声音也与素日不同,能抬起头来哥儿几个瞧瞧吗?”   话一出口,想到这话有那么几分不中听,对方到底是太子妃的人,可不能得罪狠了,忙又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两位姑姑千万不要见怪……”   可惜后面的话还未及说出口,人已直直往地上栽去。   其余几个太监见状,因事出突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并不妨碍他们出于本能大叫:“来人哪——”   奈何照样根本来不及喊出口,已觉得颈间一痛一麻,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夷光这才与大寒对视一眼,继续往里走去,手里则快速又拈了事先便抹好了迷药的针在手,以备随时可用——却是许夷光虽被困得什么办法都没有,该备的东西一样早备齐了,就是为了防着万一有   机会了时,指不定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才太子妃虽催得紧,她还是以眼神授意大寒,把东西悄悄儿带上了,这会儿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主仆两个很顺利的进了太后的寝殿,殿内十分的安静,远远的便可以看见太后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瘦了很多、衣妆都堪称素淡的方皇后则闭着眼睛靠在一旁的榻上,还有几个睡眼朦胧的宫女,其中   一个正是皇贵妃跟前儿仅次于沉香得用的檀香。   檀香几个都已是半睡半醒,连日来精神都是高度紧张,谁能不困不乏?   但方才那声“什么人”檀香还是听见了,这会儿正强打精神往外看,想着既没有动静了,可见便是真有人来了,也没什么事,定已被外边儿的太监们打发走了,便要继续打盹儿。   迷迷糊糊之际,却觉眼前一花,忙警觉的睁开了眼睛,就见眼前一身宫女妆扮的人不是别个,竟是万万不该此刻出现在此的许夷光!   檀香忙要叫人:“有刺客——”   ‘有’字的尾音还没落下,许夷光已急速冲上前,眼疾手快的将一枚银针扎进了她的脖子里。   檀香立时软软倒下了。   许夷光忙又去扎另外的人,大寒也与她一样忙个不住,总算在一阵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骚乱之后,殿内归于平静了。   方皇后也早醒了,她如今生死命悬一线,偏对外面的情形两眼一抹黑,更担心等待自己娘家人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哪里能真睡着?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一直没找到可乘之机,机会倒自己送到眼前来了,立时惊喜的坐了起来,低声急道:“康宁,你怎么进来的?本宫听说你被困在东宫,连院门都出不得一步,这是……”  对方皇后这个“手下败将”,檀香等人虽碍于她的积威,不敢太过怠慢与无礼,如今在她面前说话做事,却也少了许多顾忌,何况“瞒上不瞒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方皇后想听的听不到,一些无伤   大雅的八卦,却还是能时不时听到一言半语的。  许夷光忙低声道:“是太子妃帮了我,因为我曾救过她,若我们能侥幸胜出,希望娘娘能看在此事的份儿上,放太子妃母子一条生路……时间紧急,先不说这些了,娘娘知道太后娘娘的印章在哪里吗?   有了太后娘娘的印信,我带出去后,才能师出有名,也才能调集更多的人马,进宫勤王。”  话没说完,方皇后已解起腰带来,一面低声道:“本宫早已在太后清醒时,把事情禀明了太后,太后虽怒极痛极攻心,却仍强撑着写好了衣带诏,让本宫收好后,才晕倒了……只本宫一直找不到机会将   东西送出去,万幸你来了,快收好了。”   寿康宫虽守卫重重,太后与方皇后的一举一动也都被人盯得密不透风,昼夜不怠,但只有婆媳二人时刻在一处,便总能找到机会,何况彼此还都是聪明人,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   又因为一个心系儿子,一个心系娘家人,反倒更冷静更沉着,话根本不必说明,只消三二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便醒得厉害关系,再对一个眼神,便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更明白如今她们和皇上都被困得毫无办法,想要扭转乾坤,便只能自外面名正言顺的打进来,那样皇上和她们才能有一线生机,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和她们最后都……至少也不能让太子和皇贵妃得逞   ,而要让他们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她们婆媳是太后与皇后,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士可杀不可辱”,哪怕死,也绝不能允许自己死得无声无息,尊严尽失! 第1209章 东风   写衣带诏容易,咬破手指便可以,要在随时都十双以上眼睛的注视下,盖上太后的印信,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中方皇后与太后到底是如何严丝合缝的配合,又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如今方皇后已懒得去回忆,她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最担心的,始终是如何才能把衣带诏送出去,为此焦灼得连   日来都是吃不下也睡不着。  这反倒让檀香等人着急起来,因为皇贵妃说过,等她忙过了这阵子后,要让方皇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她在皇贵妃忙完之前,便先以如此自苦的方式,把自己给作践得没了……皇贵妃铁定饶不了她   们这些服侍的人!   因此对方皇后的话并不敢全然不听,不然衣带诏也不能那般顺利的就系到方皇后的腰上。   当然,也是因为太子与皇贵妃都颇自负,又难免得意忘形,只当无论是方皇后,还是许夷光,都不可能再在这样的困境下翻身了,便没想过把任何的可乘之机都给先防住,也算是百密一疏了。   总算如今连东风也来了,也总算能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方皇后解下腰带后,见许夷光低头快速系起来,趁便急道:“康宁,本宫在金吾卫和锦衣卫都有几个可用之人,虽然未必能派上大用场,好歹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你回头便找到他们,告诉他们…   …”  说着附耳把暗语都告诉了许夷光,“他们就会听你的调遣了。可惜勤王只那点人马并不够,你且拿了衣带诏,去镇国公府,太后的亲笔印信,他们不会置之不理的,另外再告诉他们,不必畏首畏尾,想着太后娘娘,甚至是皇上还在宫里,就投鼠忌器,只要大位不落到太子手里,谁上位都会让我们风光大葬,也会厚待活着的人,所以谁上位都不重要!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宁死也容不得那对弑君   弑父弑夫,不忠不孝的禽兽母子!”   许夷光忙一一应了,低声道:“不瞒娘娘,外子已经秘密回京了,他攻无不克是众所周知的,七皇子处他也已派人秘密保护了起来,所以娘娘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他带人打进宫来救您。”   方皇后不防傅御竟已回京了,想到傅御当初在江德府的赫赫战功,又惊又喜,“那康宁你今晚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傅将军的功劳了?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已经把衣带诏藏好了,道:“各处都守卫森严,是太子妃帮我,我才能有机会来见娘娘的。”  方皇后方才已经听许夷光提过一次此事了,这会儿听她又提到,虽对太子妃免不得恨屋及乌,还是叹道:“没想到竟歹竹出好笋了,也足见那对畜生母子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天怒人怨,以致他们的儿媳   与妻子都看不过去!你放心,若最后能侥幸……本宫定会一报詹氏今日之义的。”   许夷光点点头,“有娘娘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就先告辞了。只这样的情形一旦被人发现,于娘娘来说必将十分不利,所以我只能将娘娘一起迷晕,还请娘娘恕罪。”   话音未落,方皇后已道:“事急从权,当然是怎么有利怎么来,还恕什么罪呢,倒是太后一直晕着,太医虽说没事儿,本宫心里总归放不下,可惜时间紧急,不能让你为太后诊脉了。”   许夷光道:“若是后边儿还有机会,我再尽力为太后诊治吧,得罪了,娘娘。”   说完快速将一根同样的针扎进了方皇后的脖颈里,方皇后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许夷光方与大寒一道,忙忙退出了殿外去,一路望外走,且喜夜深人静的,竟一直到与孟百户道了谢,作了别,又走出一段距离后,都没有露馅儿。   主仆两个一直悬着的心,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如今便只剩操心怎么出宫,怎么去与傅御回合了,可惜事出突然,连与傅御事先通个气儿都来不及,不然这会儿有人接应,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摸黑尽可能捡僻静的小路走了一程子后,许夷光停了下来,低声与大寒道:“不行,我们都不识路,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只怕天亮了也走不出宫去,可寿康宫那副情形,可瞒不了多久,只怕很快太子与   皇贵妃就要大规模的搜宫了,我们还得另想法子才成。”   大寒点头叹道:“夫人说得极是,可一时之间,哪来的法子……可惜将军不知道我们出来了,大暑也不知道,不然……”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肩膀被人自后边拍了一下,只当是抓她们的人来了,下意识就想尖叫:“啊——”   嘴却立刻被人捂住了,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寒姐姐别叫,是我,大暑。”   一面说,一面已绕到了前面来,许夷光与大寒一看,可不正是大暑吗?   都是又惊又喜,大寒忙低声道:“大暑,你怎么知道夫人和我在这里的?”   许夷光也低道:“是啊大暑,我们出来除了太子妃,可没人知道,你怎么找来的?大寒才还说你呢,没想到你这个曹操竟来得这么快。”  大暑忙道:“我担心夫人,就打着太子的旗号,去看望夫人,谁知道‘夫人’却说自己早睡下了,无论如何不肯给我开门。我听出了‘夫人’的声音不对,又让大寒姐姐说话,结果声音还是不对,便猜到屋里的人十有八九不是真的夫人和大寒姐姐了,虽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立刻退了出去,然后一路找了过来,因为知道若是夫人真离了东宫,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来寿康宫一趟的……那夫人,你们是   怎么出来的?我听守卫的金吾卫说,太子妃去看过您,难道,是太子妃帮了您不成?那看来那些太监们说太子妃只怕迟早容不下夫人,竟是真的了?倒是因祸得福了。”  许夷光点头又摇头,“是太子妃帮了我们,但是因为以前我给她治过病……先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大暑,你把这个东西收好了,万一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你就别管我们了,先逃出去是正经,只要你   能顺利的逃出去,顺利的把东西交给将军,我们自然也就有救了。”  一面把衣带诏取下,递给大暑。 第1210章 怕是走不了了   见大暑把东西收好了,许夷光还是没忍住道:“大暑,你方才说太监们都说太子妃只怕迟早容不下我,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难怪太子妃之前说她自有理由,就是这个理由了?”   太子妃身为太子的原配嫡妻,又生了嫡长子,在旁人看来,地位自然是无比的稳固,谁也动摇不了。   可太子的肆无忌惮与枉顾人伦纲常,却瞒得了外面和宫里泰半的人,瞒不过东宫、尤其是他跟前儿服侍的人,那些宫人内侍们又自来都是欺上不欺下的,自然免不得私下猜测议论这个最大的八卦。  太子妃的地位的确看似固若金汤,可在天家这个最该讲规矩的时候不讲,不该讲规矩时却偏要寸步不让的地方,谁能保证太子妃母子的地位就能一辈子都固若金汤,谁又能保证,将来太子不会宠妾灭   妻,以庶废嫡呢?   以他对康宁县主的执着和势在必得来看,这事儿不发生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偏康宁县主又美貌、本事、心计、手段样样不缺,将来再顺利生下了皇子,只要她愿意,太子妃母子岂能是她的对手?   那如今冒着惹得太子勃然大怒的风险,太子妃也要将人给偷偷放走,以绝后患,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太子妃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何况这还不是寻常人家嫡庶争家产,这争的可是天下,太子妃就更要永绝后患了。   如此即便事后事发,太子也不能全怪太子妃,他自己也得负很大的责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都齐不好,还当的什么一家之主?  何况太子妃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太子又年轻英俊,与她少年结缡,她除了敬,必定还有爱,既有爱,自然就有妒,被妒忌冲昏了头脑之下,做出再过分的事,也是情有可原了——既合情又合理,太子   还能罚太子妃多重?  “……我还当太子妃定是因为妒忌,想要一绝后患,才冒险放走了夫人呢,没想到竟不是,更没想到太子那样的人,竟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简直就是浪费!”大暑一边说,一边撇嘴,满心都在替太子妃   不值。  大寒深以为然,“可不是,真真是鲜花儿插到牛粪上了,还不知道太子事后知道是太子妃放走了夫人,会怎么对太子妃呢,她那么好的人,受一点伤害我都会觉得心痛,还有那两位姑姑,老天爷可千万   要保佑她们都安然无恙才是。”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沉声道:“所以我们更得立刻离开皇宫才是,只要我们能顺利逃出去,便能早一点救下太子妃和那两位姑姑,此地也不是说话之地,大暑你快带路,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就算太子妃真对她又妒又恨,她也不是只有放走她一条路可以走,她还可以直接赐死她,等太子知道时,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也杀了太子妃,替她偿命不成?   那她照样死了也是白死,于太子妃来说,却是真正的永绝后患,一辈子都不必再担心了。  可太子妃压根儿连想都没这样想过,而一心只想解救她于水火当中,让她能与傅御和他们的孩子团聚,就更显得太子妃品德高尚,难能可贵了——若真到了那一刻,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太子妃母子平   安!   大暑有些赧然,“看我,一啰嗦起来就没个完了,我这便带夫人和大寒姐姐出去啊,夫人请跟我这边走。”  便带了许夷光与大寒,专抄僻静的小路,往宫外走去,亏得她潜伏进宫已有日子了,又是按斥候标准培养出来的,早把皇宫的地形摸熟了,不然这么大个地方,又黑灯瞎火的,主仆三人只怕走到天亮   ,也走不出去。   走了快一个时辰后,眼见离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冷宫已是越来越近,大暑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低声与许夷光道:“夫人,出了冷宫就好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大寒姐姐,你也是。”   别说夫人了,只怕大寒姐姐都从来没一次走过这么多路吧,这会儿指不定脚底已打起了水泡也未可知。   可夫人却连哼都没哼过一声,这样的坚韧,这样的外柔内刚,叫人怎能不佩服、不喜欢?   许夷光的脚底的确早已火辣辣的痛,但逃出去与傅御团聚的念头一直支撑着她,让她觉得再痛都是值得的,闻言低道:“我没事儿,我们继续走吧,对了,出了冷宫便有人接应了吗?”   大暑道:“我不敢放信号弹,但留了标记,只要我们的人看到了,自然会来接应我们的,夫人放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那我们继续走吧。”眼看就要到最后一步了,更不能功亏一篑才是。   主仆三人于是继续上路。   可惜她们的好运气看来是在方才的一路走来中用尽了,竟是刚拐过了一个转弯,便听得身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大喝:“什么人?站住!”   许夷光一下子僵住了,想也不想便急急与大暑道:“你快走,我和大寒设法拖住他们。”   大暑大急,她这一走,等待夫人的会是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她若不走,夫人今夜的险岂不是白冒了,太子妃的一番苦心,岂不是也全白费了?   犹豫不过一瞬间,大暑正要说话,就听得不止是身后,前面也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而左右都是高墙,她根本逃无可逃,惟有苦笑:“夫人,我轻身功夫颇是寻常,怕是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道路的两边已齐齐有人逼近,很快便把主仆三人包围了起来。   许夷光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这下可该怎么办?  为首的金吾卫已经借着灯笼的光,在觑眼打量许夷光了,打量完了沉声道:“不知两位姑娘和这位公公是哪个宫里的,如今各宫都早已下了钥,姑娘公公们却仍在宫里到处乱走,如此不守宫规,可是要   杀头的!”  许夷光闻言,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方笑道:“这位大人,我们是太子妃娘娘跟前儿服侍的,这是我们的腰牌,我们也不是故意要不守宫规,而是太子妃娘娘有十分要紧之事,打发我们来办,还请大   人通融一二。”  一面说,一面与大暑对了个眼色,却见大暑几不可见的摇头,不由暗自苦笑,不怪大暑没把握,几十号壮汉,就算她和大寒也能帮忙放倒几个,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掌啊! 第1211章 哀求   那领头的已皱眉道:“太子妃娘娘的事情再着急,也没有大半夜打发人来办的理儿,何况还是来这么僻静的地方,实在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样吧,下官这便打发人带了三位去东宫,当面与太子妃娘娘对质,   若的确是太子妃娘娘打发三位来的,下官自去向娘娘请罪,非常时期,自然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还请三位配合。”   心下怀疑归怀疑,到底惹不起太子妃,不敢去赌那个万一,所以话说得还算客气。   许夷光心里却是要急死了。   好容易才出了东宫,眼见离自由更是只得一步之遥了,她怎么可能再回东宫去自投罗网,那不是白白连累太子妃吗?她想要再找机会,更是得难如登天了!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似笑非笑道:“这位大人尽忠职守自是好的,可也要看是对着谁才是,我看大人的官服,应当是一位百户大人吧?不怪大人这个年纪了,还只是百户,原来如此,大人也该学   会适当的变通才是。”  这话就说得大有听头了,那百户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中变了几变后,方沉声道:“下官的确不知变通,下官只知道,下官是军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该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务,那下官既没有接到上峰的命   令,又的确觉得几位可疑,自然要立刻去求证才是,还请几位配合。”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若几位不肯配合,下官也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了,是要吃敬酒还是罚酒,几位自己选吧。”   说完看了一眼左右,便有几名金吾卫上前,站到了许夷光主仆三个的身后,大有她们不配合,便立时动手的架势。  许夷光只得强笑着继续与那百户周旋,“百户大人,我们真是奉了太子妃娘娘之命,来办一件极要紧之事,一旦误了娘娘的事,别说我们了,只怕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又是何必呢?您在宫里当差必   定早非一日两日了,难道还不知道,这宫里很多时候、很多事,最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吗?”  大暑也捏着嗓子附和道:“可不是么百户大人,这宫里可只有聪明人,才能爬得更快,也更高,百户大人看着可不像是笨人啊,不过我也知道百户大人与众位大人都不容易,大半夜的还要当差,所以这   是我们请百户大人和众位大人吃茶的,还请千万笑纳才是。”   一面说,一面递上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再配上许夷光与大寒一看就不是普通宫女的衣妆与气度,便有金吾卫禁不住流露动心之色。   可惜那位百户仍是一脸的严肃,“几位既是太子妃娘娘跟前儿得用的,就更该知道眼下是非常时期,更该恪守宫规才是。”   喝命左右,“都还愣着做什么,姑娘公公们既不肯吃敬酒,要怎么做,还要我教你们吗?”   左右却是忍不住迟疑,还有再忍不住出口低声相劝的,“大人,到底是太子妃娘娘跟前儿得用的人,要不,就通融一二吧?”   “是啊,大人,上头贵人们的事,岂是咱们能多过问的,就怕知道得越多,死得也……依属下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是啊大人,太子妃娘娘岂有不知道如今是非常时期的,却照样派了几位姑娘公公出来,可见是真有十万分要紧之事,若误了太子妃娘娘的事,责任可不是咱们担当得起的……”   许夷光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动摇了就好。   大寒与大暑对视一眼,也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希望,就算那位百户心志再坚定,也架不住下属们的七嘴八舌,只是时间紧急,他们可得快点儿说服那位百户才是,不然……   奈何许夷光一口气还没松完,大寒大暑念头也还没闪过,又有人过来了,才只远远的叫了一声:“出了什么事?”   自那位百户以下,所有金吾卫忙都闭上了嘴巴,人也自发分成了两列,面对面都站直了,方由那位百户开口道:“回傅大人,是下官带人巡逻过此处时,发现了三个可疑之人,正在盘查。”   那人便被簇拥着,大步走了过来,不是别个,竟是傅烨!   大寒与大暑的脸色瞬间都难看至极。   完蛋了,其他金吾卫不认识自家夫人,她们还有希望糊弄过去,这傅二爷却是认得自家夫人,也必定深知当中那些隐情恩怨的,他怎么可能放自家夫人离开?   这才真是狼还没赶跑,虎又来了呢!   许夷光的脸色也难色至极,却是不用等到看到傅烨的人,只听到方才那句‘出了什么事’,便知道来人是傅烨了,心里恼得简直想骂娘,她这是倒了什么霉,才会偏偏落到了傅烨手里?   这下怎么办,求傅烨放她一马?纵然她舍得下脸面和自尊求他,他也必定不会答应她啊!  可求一求好歹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求就真是一线生机与希望都没有了……许夷光想着,嘴上已故作惊喜道:“原来是傅大人。奴婢是太子妃娘娘跟前儿的画眉,前番大人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时,恰逢奴   婢奉了我们太子妃娘娘之命,给殿下送熬的补汤,曾有幸见过傅大人一面,不知傅大人可还记得奴婢?”   一面说,一面已抬头直直迎上了傅烨,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这样做卑劣了些,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赌一赌傅烨对她好歹还有几分情分,或许看在那几分情分的份儿上,愿意放她一马了。   傅烨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地方,这个时辰,见到许夷光,自是满心的震惊与疑惑。  好在在军中和宫中历练了这么多年,他的养气功夫早已今非昔比,倒还勉强持得住,不露出异色来,只温声道:“画眉姑姑乃太子妃娘娘跟前儿第一得用之人,本将自是见过了便不会忘记,只这个时辰   ,姑姑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是太子妃娘娘有什么极要紧之事,不知能否说与我知道?”  许夷光见傅烨竟肯配合自己,大喜过望,忙道:“大人所料不差,的确是太子妃娘娘有极要紧之事,不然也不会连夜打发我们几个来办了,好在大人不是外人,告诉您也无妨……” 第1212章 通融   许夷光说着,便上前几步,踮脚凑到傅烨耳边,又急又快的低声继续道:“太子觊觎我,打定主意要纳我为妃,皇贵妃因此很是生气,前夜还想要赐死我,你既一直在宫中,想必多少也听说了吧?太子妃因   此深感危机,怕我将来威胁她的地位,所以冒险送了我出东宫,求你放我一马,我真的不想委身太子,更不想与我的孩子们此生都不能再相见,更不能相认,求求你了……”   一口气说完,方抬高了声音:“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还请傅大人通融一二。”同时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傅烨方才被许夷光满眼哀求的一看,心里已是软了——这么多年了,她总算正眼看他,眼里也不再是厌恶、冷漠和疏离了,不然他也不会几乎毫不犹豫的配合她了。   这会儿再听她附耳吐气如兰的说了缘由,他甚至能很清楚的闻到她身上那隐隐的香气,傅烨浑身僵硬的同时,心却是越发的软了。   她破天荒第一次主动靠他这么近,破天荒第一次求他,叫他如何忍心拒绝她?   就算不为他那些注定无果的情思,只凭她好歹也算傅家的人,好歹也姓傅,虽然她的那个‘傅’字,是四叔冠给她的,但与他的‘傅’字,从来都是同一个字,不是吗?   何况她还救过他的妻子,当初若不是她,代氏如今早已是一捧黄土,自然更不可能再替他生孩子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帮她一把才是。   不然真让太子玷污了她,让她余生只能委曲求全,见不得光的活着吗?   想到这里,傅烨的牙关不自觉咬得死紧起来。  太子实在太过分了,弑父弑君也就罢了,天家本来就是这样,要找一个真正忠孝温良恭俭让的皇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样的皇子也不可能善终,便是皇上,当初不也满手的血污,不知道做了多少   见不得人的事吗?   如今不过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纵太子不愿意,他身边的人也会推着他去做的,太子能坚持至今都让皇上活着,已经够难得了,或者在他的一些拥趸眼里,已是够优柔寡断了。   便是傅烨自己,不也间接当了一回推手吗,哪怕他同样满心的不愿意,却不能不为家族和亲人们考虑,所以必须肩负起自己该肩负的责任来。  可纵然如此,太子也不该肆无忌惮,没有廉耻到这个地步才是,且不说那好歹是他的舅母,就算不是,那也是他臣下的妻子,他却公然的夺人臣妻,在他还只是太子,不是皇上之际,那等他将来真当   了皇上,得变本加厉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明君,又怎么可能让大周越发的繁荣富强,让百姓们越发的安居乐业?   如今的皇上纵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惹人诟病,至少在当皇帝的二十几年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称职,也当得起“明君”两个字的!  傅烨连日虽都忙碌至极,精神更是高度紧张,却也多少耳闻了东宫的事,但他只知道皇贵妃想要赐死许夷光,所幸被太子及时赶到阻拦了,旁的便不知道了,或者说他是不想知道,所以潜意识的让自   己不去知道。   如今这见不得光的真相却被许夷光直接摊到了他面前,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许夷光那满脸的凄楚与哀求,也让他忽略不了,更让他做不出又推她回火坑的行径来。   他这辈子与她是不可能了,他也早已死了心,可依然不愿她恨他,依然盼着下辈子能与她有不一样的开始与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许夷光能分明的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已全是汗,双腿也灌了铅般,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自己浑身的重量,却因傅烨一直定定的看着她,只能咬牙硬撑着之时,傅烨终于开了口:“原来   是这么要紧的一件事,也不怪太子妃娘娘着急,那画眉姑姑便先忙你的去吧,我就不多打扰你们几位了。”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夷光只差喜极而泣,总算她那卑劣的“美人计”奏效了,又忍不住庆幸遇上的是傅烨,若是换了别人,或是他方才没有出现,指不定那位百户已经将她们主仆三个又给“送”回了东宫去也未可知。   心下狂喜,面上却堪堪持住了,笑道:“多谢傅大人肯通融,回头奴婢们办完了事,回去向我们娘娘复命时,一定会如实禀告我们娘娘的。那奴婢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屈膝一礼,带了同样几乎要掩饰不住惊喜的大寒大暑转身就要走,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接下来她们得越发抓紧,也得越发小心了……   却是刚一转身,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还越来越近,伴随着喊叫声:“傅大人,总算找到您了,寿康宫出事了!”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怎么会这么快便被人发现了?傅烨若是知道了寿康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怕她无论再如何施展美人计,都绝不肯再放她们走了吧?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姑姑请稍等!”可惜方才那个拦着她们主仆,说什么也不肯放她们走的百户,已大步绕到她们前面,伸臂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只怕已是看出了什么来,再不然就是已彻底疑上了她们。   许夷光只得强笑道:“不知大人还有何贵干,傅大人不都说了,让我们忙我们的去吗,怎么百户大人连上峰的命令也不听了?那先前说的话,不全是笑话儿吗?”   那百户沉声道:“等傅大人忙完了,若还肯放姑姑离开,姑姑再离开也不迟,横竖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姑姑总不至于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了吧?”   那边傅烨已听来人附耳把情况大略说了一遍,越听脸色便越难看,等终于听完了,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待打发了后者后,方走向了许夷光主仆三个,居高临下看着许夷光道:“方才我下属的话,想必画眉姑姑也听见了,不知道可有话要说?”   说着微眯了眼睛,看她后边的大寒与大暑。  傅烨到底已在军中待了六七年,有今日虽免不得家族的庇佑,自身却也是有真才实学,更是早见惯了血也杀过不少人的,如今被他这样极具压迫性的看着,大暑还罢了,还能稳得住,大寒却因一整晚   精神都高度紧张,这会儿已是到了临界点,哪里还撑得住?  不自觉间已是轻颤了起来。 第1213章 宁为玉碎   这下傅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寿康宫忽然出事,这主仆三个又忽然出现在此时此地,若说事情与她们无关,真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那逃离东宫,逃离太子只是顺带的,要连夜带什么东西出去,才是她们主仆真正的目的了?   傅烨想着,又淡声问了许夷光一句:“不知道画眉姑姑可有话说?若是没有,本将可就只能得罪三位,让人搜你们的身了!”   许夷光浑身冰凉,好容易才挤出了一句:“奴婢不懂傅大人的话,更不明白傅大人为什么要让人搜我们三个的身,我们可不是您的犯人,不是您想搜身,就能搜身的,您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才是。”   傅烨冷声道:“画眉姑姑真不明白我的话?那看来我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若她只是想要逃离太子的魔爪,他自然愿意帮她,哪怕事后太子知道了会大发雷霆,他也无怨无悔,可若她还打着旁的主意,他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了,不然连累了家族和亲人们,他就万死也难辞   其咎了!   许夷光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想让傅烨再放她们主仆一码,已是不可能了。  可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因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的道:“奴婢真不明白傅大人的话……不然,请大人借一步说话儿?”说完,拿哀求的目光看向傅御,很快眼里便水光闪现,越发显得可怜,也越发的楚   楚动人了。   傅烨哪里抵挡得住,毕竟他想许夷光早不是一日两日了,虽心里知道不应该,情感还是抢在理智之前,点了头:“行,我们……就借一步说话。”   ‘我们’两个字在舌尖绕过,愣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缠绵的意味来,又禁不住苦笑。   许夷光于是与傅烨到了一旁,因知道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傅烨的善心了。  所以张口便哀求道:“我不知道寿康宫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主仆之所以能到这里,真是太子妃娘娘帮了我,你也知道我回京的第一日便进了宫,至今连宫门该怎么走都不知道,更别提手下连一个可用的   人都没有了,我就算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能力才是啊。”  “何况我也不敢有那个心,我如今只想早点出宫,早点回张掖去,与我的孩子们团聚,求你、求你看在我两个孩子身上,好歹与你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的份儿上,看在往日、往日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   不管是什么情分,但终究多少也有一二分情分的份儿上,今日就放我一马吧,我一定会一辈子都记住你今日的好,便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也一定会结草衔环相报了,求你了……”   本来只是想假哭一通,引得傅烨怜惜心软之下,指不定就放了她走的。   想到自己连日来的步步惊心,还一度差点儿丢了性命,再想到燿哥儿与燃哥儿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此番自己和傅御都遭了不测,他们那么小,可要怎么办……真是心都要碎了。   眼泪也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真个伤心起来,哪还顾得上去想什么怎样哭才最美,才最有可能打动傅烨?   却不知她哪需要哭得美才能打动傅烨,她只要哭了,就足够让傅烨手足无措,百炼钢立时化作绕指柔了。  忙忙说道:“你别哭啊,我、我、我不是不想放你一马,实在是兹事体大,我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一旦出了岔子,府里上下那么多口人,还有更多无辜的人,都将受到牵连,甚至是遭受灭顶之灾,如果   我只有一个人,我一定毫不犹豫,可我不是一个人,我不能那么自私……”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哽咽着悲愤的打断了:“你不能那么自私,那我就活该被你们这么对待吗?活该被数度谋害,活该数度九死一生,活该与丈夫儿子都已经躲得远远的了,还是躲不开,还是要被千里迢迢的弄回来,受尽屈辱,朝不保夕吗?你口中那些人无辜,我难道就不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是我要你喜欢我的吗,又是我要太子对我势在必得的吗?我躲你且来不及了,太子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更是新近才知道,你平心而论,难道最无辜的不是我吗?”  越说越是气愤,“却生生要承受你祖母、母亲还有皇贵妃的怒火,当初在行宫那次,我是如何九死一生的,你分明亲眼所见,难道已经忘了?当初我去保定回来,在路上遇险,亦是你救的我。你亲眼所见的便有两次了,你没有亲眼所见的还有多少次,可想而知,如今我不拼了命的逃出去,难道真留在宫里等到被太子厌倦了之后,再被皇贵妃赐死一次,再被皇贵妃灌一次鹤顶红吗?算了,多的话我也不   想说了,你要拿下我,就只管拿便是,求生不容易,求死难道还不容易吗?只我至死都会恨着你,生生世世都会恨着你!”   傅烨被说得满脸的羞愧,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以为只有太子才是罪魁祸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祸首之一,或者说不是他没想到,只是他从不敢去深想而已。  那就怪不得四叔无论如何也要与家族亲人决裂了,夷光是他最爱的人,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却一次次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甚至想要置他的孩子和他自己于死地,这样的亲人与家族还留着做什么,关   键时刻插自己一刀,就譬如此次吗?   关键错的明明不是夷光,不是四叔,而是他,是太子,结果他们却都至今高高在上,逍遥自在,受害者却举步维艰,前路艰险,她不拼了命的逃,不想尽一切办法自救,还留在宫里等死不成!  许夷光余光觑见傅烨动摇了,哭着继续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想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有错吗?我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却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你又忍心吗?你若不想   我死了变成鬼都恨你,就放了我,不然,我索性死在你面前算了,也省得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一面说,一面已拔下发间的长簪,抵在了脖子上,咬牙道:“你是知道我的,自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到底要不要放我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1214章 出宫   傅烨对许夷光的感情,与太子的从来不一样,他当然也想得到与占有,但不会不择手段,更不会想着什么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甚至不惜毁了她之类。   他虽会黯然神伤,乃至一辈子都活在怅然里,却仍会希望她能过得好,会由衷的祝福她。   自然他也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许夷光死在自己面前,甚至哪怕怀疑她只是在威胁他,他也不敢冒那个险,要知道人在绝望之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等做了再来后悔,已经迟了!   何况他还满心都是愧疚,是以忙忙道:“你别做傻事,我、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可兹事体大……行行行,你别刺了,我放你走,放你走还不成吗?”   眼见她已扎破了自己的皮肤,渗出了血珠来,傅烨除了答应她,还能怎么着,再赌她不会刺得更深吗?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一辈子,更不想让她至死都恨着他!   许夷光见傅烨松了口,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簪子却仍抵着自己的脖子,哽声道:“你真肯放我们主仆三个走,没有骗我?”   傅烨忙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然不会骗你,你快把簪子放下,别再做傻事了。”   许夷光仍没有依言放下簪子,而是道:“那你先下令。”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决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傅烨知道她这是信不过自己,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方转身沉沉道:“本将已问清楚画眉姑姑到底奉命为太子妃娘娘办什么事了,任何人都不得再阻拦他们三人。”   转身的同时,还不忘以自己的身体,为许夷光遮掩她以死威胁他的行径。  看得许夷光心里攸地生出了两分感动与羞愧来,她明知道傅烨对她的心思,仍以此来利用他,只怕他也未必就不知道她是在利用他,仍然肯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这辈子她是还不了他的情了,只能找   机会报他的恩了,若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她也定不忘相报!   那个百户却满心都是怀疑,因抱拳沉声道:“大人,寿康宫既出了事,那便人人都有嫌疑,依下官之见,很该先带了这几位姑姑与公公去东宫查证,以洗脱嫌疑才是,还请大人定夺。”   这种时候,当然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何况这三人还满身都是疑点,甚至傅大人自己的态度,也大有问题,那就更不能轻易放过了!   傅烨就沉下了脸来:“陈百户是在怀疑本将包庇画眉姑姑吗?还是在质疑本将是非不分,所以不愿服从本将的命令?”   陈百户忙道:“下官不敢,只是兹事体大,下官认为再谨慎都不为过,不然出了什么岔子,大人难见太子殿下不说,届时纵悔青了肠子,也已是晚了,还请大人三思。”  傅御冷笑起来:“你不用抬太子殿下来压本将,于公来说,本将比你高几级,有任何时候都直接觐见太子殿下的资格,于私来说,本将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弟,难道本将知道的还会比你少吗?那本将下   令放人走,自然有本将的理由,你只需服从命令即可,否则,本将绝不介意给你换个位子坐!”   “可是……”陈百户却自来认真,还待再说。  让身旁的体己兄弟忙忙给拉住了,杀鸡抹脖的直冲他使眼色,这傅大人可不只是他们的上峰,更是太子的表弟,哪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同样的,真出了什么岔子,也自有他一力承担,难道太子殿下还   能真把自己的亲表弟怎么样不成?  何况上头贵人们的事,哪是他们能管的?最好连猜测都不要去猜测,以免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出身,能混到今日,是真不容易,万不能无缘无故就丢了官,甚至是死了,那才   真是丢官也白丢,死了亦白死!   陈百户如何不明白体己兄弟的意思?   心里霎时有无数个念头闪过,末了到底还是低了头:“都是下官糊涂了,还请大人恕罪。”   傅烨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道:“都是为太子殿下办事,陈百户一片忠心本将岂能不知道?你放心,只要你差当得好,本将定不会亏待了你。”   说完看向许夷光,深深一眼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画眉姑姑请吧。”   许夷光这才收了簪子,屈膝一福:“多谢傅大人通融,回头见了太子妃娘娘,奴婢们定会如实禀告娘娘的。”   带了大寒大暑往前走,与傅烨擦肩而过时,又低声说了一句:“多谢,珍重!”   主仆三个方加快脚步,不一时便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等确定后面没人追来后,许夷光立时与大暑道:“快带了我们抄最近的路出宫,决不能再耽误了。”   方才是运气好,遇上的人恰是傅烨,傅烨又肯通融,要是再遇上别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大暑忙道:“再转过前面的弯,翻过内外两堵墙,便是宫外了,想来接应我们的人也该到了,夫人别着急。”   许夷光低“嗯”了一声,“那快走吧。”  如大暑所说,很快她们便看到了宫墙,只是宫墙高得很,大暑的轻身功夫又不足以让她带了人还能跃上墙头,主仆三人只得相互配合着翻墙,等终于翻出了两重宫墙,脚踏实地的踩在了宫外的地面上   时,三人都已快累瘫,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许夷光索性就地坐下,大口的喘起气来,一面道:“总算逃出皇宫了,这一夜可真是有够惊险的,我都不敢回头去想,我们到底是怎么过来了的,好在总算是过来了!”   大寒大暑也跟着坐下了,大寒喘着接道:“可不是,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们逃不出来了,尤其傅二爷出现那一次……万没想到,反倒是他帮了我们最大的忙。”  说来傅二爷也真是有够痴情的,可惜他的痴情付错了对象,不过若没有他的痴情,她们主仆这会儿必定都已是阶下囚了,不像太子,一味的只知道以势压人,不择手段,她家夫人除非瞎了,才会舍自   家将军而就他!  大暑知道得少些,则是满脸的狐疑:“不过傅二爷为什么帮我们?我听夫人与他说了不少的话,只大半都没听清楚,夫人是怎么说服了他的?难得歹竹出好笋,还不定事后太子母子会怎么罚他呢!” 第1215章 都是你不好   许夷光听二人提到傅烨,不说话了。   算来傅烨已是第二次直接救她了,间接的更多,也不知道二人这一世的孽缘,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傅烨也未必就没怀疑寿康宫出事与她有关,更不会猜不到放走了她后,太子会是何等的震怒,一旦出个什么差池,等待他和他的家族亲人的又会是什么,可他依然一意放走了她……   许夷光忙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甩出了脑海,挣扎着爬起来道:“虽然逃出皇宫了,现下我们依然不安全,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不然追兵没准儿很快就来了。”   大寒大暑闻言,忙也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点头道:“那我们快走……”   却是话音未落,就见大暑已做了个“嘘”的手势,竖起了耳朵,片刻后低声急道:“有人来了,我们快找地方躲起来。”   许夷光与大寒闻言,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儿,急忙之间却找不到地方躲避,正自着急,就见来人已大步走近了,十来个人里打头的那个不是傅御,又是哪个?   虽夜色朦胧,许夷光却断不会认错,巨大的惊喜之下,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扑进了傅御怀里,才只说了一句:“熠之,你终于来了……”已是泪如雨下,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傅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许夷光,他是接到消息,赶来救人的,没想到她已先脱险了,忙把人抱了个满怀,只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后,方柔声道:“敏敏,都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了,都   是我不好。”  许夷光紧紧抱着他,满心都是劫后重逢的喜悦与庆幸,抽泣道:“可不是你不好吗,让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一顿饭都没安心吃过,一觉都没安稳睡过,还差点儿让你那好大姐给灌了鹤顶红,当时也不   知道你在哪里?”  说着想到傅御这些日子必定比自己更煎熬,再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抱着他撒娇,也太不尊重了些,忙松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一面拭泪,一面岔开道:“总算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对了,我拿到太后的衣带诏了,大暑,你快把东西交给将军,有了太后的亲笔衣带诏,镇国公府便不会再想着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你也可以调动尽可能多的人,尽快打进皇宫,让太子和皇贵妃恶有恶报   了,怎么样,我能干吧?”  傅御见她明明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与惊吓,却半点都没怨他,反而还想着要逗他开怀,心里又酸又痛,忍不住又将她抱进了怀里,方低声道:“自然能干,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我老婆更能干的人,再找不   到比我老婆更好的老婆了!不过不着急。”  许夷光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贪恋他的怀抱,心里挣扎了片刻,又见所有人,包括才被她叫到的大暑都早已识趣的远远退开,还背过了身去,到底还是决定依从本心,继续窝在他怀里道:“你知道你老婆   最好就好。对了,你怎么来了这里的,是接到了消息,特意接我来的吗?大暑说她一路留了标记的。”  傅御点头:“是接到消息你可能出了东宫,但想着你既出了东宫,必定会去寿康宫,那出事的几率便得成倍增加,所以忙忙赶了来,倒是没想到,你能这般顺利,既拿到了太后的衣带诏,还顺利出了宫   ,敏敏,你都是怎么做到的,肯定很不容易吧?”  许夷光道:“出东宫是太子妃相助,因为我曾经给她治过病,不然也不能那般顺利,去寿康宫时,倒是被人拦住了,不过有太子妃给的腰牌,倒也很顺利的进去了。也亏得寿康宫外面看似守卫森严,里   面却是半个人影不见,惟有太后寝殿有十数个太监宫女守着,也都被我和大寒以事先准备好抹了东西的银针给放倒了。”  又把方皇后一早便已准备好了衣带诏,只待有人能给带出去之事说了,末了道:“可见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皇后娘娘若不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衣带诏,我和大寒若不是一早便扯了太子的虎皮做大   旗,把银针都给准备好准备足了,事情也不能这般顺利,亦足见邪不胜正,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傅御听她说得轻描淡写,知道过程定不会像她说得这般轻松,还不定怎生步步惊心,不由越发心痛与愧疚,低声道:“敏敏,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必操心了,只管都交给我,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都会   十倍百倍替你讨回来的!”   也越发的恨毒了太子,畜生不如的东西,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便引出这么多事来,注定要让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京城血流成河,你就等着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吧!   许夷光察觉到他浑身攸地绷得死紧,只当他是听自己提到了太子,想到了太子对她的觊觎,心里不痛快了,忙道:“你放心,我没让太子占到任何便宜去。”  傅御忙道:“敏敏,我不是在恼这个,花儿开在枝头,美不胜收,自会引来贪婪之人的觊觎,难道是花儿太美了的错不成?就算有错,也是那贪婪之人的错,花儿何错之有,你千万别乱想。倒是你方才说寿康宫外紧内松,里面连个人影都不见,你还当是一贯如此呢?是我们也择了今夜下手,所以事先设法把人都调开了,没想到还未及行动,已先收到了你可能已出了东宫的消息,倒是正好方便你了,也   亏得是你去,不然皇后未必肯配合我们的人。”   许夷光听他说没恼自己,有些释然,又有些赧然。  傅御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吗,却拿他当这世间绝大多数庸俗的男人一般看待,既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她自己的侮辱,便是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难道就会嫌弃她不成,她相信他只会   心痛她!   因笑道:“原来是你事先做了功课,我还当真是我运气那般好,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有什么话,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接着说也不迟。”  傅御也是一时忘情才放松了警惕,闻言警惕心重回全身,忙点头:“那我们先离开这里……敏敏,你走了一晚上的路,脚肯定痛了,我抱你回去吧?不要怕累坏我,我只恨不能余生都抱着你走,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第1216章 开始反击   许夷光身体忽然腾空,本能的“呀”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刚挣扎着要下地,便听得傅御的话,心里一甜,笑道:“知道我才受了委屈,所以对我这么好,嘴巴也抹了蜜似的,这么甜?不过你这些日子也累得   不轻,还是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我可重得很。”   他心痛她,她难道就不心痛他的?   傅御仍抱着她不放,心里因明显能感觉到她轻了不少而钝痛不已,嘴上却低笑道:“就你这点重量,于我来说,与抱燿哥儿燃哥儿并没什么差别,所以,你可以换别的法子心痛我。”  许夷光见他意有所指,白了他一眼,嗔道:“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不过你再想,也等……等忙完了这程子再说吧,倒是孩子们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立   时飞回张掖,去与他们团聚,就怕真到了那一日,他们已经不记得我们这对不称职的爹娘了……”   话没说完,眼圈再次红了,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傅御的眼圈也一下子红了。   两个孩子是敏敏心里最柔软的存在,又何尝不是他的?   片刻方低沉道:“都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不称职,若我当初不是那么的优柔寡断,不是顾及那劳什子的骨肉亲情和养育之恩,也就不会……如今也只能等团聚后,再好生补偿他们了。”   许夷光低低“嗯”了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如今终于与他在一起,终于又重回他温暖的怀抱了,以后便有他为她遮风挡雨,她也什么都不用怕了!   夫妻两个被簇拥着,一路悄无声息的回了玉桥胡同傅御的宅子,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此落脚。   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后,天已经蒙蒙亮,许夷光也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傅御知道她这些日子就没安睡过,柔声道:“敏敏,你先睡一觉,我出去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再去一趟镇国公府,等你醒来,我肯定已经回来了,所以你安心睡你的。”  许夷光打了个哈欠,方道:“你只管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了,难不成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我还能再出什么事儿不成?正事要紧。对了,宫里这会儿只怕已经乱起来了,太后还罢了,一直都昏迷着,又是亲祖母,想必太子还不敢对太后怎么样,可皇后娘娘就说不准了,你若是能安排人暗中保护一下皇后娘娘,就尽量安排吧,我不想她出事。还有太子妃,若不是她知恩图报仗义相助,这会儿我势必   不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儿,你也尽量护着他们母子,力争能保他们母子平安好不好?”  傅御点头,“我记下了,待会儿就安排下去,金吾卫里我的人也不少,只之前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而已,如今却是不用顾忌了,最好今晚,最迟明晚便里应外合,也省得全城戒严后,得   费更大的人力与心血,才能成事。”   许夷光忙道:“我差点儿忘了,皇后娘娘说她在金吾卫和锦衣卫里也有几个人的,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寻他们去……”   就把方皇后说与她的话,原样都与傅御学了一遍。  傅御不防方皇后手下竟然还颇有点实力,击掌道:“我本来就已联络好西山大营神机营的马指挥使与另外两支人马,共计有四五千人了,还想着再去联络一下五城兵马司的胡指挥使,有了皇后的这些人   马,正是如虎添翼,竟是不用等江德与大同总兵府勤王的人马到京,只消再有镇国公府牵头一呼百应,便至少也有七八成的胜算了!”   太子那畜生不如的念头已让傅御怒不可遏,恨不能立时宰了他了,皇贵妃偏还火上浇油,竟想灌许夷光毒药,傅御还是亲眼所见,如何能再忍?   当日回来后便制定了两手的计划,若能拿到太后的亲笔印信当然最好,若实在拿不到,他也等不了,不日便要打进皇宫去了。   所以这两日宫里他半点没放松,外面亦是同样抓得紧,除了联络自己的旧部旧识软磨利诱,还凭借自己的记忆,揭了好几个人的短,软硬兼施的迫得那几个人不得不答应上了他的“贼船”。   只就这点人马,显是不够的,他便预备等到自己江德府的旧部和大同总兵府由梁令宁带领的勤王人马到了后再行动,倒是没想到,许夷光会替他一下子把什么顾虑与麻烦都给解决了!  许夷光听罢傅御的话,惊讶道:“江德和大同勤王的人马?听你的意思,他们已经上了路,可你分明才拿到太后的衣带诏,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调遣?这要是他们抵京时,你依然没有印信,他们可就是   造反的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怎么可能……”  傅御道:“所以我当初回京才会那么迟,皆因我路上先去了大同,又取道见了我曾经江德府的几个旧部至交,把情况乃至最坏的打算都与他们说明了,但他们依然无怨无悔的追随我。至于大同总兵府,   我只见了梁令宁,他也只考虑了一晚上,便答应帮我们,想来是颜四小姐替我们说项了,将来敏敏你可得好生感谢颜四小姐一番才是。”   那几个旧部与至交合起来能调动约一万的人马,梁令宁如今是大同总兵府的游击将军,也能调动三千人马,要悄无声息的抵达京城,而不被人发觉,还是不难的。  这也是大家能答应傅御的另一个原因,若是拼了一场后再失败,还能虽死无悔,可若连拼都没拼,便出师未捷身先死了,那就太憋屈,也太不值了,再是有情有义,再是富贵险中求呢,也不能傻子般   不管不顾的直直往前冲吧!  许夷光没想到还有这番波折,纵知道大家不全是出于义,更是为了利,依然大是触动,半晌方道:“你那些旧部旧交,当真是义薄云天,曦姐姐与梁姐夫更是雪中送炭,总算我们及时拿到了衣带诏,不   至于万一事败,会连累他们各自的家族亲人了,不过我相信我们绝不会失败的,傅将军虽旁的方面不怎么样,打仗行军却是最擅长的,应当不会让我失望吧?”  傅御傲然道:“夫人就等着看吧,本将军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1217章 兵贵神速   傅御说完,见许夷光眼睛越发睁不开了,忙道:“敏敏,你快睡吧,我不打扰你了,且忙我自己的去,等你睡醒了,一定要吃东西,没胃口也要吃啊,不然我可是要恼的。”   许夷光方才是的确没胃口,闻言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忙你的去吧,多少大事等着你拿主意呢。”   说完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便睡了过去。   傅御却没有就走,而是给她捻好了被子,又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方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就见大寒已趴在桌子上,也睡了过去,只有大暑还强撑着,一见傅御出来,立时迎上去站得笔直的叫了一声:“将军。”   傅御点点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接下来你的任务,便是时刻守着夫人,保护夫人,旁的都不必管了。”   大暑忙应了“是”。  傅御又道:“你们昨夜从东宫到寿康宫,再到翻出宫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危险不成?那不该耽搁那么长的时间才是,必定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吧。”他在金吾卫的人也不认识敏敏,关键时刻帮不上忙,   也不知道她怎么撑过来的,真是难为她了。  大暑点头:“是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尤其最后一次,我们都快要抵达冷宫,眼看宫墙已近在咫尺了,却被人给发现了,那人还十分的较真,我们说是太子妃跟前儿服侍的人,奉太子妃之命出门办事,还给他看了腰牌,依然不管用,他还是要带了我们去东宫对质。好在关键时刻,傅二爷来了,一开始便愿意放我们走,等后来有人赶到,告诉他寿康宫出了事后,他虽越发怀疑我们,也不知道夫人与他说了   什么,他竟还是同意了放我们走,倒是没想到,歹竹还能出好笋……属下胡说的,还请将军恕罪。”   傅御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敏敏的眼睛红红的,敢情是对着傅烨哭过一场,所以傅烨才心软放过了她们主仆三个,而不是因为什么‘歹竹出好笋’,对傅烨这么久了,仍然贼心不死,固然心里不舒服,但若不是因为他的高抬贵   手,敏敏这会儿也不能与他团聚,接下来亦是谁都不敢保证她能毫发无伤……只冲这一点,傅御都要感激傅烨,觉得太子不可恕,傅烨却可恕了。   他沉默了片刻,方与大暑说了一句:“照顾保护好夫人。”抬脚往外忙自己的去了。   许夷光黑甜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了,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睡得这般踏实,自然精神好了许多,腹中也是难得饥肠辘辘。   忙叫起“大寒”来,应声进来的却是大暑,笑道:“夫人醒了,必定饿了吧?我这便叫她们准备摆饭啊。”   又扬声叫人打热水来。   许夷光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越发的舒坦了,笑道:“是好久没觉着这么饿过了,你大寒姐姐呢?还在睡啊,那让她睡,她这些日子比我更累,如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将军呢,回来了吗?”  大暑道:“将军还没回来,听说街上各处都戒严了,各大城门的守卫更是加强了几倍不止,定是宫里的事情都被太子知道了,紧急下的命令,所以将军怕是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了。不过夫人也不必担   心,将军定能平安回来的。”   许夷光皱眉道:“宫里的反应这么快,看来太子与皇贵妃都气得不轻,也不知道太子妃与皇后娘娘现下怎么样了?太子妃还好一点,至少不至有性命之忧,皇后娘娘却是……”   只盼皇贵妃想让方皇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心至今未改,一心要留着方皇后慢慢儿的折磨吧,那只要方皇后熬过了这几日,便能得救了。  大暑忙道:“夫人若是担心,我待会儿找人打探一下去。寿康宫事发时,皇后娘娘必定还昏迷着,太子与皇贵妃至多也就是怀疑皇后娘娘而已,却什么凭据都没有,想来不至会因此要了皇后娘娘的命才   是。”   许夷光闻言,心下稍松。  若太子与皇贵妃已知道了衣带诏的事,就算太子再过不了心里“弑君弑父”那一关,必定也要痛下杀手,让皇上“驾崩”了,那样纵他们有太后的衣带诏,太子也已灵前即位,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了,想要   再扭转乾坤,谈何容易。   可至今丧钟并没敲响,那便说明太子还有自信,局势能尽在他掌握之中,那方皇后的确还是有活命希望的……   许夷光想着,热水热饭都来了,遂梳洗一番,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刚用完膳,傅御回来了。   许夷光忙起身迎了上前,“听说外面都戒严了,你没事儿吧?吃过饭了吗?”  傅御沉声道:“我还好,就是听镇国公说,皇上明日便要禅位给太子了,至于大典,则等过些时日,依据皇上的身体现状来决定……肚子好饿,大暑,让她们给我弄些吃的来,吃了我歇一歇,还要出门   。”   大暑忙应声而去了。   许夷光方咝声道:“明日便禅位,看来太子终究还是动了疑,所以才会担心夜长梦多。那镇国公见了衣带诏后怎么说,还是一心明哲保身吗?”  傅御摆手,“那倒不至于,都师出有名了,他们怎么可能再当缩头乌龟?镇国公说了,兵贵神速,最好今晚便动手,由他负责去联络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时候,与神机营的人里应外合,进了城门后直奔   皇宫,再与我在金吾卫的人里应外合,打太子与逆党一个措手不及,救出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还有七皇子。”  都已师出有名了,镇国公府自然要挣这现成的“从龙之功”了,不然将来真让靖南侯府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以后颜家的人走到哪里,都要矮傅家人一头,镇国公府也要不了几年,便从一流世家,落   魄成了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人家不成?   所以才特地提到定要保七皇子平安无恙。   反倒是皇上这个正主儿与他们家的亲外甥,说句不好听的,今晚若实在救不了,也无所谓了,历来能寿终正寝的皇帝,本来也没几个,不是吗?   亦连傅御说梁令宁不日应当就能带兵赶到,老镇国公与镇国公也是等不了了,固然有时不我待的原因,真让皇上“禅位”给了太子,有衣带诏又还有什么用?  却必定也不乏惟恐定北侯府抢了自家功劳去的原因在,那还是他们家的亲家,梁令宁也还是他们家的嫡亲女婿,依然惟家族利益至上。 第1218章 最后一次分离   便是梁令宁的有情有义与雪中送炭,也未必就只是因为颜曦念及与许夷光多年的姐妹情分,劝了他。  亦未必定北侯就不知道,不过是想两边都留退路,若成功了,梁令宁是定北侯府的二爷,定北侯府自然跟着鸡犬升天,若失败了,也大可说是梁令宁的个人行径,定北侯府根本不知道,便能将整个侯   府都摘干净了,政治的丑恶与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傅御心里虽有些不赞同老镇国公与镇国公父子的行径,亦对定北侯府感观复杂,却也知道今日换了自己是他们,只怕亦会做同样的选择。  原因无他,两家都是那样大的家族,有那么多亲人族人,老镇国公父子与定北侯便是那顶梁柱,既要保家族亲人安居乐业,更要保镇国公府与定北侯府代代不衰,心可不得比寻常人更硬,计较得失更   多么?  遂不再多说此事,只与许夷光道:“所以我待会儿出了门,就得大局已定后,才能回来了,敏敏,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我也会留人保护你的,一旦城中乱起来,任何身外之物都不要紧,只有你的安危最   要紧,记住了吗?你也不必担心我,只要你好好儿的,我便定会好好儿的,我们过几日还要一起回张掖去,一家团聚呢!”   许夷光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又岂会不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的表面平静?而且这平静只限于他们家里,外面这会儿必定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今夜的那场大战,也注定凶多吉少。   心里真是万分的担心与不舍。   却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傅御已是退无可退,惟有迎头而上了。  不然若是己方胜了还罢,大不了傅御便分不得功劳而已,可若是己方败了,太子真当了皇上,等待他们一家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自然还是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为自己拼出一片天来才是   。  何况傅御身为军人,也断不肯同意临阵脱逃的,他少年名将的傲气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浑身的傲骨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她更舍不得如此侮辱他……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定能攻无不克,马到功成,只   能在家等他平安凯旋了!  傅御见许夷光一直不说话,只眼圈慢慢红了,知道她放心不下,伸手揽了她在怀里,低柔道:“敏敏,不要担心,这样一场仗于我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我定能平安归来,以后也定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不再骨肉分离的。便是岳父岳母处,我也留了人,等闲出不了事,你且放心吧。”  可惜因为敏敏忽然“失踪”,太子大怒,已经着人暗中盯上了永安伯府,如今的局势又半点岔子出不得,以免打草惊蛇,不然便能把岳父岳母和崧哥儿一道接过来陪伴敏敏,既彼此能有个照应,也能让   敏敏安心了。  许夷光点点头,低声道:“我自然相信你,只关心则乱,还是免不得担心,不过师叔与娘有人保护着,我便能安心了,回京这么久了,却只见过师叔和娘一次,连话都不曾好生说得,他们还不定怎生的   为我担心呢。”   傅御道:“明日你就能回去见他们了。”   许夷光“嗯”了一声,想着傅御还没吃饭,忙把担心与愁绪都先压下,叫起大暑来,“……怎么饭菜还没来?”   大暑在外面应了,很快便端了饭菜进来摆好,却是饭菜早已得了,只她在外面觑得将军与夫人在说体己话儿,不敢贸然进来打扰而已。   一时饭毕,时间紧急,傅御却是不能再多留了,只得把许夷光又紧紧抱了一回,再四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凯旋后,方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许夷光彻底看不到傅御的背影了,方任眼泪落了下来,希望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不得已的分离了!   但很快,许夷光便擦了泪,不再哭了,她的丈夫很快就能平安凯旋,他们一家以后也不必再担惊受怕,骨肉分离了,分明是好事,她有什么好哭的?   她该笑才是!   如此到了傍晚,许夷光虽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停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还是免不得坐立不安起来,月黑风高杀人夜,很快天就要黑了,恶战也即将开始了吧?   大暑见她心神不宁,有意引她说话,道:“夫人,听说今儿街上的人比平日少了好些,这会子泰半大户人家也早已关门抵户了,看来,京城果真自上而下便没有笨人啊。”  许夷光心不在焉的应道:“满大街的戒严,京城的百姓又见多识广,改朝换代的大事更是经过见过了不知道多少遭,自然比别处的人都敏锐,何况人都有个从众心理,见一家人紧张还撑得住,见十家人紧张,纵不知道原因,只怕也撑不住要跟着有样学样了。至于众豪门大户,谁家没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呢,自然知道得更多些,那便更得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了,有‘富贵险中求’的,自然也就有‘小心驶得   万年船’的。”   当然,也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譬如镇国公府,端看当家人都怎么想,怎么决定了。   大暑点头道:“还是夫人会举一反三,我再想不到这些的。”   许夷光白她一眼,“你拍我马屁就拍吧,能别拍得这般露骨吗?你不脸红,我都要脸红了。对了,你不是说托了人打听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如今的处境吗,有消息了没?”   大暑吐了吐舌头,笑道:“夫人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非要说出来?暂时还没有消息,夫人再等一会儿吧。”   话没说完,就有婆子进来说外面有人找大暑,大暑估摸着是有消息了,忙与许夷光告了退,风一般跑了出去。   很快又风一般跑了回来,笑着与许夷光道:“皇后娘娘虽吃了些苦头,太子妃也被看守了起来,但倒是听说至今都活得好好儿的,夫人只管安心吧。”   寿康宫出事的消息传开后,太子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见所有人包括方皇后都昏迷不醒,倒先没怀疑方皇后。  还是等稍后知道了许夷光让太子妃给放走了,想着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寿康宫出事和许夷光失踪同时发生,当中一定有关联,才疑上了方皇后,更疑上了许夷光,因为那些昏迷的宫人们颈间的针眼,除了许夷光,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嫌疑人了。 第1219章 开始   太子当下便气得砸了茶盅。  偏方皇后与所有宫人都还没醒,他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出不了气,只得喝命左右把寿康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又骂了一通‘再不许有任何差池,否则孤便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头!’后,怒气冲冲的   回了东宫去向太子妃兴师问罪。  太子妃早想好了说辞的,一见太子怒气冲冲的过来,先就跪下哭起来:“臣妾也是见殿下把那许氏当眼珠子心尖子一般,听说为了她,还连母妃都能违逆,怕将来……再没了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而已,   何错之有?若只是臣妾一个人,屈居人下也没什么,可翀儿却是臣妾挣命才生下的孩子,是殿下的嫡长子,臣妾如何舍得委屈了他,所以殿下就算再恼再怒,臣妾也是绝不会认错,绝不会后悔的!”  见太子脸色越发难看,心下痛快,嘴上却继续哭道:“何况臣妾听说许氏根本不愿意跟从殿下,一心记挂着傅将军与他们的两个孩子,这强扭的瓜不甜,殿下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也为难自己呢?天下间的美人儿这么多,等将来……更是殿下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臣妾也自来不是那善妒不容人的,将来殿下只管选秀选美便是,臣妾定会把新人们都照管得妥妥帖帖,绝不叫殿下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殿下就别   再想着找回许氏了,好不好?”   太子不防竟是太子妃因妒生恨坏的自己的大事。   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是许夷光愿不愿意跟他的事,是她和方氏那不识趣的老妇也不知道有没有暗度陈仓,会不会坏了自己的大业啊,谁能想到他前防万防,还是防出了事来!  只太子妃是原配嫡妻,昭告天地太庙册封了的太子妃,又给他生了嫡长子,与姬妾和其他女人自然都不一样,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留几分体面,何况太子还多少有几分心虚,这无论是夺人臣妻,还是肖   想嫡亲舅母,可都不是什么光彩事。   于是心虚变成了羞恼,羞恼又变成了怒,厉声叫了“来人”,便要打杀太子妃的两个贴身女官,亦即昨夜假扮许夷光与大寒的那两个女官。   太子妃自然不肯,自己的心腹都护不住,她这个太子妃还当来做什么?何况这样明知凶多吉少的差使,两个女官也是一口应下,不是出于对她的一片忠心,还能是什么?   她们既那般忠心,她自然更不能言而无信,说什么也定要护住她们了!   遂与太子据理力争,争不过了,便开始哭,又打太监们,口口声声:“你们今日想打杀画眉春燕,除非踏着本宫的尸体过去。”   又说太子,“殿下怕是早就想治死臣妾,好为您心爱的人儿腾位子吧?那殿下光治死了臣妾怕是不够,还得连翀儿一并也……不然将来岂非后患无穷?那臣妾就真是要佩服殿下了,竟比老虎还要凶狠!”   太子妃在太子心目中,自来都是温柔贤德识大体的聪明妥当人,几时见她这般撒泼过?   一时气极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适逢有太监来急报靖南侯进宫了,立等着见太子,太子亦满心的烦乱,知道此时自己更得倚重靖南侯,遂怒气冲冲的扔下一句:“把太子妃的寝殿给孤守好了,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门半步!”   拂袖而去了,想着等大事了了,再一个一个的收拾这些个不听话的女人也不迟!   “……那皇后娘娘后来醒了没?太子与皇贵妃又给了她什么苦头吃呢?”许夷光听得太子妃只是失去了自由,松了一半的气,又问方皇后。  大暑见问,忙道:“皇后娘娘许是体弱,等所有宫人都醒了后,依然未醒,太子不得闲,便是皇贵妃去的寿康宫审问,本就对皇后娘娘不恭不敬了,如今又恼皇后娘娘必定背后算计了他们母子,越发怒上加怒,竟……竟让人用凉水生生泼醒了皇后娘娘,待质问过皇后娘娘一番,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后,还让人拿针扎了皇后娘娘的十指,说娘娘既爱与夫人狼狈为奸,行苦肉计,那便让她尝针扎的滋味儿尝个   够……”   十指连心,方皇后当时有多痛,可想而知,但再痛只怕也敌不过心里的屈辱。   许夷光想着,忙道:“后来呢?”  大暑道:“后来皇贵妃见皇后娘娘痛得满头大汗,脸都白了,却还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求饶,反倒没辙,只得暂时命人把皇后娘娘关起来,赶回乾清宫又守着皇上去了,想是打算事毕后一并算   总账呢。”   许夷光吐气道:“只要皇后娘娘人还活着就好,过了今晚,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可就说不好了!”   她受的那些委屈,定然都会加倍的讨回来,方皇后受的屈辱,自然也是一样!   大寒则叹道:“真是难为皇后娘娘了,她尊贵了一辈子,谁知道到老来,却被皇上连累,生生要受这样的折辱……好在今夜过后,必定一切都好了,咱们将军亲自带兵,岂有打不赢的?”   主仆三个正说着话儿,就听得外面隐隐有人叫道:“走水了——”   都是心里一惊,许夷光忙起身去了院子里。   就见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越发衬得远处冒起的滚滚火光触目惊心。   跟在许夷光身后的大暑垫脚眺望了一回,低声道:“夫人,那方向是皇宫所在的方向,应当是宫里咱们的人行动了。”   许夷光沉沉点头:“这么高的火光,定是高处的屋宇起了火,除了皇宫,还能是哪里?”   终于开始了……虽她自来都不信神佛的,这一刻,也禁不住想要双手合十,往西朝拜了。  大暑又道:“夫人,咱们且回屋里去吧,镇国公不是说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由他亲自去联络吗?只要五城兵马司的人开了城门,让将军和神机营的兵马长驱直入,再有咱们宫里的人里应外合,自然便能   马到功成了。”  许夷光片刻方“嗯”了一声,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着也是白站着,什么用都不顶,只得回了屋里去继续枯坐。 第1220章 走水   乾清宫皇上的寝殿内,太子、皇贵妃与靖南侯正相对枯坐着,都觉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尤其皇贵妃与靖南侯,更是巴不得立马就能天亮,偏偏越是着急,时间反倒越是过得慢了一般。   “太子殿下,不好了,东宫走水了——”   有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等不及跪下,已急声叫起来。   却是话音未落,靖南侯已猛地站了起来,沉声喝道:“东宫哪里走水了?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走水了?”他心里一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会儿那预感就更强烈了。   太子却对靖南侯越俎代庖的行为很是不满,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方看向那内侍道:“孤也想知道,东宫哪里走水了?”   那内侍忙道:“瞧着像是东宫的左偏殿,又像是后偏殿……”   “像是?”太子猛地一拍桌子,“连哪里失火都没弄清楚,便敢来报与孤知道,谁给你的胆子?来人,给孤拖出去打!”   便有两个金吾卫应声入内,拖了小内侍出去,很快便听不到他的求饶声了。   太子方好以整暇的端起茶盅,慢慢的喝起茶来。  看得靖南侯心里那叫一个窝火,知道太子方才的邪火都是冲自己来的,心里简直又是可笑又是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那些小节,真让他当了皇上,自家别说鸡犬升天了,只怕第一个就要被他   拿来开刀吧?   何况他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若真成了真,他还想当皇上呢,立时等着当阶下囚吧!  靖南侯忍了又忍,才堪堪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向太子抱拳道:“殿下,臣觉着这火实在起得蹊跷,要不,就即刻召了阁老们过来,当面先让皇上禅位于您吧?横竖阁老们都在内阁的值房里,不过几步   之遥,倒也方便。”   为怕明日的禅位出什么问题,靖南侯与皇贵妃商量后,今日便将内阁的阁老们和几家主要的宗亲勋贵都召进了宫来,连各家的女眷也一并召了进来,理由便是明日好就近朝拜新帝新后。   实则却是怕真出了什么问题,有这些重臣在手,既可以让他们做个见证,更可以由他们出面应对变故。   靖南侯说完,见太子只是蹙着眉头,并不说话,只得又道:“横竖就早晚几个时辰的事而已,早一点晚一点,其实也没太大的差别了,也省得变生肘腋,悔之晚矣啊!”   这话太子越发不爱听了,他马上就是皇上了,难道还要事事都听舅舅的调停不成?   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就见小庆子白着脸跑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奉天殿也走水了……”  然后是傅烨亲自进来了,面色凝重的抱拳一礼后,便沉声道:“回殿下、父亲,不但东宫与奉先殿,还有其他好多处走水的地方,可见断不会是意外了,而是有人在蓄意为之,臣这便亲自带人捉拿内奸   去,以防敌人里应外合,未知殿下与父亲意下如何?”  金吾卫那么多人,宫女内侍也那么多,显然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可之前他们都不曾有过什么行动,今日却忽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可见是接到了上头的命令,或是有恃无恐了,那局势……只怕于   自家一方来说,已是不容乐观了。   这下太子脸色也难看起来,片刻方与傅烨道:“那傅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傅烨忙应了“是”,又看了一眼靖南侯,见他也点头后,方却行退了出去。   皇贵妃早已急白了脸,等傅烨一走,便立时看向靖南侯,急声道:“大哥,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皇贵妃坐得高看得远,自然傅烨能想到的,她也几乎都能想到,可想到之后具体要怎么做、怎么解决,她就没辙了,她到底只是一个深宫妇人,争宠宫斗她在行,真遇上攸关生死的大事,她便六神无   主,只能依靠自己的兄长了。   太子心慌之下,也顾不得自己母妃第一反应便是朝舅舅问策了,也看向了靖南侯。   靖南侯迎上二人的目光,吸了一口气,方沉声道:“依臣愚见,现在也别搞什么禅位了,直接让皇上‘驾崩’,然后在阁老宗亲重臣们的见证下,殿下灵前即位吧!”   那样就算真有什么变故,太子也已是皇上了,谁敢轻举妄动,都是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主动权自然也就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了。   皇贵妃眼前一亮,忙道:“大哥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办!”   太子却仍是面露迟疑,“这样不好吧,九十九步都走了,何必在最后一步时,功亏一篑,以致遗臭万年?起居注和史官可都会如实写下他们所见到、所听到的一切,孤实在不想……”   因为弑父弑君,得位不正,而被万世所唾骂,他明明就已经是太子,离大位也只得一步之遥了,实在犯不着拿自己的名声来冒险。   靖南侯闻言,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他的名声,名声能当饭吃吗,能让他顺利当上皇上,能让一切都如他所愿吗?何况他一个做得出夺人臣妻,肖想舅母这样畜生不如之事来的人,还在乎名声呢?   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儿!  靖南侯好半晌方沉声道:“殿下,起居注与史官的确会如实写下他们所见到、所听到的一切,可他们也是人,既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不然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传下来至今的怎么会只有那寥寥几笔?   因为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还请殿下早做决断,不然就真是为时晚矣!”   若不是因为他一直这么优柔寡断,顾忌这顾忌那的,大局早已定下,任何肖小都休想再生事,他们自此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又岂会有今日的种种危机?  偏偏眼看火都快要烧到眉毛了,他还是这样的优柔寡断,黏黏腻腻,若早知道他是这么个货色,就算是亲外甥又如何,他也一定不会将自家绑到他这么一条破船上来,他至少也要为自家预留一条后路   !   “让孤再想想,让孤再想想……”太子嚅嚅半晌,却还是没个准话儿。  靖南侯只得看向了皇贵妃,示意她劝太子,也省得事后太子想到今日的事,会给他难堪甚至是容不下他,皇贵妃好歹是他的亲娘,他总不至于连亲娘也容不下吧? 第1221章 不定鹿死谁手   皇贵妃接收到兄长的眼色,忙看向太子也道:“晟儿你还想什么呢,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何况你能让他多活这么久,已算是尽到你为人子的职责与孝心,也算是够仁至义尽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本来他也   早已亏空了身子,活不久了,咱们早些让他解脱了,反倒是为他好不是吗?你快决断吧,本宫这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必须得先把大局定了,本宫才能安心啊!”   太子闻言,又犹豫半晌,到底松了口:“那就按舅舅说的来办吧,只是起居注和史官那儿……”   靖南侯听得他总算松口了,忙道:“起居注和史官们就交给臣便是,臣管保他们不敢乱说乱写一个字。那殿下,臣便打发人请阁老王宫宗亲们去了啊,来人——”   就有人应声进来,待靖南侯如是这般吩咐一番后,又却行退了出去。  靖南侯方又与太子道:“皇上到底与殿下父子一场,与娘娘也是夫妻一场,那这个恶人,就由臣来做,将来若要下阿鼻地狱,也由臣来下吧,只要殿下能顺利君临天下,娘娘能顺利母仪天下,傅家能得   以越发的繁荣昌盛,臣无所畏惧!”  皇贵妃点点头,道:“大哥的忠心本宫是再明白不过的,大哥放心,将来晟儿和本宫定不会亏待了家里,本宫自己的娘家与晟儿的外家,本来也该大加封赏才是,谅谁也不敢有半句二话!只大哥记得做   隐秘一点,最好不要有任何的外伤,至少肉眼看不出破绽来,不然将来……防民之口,可甚于防川。”   靖南侯道:“臣理会得的,殿下与娘娘只管放心。”   说完略一欠身,便要进里边儿去。  却是刚走了两步,就有一个金吾卫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等不及行礼,已急道:“回殿下、侯爷,五城兵马司的人由镇国公世子带领,朝着宫城勤王来了,听说还有神机营的人马上赶来,镇国公世子还   拿了太后的亲笔衣带诏,说、说太子殿下‘弑父弑君,皇贵妃娘娘与侯爷助纣为虐,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金吾卫里也有他们的内应,傅大人正带着人布防,请侯爷马上过去坐镇指挥!”   此话一出,皇贵妃与太子都是瞬间白了脸,不约而同的本能发起抖来。   片刻,还是太子先厉声道:“镇国公世子哪来的太后衣带诏,他一定是伪造的,一定是的!镇国公府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孤绝饶不了他们!”  皇贵妃想到许夷光之前的突然失踪,还有那日寿康宫的突然出事,直觉那衣带诏一定与许夷光脱不了干系,甚至就是她带出宫去的,舍不得骂儿子,——虽然事实的确是那日若太子不及时赶到,许夷   光便被灌了鹤顶红,当场便气绝身亡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便骂起许夷光来,“……那个贱人,本宫就知道她一定会坏我们的大事,结果果不其然,等过了今日,看本宫怎么收拾她,本宫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宫再不活着!还有方氏那个贱人,本宫一定   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靖南侯不祥的预感终于成了真,反倒镇定了下来。   也懒得理会太子与皇贵妃了,直接问那个金吾卫:“神机营在西山大营,离京四十里,怎么可能马上赶到?立刻去打探清楚了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又是由谁领兵,速速来报!”   只要皇命才能调动西山大营的兵马,神机营怎么敢?!   那金吾卫忙应声而去了。   靖南侯方看向了太子,沉声问道:“之前臣请殿下将众勋贵王公及其家眷都召进宫来,以防万一,殿下是不是没召镇国公府的人?”   不然颜昭怎么敢带兵打进宫来!  太子被他逼人的气势所慑,竟不敢直视他,只小声道:“孤召了的,只他们说他们家老夫人不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实在不能进宫,他们也不能离了老夫人床前,以免见不着最后一面,孤便没   打发人再去……他们家老夫人病了这么些时日是人尽皆知的,太医也都说怕是大限到了,论来又是近亲,孤、孤……”   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儿。   靖南侯已是恨不能骂娘了,太阳穴更是一跳一跳的痛,很想就此撂挑子不干,或是缴械投降算了。  为这样一个又蠢又色,一无是处,该虚心纳谏的时候刚愎自用,该果决刚硬的时候却优柔寡断的货色,他就赔上了自己和全家乃至全族人的身家与性命,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难道看不出来他根本   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吗?   还连那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他也有脸当太子,有脸去想君临天下,他除了命好,托生成了皇帝的儿子,他凭什么?得亏自己的儿子不是这样,不然他早打死他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一步,根本已是回不了头,惟有一条路,纵是绝路也只能走到黑了,不然拼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拼可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皇贵妃见靖南侯一直不说话儿,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只当大哥也没了法子,忙道:“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倒是快想想法子,倒是快说话啊……说来也怪不得晟儿啊,他哪能想到,镇国公府竟   那么大的胆子,敢阳奉阴违呢,连皇命他们都敢违抗,本宫看他们才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靖南侯冷嘲的勾了勾唇角,方道:“只要皇上在我们手里,我们又有大半个金吾卫在手,还是有很大胜算的,娘娘与殿下且安坐着,容臣亲自去外面瞧瞧,指挥一番,想来便能有转机了。”   无论如何,乾清宫得守好了,众阁老王公重臣也得看好了,那就算颜昭真打进了宫来,也不定鹿死谁手!   靖南侯说完,便一甩袖子,大步往外走去。   “舅舅等一等!”   却被太子给叫住了,一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道:“那禅位的事……还有让父皇‘驾崩’的事……什么时候做合适,现在吗?依孤说,不如越快越好……”  皇贵妃闻言,忙也附和道:“是啊大哥,咱们就按原计划来,马上让皇上驾崩,让晟儿灵前即了位,那样颜昭就算真打进宫来,咱们也什么都不怕了不是?” 第1222章 情何以堪   靖南侯都快要气笑了。  皇贵妃幽居深宫,头发长见识短也就罢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到了这个关头,反而会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还一副他终于想通了,下了多大决心的样子,他这么多年跟着那么多大儒念书做学问,在   六部观政,办皇上交代的差事几乎从未出过纰漏,引得百官都赞,还监了这么几个月的国……到底都是怎么得来,怎么过来的?  是了,都是自家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收拾烂摊子,都是自家明里暗里给他造的势,倒是没想到时间一长,不但糊弄住了世人,竟连自己都差点儿被糊弄了过去,只当他周晟真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一个   合格的皇帝了!  靖南侯心下越是痛心疾首,面上便越是木然,道:“现在皇上不能驾崩了,因为颜昭拿了太后的衣带诏进宫勤王,那无论那衣带诏是真的还的假的,我们都必须让皇上活着。不但得活着,还要活生生的   出现在众人面前,当众说他没有受殿下的胁迫,殿下也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反倒是镇国公府拥兵自重,犯上作乱,该诛九族……记住,这些话一定要让皇上当众亲口说出来,谁也不能代替!”   本来是完全可以不必有今日这场祸事,大局早就该定下的,结果却成了这样,倒是没想到留皇上活到如今,竟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哈!   太子到底还没蠢到家,瞬间便明白过来了靖南侯的意思,忙道:“舅舅放心,父皇这边就交给我了,您只管忙您的去,孤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此次的难关!”   皇贵妃却还没明白过来,急道:“可皇上早恨死我们了,怎么可能亲口替我们澄清,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靖南侯与太子都没有接他的话,心里倒是第一次有了默契,谁要皇上心甘情愿了,要他心甘情愿开口,当然不可能,可其他法子却多的是!   靖南侯便沉声道:“那乾清宫就交给殿下了,臣且各处瞧瞧去,我们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断不会在最后一步上,功亏一篑的!”   太子点头应道:“那就辛苦舅舅了。”   却是话音未落,又有金吾卫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殿下、侯爷,宫里先打起来了,兄弟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竟开始内讧了,这会儿各处都正打得不可开交……”   不待太子和靖南侯有所反应,又来了人,急急禀道:“殿下、侯爷,东华门已破,五城兵马司的人打进宫里了。”   “殿下、侯爷,神机营的人也已抵达宫门了,正朝神武门进攻,领兵的是……是傅将军……”   后边儿那个金吾卫话音未落,从靖南侯到太子再到皇贵妃,都已是遽然色变。   能让随便一个人,都称其“傅将军”的,除了傅御,本朝只怕还真没有第二个人,可他现下不是该在张掖吗,怎么会出现在京城,怎么又会成了带兵打进宫来的主将的?!  皇贵妃先就忍不住尖声开骂了,“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天生的下贱胚子,果然不愧是那个贱女人和父亲生的,母亲与咱们傅家养了他这么多年,竟然也没能养熟,我们就算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下来,   也该知道冲我们摇尾巴,他却反咬我们一口,本宫不将他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本宫再不活着!”   太子想到傅御曾经的赫赫战功,也是又怒又怕,色厉内荏的嚷嚷道:“他傅御可是奉旨戍边的副总兵,无诏返京,可是大罪,看孤回头不砍了他的脑袋!”  自皇贵妃方才的话里,才反应过来傅御竟不是靖南侯太夫人亲生的,难怪当初他会远远的避走张掖,敢情是与如今侯府的众人都算不得真正的骨肉至亲,本就不是至亲,再把情分给消磨没了,可不就   彼此决裂了?   母妃与舅舅竟一直瞒着他,可见一直拿他当外人!  又疑心傅御此番会秘密回京,今日又带兵打进了宫里来,正是因为他使计召回了许夷光之事,指不定连后边儿发生的事,他也都知道,所以才会这般的不管不顾,——不由后悔起自己不该操之过急来   。   靖南侯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木然的闭上了眼睛,觉得带兵的人会是傅御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他心里甚至其实隐隐早已猜到了,只不愿去接受,所以连设想这个可能性都不愿意了,下意识的自欺欺人而已,毕竟傅御有多爱重许氏,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们侯府的人尤其知道得深刻,那没道理   许氏被急召回了京,随时都有可能身处危险当中,或是成为他们用来胁迫他的工具,傅御还有不立时追回京来的。   也是怪他,太子与皇贵妃得意忘形便罢了,他怎么能也跟着得意忘形,从而放松了警惕呢?  不冲别的,只冲傅御曾经在金吾卫待过几年,金吾卫必定少不了他的心腹,三五年内都不至人走茶凉这一点,他也该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一直防着傅御,绝不因他隔得远了,就自谓高枕无忧了   啊,果然是“叫花子欢喜了打烂砂锅”!   想着,又有冲动暴揍太子一顿了,若不是他色迷心窍,千里迢迢把许氏给弄了回来,傅御自然也不会跟着赶回京城来,只怕未必会有今日这场祸事,不然方皇后怎么会忽然发难?   分明就是许氏告诉撺掇她的。  若方皇后不忽然发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不至这般仓促的囚禁了皇上,以致来不及面面俱到,他们完全可以再等上一年半载的,等皇上自然而然的“因病”驾崩,不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吗   ?  偏已经与原计划背道而驰了,还优柔寡断的不肯把大局定下,是江山也想要,名声也想要,美人还想要,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他多等一年半载的又能怎么样,许氏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若是输在技不如人,或是旁的原因上,靖南侯还能想得通,谁知道到头来,却是输在太子的色迷心窍之上,叫他情何以堪,简直怄都快要怄死了! 第1223章 不甘   靖南侯再气再怄再后悔,也知道已是于事无补了,又隐约已能听见外面的打杀喊叫声,知道惟有拼死一搏了,因向太子扔下一句:“乾清宫这边就交给殿下了,殿下记得把阁老王公们都一并召过来,臣且先   出去了。”   不待太子应下,已急匆匆的出了乾清宫。   就见宫里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各处的喊杀声也听得更清楚了,纵不是亲眼所见,靖南侯也能想到此时战况是何等的激烈,场面又是何等的混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方吩咐亲卫:“永安伯府不是一早便安了人,以备不时之需吗?传话给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立时把永安伯夫妇和他们的独子给本侯提进宫来!”   既然傅御早就回来了,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打进宫来,有永安伯一家在手,他总要投鼠忌器,那他们便有望化被动为主动了。   亲卫之一忙应了“是”,大步去了。  靖南侯方沉声吩咐另一个亲卫:“立时去找到二爷,让他尽可能保存实力,退回乾清宫来,只要皇上还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便不会败!再派人去寿康宫把太后皇后都拿了,皇上孝顺,总不至于眼睁睁看   着太后死在自己面前……还有六七八九几位皇子,也全都拿了,听本侯吩咐……不,杀无赦!”   只要皇上只剩太子一个儿子了,就算他再气再恨,总不能让自己的江山后继无人,或是白白便宜了旁人,那自然也只能原谅太子,与太子继续“父慈子孝”了!   另一边,颜昭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几千人马,因有傅御在金吾卫的人里应外合,很快便攻破了东华门,一路堪称势如破竹。  这种时候,太后的亲笔衣带诏所发挥的作用,远比想象的还要大,金吾卫们本就很犹豫要不要抵抗了,何况还有傅御的人夹在当中“劝”大家:“摆明了是上头的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儿就别白白送死了,不然回头死了可也是白死,难不成还指望战死了,能有应得的抚恤不成?那除非太子殿下能胜出,可你们看这架势,太子像是能胜的吗?那兄弟们自己死了还罢了,指不定还要连累自己的家人,岂非   太划不来?”   说得左右的人都动摇起来,可不是吗,他们这样的人,死了也是白死不算,指不定还会连累家人们,那他们为什么要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颜昭和他的心腹亲卫们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也做出承诺:“皇上如今虽身陷囹圄,一样圣明烛照,一定能体谅众位兄弟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所以只要众兄弟立时缴械投降,   我们镇国公府代表皇上承诺,一律既往不咎!”   如此两厢里一夹击,金吾卫缴械投降的人霎时占了一半以上。   剩下锦衣卫的人虽不至如此轻易就投降,却因人手还不到金吾卫的一半,只能且战且退,不一时便只能与同样且站且退的傅烨等人一道,退守回了乾清宫。   傅御其时也已带着神机营的人,进了皇城,颜昭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有他在金吾卫的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也因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替自己大开城门,所以比颜昭打进皇城的时间,并没有晚多少。  战况一开始还很激烈,渐渐便一边倒起来,到底神机营身为战兵,装备又精良,别说火枪火器了,连各类床驽都不必出动,只消用小型的军用连弩,在变换阵型中,便可以利用弓弩的优势,以极小的   伤亡歼灭打倒金吾卫们于无形当中了。  这也是傅御的意思,那些火器火枪和大型床驽都是用来抵御真正的敌人的,金吾卫与锦衣卫们却都是被蒙蔽了,再不然便是听令行事,而服从命令又是军人的天职,也怪不得他们,所以他们虽活罪难   免,却罪不当诛,实在犯不着真弄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战况近乎一边倒,傅御自然也不用亲自动手,只消坐在马背上总领全局即可,不由暗暗庆幸,庆幸太子太过优柔寡断,刚愎自用,也庆幸靖南侯太过得意忘形,以致放松了警惕,既控制住了皇上,旁   的且先不说,兵符与兵权总要先拿到手吧?   不过太子是储君,名正言顺,离大位更且只得一步之遥,皇城里的博弈亦不全取决于兵权,倒也不怪他们志满意得,只当不会再有变故。   还庆幸他们对整个皇宫的控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固若金汤,庆幸敏敏及时带了太后的衣带诏出去,庆幸镇国公府果然不愧为老牌世家,就是这般的一呼百应!   在混乱与鲜血中,东方出现了第一抹鱼肚白。   靖南侯看着自己父子仅剩下的几百人马,还有脸色惨白一片的太子与皇贵妃,只觉说不出的疲惫,很想就此倒下,什么都不管了。  可他知道,若此时自己再垮了,他们傅家便彻底没有希望,也只能彻底死绝了,他们大人都该经过的已经经过,该见过的也已见过了,两个孙子和烨儿媳妇腹中的孩子,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小   孙子甚至还没看过一眼这个世界,让他如何忍心让他们“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也跟着白白送命?   他身为祖父不忍心,身为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就更做不到让傅家自此断了根,以后祖宗们四时八节连个供饭的人都没有了!   皇贵妃见靖南侯久久都不说话,越发的着急了,低声急道:“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真这样坐以待毙了?本宫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啊!”  至此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若当初儿子优柔寡断,不肯弑君弑父时,她狠心替他做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落到如今的困局?若她当日说什么也坚持赐死了许夷光那个贱人,若他们没有得意忘形,觉得一切   已尽在掌握之中……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她就算立时悔死了,也于事无补了!   靖南侯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沉声问傅焕:“永安伯一家可已提进宫了?”   傅焕低声道:“已经提进宫了,很快就能到乾清宫了,因四叔……傅御留了人暗中护卫他们,所以多费了一些功夫。”   靖南侯点点头:“只要人进宫了就好。天也快亮了,让人服侍皇上更衣吧,待会儿也好让所有人都看看,皇上是不是真身陷囹圄了,到底谁又是犯上作乱!”  傅烨在一旁听得父兄的对话,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靖南侯的用意,低声道:“父亲,以永安伯一家来要挟四……傅御,也太不光明了些,且只怕未必有用,要不还是……” 第1224章 殿前对峙   话没说完,已让靖南侯冷笑打断了:“有用没用,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来多嘴!哼,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迷得你们一个个都神魂颠倒,前程性命通不要,家族亲人也通不要了!”   当他不知道,许氏前夜能顺利的逃出宫,就是这个孽子给她行的方便?他当时还被他给糊弄了过去,如今回头再一细想,太后的衣带诏不是许氏那天晚上带出去的,还能是谁?   孽子竟亲手放虎归山了!   偏都到这个地步了,孽子竟还向着那个贱人……还有太子这个蠢货,他骂不得他,借骂自己的儿子指桑骂槐总可以吧!   可骂了一回人后,靖南侯心里反倒越发焦灼了。   几位皇子别说‘杀无赦’了,他们的人根本连靠近他们都做不到,傅御事先已把南三所防守得固若金汤,他在金吾卫到底有多少人,又是怎么做到人走茶不凉,让那么多人至今都对他死心塌地的?   还有寿康宫也是,想抢出太后与方皇后来,就得先有一场恶战,他哪里还有时间与人手打这场恶战去?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当真是天要绝他……绝他们傅家吗!   傅烨知道父亲这会儿定正五内俱焚,不敢再说了,只是暗自苦笑。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由始至终都非他所愿,他却也早已没有回头路,只能与家族亲人们共存亡了。   至于那夜放走许夷光之事,他如今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后悔还是不后悔,却知道若再来一次,他只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无论夜里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天亮以后,太阳照常升了起来。   暖阳之下,宫墙斑驳,整个皇城内一片萧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不说,尸体与鲜血更是随处可见。   各宫各处的宫门却都关得死紧,整个皇城也安静得坟墓一般,让人猜不到各宫昨夜的伤亡情况,也猜不到这会儿宫门内,有多少人正瑟瑟发抖。   惟有乾清宫外,这会儿正乌压压的满是人头。   乾清宫内,同样人头攒动,却是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拨正对峙着,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太子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镇国公、镇国公世子和傅御等人,面色不善的沉声道:“镇国公府拥兵自重,犯上作乱,傅御身为戍边副总兵,却无诏返京,还煽动兵将,犯上谋逆,尔等可知罪?若尔等就此认罪,孤念在镇国公府代代忠心,傅御也曾为江山社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份儿上,亦念在你们都是皇亲的份儿上,可以从轻发落,留你们一条全尸,亦不累及妇孺稚子,否则,就休怪   孤狠心,屠你们满门了!”  镇国公却是神色从容,朗声道:“镇国公府自来忠君爱国,乃世人尽知,日月可鉴之事,反倒是太子殿下囚禁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心当诛!臣既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以护卫皇上为己任,还   请太子殿下不要再倒行逆施,就此悬崖勒马,皇上舐犊情深,或许还能留太子殿下一条生路,只问首犯之责,否则,一旦天怒人怨,太子殿下便是再想回头,也已经迟了,惟有自尝苦果,悔之晚矣!”   太子闻言,脸色便白一阵青一阵起来,本就是虚张声势的镇定与凛然,也再撑不下去,整个人都几不可见的发起抖来。   镇国公府与傅御都已兵临宫门了,就算父皇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又哪还有活路?   指不定,镇国公府与傅御都巴不得他们一怒之下杀了父皇,他们好立时扶持新君上位,那样污名都是他这个犯上作乱的废太子的,从龙之功的一应好处却是他们的,傻子才不会算这笔账呢!   一旁靖南侯见太子这副胆小怕事,提不起来的样子,真是又可笑又可悲,再一次悔彻心扉他就算不把西山大营抓在手里,好歹也该把五城兵马司抓在手里啊……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自己站出来与镇国公对峙了:“镇国公空口白牙便想污蔑太子殿下囚禁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才真正是其心当诛!太子殿下乃皇上亲自册封,昭告天地太庙的储君,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皇上上了年纪,龙体大不如前,也是百官皆知的,那太子殿下更进一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何必非要铤而走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殿下至孝,也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一件于情于理都不可   能发生的事,如今镇国公却空口白牙的想要栽赃污蔑太子殿下,还带了重兵打进宫来,到底是为了所谓的‘勤王’,还是逼宫,想要造反谋逆,一目了然,镇国公还有什么话说?”  镇国公仍是一脸的从容:“靖南侯虽为一介武将,却不想口才也是这般的了得,竟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可惜任你舌灿莲花,白的始终是白的,黑的也始终是黑的!本国公乃是收到太后娘娘的亲笔衣带诏,上面写了皇上身陷囹圄,太子弑君弑父,不忠不孝,令臣即刻带了文武百官来救驾,才会进宫勤王的,本国公之前也曾纳罕,太子殿下自来得皇上看重,父子君臣十分相得,如何忽然之间,太子殿   下便变了个似的,竟如此大逆不道起来?如今看来,原来都是靖南侯挑唆的,那本国公岂能再容你这样的奸臣佞幸!”   说完一声暴喝,“来人,把靖南侯给本国公拿下,留待皇上亲自发落!”   颜昭忙大声应了“是”,招手唤了几个心腹上前,便要亲自拿靖南侯去,虽知道必定不能成功,但样子却必须做出来。   却是才走出没两步,就听得一声娇斥:“谁敢!皇上在此,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大逆不道!”   然后是皇贵妃亲自搀扶着皇上出来了,皇上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一身明黄的龙袍空荡荡的穿在身上,竟不再让人觉得威严,不敢直视,反而觉着有些可怜了。   可再可怜,他也是皇上,且轮不到在场的人们同情与可怜。  众人忙都就地跪了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25章 最后了断   皇上却没有叫众人起来,而是等过了半晌后,由皇贵妃叫了起:“皇上让忠心护主的列位臣工都起来,至于那些个忘恩负义,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皇上定然一个都不会饶过!”  靖南侯与太子便带领他们的人,都谢恩站了起来,至于一直缩在一旁鹌鹑一样的众臣工,互相交换过眼色后,也都站了起来,他们若是不站起来,不是应了皇贵妃那句‘忘恩负义、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吗?他们可都不是!   何况局势未明,他们是两边都不敢得罪,两边都得留一线余地,不然万一偏是他们得罪了那一方最后剩了,他们可要如何自处?   众臣工不肯认自己是‘乱臣贼子’,镇国公父子与傅御自然也不会认,几乎在靖南侯与太子等人站起来的同时,他们也都站了起来。   镇国公便抱拳向皇上道:“今日有幸能亲见皇上龙体大愈,臣真是幸甚之至,还请皇上自此务必要保重龙体,那便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更是臣等之福了。”   皇上却仍是没说话,只皇贵妃冷笑道:“镇国公犯上作乱,皇上没被你气死,已是万幸,竟还有脸继续装忠臣,可惜皇上圣明烛照,明察秋毫,是断不会再被你蒙蔽的!程公公,传皇上的旨意吧!”  她身后的程公公便忙出列,张开了一张明黄的圣旨,尖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镇国公府犯上谋逆,罪不可赦,全族尽诛!原甘肃副总兵傅御无诏返京,拥兵作乱,不忠不义,诛,并夷   其妻儿并岳家三族,钦此!”   程公公话音刚落,皇贵妃便掩不住得意的道:“圣旨已下,镇国公……不对,如今该叫罪臣了,罪臣颜柏,罪臣傅御,还不快接旨谢罪!”   大哥果然没说错,只要皇上在他们手里,他们便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等晟儿顺利登了基,她也当上了皇太后,她再来好好儿与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算总账!  镇国公自然不可能接旨谢罪,照样一副从容的样子昂然道:“若圣旨真是皇上亲口所下,君要臣死,臣自然不敢不死,可若是由别有用心之人所矫造伪造,臣便断不能接旨了,除非皇贵妃娘娘能让皇上   亲口下旨,否则,臣既不能口服,更不能心服!”   他远远瞧着皇上的样子,虽看似没什么问题,却双目呆滞,口不能言似的,若说当中没有问题,真是打死了他也不能相信,这可比皇上只是被挟持了还要糟糕。   靖南侯便冷笑起来:“自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几时轮到需要你一个罪臣口服心服了?可见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话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你犯上作乱的本心!”  镇国公毫不相让:“本国公眼未瞎耳未聋,自然看得出皇上现下的处境到底怎么样,何况本国公于公来说,是皇上的重臣,于私来说,却是皇上的表哥,本国公关心皇上龙体怎么了?倒是太后娘娘的亲   笔衣带诏,现就在本国公身上,本国公乃是奉懿旨来救驾,只要你们肯投降,本国公随后一定向皇上进言,留你们一条全尸,不罪及妇孺,还望太子殿下悬崖勒马,早作定夺,以免遗臭万年!”  靖南侯哈哈怪笑:“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早已卧病昏迷多日,罪臣颜柏你从哪来的太后衣带诏?怕是你家老夫人写的,甚至就是你自己写的吧?竟也妄想鱼目混珠,颠倒黑白,蒙蔽世人,简直可笑,这世   上可不只你们颜家才是聪明人,大家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镇国公回以冷冷一笑:“若本国公跟你傅律一样有不臣之心,现在大军就在乾清宫外,要让尔等伏诛,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本国公用得着与你废话这么久?皆因在本国公与众位一心忠于皇上的将士们心里,皇上的龙体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看在同朝为官一场的份儿上,本国公索性再劝你一次,只要你认罪伏诛,本国公可以替你求皇上留你一条全尸,也绝不罪及傅家的妇孺稚子,还望   你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顿了顿,又与傅御道:“傅将军,你也劝一劝令兄令姐吧,纵彼此并非一母同胞,此次甚至还有深仇,早已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到底也是一父所生,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想必你的话,他们多   少还能听进去一二分。”   傅御一身甲胄,长身立于镇国公身侧,昂藏挺拔,任谁都忽视不了。   自然太子、靖南侯和皇贵妃都早看到他了,只不过局势紧张,一触即发,他们先顾不得朝他发难而已。  这会儿听得镇国公竟还想让傅御劝他们,皇贵妃先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们凭什么听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的劝?难怪罪臣颜柏不找上别人,偏找上了这只白眼儿狼,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一样该人人得而诛之,千刀万剐!”   比起镇国公府众人,皇贵妃这会儿最恨的无疑是傅御,简直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也不想想,是谁把他养到这么大,谁让他过了这么多年人上人生活,又是谁培养他成才的,竟敢背叛他们母子,背叛傅家,她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在这一点上,靖南侯和太子的心与皇贵妃的无疑是一样的,甥舅二人看向傅御的目光,也能喷出火来。  傅御却是一无所觉般,只沉声道:“太子、侯爷,我方强你方弱,你们都是聪明人,心里应当早已明白,如今你们无论如何,都已是强弩之末,区别只在于,是能多挣扎两日,还是三日,又何必再垂死挣扎?就如身处沼泽地一般,越挣扎,只会让你们陷得越深而已,还请趁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我的性子你们应当很了解,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家人,我从来都言出必行,只要你们立时回头,女眷   和稚子,我一定会尽量保她们余生性命无忧,衣食无忧的,希望你们能再仔细考虑一下。”  敏敏当初便说过,若最后胜出的是他们,他一定不会赶尽杀绝,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果然再怎么恨太子,也做不到对傅家的人赶尽杀绝,那就当这是彼此最后的了断吧! 第1226章 跳梁小丑   皇贵妃被傅御的话气得只差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尖声骂道:“我们傅家不用你这只白眼儿狼来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当初娶了许氏那个贱人,今日我们又怎么会……你们这些个乱臣贼子,连皇上   在此都敢这般嚣张,还说没有谋逆造反之心,你们以为你们堵得住这会儿在场的所有人的嘴巴,就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本宫宁愿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靖南侯却知道傅御的话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事实的确如此,敌强我弱,他们还被团团包围了起来,纵有皇上在手,也根本撑不了多久,更别想杀出重围了。   但他仍看向程公公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皇上不是还提前下了另一道圣旨吗,还不快宣旨?”  程公公抖得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却慑于靖南侯的凶神恶煞,只得抖抖索索的展开了另一道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二十又五载,屡遇天灾人祸,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近   因年纪愈大,身体愈差,每觉力不从心,现特禅位于皇太子晟,深望其能用心理政,为千秋万代之式,钦此!”   靖南侯待程公公一宣完旨,便拉了太子跪下,待太子才例行推辞了一回:“儿臣无德,不敢领受……”   立时即接道:“当此危难时刻,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推辞,即刻接旨登基,下旨缉拿反贼,造福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然后对着太子便拜:“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以眼神逼视一旁越发缩得恨不能消失不见的众臣工,“众位阁老宗亲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参见皇上,莫不是忘了偏殿里都还有谁了?”   众阁老宗亲的脸就越发的苦了,圣旨就算不是皇上亲自下的,皇上却的确在太子靖南侯手里,他们的家眷也都正是砧板上的肉……但眼下的局势,太子与靖南侯又的确大势已去……   良久,石阁老方先开了口:“臣等自不敢抗旨不遵,只如此大事,依臣等的愚见,还是要皇上亲口宣布,方能更名正言顺,还请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了,却人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靖南侯与太子立时都恼羞变成了怒,本来就是摆明了糊弄人的遮羞布,结果还没人肯配合他们,连他们自己的人都缩着装死,不站出来配合他们继续把往下唱,倒像他们是跳梁小丑一般了!   太子便厉声喝道:“来人,去偏殿各家女眷的身上都取一样东西来,指头也行,耳朵鼻子都行,总之记得一个也不许落下了!想来众位阁老宗亲定能分得清哪些东西是自家母亲或是夫人身上的吧!”   如此手段,实在是下作得让人难以置信,偏偏说出这话来的人,还是一国储君,若真让这样一个人当上了皇帝,真让江山落到了这样一个人手里,岂不得立时便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了?   这样一个人,做得出弑君弑父的事来,也是理所应当,毋庸置疑了!   众臣工心里都是又怒又恨又失望,却因投鼠忌器,不能不顾及母亲妻眷的安危,都是敢怒不敢言。   犹豫再四,还是纷纷屈服了:“臣等遵旨。”   然后向太子朝拜,“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立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虽然心里其实知道这一刻,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因他终于被人叫‘皇上’了,还是禁不住通体舒畅,说不出的意满志得。  石阁老却又赔笑道:“臣启奏皇上,虽有传位圣旨在前,到底、到底皇……太上皇他老人家还在这里,乾清宫外,也还有那么多叛军虎视眈眈,纵皇上能‘擒贼前擒王’,终归要多费许多的波折,也要多流   许多的血,实在不吉利,所以依臣愚见,最好还是能让太上皇亲自开口,亲自宣布已经禅位于皇上了,如此便能令百官臣服,万民归心,也不至于给任何居心叵测之徒可乘之机了,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太子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许多,纵知道石阁老说的是实情,照样不高兴了。  若父皇还能开口说话,他自然无所不用其极,都会让他亲自开口,问题是,父皇的嘴巴和喉咙早被母妃一次次灌滚烫的药,给烫坏了,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要如何让他开口,纵杀了他,也是   无用啊——母妃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得拿眼看向了靖南侯。  靖南侯心里如何不知道他们已是垂死前最后的挣扎了?可若连最后都不挣扎一下,他又实在不甘心,便是要以皇上要挟镇国公父子和傅御,勉强为自家挣得了一条生路,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   又能逃到哪里去……  念头刚闪过,就听得镇国公朗声道:“石阁老所言极是,如此大事,除非皇上亲口宣布,否则实在难以让臣等和将士们口服心服,更难让万民口服心服,太子殿下既理直气壮,想必不会介意多此一举吧   ?”   太子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只想说他介意,非常介意,一万个介意,众目睽睽之下,这话却说不出来。   只得继续拿眼看靖南侯。  靖南侯惟有又迎上了镇国公,似笑非笑:“镇国公非要太上皇亲口宣布已禅位于皇上,才肯相信,连有盖了玉玺的圣旨都不管用,那你手中所谓太后的衣带诏,本侯也有理由怀疑,乃是你伪造的,除非   你能让太后立时出现在这里,亲口宣称那衣带诏的确是太后她老人家亲手所写,否则,罪臣颜柏便是犯上作乱,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镇国公被反将了一军,一时间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是可以下令乾清宫外的将士强攻,却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真不顾皇上的生死了,那样镇国公府的声望霎时便要一落千丈,等将来新帝登基后,君臣相得时还罢,一旦君臣相悖,可就是镇国公府现成   的把柄,乃至催命符了!  何况,终究是自己的表弟,皇上如今又英雄末路,是那般的可怜,饶镇国公早已自诩该狠的时候,他连眉头都绝不会皱一下了,依然还是会觉得不忍…… 第1227章 太后亲至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靖南侯不由暗自得意起来,颜柏以为只有他会玩文字游戏打嘴皮官司,他就不会了不成?   他们现下是处于劣势不假,是强弩之末了也不假,可只要皇上在他们手里,那颜柏和该死的傅御便休想轻易便讨得了便宜去,他纵然弄不死他们,也要让他们脱一层皮!  又过了片刻,镇国公还是没想到该如何反驳靖南侯,便是傅御,也没想好,因为客观事实的确摆在眼前,若盖了玉玺的圣旨且不管用,皇上也还在现场,只没有说话而已,那自然太后亲笔衣带诏的效   力只会更打折扣,只会更不管用才是。  靖南侯看在眼里,就越发得意了,继续大声道:“罪臣颜柏无话可说了吧?自来邪不胜正,你再是舌灿莲花,巧舌如簧,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是无用的,本侯劝你趁早投降认罪,就像你方才说的那   样,本侯可以看在同朝为官一场的份儿上,替你向皇上求情,留你一条全尸,也罪不及你家的妇孺稚子,到底是一错再错,彻底万劫不复,还是悬崖勒马,为家眷求一条生路,你自己看着办吧!”  顿了顿,又道:“当然,你也可以把在场所有反对你的人都杀光,你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恶行,在你的残暴镇压之下,可能短时间内也不敢有人说二话,但纸永远都是包不住火的,百官与百姓心里也   自有是非公断,你就等着天怒人怨,群起攻之,遗臭万年吧!”  镇国公被靖南侯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气得脸都黑了,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到了一道苍老却遒劲的女声:“乱臣贼子傅律,哀家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竟有此等贼喊捉贼,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惜白的永远变不成黑的,黑的也永远休想变成白的,哀家倒要看看,当着哀家的面儿,你还有什么脸面信口开河,指鹿为马,又要怎样继续掩盖你和周晟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谋害皇上,意图谋朝篡位的罪行   !”   女声说话间,人群已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众人因此都看清楚了,说话之人不是别个,赫然竟是太后,底下的将士们可能不认识她老人家,在场的众臣工宗亲却是再不会认错的。   靖南侯与太子还有皇贵妃,自然也不会认错,才好转了几分的脸色,霎时又都变得难看至极了。  太后不是一直都昏迷不醒吗,怎么会忽然就醒了,还忽然出现在了如此关键的时刻?虽脸色苍白,形销骨立,只能坐在软轿上,显然是在强撑着,但她的确亲临了,还气势逼人,浑然不似一个大病初   醒之人,这下他们可该怎么办,也让皇上开口吗?   靖南侯拳头越攥越紧之间,余光忽然瞥见太后身侧除了方皇后,还站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个,恰是许夷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必定是许氏这贱人及时救醒了太后,又及时将太后和方皇后都搬到了乾清宫来,贱人,他今日就算死,也一定要拉了她垫背,拉了她为他和整个靖南侯府陪葬!   傅御自然只会比靖南侯乃至在场所有人,都更先看到许夷光,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立时行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敏敏,你怎么会进了宫的,我不是让你安心待在家里,等我回去吗?”   一面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触感霎时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刀剑无眼,就算他们一直都处于上风,也要以防万一,旁的人、旁的事再重要,在他心里,都及不上她的十中之一!  许夷光手被傅御温暖干燥的大手握着,心里总算安定了几分,低声道:“天快亮时,我听说了娘和师叔还有崧哥儿被人掳走的消息,镇国公府也有人去强攻,只镇国公府护卫众多,他们没能如愿而已,   这个当口,除了那一家子乱臣贼子以外,谁会做这样的事?他们掳走娘师叔和崧哥儿,必定也是为了要挟我们,叫我如何还在家里待得住,只能冒险也进了宫来。”   傅御在最危急的时刻,也没有忘记坚持把辛寅留给许夷光,自然昨夜外面的情形,许夷光虽足不出户,一样知之甚详。   等知道他带着神机营的人,顺利的进了城,又顺利的打进了皇城后,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回去。  方皇后的忽然发难虽被太子母子给及时破坏了,还索性囚禁了皇上,到底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太子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皇上‘驾崩’,把大局定下来,那想要扭转乾坤,便难若登天了   。  偏太子说得难听一点,就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已经弑君弑父,大逆不道了,却又不要么不做,要么便做绝,那就几日的时间,他和靖南侯想要把一切都捏到自己手里,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也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然镇国公府与傅御是夜也不能这般顺利了。   可惜许夷光一口气还没松完,又接到了永安伯府出事的消息,心立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一反应便是她要进宫救李氏汪思邈和崧哥儿去,如果她最亲的亲人们最后……傅御和她就算最后胜出了,又还有什么意义?他们这样的艰难求生,就是为了最后连累自己的至亲吗?   许夷光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的泪,情绪一度激动至极。   辛寅与大暑无论如何劝她,也都劝不住。  辛寅还自责愧疚至极,将军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好伯爷夫人和小舅爷的,结果他却把事情办砸了,就算夫人这边更重要,他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护卫伯府的却都是他的直属下属,下属失职,   便是他这个上峰失职,他回头见了将军,只能以死谢罪了。   许夷光激动了一会儿后,反倒自己渐渐平复了下来,然后与辛寅大暑说,他们若再敢拦她,她便死在他们面前!   这下二人如何还敢再拦她,只得护送着她,一路进了宫去。   幸亏其时战事已毕,各处虽都一片狼藉,至少不会再有危险,主仆一行一路上倒还顺利。  只是大致弄明白宫里现下的局势后,许夷光猜到李氏与汪思邈应当也在乾清宫了,只乾清宫她等闲进不去,想找可趁之机救人只怕更是难上加难……想来想去,她只得先去了寿康宫,打算先与方皇后回合,再一起来想办法。 第1228章 昭然若揭   其时寿康宫的危机已经解除,都知道太子与靖南侯已经退守乾清宫了,金吾卫锦衣卫们自然不会再拼死抵挡,早在缴械后,被勤王的将士们给露天分圈在了几处,宛若丧家之犬,后悔不迭。   自然许夷光一行进寿康宫也是极顺利,不一时便见到了方皇后。   方皇后虽容颜憔悴,比前几日更瘦了,精神却还不错,想是因为知道自己终于脱险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亦连受过针刑,连日来无时无刻不疼痛难当的十指,都觉着没那么痛了。  却是寿康宫的宫人虽大半都屈服于了皇贵妃与太子的淫威之下,到底他们都不是太后的心腹,真正的心腹早被送去慎刑司,这辈子也出不来了,而寿康宫那么大,那么多宫人,皇贵妃与太子也不能全   给杀光了,总得留一些人日常使唤才是。   所以局势方一扭转,皇贵妃与太子的人才一作鸟兽状散,便有寿康宫的宫人去囚禁方皇后的小屋放了她出来,也所以,许夷光才能第一时间便见到了方皇后。   二人才说了几句话,辛寅去乾清宫打探消息回来了。  听说镇国公父子与傅御等人正与太子靖南侯对峙,因皇上尚在太子靖南侯手里,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看似好端端的出现了,倒弄得镇国公父子与傅御一时有些被动起来,双方眼下正就太后衣带诏效力   大,还是圣旨效力大你来我往——便是方皇后与许夷光也得承认,肯定圣旨比太后的懿旨更管用,可别人不知道,她们却知道,衣带诏是真的,圣旨却分明是假的!   方皇后当机立断,与许夷光道:“康宁,你有没有办法能即刻弄醒太后?若能弄醒,我们让人抬了她老人家去乾清宫,当众揭穿周晟那个畜生与傅氏贼子的真面目!”   许夷光闻言,即刻给太后诊了脉,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之势,至多再撑几日,便会在昏迷中无声无息的死去,可若以银针深刺她全身的大穴要穴,还是能让她醒来,撑上那么三二个时辰的。   只是这三二个时辰,便如那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旦光芒散尽,人也将彻底熄灭……  方皇后只考虑了片刻,即决定让许夷光救醒太后了,“……太后醒来知道后,本宫相信她老人家也一定会觉得我们做得对的,皇上是她老人家的亲儿子,大周也是她亲儿子的江山,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   着皇上被那个畜生折辱弑杀,看着这万里江山落入乱臣贼子之手!”   至于事后太后与皇上会不会怪她,她如今也顾不得了,若他们届时真还能有命怪她,反倒是好事了。  许夷光遂即刻施针,救醒了太后,待方皇后言简意赅把情势与太后说了一遍后,太后果然没怪罪她们,而是虚弱的苦笑:“哀家本就是将死之人了,与其无知无觉的死去,哀家宁愿换得这两三个时辰的   回光返照,何况还能帮到哀家的儿子,哀家就更无怨无悔了。好了,时间紧急,我们这便去乾清宫吧,早些到了,也好早些扭转大局。”   反倒催起方皇后与许夷光来。   如此方有了太后忽然出现在众人,打太子与靖南侯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出。  太后已扶着方皇后的手,自软轿里站了起来,虽摇摇欲坠,却声音宏亮:“列位臣工将士,弑君弑父的畜生周晟与乱臣贼子傅律早在去年,便已在图谋不轨了,时至今日,哀家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当初皇上宠极一时的丽妃,便是周晟与傅律特意找来迷惑皇上的,他们还借丽妃之手,大逆不道的对皇上用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以致皇上龙体每况愈下,大权和江山自然也就一步一步,人不知神不觉的落到了他们手里。本来他们是想一直这样下去,直至皇上……无知无觉的驾崩,所有人也都无知无觉的,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让皇后查到了丽妃那贱婢的可疑之处,顺藤摸瓜查明了一切,并及时禀报了   皇上。”  “皇上知道后,龙颜震怒,却是来不及发落周晟与其逆党,便被他们狗急跳墙,先给软禁了起来,连同哀家与皇后,也被他们软禁至今,可谓是受尽了折辱。皇上自不必说,这么半日了,一句话也不曾说过,气色更是这么难看,如今龙体到底怎么样,可想而知,只怕皇上纵此刻没被胁迫,没受制于人,也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了,也正是因为笃定了皇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逆子逆贼才敢这般扯了虎皮   做大旗,当面宣读什么禅位诏书,挟天子以令天下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便是哀家与皇后,连日也是受尽屈辱,哀家病成那样,却连个太医都不许哀家传,令哀家病情越发雪上加霜,此时能出现,不过是凭着那口决不能让逆子奸贼得逞的气硬撑着,亦是‘人之将死,再无畏   惧’;皇后更是被他们施了针刑,十个手指头只怕以后都只能废了……”  “得亏康宁县主机智应变,及时拿到了哀家的亲笔衣带诏带出宫去,方有了今日镇国公府与傅将军带领五城兵马司与神机营的将士们进宫勤王救驾,哀家在此先谢过众位将士的忠肝义胆了!哀家也呼吁列位臣工将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尔等身为大周将官,身为皇上的臣子,此时不讨伐逆贼,护主救驾,更待何时,难道真让江山社稷落到周晟这样一个弑父弑君的畜生手里不成?那要不了几年,   只怕大周便要民不聊生了,哀家今日也将死不瞑目,无颜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   太后激昂陈词时,傅御正与许夷光小声说话,听得李氏汪思邈与崧哥儿被掳,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片刻方沉声道:“敏敏,都是我不好,答应了定会护得岳母师叔和崧哥儿周全的,却没能做到,反而连累他们……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毫发无伤救出来,绝不会让太子和靖南侯伤他们一根毫毛的!”  对太子与靖南侯已是彻底的深恶痛绝,本来还想过——虽知道不大可能,依然止不住想过,但凡他能做到,事后还是要尽量试一试能不能保靖南侯不死的,这一刻,念头彻底尽消了! 第1229章 狗急跳墙   许夷光见傅御满眼的阴鸷与自责,忙低声道:“这如何怪得你,你是人不是神,哪能任何时候都面无俱到,绝无半点差错?何况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的,他们既安了心,我们如何防得住?但这也说   明了他们的色厉内荏和外强中干,若不是知道自己必败无疑了,他们又何须出此下作手段,可见是狗急跳墙了。”  傅御沉声道:“就算皇上还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除非他们能一直不吃不喝不睡,所以他们迟早会屈服的,可皇贵妃与靖南侯的性子,我多少也了解一些,纵是死,他们也会尽可能多拉人   给他们垫背和陪葬的,还是得尽快设法找到岳母和师叔的下落,尽快救出他们才是。”   不然真让靖南侯拿了他们威胁他,便他肯答应他们的条件,镇国公父子也肯答应吗?   那岳母师叔的处境就真正危险了,他以后又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敏敏!   傅御想着,见辛寅不在,因低声问大暑:“辛寅呢,将功折罪去了?”   大暑听他话说得平静,心下反倒越发的没底,低声道:“是,辛寅大哥带人悄悄儿找可乘之机去了。”   傅御冷冷一笑,“他倒是自觉!最好他真能将功折罪,否则……”   大暑不敢再说,只低下了头去。  倒是许夷光道:“熠之,也怪不得辛寅,他又没长三头六臂,能一边保护我,还能一边保护娘他们,现下说这些也是没有用,且先把大局定下,顺道再等等辛寅的消息吧,指不定他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呢?”   都是她的至亲,她只有比谁都更着急与担心的,可再着急再担心,她也知道现下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生气迁怒更没用,还是得冷静下来,静观其变,等待最佳时机。   傅御闻言,这才没再多说。  太后也开始在骂太子了,“你这个没有人伦,黑心烂肝的畜生,你父皇平日还要怎样疼你器重你?亲自祭告天地太庙,册封了你做太子不算,一应军国政事也是毫不保留的教你,栽培你,就更别提你小时候,他那么忙,也要日日关心你,得了空便亲自去瞧你了,你就是这样回报他,回报你的君父的?你都已经是太子了,这大周的万里江山迟早会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真一日都再等不得,为   了能早日坐上那个位子,便连自己的父亲都能弑杀,就算你今日能成功,你也不怕将来你的儿子们有样学样,因果报应不爽不成?”  “你虽畜生不如,哀家却做不到虎毒食子,想来皇上自然更做不到,所以哀家承诺你,只要你立时投降,哀家保你事后性命无忧,只问首犯傅律傅微与靖南侯府之罪,因为哀家知道,你是受了他们的蒙   蔽,你本心并没有那么坏,不然,皇上与哀家,还有皇后,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只冲这一点,哀家便觉得你虽犯了大错,却不至罪无可赦……到底怎么选,你自己掂量吧!”   太后到底“姜是老的辣”,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掷地有声,再便打感情牌分化起太子与靖南侯来,众臣工宗亲都听得羞愧激动起来了不说,便是太子,脸上也开始有了犹豫踌躇之色。   他还这么年轻,难道,就真这么死了不成?   他好歹也是皇子,就算余生只能被圈进在高墙之内,至少也能性命无虞,衣食无虞,在物质和生活上委屈不了他的,至多他也就是失去自由而已,虽不能忍,但至少,总比丢了性命强吧!  镇国公见众臣工宗亲都羞愧起来,却仍不发一语,知道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遂自己高声道:“罪臣傅律,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如此大逆不道,本国公身为人臣,决不能忍,你若还不悬崖勒   马,俯首认罪,就休怪本国公不客气了!”   靖南侯满脸阴沉。  如今太后亲自现了身,她又是皇上的亲娘,她当众亲口说的话,他们自然轻易反驳不了,除非皇上也能亲自开口,可皇上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说,总皇上能说,难道会向着他们不成……这下可要怎   么办?  片刻,靖南侯方冷笑道:“真是难为太后娘娘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了娘家的前程与兴旺,还要如此的奔波操劳。可太后娘娘别忘了,娘家再亲,也亲不过亲儿子、亲孙子,镇国公府也已是国公之尊,再   要封赏,可就只剩异姓王,甚至是……太后娘娘实在不该如此亲疏不分,为了给娘家铺路,便颠倒黑白啊,请恕臣对太后娘娘此举实在不能苟同。”   言下之意,太后是不满太子上位,会让靖南侯府威胁甚至是取代镇国公府的地位,今日才会站出来公然指责太子和靖南侯府,公然为镇国公府撑腰的。  太后闻言,气极反笑:“罪臣傅律,你这般利索的嘴皮子,做侯爷可真是浪费了,可惜你嘴皮子再利索,也改变不了你欺君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实!哀家是出身镇国公府不假,可哀家时刻都牢记着,哀家先是大周的太后、皇上的母亲,然后才是镇国公府的出嫁女,哀家死后,更是要葬到大周皇陵,受周家子孙后代香火供奉的,这是于公来说;而于私来说,皇上是哀家的亲儿子,母子连心,哀家心疼他   ,为他不值且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害他。哀家与镇国公府这些年但凡有一丝半点旁的心思,也容不得你傅家如此嚣张跋扈,得寸进尺,终至酿出今日的祸事来!”   靖南侯被骂得心下越发的慌乱烦躁了,余光却见太子与皇贵妃都一副脸青白黑,摇摇欲坠的样子,别说指望他们能帮自己了,能不在关键时刻,拖自己的后腿,只怕都是万幸了。  又气又可笑可悲之下,惟有自己继续硬撑着道:“太后不必强词夺理,您是皇上的亲娘,自然谁都不信您会为了一己之私,便图谋不轨。可不信并不代表就真不会发生,不然也不会皇上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您已经迫不及待的往皇上和皇上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镇国公府明明拥兵自重,犯上作乱,还妄图指鹿为马,仗着有您擎天护着,竟公然的逼宫谋逆,抗旨不遵了!” 第1230章 垂死挣扎   太后这次被气得强笑都笑不出来了,捂着胸口直喘气,傅律这个奸佞,还有傅微那个贱人,她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定!  方皇后见状,怕太后在这个当口给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忙给她抚胸顺气起来,一面低声道:“母后别生气,他们既口口声声拿了圣旨做伐,母后便让他们请皇上亲自开口便是,就说若皇上能亲口承认那   禅位圣旨是真的,我们便信了他们不是乱臣贼子,否则,大家就耗着便是,看最后谁能耗得过谁!”   要依方皇后的心思,皇上到了这一步,自然是死了比活着好,实在不必再顾忌这顾忌那的。   可这话当着太后的面儿却不能说,太后也绝不会赞同的,所以她只能三缄其口了。   太后听方皇后的意思,只说便皇上开口承认了那所谓的禅位圣旨是真的,大家也只是信了太子与靖南侯不是乱臣贼子而已,旁的承诺其实什么都没做,暗暗点头,皇后倒是机敏。   加之太后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样了,他若能开口说话,总能让她安心些就……  遂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看向靖南侯又朗声道:“罪臣傅律,皇上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不假,可既然皇上好好儿的,禅位这么大的事,如何能不等皇上亲自开口,便如此草率的定下来?别说哀家与在场的臣工将士们不能口服心服,天下万民也不能!除非皇上亲自开口,说这禅位圣旨是真的,的确是皇上亲口所下,那哀家与众臣工将士便信了周晟和你不是乱臣贼子,否则,你们就等着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吧!”  镇国公闻言,高声接道:“太后娘娘所言甚是,皇上既然在此,那靖南侯便请皇上一开金口,让臣工将士们都口服心服吧,否则,便本国公愿意放过你们这些个乱臣贼子,外面的几千将士们也断不能答   应!”   傅御知机,立时转身出了乾清宫的宫门。   很快便听得外面传来了整齐如一的宏亮喊声:“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既是表态,也是震慑,好让靖南侯和太子不要忘了,外面可还围着几千将士,他们根本早已没的选!   靖南侯心里就越发的毛躁了,低声没好气的问一旁抖得越发厉害的皇贵妃:“娘娘,皇上就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就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真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怪太子那么怂那么没用,敢情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皇贵妃被几千将士中气十足的喊声给吓得越发魂不守舍了,哭丧着脸结巴道:“没、没有办法了,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不故意烫伤皇上的喉咙了,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啊,若是有,她早将许氏那个贱人给五马分尸了!   靖南侯听得‘早知道’三个字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这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子但凡肯听他一句劝,直接让皇上“驾崩”,又怎么会……  他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勉强开口道:“没有办法也要立时给我想出办法来!只要皇上能开口说一句话,只要一句就好,我不信他不怕死,寻常人且个个儿怕死了,他当皇帝的人,只有更怕的,不然   秦皇汉武那般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老来也不至那般的痴迷炼丹了,你立刻给我想办法去,快去!”   皇贵妃哪有那么大本事,直觉想回绝靖南侯。  可见靖南侯满脸的不善,再想到眼下他们母子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了,只得悻悻的走到了皇上身边去,低声威胁皇上:“不就是喉咙受伤了吗,又不是哑巴了,你给我说话,不说话我就杀了你。反正无论是你亲娘,还是你老婆,只怕这会儿心里都巴不得我们能索性杀了你算了,镇国公父子与傅御那头白眼儿狼就更巴不得了,你若乖乖听话,我们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生路,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   忌日了,好死不如赖活,你自己掂量吧!”   皇上却只是满眼冰冷仇恨的看着皇贵妃,喉间“嗬嗬”作响,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贵妃让他看得既心虚更恨,咬牙又道:“看什么看,给我说话!我真是后悔,当日怎么就没听大哥的,直接让你驾崩算了,不然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反正我们若是活不成了,你也休想活,还有   那些个墙头草和他们的家眷,也都得给我们陪葬!”   骂了一通,见皇上还是不说话,一气之下,又借衣袖的遮掩,拿簪子扎起皇上来,总算扎得皇上吃痛之下,艰难的开了口:“朕、朕说便是了,但朕要当、当太上皇,你们不许再害朕……”   短短几句话,却说了好半晌,脸和脖子都挣红了,估计也是痛的,声音更是粗粝难听得无以言表。   却足够皇贵妃高兴了,忙点头:“我答应你便是,你马上开口。”心下暗暗得意,她就说这世上岂能有人不怕死的,当皇上的就更怕了,果然这不一怕之下,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了?   又向靖南侯打手势,示意事情成了。  靖南侯方心下稍松,看向太后镇国公等人道:“既然太后与大家伙儿不顾皇上龙体有恙,非要皇上开金口,那便如太后娘娘所愿,只是等皇上开了金口后,太子殿下事后问镇国公府拥兵自重,犯上作乱   之罪时,请太后娘娘不要再护着,在这样的大罪面前,您老人家也护不住!”   说完又转向皇贵妃,皇贵妃便以簪子抵着皇上的后背,笑着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口,是想反悔吗?”   皇上深吸一口气,终于嘶声开了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太子周晟,弑君弑父,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五马分尸!靖南侯傅律与皇贵妃傅氏,犯上作乱,褫夺封号与爵位,五马分尸,九族尽诛……”   却是话没说完,皇贵妃已先意识到了不对,因她离得最近,浑身血液都冲向脑门的同时,簪子也直接扎进了皇上的肉里去。  皇上身体早已虚透了,许宓之前给他吃的那些“糖丸”,对身体损伤本就颇大,他终于知道了后,又不但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反倒被囚禁了起来,每日都处于盛怒与焦灼中,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难免急火攻心,就跟本就是空心的蜡烛,还要两头齐烧一般,又能撑几日? 第1231章 拒不投降   终于在今日,皇上撑到了极限。   偏偏眼看勤王的兵马都打进乾清宫,他终于能看到希望的曙光了,镇国公父子与傅御却又因投鼠忌器,一时半会儿间竟奈何不得逆子、贱人与逆臣,他想要获救的希望,依然是微乎其微。   既然已经注定他今日没有生还的希望了,那他便更不能让逆子奸贼得逞,更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为他连日所遭受的痛苦、背叛与耻辱,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了!   所以皇上其实喉咙并没伤得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厉害,他其实还是能说话的,只是为了迷惑靖南侯与太子,才一直没开过口,终究他还是想活的,不到最后关头,他如何能轻言放弃?  可惜连太后都被搬来了,局势却依然僵持着、胶着着,皇上也知道,根子都在他身上,毕竟谁也背不起那个间接逼死皇上的罪名;太后是他的亲娘,皇后是他的发妻,也免不得心疼他,她们都来了,   那勤王大军自然更不会轻易强攻了。   皇上只得打消了那一点本就渺茫的求生念头,在皇贵妃过来威逼他时,将计就计为自己争得了时机最佳的开口机会。   他也只有在这个皇贵妃与太子靖南侯都以为终于有了转机,暗自喜幸的当口开口,才能给他们以最致命的一击,让他们彻底万劫不复!  皇上本就是强撑着说了那一番话的,终于都说出来后,他心里那口气也为之一松,更兼被皇贵妃那一刺的尖锐疼痛所刺激,话音还未落,嘴里已“噗”的一声,喷出了大口的鲜血来,人也直直往后倒去   。  这下众臣工将士终于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镇国公先就振臂高呼起来:“皇上的话大家都可听见了,周晟弑君弑父,傅律与傅氏犯上作乱,大家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保护皇上,拿下乱臣贼子,   以正朝纲!”   其他臣工宗亲也是义愤填膺,“竟敢公然弑君,简直罪该万死!”   “臣等誓与皇上共存亡!”   “太医,太医在哪里?快让人宣太医去!”   两边的将士反应更是迅捷,立时便拔刀相向了,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靖南侯更是乱了方寸,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还留了一手,也是,好歹也是当了那么多年大权独握皇帝的人,哪能真个轻易就受他们胁迫与摆布,又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身为帝王的傲气与尊严都给丢了……   胡思乱想之际,手上也没闲着,把手里的长枪舞得是密不透风,到底堪堪护着太子与皇贵妃,退到了后殿看守众臣工宗亲各家女眷的地方。   外面太后与皇后已带着许夷光,抢上前在让许夷光给皇上诊脉了,皇后还罢了,太后终于能近看皇上了,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快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眼泪哪里还忍得住?   嘴里喃喃着:“我儿受苦了,我儿受苦了……”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   方皇后忙低声劝她,“母后先别急,康宁医术高明,一定能有办法的。”   镇国公则指挥起人去宣所有太医来,又一条一条的下命令,安排收拾残局善后的各项事宜,因捉拿诛杀叛贼的事自有傅御与镇国公世子带人去了,他倒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等镇国公发号施令暂时告一段落时,许夷光也给皇上诊完脉了,镇国公忙急声问道:“康宁县主,皇上怎么样了?”   许夷光脸色暗沉,缓缓摇头道:“请国公爷恕我实在医术低微,无力回天。”  这答案本来也是预料中的,不但镇国公,便是太后与方皇后,也都颇冷静,太后还红着眼睛问道:“那皇上他,还能有多久?康宁,你还能让他醒过来吗,该交代的事,他总得交代下去,哀家也还有话   想与他说,等说完了,我们母子一块儿上路,倒也不怕孤单了。”   许夷光让太后说得心酸,他们母子再是尊贵呢,在生死面前,与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片刻方道:“回太后娘娘,臣妾应当能让皇上醒过来,只是……应当也就是今日以内了……”   太后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道:“那也够了,镇国公,你且先着人把皇上抬进寝殿里吧,总不能就让皇上一直躺在这儿,失了体面与尊严。”   镇国公鼻子一酸,忙沉声应了“是”,招手叫了几个亲卫上前来,自己则亲自抬了皇上的头,一面与太后道:“臣这便打发人回府请父亲母亲去,太后……姑母千万要保重凤体。”   又叫人催请太医们去,“虽说康宁县主医术高明众所皆知,到底集思广益,人多力量大,何况太医们来了,还能及时救治伤员们,快去!”   方皇后待镇国公带人抬起了皇上后,便招呼许夷光与她一道,也扶住了太后。   许夷光虽满心都在为傅御和李氏汪思邈崧哥儿担心,也知道现下她是定然走不了的,只得与方皇后一道,扶着太后也进了皇上的寝殿。   另一边,傅御与镇国公世子胜者之师,越战越勇,关键还人多势众。  反观靖南侯父子主从上下,战到此时,虽剩的都是他们的绝对心腹,断不会临阵脱逃或是缴械投降,然双拳难敌四掌,倒下了更不可能有马上顶上的人,自然战圈也是越收越小,败势亦是越来越明显   。   又战了一炷香的时间,连靖南侯和傅焕傅烨都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是伤,空气里的血腥味儿也是越来越浓烈,让人闻之欲呕了   傅御终于一声令下,让己方将士停了下来,自己上前朗声与靖南侯道:“罪臣傅律,只要你此时缴械投降,我说过的话仍作数,一定尽我所能,力保傅家的女眷与稚子性命无虞,你自己掂量吧!”   靖南侯一看傅御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当初一意娶了许氏那个贱人,又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   虽心里其实知道这怪不得傅御与许夷光,大局也不是因为他们夫妇,才扭转了的,主要还在太子的优柔寡断和刚愎自用,还有他的得意忘形上,可他总要找个人来恨,心里方能好过一些。  因冷笑道:“不用你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自古成王败寇,我既然败了,自当愿赌服输,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至于傅家的女眷与稚子,他们既托生到了傅家,享受了傅家给他们的荣耀与富贵,那如今傅家败了,流泪流血,失去一切包括性命,自然也是她们理应承受的!” 第1232章 为母之心   靖南侯说完,顿了顿,又冷笑道:“何况,能拉了各家各府那么多人一起给我们垫背陪葬,我们也算是够本儿了,不是吗?”   傅御见靖南侯说话时,眼睛好几次往殿内看,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拿里面的各家女眷威胁他们呢,这也正是他担心与顾忌的,那么多人质,总不能真不管她们的死活吧?   那回头便算是把京城所有文官勋贵里数得着的那一拨儿都给得罪了,谁知道将来会引来什么祸事呢,那么几十号人,还都是弱质女流,他也狠不下那个心来。   傅御只得沉声道:“那你想怎么样?把你的条件说来我先听听吧。”   靖南侯哈哈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我要出宫,还要带了我的家眷离开大周,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只能真让殿内各家的女眷为我们傅家陪葬了!”  这话说得殿内昨夜还个个儿都穿金戴银,诰命服制等级分明,如今却早已是发散衣乱,狼狈不堪的众家女眷脸色都越发难看了,有几个胆小的,纵之前已哭过几场了,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就只差晕倒了。   看向殿内与她们无形对立而坐的靖南侯夫人婆媳几个的目光,也都杀人一般,若眼光能杀人,靖南侯夫人婆媳几个浑身早不知道多少个血窟窿了。   却是靖南侯虽事先便有不好的预感了,到底相信他们一定能笑到最后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所以在让太子下旨召各臣工宗亲及各家的女眷提前进宫,准备朝拜新帝时,自然不会漏了自家的。   既是想着这样的盛事,自家人更该锦上添花才是,也是怕真有个什么万一,靖南侯夫人婆媳几个都在宫里他们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好就近照应。   所以从昨夜到现在,靖南侯夫人婆媳都是与各家的女眷在一起的,气氛却从一开始的婆媳三人众星捧月,你好我好大家好,渐渐变成了彼此泾渭分明,相处仇视,恶语相向,一触即发。   得亏靖南侯一直留了人在后殿看守,让各家女眷都只敢嘴上咒骂,却不敢真动手,不然靖南侯夫人婆媳三人只怕早让撕成碎片了。  可到了此时此刻,不管是木然而坐的靖南侯夫人,还是甘氏代氏,心里都很清楚,她们是活不成了,无论靖南侯在外面现下说得再多,看似人质也握得再多,说穿了都已什么用也没有,她们都死定了   ,傅家也完了!   这个结果靖南侯夫人且不说,甘氏与代氏一开始却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因为她们都知道自古邪不胜正,也知道“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好也做绝,坏也做绝”的道理。   可惜连她们两个弱质女流都知道的道理,太子却不知道,自家公公纵知道,也碍于君臣有别,劝不住太子甚至不敢劝,他们的夫君又是为人臣为人子的,除了服从命令,又能怎么样?   那落得今日的下场,便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可她们死就死了,她们的孩子却有什么错,他们都还那么小,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也要被连累得这么小便丢了性命?是,他们是享受了傅家的荣耀与富贵,那就该承担一切罪责,可、可……   叫她们当娘的如何忍心,这不是拿刀凌迟她们当娘的心吗?   甘氏一想到才五岁大的长子和不满周岁的幼子,一想到他们天真无邪的小脸,想到昨儿出门时,他们还奶声奶气的与她说:“娘要快儿回来哦,我们等着娘。”   眼泪便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何况还有她的娘家人,他们此番少不得也要被她连累,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了。   却还不敢哭出来,惟有死死的憋回去,继续木然的静坐着,毕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痛不欲生。   代氏心里的痛,也是一点不比甘氏少。   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大,早让她过了最开始吃什么吐什么,每日都昏昏沉沉,痛苦难当的害喜时期,而是变得会动,会与她“交流”了。  这个孩子本就得来的不易,是在代氏近乎都绝望后,才终于来的了,何况如今又让她真切体会到了为人母的喜悦与期待,那种浑身都由内自外洋溢母爱,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太   好,叫她如何忍心自己的孩子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   可她又能怎么样,到了这一步,傅家每一个人都休想幸免了,她又要如何做,才能救下自己可怜的孩子,让他能平安来到这个世间,平安的长大成人,平安的过完这辈子?  若是谁能在这个当口劝得公公回头是岸,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与牺牲,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呢,四叔、傅将军话都说出口了,他那样顶天立地的一个大英雄,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可谁能去劝公公,谁又   劝得住他呢?  外面傅御已经在反驳靖南侯的话了,“傅大老爷应当很清楚,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没有与我们、与皇上讨价还价的资格了,你唯一能做的,便是缴械投降,为傅家的女眷和稚子挣一条生路,否则,天子   一怒,伏尸千里,后果可就不是傅大老爷所能承担的,届时你纵再后悔,也已经迟了!”   都到了这一步,还想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岂能有这般便宜的事!  靖南侯当然知道傅御不会答应他的条件,他是故意狮子大开口的,就是要让傅御难做,哈哈大笑着又道:“我的确没有与皇上讨价还价的资格了,可我只要还与你有讨价还价的筹码,我便不会缴械投降   。”   说着“啪啪”拍了几下手,便有他的几个心腹,押着五花大绑,还被堵了嘴的汪思邈、李氏,和让人抱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的崧哥儿过来了。   汪思邈是男人还罢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有些萎靡以外,其他瞧着都还好,李氏却是红肿着眼睛,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可傅御最担心的,还是崧哥儿,他才一岁多,若是因此番的惊吓,有个什么好歹,甚至根本就……那敏敏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也一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第1233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靖南侯见傅御虽极力克制,脸色还是瞬间变了几变,得意极了,哈哈笑道:“怎么样,傅御,现在你肯答应我的条件了吧?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那我便只好让你的岳父岳母还有小舅子,给我们家所有人   陪葬了,你不是自来视许氏若命吗,我倒要看看,届时你要如何面对她,她余生又还肯不肯继续与你过下去!”   傅御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堪堪压下了满腔的怒火,沉声道:“不是我不肯答应你,而是这么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他当他犯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错儿呢,他犯的可是谋逆大罪,罪无可赦,他要如何答应他?!  一旁镇国公世子冷然接道:“罪臣傅律,傅将军方才答应你只要你缴械投降,他会力保傅家的女眷与稚子性命无虞,这一点,我也可以下保,只要你立时缴械投降,我可以替你向皇上求情,多一个我,甚至还会再多我父亲说情,皇上宽宥你家的女眷稚子的可能性定也会翻倍。那样至少你们傅家还能存活下来一些人,你的两个孙子,还有你那未出生的小孙子,也能得到保全,傅家也不至断了香火,到底   是执迷不悟,还是回头是岸,你自己选吧!”   靖南侯被镇国公世子那句‘你的两个孙子,还有你那未出生的小孙子’说得动摇了一瞬,他们都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可念头才一闪过,已被他打消了,就算孙子们能得以活命,注定也只能活得卑微而贫苦,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能改变命运的指望,亦连他们的子孙后人,也不可能有任何好前程,活着说到底就只是活   着而已,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个轰轰烈烈!  靖南侯的心立时又变得坚定冷硬起来,看向傅御冷笑道:“你怎么会做不了主,这次的勤王救驾,不就是你一手主导指挥的吗?可见你本事有多大,你既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放我们一家出大周这样的小事而已,岂能做不了主?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不过,你也别考虑得太久,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若你一炷香的时间后,还考虑不好,我就只能先拿你岳父开刀了。他不是医术高明吗,我倒要看看,死   到临头了,他还有没有本事救自己的命!”   傅御拳头攥得死紧,真想一顿老拳揍死了靖南侯算完。   可他不能不顾李氏与汪思邈的死活,不能不顾崧哥儿,不然就算敏敏不会怪他,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们可不止是敏敏的至亲,也早是他的了……   好半晌,傅御方喜怒莫辩的说道:“行,我这便打发人去看皇上醒了没,若是醒了,我再亲自去请示皇上,看皇上怎么说,我会尽可能求得皇上同意的。”  镇国公世子忙低声道:“傅将军,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当诛九族的,我说句不好听的,纵您此番立下了大功,到底……您也姓‘傅’,皇上论功行赏时,只怕因此已多少要打折扣了,您若再替傅家求情,就   算皇上知道你是不得已,心里必定也不会痛快。那您此番的劳神费力,还有傅夫人的九死一生,岂非全都白费了?”  傅御低道:“我明白世子的好意,只是我六亲缘薄,岳父岳母在我心里,早也已是至亲了,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处危险当中?无论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才肯甘心。何况各家各府的女眷都在里面   ,总不能也不顾他们的死活,那便无论如何,都非得去请示皇上一次才是。”   镇国公世子想到里面各家的女眷,除了庆幸自家的女眷不在以外,也是无话可说了。   靖南侯又叫起来:“你们还要商量多久?我说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傅御,你也别说什么‘尽可能’,你是必须求得皇上同意,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时间到了,你若做不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镇国公世子先听不下去了,冷笑道:“罪臣傅律,你犯的可是谋逆大罪,纵皇上能大发慈悲,饶过你们家其他人,也是断不可能饶过你这个首犯的,你趁早死了心的好!”  靖南侯看也不看镇国公世子,只盯着傅御:“傅御,你若做不到,大家便鱼死网破,要死一起死!说来你此番立下的可是不世出的大功,不过只保我们家老少八个人,加一个胎儿九条命而已,只要你态   度诚恳一些,想来皇上不至于不答应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老少八个人加一个胎儿九条命’?   这话说得一旁一直青白着脸,魂不守舍的皇贵妃与太子回过了神来,皇贵妃先就变了颜色,低声问靖南侯:“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不打算带我们母子一起走不成?”   若是加上他们母子,她怎么算,都不只九条命才是……   靖南侯冷嗤,“对,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不可能傻到再带上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何况太后不是说了‘虎毒不食子’吗?”  想来周晟的命还是能得以保全的,当真是会投胎呢,一投就投成了皇帝的儿子,进一步能坐拥天下,纵坏了事,也能得以保住性命,余生衣食无忧,不怪他那般的刚愎自用优柔寡断了,反正死谁都不   可能死他!  皇贵妃却是急道:“此番晟儿犯的可是弑君谋逆大罪,再是‘虎毒不食子’呢,皇上也定不会饶过他的,我又那样对过皇上,他就更不可能饶过我了,难道大哥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死在宫里不成?   我不管,大哥无论如何都要带了我们一起走,否则,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靖南侯冷笑,“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皇贵妃,谁都要听你的话,看你的脸色行事呢?趁早醒醒吧,你早不是从前的你了,再说了,你这辈子也算是够本儿了,什么都经遍,什么都见遍了   ,也算得死而无憾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连亲娘他都没算上,何况只是妹子,大难临头,他就更顾不得了。  到底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想来皇上不会让她死得太难看,至于老娘,都那么大的年纪了,又瘫了这么久了,只怕皇上也不会太过与她计较,她就……就自求多福吧! 第1234章 醒悟   皇贵妃让靖南侯的话气黄了脸,片刻方怒极反笑道:“傅律,你还真是有够狠的,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你这样一个哥哥,若不是你,我们母子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你害得我们什么都   没有了,如今倒反过来想撇开我们,管我们去死了,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靖南侯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哪里听得皇贵妃这话,怒声道:“我害你们母子落得今日的下场?若不是你儿子优柔寡断,愚蠢至极,还听不进旁人劝,我们才是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我告诉你,你再   敢多说一个字,我绝不介意亲自送你们母子上路,要死大家一起死!”   皇贵妃见他满脸的凶相,虽怒不可遏,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只眼睛红得能喷出火来。   太子也是满眼的悲愤,却连像皇贵妃一样,质问靖南侯哪怕一句都不敢,没有了太子的身份,他便似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哪哪儿都软了。   傅御在旁边看得他们兄妹狗咬狗,却是满脸的讽笑。  这算不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关键二人还是至亲的兄妹,依然如此,更一个都没想过理会靖南侯太夫人的死活,只想着自己,靖南侯太夫人可真是生养了一双好儿女,这辈子也真是有够“值得”的   !   彼时皇上已经由许夷光施过针后,醒了过来,却是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知道自己已经是不久于人世了。  因之前便当自己死定了,谁知道还能再醒过来,那这后边儿的时间,便都算是捡来的,倒也不觉得有多怕死,有多不甘了,因一手握了太后的手,一个握了方皇后的,强笑道:“朕真是没想到,临死前   还能再见到母后与梓童,朕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话音未落,太后的眼泪已是落了下来,嗔道:“皇上说什么胡话儿呢,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便是方皇后,只当自己早对皇上死了心断了情的,这会儿也是鼻子一阵阵的发酸,低声道:“是啊皇上,有康宁和太医们在,您定能很快好起来的……皇上也好久没见皇子公主们了,要不让孩子们都进   来,给父皇问个安吧,他们也都很惦记皇上呢。”   这只怕是父子父女们的最后一面了,自然还是彼此都不留遗憾的好。   皇上沉默了片刻,方点头道:“那让孩子们进来吧。”  方皇后便打发人去请了早被急急请过来的众皇子公主进来,至于惊魂未定的众妃嫔,虽仍个个儿腿软无力,皇上都快驾崩了,谁敢不来,是以这会儿都强撑着跪在外面,满心焦急的等着皇上对她们最   后的安排和她们最后的命运。   皇子公主们鱼贯进来后,因前面几个大的都坏了事,如今便是以十四岁的六皇子为首,其下是与六皇子年纪相差并不大,因此个头也都差不多的七皇子八皇子。   可三人虽身量已与成人相差无几了,面庞却都还很稚嫩,看得皇上心里是又悔又恨,主少国疑,把江山交到剩下的哪个儿子手里,他都不能放心,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色迷心窍了!   然再不放心,皇上心里也知道,他必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把新君定下来,不然,等他去后,朝中还得大乱,于社稷百姓可都不是好事。  好在在过去身陷囹圄的日子里,皇上心里早想过很多次,一旦自己能获救,该让谁取太子而代之了,这会儿倒是很快便下了旨意:“七皇子周昰,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现特册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   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谨告天地、宗庙、社稷,钦此!”   七皇子立时呆住了。  他虽然也曾想过,可就算废太子坏了事,他前面也还有六哥,比他年长也比他生母尊贵,他唯一的优势,也就是母后对他与旁的皇子还算不一样了,可他依然没想到,这么大一块馅饼,竟然就会这样   落到了他头上!   还是方皇后叫了他一声:“太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七皇子方回过了神来,立时拜了下去:“儿臣叩谢父皇圣恩,自此一定会绵延国祚,表率天下,不辜负父皇的信任与器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的镇国公忙也拜起新太子来:“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是六皇子带领弟弟妹妹们,参拜起储君来:“臣(弟、妹)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六皇子心里固然不好过,还当自己希望最大了,可惜还是让七弟给抢了先,不过谁让他生母只是个贵嫔,他其实也没比七弟尊贵到哪里去,七弟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呢?   那他争不过也是常理,既局势已经定了,那他自然要把面子活儿做到极致才是,如此他将来做一个手握实权的亲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镇国公忙又去了外面,宣读皇上的圣旨。   皇上这才握了方皇后的手,低声道:“轻桐,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可惜朕醒悟得太迟了。”   又向太子道:“以后你一定要好生孝顺你母后,以天下而孝之养之,记住了吗?”   太子忙恭声应道:“谨遵父皇之旨,儿臣以后一定以天下孝顺奉养母后。”   方皇后的眼泪又要忍不住了,这才知道皇上选中太子,只怕更多还是为了她,满心的称愿便都化作了感动,哽声道:“臣妾不委屈,今日能得皇上这句话,臣妾纵有天大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   皇上却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拍了几下方皇后的手。   他选中七皇子,固然不可能一点政治因素都没有,承恩侯府人丁凋零,便是将来想擅权弄权,也是有心无力,何况还有镇国公府与之相互牵制,但更多的确是为了方皇后。  这个女人十几岁上便嫁了他,跟着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到头来他却是离她越来越远,夫妻之间也再不是夫妻,只是帝后……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他们的儿子也去得太早,不然若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必定文韬武略,远胜周晟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百十倍,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第1235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许夷光在帐外听得七皇子立了太子,也是暗暗为方皇后高兴,总算方皇后熬出头了,将来只要承恩侯府和她把握好那个度,想来七皇子定会说到做到,以天下孝之养之的,——皇上总算在最后关头,对得   起自己的妻子一回了!   念头刚闪过,就有小太监急匆匆来报:“启禀皇上,傅将军求见。”   许夷光的心下意识一紧,已听得皇上中气不足的说:“传。”   很快,傅御便目不斜视的进来了,行至许夷光面前时,却似有感应一般,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眼,才进了里面去。  许夷光自傅御那一眼里,分明看到了歉意与愧疚,心就更紧了,想到了至今她还不知下落的李氏汪思邈和崧哥儿……里面傅御已在禀告皇上事由,“……因人质太多,朝中众重臣宗亲家的女眷几乎都在   ,臣实在不敢决断,只能来请皇上示下。”  然后,是皇上不出所料的勃然大怒:“那个乱臣贼子还敢跟朕谈条件,他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又凭什么与朕谈条件,朕要你立时将逆贼傅律,还有贱人傅微,畜生周晟,全部给朕碎尸万段!傅家上   下也全部诛杀,一个不留……朕忘了你也姓傅,你若做不到,朕另行派人便是!”  还是方皇后低声劝了他一阵:“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皇上就容他们再垂死挣扎一阵又何妨?他们这会儿蹦跶得多欢,待会儿便会死得多难看,且又与傅将军什么相干,他虽姓傅,   却与傅律傅微不同母不说,彼此还早已是仇人了,皇上可不能这般迁怒功臣才是……”   太后也跟着劝了一回,“到底不能寒了满朝文武的心,横竖来日方长。”  皇上才稍稍松了口:“女眷与稚子可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傅律傅微与周晟,还有傅律的两个儿子,却是必须碎尸万段,再没的谈。否则,那些女眷都是为国捐躯,朕和朝廷一定会为她们风光大葬,   也定会好生抚恤嘉奖她们的丈夫儿子,乃至夫家娘家的,让她们只管安心去便是!”   傅御随即也自里面大步出来了。   许夷光一见他出来,立时迎上去低声道:“熠之,娘和师叔,还有崧哥儿,是不是也在人质里?我跟你一起过去。”   若只是众臣工宗亲家的女眷,他方才看她时不会歉疚,傅律他们掳了她的至亲,必定也要留待最关键的时刻来用,以起到最大的作用。   果然傅御抿唇低“嗯”了一声,“不过敏敏你放心,我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不会让师叔和岳母,还有崧哥儿出事的!你就别过去了吧,省得你看了难受,何况皇上这儿,你也走不开……”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道:“我不去才更难受,至于皇上这儿,有师父在呢,何况皇后娘娘自会为我遮掩的,我们快走吧,时间紧急,可耽搁不起了。”  傅御犹豫片刻,到底答应了她,出了皇上的寝殿后,见她脸色在日光下更显苍白,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见,到底还是握住了她的手,立时察觉到她手心里黏腻腻的全是汗,知道她心急如焚,牵着她   越发加快了脚步。   夫妻两个很快便赶到了后殿,就见两边的人马仍剑拔弩张着,与前殿的气氛大相径庭。   傅律瞧得傅御终于回来了,还带着许夷光,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待傅御走近了,方恨声道:“傅御,一炷香的时间可早就过了,看来,你也没你表现出来的,那般在乎你岳父岳母小舅子的命啊!”   傅御懒得理会他这粗暴得不入流的挑拨离间,他和敏敏之间,也不是区区一个傅律,能挑拨得了的。  他只言简意赅道:“皇上说了,为贺七皇子殿下册封太子,也为了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皇上心里始终是将江山社稷和臣工百姓同放在第一位的,他可以饶过傅家女眷和稚子的性命,可首犯却罪无可赦,   必须伏诛,傅律,你自己掂量吧!”   傅律没想到皇上竟这般快便封了七皇子为新太子,再想到以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只怕连明日的太阳都未必还能看到,自然七皇子这个新太子,立马也要变成新皇上了。   不由勾唇讽笑,这可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不过与他也没太大干系了,遂立时丢开,继续与傅御交涉起来:“首犯必须伏诛,意思就是,我们父子三人,都活不成了?那余下其他人孤儿寡母的,只怕也多活不了几日,便会被你们送去九泉之下,   与我们父子回合吧?傅御,你当我傻呢!我告诉你,你办不到我的要求,就等着给你的岳父岳母小舅子收尸吧!”   周晟与傅微听得七皇子封了太子,则是如遭雷击,都要疯了。  周晟是想到自己以前除了表现兄弟友爱时,连正眼都从未看过一眼的七皇子,如今竟然取他而代之,成为了新太子,并且马上就要成为新皇上了,懊恼耻辱得肠子都要青了,那样卑微的一个婢生子,   他凭什么?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要色迷心窍啊!   傅微则是想到方皇后又一次赢了她,马上就要成为唯一的太后了,自己竟然一辈子也没真正赢过她一次,如今甚至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便气得只差要吐血了。   可惜在场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他们母子的感受,甚至连他们的死活,都没有任何人会顾及了!  傅御当没看见傅律的疯狂与仇恨一般,不动如山的继续道:“我的确办不到你的要求,因为你们犯的是谋逆大罪,换了任何朝代任何君王,都是不可能饶恕你们的,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缴械伏诛,我会力保傅家的女眷与稚子此生性命无虞。当然,若你实在要执迷不悟到底,我也没有办法,皇上也说了,各家的女眷都是为国捐躯,皇上和朝廷一定会为她们风光大葬,也定会好生抚恤嘉奖她们的   丈夫儿子,乃至夫家娘家的,让她们只管安心去便是,里面的众位老夫人夫人可都听清楚了吗?你们也别怪皇上,总不能规矩礼法都当摆设,所以你们回头要找人偿命,也请找准了债主才是。”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想到方才一路过来时,众臣工宗亲的着急与哀求,心里却是沉甸甸的,那么多条人命,纵傅律真执迷不悟到底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还是得尽快想其他的法子才成! 第1236章 绝不求饶   里面众家女眷听得皇上已经做了让步,傅律却仍是得陇望蜀,还妄想连自己父子的性命也保住,也不想想,他们犯的可是谋逆大罪,诛九族都是该的,如今皇上大发慈悲,肯饶过他们家的女眷和稚子了,   他竟然还不满足,还想拉了她们这么多人一起去死,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狠毒到这个地步?   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众女眷霎时都怕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   再看向前靖南侯夫人钟氏与甘氏代氏婆媳三个的目光,便也不只是想将她们撕成碎片,更想将她们给生吞活剐了!   如此剑拔弩张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句:“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了,倒不如先活活打死了这婆媳三个,出一口气的好!”   立时引来了其他的附和:“对,凭什么犯上作乱的是他们傅家,到头来死的却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我不生生咬下她们婆媳一块肉来,我死也不能瞑目!”   “就是,反正也活不成了,倒不如最后痛快出一口气的好……”   于是众女眷蜂拥而上,立时将钟氏婆媳三个围了个密不透风,抓扯嘶咬,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哪还有半分贵夫人们的体面与气派?  傅律奉命守在里面的几个心腹喝骂了好一阵,也不管用,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拔了刀,生生砍掉了就近一位夫人的手臂,令其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痛得晕了过去,众人又惊又恨又怕,终于由冲昏了她   们头脑的愤怒当中醒过来了神来之下,才不得已暂时消停了下来。   饶是如此,钟氏与甘氏依然吃了大亏,浑身都痛,头发被扯掉了,脸手也被抓咬得全部都是血印子,简直惨不忍睹。  惟有代氏,因怀着身孕,让钟氏和甘氏死命护着,方要好一点,却也好得有限,照样是狼狈不堪,方一得了自由,便立时捂住了肚子,泪如雨下,难道她真的护不住自己的孩子,真让他连来这世上看   哪怕一眼,都做不到吗?   钟氏与甘氏见代氏落泪如雨,也是心如刀绞,尤其甘氏更是感同身受,真的快要忍不住冲出去,求傅律不要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好歹给孙子们留一条生路了。  可她知道自己纵出去了,只怕也是不可能求得公爹回心转意的,男人的心本就要比女人的心更狠,没有了男人顶立门户,她们孤儿寡母也的确寸步难行,指不定还不如死了的干净;何况她为儿子们求   生路,就意味着她在亲手加快自己夫君死的速度……夫妻恩爱了这么多年,她又如何做得出来?!   外面傅律见傅御竟然还不妥协,虽是意料中的,依然很是愤怒。  一把扯过汪思邈,便扯下了堵住他嘴的破布,冷笑向傅御道:“傅御,你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便成全你,先送了你岳父上路……咝,不过这只是个便宜岳父,想来我纵杀了他,许氏也不会太怪你   ?那我们就试试吧。”   说完又向汪思邈道:“永安伯,你若是不想死,就大声向你的便宜女婿求救,求他务必救你一命,指不定看在叫得这般惨,他就心软了那么一二分呢?”  汪思邈却是哈哈笑起来,道:“向你一个乱臣贼子惨叫求饶?你脸还挺大的,也挺厚的哈!废话少说,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要是叫一声,我都不姓汪!反正我前脚死了,后脚你也会跟上的,我在黄   泉路上等着你,等着你全家啊……唔……”   话没说完,已是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是傅律一剑柄打在了他胸口上,立时痛得他弯下了腰去。  可除了那一声闷哼,他竟是真没再喊过一声,更别提求饶求救了,傅律自己知道自己那一下有多重,又不能真轻易就杀了汪思邈,少一个许氏的至亲,他就少一个有力的筹码……只得又扯下了李氏嘴里   的破布,想着李氏女流之辈,怎么可能不胆小怕事?   她又是许氏的亲娘,不比汪思邈是后爹,她一哭一求,许氏岂有不崩溃的?那自然便有希望了。  可惜李氏终于能说话后,态度竟然与汪思邈差不多,“敏敏,熠之,你们别管我们了,不就是一死吗,我们这辈子也算是值了,万不能因为我们,就累得你们白白坏了前程,甚至是性命,你们可要记得   ,还有两个孩子在张掖等着你们呢!”   李氏平日再是柔弱、不问世事呢,也知道谋逆这样的大罪,是哪个皇帝都不可能饶恕的,那傅律利用他们威逼女儿女婿,不是逼着他们也去死吗?那她宁愿自己死!  傅律不想李氏明明都怕得浑身直颤了,嘴巴也是这般的硬,气极反笑,怪叫道:“还真是深明大义,无私奉献,情深义重的一家子呢!只是大人能说死就死,无怨无悔,这么小的孩子,永安伯与夫人,   你们做父母的,竟也忍心吗?傅御,许氏,你们做姐姐姐夫的,当真也一点不心疼?”   一面说,一面已自亲卫手里接过了崧哥儿,高高举起,又道:“你们说,我要是一不小心失了手,把这孩子给摔了或是跌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汪思邈与李氏的脸立时惨白如纸,他们不怕死,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幼子也陪他们一起死。  随即汪思邈已怒骂道:“如此小人行径,你靖南侯竟也做得这般顺手,不怪会事败等死,你今日若是敢伤害我儿子,我就算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傅家每一个人,我就算追到阎罗殿去,也定要让你   们傅家每一个人都永世不得超生!”   身为一个大夫,还是一个绝不同于这个时代其他任何一个大夫的大夫,汪思邈竟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可见气恨到了什么地步!   李氏则是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女儿是心头肉,儿子又何尝不是?老天爷何其残忍,要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许夷光心里只有比李氏汪思邈更痛更恨的,不止是因为崧哥儿是她唯一的亲弟弟,更因为她也是当娘的人,她的两个孩子与崧哥儿年纪相差并不大,她更能感同身受,又因她能感同身受那种痛苦与挣   扎,汪思邈与李氏却仍选了她,她更是心如刀绞了。  因再也忍不住冷声向傅律道:“傅律,你放了我父母和弟弟,我来给你当人质,你应当知道,不但之于熠之来说,我更有价值,就算是之于皇后娘娘和新太子来说,我也多少有几分价值。如今皇上的龙体情况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回头真正能说了算的人,自然是皇后娘娘,你有我做人质,如愿的希望岂不是要大得多?” 第1237章 驾崩   许夷光眼睛通红,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盼傅律能同意她代替李氏汪思邈和崧哥儿做人质,一个换三个,那样她就算最后只能血溅当场,她也稳赚不亏,死而无憾了!   所幸傅律听罢她的话,好似真考虑起她的提议来。  三个换一个,表面看的确亏了,可三个加起来,原本也抵不上许氏一个人的价值,就像她说的那样,不但傅御更看重她,连方皇后和新太子也是,他们夫妇才为他们立了汗马功劳,总不能这点面子都   不给他们夫妇吧?   那也太寒功臣的心了,那对母子刚刚上位,脚跟都还未站稳,不会傻到这般自毁长城的。   傅御却是急了,低声与许夷光道:“敏敏,我不会让你去的,要去也是我去,本来我没保护好师叔岳母和崧哥儿,我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再让你也身陷囹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许夷光忙嗔道:“说什么傻话儿呢,我去了,你肯定不会让我有事儿的,你要是去了,我却是没那个本事保证你没事儿的,何况他们也不会同意你去换,制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容易,还是制服你容   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便会找到可乘之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傅律定不会那么傻……你就别再多说了,娘看起来都已撑不了多久了,何况崧哥儿,我实在担心再耽搁下去,后果……”   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崧哥儿不是醒着的,不然一定吓得大哭,必定会把娘和师叔,还有她的心都给哭碎。   “可是……”傅御还待再说。   傅律已道:“三个换一个,许氏,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一个换一个,用你换你弟弟,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许夷光冷笑:“那你考虑吧,我不换了,反正你们也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就看谁能熬得过谁吧!”   傅律回以冷笑,“好啊,那大家就继续熬着吧,就是我这浑身是伤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只怕这手是撑不了多久了……”   一面说,一面假意手滑,差点儿就把崧哥儿给摔到了地上,余光瞧得汪思邈李氏与许夷光傅御都是脸色大变后,方得意的继续道:“许氏,要不要一个换一个,你自己考虑吧。”   许夷光咬牙,“一个换两个,把我娘也换回来,否则,我真不换了,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便是!”  傅律见她态度坚决,倒不好再步步紧逼了,真逼急了她就不换了,傅御虽也看重她的家人,却必定及不上她看重,可决定权却是掌握在傅御手里的……傅律到底点了头,“行,一个换两个就一个换两个   ,不过不是换你娘和你弟弟,而是换你弟弟和永安伯,这后爹就是比不上亲爹哈,关键时刻,第一个想到的换自己的亲娘,永安伯,我都替你不值呢!”   汪思邈却知道许夷光换李氏不是因为李氏是亲娘,而他只是继父,她纯粹就是考虑着李氏身体比他弱,怕李氏撑不住了。   何况在他看来,遇到危险时男人先让女人和孩子安全,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便敏敏要换他,他还不肯呢。   因冷笑向傅律道:“前靖南侯,难怪你会失败,原来你不但小人,还满身的妇人做派,你不败谁败?”  傅律被他那句‘前靖南侯’刺得心口一痛,把崧哥儿扔给旁边的亲卫后,又重重给了汪思邈一拳,打得他痛苦的蜷缩起来后,方看向许夷光冷冷道:“你换你弟弟和永安伯,我数三声,你要换就换,不换   就拉倒,一、二……”   虽已是恨不能直接结果了汪思邈,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因汪思邈到底远了一层,和李氏相比,自然李氏更有用。   “我换!”许夷光赶在傅律数‘三’之前,答应了交换,又以眼神示意激动的汪思邈和傅御都不要再说。   于是一番交换后,许夷光终于与李氏母女站到了一处,李氏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低声与许夷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哪有上赶着来当人质的?”   许夷光忙宽慰她道:“娘,您别哭,我一个人换了师叔和崧哥儿两个人,怎么算都不亏了,您也别怕,熠之一定会救我们的,我们要相信他才是。”  傅御让刚得了自由的汪思邈先抱了崧哥儿去一旁检查身体后,方看向傅律沉声道:“傅律,我还是那句话,我除了能力保傅家的女眷与稚子生命无虞以外,你旁的要求都不可能答应,也的确做不到,你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傅律冷笑道:“你做不到也得给我做到,否则,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吧,你不是爱她胜过自己的命,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吗,那只是你的前程而已,能换得她活命,又算得了什么?我懒得再与你车   轱辘的废话,我现在数十个数,数完后你要是还做不了决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一、二、三……”   傅御心里气极也怒极,眼见傅律已数了“六”,他还是做不了决定,因为他知道自己纵做了决定,也是没用的,可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敏敏和岳母死在自己面前……   “八!”   眼见傅律已数到了八上,刀也已架到了许夷光和李氏的脖子上,傅御眼睛越发的赤红了,正要说话,就听得前面隐隐传来一阵哭声,然后是一声长呼:“皇上驾崩——”   虽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大逆不道,傅御还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最恨傅律父子与傅微母子的便是皇上,如今皇上却驾崩了,那事情指不定能有回圜的余地了呢?   傅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立时停止了数数,看向傅御冷冷道:“傅御,许氏方才不是说,她在皇后和周昰面前,也多少有几分价值吗,那你现在再去请示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他是为了求生,求一家人的生,不到最后关头,他又岂会真动手杀了许氏母女,那岂不是自断后路吗?   傅御闻言,咬牙道:“那你等着,我去请示,若我岳母和夫人少一根毫毛,我回来后都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皇上驾崩乃何等大事,前面还不定怎生乱着,他这个当口去请示,只怕会适得其反,可为了敏敏和岳母的安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1238章 为父之心   傅御却是未及举步,又听得前面传来一声长呼:“太后娘娘薨逝——”   一时间满场的人不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是面面相觑,神情复杂,短短一日之内,前后脚的功夫,整个大周最尊贵的两个人便都去了,这已不仅仅是变天,而是换天了!   便是奉命架了刀在许夷光和李氏脖子上的两个傅律的亲卫,一时间也神情恍惚起来。  变故便是在这一刻发生的,二人手里的刀忽然被挑飞了,二人也一前一后被大力踢出了老远,等他们回过神来,也等傅律回过神来,就见许夷光与李氏已被人护在了自己身后,那个人却不是别个,正   是傅烨!  傅律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看着傅烨厉声道:“傅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之前你放走许氏,让我们的大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以致我们落得如今的下场便罢了,现下都到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了,你竟还要护着她,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心里就只有这个从来不属于,甚至从来没正眼看过你的女人,其他的父母妻儿亲人乃至所有人,都及不上这个女人的万一吗?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我现在命   令你,立刻杀了许氏,否则,我就当这辈子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连你一起杀了!”   他这生的是儿子吗,根本就是个讨债鬼,专门讨自家人命的,他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傅烨却仍是以自己的身体将许夷光和李氏护得紧紧的,低声道:“父亲,我不是为的您以为的那个理由,我为的是母亲,是大嫂和两个侄儿,还有代氏和她腹中我那没还出生的孩子。我们父子犯了大罪,纵今日能侥幸逃出皇宫,逃出京城,要逃出大周,又谈何容易?只怕要不了几日,便会一家子都死在路上,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既然注定逃不过一死,那为什么不能以我们的死,来为女眷和孩子们换   一条生路?我实在不想我的孩子,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说着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父亲,求您就回头是岸吧,四、傅将军是个君子,我相信他既说了会力保我们家的女眷和稚子性命无虞,就一定会做到的,父亲难道就真忍心您的孙子们这么小便没了命,   真愿意傅家就此断了香火与传承吗?”   比之傅律的哪怕最后一家人都只能死,也要一条道走到黑,傅烨却是一开始就不赞同,甚至连当初傅律与周晟谋害皇上时,他也是不赞同的。   可这种家国大事,又岂有他置噱的份儿,他只能服从命令,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终于到了如今再也无法回头的这一步!  但已经大错特错了,便不能再错到底,不给家里的女眷和稚子也留一线生机了,傅烨如今虽对代氏的感情仍是亲情居多,爱情没有,对她腹中自己的孩子,却同样是喜欢与期待的,怎么忍心让他连来   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还那么小,固然他们享受了家族带给他们的荣耀与富贵,就该承担一切罪责,可他们当父母长辈的,又如何忍心?  所以,方才在许夷光还没与汪思邈和崧哥儿交换之前,傅烨已在想着,自己一定要找到机会,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救下他们一家三口,尤其是崧哥儿了,那么小的孩子,让他立时想到了两个小侄儿和   自己的孩子,若此刻身处危险的是他们,他作为叔父和父亲,得多心痛?也许他今日的一念之善,能为他的侄儿和孩子们,将来也换回那么一分善果呢?   所以哪怕父亲因此会勃然大怒,他也顾不得了。   傅烨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这么坚定自己已经是一个父亲过,既是父亲,不能为自己的儿女遮风挡雨,不能为他们好歹拼出一条生路来,他又算哪门子的父亲!  等稍后许夷光以自己换回了汪思邈和崧哥儿后,不过是更坚定了傅烨的决心而已,就算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许夷光死在自己面前,就跟那天晚上一样,他根本抵挡不了她的眼泪与哀   求。  傅律听罢次子的话,却仍是怒不可遏,“你不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色迷心窍的事实!这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能迷你这么多年,让你什么都能不管,什么都能不要   ?还好意思说什么是为你母亲考虑,是为侄儿和你自己的孩子考虑,是为傅家的香火传承考虑,你要是会考虑这些,那天晚上便不会放这贱人走,我们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  又冷笑看向傅御:“也是奇了怪了,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侄儿外甥通通来者不拒,傅御你怎么就能这么多年始终拿她当宝呢?你不知道自己头上早就冒绿光了吗?还是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   自己的老婆能勾得傅烨也好,周晟也好,为了她连江山大业都可以抛弃不要,你靠着她便能步步高升,是捡到宝了?我还真是开了眼界!”   反正注定只能鱼死网破了,那他纵弄不死傅御与许氏了,也要恶心死他们,让他们以后都顶着他最后泼的这盆脏水,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谈资。  傅御眼见许夷光与李氏暂时脱了险,虽心下感激傅烨,却仍半分不敢放松警惕,只沉声与傅律道:“傅律,我岳父说得不错,你果然满身的妇人做派,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坐稳了靖南侯位子,又是凭   什么敢存那样的非分之想的?就凭一张嘴信口雌黄,颠倒是非吗,我今日也真是开了眼界!”   心里却在想着,敏敏与岳母还在敌人的包围圈里,他依然没把握能毫发无伤的救出她们,何况还要防着傅烨会不会反悔倒戈。  倒是傅焕,也不知是之前便与傅烨有一样的心思,还是临时被他刺激出了同样的心思来,也跟着低声劝起傅律来,“父亲,二弟说得有理,我们就算能逃出皇宫与京城,也必定逃不出大周的,何必非要全家人都一起去死呢,骐哥儿骥哥儿都还那么小,弟妹腹中那一个更是……我实在不忍心,若能以自己的命为孩子们换一条生路,我心甘情愿,求父亲也怜惜一下孙子们吧。” 第1239章 血溅当场   里面钟氏早在代氏泪如雨下时,已忍不住想出来求傅律回头是岸了。   她当然心疼儿子们,也心疼丈夫,可她更心疼孙子们,他们都还那么小,若丈夫儿子束手就擒,便能为孙子们换得一条生路,不管那条路将来会多难走,那也总比只能去死强,她自是愿意的。  当然,她自己也不会苟活,定会很快下去陪丈夫儿子们的,总归两个儿媳都是能干人,娘家也不弱,纵此番会受他们家的牵连,想来将来要给她们母子一碗饭吃,还是做得到的,那她便死了也能瞑目   了。   只是傅律与儿子们在外面艰难的与傅御对峙谈判着,她这个当妻子与娘的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还要拖他们的后腿,变相的逼他们去死,她又如何忍心?   钟氏想到此节,又忍不住犹豫挣扎起来。   这一犹豫挣扎,便先等来了皇上驾崩,再是太后薨逝,然后外面发生了变故,傅烨竟反过来护着许夷光与李氏了。  可这一次,钟氏顾不得生气了,反倒还低声劝慰起代氏来:“你别怪烨儿,知子莫若母,他就算真还有那么一二分没死心,余下八九分也是真个为了你们母子,为了你们的孩子,不然拼了还可能有一线   生机,不拼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却选了后者,他难道就不想活不成?”  话音未落,眼泪已是落了下来,哽声继续道:“而且他这么做了,不但许氏,傅御也定会记他这份情,以后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你们妯娌母子日子都好过些,至少不至让你们随时都处于危险当   中,朝不保夕的……他此番立了大功,封侯封公都是指日可待,许氏也得皇后看重,以后他们夫妇不说是皇后和新帝面前的第一人,也必定是数得着的体面,烨儿这都是在为你们母子留后路啊。”  代氏眼泪就没干过,哑声道:“母亲放心吧,都到这个关头了,我哪还会怪二爷,别说我心里都知道二爷是为了我们母子了,便不是,只要能保住我腹中的孩子,让他能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平平安   安的长大,旁的都不重要。”   以前心里或许还残存过怨,还残存过意难平,如今却是什么怨,什么意难平都尽消了,她也不后悔当初嫁二爷,他在最后关头,终究还是把她和他们的孩子放在了第一位,她此生都无怨了!   钟氏就欣慰的点起头来:“你能这么想,我便安心了。”  随即一手拉了甘氏,一手拉了代氏,“以后只剩你们妯娌相依为命了,若能相互帮助,尽量就帮对方一把吧,孩子们也要照顾好,若实在不能在一处,甚至,你们不能再守着孩子们了,也记得为他们找   一个妥善的人家,尽量让他们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哪怕……只能隐姓埋名,也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哥哥和弟弟,好吗?”  甘氏代氏闻言,都是落泪如雨,甘氏忙低声道:“母亲,您说什么呢,怎么就只剩我们妯娌相依为命了,不还有您老人家吗,我和弟妹都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可离不开您的提点与教导,孩子们没有您   帮着我们带,我们也带不好,求您……”   她约莫已猜到钟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婆媳间素日的那些龃龉与矛盾,如今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代氏也是聪明人,跟着哭道:“是啊母亲,我们可都离不得您,您千万别扔下我们……我也绝不会离开傅家,离开孩子的,我一辈子都守着他,这辈子生是傅家的人,死是傅家的鬼!”   甘氏儿子都生两个了,将来自然更不可能离开傅家了,何况她已经有过大爷那么好的夫君,这辈子如何还能再爱、再嫁别人?   也哽声道:“母亲,我这辈子也生是傅家的人,死是傅家的鬼……我一定会把骐哥儿骥哥儿好好养大,护得他们周全,不枉今日、今日……”   今日他们的父亲和叔父,都为他们主动赴死,虽然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可他们的一片慈父之心,她们会铭记一辈子,也会让孩子们铭记一辈子的!   钟氏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又深深看了两个儿媳一眼,说了一句:“好孩子,这辈子是我们傅家对不住你们,下辈子我们一定加倍补偿你们。”便松开她们的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代氏下意识叫了一声:“母亲……”似有所觉,忙又拿眼去看甘氏。   就见甘氏含泪冲她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她也什么都明白了,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来都只当婆婆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亲娘的,这一刻,却忽然不这样想了,可惜显然已经迟了……   钟氏既下了决心,便没有什么可再犹豫的,起身头也不回的便去了外面。   就见傅律和他的亲卫们都拔了刀,把傅烨、傅焕还有许夷光李氏母女团团围在当中,只傅烨是站着的,傅焕却是跪着的。   可惜显然兄弟两个的哀求并没有让傅律心软意动,他仍是一脸的狠戾,“大不了大家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钟氏上前挨着傅焕也轻轻跪下了,低声道:“侯爷,为了骐哥儿骥哥儿,还有烨儿媳妇腹中那个小的,求您就,就投降吧,他们都还那么小,您难道就忍心……”   傅律这才注意到钟氏出来了,怒道:“谁让你出来的,立刻给我进去!”   傅焕傅烨则低声道:“娘,您还好吧?骐哥儿她娘/代氏呢?代氏(二弟妹)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么大的变故与惊吓,便是常人都要受不了,何况孕妇乎?  钟氏低道:“我挺好的,你们的媳妇也都挺好,她们还答应了我,会好好养育孩子们,好好护着他们长大成人的,还说她们这辈子生是傅家的人,死是傅家的鬼,你们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是你们的福   气,也是我们傅家的福气……”  抽泣一声,看向傅律继续道:“侯爷,我知道您不甘心,可再不甘心,也已经这样了,求您就怜惜一下孙子们,给他们一条生路吧。您放心,我不会独活的,我会跟您一起走,到了那边,也继续服侍您   ……还是您怕我贪生怕死,是哄您的?那我就先走一步,让侯爷安心吧。”  话没说完,忽然自袖里取出事先备好的长簪,对准自己的胸口,便猛地扎了进去,立时血流如注,人也往一旁倒去。 第1240章 雨过天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还是离得最近的傅焕下意识接住了钟氏,急声叫起来:“娘,您没事儿吧,您怎么这么傻,我马上让人给您找大夫去,您千万要撑住……”   傅烨与傅律才相继回过了神来。   傅烨也顾不得护着许夷光与李氏了,立刻也扑了上去,“娘,您千万撑住……你们几个,找太医、大夫……算了,娘,您千万撑住。”   眼见自己的母亲都命悬一线了,他却连个大夫都找不来,救不了她……傅烨的眼圈一下子红透了。  钟氏却一手拉了一个儿子,虚弱道:“你们兄弟别着急,也别难过,娘这不是自寻短见,而是寻求解脱……娘其实很自私的,咱们家如今这个情形,分明活着要比死了难出百倍。娘却自私的选了死,把以后经年累月的艰辛与困苦,都留给了你们各自的媳妇,因为娘养尊处优了这么几十年,高高在上了这么几十年,光是想以后要过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劳心劳力,苦不堪言,指不定还要受尽欺凌的日子   ,已是觉得不能忍受了,何况还要我真去过?所以我宁愿死,死于我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你们该为娘高兴才是……”  一席话,说得傅焕傅烨两个七尺男儿的眼泪都是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喉咙却如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谁又能不想活呢,娘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让他们的妻   儿以后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惟有扯了各自的中衣,手忙脚乱的试图给钟氏止血,却是哪里止得住?  钟氏摇头阻止了两个儿子,看向了傅律,强笑道:“侯爷,我都先走一步了,您还不相信我不会独活,还不肯给、给孙子们一条活路吗?哪怕将来他们会活得很艰难,很屈辱,很怨恨我们今日为什么没带了他们一起走,至少,他们能知道苦到底是什么滋味儿,每天醒来便能看到蓝天白云又是感觉,可如果死了,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是当娘的,自然心疼焕儿与烨儿,可好歹,他们兄弟都长到了二十多岁,酸甜苦辣咸,好歹都已感受过了,骐哥儿骥哥儿却都还那么小,烨儿媳妇腹中的那一个,更是连一眼这个世间都没看过,您叫我如何忍心?我光想,都觉得恨不能死过去了,侯爷是他们的亲祖父   ,难道,就真忍心吗?”  傅律自然不忍心,眼圈也早已红透了,半晌方咬牙道:“我不正是在为他们挣生路吗?没有男人护着,光靠他们孤儿寡母的,你以为他们就能多活多久不成?到头来照样也是一个死,还要受尽苦难与欺   凌,生不如死,那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一家人一起死的好!”   哪有他们这样拖他后腿的,这个时候,他与傅御拼的便是最后到底谁更狠,谁能狠到最后,谁便赢了,结果倒好,他的儿子老婆一起来拖他的后腿,他本来胜算就不大,这下岂非更没有希望了?   可看到钟氏虚弱的样子,怪罪的话傅律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也是为了孙子们,为了傅家的血脉能得以传承下去,何错之有?  钟氏眼泪落了下来,泣道:“侯爷,放弃吧,到了这一步,您又何必再自欺欺人,以为我们还有生路呢?傅御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他既答应了会力保咱们家的女眷和稚子性命无虞,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儿来,骐哥儿兄弟几个与他身上,也多少流着几分相同的血……难道,我都快要死了,临死前这最后一个要求,您都不肯答应我吗?我嫁给您二十几年,从来没正经求过您哪   怕一次,这一次,就当是我求您了,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您,您就答应了我吧……”   说到最后,开始呕起血来,人也开始剧烈的抽搐,把傅焕傅烨都急得半死。   傅烨急中生智,想到许夷光就在近前,忙满怀期望的看过去:“四……康……你能救救我娘吗?就当我求你……”   许夷光正全力护着李氏,对傅烨的感觉是越发的复杂,他这辈子对她,真的是仁至义尽了,犹豫片刻,到底点了头:“我可以试试。”   上前俯身给钟氏把起脉来,却是很快摇头,“伤到了要害,已是无力回天了,对不起。”  钟氏惨笑着断断续续道:“希望你能看在、看在烨儿几次三番救你、帮你的份儿上,好歹不要让他的孩子死于非命,好歹能让他们兄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我们大人就算错得再多,再对不住你们   ,孩子却是无辜的,求、求求你……”   艰难的说完,又看向了傅律,却是已说不出话来,惟有不停的流泪,眼里满是祈求与哀痛。  傅律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忍不住心软了,想到了钟氏刚嫁给自己时的情形,想到了夫妻两个这么多年的同舟共济,也想到了她的种种委屈与不容易……他终究还是扔下了手里的刀,   上前抱住了钟氏。   却已是迟了,钟氏只在他怀里含泪笑了一下,便已然断了气。   而他的亲卫心腹们见他都缴了械,哪还有继续反抗到底的决心?让傅御亲自带人一拥而上,眨眼间便已都给制服了。   镇国公世子忙又带了人去解救众家女眷,很快便能听见众女眷劫后余生的哭声了。   傅御则忙忙扶了许夷光和李氏到安全的地方去,急急问道:“敏敏,岳母,你们都没事儿吧?”   许夷光也忙问李氏:“娘,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伤了或是痛的?”   昨夜便落到了歹人手里,中途必定有过挣扎与反抗,岂能有一点不碰着伤着的?   李氏忙摆手:“我没事儿,挺好的,还是先去看看崧哥儿吧。”说是没事儿,还是免不得惊魂甫定,双腿也仍是软的,走了两步便要跌倒,让汪思邈眼疾手快的上前给接住,扶到一边看崧哥儿去了。   傅御方拥了许夷光,柔声道:“敏敏,你也先去安全的地方吧,容我先善后,等我忙完了,立时去找你,咱们再好好儿说话。”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许夷光却道:“等一下。”   看向了傅烨,见傅烨也正看她,因冲他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你放心。”   傅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傅烨红红的眼睛里有祈求,有留恋,也有释然,也冲他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虽然傅烨对敏敏的非分之想一直让他很光火,可他几次三番救敏敏帮敏敏却是事实,方才更是因为他,大家才能都得救,那他自然要言而有信,不辜负了他的这番心意。 第1241章 尘埃落定   傅烨就红着眼睛对着许夷光和傅御鞠了一躬,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别了,我此生无缘亦无份的爱,希望下辈子,我们三个再也不要相遇了!”   然后起身,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后殿去,他的妻儿还在那里等着他,他至少要与他们做一个最后的告别,至少要尽到自己为人夫、为人父最后的责任。  余下许夷光与傅御看着他的背影,因都各自知道前世傅烨曾是如何对不起自己和敏敏的,心情越发的难以言喻与复杂了,这一段孽缘,终究还是在今日,划上了句号,哪怕不圆满,甚至是一个悲伤的   结局,终究彻底结束了……   傅焕见弟弟看代氏去了,想了想,也跟着看甘氏去了,今日这一别,夫妻之间便无再见的可能了,最后的相聚时光,他一定要加倍的珍惜才是。   傅律则始终一动不动的抱着钟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傅御知道许夷光这会儿心里不好受,想了想,决定先将她和李氏汪思邈崧哥儿送去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再弄点热茶和东西来,让他们先填一下肚子,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   “等一下!”  却是刚转过身,就被傅微给叫住了,讪讪的、怯怯的道:“四弟,我知道我和晟儿都错了,还是大错特错,可、可……我们也是一时犯了糊涂,你能不能看在好歹姐弟一场,我以往待你也还算不薄的份儿上,让皇后和七……新太子,不要杀我们?晟儿好歹也是皇上、先帝的亲骨肉,我也算是新太子的庶母,他留着我们,还能彰显自己的大度与仁慈,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也不要旁的,能跟老三老四那样   ,那个,被圈禁一辈子也是好的……”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们母子还是活生生的人,但有一线希望活着,她也不能轻易放弃,对了,还有她的孙子,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还得保住她宝贝孙子的命才是。  只要先保住了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她便总能找到机会,让今日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人,什么傅律傅焕傅烨……也不用她对付他们了,他们今日就要死了,哼,竟然在紧要关头想要撇下他们母   子自家逃生,把他们当抹布一样用过就扔,死了也是活该!   那她将来只消对付傅家侥幸活着的人,尤其是对付白眼儿狼傅御和许氏那贱人即可,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先保命的好。  傅御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傅微还有脸开口求自己,勾了勾唇角,淡道:“皇贵妃娘娘求错人了,我没那么大本事左右太后娘娘和新皇上的想法,我也不可能去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况对二位的   处置,先帝驾崩前,早已有明旨,二位总不能奢望新皇上为了你们,便忤逆先帝的旨意吧?所以皇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若再对他们留情,便是对不起敏敏,更是对不起自己!   傅微早料到傅御不会轻易答应自己了,她也做好了继续苦求的准备,却是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得这般彻底,这般不留余地,心里简直快要恨死了。   他仍称他们母子‘皇贵妃’和‘太子’,更是摆明在讽刺他们,在打他们的脸!  还是想到如今他们母子唯一的生机都系在傅御身上,才堪堪忍住了,继续道:“四弟,我知道你怨着我以往、以往……我那都是脑子犯糊涂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们好歹是一父所生,你小时   候我也长姐如母,带过你那么几年的份儿上,饶过我们母子这一次吧,我……”   傅御不待她说完,已是拥了许夷光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听到周晟气急败坏的声音:“母妃,你求他做什么,有什么好求的,没的白失了身份,不就是一死吗,我都不怕,您有什么好怕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就不信我下辈子还会输给   他!我下辈子更不会再输给周昰那个婢生子!”   周晟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天潢贵胄,又当了一年的太子,这点傲气还是有的,何况他心里很清楚,纵他和母妃再怎么求,也是活不成的了,那何必自取其辱?   他就算死,也要死得不失了自己一国太子的体面与尊严。   他如今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那般色迷心窍,为何又要那般优柔寡断,若他能狠一点,也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可惜如今再后悔,也已是迟了!   傅微见儿子勃然大怒,心里也知道再求亦是白求,到底红着眼圈没再求傅御了。   倒是傅律,又叫住了傅御,低道:“母亲还在府里,她本就已病入膏肓了,再知道了……一定会撑不住,希望你看在好歹母子一场的份儿上,不至让她暴尸荒野,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傅律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想到了靖南侯太夫人。   傅御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他的话,只是顿了一下,便拥着许夷光继续走了。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许夷光方与傅御道:“也不知道太子妃母子现下怎么样了?当日若不是太子妃相助,我根本连东宫都出不了,我当时便在心里起过誓,若我们最终能胜出,我一定要尽我所能,   保得太子妃母子平安,如今周晟和傅律事败,宫里大乱,东宫想来只有更乱的,我想去瞧一瞧太子妃母子,也省得他们受不必要的苦,熠之,你怎么说?”   横竖娘和崧哥儿现下有师叔照顾,倒也不必她操心。   傅御闻言,想了想,道:“如今前殿肯定正为先帝的大行事宜和先太后娘娘的丧仪百般忙碌,你这会儿便过去怕也见不到皇后娘娘,那趁此机会去一趟东宫也使得,我让大暑和辛寅陪你去。”   许夷光应了“好”,又嘱咐了他一句:“那你也多注意,别太累了,我忙完了便过来找你。”   便带着大暑和辛寅,一路去了东宫。   果然东宫正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还有卷了细软,想要趁乱逃走的。   内宫就更是乱了,周晟的妃嫔们都哭得绝望至极。  她们都还这么年轻,只当命好,马上就要当娘娘了,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死路一条,还势必会连累到她们的家人,问题太子素日待她们大半都实在算不上好,凭什么她们要被他牵连啊? 第1242章 何错之有   周晟的妃嫔们都是哭声震天,各自的寝殿也是乱糟糟的。   相较之下,太子妃这个最该哭最绝望的人的寝殿,反倒一派的安静,只是这安静里分明偷着萧条与压抑就是了。  许夷光一路无声的进了太子妃的寝殿,总算见到抱了周翀坐在靠窗榻上,一动也不动的太子妃后,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还真担心终于见到太子妃后,她已……万幸她见到的还是活生生的太子妃   !   “太子妃……”许夷光遂上前,轻轻叫了一声。   太子妃应声回过了神来,见是许夷光,惨白如纸的脸上强挤出了一个笑来,低道:“不要再叫我太子妃,我已经不是太子妃了。”   许夷光坐到了她对面,片刻方满怀歉意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詹氏当日帮她,是为了报恩,是出自一片好意。  结果她却利用她的好意,让她最后落得了夫死家破,从高高在上的云端瞬间跌落到泥淖里,一无所有的下场,就算罪魁祸首是周晟和傅律,是他们不该倒行逆施,贪得无厌,于詹氏来说,她却是的确   恩将仇报了的,那这声‘对不起’,便是她欠她的。  “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詹氏半晌方摇头低道,“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大家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我当日帮你,只是为了报恩,恩报到了,我便心安了,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当日的选择,若能   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可能还是会那样做;至于你,不单要自保,还要保护你的小家,你的夫君和儿子,还有你的至亲们,你又何错之有?换了我,也会与你一样做的。”   詹氏是个聪明人,早在寿康宫半夜出事时,已约莫该明白的都明白了,等昨夜勤王大军打进宫里,据说还拿了太后的衣带诏后,她就更是什么都明白了。  却仍是恨不起许夷光来,恶狼都张开嘴巴露出獠牙,要将她和她的夫君儿子亲人们都生吞活剥,骨头都不给他们剩下了,她还不奋起反抗,难道傻傻的等死不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便是有错,   也该是恶狼的错才是!  许夷光没想到詹氏竟不怪她,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忙道:“我当日出了东宫后,便暗暗起过誓,若最后胜出的是我们,我无论如何也定会保得你们母子平安,所以你放心,你和翀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定会让你们平平安安过完此生的。”   虽以后只能从原本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和太孙,变成一对寻常的母子,甚至周翀这辈子只能当闲人,再无任何前程可言,但至少,性命无虞衣食无忧,她还是能为他们母子做到的。   她相信方皇后也定会愿意发这个慈悲的。   詹氏很快红了眼圈,哽咽道:“那我就先谢过你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翀儿还这么小,叫我如何忍心?总算……”   总算现下她可以稍稍安心了,当日种下的善因,今日也终于收获了善果,她只是个弱质女流,能护住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咎由自取的丈夫和其他人,她却是顾不得了。   许夷光又陪着詹氏坐了一会儿,怕他们母子会被人趁火打劫或是遇到意外,又特意把大暑留下,先照顾他们母子几日后,方带着辛寅,回了乾清宫去。   就见神机营的将士们早已退出了宫外,傅律周晟并一众叛军也都不见了踪影,乾清宫至少又恢复了表面的庄严与神圣。   还有金吾卫与太监们正各处挂白幡白布白灯笼。   许夷光叫住了就近一个太监,低声问道:“请问公公,可知道傅将军现在在哪里?”   那太监知道康宁县主如今越发今非昔比了,忙恭声答道:“回县主,傅将军与镇国公世子亲自关押逆贼去了。”   许夷光早知道傅御接下来会有的忙,点点头道:“那永安伯和夫人去哪里了?皇后娘娘现在又在何处?”   那太监想了想,道:“永安伯与夫人好似已让傅将军打发人先送回府去了,说是有了哭灵的旨意时,再进宫也不迟,至于皇后娘娘,方才因体力不支,让太子殿下给劝回凤仪殿歇着吧。”   许夷光又是一点头,“那治丧之事,如今由谁来主理呢?”   “太子殿下委了镇国公承恩侯与几位宗亲王爷,还有阁老们协助……”   许夷光想问的几乎都问到了,也就不再多说,谢过那太监后,便带着辛寅,又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因之前被傅微清理过一次,方皇后的心腹们几乎都已不在了,如今宫里又正乱着,一时间也不可能把人手都给补齐了,以致颇有些冷清。   好在宫里便是随便一个宫女太监,规矩都是学了又学,才能真正开始当差,所以纵是临时挑上来服侍的人,伺候得也颇得法,至少凤仪宫正殿里里外外看起来都是忙而不乱。   许夷光进殿时,方皇后正喝参汤,一见她来了,便笑道:“康宁,你方才哪里去了,本宫到处都寻不到你,快过来坐。”   许夷光上前先给她行了礼,方依言坐了,道:“回娘娘,臣妾方才看前太子妃去了,当日若非她知恩图报仗义相助,如今还不定会是什么情形,所以臣妾想……”  方皇后抬手止住了她,“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照理周晟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大罪,他的妻儿都是不能幸免的,但詹氏自来安分守己,与周晟傅微都不一样,当初本宫弱势时,她还曾暗中照应过本宫,   此番又是靠着她,你才能逃出东宫,拿到太后衣带诏,让我们今日能笑到最后,所以本宫愿意宽宥他们母子。只是周翀身份敏感,将来万一……所以他们母子此生只能被圈禁在高墙以内了。”  这原本也是意料中的,许夷光因点头道:“只要哥儿能平安长大,平安终老,想来詹氏会愿意的。倒是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臣妾给您把个脉吧?您的手也得好生将养才是,尤其接下来还有那   么多大事等着您坐镇指挥,就更得好生将养了。”  方皇后的确气色不好,眼圈也是通红,神色间却是一派的轻松,道:“本宫没事儿,本宫只要想到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心里便觉得舒畅得紧,心里一舒畅,身体自然也就舒畅了,你不必担心。” 第1243章 胸襟   许夷光想到新太子如今年纪还小,事事都得依赖方皇后不说,便是将来他大权独握了,只要方皇后不干政弄权,想来他也定会善待嫡母一辈子,毕竟他可是在先帝临终前答应过的,而承恩侯府又人丁单薄   ,方皇后压根儿没有干政弄权的必要,那自然能一直母慈子孝下去。   也就明白方皇后为什么会说‘总算苦日子到头’了,道:“娘娘的确是苦尽甘来了,也是娘娘素日种善因,贤德宽厚的缘故,不然先帝何以慧眼识珠,单单挑中了太子殿下?”   先帝临终前的幡然醒悟虽然晚了,但总比没有的好,也算是能聊以安慰方皇后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委屈了。  方皇后却是苦笑道:“先帝就算不选中小七,结果也是一样,镇国公府可不会无利也起早,看的不正是小七没有母家,我们方家又人丁单薄吗?所以先帝的临终悔悟于本宫来说,不过是冬天的蒲扇夏天   的棉袄,根本用不着……不过他能想到本宫,总比连想都想不到的好,如今他人也已死了,过去的好也罢,坏也罢,就这样过去吧。”  再过几年,她都是知天命的人了,又在后宫沉浸了这么多年,当真是什么都经遍什么都见遍了,便是这世上真还有能感动她的人和事,她的感动,也只会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如昙花一现般,不会再   在心里长时间的停留了。   这话许夷光可不好接,便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方皇后也知道这话许夷光不好接,遂立时岔开了:“此番本宫能脱险,小七能上位,可都是康宁你和傅将军,你们夫妇两个的功劳,等小七明日于灵前登基后,本宫一定要与他商量了,好生封赏你们夫   妇一番才是……就封傅将军一个平定侯,让你做侯夫人,怎么样?”   她娘家势弱,太子更是没有任何来自母族的支持,他们也必须抬一个人起来,与镇国公府抗衡制约,以达到平衡才是。  许夷光忙道:“娘娘实在言重了,我们夫妇不过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娘娘与殿下只看着随便赏点什么也就是了,便不赏也没什么的。倒是臣妾实在思念两个孩子得紧,想尽快去一趟张掖接他们回   京来,还望娘娘能恩准。”   大局既已定了,当然天大的事,也再及不上她与她的宝贝儿们团聚了,她也担心再不去张掖接燿哥儿燃哥儿,只怕两个孩子真要把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爹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方皇后笑起来:“这是正事儿,本宫自然再无不准的,只明日就要开始哭灵了,前朝后宫都是琐事繁多,本宫如今身体又实在支撑不住,所以不但前朝得多倚重傅将军,后宫也得靠你替本宫多分忧才是。你也是知道的,先帝与本宫说是有好几个儿媳妇,后宫妃嫔也是众多,却一个立得起来的也没有,本宫也信不过她们,只好多辛苦你了,你放心,等忙过了开头几日,本宫一定立时放你们夫妇去张掖接   孩子去,知道让别人去接,你们都不会放心的。”   许夷光知道方皇后这是有意抬举自己,且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倒是不好再推辞,只得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和殿下分忧,是我们夫妇的荣幸,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皇后点点头:“这就对了,若不是傅将军到底也姓傅,多少要受点逆贼傅律与周晟的牵连,本宫不好封赏你们夫妇太过,本宫还想给你封个郡主当呢,惟今也只好记着,以后有机会时再封赏你了。所   以这次你更得好好服一回众,让人都知道你康宁县主不但医术高明,竟是方方面面都胜人一筹才是,那样所有人便只会仰望你,而不会酸你了。”   许夷光自是恭声应了。  因方皇后提到了傅家,便顺势问起方皇后对傅家女眷稚子的处理打算来,“当时众家女眷都被逆贼傅律当了人质,外子一是考虑到那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不可能不管她们的死活,那实在太残忍,也会寒了众臣工宗亲,乃至文武百官的心;二来,臣妾在娘娘跟前儿,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二来外子到底也姓傅,还蒙傅家养育了那么多年,平心而论,不论是傅律傅微,还是傅家老夫人,这些年要说对他一丝一毫的真心也不曾有过,便是我也不能违心赞同,外子又是个最重情重义的……所以,他便答应了会力保傅家的女眷与稚子性命无虞,事实上,如今傅家嫡枝也只剩傅家两位奶奶,和两个才几岁的哥   儿并一个还没出生的了,想来此生也兴不起任何风浪来了,未知,娘娘意下如何?”   方皇后道:“此事本宫已经听傅将军说过了,先帝当时大怒,本宫却是觉着无妨,不过几个孤儿寡母罢了,留着又能怎么样?自来作孽的都是男人,遭罪的却是女人和孩子啊!”   许夷光忙道:“那娘娘的意思……”   既答应了傅烨,她自然就要言而有信,何况甘氏代氏都不是坏人,几个孩子就更不是了,她能替她们周全,当然要尽量周全。  方皇后道:“傅律父子与周晟已经下了诏狱,先帝遗命将傅律和周晟五马分尸,可周晟到底是天家血脉,所以本宫与太子的意思,都是赐他一杯毒酒便是,留他一个全尸。至于傅律的两个儿子,镇国公   说很该斩首以儆效尤,太子与本宫都赞成,傅微则是本宫做主,赏她一条白绫,她虽与本宫斗了一辈子,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悲可怜之人,本宫不想再落井下石,且给她留一分体面与尊严吧。”   许夷光没想到方皇后才遭了那么大的凶险与折辱,还肯给傅微母子留最后的体面,大是敬服,道:“娘娘实在胸襟广阔,臣妾佩服。”  方皇后摆手笑道:“你不必给本宫戴高帽子,本宫也不过是在本宫的忍受范围内,才肯如此让步而已,超过可就不成了。至于傅家剩下的女眷和孩子,且打发去皇庄为奴吧,不然什么惩罚都没有,怕是不能服众,也违逆了先帝‘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旨意,再者她们孤儿寡母的,生计都困难,还要防着旁人欺凌暗算,皇庄固然也少不了被人欺凌,至少饿不着他们,也不至不明不白就丢了性命。” 第1244章 后事   许夷光听方皇后什么都考虑到,也算是给够自己和傅御面子了,遂不再多说,恰逢内务府的人有事来请方皇后示下,也就顺势起身告辞,却行退了出去。   在凤仪宫等她的人却不再是辛寅,而换成了傅御,许夷光远远见了,是又惊又喜,忙几步上前,道:“熠之,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正忙着呢吗?”  傅御一看到她,也是眼角眉梢瞬间柔和了下来,低笑道:“再忙也不能老婆都不要了啊,敏敏,你累坏了吧?我托人给你理了间清净的厢房出来,你趁今日还有空,好生歇息歇息,明儿哭灵开始,怕就   想歇也歇不了了。”  许夷光道:“可不是歇不了了吗,皇后娘娘让我明儿帮衬她呢,本来我还想尽快出发去张掖,接孩子们回来的,如今也只好推迟出发的日子,又得多一阵子才能见到孩子们了,只怕他们已经长高好多,   也会说好多话了吧?”   傅御道:“迟几日就迟几日吧,我如今也是无论如何走不开,让你一个人上路,我又如何能放心,还是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们一起去接孩子们回来的好。”   两人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傅御托人给许夷光收拾的厢房里,都知道他才立了大功,康宁县主在皇后娘娘跟前儿也素来有体面,如今只有更甚的,自然给她备的屋子也是极清净妥帖。   傅御待引路的小太监刚一退出去,便一脚踢上了门,将许夷光抱了个满怀,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慌、自责和担心,在这一刻,总算都烟消云散了。   许夷光也反手抱紧了他,心久违的彻底踏实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抱了良久,许夷光方松开了傅御,嗔道:“我腿都站软了,我们且坐着说话儿吧,我有许多话与你说呢。皇后娘娘方才与我说,要封你做平定侯,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了。”  傅御见她一脸的俏皮,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方笑道:“那我岂不是也要恭喜侯爷夫人了?其实做不做侯爷于我来说,根本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敏敏你能平平安安,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我简直不   敢想若此番败的是我们……万幸老天保佑!”  许夷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傅律父子与周晟谋算一场,结果又如何?他们倒是死了便一了百了了,剩下各自的妻儿,以后可要怎么过?总算皇后娘娘宽宏大量   ……”   便把方皇后之前的话学了一遍,末了叹道:“如此也算是报答了太子妃,还有傅烨的数度相助了。”   傅御低沉道:“傅烨这辈子,真的很,很……”  很出乎他的意料,可惜不止他变了,一切都变了,“以后我们尽可能照拂一下代氏和甘氏母子吧,皇庄的人知道有人照拂他们,想来也不至太苛待他们。代氏与甘氏如今关在宗人府里,代氏还怀着身孕   ,回头我让人去宗人府打个招呼吧。”   许夷光自是点头应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才说到汪思邈带了李氏崧哥儿回府去,三人都好好儿的,汪思邈还让他们只管放心,有人照顾李氏和崧哥儿……辛寅就来找傅御了,“太子殿下与老镇国公父子,还有阁老们正等   着将军议事呢。”   傅御只得叮嘱了许夷光一番,随辛寅去了。   余下许夷光坐了一会儿,把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事大略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会儿再想到惊险处,依然心砰砰直跳,都不敢想象当时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过来了的?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惊醒她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悠远钟声,虽如今京城该知道皇上和太后相继驾崩薨逝的都已知道了,普通百姓们却必定是不知道的,自然要将如此大事广而告之,再下达各地,让全国的百姓都守起国孝来   才是。   等钟声响了九下,停了片刻,又接着响起来时,许夷光已经彻底清醒了,见天已经黑透,又没人来寻自己,想着接下来还有的忙,随待钟声停下后,闭眼又睡了过去。   翌日,整个皇宫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海洋。   许夷光起来草草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凤仪宫。  方皇后好睡了一晚,今日精神也好了许多,却故意把脸色弄得黄黄的,眼圈也黑黑的,再把帕子往眼睛上一擦,眼睛立时通红,眼泪也哗哗的往下掉,虽说如今宫里就数方皇后最大,她想做什么就可   以做什么了,譬如昨晚,她本该在钦安殿守灵的,她却因“悲伤过度,体力不支”,在自己的寝殿好生睡了一晚。   但该做的面子活儿,她还是得做齐的,所以才会刻意乔装了一番。   不但自己,她还小声提醒许夷光,“待会儿哭灵时,光是干嚎可不行,没的白惹人非议,所以一定得事先做好准备,本宫敢说,今儿真哭真伤心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许夷光听方皇后说得促狭,自己也压低声音道:“那臣妾就谢过娘娘提醒了,臣妾还真个有些哭不出来呢。”   方皇后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足见以往她虽贵为皇后,却到底过得有多压抑,好在余生还很长,她还能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一时到得钦安殿,先帝与太后的篑床一个停在了外殿,一个停在了内殿,待会儿哭灵也是臣工们在外,内外命妇们在内。   早有以镇国公老夫人夫人和承恩侯太夫人夫人为首的众外命妇侯在殿外了,所有人都是一身重孝,一见方皇后驾到,便忙都迎上来行礼参拜。   瞧得跟在她身旁的许夷光,众外命妇们心里都是又羡又妒。   这康宁县主的命也未免忒好了吧,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能让她赶上呢?  这次更好,听说傅将军马上就要因此番勤王救驾之功封侯了,她自己偏还这般得皇后娘娘信任与看重,可见得手段是多么的过人,也不怪废太子与傅二爷都甘作她的裙下之臣了……不过这些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不然真惹出个什么事来,后悔也晚了! 第1245章 问心无愧   这会儿能到内殿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外命妇们,四品及以下的,只能在思善门外露天哭灵,才真正是难熬。  也所以,在场的外命妇们好些都是昨儿个才被挟持过的,自然知道得多,也都有些惊魂未定,可再惊魂未定,到底已经过去了,这样的大事,她们也不敢告假不来,不然万一被皇后和新太子寻了个借   口,说他们家是附逆,如何是好?  再者她们昨儿是受了惊吓不假,但每当皇权更迭时,尘埃落定之前的时间反倒更难熬,更让人惶恐不安,因为不知道最终上位的会是谁,又会不会让自家一个不慎便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非得等到   大局定了后,所有人才能真正安心,因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有结果了,至少也能看得到前路了,所以这会儿众人还能有心情想八卦。   只能进殿的,就没一个傻的,任是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分毫来罢了。   众外命妇给方皇后见过礼,由方皇后引着进了殿内后,很快哭灵便开始了。   许夷光是大夫,鼻子较常人灵些,不一时便闻到了殿内浓烈檀香下时有时无的姜味儿,不由暗暗好笑,方皇后还真是说对了,这会儿众人别看都哭得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真正伤心的,只怕没几个。  反倒是与外命妇们隔了一层屏风的内命妇,尤其是低位妃嫔们,哭得尤为伤心,却谁都知道她们哭的是自己,位份既低,便是无子无女傍身,家族也指望不上的,那不能升太妃,留在宫里荣养,便只   能被送去给先帝守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换了谁能不哭的?   外殿的哭灵随即也开始了,正式开始之前,却先由镇国公与几个宗亲,文臣则以阁老们为首,先跪求了新太子登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一身重孝的新太子少不得要推辞,说自己‘要先为皇考守孝’云云,臣工们又再请,如是者三后,新太子终于应文武百官之请,于灵前继位,自此便不能称‘殿下’,得称‘皇上’了。   然后哭灵方在新帝的带领下,正式开始。   外殿新帝即了位,自然要晓谕六宫,于是很快内殿也知道了,少不得又跟着跪拜了一番,对方皇后的称呼,也由‘皇后娘娘’,改为了‘太后娘娘’。   等第一轮哭灵告一段落时,日头也已升得老高,天儿也早已热得很了。  许夷光忙指挥宫人们及时奉上了绿豆汤和白面饼,怕待会儿更热些后,大家会中暑,还让备了清热提神的凉茶放在一旁,随时想喝都可以,思善门外哭灵的外命妇们条件更恶劣一些,还特地备了雪津   丹藿香丸等解暑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又特地打发了人去昨日被砍断了手臂的那位夫人家关怀慰问,太医也是令其长驻那家,其他能处理的公务,也都斟酌着给处理了。   让方太后是不住的点头,对着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也是赞不绝口。   便是众外命妇,心里也都觉着人康宁县主能有这般福气,得太后娘娘如此抬举,是有原因的了,人的确有那个本事,又岂是谁羡慕就能羡慕来的?   哭灵整整持续了七日,待过了先帝和先太后的头七后,众臣工命妇们方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后不必再日日都进宫受罪,只消逢七之日再进宫了。   许夷光与傅御也终于可以出宫,回永安伯府去好生修整一番了。   李氏与汪思邈连日来都累得瘦了一圈儿,见许夷光和傅御瘦得比他们还要多,心疼不已,李氏连话都顾不得与他们说,已先亲自去厨房瞧着人给他们熬滋补的汤了。  汪思邈则笑道:“虽说你们都瘦了一圈儿,但见你们精神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何况这次你们可立了大功,又在新帝和太后面前,狠狠刷了一回脸,以后可以无穷受益,便掉十斤肉,也值得了   。”   傅御与许夷光听他说得有趣,也笑起来,道:“可不是吗,几日辛苦便换来了一个侯爷,这般划算的买卖,的确是千值万值了。”   日前新帝已下圣旨,封了傅御为平定侯,世袭五代,还有其他赏赐若干。   镇国公父子与神机营和五城兵马司、金吾卫的将士们,也都各自论功行赏,收获颇丰,当然,该清算的也都没能跑得掉,整个朝堂不说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变化也是很明显就是了。   笑过之后,许夷光又问崧哥儿,“那日回来后,没受惊吓吧?连日来可都还好?”   李氏修养两日后,后边儿几日虽也日日都进了宫哭灵,许夷光却忙得脚打后脑勺,母女两个根本没机会说体己话儿,她竟是至今不知道崧哥儿的具体情形,只大略知道还不错,是故有此一问。  汪思邈道:“当日歹人打进来时,崧哥儿已经睡着了,你娘一直护着他,他倒是没醒,后来醒了,受了一点小惊吓,傅烨见了,便说要给他吃安神药,让他继续睡,省得吓坏了。后来我说我可以扎他的穴位让他睡过去,傅烨便让我扎了针,所以他才会一直昏睡着,也因一直昏睡着,没怎么被吓着,略蔫儿了两日便又生龙活虎了,你们不必担心。倒是那傅烨,没想到竟能一再……却是可惜了,熠之,我听   说他们兄弟被斩首后,有人给他们收了尸,应当就是你吧?”   傅御“嗯”了一声,“是我让人去的。”  汪思邈点头道:“挺好,你肯这样真挺好,且不说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傅’字儿来,只说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他们留一点死者的尊严,也是日行一善,何乐而不为呢?何况   ,若是没有他,只怕……所以,旁人若要说什么,且由得他们说去吧,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傅御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随便别人怎么说去吧,我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他到底也姓傅,此番又成了新帝和太后跟前儿的红人,所谓“树大招风”,岂能有不被人羡慕妒忌非议的?  可要让他由着傅焕傅烨身首异处的暴尸荒野,他又做不到,便是傅律,被五马分尸后,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也就周晟是天家血脉,纵犯了大错,好歹也留了一条全尸,好歹也不至于暴尸荒野,他才   没管他,不然连周晟,他也是要为他收尸的。   此举自然惹来了好些臣工的非议,甚至有弹劾他之意,这般的与逆贼藕断丝连,意欲何为?莫不是心里在为逆贼抱不平,有朝一日,没准儿还会为逆贼报仇呢?   那他此番的大义灭亲又是为的什么,沽名钓誉吗?果然不愧也姓傅,与逆贼们到底是一条藤上下来的!  傅御耳闻了这些后,依然坚持为傅律父子收了尸,好在是镇国公承恩侯还有新帝与太后都觉得他这样做是有情有义,反倒私下赞扬了他,不然一个冷血至厮之人,他们也不敢与之长久的往来深交,更   不敢委以重任。   傅御并不管别人怎么想,就像汪思邈说的,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用了膳,还得去一趟前靖南侯府,听说前靖南侯太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了,却一直强撑着,据好说歹求留在了她身边服侍的赵妈妈说,应当是想见他最后一面,那他少不得只能去一趟了。 第1246章 何德何能   饱餐一顿后,许夷光害乏想睡了,“连日来顿顿都是白面饼,吃得我都想吐了,今日可算是好生饱餐了一顿,这一吃饱,便想睡了,娘还说我瘦呢,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我就得胖上几圈儿了。”  李氏笑道:“宫里要守孝茹素,你又要帮着太后娘娘分忧,当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如今总算能好吃好睡了,就尽管吃睡你的便是,怕什么长胖呢,我巴不得你马上胖三圈儿,也省得皮包骨头   的,看了渗人。”   一面吩咐大寒:“给你们夫人铺床去,让她只管睡,睡到晚膳时再起来都使得,等用了晚膳继续睡,把这些日子的亏空都给我补回来。”  话音未落,许夷光已抗议道:“娘把我当猪养呢?身心俱疲了这么久,我倒也不介意被当猪养一段时间,可惜我待会儿也得出门去,熠之虽不必我陪他回前靖南侯府去,曦姐姐回来了这么多日,我却连   她的照面儿都没打上,今日总算得闲了,不去瞧一瞧她和玥儿,怎么过意得去?”  先帝和太后同一日驾崩薨逝,如此国丧,定北侯府自然阖府回京奔丧,何况太后还是颜曦的姑奶奶,她就更该回来一趟了,只她上个月诊出又有了身孕,便回了京,也让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压着,没   许她进宫哭灵,只想宫外给太后遥上了一炷香,寄托了一番哀思便罢。   所以许夷光要见她,便只能去镇国公府了。  李氏想到颜曦与许夷光的交情,再想到许夷光说的当初她和傅御前路莫测时,颜曦都愿意把女儿给许夷光做儿媳,点头道:“你是该尽快去瞧一瞧曦丫头才是,她这样的好朋友,一辈子能有一个,便算   是敏敏你的福气了,只娘这不是心疼你吗?那你早去早回,我让厨房炖了汤,你和熠之都早些回来喝啊。”  许夷光少不得笑着应了,又抱着李氏的胳膊撒了一回娇,见傅御与汪思邈在一旁已经说完了话儿,方辞别父母,与傅御一道出了门,在满街触目所及皆是惨白的素缟中,一个去了镇国公府,一个去了   前靖南侯府。   先太后虽不在了,如今镇国公府依然是京城第一勋贵之家,自是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   镇国公老夫人与夫人辈的,却因连日来进宫哭灵,都累得不轻,这会儿正各自休息,所以许夷光并未把人见全了,只去给镇国公老夫人请了个安,便由丫头引着去了颜曦屋里。  颜曦早得到消息她来了,急得要亲自去垂花门外迎她,让丫头们死活拉住了,这会儿终于见到了人,立时迎上前急道:“夷光,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让我看看,瘦了好多呢,也不知道你   都是怎么熬了过来的?要换了我,只怕早撑不住了,总算如今都雨过天晴了。”  又道:“燿哥儿燃哥儿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接他们兄弟回来?这些日子你和傅将军不容易,他们兄弟那么小,只有更可怜的,我真是想到都心痛他们得慌,要不是之前不知情,等知情后又行动不便   了,我都想去张掖替你们接他们哥儿俩回来,让你们早日一家团聚了。”   ——虽傅御已经封了侯,该称“侯爷”了,却几乎所有人一时都改不了口这样叫他,大半仍是叫的他“傅将军”,颜曦也不能例外。   许夷光忙扶着她到榻上坐了,方笑道:“曦姐姐还是这个脾气,但凡你开了口,别人再别想插嘴,这马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真不打算变稳重一点,给孩子们表率了?”   颜曦白她:“我这还不是关心你,还不是心痛我女婿吗?真是那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许夷光忙笑道:“是是是,知道你是关心我,我错了总成了吧?谁让你如今是孕妇,我惹不起呢……不说笑了,曦姐姐,我先给你把个脉吧?”   颜曦笑着伸出手,“知道你一来定会第一件事便给我把脉的,早做好准备了……这次倒是好,至今竟没吐过,便是犯恶心的时候也少,看来定是个省心的孩子。”   许夷光凝神给她诊了脉,方笑道:“胎相倒是稳固,只才两个月,说省心还早了,指不定吐的日子在后头呢……呃,是我乌鸦嘴了,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啊。”   颜曦斜眼瞪她,“还童言呢,一把年纪了,好意思么你?我们玥儿和燿哥儿燃哥儿才是真正的童言了。”   许夷光忙道:“玥儿怎么不见?”  颜曦道:“我娘怕她闹我,一早就接她屋里去了,说反正哥哥姐姐们多,也不怕她无聊,待会儿她午睡醒了,我便打发人接她回来见你啊,如今会说好多话了,还知道心疼人,见我吃不下饭,就给我呼   呼……这么好的女儿,若不是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给你做媳妇了呢。”   许夷光笑起来:“现在再来后悔,已经晚了,这个儿媳妇,我可娶定了。”  姐妹两个又说笑了一回,许夷光便让颜曦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人,说起正事来,“曦姐姐,此番梁姐夫能仗义相助,傅御和我都很是感激,虽然最后……但这份情谊,我们却记下了,所以傅御让我带一句话儿给你,愿不愿意让梁姐夫去张掖,接替他的副总兵之位?张掖那地方我如今也算得上熟悉了,是苦寒了些,可人也要简单纯朴些,想买的东西也都买得到,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再者,我们在那里   什么都已置办好了,你们去了,什么都是现成的,能省好多事儿呢,你尽快问一下梁姐夫,愿不愿意去吧?”  顿了顿,又道:“傅御还说以梁姐夫的年龄和资历,便是再过个几年,做副总兵都不现实,他到底是次子不是长子,想来定北侯也不会大力栽培他,将来更是……但可巧儿这次他要擢升回京,那他的位子便空了下来,他如今又得皇上看重,只消他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镇国公再从旁说项几句,想来此事便能成了;反之,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想再这般的天时地利人和,可就难了,所以请梁姐夫一定   要尽快答复他。”   颜曦早已呆住了。   副总兵乃从二品,梁令宁如今只是四品的游击将军,等同于是一下子升了三级,这样的好事,可上哪儿找去?  何况算来游击将军与副总兵只差了三级,当中的三品却是一个大坎儿,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过,如今倒好,自家夫君可以直接越过三品这个坎,与自家公公这个二品总兵都只差一级了,傅将军与夷光摆明就是让他们白得好处嘛,这、这、这样的大恩,他们夫妇何德何能! 第1247章 回不去了   可要让颜曦婉拒这个已经送到了嘴边儿的大馅饼,她又实在舍不得。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此番因镇国公父子没有等梁令宁抵京,便先打进了宫里去,让定北侯府从龙之功的边儿都没沾上,公婆心里怎么可能高兴?   不然也不会一回京便借口他们都不得闲,让她住回了娘家安胎了,表面看似是对她的照应和体恤,又何尝不是变相在表达不满,不然她是梁家的媳妇,当然要在梁家养胎他们才能更安心。   但这事儿又岂是颜曦能左右的,且不说她只是个出嫁了的女儿,当时又隔得远,便是她就在京城,难道父兄便会因为她,改变大计不成?   当时废太子都已在准备次日逼先帝禅位了,再不打进宫去勤王护驾,失了先机,弄得后果不堪设想,责任又该由谁来担当?!   颜曦心里因此连日都颇委屈,偏这委屈还不能说出口,不然就真是娘家也得罪透了,婆家也得罪透了。   她更担心等将来回到大同后,还不知道公婆会如何对待自己,她婆婆那样的精明人,要不动声色为难她一个做儿媳的,还叫人挑不出错儿来,让她只能哑巴吃黄连,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再一点,便是没有此番之事,梁令宁是次子,那便注定将来爵位与大半家业都与他无关,他倒是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靠着父兄的荫蔽,舒服体面的过完这辈子,可他们的儿子、孙子辈,又该怎么样   呢?  难道将来只能全靠自己不成,若是他们自己立得起来还罢,万一立不起来……叫他们做父母祖父母的如何能放心?又岂会不后悔年轻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奋斗一番,也好让自己子孙后人的日子能更好   过些。   颜曦发现自己自做了母亲,很多想法都与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凡事都宁可委屈自己,也定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   “曦姐姐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许夷光见颜曦久久不说话,只得叫起她来。   颜曦这才应声回过了神来,忙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得傻了么?”   许夷光笑道:“我还当曦姐姐是觉着张掖苦寒,不舍得梁姐夫去吃苦呢。”  话音未落,颜曦已急道:“怎么会,夷光你都说了那里没有说的那般苦,我自然信得过你,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吃点苦怎么了,那点苦连我都不怕好吗?我只是怕他那个……德不配位,再就是这么大一   个恩情,我们却什么都没为你们做,无功不受禄,实在觉得有些受之有愧,不好意思罢了。”   万一再因此连累得傅将军,让他被人说以权谋私,她就更没脸了。  许夷光摆手笑道:“原来曦姐姐还是想吃这个‘馅饼儿’的,想吃就好。梁姐夫也就是差了点儿资历,可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资历的,只要他到了那里后,能凭自己的本事样样都压得住人,自然也就没人说他的嘴了。那样一个苦寒之地,与梁姐夫一样家世出身的,又有几个愿意去?样样都不如他的,也就只能说说酸话了,谁让人梁姐夫就有那么命好,生来就是侯府贵公子呢?至于你说的无功不受禄,有   没有功,我们彼此心里知道便是了,何况傅御可不只是以权谋私,而是真个看来看去,都觉着再找不到比梁姐夫更合适的人选了,曦姐姐就别多想了,且快打发人问梁姐夫去吧。”   不管梁令宁当初答应带人进京助傅御一臂之力是他纯粹的为了彼此多年的情分,还是出自定北侯的默许与授意,他带了几千将士一路奔波都是事实,那傅御便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这是傅御的原话。   颜曦闻言,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让夫君上进和自立门户的心理占了上风,忙叫了自己的心腹进来如此这般的吩咐。   待心腹应声而去后,方握了许夷光的手,低道:“夷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和傅将军才好了。”   许夷光反握了她的手,笑道:“感激得女儿都给了我们做媳妇,还要如何感激呢?怎么玥儿还没来,我都等不及想见她了呢。”  颜曦笑道:“你待会儿见了她可别嫌她呱噪,对了夷光,你用了晚膳再回去好不好?要我说,索性今晚都不回去了,好容易我们姐妹才见了面,你又忙,难得今儿来了,我定要与你说一晚上的体己话儿   才好。”  许夷光却是摆手,“今儿不行,下次再找机会吧。傅御去了前靖南侯府见那老太太,据说是她一直在等他,我估摸着,是等着咒骂他呢。那他待会儿离开后,心情必定好不了,我放心不下,得回去陪着   他才行。”  颜曦忙点头:“那我就不留你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不过她还有什么资格咒骂傅将军?若不是她的儿女子孙倒行逆施,咄咄逼人,全不干人事儿,傅将军又怎么可能与他们反目成仇,到今日这一步?   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难道她还想把这一切都怪到傅将军头上不成,真是可笑!傅将军也是好性儿,要换了我,理她呢!”   许夷光没有说话,只是微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傅御这会儿在前靖南侯怎么样了?   傅御这会儿却正站在傅老太太的房门前,良久都下不定决心进去,或是离开。  方才他一路走进来,眼见不久前还煊赫富贵,人来人往的侯府,这么快便已变得凌乱破败不堪,毫无生气,透着一股子衰败与萧条,心里已极不是滋味儿,到底是他打小儿到大,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   方,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熟悉,他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那些可能不那么纯粹的美好回忆,至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美好的,让他根本忘不掉。   只是真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脚步沉重的到了清心堂后,想着一路走来,竟一个人也没遇上过,傅御心里又沉重了一分。  侯府的人都被下了狱,傅氏的许多族人也未能幸免,亦连傅骐傅骥的乳母,都早被抓走了,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个,吓得在家哇哇大哭,若不是让人报到了他面前,他又让人把他们兄弟送去了宗人府   与甘氏待在一处,这会儿只怕小兄弟两个已……也未可知。   那这几日,傅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撑了过来的,那么大的动静,也根本瞒不过她,她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太,却能撑到现在,凭的应当就是那口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气吧?   傅御又沉默了片刻,还是下不了决心到底是进去还是离开。  门却“吱嘎”一声开了,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的赵妈妈端着个盆子蹒跚着走了出来,见傅御来了,又惊又喜,眼圈一下子红了,低声道:“四、傅将军,您终于来了,您若是再不来,太夫人她,只怕就   撑不下去了……”   傅御没想到赵妈妈竟会很高兴见到自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她不是该跟傅老太太一起,用最恶毒的字眼来咒骂他才是吗?   他抿了抿唇,方低道:“赵妈妈这些日子辛苦了。”   听说傅老太太这些年对赵妈妈实在算不得好,她却能陪她到最后,也真是难为了她的这片忠心。  赵妈妈忙擦了一把泪,道:“我不辛苦,苦的是太夫人……四老爷这便进去见太夫人吗?您别担心,她老人家不是要骂您,她真的只是想见您最后一面,您既来都来了,就进去一趟吧,啊?奴婢给您带路……” 第1248章 人之将死   赵妈妈不由分说就把门推得大开,先走了走去,嘴里还叫着:“太夫人,四老爷看您来了……”   傅御这下倒是不好再迟疑了,只得抬脚也进了屋里去。  刚一进屋,一股浓浓的既有药味儿,也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很不好闻的味道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赵妈妈惟恐他忽然又会改了主意,直接转身走人,因而一直盯着他,自然立时   看到了他皱眉。   忙赧然道:“太夫人吹不得风,后来,后来服侍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这几日更是……四老爷别嫌弃,奴婢这便开了窗户透气啊。”   一面说,一面已几步上前,推开了原本捂得紧紧的窗户,傅御人高,一眼就看见了窗户外面杂草丛生的花木坛子,再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又是一沉,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的?   赵妈妈推开窗户后,又忙要给傅御沏茶去,傅御抬手止住了她,“不必了,赵妈妈,不是说太夫人有话与我说呢?”   赵妈妈想到自己如今哪还能沏什么好茶来,府里除了大件的粗笨家具,什么都被搬空了,便连热水,都得现烧,茶具也是她从自家拿来的一套不完整的粗瓷,哪里得入得傅御的眼和口?   遂不再说要去沏茶了,上前打起了傅老太太的床帐,屋里的味道立时又变得莫可名状起来。   傅御也因此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傅老太太。  干瘪枯瘦得与死人相比,她也就多了一口气,头发早已全白了,蓬乱的贴在头上和脸上,衬着污渍点点,应当已是多日未换了的被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往日那个雍容威严,高高在上的侯府   太夫人!   傅御抿了抿唇,抱拳无声给她行了礼。   赵妈妈很快将傅老太太扶了起来,因见她气色比往日好出不少,又笑道:“太夫人今儿气色倒好,定是知道了四老爷要来高兴的。”   傅老太太已看向了傅御,扯着嘴角艰难的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半日才挤出了一句:“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当、当这辈子都再、再见不到你了……”  话说得既慢,且含糊不清,还不时的往下掉口水,看得连蒙带猜才大致明白了的傅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什么‘今儿气色倒好’,分明她的脸就潮红得不正常,倒像是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最后爆   出了几粒火星来。   傅御在战场上见多了将死之人,如何不知道傅老太太这的确应当已是回光返照了?   只能看向赵妈妈,沉声道:“就算当初中了风,有太医们在,这么久了,病情也早该有所好转才是,怎么还是这样?是下人们没伺候好,还是……”   还是才受了打击,病情又加重了?  赵妈妈忙道:“四老爷别生气,太医们的确时常有来,可之前、之前夫人总是亲手喂太夫人滚烫的汤药,把太夫人的喉咙都给烫坏了,太夫人又痛又恨,病情哪能有所好转?之后下人们也渐渐少了,再   到此番……总归都是奴婢没有服侍好太夫人,请四老爷恕罪。”   傅御闻言,纵早不拿傅老太太当母亲看了,听得钟氏的恶行,依然冷了脸。  正要说话,傅老太太却已摆手艰难道:“不干、干赵妈妈的事,她已够忠心了,我早、早放了她全家出去的,她却一直坚持留下服侍我,连出了事,都坚、坚持留了下来,出钱出力,她何、何罪之有…   …”  赵妈妈服侍傅老太太这么多年,纵后来傅老太太脾气古怪,时不时对她非打即骂,在外人面前,却也是给够了她体面的,不但时常赏这赏那的,让赵妈妈一家日子过得比寻常富户都强,还早早放了她   一家出去,让她的儿孙得以不再世代为奴为婢。  所以此番赵妈妈一家才没如靖南侯府的其他奴仆一样,被锁拿发卖,不定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也所以,赵妈妈才能死活留了下来,继续服侍傅老太太,她是良民么,便是官兵来抄家,也不能无缘无   故的锁拿了一个良民去。  也是赵妈妈有情有义,没有侯府一倒,便立时一走了之,回家享自己的清福去,这样的忠心与情谊,不是比之阖府的下人了,便是比之自己那些个不孝的儿孙,也强出了不知多少倍去,——可惜自己   醒悟得太迟,不然当初一定待她好一点,就像傅御,若早知道自己那一双亲生的所谓儿女,对自己竟是那般的无情无义,一点真心都没有,她当初也一定、一定不会那样待他!   傅老太太想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已是落了下来。  自她中风以来,日子苦得当真是哑巴吃黄连,只有自己才知道,究竟有多苦了,偏偏她这么苦,儿子却是几日也来看不了她一次,便偶尔来了,也是看一眼就走,眼里的嫌弃与厌恶根本毫不遮掩,浑   然忘了他小时候吐了拉了时,她都是怎样照顾他的,别说嫌恶了,她心痛他且来不及。   他身为一家之主,都这般的嫌恶他了,钟氏那个贱人,自然只有变本加厉苛待她的。  女儿也是,就算在宫里出不来,时长打发人来看一看她,能费多大事儿?竟是连面子活儿都懒得做,一心只想着她儿子的所谓“大业”,那大业再重要,在她心里,后来也比不上她能好受哪怕那么一点   ,她的儿女能对她哪怕能有那么一点的关心与心痛来得重要!   傅老太太渐渐对所有儿孙都冷透了心。   所以这次举家出事,儿女孙子外孙都落得身首异处,不得好死的下场,她竟然并没觉着有多心痛,也有可能是心早已麻木了。   她反倒一日比一日想见傅御,也一日比一日后悔。   若当初她没有作茧自缚,一味的钻牛角尖,定要傅御不好过了才肯罢休,而是一直拿她当自己的亲儿子对待,她一定不会让他吃那么苦受那么多罪,一定会比谁都更孝顺她吧?  当初在亲生的一双儿女都从不曾想过她的心痛,从不曾在意过她的痛苦与煎熬时,不也只有他最心痛她,最在意她的感受吗,——她到底是怎么让猪油蒙了心,一步步把这么好的一个儿子,给生生弄   丢了的!  傅御倒是并不怀疑赵妈妈的忠心,随手扯了自己腰间的荷包扔给赵妈妈,道了一句:“这是请赵妈妈吃茶的。”,方看向傅老太太,低道:“太夫人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请说吧,我洗耳恭听。” 第1249章 送终   傅老太太喘了几口气,方苦笑道:“你……你定然以为,我想见你,是为了……为了咒骂你吧?不是的……恨了一辈子,作茧自缚了一辈子,临到要死了,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自己失去的又到底是什么……你媳妇儿和两个孩子,如今都还好吧?你不要恨我,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几次三番都差点儿害得你家破人亡,当年又如何怨得你,原便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有错,也是我错,是你父亲错,与你一个   无辜小儿何干……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心安啊……”   傅御还真没想到,傅老太太最后想见他,竟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就算如此,他依然做不到原谅。   他若是原谅了,敏敏吃的那些苦都算什么,敏敏几次三番都差点儿丢了命,如今一家四口依然不能团聚的苦与痛,又算什么!  眼见傅御良久都没有说话,傅老太太也喘得更厉害了,随时都有背过气去,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赵妈妈不由急了,看向傅御低声祈求道:“四老爷,太夫人都这样了,您真不能……不能原谅她老人家   ,让她没有遗憾的去吗?她这些年若是只有恨,没有爱,您也就不会有今日,她自己更是不会这般的痛苦了,您就行行好……”  “不要为难御儿。”傅老太太气若游丝的打断了赵妈妈,“这种事岂是能轻易原谅的,换了谁都不能,若他一口就应了,我反倒更不能安心了……御儿,你打小儿便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别人只要对你好一分,你便恨不能还十分,所以我对你的好只得三分,你却一直当是十分,记了这么多年,却也因此痛苦了好多年……若你大哥与大姐能有你一半,我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想来这便是老天爷给我的报   应吧?”  艰难的说到这里,已是越发的气若游丝了,“这辈子是我们母子有缘无分,若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能做一对真正的母子,再不要像这辈子这样……我一定加倍的疼你,待你好,恪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御   儿,若有下辈子,你愿……愿意当我的儿子吗……”   到最后,更是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哀哀的看着傅御,眼里全是祈求与希冀的光。   傅御的鼻子酸得厉害,眼前全是傅老太太曾经对他的和颜悦色和无微不至,时至今日,他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若说都是真,显然不可能,可要说都是假,他又骗不了自己……  他终究还是哑声开了口:“我曾在我娘坟前答应过她,下辈子还做她的儿子,让她能有机会疼我,我也有机会孝顺她……所以下辈子,我是不能答应你了,但下下辈子,我希望我们还能,还能有母子之   缘。”   傅老太太眼里的光霎时大盛,眼泪也流得更凶了,“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你和你媳妇以后都要好好的,我在那边,定会保佑你们的……”一面颤颤的向傅御伸手。  就算他没有原谅她,但至少,他下下辈子还愿意做她的儿子,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去,去与她那些不孝的儿孙们团聚了,他们虽然不孝,她还是惦记着他们,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的,若阎王爷   定要让他们上刀山下油锅,她也愿意代他们都受了,让他们好歹少受一点罪。   至于那个心从来不在她身上的死鬼,她就没有再见他的必要了,想来他也不愿再见她了吧?   既两看生厌,倒不如就此死生都不复相见,世世代代也不再相逢!   傅老太太手伸到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直至阖上眼皮,彻底没了呼吸。   赵妈妈察觉到,立时哭了起来:“太夫人……”   傅御倒是没哭,眼前却渐渐模糊成了一片,心里也霎时空了一片……   许夷光见过梁玥,逗了小丫头一会儿,见她越发可爱了,心下自是越发的喜欢,若不是惦记着傅御,还真想今晚索性留下,与颜曦秉烛夜谈了。   却是舍不得傅御独自难过,只得在得了梁令宁的回信后,辞别颜曦,回了永安伯府去。   傅御却是还没回来,许夷光不由有些担心起来,便是李氏,也蹙了眉头,道:“熠之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吗,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那个老虔婆黑心烂肝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会是设了什么陷阱等着熠之吧?   许夷光忙道:“肯定不会出事儿的,应当是遇上其他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耽搁了,我这便打发人瞧瞧去。”   话音未落,就见傅御回来了,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眼圈却是红红的,一看便知曾哭过……许夷光忙看了李氏一眼,李氏便笑道:“熠之,你可算是回来了,那我去厨房瞧着,让她们准备摆晚膳了啊。”   说完便带着满屋子服侍的人,都出去了。   许夷光方上前拉了傅御的手,一路将他拉到榻上坐了,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傅老太太骂你了?没事儿,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是了,也不会因此少一块儿肉……”   “她去世了。”  傅御低低打断了她,“没有骂我,而是希望我能原谅她,我做不到,她便说我不原谅她也是人之常情,她只希望,下辈子能继续与我做母子……我告诉她,下辈子我已经先答应了我娘,但下下辈子,我   可以答应她,敏敏,你不会怪我,怪我对她心软吧?”  许夷光没想到傅老太太已经不在了,那看来她还真是一直强撑着在等见傅御最后一面,忙道:“我怎么会怪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都要死了,还撑着要求你原谅,换了谁,能不心软的?你若不心软   ,我反倒会心凉了……那她的丧事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吧?”  傅御握了她的手,沉声道:“大办丧事自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方便再出面,所以托了赵妈妈全权来操办,打算停灵七日,便在父亲的坟旁,再点一个穴,让她入土为安吧……她恨了父亲一辈子,大抵是不想与父亲葬在一个墓穴里的,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她若跟父亲葬在一个墓穴里了,我娘又算什么?倒不如大家都各自安葬的好……总归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到此为止吧!” 第1250章 偶遇   许夷光知道傅御这会儿心里不好受,自然只有顺着他的,何况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人死如灯灭,傅老太太人都死了,傅家也已家破人散,她还有什么可与他们计较的?   因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其他人你都安葬好了,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得亏他才立了大功,可谓简在帝心,傅家的祖坟和祭田才得以保全,也亏得先帝已经是先帝,不然傅律父子就真得暴尸荒野,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了!  傅御就轻轻抱住了许夷光,低声道:也不知道他们这辈子到底图的什么,一家子开开心心,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吗?敏敏,咱们尽快出,去把孩子们接回来吧,我想他们了,有了他们,家里也能   更热闹,更有生气些。  许夷光怜爱的轻抚上了他的脸,道:好啊,我们尽快回了皇上和太后娘娘,择日出吧,我若今儿没见玥儿,还能再忍几日,可见了后,却是一日都不能再忍,只恨不能立时去接孩子们了。等接了他   们回来,咱们的新家也该处处妥帖,可以入住了,到时我再时常接了崧哥儿和玥儿过去,家里就更热闹了。   傅御嗯了一声,问起梁令宁的决定来,他怎么说,愿意去张掖吗?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未必有这个地儿了!  许夷光也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闻言忙笑道:梁姐夫愿意得很,曦姐姐也说了,她不怕张掖苦寒,只她如今有孕在身,玥儿又小,她若此番也跟着去,只怕照顾不过来,打算实在不行,就等她生下孩子   后,再择日带了孩子们去张掖与梁姐夫团聚。   傅御点头道:他愿意就好,也亏得他是镇国公的女婿,在此事上,镇国公绝不会反对,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活儿了,不然  新帝与方太后想要他们彼此平衡与制约,那他和镇国公府便必须得拿出应有的姿态来,让新帝和方太后放心,但自己的女婿,镇国公岂有不想提拔的,何况定北侯府此番没能挣到从龙之功,两亲家之   间,心里又怎会不因此多少生出几分嫌隙?   若此时梁令宁能擢升甘肃副总兵,那几分嫌隙立时便能尽消,又能让自己的女儿在丈夫心中地位更重,在夫家日子也更好过,镇国公何乐而不为呢!   是夜,分开这么几个月以来,傅御与许夷光夫妻两个总算又能躺到一张床上了。   两人却都没有旁的心思,只是静静的相拥着依偎着,只觉能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已经无比的满足与安宁,连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如此过了先帝与先太后的三七,傅御与许夷光终于得了新帝和方太后的允准,定好了日子出去张掖接燿哥儿燃哥儿回京。  期间自然生了不少事,梁令宁的甘肃副总兵之职定了,定北侯与夫人都是大喜过望,看颜曦又跟看宝一样了,当然,之前他们也不曾做得让颜曦或是任何旁人,觉得她被怠慢过,但那种感觉,真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再就是靖南侯府被礼部和宗人府收了回去,自此京城便再也没有靖南侯傅家这么一户人家,再过些日子,只怕更是连傅家曾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人们彻底遗忘干净了。   但却有御史抓着傅御给傅家所有人都收了尸,还将他们都葬进了傅家祖坟一事又做起文章来,之前是说他沽名钓誉,既大义灭亲了,就不该再跟逆贼藕断丝连。  如今则是说他假仁假义,踩着自己的亲人们上了位不算,末了还要利用他们的死,来为自己刷一回声望,——总归历朝历代都少不了那等真正沽名钓誉,为了自己能上位,专捡硬柿子捏的御史,反正   纵捏不过,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一旦捏赢了,他们可就名声大噪,声名远播了!   傅御理都懒得理那些个跳梁小丑,与许夷光收拾好行礼,到了日子,便一早出,赶往了张掖,终于要见到他们的宝贝儿了,他才不想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白白坏了自己和敏敏的心情。   因天气已经很热了,傅御与许夷光走得便早,到出了城门时,才不过卯正,也亏得夏日天亮得早,不然这么早,城门还没开,他们便只能等着了。   却是刚出了城门,就遇上了内务府押送官奴去皇庄上的牛车队,一左一右抱了自己两个孩子的甘氏与大着肚子的代氏赫然也在其中。   傅御目力好,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们,许夷光则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看见甘氏母子与代氏的。  虽隔了一段距离,她依然能清楚的看见,甘氏瘦了很多,要同时抱住自己的两个孩子,便显得尤为吃力,傅骐与傅骥倒是没有哭也没有动,双眼却呆愣愣的,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小兄弟两个都   再不复昔日的白胖与机灵。   再看代氏,也是一脸的憔悴与木然,因为人瘦,便显得肚子越的大,实在难以想象,她到底怎样才保住了腹中的孩子的?可即便保住了,以她如今的状态,过些日子生产时,情况也定不会乐观   许夷光心里霎时沉甸甸的。  就算保住了命,以后光凭他们孤儿寡母的,想要活下去,仅仅只是活下去,只怕都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人既然活着,谁又能不想活得好呢?那就更不容易了,当真是作孽的都是男人,吃苦的却都是女   人和孩子啊!   半晌,许夷光方低声与傅御道:我想给她们一包碎银子,还想打大寒去与那押送她们的人说一声,以后尽可能多关照她们一下,你怎么说?   甘氏与代氏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让她不忍直视,傅骐与傅骥更是让她想到了燿哥儿与燃哥儿,若此番失败的是他们,只怕许夷光根本不敢往下想。   傅御心里自然也是同情甘氏代氏的,点头低道:那就去办吧,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赶路。   许夷光便叫了大寒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大寒便往牛车队走去了。  很快,许夷光便见甘氏与代氏都朝自己和傅御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原本木然一片的脸上,也总算有了几分情绪 第1251章 稚子何辜   甘氏与代氏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二人已不敢回头去想,真要想也想不起来了。  自那日她们各自的夫君与她们做了一个短暂的告别,便被拿下带走,再到第三日上,她们先是觉着心口一痛,然后便有人告诉她们,傅焕傅烨都已被斩首示众后,她们便一直浑浑噩噩的,连白天黑夜   都分不清,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如此日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好似又只是过了一瞬间,傅骐傅骥也被送到了宗人府的监狱里,被送到了甘氏身边。  甘氏看着儿子们惊恐惨白的小脸,看着小儿子直往自己怀里钻,想找奶吃,看着大儿子明明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还要强忍着跟她说他不饿,安慰她别哭,分明前几日他还窝在她怀里无忧无虑的撒   娇,如今在家族的巨变与覆灭下,他竟霎时长大了一般,可他分明才只五岁……甘氏心痛得真是恨不能即刻死过去才好。  却更知道,自己若也死了,儿子们就真是无依无靠,只能自生自灭了,问题是他们都还这么小,又哪有自生的可能,分明只有死路一条,那当日婆婆为了孙子们能有一条活路的自戕算什么,丈夫为了   儿子们能活的主动求死,又算什么?   她在丈夫死后,纵痛不欲生,只恨不能追随他而去,却咬牙硬撑了下来,不也是为了以后能尽量为儿子们撑起他们头上的那一片天,让他们好歹能平安长大成人,能养活自己吗!   甘氏为着儿子们,这才开始有了几分活气,只大部分时候,仍是浑浑噩噩的,尤其是儿子们睡着后,她能在腿上枕着大的,手上抱着小的的情况下,几乎一整夜都一动也不动,直至天大亮。   唯一庆幸的,便是傅御曾发过话,让狱卒们不许苛待了他们,他们不至忍饥挨饿,牢房里也不至脏污不堪,不然纵甘氏代氏能熬到今日,傅骐傅骥却就未必了。   代氏情况反倒比甘氏要好一些,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时不时就会动一下,尤其是在她每每绝望至极,觉得索性自己也不要活了时,孩子都会踢她,踢得她是又心痛又自责。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果真不假,孩子还这么小,便已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知道心痛她,安慰她了,同时他的求生意志又是多么的强,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提醒她?   她却不想活了,她算什么母亲,她又如何对得起婆婆和夫君!  代氏因此再是消极与绝望,该吃东西时,还是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的,只到底什么都没有了,心里难免郁结难解,却是怎么都胖不起来,反倒除了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以外,身上哪哪儿都是一日比一日   瘦罢了。   妯娌两个在满心的痛苦与麻木之余,都不知道等待她们和她们孩子的命运会是什么,她们又被会发配到哪里吃苦去,更怕等待她们的会是母子分离。  万万没想到,她们只是被发配去了皇庄,彼此还都不用分开,亦不用挨饿受冻,或是被人随意欺凌,乃至威胁生命,——到底出身摆在那里,甘氏与代氏对皇庄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既是皇庄,自然宽   裕,也自有其规矩与法度,于他们孤儿寡母的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好中最好的去处,不幸中的大幸了。   更没想到,她们今日竟能遇上傅御与许夷光,夫妻两个还毫不吝啬的对她们释放善意,愿意尽可能的关照她们!   甘氏与代氏都红了眼圈,心里一时间俱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大寒很快折了回来,屈膝后与许夷光道:“已经交代过押送的人了,他们答应会多多关照大奶奶二奶奶,还说去到皇庄上后,也会让庄子上的人多多关照她们,只大奶奶二奶奶说想当面向侯爷夫人道声   谢,不知道方不方便?”   许夷光闻言,与傅御对视一眼,点了头:“那你再去与押送的人说一声,给她们一炷香的时间吧。”   大寒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带了甘氏与代氏过来。  妯娌两个近看之下,越发显得凄惶与可怜了,被甘氏抱着的傅骥,和被大肚子牵着的傅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他们自生下来,便连见都没见到的粗布衣裳,反倒衬得他们的小脸越发嫩白,那小脸上   的恐慌与害怕,也是越发的一目了然。  可那嫩白只怕很快便会被风霜给摧残得不复存在,他们脸上的恐慌与害怕,只怕也会很快都会被麻木与漠然所取代……许夷光心里一阵难受,忙让大寒取了糕点与傅骐傅骥吃,见他们先是根本不敢伸手   ,还是等甘氏亲自接过了糕点递给他们,低声说了一句:“吃吧。”   他们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许夷光的鼻子就更酸了,这些糕点以往两个孩子只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吧?   当真是稚子何辜!   许夷光都想哭了,何况甘氏,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却拼命忍住了,哑声与傅御许夷光道:“多谢侯爷与县主替我们家的人收殓安葬,也多谢侯爷县主饶我们妯娌母子一命不说,还对我们屡次施以援手,雪中送炭,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只能给侯爷县主磕   三个头,聊表谢意了。”  虽知道傅御与许夷光此番也是被逼得没了法,惟有奋起反抗,根本怨不得他们,废太子与自家公公则是咎由自取,何况自古成王败寇,既想享受胜利后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要做好一损俱损,家破   人亡的心里准备。   所以甘氏并不恨夫妻两个。  可不恨却不代表不怨,那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当中还有她的夫君,那毕竟是那么大一个家族,若家族不覆灭,她的儿子们也不会从生来的人上人,一下子跌落到泥潭里,这辈子都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   自然那声‘四叔’与‘四婶’也是再叫不出口了。  然若不是他们夫妇,傅律父子与钟氏便只能暴尸荒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家里太夫人也是,听说她临死前,平定侯还去见过她最后一面,真正算是给她送了终,而自己妯娌与母子这些日子所受的   照顾且不说,以后的日子也势必会更艰难……冲着这些,甘氏又没法违心的不感激傅御与许夷光,他们实也够宽宏大量,仁至义尽了。  所以千言万语,都只能化在这一跪里了。 第1252章 遗憾   甘氏一跪下,傅骐傅骥忙也顾不得吃糕点,摇摇的跟着母亲也跪下了,一旁代氏亦扶着腰,艰难的跪下了。  许夷光忙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大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若换了你们,也定会与我们做一样选择的,不仅仅是因为力所能及,恻隐之心,更是为了自己能问心无愧,大寒,你快把二奶奶   搀起来。”   她自己则忙忙伸手要去扶甘氏。   甘氏却避开她的手,坚持磕完了三个头,才站了起来,低声继续道:“今日一别,此生只怕再难有相见之日,我们也不愿再见侯爷与县主,还望侯爷与县主珍重。”   许夷光喉咙一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傅御沉声道:“你们也珍重,若有什么困难,就托人进京说一声儿,我们若力所能及,一定会施以援手……甘氏你先别急着拒绝,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可能真正一帆风顺,你不为自己留后路   ,也该为自己的孩子留一条后路才是,我也不是为旁的,只是为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来,为的曾经与阿焕叔侄一场罢了。”  许夷光忙也道:“是啊大奶奶,孩子们都还小,你千万别与我们客气。何况不说远了,就说二奶奶不日就要临盆了,只怕你们也需要帮助,我瞧二奶奶的肚子这么大,人却这么瘦,只怕……若届时需要   帮助了,只管打发人去九芝堂,我会事先交代下去的,你们尽管放心。二奶奶,也希望你保重,不要枉费了二爷的一番苦心。”   代氏闻言,就想到了傅烨。  想到了那日他与自己做最后的告别时,与自己说的话:“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虽娶了你,却从未好生疼过你、爱过你,还让你受我和我们傅家的连累,年纪轻轻便落得如此惨状……我惟有下辈子再补   偿你了,下辈子你作丈夫我作妻子,换我爱你多一些,换我被囿于内宅,日日为鸡毛蒜皮的琐事烦心,换我来受生儿育女的痛……”   代氏的眼泪只差夺眶而出。   好容易才死死忍住了,哽声低道:“我不会枉费了二爷一片苦心,一定会好好活着,也一定会养大我们的孩子的!”   然后她就可以去那边与二爷团聚,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了,谁要下辈子,他欠她的,这辈子便必须还了她,下辈子的下辈子又再说!   甘氏与代氏磕完头,又各自打听了一下各自娘家的情形,得知南阳伯府让抄了家,全家流放,代指挥使则丢了官职,家产也被充了公,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但很快便各自睁开,行礼告辞了。  许夷光一直目送她们坐上牛车,随车队走出老远,直至彻底看不见踪影了,方收回了视线,低声与傅御道:“也不知道大奶奶与二奶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们又能否坚持下去,我见她们如今便已像   是熬不住了……最可怜的便是孩子们了,他们原本、原本……”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可以想见纵傅骐傅骥还有代氏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这辈子也已注定没有任何希望与未来可言了,也不知道傅律以后在九泉之下得知了孙子们的惨状,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会不会当初何   以要与废太子母子狼狈为奸?!  傅御轻轻揽了许夷光的肩膀,道:“她们定能熬下去的,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她们若只剩她们自己,自然熬不下去,可她们还有自己的孩子,便一定能熬不去,只是她们才听说了各自娘家的坏   消息,只怕又得一段时间才能调节过来了。不过我会安排皇庄的人暗中照顾他们,不至让他们过不下去的,敏敏你就别担心了。”   南阳伯府与代家此番被牵连惨重,但至少没死人,不像钟家,那才真是家破人亡,可于甘氏代氏来说,这都是她们嫁了傅家,才会连累到娘家的,她们心里如何能好过?   但她们两个都是外柔内刚,能立得起来的,傅御相信她们,却也同情她们,——都是傅律与废太子造的孽,尤其是傅律,他可知道他的贪得无厌与权欲熏心到底害了多少人?   傅焕傅烨那么好的儿子,甘氏代氏这么好的儿媳,还有那么可爱的孙子,他怎么就不能知足,怎么就忍心!  许夷光叹了一口气,“是啊,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大奶奶二奶奶都不是寻常女子,我相信她们定能替自己和她们的孩子撑起一片天。我只是遗憾,这么好的两个女子,我与她们却注定成不了朋友,此生   纵还能相见,亦不会再相认了……就如我与太子妃、詹氏一样,本来是多么的志趣相投,却因为造化弄人,此生一样做不成朋友了……”  詹氏一开始还没觉着圈禁有什么可不能忍受的,反正她不论是做皇子妃,还是太子妃,甚至是有幸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她的生活也只会囿于一个又一个被高高围起来的院子,唯一的差别,只是院子的   大小与华丽程度而已,说到底,与圈禁又是什么区别?  还是等他们母子连同周晟几个自愿留下的姬妾,让人送到了十王府最偏僻的一所宅子里,再把原本就已够高的院墙,当着她们的面儿又给加高了一丈,一应大门小门也全部都被自外锁死,就这样还怕   不够牢固似的,还调了官兵来十二个时辰在外轮班看守。   詹氏方意识到了“圈禁”两个字真正意味着什么。  她可以忍受余生都只能看到头顶那一方小天地,忍受余生都只能活在寂寞与孤独里,可她的翀儿还那么小,难道也让他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被圈禁起来的“家”这么大,让他这辈子只能做一只井   底之蛙吗?  他可是男孩儿,理当像雄鹰一样,振翅高飞,用自己的眼和心去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以见识和阅历来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能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男子汉才是! 第1253章 团聚   詹氏开始痛苦,也开始后悔了。   是她这个当娘的,亲手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一辈子啊,那她之前所谓的那些为了儿子的“牺牲”和“委曲求全”算什么,觉得只要儿子能平安无事,其他都不重要又算什么?   将来等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了这些,也一定不会感激她,而只会恨她吧?!   詹氏对着儿子依然天真无邪的小脸,当真是越想便越后悔。  她就算要报恩,当时也犯不着一定要把人给放走啊,她完全可以把人藏到自己寝宫里去,亲自护着康宁县主,废太子就算再怎么禽兽不如,总不能当着自己这个发妻和自己儿子的面儿,对康宁县主无   礼吧?   那就算傅将军迟早还是会带人打进宫里,至少,至少废太子不会败得那般彻底,那么惨,她的翀儿也不会这么小的年纪,便落得被圈禁终生的下场了!   康宁县主也是,她知恩图报救了她,她却这样回报她,与那被东郭先生救下的狼,被农夫救活的蛇,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詹氏心里分明又明白,若当日没有她的报恩之举,如今他们母子根本连命都没有了,又哪还能有机会后悔与痛苦……可若不找个人来怨,她余生要怎么过?   等得知了詹家被抄了家,男人都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返京,女人都没入了教坊司——以致她母亲与嫂嫂们当日便带着侄女们都自尽了后,詹氏就更是痛不欲生,悔不欲生了。   她是对娘家早冷了心淡了情不假,可再冷再淡,那也是她的至亲们,血浓于水,要她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死,生不如死的生不如死,还无动于衷?   那她还是个人吗!   尤其他们的厄运,还是她间接带给他们的,结果到头来,反倒是她还好好儿的活着,她以后纵死了,也没脸见他们去……   詹氏痛不欲生,却还不能死,因为她的儿子还那么小,他还需要她这个娘的保护与照顾。   那便只能自怨自苦了。   许夷光听说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便是人太善良了的坏处吧?因为太善良,才会越发不能忍受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害人之举,才会越发的不能原谅自己,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可若詹氏不是那么善良,她当日便不能得救,如今的后果之于她和傅御,还有他们的一应亲朋来说,都将不堪设想了。   许夷光翌日便去了十王府探望詹氏,想着她若能大骂自己一顿,或许心里能好过些。  可惜詹氏根本没有见她,只让人带了话儿给她:“请县主以后不要再来,我以后只会当这世上没有县主这个人,同样的,也请县主当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与怜悯,大家各自珍   重即可。”   许夷光无法,只能怏怏的离开了,却为了詹氏母子,又一次求见了方太后,求她一定要多多照拂詹氏母子,便是昨日进宫辞行,也没忘记再求方太后一次,——她如今能为詹氏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倒是方太后劝她:“自古‘成王败寇’便是天经地义之事,康宁你何须这般自责?哀家说句不好听的,若此番败的是咱们,如今坐在哀家这个位子上的人是傅微,你以为她会对我们任何一个人心慈手软吗?绝不会,她只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同样的,傅律父子亦是如此,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会给傅将军和你一家收尸不成?可你和傅将军却顶着那么多的流言蜚语,生生将他们都安葬了,还葬的   是傅家的祖坟,让他们能享受后代子孙的香火,还不止一次为了他们,向哀家和皇上求情,你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令她不许再自责,不许再只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般,大家不过是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而已!   许夷光不欲惹方太后不高兴,自是一一都应了,心里却免不得还是郁郁的,谁知道今日又遇上了甘氏与代氏……  傅御见许夷光情绪低落,忙笑道:“做不成朋友就做不成吧,能在心里彼此牵挂,彼此欣赏,已是不易了,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且有彼此欣赏的,不是吗?何况她们心里还没拿你当敌人,这点胸襟与   格局,我相信她们三个都有,那大家下辈子再续前缘便是。至于真正的好朋友,人一辈子能有一个已经很幸运了,你已有颜四小姐,该知足常乐才是。”   许夷光苦笑道:“我知道自己该知足,可还是会觉得意难平。”   傅御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且出发吧,这会儿你还有空无病呻吟,等明儿见了孩子们后,日日忙得你脚打后脑勺,我看你还无病呻吟不。”   许夷光白他:“你才无病呻吟呢,我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好了,出发吧,待会儿就该热了。”   傅御应了一声,撩帘一声令下,于是车马齐动,夫妻主仆一行开始赶起路来。   因是轻车简从,许夷光又急着见自己的孩子们,真正是归心似箭,不辞劳苦,一路上自是走得极快,才只用了半月多点的时间,便已进了甘肃境内。   傅御见许夷光累瘦了一圈儿,心疼得紧,便要放慢赶路的速度。   许夷光却是哪肯同意,再四向他保证自己好得不能再好,见保证没用,还撒娇卖痴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总算磨得傅御答应继续原样赶路,令一行人于十日后,终于抵达了张掖他们的家。   其时已是八月初,金桂飘香,中秋将至了。   许夷光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虽只离开了半年不到,却恍惚隔世一般,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可不是只差一点,便阴阳两隔,一家人再也不能团圆了吗?总算老天保佑,让他们夫妇又平安的回来了!   傅御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他终于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妻儿,护住了自己的家,这辈子他总算没有白活!   夫妻两个静默良久,才抬脚进了家门。   早有胡妈妈接到消息,领着清明秋分小芍一众人等都接了出来,自然,更少不了被乳娘们抱着,已长大了很多,嘴里还叽叽咕咕“吵”个不住的燿哥儿与燃哥儿。   许夷光的眼睛瞬间又湿润了,叫了一声:“宝贝儿们,娘和爹来接你们回家了!”  便忘情的扑了上去。 第1254章 后记一   一别便是半年,燿哥儿燃哥儿人虽小,话也仍说不大利索,心里却是极明白的,既明白,又怎么可能不怄许夷光与傅御的气?  具体表现便是,夫妻两个怎么讨好他们,他们一开始始终与他们不大亲近,便白日里二人投其所好与他们玩儿了一团,到了晚上,小兄弟两个依然说什么也不肯与他们一起睡,一旦哭了,也只有胡妈   妈和乳母们才哄得好,许夷光与傅御别说哄了,他们哭时,连抱都是不让夫妻两个抱的。   弄得许夷光是又挫败又心痛又自责,她的亲骨肉,如今竟与她生疏至厮!  可她又知道怪不得燿哥儿与燃哥儿,小孩子的喜欢与不喜欢,本来就是不会加以遮掩的,同时小孩子的忘性也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把她这个亲娘忘记大半了,何况当时不但她,傅御也后脚跟着   离开了,他们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最亲的爹娘都不在身边,他们除了自身边的人身上找安全感,除了依恋身边的人,还能怎么样?   她和傅御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倍的待他们好,加倍的亲近他们,让他们知道爹娘都是最爱他们的,让他们重新找回对他们的信任,重新找回安全感了。  至于错过了的那半年时光,错过了两个孩子具体是什么时候能甩开大人的手能自己走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话说得越来越溜,懂得的也越来越多,错过了的那些每一日都不一样的成长与变化,她也只   能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的给找补回来,并力争以后再也不错过了!  是以接下来的七八日,许夷光每日几乎什么都不做,只一心陪伴两个孩子,给他们以最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疼爱,还在傅御与总兵府交割不那么忙的闲暇时,拉了傅御一家四口要么就是放风筝,要么就   是捉迷藏,要么就是带了他们跑马……得亏天公作美,天气连日都不冷不热,风沙也还没开始肆虐张掖城,不然只能日日窝在屋里,效果必定要大打折扣。   如此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燿哥儿与燃哥儿终于愿意与他们撒娇,“爹娘”也叫得真正亲热甜蜜,晚间也肯跟着他们一起睡了。   等母子间亲密如初后,燿哥儿燃哥儿方抱了许夷光的脖子,奶声奶气的与她咬耳朵:“娘,以后再不走了好不好?”   另一个则说:“爹也再不走了,好不好?”   说得许夷光眼泪差点儿就决了堤,还当孩子们已经彻底找回安全感了,原来还没有,都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好。  她忙把眼泪逼了回去,笑着柔声道:“好,娘答应你们,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开了,不信我们拉钩?不知道怎么拉钩啊,那娘教你们……这样,对,就是这样,一人一个手啊,来,跟娘一起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便就是小狗儿……对,就是这样,宝宝们真聪明。”  兄弟两个本来都要睡了的,因为许夷光教了他们新玩法,立时都翻坐起来,一遍又一遍的缠着许夷光拉钩玩儿了,弄得许夷光开始还颇有耐心,渐渐便困得不行了,好容易等到傅御回来,只说了一句   :“你快来接着陪他们玩儿吧,我撑不住了。”   便倒下睡了过去。   看得傅御是又好笑又爱怜,接棒陪孩子们玩儿起来。   许夷光时间和精力都用了来陪伴两个孩子,收拾行礼的事,自然只能由胡妈妈牵头了。  好在也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的,梁令宁既补了傅御的缺,少则三年六年,多则十年以上,都是不大可能离开张掖的,颜曦又迟早要带了孩子们来陪伴梁令宁,那便可以将宅子和家具,乃至服侍的人都   给他们留下,不用赶着变卖了,倒是既方便了自家,也方便了他们。   如此需要收拾的,便只是自上而下众人的细软和随身物品了,倒比当初来时还要轻简得多。   等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傅御公事也交割得差不多后,夫妻两个方设了宴,款待张掖城的一众文官武将并他们各自的家眷,也是为了答谢与作别。   却是听得夫妻两个回了张掖后,自何总兵和张知府以下,张掖城排得上号的人物都递了拜帖来。   之前因傅御私自回京之事,何总兵心里很是不痛快,却碍着他国舅爷的身份,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还得百般替他遮掩,以免更多人知道了他私自回京之事。   那时候何总兵便想好了,他们甘肃总兵府这座小庙可容不下堂堂国舅爷这么一尊大佛,等傅御回来后,他必得设法,让他主动离了他们甘肃总兵府才是。  万万没想到,他回京一趟竟让天都变了,原本都当已坐稳了储君之位,只待最终上位的太子,也一夜之间,沦为了阶下囚,京城一夜之间风起云涌,不知道多么人因此受到牵连,家破人亡,前程人生   尽毁。  偏他身为废太子的舅舅,靖南侯府的嫡子,却不但全身而退,还平步青云,自己又封了侯爷,成了新皇跟前儿一等一的大红人,妻子也成了太后跟前儿一等一的大红人……可真是个厉害角色,不但行军   打仗厉害,其他方面也是一样,比传闻的、想象的,更要厉害一百倍!   这样的人,自然只能交好,不能轻易得罪。   所以张掖城的文官武将才都这般的殷勤,当然,除了忌惮,想要趁机奉承讨好傅御的人,更要占大多数。  众文官武将眼见递了拜帖后,傅御并没空接见他们,也不气馁,忙又打发了女眷登门拜访许夷光,照样没见到后,立时又送了许多的东西来做仪程,——既是仪程,许夷光自然不好给退回去,只得都   收下了。  然后让人回话,临出发前傅御和她会设宴款待众位大人夫人,请大家届时一定要拨冗光临,想着正好借此机会,给仪程送得尤其贵重的几家回同等价值的礼,也省得将来万一对景儿起来,谁知道会惹   出什么麻烦来,何况她也不能心安。  如此方会有了这一场宴请。 第1255章 后记二   设宴待客的当日,傅御带着丁卯辛寅在外院款待男客们,许夷光则带着大寒大暑几个在内院款待一众女眷,石夫人怕她忙不过来,还特地早早带了两个女儿过来帮忙,因席面都外包了,府里只消准备茶水   点心,倒也井井有条。  只是王夫人等人都颇舍不得许夷光离去,说到还没来得及开起来的张掖九芝堂,更是个个儿满脸的遗憾,“还当咱们和张掖城的百姓都有福了,以后有县主坐镇,生孩子便全部是喜事,再不会一只脚踏   进鬼门关,再不会小的活了,大的却不再了,甚至是大小都……可惜大家都是空欢喜一场,侯爷和县主乃蛟龙,自然不可能长久的待在咱们浅滩里。”   许夷光不确定大家伙儿不舍得她是不是真,却能确定她们后面的话儿一定发自内心,毕竟攸关自身。  忙笑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众位夫人,舍不得张掖,这可是个好地方儿啊,谁来谁知道。可皇命不可违,我们舍不得也只能离开了,但众位夫人放心,我既说过定会在张掖城开九芝堂,就一定会做到,   等我回京后,点齐了人再部署一番,便会把人都好生送来张掖了,届时可要请众位夫人多多帮衬,多多支持才是。”   众夫人没想到许夷光还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的,纵不是她本人,经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想来医术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忙都笑道:“县主真是有心了,您放心,届时我们一定会多多帮衬与支持县主的高徒们,造福张掖城的百姓们的。”  许夷光点头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众位夫人了。再过些日子,接替我们侯爷副总兵一职的梁副总兵便要来张掖了,他夫人是我打小儿一起玩到大的手帕交,与梁大人自来伉俪情深,本来是要随梁大人一   起来张掖的,偏如今有了身孕,不便赶路,怕是得等将来孩子落地,出了月子后,才能赶来与梁大人团聚了,届时也请众位夫人多多关照我这位姐姐才是。”  张掖城该知道梁令宁补了傅御缺的人如今都知道了,自然少不得要打听他的出身来历,等知道他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妻子则是镇国公的嫡女后,俱在心里羡慕醋妒不已,才走了一尊大佛,又来了一   尊,怎么一个个儿命都那么好呢?   但许夷光与颜曦是打小儿的姐妹情,众夫人却是第一次听说,忙都笑道:“我们一定会多关照梁夫人的,县主只管放心吧。”   心里已在想着,回去后一定第一件事,便是告诉自家大人/夫君此事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过席,许夷光也敬了一圈儿酒,待众人又回敬了后,再让换过热汤,大家喝毕,方撤了残席,上了茶来,然后支了桌子抹牌的抹牌,看戏的看戏……十分的热闹,一直到用过晚宴,客   人方一一兴尽告辞。   之后傅御与许夷光又在张掖逗留了两日,便踏上了回京的归途。   其时已过了八月十五,天气越发的凉爽了,加之燿哥儿燃哥儿都大了,不比小时候得顾忌这顾忌那的,赶起路来自然也要快得多。   如此九月底,一家人便顺利抵达了京城。  早有汪思邈与李氏提前得了消息,带着崧哥儿迎在了城外,等终于见到两个亲亲的小外孙后,李氏已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上前自许夷光怀里接过燃哥儿,便亲了一口,柔声道:“燃哥儿,我是外祖母,   你还记得外祖母吗?外祖母可真是想死你了!”   说着又亲了一口见母亲不抱弟弟了,立时自大暑怀里,扑到了许夷光怀里的燿哥儿,“燿哥儿,外祖母也想死你了。”   许夷光心情大好,稀奇道:“娘,您还能分得清他们哥儿俩呢?那日我们刚回张掖接他们时,连熠之一时间都分不清呢。”   李氏看着怀里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的外孙,笑嗔道:“我自己的亲外孙,我怎么可能分不清,一眼就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好吗?再说了,男人本就心粗,哪里比得上咱们女人心细?”   难得两个孩子经过许夷光这些日子的言传身教,虽对李氏已经生疏了,却知道外祖母是他们该敬着的人,如今又见李氏这般的和蔼,待他们这般的发自内心的喜爱,让他们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于是许夷光与李氏母女两个说话间,燿哥儿燃哥儿已在亲亲热热的叫李氏‘外祖母’了,又说他们也想外祖母了,把李氏喜得是眉开眼笑,抱了燃哥儿便舍不得撒手了。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崧哥儿,一面急叫着:“娘,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一面要挣脱乳母的手,往李氏走去。   看得大家都笑起来,傅御索性抱了崧哥儿,在空中抛了几次,逗得他“咯咯”直笑后,方笑道:“咱们崧哥儿可是当舅舅的,就别与你外甥们一般见识了吧?”   说得崧哥儿不好意思起来,爹娘可都与他说了很多次,他是舅舅,就该有长辈的样子的……可长辈就不能让娘抱了吗?那他再不要当长辈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回了永安伯府,一番梳洗更衣后,又修整了一回,方一起坐下,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宴。   翌日,李家众人又齐至永安伯府,家里便更热闹了,大家说起之前的千钧一发,都是既后怕又庆幸不已。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燿哥儿与燃哥儿,除了舅舅,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陪他们一起玩儿,娘果然没骗他们,京城也果然更好!   之后傅御便在进宫面圣复命后,开始上朝就任了——皇上任了他为五金都督府五位掌印都督之一,又让他暂时兼了金吾卫指挥使,可谓是位高权重,却也责任重大。   许夷光则在带了两个孩子进宫见过方太后后,开始着手布置他们御赐的平定侯府,预备今年的年就在他们的新家里过了。  不然傅御和她都是访客众多,虽不至于个个儿都见,却也有好些都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弄得汪思邈李氏都是不得清净不说,伯府的门房乃至所有的下人也是忙上加忙,时间一长,怎么可能不捉襟见肘   ?  还是趁早搬出去,把人员都自家配备齐了,规矩章程也都按自家的来的好。 第1256章 后记三   忙碌中,许夷光接到了甘氏辗转托人送来的红鸡蛋和两小缸酱雪里蕻。   却是九月里,代氏平安生下了儿子,而这“平安”,都是拜许夷光和傅御所赐——傅御在皇庄上安排了人关照她们妯娌母子,自然代氏一发动,便知道了。  代氏却生产得很不顺利,她身体本就因当年舞阳县主丧心病狂的算计,伤过里子的,不然也不能成婚好几年,才终于有了身孕了,又遭逢大变,身心俱损,纵凭着坚强的意志和为母则刚的本能,一直   撑到了生产,身体的实际情况却是摆在那里,咬牙忍痛坚持了十几个时辰,孩子依然没能生下来。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傅御的人带着九芝堂的医护们到了,代氏也终于生下了她和傅烨的儿子、她这辈子极有可能唯一的孩子,母子平安。   甘氏与代氏去了皇庄上后,真正是相依为命,感情自比以前加深了不知道多少倍,也亏得有彼此的陪伴与宽慰,皇庄上清苦、贫寒且时不时就要受气的日子,二人才都觉得没有难熬。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有当日许夷光给她们的那一包碎银子,让她们能多方打点,让自己的日子在一定范围内,稍稍好过些,也让代氏能坚持到平安生产,不然她本就郁结于心,还因为外在原因,吃不   好睡不好,别说平安生产了,只怕连临盆都撑不到。   所以甘氏是真感激许夷光和傅御,也是真想力所能及的做点儿什么,来聊表她和代氏的感激之情。  这才会有了那一小篮子红鸡蛋和那两小缸酱雪里蕻,东西并不贵重,贵重的如今甘氏也实拿不出,便只能把自己的一腔心意都倾注在里面了,至于许夷光收到后,会怎么处置,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她   只要尽到自己的心便足够了。   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许夷光收到东西,却是感慨万千,既为代氏和地下的傅烨高兴,高兴他们终于有孩子了,也为他们母子忧心,生下孩子只是第一步,以后如何养如何教,才是大问题;还为甘氏唏嘘,这么好、这么坚   强的一个女子,若不是被夫家所累,这辈子定会一直活得自信而精彩!   不过母亲都是刚强有主见,又识文断字明理的,想来再艰难,她们也定能把日子慢慢儿的过好,把各自的孩子都教养长大,不说一定成才,至少知礼明理,自力更生定是没问题的。   许夷光便也没再打发人给甘氏代氏送东西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皇庄上是清苦,她们的地位也近乎处于最底层,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要过日子的是她们自己,路也必须得她们自己一步一步的去走,任何人都只帮得了她们一时,帮不了她   们一世,所以,一切好的坏的,都让她们自己去应对吧,她和傅御只在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拉她们一把即可。   许夷光遂又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皇上和方太后待他们夫妇着实不薄,赐给他们的侯府又大又华美,方太后还笑她:“康宁你肚子争气,一胎便是两个,三胎四胎的,不是六个八个了?别人生四五胎,便只得四五个,你却足足是人家的   两倍,哀家和皇帝不赐你们一个大些的宅子,将来如何住得下?”  承恩侯太夫人也在一旁凑趣:“可不是,等将来孩子多了,住不下了,你们再来着急当初怎么不把宅子建大一些,可就晚了……对了康宁丫头,燿哥儿燃哥儿都快两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再给你们家侯   爷添一对儿小棉袄啊?我们家宝哥儿可还等着做你们夫妻的女婿呢。”   既许夷光这般能生会生,将来她的女儿自然也是一样,所以承恩侯太夫人早打着许夷光女儿的主意了,虽然如今那女儿连影子都不见。  他们承恩侯府因着人丁凋零,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辱,吃了多少亏,前番废太子谋逆时,更是只差一点,便全军覆没,连根都断了,再不想方设法开枝散叶,让家里人丁兴旺起来,等将来   太后……又该怎么样呢,彻底泯然于京城吗?  倒弄得许夷光本来还想着,要不让方太后改赐一座小点的府邸给他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惟有脸红笑应:“娘娘与太夫人惯会笑话儿我,我哪有那个本事,每次都生两个?全看老天爷安排罢了,何况   我当初可是剖腹产,得养满三年后,才能再……总归都顺其自然吧。”   心里也不情愿将来有女儿了,嫁给宝哥儿,明显问题出在方家的男人身上,将来万一宝哥儿也跟承恩侯一样,子嗣艰难,压力不都得压在她女儿身上,指不定还得与别人共侍一夫了?   那是许夷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届时又再说吧。   如此因着府邸大,许夷光首要便得添更多的人手了,人既多了,事情自然也更多了,一度忙得她是脚打后脑勺,亏得有李氏帮她照看两个孩子,不然她更得忙上加忙。   眨眼进了十一月,许大奶奶忽然带了许流光和许宛来拜访许夷光。  一番厮见契阔后,许大奶奶说了姑嫂三人的来意,“……大爷外放了四川下辖的一个县天全县的县丞,即日便将启程赴任,正好五妹妹许了保定的一户人家,我们便打算先送五妹妹去保定出嫁,顺道也   是探望大妹妹,待五妹妹三朝回门后,我们再出发,所以今日是特地来向县主辞行的。”   许夷光这才知道许诚光已授了官,忙笑道:“我竟是今日才知道许大爷授了官,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天全听说颇苦寒,许大奶奶若要带了孩子们一块儿去,最好事先把该带的东西,都带足了才是。”  许大奶奶满脸是笑,道:“都是托侯爷和县主的福,此番我们家大爷才能终于得偿所愿,所以我今日来,除了辞行,更重要的还是向县主道谢,若不是侯爷不计前嫌,只怕我们家大爷不定还要等着何年   何月,还请县主受我一拜。”  说完便起身要拜下去。 第1257章 后记四   傅御如今可谓是炙手可热,自然多的是人想奉承讨好他的,便没有机会,且要制造机会上,何况还有机会呢?  就有吏部一个郎中在审阅侯缺的进士同进士举人们的名单时,无意看到了许诚光的名字,然后想到了许夷光母女与许家的昔日恩怨,虽说许家如今早已受到惩罚了,但焉知康宁县主心里就已经彻底消   气了呢?   平定侯宠妻如命又是人尽皆知的,那只要能投得康宁县主所好,又何愁平定侯不对他另眼相看,委以重用?   那郎中遂勾掉了许诚光的名字,并且“无意”把话透到了傅御耳朵里去。   傅御却早对许家无喜也无厌了,当初让许夷光和李氏痛苦煎熬的根源许明孝都已不在了,许家也早受到惩罚,他们还有什么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   既早不放在心上了,自然也不会刻意的再为难他们,只秉公处理即可,本来如今朝廷也正缺人,许诚光能力学识人品也都不错,自没有道理白白浪费了这样一个人才。   遂让人递了话给那郎中,让其‘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别老想着投机取巧’。   那郎中这才知道自己的马屁竟拍在了马腿上,又是羞愧又是后怕,忙又把许诚光的名字给添上了,正好这一轮补缺便轮上了许诚光,让他得了天全县丞的缺,虽只得从七品,到底终究出了仕。  那只要许诚光去就任上,恪尽职守,造福百姓,他又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可不是什么同进士举人之类,等三年任期一满,升个一级当不是什么难事,以后便再不用白白的蹉跎岁月,白白荒废一身   的才学和抱负了。   消息传到许家,自上而下都是大喜过望,只当自家终于否极泰来了。  还是那郎中急于“将功补过”,想着得让许家知道他们此番到底承了平定侯多大的人情,以后更该加倍的感恩戴德才是,又“无意”把事情的始末添了一些,再删了一些,传到了许诚光耳朵里,许家上下   这才知道,此番许诚光原来是靠着傅御,更确定的说,是靠着许夷光,才终于授了官的。   当下上下十几口子人有多感激,又有多羞愧,自不必说。   这才会有了今日许大奶奶的特意拜访,她比谁,甚至比许诚光都更感激傅御与许夷光,不亲自来道谢,实在难以聊表一二。  许夷光见许大奶奶要拜下去,忙让大寒给搀住了,笑道:“许大奶奶也太客气了,我们侯爷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不愿意朝廷白白错过了许大爷这样一个人才而已,换了别人,他也一样会如此的,所以   许大奶奶纵要谢,也不该谢他,该谢朝廷才是。”   许家早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所以这个结果,她也乐于见到。   许大奶奶却仍是满心的感激,道:“总归我们心里都明白侯爷和县主的大恩就是,也定会铭记一辈子的。”  许夷光并不在意他们会不会铭刻于心,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大奶奶方才说五妹妹许了保定一户人家,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那户人家情况如何,有几口人?未来五妹夫人品才德如何?总觉得五妹妹   还小呢,没想到眨眼间就要出嫁了。”   许的保定的人家,莫不是许瑶光给牵的线保的媒?  果然听许大奶奶道:“就是年初的事,当时大妹妹与大妹夫本来都已快成亲了,谁知道忽然……便只能推迟了婚期,但袁夫人对大妹妹却是越发的好,隔三差五便会亲自去看望大妹妹,有一次因无意听大妹妹提到了家中还有两位妹妹待字闺中,便起了心,想为自己一个远房侄儿保媒。那家人父亲虽只是个童生,家资却颇丰饶,祖上也出过一位进士,算得上是诗书传家,只之后便再未有过出挑的子弟了   ,不过五妹夫听说书倒是念得极好,想来将来定有大造化。”  “大妹妹听了后,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便写了信回来请示公爹和三叔三婶,三叔三婶也觉得颇称心,于是便定了下来,只五妹父年纪和五妹妹年纪都不算小了,所以婚期才定得有些急,好在东西都是   现成的,倒也方便。”   区区一个童生家,搁以前,许三太太是打死也看不上的,便是去年,她也看不上,何况女儿还得远嫁保定,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她根本无从知晓,叫她如何舍得?   可许流光已经快十八周岁了,这个年纪,放在哪家都要被称一声“老姑娘”了,哪里还拖得,且就算许三太太再咬牙拖个一年半载的,难道就能拖出个好女婿来吗?   京城早不可能会有哪个好些的人家愿意娶他们许家的女儿了!  许三太太只得在与许明礼权衡一番后,忍痛答应了这门亲事,一面拼命的安慰自己,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至少人口简单,心思也简单,女儿低嫁过去后,更易立足,且女婿既书念得好,将来   没准儿真能考取功名,让女儿夫荣妻贵呢?话说回来,如今他们想找现成有功名的女婿,根本不可能,也惟有撞大运了。  再者,许瑶光既嫁在了保定,这门亲事又是袁夫人给保的媒,那将来纵那家子对许流光不满了,总也要顾忌几分,姐妹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也足够许流光一开始站稳脚跟了,至于往后,能不能把日   子过好,就得看她自己的本事,还要看她的造化了,这可是她嫁到哪家都要自己去承受,亦是谁也帮不了她的。  许三太太百般的往好处想,心里仍是难免意难平,免不得又把早已死去的许明孝骂了个臭死,她女儿这辈子都是让这个烂人给害了的,活着时害不算,死了还得女儿给他守九个月的孝,不然指不定女   儿的亲事早就定了呢?  还是在未来女婿,那位赵公子进京迎亲时,亲见过了他,见他虽生得不算顶英俊,却也是眉目周正,沉稳洒脱,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子弟后,许三太太心里方舒坦了许多,终于真正认同了这门亲事。 第1258章 后记五   许三太太都满意了,许家其他人也对这门亲事都认同,许大奶奶自亦不能例外,许流光虽不是她的嫡亲小姑,她依然是盼着她好的,如今他们许家大不如前,那上下人等就该更加团结一心才是,家和才能   万事兴么!  所以这会儿说起那位赵公子,许大奶奶也是真个喜悦溢胸,“至于五妹夫的人品才貌,我虽没亲见过,听三婶和母亲说来,倒都是极好的。大爷也说极好,还说以五妹夫的学识,将来功名定是跑不了的   ,再兼之亲家家里人口简单,就五妹夫兄妹三个而已,连个庶出的都没有,将来五妹妹必定能有好日子过……要不都说好事多磨,好货沉底呢,这不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许夷光也听得由衷为许流光高兴起来,笑道:“离得这么远,也能走到一起,可见五妹妹与未来的五妹夫是姻缘天定,那不是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大寒——”   叫了大寒进来,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大寒便应声而去了。   许夷光方看向许流光,笑问道:“五妹妹可见过未来的五妹夫了?五妹夫长什么样儿啊,咱们五妹妹这么漂亮,他见了一定惊为天人吧?”   许流光早红了脸,倒是仍落落大方的,嗔道:“二姐姐还是这么爱笑话儿人,还说什么总觉得我还小,怎么眨眼就要嫁人了,说得你多大似的,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多而已。”   顿了顿,又道:“我的确见过他了,觉着他有些像我爹,那应当就是个过日子的人,我会好生与他过日子的,二姐姐只管放心吧。”   不过才只见了赵公子一次,许流光能对他有多深的感情?  只觉着他长得不丑,甚至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些,给她的感觉,也与她爹差不多,那就嫁了吧,不然再让爹娘继续为她愁下去,末了可能连这样的亲事都找不到,还生生连累了六妹妹也被继续耽误下去   么?   许流光对未来夫君和夫家的一应她这个年纪少女皆有的美好幻想与期许,都早在现实面前,被消磨殆尽了。  她曾经有过的傲气,还有那口她一直恨着的自己一定要嫁得高门,让舅母和表哥怄死恨死,好生为父母争一回光,也好生打一回那些曾暗地里笑话儿过她、看不气过她之人的脸的那口气,也早不复存   在了。   她如今只想离开京城,远远的离开,将来若过得好还罢了,若是不好了,便此生都不必再踏足京城这个伤心地了!   当然,她还是会好生与赵公子过日子,好生经营自己的婚姻的,她还这么年轻,这辈子日子还长得很,现在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未免忒早了些,也只会让爹娘伤心。   她才不会那么傻,当初二姐姐与李夫人日子那般艰难,且凭着自己的本事和那份不服输不放弃的精神,有了今日,她纵及不上二姐姐,难道连她的十中之一都及不上了?  许夷光见许流光对这门亲事也颇满意的样子,方放了心,笑道:“五妹夫若像三老爷,自是好的,将来再专心念书做学问,考出功名来,自然就更好了。但若将来不能尽如人意,我觉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紧的是五妹夫能一辈子都待五妹妹一心一意,那旁的都是次要的。”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许流光又是个聪明人,这些年家里变故不断,又让她心性真正沉淀了下来,那只要她安了心,许夷光相信她以后的日子差不了,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   再者袁夫人是个有主见明事理的,既敢保这个媒,定也是信得过赵公子和赵家人的人品,不然将来她如何好见许瑶光,又如何好见亲家?   当然,若是许流光也不幸遇上了左家那样的人家,自又另当别论。   许流光知道许夷光多半是怕她心中意难平,所以在委婉的开解她,偏头笑道:“二姐姐是说,若他待我能像侯爷待你那样,始终一心一意,旁的便都是次要的吗?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许夷光这下彻底放了心,索性打趣起许流光来:“他?哪个他啊?不过没关系,我和大奶奶都不是外人,不会笑话儿你的。”  说得许流光越发红了脸,真个害羞起来后,方正色道:“五妹夫既都已进京了,那好日子怕是近在眼前了,是哪一日啊?嫁妆可都已准备妥当了?我这些日子忙得很,届时怕是不得空登门喝喜酒,送五   妹妹了,五妹妹可千万不要怪我才是。”   适逢大寒奉她之命取了三个匣子回来,她便接过其中一个,递给了许流光:“这是我给五妹妹的添妆,礼轻情意重,五妹妹可不要嫌弃才是。”   又递了一个匣子给一直没说话的许宛,“这是我将来给六妹妹的,今日索性提前给了吧,不过我没有旁的意思啊,六妹妹可别多想,以后若有空,定要常来才是。”   许宛一下子红了脸,忙道:“二姐姐放心,我不会多想的,只我那个……还早着呢,二姐姐还是先收着吧,将来再、再……”  到底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心里也很是茫然,嫡姐的亲事且如此差强人意,将来她的,岂不更得次上一等?不过这些年来大家都患难与共,嫡母待她和她姨娘都好了不少,想来,至少会给她选一个哪怕   穷些,至少家风品德还过得去的人家吗?   那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有信心将来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许流光已打开了那个匣子。  见里面不但有一整套的赤金头面,还有一千两的银票,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是一份大礼,立时便合上了匣子,要还给许夷光,“二姐姐,这也太贵重了,我实在受之有愧,二姐姐还是收回去,另外随便送   我一两样东西便是了,自家姐妹,心意到了便可以了。”   许家虽落败了,许三太太却只得许流光一个亲女,真正是打她八九岁起,就已在给她攒嫁妆了,后来纵许家出了事,也因许三太太本身嫁妆丰厚,且经营得当,并未动用到给她攒的嫁妆。  这几年许三太太又因许流光亲事多舛,对她满心都是心痛与愧疚,更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留着给她当嫁妆,所以许流光的嫁妆,是真的很不菲。 第1259章 后记六   许流光嫁妆因此很是不菲,然再是不菲,也没女子会嫌自己嫁妆多的,当然是多多益善。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真觉着许夷光给的添妆太厚了,说是自家姐妹,她又为二姐姐做过多少,对二姐姐尽过多少心?自来都是二姐姐在给予她,帮助她,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改初心。   那她便更没脸收她的厚礼,更受之有愧了,哪怕二姐姐如今再尊荣,再富贵,那也是她凭自己本事挣来的,是她自己的,与她何干?她又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的接受?   所以许流光才会失礼的当着许夷光的面儿,便把匣子打开了,她就是怕许夷光的礼物太贵重。   事实也果然证明,她所谓的‘礼轻情意重’,根本就不是鹅毛,而是大雁!   许宛见许流光要把礼物退还给许夷光,忙也道:“是啊二姐姐,自家姐妹,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二姐姐还是另外送五姐姐和我不拘一两样什么东西便是了,我们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心里很是庆幸,她没有跟五姐姐一样,当场便把匣子打开,不然让大家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不一样,她还罢了,对嫡庶之别早已能坦然面对与接受,二姐姐却免不得尴尬了。  许夷光却没有先应二人的话,而是把大寒手里剩下的那个匣子又递给了许大奶奶,道:“方才听大奶奶的意思,大姐姐与袁姐夫已经成亲了?我竟不知道,不然一定早早便打发人送了贺礼去,不过算着时间,他们的一年之约早就满了,也的确早该成亲了。那就有劳大奶奶这次去保定时,把我的礼物带给大姐姐吧,我给五妹妹六妹妹的添妆是一样的,给大姐姐的却是减了一等,想来大姐姐不会怪我;再   就是请大奶奶带一句话给她,就说我祝她和袁姐夫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我将来若是得空儿再去保定,定会去瞧她,请她以后回京归宁时,也一定要来看我,我必定扫榻以待。”  许大奶奶闻言,笑道:“就是八月里的事儿,袁大人与袁夫人考虑到大妹妹与大妹夫年纪都不小了,沅姐儿也离不开大妹妹,待一出了国孝,便与他们办了喜事。也是大妹妹有福气,前几日五妹夫进京   来时,带给咱们的信儿说是日前她已诊出了喜脉,自此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许夷光没想到许瑶光不但已成了亲,连孩子都怀上了,那她和袁大爷之间,必定早已是情深意浓,心心相印了。   忙笑道:“没想到我还要当姨母了,再加上五妹妹的好消息,当真是喜事不断啊!那袁姐夫一定高兴坏了,袁夫人待大姐姐也一定很好吧?”  许大奶奶笑道:“不止呢,三妹妹年初添了个哥儿,县主早已是姨母了,大妹夫听说待大妹妹也十分的好,可谓是百依百顺,蜜里调油,可见都是侯爷给咱们家的姑爷们都开了个好头,我们太太为此高   兴得什么似的,打算过几日忙过了,便要去潭拓寺酬神还愿呢。”   许夷光很是为许瑶光高兴,她又有了身孕,以后便再不会有遗憾了。   一面想着,一面让许大奶奶把给许瑶光的礼物给收好。   许大奶奶倒是没有推辞,笑道:“那我就替大妹妹先谢过县主了。”   横竖以小姑子的细致与周到,收到县主的贺礼后,定会备了回礼尽快送回京,断不会只进不出,一味让县主吃亏的。   许夷光这才看向了许流光与许宛,“大奶奶都代大姐姐把礼物收下了,你们两个,还要同我客气么?”  许流光笑道:“并不是同二姐姐客气,而是真个觉着受之有愧,再是亲亲的姐妹呢,也断没有一直让二姐姐破费的道理,二姐姐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要不这样吧,头面我收下,银票二姐姐拿回   去?那我便能心安了。”   并没有做许宛的主,于她来说,一千两只是锦上添花,于许宛来说,却无疑是一大笔银子,她当然不能那么专断。  不想许宛也道:“是啊二姐姐,银票你收回去,只送五姐姐和我头面吧,你一见面便这般的大手笔,以后我们想到我们来一次,便会让你破费一次,可不敢再来了。何况有多大碗,吃多少饭,我们将来定是都及不上二姐姐的,我们虽不会因此自卑自轻,与二姐姐的姐妹情分也断不会因此就改变,以后却必定少不得往来,难道以后每次往来,都叫二姐姐吃亏,或是我们踮着脚尖与二姐姐还礼不成?我说   心里话,我不愿意这份姐妹情分因此变质,想来二姐姐也定不会愿意看到我们那样做,所以,二姐姐真的把银票收回去吧。”   因为暗自惭愧于自己方才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当许夷光会把她和许流光区别对待,这会儿许宛的话便说得格外的坦诚,丝毫都不加以遮掩了。   再者,情分这东西珍贵得很,用一点便少一点,她可是打算都留到将来最关键的时刻,再拿出来用的,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磨掉了,岂不是太可惜,太浪费?  许夷光未料许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默了片刻,方笑道:“倒是我想得片面了,还是六妹妹心里明白,那我就把银票收回来,只送你们头面吧,也省得你们还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我,真是,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拼命把银子往外推的……大奶奶,不知六妹妹的大事,可已有眉目了?她这般的明白通透,必定到了哪里,都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都能让未来妹夫和他家里觉着捡到了宝,我竟是没什么   可不放心的了。”   许宛一下子红了脸,嗔了一句:“二姐姐……”   又嘟哝道:“果真这嫁了人的女子,都这般爱笑话儿人吗?好歹收敛一点,别当着人家的面儿说啊。”  这副难得的小女儿娇态,看得许大奶奶许夷光与许流光都“扑哧”笑了起来,许流光还道:“我证明嫁了人的女子脸皮都会变厚,什么玩笑都能开,因为我如今还没嫁呢,已发现自己的脸皮已经变厚不少   了。”  话音未落,已是一室的笑声,热闹而温馨。 第1260章 后记七   又说笑了一回,眼见已到午膳时间,许夷光遂吩咐大寒让人去酒楼叫席面来,要留许大太太姑嫂三人用午膳。   许大奶奶却摆手道:“县主忙得什么似的,我们就不留下给县主添麻烦,且先回去了,横竖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一起用膳吃酒的,且家里也实在忙,我回去多少能帮衬一点,就此告辞了。”   许流光许宛也道:“是啊二姐姐,自家姐妹,何须这般客气?我们还是下次再叨扰二姐姐吧。”   说着,都站起了身来。  摆明了侯府现下人和东西都不齐全,不然二姐姐也不能亲自过来坐镇忙碌,也不会让大寒去酒楼叫席面了,那她们留下不是白给她添麻烦吗,自家姐妹,不能替她分忧,不能帮她的忙便罢了,那至少   要做到,能不给她添麻烦,便尽量不添麻烦才是。  许夷光见姑嫂三人满脸的坚持,知道是留不住她们了,新家这边儿也的确要啥没啥,只得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大奶奶和五妹妹六妹妹了,只是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姐妹五个才能再   次团聚了,我这心里真好生不是滋味儿。”  这话说得许流光伤感起来,保定虽说来不远,看大姐姐自上次离京至今,便再没回来过,以后想要回来一趟,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便可知她以后想再时常回京探望父母亲人,亦不是易事,那姐妹   想再团聚,自然更难。  何况离开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离开父母和亲人们,不得不去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以全然陌生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得靠自己去摸索,犯了错或是过失,也再不会有人无条件的包容她   宽宥她,以后便再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而是别人的妻子、别人家的媳妇了……真是光想,都足以让她浑身发冷,忍不住的退缩了。  许流光不由红了眼圈,忽然难得情绪外露的一把抱住了许夷光,低声道:“二姐姐,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但好在离得不远,以后不管是我回京,还是你去保定,总有再见的机会,二姐   姐一定要好好儿的,我也一定会好好儿的。”  许夷光愣了一下,便也回抱住了许流光,笑道:“自然,我们姐妹五个,我们所有人都一定会好好儿的。至于将来姐妹团聚,说难也不难,你和大姐姐在保定,我和三妹妹在京城,想来将来六妹妹也不   会太远,那要团聚还不是一句话儿的事儿,所以你就别伤感了,且安心回去,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的好。”   一面又伸手抱了许宛,就有温情在姐妹三个四周洋溢开来。  看得一旁的许大奶奶满心的羡慕,这样的姐妹情,可惜她没有福气,不过夫君终于能出仕,一展所学与抱负,公婆也体贴,夫君一提要带了他们母子一起去任上,便一口应下了,并没有留下她在家服   侍公婆,以尽孝心,她现下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许流光许宛又与许夷光拥抱了一会儿,便互相松开,与许大奶奶一道,再次与许夷光作过别,告辞而去了。   许夷光带着大寒,一直将她们送出垂花门外,待她们上了车,又目送她们的马车走远了,方折回了屋里去。   大寒便问道:“夫人,午膳您想吃点什么?咱们厨房现下虽做不出宴席来,做几样小菜还是没问题的,不然夫人还是回伯府吃去?”   许夷光道:“还是别了,下午还有的忙呢,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花在路上了,就随便做点儿什么来,咱们凑合吃吧。倒是没想到,五妹妹这么快就要出嫁了,可惜届时我不能去送她了。”   她如今身份特殊,走到哪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届时若去许家,不是喧宾夺主么?那便有违许家简办的初衷了。   且她也不想与许家扯上太深的关系,她与许瑶光几个要好,是冲的姐妹情分,并不是许家,她可不想去一趟许家后,让许家又生出什么想法来,或是让别人当她与许家仍然藕断丝连,给人以空子钻。   大寒笑道:“那奴婢先吩咐她们准备午膳去。”  几步去了外面,叫了人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方回屋继续与许夷光说话儿,“夫人心意已经到了,便不能亲去送五姑娘,她也定不会在意的,倒是大姑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八月才成的亲,如今竟已有身孕了,当初……奴婢前儿无意听说,左家如今那位大奶奶,都成亲一年多了,还至今没有动静,这便罢了,听说她还跋扈得很,把左老太太和左夫人都气得半死,却是无可奈何,左大爷也不管,由得她   们祖孙三代日日的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就真是现世报了!”   许夷光晲她一眼,“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没影儿的八卦?也不想想,左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便家里的女眷真有龃龉,也断不会摆到台面上闹,更不可能传到外面来,你怕是捕风捉影听岔了。”  大寒忙道:“夫人,我还真不是捕风捉影,如今京城里好些人都知道左家婆媳三代不和,成日在家你来我往的斗法呢,听说那左大奶奶在娘家时便是娇养大的,嫁到左家后,左夫人与左老太太都争着要给她立规矩,还争着要往她屋里塞人,她如何能忍?她娘家母亲因此几次三番的上门,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被露出来,何况那赵夫人可没打算遮掩,听说每次别人问她怎么回事,都是说左老太太与左夫人不满意他们家的女儿了,她登门致歉和教训女儿的。左夫人恶婆婆的名声早在当初大姑娘与左大爷和离时,已传开了,左老太太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听得一个儿媳她们婆媳不满意,二个媳妇她们   还不满意,叫旁人都怎么想?自然要说定是她们婆媳又苛责了。”  许夷光缓缓点起头来:“对哦,我记得如今的左大奶奶是赵阁老的孙女儿?原首辅范阁老受了前番废太子的牵连,不得不提前致仕,石阁老便成了首辅,赵阁老也顺位成了次辅,偏与废太子勾连最深的苏阁老被下了诏狱后,空出来的那个位子左大人又没能如愿补上,那如今自然是赵家比左家势大,左夫人与左老太太还‘名声在外’,也就不怪她们身为长辈,也奈何不得左大奶奶了。” 第1261章 后记八   大寒一脸解气的道:“可不是么,人家既比他们家势大,又占了舆论的优势,怎么可能还肯乖乖的受她们的磋磨,忍气吞声?当人人都与当初咱们大姑娘一样好性儿呢?该!”  许夷光笑起来,“大姐姐如今不知道多幸福,只怕早把左家的一切人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还在这儿当什么荆轲聂政呢?不过,我也觉着挺解气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只盼左大奶奶一定要强硬到底   ,赵家也一定要长盛不衰才是,那大姐姐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大寒笑道:“左大奶奶可是娇养惯了的,左大爷再一律不管这些事,她自然会强硬到底,毕竟这种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夫人只管等着瞧好戏吧。”  许夷光道:“我才懒得理会她们呢,不过八卦不听白不听,当下饭菜也是好的,就是左大爷在家时,怕是片刻都不得安宁了,不怪他升迁得快,听说已进行人司了?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大姐姐如今过得这   般好,是什么心情,会为大姐姐高兴,祝福大姐姐呢,还是越发的悔不当初呢?可惜这世上永远都不会有后悔药。”   如她一般得老天垂怜,还能有重来一次机会,弥补遗憾,改变命运,亦连亲人都跟着改变了命运,还能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的幸运儿,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大寒撮着牙道:“只怕左大爷的心情,任是他再学富五车,才华过人,也形容不出来吧?若大姑娘有了身孕的消息,能尽快传到左夫人耳朵里去就好了,当初大姑娘便是进门没多久便有了喜,如今又是   ,可见是个多子多福的,让夫人知道了,只怕更得怄死过去了。”   许夷光笑道:“怎么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丫头这般的促狭,这般的坏心呢?”   大寒笑道:“我只是针对左夫人这样的人罢了,旁的人可再不会这样的。”  许夷光摊手道:“好吧,其实我也这样想。大姐姐身体底子本就不差,这几年又学了一身的医术,自己便知道保养自己,自然只有更好的,她如今的年纪,又正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袁姐夫也是一样,有孕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罢了,不说这些了,且去催一催午膳吧,吃了小憩一会儿,还有的忙呢。说话间就进腊月了,这边早些忙完了,我也好帮着娘准备年事,我可不想一直到大年三十儿,都还在   忙忙忙的忙个没完,再这样下去,燿哥儿燃哥儿又得不理我了。”   大寒笑起来:“哥儿们如今有小舅舅一起玩儿,玥儿姐姐也时不时的过门与他们一起玩儿,每日高兴得什么似的,哪还顾得上生夫人的气?夫人只管安心吧,那我催午膳去了啊……”   三日后,许流光一身大红龙凤呈祥吉服,拜别父母亲人,由许诚光夫妇一路护送着,低调的出嫁去了保定,因两家离得远,到了当地后,她和赵公子才会正式行礼,正式结为夫妻。   许三太太哭了个不能自已,便是许明礼,也红了眼圈,拉着赵公子的手叮嘱了又再叮嘱,希望他一定要包容善待自己的女儿。   赵公子对许流光本就颇有好感,又见许明礼夫妇一片慈父慈母之心,倒是觉着许家在外名声那般不好,只怕是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   不过就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于他和他们家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差别,不是许家五姑娘年纪大了,许家又败落了,这么好的姑娘,岂能轮得到他来娶?   当下自是一一应了许明礼的话,又对着他和许三太太保证了再保证,直至喜娘迭声催促‘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得误了吉时了’,方牵着许流光出了喜堂的门,看着许诚光背了她上花轿。   许流光出嫁后,许三太太虽万分的担心与不舍,到底了了一桩长久以来的心事,也算是松了一口长气,亦有时间和心情为许宛的亲事操心了。   至于许大太太,万没想到儿子竟还能有出仕那一日,虽心里知道都是许夷光和傅御不计前嫌,也十分的感激,可要让她去向许夷光和李氏低头,她又委实做不到。   所以把功劳都算到了菩萨头上,早就说好了要去上香酬神,不想又接到好消息,许瑶光才出嫁这么短的时间,便有了身孕,可谓是喜上加喜,自然更得去好生给菩萨磕个头,叩谢菩萨的大恩大德了。   于是许流光出嫁后的第三日,许大太太一早便去了潭拓寺上香。   跪在菩萨的面前,想到自己前半生的富贵与满足,还有满腹的希望与野心,再想到这几年以来的浮浮沉沉,起起落落,许大太太的心潮久久都不能平静。   但在菩萨庄严又不失慈爱,普度众生的目光注视下,耳朵里也满是悠远的钟声和有规律的木鱼声诵经声,许大太太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   说来她如今儿子有了前程,女儿也终生有靠,已经比之前最绝望最痛苦时,好出太多太多了,她也该知足了才是。   给菩萨上过香磕过头后,许大太太又在功德箱里添了五十两的香油钱,才让丫头扶着起来,由知客僧引了,去后堂吃斋饭。   却是刚出了大殿,便迎头遇上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个,正是她曾经的亲家,彼此已很久都没见过了的左夫人。  左夫人身侧还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妇,生得倒还罢了,只能算清秀,一身的穿戴打扮却是华贵非常,眉眼间的骄矜与不耐之色亦是遮掩不住,想来,便是左夫人如今的儿媳,左家的现任大奶奶了   ?   许大太太自也听说过不少左大奶奶与左夫人左老太太都不和之事,因为恨毒了左家,对左家的关注比旁人都更多些,她知道的其实也还要多些。   再想到潭拓寺一向求子的妇人最多,又见不但左大奶奶满脸的不耐,左夫人的脸色也是掩饰不住的难看,当下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索性驻足不再往前走,原地等起左夫人来。 第1262章 后记九   待左夫人婆媳被簇拥着一走近,许大太太便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哟,这不是左夫人吗,真是好巧,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左夫人,左夫人是带左大奶奶来求菩萨送子的吧?”   左夫人闻言,这才看见了许大太太,虽许大太太明显比她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她时,苍老憔悴了许多,穿戴也寒酸了许多,带的下人更是只得区区一个,许家如今有多落魄,可见一斑。   左夫人的脸色依然瞬间难看至极。  盖因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却是再知道不过,这几年许大太太日子固然不好过,她自家的日子,却同样没好过到哪里去,她如今在别人眼里,只怕也与许大太太在她眼里一样,苍老憔悴得一看便知道她   的日子,其实只是表面光鲜富贵,实则根本就是黄连镀金,苦不堪言!   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许大太太这个昔日亲家、甚至可以说是仇家,这会儿还摆明了是在挑衅她,看她笑话儿的人的面前,左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露出半分不如意与不称心来的。   左夫人因觑眼看向了许大太太,似笑非笑的道:“这位太太是……?”   许大太太立时冷笑起来,装作不认识她?哼,老毒妇纵化了灰,她也认得她,自然她对她也是如此,她装什么蒜!  许大太太想着,嘴上已怪笑道:“好歹也曾当过一年多的亲家,左夫人竟这么快便忘记我了?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你忘了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成了!怎么着,左夫人今儿是带左大奶奶来求子的   ?要我说啊,菩萨虽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到底不可能人间什么琐事都管到,那菩萨不得累坏了?所以这求菩萨啊,还不如求自己呢,当然搁你们家,就得求左大奶奶或是左大爷了,你说是不是?”  不待左夫人说话,顿了顿,又继续道:“对了,我今儿来呢,却是酬神来的,犬子日前终于授了官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却是我女儿啊,果然是个多子多福的,这八月里才成的亲,如今才十一月,已诊出了喜脉,左夫人你说,我女儿她是不是好福气啊?如今她夫君和公婆都疼她疼得什么似的,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来她能有这份福气,还要多谢当年左夫人处处看她不顺眼,一   度更是想逼死她,连她腹中自己的亲生孙子都不肯放过,也要多谢左大爷的薄情寡义,高抬贵手呢!”  当日许瑶光在保定出嫁,她当母亲的,依礼是不该亲自去送嫁的,她却委实放心不下女儿,坚持同许诚光夫妇一道去了保定,想着只要女儿能过得好,就算亲家与亲朋们要笑话儿她不懂礼仪,她也顾   不得了。   不想去了保定后,袁夫人却是十分的热情与周到,说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不能体会许大太太的心情?   立时便把自家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亲自安排许大太太母子婆媳住了进去,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等到了吉日,给许瑶光请的全福夫人,也是当日地位最高人品最好的,给许瑶光的聘礼亦是应有尽有,绝不因许瑶光是二嫁,便有半分的怠慢。   整场婚礼办得有多隆重,更是自不必说。   让许大太太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却仍有那么一二分不确定,当初左家又何尝不周到不隆重了?结果如何,一家子都是衣冠禽兽!   到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许大太太的这一二分不确定,在许瑶光与袁大爷三朝回门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袁大爷对许瑶光的喜爱与黏糊,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夫妻两个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情意与默契,更是差点儿没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袁大爷还当着许大太太与许诚光的面儿,郑重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会对许瑶光好,这辈子也只会守着她一个人过,除非他年过四十了,都还无子,那又另说,——他毕竟是嫡长子,该对家族和父母尽的   责任与义务,还是必须要尽到的。   请许大太太与许诚光只管放心,他是失去过的人,当然比没失去过的人更知道珍惜,同样的,许瑶光是受过伤的人,那他就更该对她好,更舍不得让她再受一次伤了!   把许大太太与许诚光都感动了,也让母子两个彻底安心了,又在保定住了几日,便启程回了京城。   之后双方亦是频繁通信。  许瑶光知道父母亲人都不放心她,怕她再受委屈,每次的信都写得极其的详尽,也好让大家安心,而许家众人虽都怕她会不会是报喜不报忧,可她字里行间的幸福与满足,却是隔着山山水水,隔着几   百里的路,也隔着信纸,都能分明让他们感受到的,便也没什么可不安的了。  如今更好,她又怀上了身孕,只要一举得男,不但在袁家便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以后自己夫君想要纳妾室通房,也是出尔反尔,自打嘴巴了;退一万步说,便这一胎是女儿,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   ,只要能生,还怕没有生儿子那一日吗?   所以许大太太说了这么多,固然是为了刺激奚落左夫人,心里却也是真为女儿高兴与庆幸。   她就不信左夫人知道女儿如今过得这般,不但夫妻恩爱,还这么快便有了身孕,袁家也没比他们左家差多少,她能不气得半死的,她那个鸡肠小肚,蛇蝎心肠,最好能当场气死过去才好呢!  果然左夫人的脸色已快涨成猪肝色了,衣袖下的手也是直发抖,因为她的确是带左大奶奶来上香求子的……半晌,她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母鸡倒是日日都下蛋,可蛋下得再多,母鸡也终究只是   母鸡,飞不上真正的高枝,变不成真正的凤凰!所以许大太太还是别太得意的好,仔细太得意了,到头来叫花子打烂砂锅,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贱人,竟敢如此奚落嘲笑她,果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真当他们左家对付不了他们一个小小的许家,打不死他们一群落水狗不成,他们家要捏死他们,比捏死几只臭虫,难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他们家懒得脏手而已! 第1263章 后记十   许大太太直接自报了家门,一旁左大奶奶自然知道她的身份了,本来她还在好奇,一个明显比自家婆婆地位低得多的妇人,竟敢这般的来者不善,出言不逊,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们左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好欺负,她祖父更是当朝的次辅大人,便是皇上与太后娘娘见了,都得给几分面子!   等知道许大太太的身份后,左大奶奶明白她胆气何以这般足,自家婆婆又何以这般的色厉内荏,明明都快要气疯了,依然不敢发作了。   原来对方竟是自家夫君前头那个岳母,左家曾见风使舵,薄情寡义的受害人,不怪自家婆婆那般的心虚,这做了亏心事的人,哪个能不心虚,哪个能不怕半夜鬼敲门的?   左家虽“名声在外”,真正清楚个中详情的人又能有几个?  左大奶奶自然也不甚清楚,还是等到嫁进左家一段时日,上下都慢慢的熟悉起来后,她才一点一点都知道了,待知道后,便是她已是左家妇了,依然忍不住咂舌,觉着自家婆婆与太婆婆都太狠,左家   也做得忒不地道,忒过分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点不后悔下嫁左家,下嫁左泉。   那样一个英挺俊俏,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探花郎,女孩儿们没见过还罢了,一旦亲见过,谁还能忍住不为之倾倒,不为之芳心暗许的?  至于坊间传说的左泉无情无义,她身为他的妻子,难道还不清楚?他不过只是性子偏冷了一些,不爱说话了一些罢了,待她却是极好,极体贴,更从来不多看丫头或是别的女人一眼的,旁人分明就是   把他母亲和祖母做的那些恶,都算到了他头上,生生连累了他而已。   那只要夫君的心在她身上,只要夫君是向着她的,她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两重婆婆再可恨再会作妖又如何,她也不是软柿子,由得她们想怎么捏,就可以怎么捏!   当然事实上,她们也的确至今都没讨到过什么便宜去就是了。  只不待见左夫人这个婆婆归不待见,对上外人,尤其是对上许大太太这个左泉的前头岳母——因为许大太太的存在,摆明了就是在提醒她和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堂堂一个阁老的嫡长孙女儿,金玉一般   的人儿,竟然不是自己夫君的原配,左大奶奶还是多少有几分同仇敌忾,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左夫人的。   何况许大太太方才的话,岂止是戳了左夫人的肺管子,同样也是戳了至今没怀上过身孕的左大奶奶的肺管子。   左大奶奶因冷笑一声,接着左夫人的话,便也嘲讽起许大太太来:“这位太太,不知道令郎授了什么官儿啊?”  一旁左夫人的嬷嬷是知道自家这位大奶奶气人的本事的,见她虽才与左夫人口角了,依然肯出面维护左夫人,心下一松,忙笑道:“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大奶奶自然不知道了,便是老奴,也是前儿恍   惚听人说过一句,这位太太的儿子好似授了蜀地一个偏远小县的县丞之职?”  话音未落,左大奶奶已是嗤笑起来,“原来只是授了个区区末流的县丞,这也好意思叫授官儿呢?没的白笑掉了旁人的大牙。我说这位太太,您要显摆,还是换个地儿,换一群人显摆吧,咱们家别的没   有,唯独官儿多,内阁大学士啊侍郎啊,根本数不过来,就像我们家夫人才说的那样,您仔细叫花子欢喜打烂了砂锅,末了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那可就真是现人眼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这生孩子,这世上哪个女人又不能生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愿不愿意生而已,有的人娘家没落,自己又无才无德,当然只能盼着早些生下儿子,也好早些在婆家站稳脚跟,不被婆家再给休弃了,可有的人天生命好,娘家得力,公婆看重,丈夫也疼爱,自然犯不着为难自己,只消顺其自然就好了。何况这孩子吧,贵精不贵多,像我家相公那样的儿子,一个家里有一个,已经   足够了,那些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儿子,再多又有什么用!”  许大太太让左大奶奶只差气了个倒仰,毕竟左大奶奶真要安心气起人来,还是很够本事的,别说她还这般的牙尖嘴利了,光是她那轻蔑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倨傲语气,已经足够把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   升天了。   许大太太立时就要反唇相讥,反正她自信能让左大奶奶更生气,一个捡了她女儿不要的破烂二手货男人,还当宝的人,只凭这一点,她便可以把左大奶奶气得羞愤欲死了。   可话都已到了嘴边,却被她堪堪给压了回去,听说这赵氏跋扈得很,娘家祖父与父母又疼爱她得紧,万一惹急了她,回去向赵阁老撒个娇什么的,诚儿好容易才得来的官,岂非又有可能付诸东流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阁老,要整治一个小小的末流县丞,甚至都不必开口,只消一个眼色,便能让人悔不当初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才是!  反正赵氏这般的跋扈,对左夫人自然也不会尊敬孝顺到哪里去,不然坊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传言了,她又何必白白得罪赵氏,弄得她们婆媳同仇敌忾呢,还是趁机下点话儿,让她们婆媳越发你看我不   顺眼,我看你不顺眼,最好斗个你死我活的好!  许大太太想着,似笑非笑开了口,“区区一个县丞,自然入不得左大奶奶的眼,可官职不在高低大小,只要能为皇上分忧,为朝廷效忠,为百姓谋福祉,官职高或是低,又有什么区别?倒是左大奶奶说的女人都会生孩子,请恕我不能赞同,毕竟这世上不能生的女人多了去了,这世上的庶子庶女也多了去了,你不生,自然多的是人愿意生,不是么?左大奶奶还是小心一些,千万别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   才好啊,毕竟某些畜生不如的人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害死自家的亲生骨肉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头,扬长而去了。 第1264章 后记十一   左大奶奶让许大太太说得心下猛地一“咯噔”,想到了自己屋里那两个妖精似的丫头,她们一个是左老太太给的,一个是左太太给的,还都打着“长者赐,不可辞”的旗号,让她根本拒无可拒。  平心而论,那两个丫头一个细致体贴,一个伶俐周到,且都十分的会来事儿会看眼色,用起来当真是一个顶俩,比她自己陪嫁的丫头且要省事儿几分,足见左老太太与左夫人是真花了心思调教她们,   她们也真是二人跟前儿得用的,给她和相公使唤,的确算得上是“割爱”了。   可再好用、再省事儿呢,只要一想到她们是左老太太和左夫人塞到她屋里彼此斗法,也是为了降服她,更是为了拉拢自家夫君的,左大奶奶便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是相公人品端方,也重规矩,不肯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才从不多看那两个丫头一眼的,等再过上一年两年的,她若还没能怀上身孕,只怕相公也得着急了,他可都二十好几的年纪了,别人在他   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却至今膝下空虚,他又是嫡长子,岂能不着急的?   届时只怕不用那两个老不死的耍什么花招,也不用那两个狐媚子钻空子蓄意勾引,相公自己就要收用她们了,那她可该怎么办,真容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给自己和自己以后的孩子留一辈子的祸害吗?  以那两个老不死的心性,她成亲才不过半年时,眼见她没能怀上身孕,已迫不及待要往她屋里塞丫头了,那将来狐媚子们有了身孕,她们自然也会极力保全,甚至极有可能还会为了贱婢腹中的孩子,   不计前嫌,联手起来一致约束对付她。   那她又该怎么办,这种攸关家族子嗣香火的大事,便是她祖父贵为阁老,也是不好管的,毕竟是左家的家务事。  不行,回去后她便找借口把那两个狐媚子都给打发了,以后两个老不死的再要往她屋里塞人,她也宁死都绝不会再同意,反正大家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了,她有什么可怕的,她们   难道还敢像当年对许氏那样对她不成,她也从不是许氏那样的软柿子!  左大奶奶心里有了决定,面上还知道克制着,丝毫不表露出来,因见左夫人脸色仍难看至极,也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道:“母亲何必与那起子不相干的小人一般见识,就跟癞蛤蟆似的,因为自知对人   造不成任何伤害与影响,也就只能白恶心恶心人了,母亲与她生气,不是白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么?时辰不早了,我陪母亲先去上香吧。”   话音未落,左夫人已冷冷道:“还上什么香,不上了,菩萨再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又如何,不争气的始终是不争气的,又何必再白费功夫?回去!”   说完,扶了贴身嬷嬷,转身便走,脸色越发阴得能滴出水来,让贴身嬷嬷本来还想劝她两句,再说两句为她和左大奶奶调和调和的,也是一个字不敢再说了。   余下左大奶奶万没想到自己才帮了左夫人,在人前也算是给够了她尊重与面子,她却反过来这样打自己的脸,这样拿自己撒气,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也冷笑一声,“回去也好,回去了才好好生算账,省得白叫人看笑话儿!”   扶了自己的丫头,大步出去,也不服侍左夫人上车了,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婆媳两个就这样双双气鼓鼓的回了家,左夫人养气功夫到底到家些,气了一路,到下车时,已冷静了不少。  她怎么就被许大太太几句刻薄话儿,为许氏这么快又有了身孕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给气昏了头呢,许家都落败成那样儿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她听她几句混账话儿怎么了,她就该云淡风轻,当是   犬吠一般才是。   还有许氏又有了身孕又如何,不就是生孩子吗,哪个女人不会呢?   便赵氏不会,只要她想,也多的是孙子孙女儿可以抱,犯得着被气成那样,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个贱妇,甚至当众给赵氏难堪了,让人知道了,不是白白丢她和左家的脸吗!   左夫人在心里将许大太太骂了一万遍,也悔之不迭,可要让她向自己的儿媳道歉说软话,也是断不可能的,赵氏本就已够嚣张了,她再示弱,她不是更得狂到天上去了?  于是下了马车后,左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嬷嬷,贴身嬷嬷会意,看向后面也由丫头扶着下了车的左大奶奶,笑着说了一句:“大奶奶必定累了,夫人跟前儿便不必伺候了,且先回屋歇着去吧,老太   太那里,夫人也自会打发人去说的,大奶奶只管安心。”   便要扶了左夫人先回去。   “母亲且慢!”却被左大奶奶给叫住了,慢慢绕至左夫人面前后,方似笑非笑道,“母亲方才在寺里时说,‘不争气的始终是不争气的’,敢问母亲这是说谁呢?是说我吗?”   左夫人没想到自己都给左大奶奶台阶下了,她还如此不依不饶,火“蹭”的一下又冲上了脑门儿,冷冷道:“我说的是谁,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又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左大奶奶冷“哼”一声,“母亲的意思,您方才的确是说的我了?我倒是想争气,可有母亲生生逼死自己亲孙儿的恶毒行径在前,哪个孩子敢不怕死的,托生到咱们家来,托生到我肚子里来呢?万一再被   他嫡亲的祖母给生生逼成一滩血水,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是白投一回胎了么?母亲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说完当没看见左夫人瞬间铁青的脸一般,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便拂袖而去了。   余下左夫人看着她嚣张的背影,一口气上不来,猛地捂住了胸口。  唬得她的贴身嬷嬷迭声的叫:“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老奴啊……”又忙忙给她掐虎口揉胸口的顺气,总算让左夫人缓了过来,艰难的挤出了一句:“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受这样的罪……” 第1265章 后记十二   左大奶奶当众打了左夫人的脸,却仍是余怒未消,听得身后左夫人好似气着了,也是半点不害怕也不后悔,带着自己的人连头都懒得回一下的回了自己院里去。   她的奶娘听得她回来了,忙带着人迎了出来,一面行礼一面奇道:“不是说夫人带大奶奶去上完香后,还要吃了斋菜才回来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莫不是夫人又给大奶奶气受了?   奶娘虽也心疼自家姑娘,却知道眼下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还是该以解劝为主,自家姑娘再是娇贵呢,这当了别人家的媳妇,与当姑娘时终归不一样了,该忍的就得忍。   不然自家夫人三天两头的登门说理撑腰,次数多了,夫人与老太太的名声固然会越发糟糕,大奶奶的名声难道就会很好听不成?   且终究是大爷的亲娘亲祖母,如今是大爷还肯向着大奶奶,将来万一大爷不肯再向着大奶奶,或是因这些琐事影响到了大爷的前途,大爷反过来指责她了,大奶奶又该如何再在这个家里立足?  奶娘想着,正要开口劝左大奶奶,就听得左大奶奶怒喝道:“白芷与茯苓两个哪里去了?竟敢不出来迎接我,看来是仗着她们乃老太太和夫人所赐,从没将我这个大奶奶放在眼里啊!既然她们不将我放   在眼里,我这座小庙容不下她们这两尊大菩萨,我这里也犯不着再强留她们,立刻把她们的东西都给我收拾好了,让她们从哪儿来的,仍给我回哪儿去!”  话没说完,连日都被左大奶奶拘在房里给左泉做鞋子的白芷与茯苓已小跑了过来,正好便听见左大奶奶的话,立时唬得白了脸,就地跪下了,“大奶奶,奴婢们万万不敢的,求大奶奶就饶过奴婢们这一   次吧。”  因背后的主子不同,二人素来都是面和心不和,只二人都是聪明人,从没明面上表露过出来罢了,差事也是当得妥妥当当,从不曾惹过左大奶奶生气,无事也绝不到左泉跟前儿去晃悠,她们知道她们   惟有使出滴水穿石的功夫,才有望成功。   可如今大奶奶却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赶走她们,回去后,老太太与夫人必定也会迁怒她们,那她们还要如何在府里立足,后半辈子又还有指望?   白芷茯苓想着,不约而同又给左大奶奶磕起头来,嘴里也越发哀婉的恳求着:“求大奶奶开恩,求大奶奶开恩。”   没几下便把额头都给磕红了。   左大奶奶却半点也没有因此心软,只是厌恶的与她的奶娘道:“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把她们连人带东西都赶出去,是要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又冷冷扫过她的几个陪嫁丫头,“你们几个,耳朵聋了?还是不想继续伺候我,想去庄子上了?”   几个丫头闻言,都不敢再犹豫了,上前拖白芷茯苓的上前拖人,去她们房里给她们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不一时便将二人给扫地出门了,那叫一个狼狈与不留情面。   白芷茯苓都是满心的绝望,却不敢再在左大奶奶院外恳求逗留了,她连老太太和夫人的面子都自来不卖的,再惹急了她,她们今日遭的就不是无妄之灾,而是灭顶之灾了!   二人只得强忍委屈,一个去了左夫人院里,一个去了左老太太院里,她们既是她们的丫头,大奶奶打狗且得看主人,那指不定夫人与老太太会为她们做主呢?   话说回来,不各自回去求旧主,她们也的确无路可走了。  于是左夫人回了自己院里后,好容易才在贴身嬷嬷的服侍和劝解下,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又见白芷哭哭啼啼,额头一片红肿,提着个胡乱裹着的包袱回来了,一进来便跪下了哭着求她:“大奶奶说   奴婢仗着是夫人所赐,便不将她放在眼里,撵了奴婢回来,求夫人给奴婢做主……”   左夫人的太阳穴立时又突突直跳起来,头痛欲裂。   半晌方在贴身嬷嬷的按揉下,好了一点点,冷声问白芷:“那茯苓呢?赵氏是只撵了你一个,还是连茯苓也一起给撵了?”   那个贱人,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竟是为了先前的事,不惜与她彻底撕破脸了,真当她娘家得力,她就治不了她了是不是!   白芷哭道:“茯苓也被一并撵了,大奶奶看起来很生气,应当是不知道谁惹了她,故意拿我们两个撒气来了……”   话没说完,已被贴身嬷嬷喝断,“多嘴!还不快下去……算了,既回来了,就先留下吧,等过几日大奶奶气消了,又再回去便是。”   白芷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惯会察言观色,当下什么都不敢再说了,一面庆幸着好在夫人还肯留下她——贴身妈妈敢这么说,自然便是夫人的意思了,一面应了“是”,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贴身嬷嬷这才低声与左夫人道:“夫人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多划不来,还是等大爷回来,让大爷管教大奶奶吧。这事儿大奶奶实在做得过分了,您不过就气头上,略说了她几句而已,便这   般的不依不饶,不恭不敬,大爷定不会再坐视不理的纵容她了。”  左夫人却是苦笑一声,摆起手来,“泉儿那般的纵容她,怎么可能管教她?估计至多说她两句也就罢了,以往不都是如此吗,她娘家又得力,连老爷都要看她祖父的脸色,一旦事情传到老爷耳朵里,只   怕老爷也要护着她,又要骂我了,我真是后悔啊,当年若……”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睛无力靠在贴身嬷嬷的肩膀上,无声落下了泪来。   现在纵然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用?  贴身嬷嬷见左夫人满脸的憔悴,想到她这几年来的种种不如意,也红了眼圈,低声道:“夫人别着急,您好好儿与大爷和老爷说,他们应当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大爷翻了年都二十四了,却至今膝下空虚,您着急不也是人之常情吗?大奶奶倒好,半点不见心虚愧疚便罢了,竟还那般的理直气壮……也是怪那许大太太,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早知道出门前就先看过黄历了!” 第1266章 后记十三   可这会儿左夫人却是想的,哪怕不是白芷,而是茯苓让左泉给收用了,并且怀上了身孕呢,那也比左泉至今连任何一个丫头都不多看一眼,更别提收用,所以纵得赵氏这般的嚣张,她也至今不知道几时才   能抱上孙子来得强啊!   贴身嬷嬷见左夫人哭都得压抑着哭,心里也酸得厉害,当初她便不赞同左夫人赐白芷给赵氏,可老太太逼得那般紧,夫人又能怎么样呢?  只得低声劝道:“夫人仔细身体,今日的事必定是瞒不住老太太的,只怕这会儿茯苓也已经回了老太太屋里,那夫人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白称了老太太的愿吗?夫人一定要好好儿的才是,等晚些时候   大爷回来了,老奴亲自去与大爷说,想来大爷定会明白夫人的不容易,定会心疼夫人,让大奶奶以后再不敢的……”   这话却是说得连她自己心里都没底气。  左夫人含泪讽笑道:“他怎么可能心疼我,他只怕早恨毒我了,当我不知道他一直悄悄关注着许氏的动静,不几日便会有一封来自保定的信送到他手里?可当初的事,光我一个人推波助澜,能成那样吗,分明做得更多的就是那个老不死的,要不是她那般纵容那姓樊的贱人,又怎么会……不,若不是她一开始便想把泉儿的亲事捏在自己手里,给泉儿随便选个小门小户的歪瓜裂枣,好联手起来对付我,我又怎么可能那般着急的为泉儿定下许氏,之后要不是她作妖,泉儿又怎么会那般着急的迎娶了许氏……说到底,都是那个老不死的错,她才是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到头来,她却没事儿人一样,我反倒成了   大罪人,丈夫儿子都不待见,日子过得比泡在黄连里还苦,凭什么啊,凭什么……”  贴身嬷嬷见左夫人越说越大声,末了已近乎歇斯底里,忙道:“夫人,您小声一点,小声一点……我如何不知道夫人这些年的苦?要不是老太太,夫人怎么可能这么苦,老奴也活了五十多年了,从来没   见过这样的婆婆,哪还是亲人,比仇人都还不如!好在她也那么大的年纪了,撑死也没几年好活了,届时夫人便算是熬出头了。”   左老太太在左府辈分最高,早就是左家的老封君了,左大人又孝顺,自然纵得她越发的唯我独尊。  何况她可不止左夫人一个儿媳,也不止左泉一个孙子,与左夫人不和了,还有的是其他儿媳哄着她捧着她,其他孙子孙女儿更是铆足了劲儿的讨好她,所以她的日子就比左夫人好过太多了,也正是因   为太好过,太闲了,所以才会隔三差五的生事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么,能给自己看不顺眼的儿媳添堵,还能给自己找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左夫人到底压低了声音,却是越发的咬牙切齿了,“她日日参鲍翅肚的大补着,不知道多强壮,只怕等将来我都死了,她还活得好好儿的呢,我怎么可能熬出头?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她怎么就还不死呢   ……啊,头好痛,痛死了……药呢,我的药呢……”   贴身嬷嬷见她痛得脸都扭曲了,知道她的头痛光靠揉按已是缓解不了,非得吃药了,只得去给她取了丸药来,服侍她吃下后,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贴身嬷嬷给她捻好了被角,方无声的叹息一声,轻手轻脚去了外面。  一面走,一面摇头,这些年真是苦了夫人了,夫人纵嘴上不说,她却是比谁都清楚她心里早就真的后悔了,且那后悔只怕还会随着时光的推移,随着如今的种种不如意,越来越多,可谁又能先见之明   ,谁又能看到未来,知道如何趋吉避凶呢?  说来当初的许大奶奶是真不错,模样儿性情品行样样都好,便是家道后来中落了,如今也大有重起的架势了,关键她还和康宁县主那般的要好,如今康宁县主又得太后娘娘看重,若是当初夫人没有……   哎,如今再来说什么若是,又有什么用!   贴身嬷嬷走到外面,叫过两个丫头寸步不离的守在左夫人的卧室外后,径自去了二门外等左泉,别人的面子大爷未必会卖,她的面子,大爷多少还是要给几分的。   却是刚到了二门,就见左大奶奶的奶娘早已在那里候着了,一见贴身嬷嬷过来,便笑得有些讪然的上前问好,“曲嬷嬷这是去哪里呢?”   贴身嬷嬷立时便知道对方定也是截左泉来的,看来大奶奶还知道心虚,想着恶人先告状呢?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含笑与对方寒暄起来。   不多一会儿,左泉按时回来了,一身行人司的官服,衬得他越发的面若冠玉,挺拔儒雅,实在风姿不凡。   他也的确到了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和阶段了。  只他白玉一般的脸上,如今已很难看得到表情,更别说笑容了,他随时都是一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像赵氏主仆这些不知道的,便以为他是天性如此,可贴身嬷嬷却是知道他曾经也时常笑的   ,不由心下一叹,当初谁又能知道……委实是造化弄人啊!   贴身嬷嬷与赵氏的奶娘忙上前给左泉行了礼,赵氏的奶娘惟恐让贴身嬷嬷抢了先,忙说赵氏不舒服,“……一直等着见大爷呢。”   弄得贴身嬷嬷落后了半句,同样的话便说不出口了,说出去做婆婆的与儿媳“争宠”,多么光彩么?   所幸贴身嬷嬷果然在左泉面前还有几分面子,以左泉的聪明,也早猜到了今日家里必定又生了什么事儿,只淡声说了一句:“我先去给母亲请安,给给母亲请完安后,便回去看大奶奶。”   便抬脚随贴身嬷嬷去了。  贴身嬷嬷方松了一口气,忙笑着给左泉带路,赵氏的奶娘则急得在原地不停的绞起帕子来,先前大奶奶着实过分了些,等事后稍稍气消了,自己也知道后悔了,可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了,万一大爷这次偏就恼了大奶奶,该如何是好? 第1267章 后记十四   左泉随着左夫人的贴身嬷嬷抵达左夫人屋里时,左夫人已经醒了。  她吃了贴身嬷嬷给的药,因送药的水里加了安神药,倒是很快便睡了过去,可她睡眠不好已是经年累月的毛病了,近来更是发展到了一次连半个时辰的觉都睡不了的地步,总是好容易刚睡着,便忽然   惊醒了。   这会儿也不例外,左夫人刚睡了片刻,便自己惊醒了,但因她那头痛的老毛病每次都是吃了药睡上一觉后,便能暂时缓解好转,所以她这会儿精神还算不错。   可惜看在左泉眼里,少不得又以为她是在装病糊弄自己,眸底便不自觉更冷了,上前几步给左夫人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了。”   并不问候她的身体好不好。   左夫人见儿子竟半点也不关心自己,心下一紧,强笑道:“泉儿回来了,今儿衙门里忙不忙?如今天冷了,你可越发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左泉淡声应了“是”,道:“不知母亲还有没有吩咐?若是没有,儿子就先告退了,赵氏听说有些不舒服,儿子还要回去瞧瞧她。”  左夫人心里强压着的怒火“腾”的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厉声道:“赵氏不舒服,你就要赶着回去瞧她,我不舒服,你却是人在眼前,都不肯问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何况赵氏因何不舒服,白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信曲嬷嬷方才没有告诉你,你却知道了也装不知道,问都懒得问我一句,是不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了,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病了,才肯不再恨我,不再钝刀子割肉一般,长年累月的   报复我、折磨我了?”   说到最后,情绪已是激动得近乎失控,眼泪也是流了满脸。  急得贴身嬷嬷忙上前给她顺起气来,一面低声与左泉道:“大爷,老奴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夫人也是真个气坏了,近来头痛的老毛病更是日日都在发作,您就不能好生与夫人说话儿吗   ?”  左泉方才一路上的确自贴身嬷嬷口中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闻言嘴角一哂,声音仍是波澜不动,“我怎么没与母亲好生说话儿了?至于赵氏,我回去后自会说她,也会让她来向母亲赔不是的,母亲还有   什么可不满意的?”  话音未落,左夫人已尖声道:“我不满的可多了去了!你那宝贝媳妇儿,从来都对我不恭不敬,没有半分孝顺之心,满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像她那样?她不敬翁姑,不贤不孝也就罢了,竟连为夫家   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这件女人最基本的本能都做不到,还敢那般嚣张,不许你收用丫头,不许你纳通房妾室,直接把人赶走……你竟然还问我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左泉等左夫人叫完了,连剧烈的喘息都稍稍平定了以后,方淡声问道:“那母亲想怎么样?休了她吗?母亲可别忘了,赵氏可是您亲自为我精心挑选的,满京城家世出身能胜过她的都没几个,您若是替我休了她,想再替我娶一房家世更显赫的妻室,便只能尚主了。可惜届时我一个三婚的男人,家世也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天家怕是不会让我尚主啊,所以母亲,您就包容一下她吧,毕竟她旁的再不好,家   世总是一等一的好不是?”   左夫人不待左泉把话说完,已大口喘息着,满脸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儿子竟然、竟然这样说她,曲嬷嬷还说他这几年不是在报复她,不是故意纵着宠着那赵氏的,分明就是,他也分明一直恨着她!  贴身嬷嬷只得继续给左夫人顺气,等左夫人稍稍好些了,方与左泉道:“大爷,夫人不是那个意思,夫人她这不是、这不都是见您至今膝下犹空,急坏了,不都是为了您好吗?您就缓着点儿与夫人说吧   ,夫人,您说呢?”   末了贴心的给左夫人递上了梯子。  左夫人却是气得狠了,仍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又道:“大爷,其实夫人是想让您这次好生管教一下大奶奶,毕竟父母长辈都有先走那一日,要陪您白头到老的,却是大奶奶,将来家里家外的事,也得大奶奶操持,不趁早让大奶奶历练得稳重起来,将来如何是好?再就是子嗣的事,您翻了年就二十四了,又怎怪得夫人着急?偏老太太那边又……大爷,您就体谅一下夫人的不容易吧,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也   是真的后悔了,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啊……”  左泉仍是一脸的淡漠,不动如山的道:“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们每个人才更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自己曾做过的错事付出应该的代价。当初赵氏的确是母亲喜欢,一力要聘进来的,她   娘家这两年也的确给了我们左家和我很大的助力,那既然享受了好处,就该连坏处也一并受了才是,毕竟吃得咸鱼抵得渴,母亲说是不是?”  左夫人的胸脯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痛苦得狠捶起自己来,半晌方哭道:“你那样字字如刀的戳我的心,还不如真拿一把刀来,趁早戳死了我干净!我当初不就是一时糊涂,趋吉避凶了吗,那也是人的本能,何况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这般优秀,打小儿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终于高中了探花郎,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许氏拖累你?又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生生拖   累,极有可能毁了大好的前程!如今我早已后悔了,我也已受到惩罚了,丈夫丈夫对我不闻不问,儿子儿子对我冷若冰霜,还要夹在婆婆和儿媳之间,两头受气,受尽逼迫与折辱,你还想我怎么样?”   还不止如此,她如今“名声在外”,肯与她往来的贵妇人已是不多,纵还有,也只是面子情儿,肯真正交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了。   她的次子还有女儿,也因为她的缘故,次子至今没说上一门满意的亲事,好在是男子,只要将来他高中了,不愁娶不到一门好亲。  可怜的却是她的女儿,因为她的缘故,倒是勉强嫁到了以前便定好亲的人家,却日日被婆婆带在身边调教,苦不堪言,还不许她跟娘家多往来,说什么怕她沾染了娘家的恶习,弄得如今次子和女儿心里只怕也怨怼上了她——难道她还不够惨吗? 第1268章 后记十五   左夫人都已经这般惨了,若许瑶光过得也不好,她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  事实本也该是如此,一个和离过,家道还中落了,家族名声也坏了的女子,理当只能撑死再嫁个比他们左家差得多的人家,比她儿子差得多的男子,而更大的可能,是这辈子都别想再嫁,只能青灯古   佛的了此残生才是!  偏偏许瑶光却这么快便再嫁了,还嫁了个比他们左家差不了多少的人家,嫁了个虽学识不如她儿子,其他方面听来却是样样都不差的男人,且这么快便又有了身孕——一边是被现实一再逼迫折磨的悔   不当初,一边则是深觉老天不开眼的不甘不忿,两厢里夹击之下,时日一长,谁能受得了?  贴身嬷嬷也哽声道:“大爷,夫人她哪怕千错万错,出发点是好的,为您好的心也是真的啊,当初夫人的处境您不是不知道,在老太太跟前儿是真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不说不做照样也是错儿,等后来……老太太就更是变本加厉了,夫人她是真的苦啊,您若再不心疼她,可就没人心疼她了。且当初若不是夫人先下手为强,谁知道老太太会为您聘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呢?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   老太太依照她老人家的标准,给您找一个同样的,您如今只怕更难有清净日子过,仕途上只怕也休想有所建树了。”  左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声音也变得紧绷起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母亲岂能不知道,既然您这辈子吃够了婆婆的苦头,就更该宽容一点,对自己的儿媳好一点,不要也变成您一直憎恶的那类人,也不要让您的儿媳,跟您一直以来那般憎恶自己婆婆似的,憎恶您才是!母亲既有当初,就该料到今日,所以母亲不必再多说了,当然,我回去后会说赵氏的,只是母亲以后也得更宽容一些才   是,毕竟赵氏祖父可是阁老,他若发了话,连父亲都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何况我呢?要不,母亲就打今儿起,一日三炷香的求菩萨,让赵家早些垮掉?”   沉声说完,左泉不再看左夫人,看向贴身嬷嬷道:“母亲既不舒服,我这便打发人请大夫去,祖母和父亲那里,我也自会替母亲分说的,就有劳嬷嬷多多照顾母亲,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一个转身,走出了几步开外,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后,显是根本不肯再给左夫人或贴身嬷嬷说话的机会,也根本不想再停留下去了。   左夫人看着儿子头也不回的决绝背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也不管会不会被下人们听了去,传得阖府尽知了。   是不是真要她死那一刻,儿子才会原谅她了?   他别逼她,她已经被一个个的逼得够惨,忍得够痛苦了,若他也逼她,她有朝一日真会死给他看的!  左泉在身后左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出了她的院子后,他的小厮青松忙迎了上来,觑了觑他的脸色,方小声问道:“大爷,我瞧您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要不,就先别回去见大奶奶了,且去外面书房吧   ?”   夫人每次都哭得大爷头痛欲裂,偏大奶奶同样不是省油的灯,待会儿大爷回去了,还不定要守着大爷怎样哭闹委屈呢。   明明该是最心痛大爷的两个女人,却从来不关心他在外面打拼到底有多辛苦,有多心力交瘁,好容易回家来可以放松一下了,就该都别拿那些个鸡毛蒜皮的琐事来烦他才是。   可惜大爷没那个福气,没有一个心痛体贴他的好母亲,更没有一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好妻子啊!   左泉闻言,只看了青松一眼,青松就不敢再说了,低眉顺眼的跟着他往赵氏院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却是走到一半,左泉忽然又停了下来,道:“去外院书房吧,晚膳也给我摆到外面。另外,上次我买的那匣子簪子,不还剩了几支吗,挑一支给大奶奶送去,就说我知道今日她委屈了,可母亲着急也是   人之常情,让她回头给母亲赔个不是去。”   青松忙应了,行礼退下自顾忙活去了。   左泉方继续举步,往外院行去。  已是腊月了,触目所及皆是冰天雪地,左泉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想到了当年他和许瑶光成亲,也是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可那时候,天儿虽冷,他的心却是暖的,如今……纵是坐在火炉前,也再暖   不了心了。   她已经出嫁,已经有了身孕,而他也已再娶了赵氏,这辈子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更绝无一丝一毫破镜重圆的可能了,然早已铭刻在了心上的人,该如何才能忘得掉?   只怕是到他身死那一刻,也再忘不掉了,他心里的悔恨与愧疚,也必将终身陪伴着他,一直到他死!  左泉去了外书房,坐下看了一会儿书,待另一个小厮明月带人进来摆好晚膳时,青松回来了,行礼后道:“簪子已经送给大奶奶了,大奶奶很高兴,还说今儿都是她不好,让大爷只管安心忙碌公事,她   待会儿就去给夫人赔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左泉头也不抬的淡声问道。  青松低声道:“只是我才出了屋子,就听得大奶奶与王嬷嬷说,她早说了,大爷定不会恼她的,别说大爷与她夫妻情深了,就凭她祖父是阁老,大爷也断不会恼她,让王嬷嬷别再哆嗦,念得她耳朵都疼   了……大奶奶时时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也不怪夫人生气了,夫人一生气,便会寻她的不是,她又要顶撞夫人,闹到最后,不得安宁的还是大爷,大爷也真是太苦了,早知如此,当初……”   “多嘴!”话没说完,已让明月急急打断了,一面觑着左泉的脸色赔笑道:“大爷,这小子自来口无遮拦,胡吣惯了的,您别理他,不然他得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左泉面无表情,“他说的都是实话,哪里胡吣了?继续说。” 第1269章 后记十六   青松哪里还敢继续说,却又不能不说,索性话锋一转,低声道:“大爷,要我说,您以后别那么纵着大奶奶,遇事也不管是夫人还是大奶奶,都尽量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帮理不帮亲,时间一长,大奶奶知道了您的底线,想来便不敢再轻易越雷池一步;而夫人见大奶奶知道退让了,因为心里早已认定大奶奶一无是处了,谁知道竟又慢慢发现,原来大奶奶还有药可救,就跟一个人在十八层地狱待久了,忽   然能升到十七层了,必定会觉得大喜过望是一样的道理……看我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不过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我虽口拙,但以大爷的英明,我相信大爷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左泉眉头微挑,“然后呢?”   便是明月,一开始觉着青松是在胡吣的,这会儿竟也觉着他说的有点道理,不由得听住了。  青松遂继续道:“这本来应该是一个良性循环,关键就在大爷身上,只要大爷拿出明确的态度了,大奶奶娘家再是显赫呢,既进了左家的门,便不能再恣意而为,该尽到自己妻子和儿媳的责任了,何况大奶奶还一心都在大爷身上。至于夫人,旁的且不说,为大爷好的心,也从来不是假的,这母子之间,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只要大爷态度稍微软化一点,但软化的同时,也要把话与夫人说明了,夫人看到了母子之间关系和缓的希望,何况心里本来也对大爷……有愧,这大家都退一点,日子不就好过多了,大爷耳根也能清净得多,更不必再隔三差五因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心,就能越发安心于仕途了   ,不是一举多得吗?”   左泉淡淡道:“平日里你话虽多,却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倒是没想到,今儿还能说出一番这般有道理的话来。”   可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当年瑶光还在时,他但凡能稍稍纵着她宠着她一点,但凡能稍稍多关心她一点,或是时不时送她一两样东西,祖母和母亲也断不敢那样对她,直至让她彻底绝望,头也不回的离开!   如今的赵氏无论是她自己的性子,还是她显赫的家世,都注定她不会像瑶光当年那样一直都在委曲求全,他原本该没什么可担心的才是。  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实在怕了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实在怕了当年的事,会再一次上演,所以对赵氏,他虽只有责任,没有情爱,他也一样要力所能及护得她的周全,要让阖府上下都知道,赵氏   除了显赫的家世,还有他的宠爱,那将来就算赵家败了,她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瑶光。   还有一点,左泉的确是在报复自己的祖母和母亲。  他做不到“大义灭亲”,便借赵氏的手来做,也不需要如何刻意的去引导赵氏,他只要稍稍纵着赵氏一点,只要每次在赵氏和母亲又不愉快时,态度敷衍一点,对赵氏也从不真正的疾言厉色,便足够赵   氏底气十足了。  左泉也不想使这些妇人手段,可每当他想到如果当初没有……他如今必定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了,他心里便憋着一团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火,因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日子太好   过,就让赵氏与她们彼此斗法,彼此折磨,恶人自有恶人磨去吧!   青松见左泉夸奖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都是胡乱说的,大爷不怪罪就好,那大爷以后……就这么办了?”  明月也道:“是啊大爷,您以后要不就这么办吧?不管怎么说,大奶奶和夫人待您的心都是真的,那您又何必再自苦呢,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想得再多也是无用了,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只要您愿   意,您明明可以不用过如今的日子,明明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的,不是吗?”  顿了顿,又小声道:“至于……至于咱们在保定的人,大爷看要不也自此撤回来吧?前大奶奶她都已经再嫁,还有身孕了,那袁大爷待她也是真好,想来短时间内变不了,那咱们又何必再白白浪费人力   财力呢?”   关键那些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前头大奶奶与袁大爷如何如何恩爱的,不是一次次的在往大爷的伤口上撒盐吗?大爷又是何必非要如此折磨自己!   左泉没有说话,只越发抿紧了嘴巴。  袁朗对瑶光是真的很好,好得让他惭愧,也让他越发的痛悔难当,当初他与瑶光做夫妻时,几乎什么都没为她做过,也没真正想过要去了解她,要因她喜而喜,因她怒而怒,反观袁朗,却是宠爱她、   理解她、尊重她,二人已不仅仅是夫妻,更是心心相印的爱人与知己……让他都忍不住要替瑶光庆幸,当初万幸离开了他,不然又岂能有如今的幸福与满足了!   良久,左泉终于低沉开了口:“把人撤回来吧,以后……只每年打发人再去打听一次也就是了。”  若瑶光一直都过得好,袁朗一直都待她好便罢了,反之,他及时知道了,才好及时为她撑腰,不叫她受任何的委屈,他当初在庶吉士馆、如今在行人司那般的殚精竭虑,那般的一心向上,很大一部分   原因,不就是防着那一日吗?   他以后还会越发努力的往上爬,有朝一日更会位极人臣,那样他便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护好他想护的每一个人了!  青松明月见左泉同意撤人了,只当他是彻底想通了,对视一眼,都笑道:“那我们回头就去办,大爷且安心用膳吧,不然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等过些日子,大奶奶与夫人之间和睦起来后,大爷忙了一天   回家来,便不必再烦心,那指不定明年的这时候,咱们便有小少爷服侍了呢。”   想来有了孩子,大奶奶与夫人之间只会越来越和睦,大爷心里的那个结,也能彻底解开了,就是大奶奶的肚子,可一定要争气些才是啊!   孩子……左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无声的苦笑起来。   他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做父亲!   娶了赵氏以后,左泉倒是没冷落她,夫妻间的情事虽不密,却也不能算少了,可赵氏依然一年多都没能怀上身孕,想来,都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当初对瑶光腹中的孩子不珍惜,不庇护的缘故吧?  这样也挺好的,赵氏将来与他的母亲十有八九会如出一辙,那谁要是做了她的儿子,不公然又是一个他吗?不过,他绝不会是他父亲那样的人,所以,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第1270章 后记十七   却说左大奶奶收了左泉的簪子后,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不少,只要相公不怪罪她,不疏远她,其他人会怎么想怎么看,她才不在乎!  她的奶娘也松了一口气之余,却是忍不住低声劝她,“……大爷纵不怪奶奶,奶奶也该收一收自己的脾气了,再不好,那也是大爷的亲娘不是?何况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将来万一……对景儿起来,对奶奶可都是大大不利的,所以,该做的面子情儿,奶奶以后尽量做到吧。我也知道奶奶是个受不得气的,那一个又着实可恶,但谁叫奶奶如今还没有孩子呢?等将来奶奶生下了小少爷,便再没什么可   怕的了。”   左大奶奶还在赏玩着左泉送她的簪子,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与贴身丫鬟道:“大爷的眼光还是这么好,挑的簪子总是这般的独一无二,给我收好了,下次回去,我就戴它了。”  贴身丫鬟笑道:“簪子漂亮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大爷待大奶奶的心,不过咱们大爷怎么就这么喜欢送大奶奶簪子,就从没想过送大奶奶镯子项圈什么的?想来定是大爷最爱看大奶奶用他送大奶奶的簪子   绾发,以祝愿大爷大奶奶能结发白手,恩爱不移吧?”  左大奶奶被丫鬟说得满心都是甜蜜,把簪子递给她后,方与奶娘道:“好了啦,嬷嬷说这么半日了,不口渴呢?我心里都知道,回头就给那老不死的赔不是去……哼,等我明儿生下了儿子,她再敢这样   ,连看都休想看我儿子一眼!不过我这怎么就老是怀不上呢?太医也说了,我身体没问题啊,大爷自然也是没问题的……难道是那个次数太少了?”  奶娘忙也压低了声音:“以大爷的年纪,的确偏少了些,大爷可只有大奶奶一个,不像咱们家几位爷,都好几个呢,几乎个个儿都是夜夜不空……甚至几位老爷也是……要不,回头我给大爷多熬些补汤   喝?”  话没说完,听不得任何人说左泉一句不是的左大奶奶已不悦道:“我那些哥哥兄弟们,哪一个能跟大爷比的?大爷的心力可大半都用在了公事上,其他方面自然只能疏忽些了,倒是补汤也可以炖,如今   天儿这么冷,给大爷补补元气也是好的。快让她们摆膳吧,我吃了好赔不是去。”   奶娘忙应了,自顾忙活去了。   一时饭毕,左大奶奶简单收拾一番,便去了左夫人的院子。   却是直接吃了闭门羹。   左大奶奶想着左泉,倒是没有放弃,又在门外赔了好一会儿的不是,总算让左夫人同意了她进屋。   左夫人彼时却犹未消气。  不但没有消气,反而因为与左泉把话说透了,自己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儿子却待自己更不假辞色了,而越发的痛苦与绝望,心里的火气也是越发的旺盛,就跟被困在了深深陷阱里的困兽一般,既然   已经挣不脱,逃不掉了,那索性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撑死不过一死!   所以左大奶奶进屋后才说了没几句话,便因一言不合,让左夫人砸了一杯茶过来,虽未砸到她人,却被砸了半幅裙子的水,上面还沾上了好些茶叶,手背也被飞溅过来的滚烫的水珠给烫着了。   这下左大奶奶哪里还能再忍,她本来也不是能受气忍气的人,何况自以为早已将左泉的心给拢得死死的了。  当下便对着左夫人好一通冷嘲热讽,诸如既然母亲有敬酒不爱吃,那儿媳也只好给您吃罚酒了,反正大爷是您的儿子,您都不心疼他,我有什么可心疼的!,外面的人只知道母亲性子不好,不能容人,却不知道母亲还会动手砸人打人,只怕满京城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奶奶们,也没谁会粗暴到这个地步吧?我倒要看看,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母亲今日的所作所为,母亲还有什么脸面再出门见人,又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左家来,白白受您的磋磨!母亲您在老太太跟前儿,便从来不是逆来顺受,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凭的什么,要求您的儿媳对您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您想怎么捏就   怎么捏呢?……总之是怎么气人怎么说。   直把左夫人气得两眼发直后,方拂袖而去了。  余下左夫人的贴身嬷嬷又是慌乱又是惶恐又是叹息,这眼看新一轮的“婆媳大战”,可又得拉开帷幕了,且战况定会比以往都激烈,夫人到底是何苦啊,她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会“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又是一段时日脚打后脑勺的忙碌后,许夷光终于把他们的新家——如今京城的第一新贵府邸平定侯府里里外外都给收拾得妥妥帖帖,一家人也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当日,搬进了新家去。  乔迁乃是大事,是以傅御虽越近年关,也越发的忙上加忙,是日依然告了假,在家领着妻儿和家下人等祭祖祭神,又当众向许夷光道了辛苦,让家里所有的人以后都不得对夫人有任何的违逆,否则他   决不轻饶。   家里近百十口下人见侯爷满脸的严肃,看向夫人时却又是满脸的温柔,便原本不知道傅御有多爱重许夷光的,如今也知道了,少不得都恭声应了“是”,规矩纹丝不乱。   却是新帝登基二十七日,出了先皇的新丧后,便开始该清算的清算,该打压的打压起文武百官来,这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了。  于是京城的人牙子们手里一下子多出了好些各家遣散或是官卖的下人来,其中自然免不得之前贴身服侍旧主们,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得用丫头婆子男仆们,这些人都是买进门后,稍稍敲打调教一番,便   能直接用的,倒是替许夷光省了不少的事儿。  只是要指着这些新买来的下人们有几分忠心,就得能傅御和许夷光御下的手段了,总归来日方长,夫妇两个也坚信,他们的日子以后定会芝麻开花节节高,越来越好的! 第1271章 后记十八   祭祖祭神后,傅御与许夷光只在午膳时小范围的开了喜宴,阖府上下也都加了菜,便于次日早起后,又投入到了新的忙碌中,傅御是忙公务,许夷光则是忙着给各家回礼兼送年礼。  却是他们乔迁之前,京城各个圈子的人已在摩拳擦掌的为他们准备贺礼了,哪怕期间傅御有意让人放了话,说自己和许夷光都忙得很,实在无暇款待众家道贺,当今太后与皇上崇尚简朴,作臣子的亦   该越发的严于律己,各家各府还是在小年之前,陆陆续续把贺礼都送到了,还都送得十分的贵重,把许夷光特意新辟出来的库房一下子填满了一半。   许夷光自然只能一一准备回礼了,再加上本来就该准备的年礼,一时间有多应接不暇,可想而知。   光回了礼还不够,到底是大喜事,还得把送了礼的人家都请上门,吃喝玩乐,好生热闹一番才是,整好马上也过年了,在家摆年酒宴客原本也是免不了的,倒是可以两宴合成一宴,省好些事儿了。  饶是如此,事情依然是千头万绪,直把许夷光忙至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才终于长松了一口气,与一旁的大寒清明几个笑叹道:“忙了这么久,总算今晚上可以早些睡下,明日也可以晚些起来,睡个舒舒   服服的好觉了。”  大寒笑道:“可不是,夫人这程子凡事都要劳心劳力,别说您自个儿了,便是我们在一边儿看着都替您累,今晚睡个好觉不算,等出了元宵,您还得好生将养一阵子,把这程子的劳累都给补回来才是。   ”   许夷光道:“我倒是想呢,就怕临到头时,又有别的事要忙了,所幸我还撑得住,且到时候再说了……对了,晚膳吃什么?让她们弄个火锅来吃吧,又方便又暖和。”   待大寒应了,又道:“燿哥儿燃哥儿这会儿该醒了吧?我瞧瞧他们去。”   大寒笑道:“算着时间应该醒了。”一面扶着许夷光下了榻,主仆一道去了东厢房。  果然燿哥儿燃哥儿已经醒了,正睡眼惺忪的由各自的乳母穿衣裳,但一听得门口的丫鬟叫“夫人”,哥儿两个的眼睛立时亮起来,争相叫起“娘”来,也等不及乳母给他们穿好衣裳了,挣开乳母的手就要   下床往许夷光怀里扑。  许夷光忙上前几步柔声拦住了他们:“急什么,娘今儿剩下的时间,都能陪你们了。”一面接手给燃哥儿穿衣裳,等给燃哥儿穿好了,又接手给燿哥儿整理了一番衣襟,母子三个方一起到了特意辟出来   ,铺了厚厚毡毯,墙上也都贴了毡毯的游戏区玩耍。   燿哥儿燃哥儿是只要母亲能陪他们就高兴,拉着许夷光一起玩了一会儿积木九连环之类的,见许夷光笨得很,总是不得要领,便一边嘲笑着娘真笨,一边自家玩儿去了。   又问许夷光:“娘,舅舅什么时候来咱们家玩儿?我们想他了,还有玥儿姐姐,我们也想了。”  之前傅御和许夷光都忙得是昏天黑地,两个孩子便几乎都是李氏在照料,自然日日都与崧哥儿一起的,三个孩子年纪相仿,虽免不得争吃的争玩的,甚至还会有打起来的时候,却是典型的“见不得也离   不得”,这不从腊月二十三到今日,不过才六七日而已,两个孩子已是想崧哥儿想得不得了了,想来崧哥儿定也是一样的。   许夷光笑道:“你们之前不还好几次跟娘告状,说舅舅不好吗?怎么这么快又想他了?既这么想他,等明儿他来了,你们可得当好小主人,舅舅要吃什么要玩儿什么,都让着他才是啊。”   燿哥儿燃哥儿忙都奶声奶气的道:“我们知道了……”   话没说完,燿哥儿已叫道:“娘的意思是,舅舅明儿就要来咱们的新家了?哦,太好了,太好了……”   燃哥儿也跟着欢呼,“太好了,太好了。”  看得许夷光满眼都是怜爱,满心都是柔软,再过十来日,两个孩子就两周岁了,却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高都壮不说,还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好像总是要不了几日,她便能发现他   们又有新的变化了,实在是让她既惊喜有成就感,又免不得怅然,孩子们长得这么快,岂不是要不了多久,便不会再让她抱,不会再腻着她撒娇了?   正想着,又听得燿哥儿道:“娘,那爹呢,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啊?他可答应了要带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的,还说要带我们去骑马呢,结果每次都是骗我们的……”   燃哥儿也嘟了嘴,“就是,爹是个骗子。”   许夷光笑起来,“你们爹又不是故意食言的,他实在太忙了,不过明儿就过年了,他再忙大年下的,也会清闲不少,一定会如你们如愿,带你们堆雪人打雪仗的,你们就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啊?”  傅御如今炙手可热,堪称新帝跟前儿第一红人,旁人瞧着自是风光无限,可这无限风光的背后,却是他必须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在公事上,自然待在家的时候只能锐减,对妻儿的陪伴也是   大不如前,已是好长时间,两个孩子一日乃至几日下来,甚至连他的面儿都见不上,更别说说话玩耍了,不怪两个孩子不高兴。   燃哥儿道:“那骑马呢?除非爹爹还要带我们去骑马,我们才不生他的气,是不是啊哥哥?”   却是小鬼精灵,一点儿也不好糊弄。   许夷光就故意板了脸,“你们如愿了自然不生气了,届时就该轮到娘生气了,如今外边儿那么冷,把你们吹坏了冻坏了如何是好?所以,不许再与我讨价还价,否则连堆雪人打雪仗也没有了啊!”   燿哥儿燃哥儿便垮了脸,“哦,我们听娘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道:“什么听娘的啊?”   两个孩子立时欢呼起来:“爹回来了,爹回来了……”争先恐后的爬起来,便往门口冲去。  果然傅御裹着一股冷风撩帘进来了,却是已经换下官服,换上家常衣裳了。 第1272章 后记十九   许夷光笑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发人过来与我说一声呢?今儿还出门吗?”  傅御已伸手一手抱了一个儿子,拿胡子扎得他们又躲又笑的,父子玩闹了一会儿后,方笑道:“也就才回来了一刻钟不到,知道你们娘儿三个在这边屋子里,索性换了衣裳直接过来,省得我一身的寒气   ,把你们都给冻着了。”   又道,“今儿就不出门了,明儿也只下午进宫去一趟,便可以回家安心吃年夜饭了。晚膳让厨房做个火锅来吃,记得多片些羊肉牛肉,再烫一壶好酒,今晚我可要好生敬夫人几杯。”   后面的话,却是对大寒说的。   大寒忙笑着应道:“夫人原本就吩咐做的火锅,侯爷与夫人可真真是心有灵犀。”说罢行礼退了出去。   傅御方放下两个孩子,自己也盘腿坐到了毡毯上,笑着问他们:“方才你们与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好像听到你们说爹是骗子啊?”  燿哥儿燃哥儿便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起来,娘说过,不能背后说人坏话,结果他们不但说了,还被抓包了……片刻,燿哥儿方道:“都是我们不对,不该那样背后说爹爹,可爹爹答应了要带我们堆雪   人打雪仗,还要骑马的,却至今都没做到……”  傅御明白了,伸手抚了长子的头一把,笑道:“都是爹不好,爹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了,不过明天上午,我就可以满足你们的心愿了,你们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好不好?至于骑马,如今天气的确太冷了   ,把你们冻坏了,娘得多心疼,要照顾你们,又得多累啊?所以,你们先把骑马的愿望记下,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爹一定带你们去,这次定不会再食言了。”   燿哥儿燃哥儿虽喜欢骑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况听得明天上午就可以玩儿堆雪人打雪仗了,高兴得什么似的,都扑到傅御怀里,亲起他来:“爹爹最好了,爹爹最好了……”   许夷光就假意委屈起来:“爹爹最好,意思就是娘不好了?两个小没良心的,娘可伤心了啊。”   说得两个孩子忙又扑到她怀里,亲起她来,很快便弄得她一脸的口水,偏傅御也来凑热闹,弄得许夷光根本坐不稳,索性把他也给扯倒了,让两个孩子骑傅御的‘马马’,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闹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孩子的后背也被汗水给打湿了,许夷光方叫了乳母进来,帮着自己给他们换衣裳,换好了方与傅御一人一个抱了,去了他们屋子的厅堂,等着用晚膳。   晚膳自然便是火锅了,奶白色的骨肉汤上飘着大枣枸杞党参等物,香气扑鼻,四周再围摆了一圈红红绿绿,新鲜喜人的肉片和菜蔬,看起来便令人食指大动。  许夷光虽怕烫着两个孩子,依然让他们上了桌,只让乳母给他们烫他们想吃的东西便是,但吃却得他们自己吃,绝不许喂,更不许挑食,这也是她自两个孩子断奶后,便给他们立下的规矩,所以如今   两个孩子用勺子筷子都已颇熟练,吃饭时掉落的饭菜也是越来越少。  大家先吃了一会儿菜后,在平定侯府,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傅御便说起明日与汪思邈李氏崧哥儿,还有李家众人一起过年的事来,“……我明儿一早便亲自去接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以示尊重,至于师叔和岳母,师叔说了有他在,不会有事的,让我不必再白跑一趟,那我便不去了。等我把外祖母舅舅们接到,师叔岳母也该到了,我正好可以带着两个孩子和崧哥儿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明儿   就过年了,也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因今年是一家四口在新家第一次过年,这个新家还与以往他们住过的都不一样,是他们真正的家,甚至还要住好几代人的,第一个年自然要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方是吉兆。   可惜傅家如今便只剩傅御这一支,与一些五代以外,所以前番才没受到逆贼傅律与周晟太大牵连的旁支,竟是再想热闹,也苦于无人了。   所以李氏一早便与傅御和许夷光说了,明日他们三口子要过来一起过年,反正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也不必讲那些个虚头巴脑的规矩礼仪了。  傅御与许夷光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当即便道了‘欢迎’,傅御索性又与李氏说:“岳母看要不要把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们也一起请上?本该由我亲自去开口,又怕太为难彼此,所以只能请岳母先去   探问过外祖母和舅舅们的意思后,我再亲自登门去请了。”  李氏见女婿这般重视自家的娘家人,足见对女儿有多爱重,才能这般爱屋及乌,欢喜满意之下,索性直接替老母亲和兄长嫂子们大包大揽了:“熠之你忙得很,哪里还需要你亲自登门去请,我替你和敏   敏请下你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也就是了。”  次日果然回了一趟李家,也果然把事情给办成了,——李家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傅御与许夷光的,如今傅御炙手可热,他们就更愿意为他和许夷光锦上添花了,反正只要一家人能时时都在一起,在哪里   过年又不是过呢?   但傅御事后还是抽空特地跑了一趟李家,又郑重向李老太太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提出了邀请,并说好届时会去接他们后,方算是把事情彻底定了下来。   所以这会儿他有此一说。   燿哥儿燃哥儿听得明日崧哥儿也会与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已在欢呼了:“哦,舅舅也跟我们一起玩儿,真是太好了。”   燃哥儿又偏头问许夷光,“娘,能不能将玥儿姐姐也一起接来啊?”   许夷光见他吃得满嘴都是油,拿帕子与他擦了嘴,方笑道:“玥儿姐姐明儿来不了,不过过几日她也会来咱们家做客,到时候你们要跟明儿一样,也当好小主人啊。”   两个小家伙听得母亲这般肯定他们,忙都挺起了小胸脯:“娘就放心吧。”  看得许夷光与傅御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第1273章 后记二十   小孩子胃口小,燿哥儿燃哥儿很快便吃饱喝足了。   胡妈妈见他们吃饱了,立时吩咐乳母们:“带了哥儿们回房去玩儿吧,玩儿累了就早些让哥儿们睡下,明儿开始就有得热闹了,不趁早让哥儿们养足了精神怎么成?”   又与大寒道:“你也过去服侍哥儿们吧,待会儿也好给哥儿们讲睡前故事,侯爷和夫人这里,有我服侍即可。”   不待大寒说话,燃哥儿已嚷嚷道:“不要大寒姑姑讲,要娘讲,要娘讲嘛。”   燃哥儿更是道:“要娘和爹一起讲,讲王祥捉鱼鱼,讲孔融让梨子……”  大寒已明白过来胡妈妈的用意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着与燿哥儿燃哥儿道:“可是侯爷和夫人还没用完膳,要不我先带哥儿们去玩儿着,等侯爷夫人用完了膳,再过来陪哥儿们   ?”   乳母们也笑道:“是啊,侯爷夫人还没用完膳呢,哥儿们先玩儿着好不好?”   然后在胡妈妈的眼神示意下,不由分说抱起两个孩子,回了东厢房。  大寒还笑着补充了一句:“侯爷夫人只管放心用膳,哥儿们就交给奴婢便是。”方屈膝一礼,跟了上去,心里则想着,难得今儿侯爷早早回府了,她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定不能让哥儿们打扰了他和夫人   才是。   余下胡妈妈满脸是笑,见傅御和许夷光面前的酒杯已空了,遂执起酒壶,为二人都满上了,笑道:“侯爷与夫人难得清闲,多喝两杯也没什么,我让她们再给侯爷夫人烫壶酒,添些菜去啊。”  说完便执着酒壶,转身去了,连屋外其他服侍的人,也一并给带走了,这些日子侯爷与夫人都忙成那样儿,别说行周公之礼了,便话都经常说不上一句,都是侯爷好容易家来了,夫人早已睡下了,等   夫人醒来时,侯爷又早已离开了,长此以往,再好的感情也少不得要生疏了。   她可还等着夫人的身体能再次怀孕了时,家里能添以为像玥儿小姐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小姐呢!   自然‘添的酒菜’都不会再送到,便真有人来送东西,也定是送热水了。   许夷光与傅御都心知肚明这一点,饶早已是老夫老妻了,许夷光依然两颊发起烫来,低声与傅御抱怨道:“胡妈妈这也忒体贴过头了吧?”   关键胡妈妈的这份“体贴”还时不时的就要上演一次,弄得本来挺自然的一件事,反倒尴尬了起来。   傅御低笑起来:“是有些体贴过头了,不过她既这般体贴,我们也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才是,不然这便……歇息去?正好才酒足饭饱了,饱暖思那啥嘛……”   他好些日子都没碰许夷光了,自然是想得紧,说话的同时,已起身猛地打横抱起了她。   换来许夷光的一声低呼,但随即便抱住了他的脖子,也低笑道:“你确定真要现在歇息?现在可还早得很呢,后边儿你若有心却无力了,可该……唔……”   话没说完,已让傅御低头堵了嘴,狠狠攻城略地一番,直至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才终于松开了,喘着气恶狠狠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那就等着瞧吧,待会儿可别求饶。”   大步进了卧室,把人甩到了床上去……   就像要把这几个月以来的“看得着却顾不上吃”都补回来一样,不但傅御从头至尾都很激动,许夷光也是一样,以致一直到四更鼓响时,夫妻两个还紧紧的缠在一起。   最后还是许夷光实在累得不得了,一再娇声的向傅御求饶,傅御方饶过了她,简单给二人清理一番后,相拥着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傅御一年到头也难得睡到这么晚,看了看墙上的壁钟,指针已过了八点,不由自失一笑,昨晚实在荒唐了些,可荒唐的滋味儿实在好,也不知道下次他几时才能再有空,重新   体验一回。   侧身看了看许夷光,她正睡得香,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忽然就高高扬起了,看得傅御本就大好的心情瞬间越发的好了。   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方轻手轻脚的掀被下了床。   却是立时皱起了眉头。   就见不远处的幔帐轻微的晃动起来,然后越晃越明显,还隐隐听得见一个压低的得意奶声,“爹爹肯定踩着了,肯定踩着了,嘻嘻嘻……”   然后的另一个怀疑的奶声:“真的吗哥哥?那爹爹怎么没叫痛呢?我觉得没踩着……”   傅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咳嗽一声,故作威严的道:“还藏什么藏,我看见你们了,都给我过来!”   竟然在他的鞋里放刺猬,也不知是谁教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想到的?   可真是有够调皮捣蛋的!   幔帐后的两个小坏蛋便从幔帐后探出了小脑袋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做贼心虚”,嘴上还要装傻:“爹爹醒了啊,那娘呢?娘还没醒吗?”   傅御冷着脸:“我要是再不醒,你们的苦心不是白费了?给我过来!”   燿哥儿燃哥儿便迈着他们的小短腿儿,笑得满脸乖巧的过来了。   傅御便又问道:“谁教你们给人鞋子里放刺猬捉弄人的?还是你们自己想的?大冷的天儿,你们又是上哪儿弄来的刺猬?”  脸虽冷着,心却是柔软得不行,以他的警觉性,竟让两个臭小子进来放了刺猬在鞋里也没发现,固然是因为昨晚“战况”太激烈的缘故,更多却是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在自己家里,身边都是自己此生最   亲最爱的人,所以从身至心都彻底放松了下来,——这种不用设防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   燿哥儿燃哥儿就笑得更乖巧了,“什么刺猬?爹爹说什么呢,我们听不懂。”   傅御挑眉,“真听不懂?那今儿的堆雪人打雪仗,就取消了吧,过阵子天气暖和了的骑马,也一并取消了……”  话没说完,两个小坏蛋已叫起来:“不要爹爹,我们听懂了听懂了,是舅舅教我们的啦,刺猬是丁卯叔叔给我们弄来的……爹爹别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啊?” 第1274章 后记二十一   许夷光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得傅御和燿哥儿燃哥儿的声音,好艰难才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傅御听见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只虚开了一条缝儿,知道她昨晚累坏了,笑着柔声道:“还早,敏敏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带孩子们出去了。”   许夷光浑身就跟被人暴打过一顿似的,哪哪儿都痛,却又说不出的舒坦,听得傅御的话,她立时闭上了眼睛,嘟哝了一句:“那我就再睡一会儿啊。”   然后在傅御与燿哥儿燃哥儿越来越远的对话声中:“你们两个小坏蛋,竟敢捉弄爹爹,现在爹爹的脚好痛,你们说该怎么办?”   “我们给爹爹呼呼,等娘醒了,再问娘要了药,给爹爹上药,爹爹就别罚我们了吧?”   “我们扶爹爹出去吧……”   瞬间又睡得人事不省了。   许夷光再次醒来,是被大寒叫醒的,“伯爷太太和小舅爷马上就到了,夫人再不起来,就等着待会儿被太太说吧。”   本来许夷光还想再睡一会儿的,听得这话,立时坐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快让她们打水来我梳洗啊。”她可不想待会儿被娘念叨个没完。  大寒忙笑着叫人端了热水进来,见许夷光还哈欠连天的,道:“下午若是得空,夫人再睡一觉吧,晚上肯定要闹很晚的,明儿又要一早进宫朝拜去,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夫人也这样左一个哈欠右一个   哈欠的吧?”   许夷光接过她递上的帕子擦了一把脸,总算清醒了几分,道:“下午要准备年夜饭,而且长辈们都在,哪有空闲睡觉呢?不过我还撑得住,侯爷和哥儿们呢,用过早膳了吗?”   大寒道:“已经用过了,给夫人留了一份,我这便让她们送来夫人吃啊。”   一时饭毕,许夷光又妆扮了一番,汪思邈与李氏带着崧哥儿到了。   听得燿哥儿燃哥儿说傅御待会儿要带他们堆雪人打雪仗,崧哥儿立时也高兴得只差跳起来,“姐夫最好了,姐夫最好了!”   一旁汪思邈假意吃醋:“姐夫最好,意思就是爹娘不好了?”   崧哥儿在汪思邈的“放养”下,古灵精怪得很,不然也不能教两个外甥给傅御的鞋子里放刺猬了,闻言笑道:“爹娘当然也好,可在堆雪人打雪仗时,自然是姐夫最好。”   惹得汪思邈稍后也下了场,与傅御一道带着三个孩子玩闹,一开始还玩儿得比较斯文,渐渐便开始雪球满天飞了,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看得李氏与许夷光都满脸的笑,衬着屋檐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红灯笼和大红绸缎,年节的喜庆气氛扑面而来。   就有丫头走近屈膝禀道:“回夫人,李家老太太与舅舅舅太太们携全家都到了,正在二门下车呢。”   许夷光不由一愣,“不是说好了等熠之去接的吗,怎么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自己过来了?”   李氏却是笑道:“定是你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不想给熠之添麻烦,所以索性先自己过来了,我们且快去迎他们吧。”   许夷光点点头,见傅御与汪思邈正与孩子们玩儿兴起,不论是他们童心未泯也好,是他们觉着素日陪孩子们陪得少,所以今日着意补偿也好,总归这样父子同乐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叫她不忍打断了。   遂交代了大寒一声:“若是侯爷和伯爷问起,就说我和娘迎外祖母舅舅们去了。”   然后与李氏一道,去了二门迎接李老太太等人。  李家众人果然都已在二门外下了车,由老至少每个人都是穿戴一新,满脸的喜气,瞧得李氏与许夷光过来,李大太太先就笑道:“妹妹,敏敏,我们等不及熠之去接,自己就先来了,而且早膳也都吃得   极少,就是打算留着肚子中午晚上吃好的呢,你们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说得大家都轰然而笑,李氏与许夷光也笑不可抑,一面上前给李老太太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等人行礼,或是彼此见礼,好一番热闹后,一家人才热热闹闹的进了内院去。   因李老太太等人都是第一次来平定侯府,一路上许夷光免不得与他们介绍一番,李老太太等人也免不得赞了一番宅子齐整,井井有条。   一时到了正厅,傅御汪思邈与孩子们的“战况”仍十分的激烈,看得李巍兄弟几个和小辈们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傅御眼尖,远远的看见了李老太太等人,忙高声道:“外祖母舅舅们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去接你们的吗?”   李大老爷笑道:“又不远,你难得清闲,我们又这么多人,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傅御笑道:“话虽如此,到底……”   话才起了个头,后脑勺已挨了一记,回头一看,汪思邈与崧哥儿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脸上,都满是得意与张狂,气得一旁燿哥儿燃哥儿忙也团起雪球来,“爹爹,等着我们给您报仇!”  偏汪思邈与崧哥儿犹不知死活,又将雪球远远的砸向了李巍,李巍没有防备,被砸了个正着,立时又笑又叫的:“姑父,您以为您是长辈,我就不敢砸您了?上了战场,可是连父子都一样的!”,也招   呼弟弟子侄们都加入了战局。   于是雪球很快便真正满天飞,连站在芜廊里观战的许夷光李氏和李老太太等人,并一众下人们都受到了波及,大家又是笑又是骂又是呐喊欢呼又是煽风点火的,当真是热闹到了极点。   时间一晃到了午时,傅御惟恐孩子们着凉,发话:“今日的雪仗到此为止,改日再战!”   一场“混战”才算是宣告结束了。   胡妈妈心细,早让厨娘熬了浓浓的姜汤备着,见混战终于结束了,一边笑着摇头,低声嘟哝:“侯爷难得这般不稳重也就罢了,伯爷可都已是当外祖父的人了,还与一群儿孙辈这般胡闹,成何体统?”   一面忙忙给每个人都送上姜汤,以免大过年的冻坏了,既自己痛苦,也扫所有人的兴致。   许夷光离得近,听见了胡妈妈的嘟哝,笑道:“师叔自来就是这样不拘小节的,有他在,就不愁没有欢声笑语,妈妈就别嘟哝了,大过年的能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说得胡妈妈也点起头来:“这倒是,有伯爷在的地方,不愁热闹不起来。”  待瞧着众人都喝完了姜汤,又忙忙吩咐人给孩子们换衣裳,又要忙着安排午膳,比谁都忙碌,倒是替许夷光省了不少的心。 第1275章 后记二十二   用过午膳后,傅御进了宫去。   但有汪思邈在,少了傅御也没多大差别,带着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父子兄弟们玩骰子的玩骰子,投壶的投壶,难得大过年的,李大老爷与李二老爷也放开了,与儿孙们同乐,自然大家都十分的尽兴。   女人们则抹牌的抹牌,聊天的聊天,反正都是做母亲的人,光儿女经都够扯上几天几夜不带重样了,自然也不会无聊。   许夷光与李氏则一时在花厅里陪大家说笑几句,一时又去了厨房看年夜饭准备的进度,端的是忙并快活着。   冬日天短,申正已暗了下来,傅御也终于回来了。   李巍一见他回来,便笑嚷道:“妹夫,可就等你一个人了,自那年惨败于你后,我便一直苦练技术,早已是打扮咱们西山大营无敌手了,就不信今儿还能输给你!”   傅御闻言,立时笑开了,道:“那我回头可得好生领教一番才是。”   一面给李老太太李大老爷李二老爷等人行礼。   李老太太见他穿着官服,满身的寒气,忙笑道:“都是自家人,熠之且不必拘礼了,先回屋换身衣裳去吧。”又与许夷光道,“敏敏,记得给熠之喝一碗姜汤驱驱寒。”   李大老爷则板脸说李巍,“熠之成日里忙得什么似的,当跟你一样呢?你有本事在文韬武略方面胜过他去,在这些邪门歪道上便赢了他,算什么本事,又哪来的脸这般大言不惭。”   李巍让父亲说得讪讪的,小声道:“这不是过年吗,平日里我自不会这样,爹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   汪思邈笑着打圆场,“是啊大哥,大过年的,当然是要吃得开心也玩儿开心了。”  傅御随许夷光回房间里去更衣,走出了老远,还能听见正厅里的热闹,只觉这一年来的疲惫、烦恼、伤心与种种不如意,都烟消云散了,握了许夷光的手,笑道:“敏敏,不怪都喜欢儿孙满堂,人丁兴   旺呢,这人多就是不一样,以后我们可得加倍努力,争取再过几年,咱们自家便能这般热闹才是。”   许夷光娇嗔的晲他,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可我怎么记得,我当初生燿哥儿燃哥儿时,有人曾说过,以后再不让我生,再不让我吃苦了?敢情都是骗我的啊。”   傅御就摸着鼻子,讪笑起来:“我怎么敢骗你,我就是有感而发,随口这么一说而已,那就等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把让我们孙子孙女绕膝的任务,都交给他们吧。”   虽然他心里很想再要一个与敏敏一样漂亮聪明的女儿,可如果要女儿的代价是让敏敏像当初那般痛苦,肚子上还生生被切了一刀,那他宁愿不要了,反正将来有孙女儿也是一样的。   许夷光笑起来,“你倒是会想,‘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舍不得我再受苦,就确定将来燿哥儿燃哥儿便会舍得让他们的媳妇受苦啊?”   傅御也笑,“是啊,咱们家疼老婆可是家风,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之下,将来他们的心,自然与我如今是一样的……那不然,我们这便把玥儿那丫头拐回家来,咱们替梁令宁两口子养着,过过干瘾?”   许夷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倒是想得挺美,可惜就算曦姐姐舍得,梁姐夫也必定舍不得,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心,转为求我的好,指不定我一个高兴,就答应给你也生一个女儿了呢?”   女儿她肯定是要生的,只等明年她做剖腹产手术满了三年,便立时着手计划,而且一定要力保非生女儿不可,不然别人都有贴心的“小棉袄”,就她家全是五大三粗的小子,真是想想都瘆得慌。   傅御笑着压低了声音,“那敏敏,我今晚上就好生求你,怎么样?可别到头来,又是你求我啊……咝……”   话没说完,已让许夷光一把掐在了腰间,咬牙低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会儿腰都还酸得厉害,你今晚上,不,一直到出了元宵,都不许再碰我了,本来年节下就忙,事情多得光想都头大了。”   傅御就笑得越发的自得了,附耳道:“从来只听说过累死的牛,还没听说过耕坏的田呢……轻点儿,你轻点儿啊,我这也是肉好吗……”   夫妻两个耍着花枪回了屋里,待傅御换过家常衣裳后,又在屋里逗留了一会儿,才一个满脸红霞,一个满脸得意的出了屋子,回了正厅去。  路上许夷光见傅御还想动手动脚,一面瞪他,一面有意说起正事来:“今晚宫里皇上与太后必定也要设宴款待亲王宗室们的,人一多了,事自然也多了,你却回了家来一家团聚吃年夜饭,也不知皇上太   后与旁人会怎么想?”  傅御道:“先帝才殡天半年而已,算来所有亲王宗室都还在孝期内,自当一切从简,所以今晚宫里虽设了宴,却是小范围的设宴,何况我早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皇上跟前儿也禀过了,皇上让我只   管安心回家吃年夜饭,敏敏你就安心吧。”   许夷光点点头,“那就好,等我明儿进宫朝拜时,若有机会与太后娘娘说话儿,一定要谢她老人家和皇上的体恤之恩。”   傅御笑道:“你便不说,太后心里也知道的。倒是有一个惊喜,本来想待会儿再当众宣布的,这会儿却是忍不住想先告诉你了。”   “什么惊喜?”许夷光挑眉,“难道,皇上又升你的官儿了?可你还能升什么?”  傅御知道她是开玩笑,故意道:“你怎么成日就想着升官儿,庸不庸俗啊?别掐别掐,我说就是了,皇上答应我,等过完年开了印后,会找机会,恢复当年外祖父阁老的官位,还会发还家产,如此便所   有人都会明明白白的知道,当年外祖父的确是蒙冤的了。”   “真的?”许夷光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可、可皇上才登基不满一年,这样等同于公然说当初先帝……做得不对,皇上怎么肯?你不会、不会答应了什么吧?”  这样等同于公然承认自己父亲做错了,公然向一个曾经的臣工致歉的行径,就算今上再倚重傅御,碍于孝道和天家的体面尊严,也不可能轻易答应菜是,除非傅御做了什么妥协或是牺牲。 第1276章 后记二十三   傅御失笑,“我能答应什么?我不过是设法吹了点儿风到皇上耳朵里去而已,当然太后耳朵里,我也设法吹了风。本来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恢复了外祖父阁老的官位,他老人家也早已作古多年了,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至于发还家产,撑死亦不过只几万之数而已,却能因此让我和你都越发的死心塌地,也能让文武百官都看到皇上的宅心仁厚和广阔胸襟,让文武百官都越发的万众归心,这样的划算买卖,皇上年纪小还可能一时思虑不周全,太后娘娘却是一定能想到的。太后娘娘又巾帼不让须眉,凡事都讲究一个词‘做绝’,坏的做绝,好的也做绝,事情可不就办成了?”   许夷光这才从惊喜和不安中醒过了神来。  不得不承认傅御说得都对:“也是,‘千金买马骨’的事,必要时候,都多的是人愿意做,何况这可比千金买马骨容易多了。待会儿外祖母和舅舅们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这么多年了,外祖父终于   真正沉冤昭雪,正身正名了!”  说着越发激动了,“熠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当年的结果我虽很不甘不忿,却知道已经是最好的,也早已接受了,那毕竟是天家,宁愿以旁的方式加倍补偿,付出加倍的代价,也绝不肯   嘴上服软认错,只消一句话便能更好解决问题的,却没想到,你竟一直记着,还真正做到了,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如今不但她和娘过得极好,外祖母舅舅们也都过得极好,那份不甘与不忿,其实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的淡,不刻意去想时,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了,可一旦想到,心里便终归还是会有那么一   二分意难平与不甘心,觉得如今就算再幸福再满足,也要打一点折扣。   总算如今这仅剩的意难平与不甘心,也将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话没说完,傅御已正色道:“敏敏,当年我虽没明确答应过你,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外祖父真正沉冤昭雪,心里却是暗暗起过誓的,总算我没有毁诺。何况也不是我一己之功,若不是你这些年在太后面前一直不卑不亢,一片赤诚,太后纵听到了风声,也不会放在心上,皇上又事太后至孝,若是太后不发话,皇上岂能这般容易就通融的?所以就算我有功劳,也只有三分,七分却是你的,你要感激,便感激你自己吧。”   许夷光笑起来,“你倒是不居功,好吧,本来我还打算好生答谢你一番,亲手给你做一身衣裳,或是亲自下厨给你做几样你爱吃的菜的,你既不居功,那便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傅御忙道,“旁的感谢便罢了,我原也舍不得你受累,倒是我昨夜与你提的那个,你若安心答谢我,那就……就今晚?”  许夷光想到他昨夜兴头上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粗俗话,脸上一热,低啐他,“你成日里都想什么呢,况就算我愿意,也不可能今晚,不但今晚,明晚后晚只怕都不可能,也不想想大过年的成日里多少事儿。”   傅御低笑着打断了她,“事情再多又如何,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只要你愿意……别想反悔啊,你方才说了你愿意的,那这事儿便这么定了啊。”   “定什么定了,我可没答应。”许夷光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太后娘娘如今除了后宫的事,前朝的事,也时有插手干涉吗?如今是皇上还小,将来……”   终归不是亲生的母子,要她说,方太后那个度,可得从一开始便把握好了才是,只这话她也只好对着傅御说说了。   傅御道:“太后娘娘很少插手前朝的事,她那般英明睿智的一个人,咱们能想到的,她岂能想不到?且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就今晚怎么样……”   许夷光娇嗔的打断了他:“这算什么正事儿,现下年夜饭才是正事儿呢,咱们都出来这么久了,快点吧,不然都以为我们做什么去了呢。”   说完抬脚先去了。   傅御还待再说,就见天已经越发的暗了,下人们也开始在点灯笼了,一盏一盏的亮过去,又红又亮,映着皑皑的白雪,让人打心里眼儿都觉着暖乎了起来。   不时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远远近近的响起,年节的气氛也因此越发的浓厚了。   傅御只得暂时打住,举步跟上了许夷光。   果然二人一回厅里,李巍几个便笑得一脸暧昧的起哄道:“妹夫回房果真只是换衣裳呢?这么长的时间,现做一身衣裳,都绰绰有余了。”   一面说,目光还不停在傅御和许夷光身上溜来溜去的,满脸一副“我们都懂,都理解”的表情,看得许夷光与傅御都是哭笑不得。   还是李老太太给他们解了围,“一个个的就会欺负你们妹妹妹夫,再这样我可不依了啊,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许夷光忙附和:“就是,外祖母,您可得好生教训表哥们一番才是。”   说得大家都是哈哈大笑。  欢声笑语中,时间来到酉正,因汪家和李家都已提前祭过祖了,靖南侯府虽已不在了,傅御却还在,傅家的祭田祖坟也还在,傅御早早便已去祭拜过,所以事先定好的时间一到,年夜饭直接便开始了   。   大家都是满脸的笑容,按男女长幼尊卑分坐了四桌,亏得平定侯府的正厅足够大,摆了四张大圆桌也还绰绰有余。   又在穿堂摆了几桌,供今晚当值的丫头婆子们和胡妈妈大寒这些有体面的管事妈妈大丫鬟们吃喝,上下同乐。  至于年夜饭的菜色,自然也是一年下来一个家里最丰盛、最高规格的,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应有尽有,还都取了寓意好的名字,再配上吉祥果如意糕等过年时才会吃的点心,细论下来,其实看的寓   意远大过吃的。   然而所有人兴致仍都极高,李老太太被儿孙们簇拥着,瞧得如此盛状,更是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等傅御最先举杯,敬了所有人一杯,又宣布了年后开印了,皇上会恢复李阁老‘阁老’的官职,还会发还家产后,厅里的气氛就越发的热烈了。   李老太太与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激动得红了眼圈,李老太太拉着傅御的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李氏也是嘴唇直颤,哽声道:“万万没想到,竟真还能有这一日,父亲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真正瞑目了!”   李大太太李二太太妯娌母子们,亦个个儿都是又哭又笑的,嘴里不住的说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许夷光都觉得意难平了,何况李家众当事人呢?   那些生离死别,那些苦难与煎熬,那些眼泪与鲜血,可都是他们实实在在亲身经历过的。   万幸他们终于等来了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终究还是到了的真正的公道!   还是汪思邈笑道:“大过年的,又遇上这样的高兴事儿,大家都该高兴才是,怎么还都哭上了呢?仔细孩子们笑话儿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又好一顿插科打诨,才说得大家复又喜笑颜开起来。   一顿年夜饭直吃到亥时都还没散,因大家兴致都颇高,敬酒一开始还算斯文有序,但凡敬酒也都有个说辞,后来便是你敬我我敬你的,直接一个‘干了’,也不分什么长幼尊卑了。   丫头妈妈们也都来凑热闹,小一辈的孩子们也趁机喝了不少的蜜酒,待酒劲上头后,都一个个的东倒西歪,胡言乱语起来,令人捧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连绵不断升上天空、然后再炸开的烟火也是五光十色,绚烂非常,映得京城的天空几乎亮如白昼。   许夷光知道,是子时到了,新的一年也到了。   她心里忽然感慨万千,吩咐完丫头们准备酒酿圆子和汤圆来,大家待会儿好趁热吃后,便一个人去了芜廊里看烟火。  却是刚站了片刻,便被人自身后整个拥住了,许夷光不用回头,单凭感觉,便知道定是傅御,遂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新的一年到了,这个年,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开心也最安心   的一个了,真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傅御低笑着柔声道:“我也觉得这个年过得最开心最安心,可时光却是不可能停在这一刻的,我们也不需要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因为以后的每一个年,我们都只会过得更开心,更安心!”   许夷光就笑着仰起了头,傅御说得对,他们还有很多个更开心更安心的年,这辈子,她也再没有任何的遗憾与不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