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女主她又娇又美又毒 作者:咎书   文案   重生后,知道自己是穿书女,姜淮姻决定不能把这一世白白糟蹋了。   害她家破人亡的渣男,玷污过她的齐王,连累她小产的卫氏……   仇家太多,姜淮姻不禁眼角发冷。   系统安慰道:你有美色呢。   有何用?   后来,她尊享荣华,那些人却先后成为狱中鬼。   姜淮姻方觉得,长着张娇嫩的脸委实挺好用的。   微博:咎书大可爱,公主号:jiushu2333   内容标签:重生 系统 穿书 爽文   主角:姜淮姻,萧霖 ┃ 配角:谢晋之,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等 ┃ 其它:重生,甜宠,宫廷   作品简评:   姜淮姻本是出身显贵的太傅之女。谁知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却因为一场皇权的斗争惨死,她也被未婚夫出卖,被他囚禁在府上,最终受尽屈辱而亡。重生后,得上天眷顾,她多了一个系统帮忙。害她家破人亡的渣男,连累她小产的卫氏,玷污过她的齐王,这些曾害过她的仇家,她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文章以穿书重生为题材,开篇时通过女主重生前的凄惨,慢慢引人入胜。文笔通实自然,情节环环相扣,充满古色古香。男女主的感情也随着女主的复仇路线逐渐深入,情感细腻动人,是一篇值得一看的爽文。 第1章 .重生   姜淮姻死了。   她死的前一天,小院里北斗高悬,明星荧荧,秋月正玲珑。   小院外,侯府上下处处张贴着大红喜字,倒不是谁成亲,而是今天,恰好撞上了侯府小少爷的周岁宴。   这位小少爷乃侯府的正室夫人所生。   谢侯与夫人成亲六年,方才有这么一位嫡长子,因此整个府上不嫌事大地吹吹打打了三四天,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前院这么大的动静,姜淮姻所在的小院再偏僻,也多少听到了些响声。她慵懒躺在榻上,脸上未施粉黛,仍然精致极了。   她眸光发冷,盯着屋顶的雕梁玉柱,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蓦地有些凉。   姜淮姻去年才小产过,如今正室又有了孩子,是谁都会不好受。   身旁的王嬷嬷还怕她过得太如意,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道:“盼了这么久,才得来一个小少爷,想必今日侯爷和夫人都高兴坏了。”   姜淮姻偏过头,由于今日不想出门,所以她没有绾发,一头秀丽的青丝顺着她白嫩的脸颊半垂下来。   姜淮姻知道谢府上下的人都瞧不起她,也懒得去做面子工程,冷冷弯起嘴角:“你要想去前院伺候,趁早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猛地被姜淮姻训斥,王嬷嬷还心虚了下子,过会儿才又重新直起腰板——这人不过是侯爷圈在府里的一个禁|脔,谁比谁高贵不成?   王嬷嬷讥讽道:“这便去了,我奉命给你送饭。”她将青铜做的饭碗放在桌上。   姜淮姻根本懒得看一眼,她微微弯着身子,如一只高冷的小猫咪般缩在榻上,开始慢吞吞地打盹。   没有人较量,王嬷嬷也嫌无聊,临走前鄙夷地看了姜淮姻一眼,便扭着老腰告辞了。   王嬷嬷一走,原本打着盹的姜淮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一扫疲惫,瞧着还有些精神奕奕。   姜淮姻恹恹翻了个身,露出腰间朦胧的曲线来。   她曾经起过自杀的念头,所以谢晋之让人将她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换成了青铜的,反正摔不烂,更不用说那些别的利器。   姜淮姻拿起桌上的青铜饭碗,将里面的饭菜全都利落地洒到了地上。   前院的鞭炮声仍旧不绝于耳,听着可真让人恶心。   凭什么那群畜生们还能有后代?   姜淮姻垂下眼,她牵起一丝薄凉的笑,喉头轻咽了咽。   百无赖聊,她索性将身边的狼牙饰品放在手心中把玩。   这饰品呈月白色,小小的一颗,并不多么珍贵。只是小时候,她爹曾拿此物送过她,不知道谢晋之从哪寻来了一个模样差不离的。   姜淮姻抚摸着狼牙前段的尖尖角,以拇指食指相互捻着,放在眼前查看。   小东西还有些利齿在,不知道吞下去会是什么滋味,能死吗?   姜淮姻发愣地想。   王嬷嬷前来报丧的时候,谢晋之正好在与朝中的权贵们进行攀谈。   他如今得了个封妻荫子的爵位,又是皇上跟前的宠臣,早已摆脱了早年的庶子形象,谁见面敢不给他几分好脸色。   除了那个女人。   见到王嬷嬷,谢晋之便知道是后院出事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起了几分波澜——出事了,才能证明淮姻心里还有他。   大喜的日子,若不是逼不得已,王嬷嬷真不想前来找死。可是后院出了那等事,总要知会侯爷一声吧,否则她的小命一样不保!   听到王嬷嬷的话,谢晋之险些没站住,他眼前发黑,直接一脚踩到了离他最近的同袍的朝服上。   他哑着嗓子问:“几时的事?”   “已经……已经没气了,老奴还没请御医来。”王嬷嬷结结巴巴地道。   谢晋之瞳孔微缩:“给我去请,拿我的帖子请最好的御医过府!”   王嬷嬷大惊,连连道:“诶,是是,老奴这就去。”   谢晋之的正室夫人卫氏上前来,眼里带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极淡,她道一句:“侯爷这是怎么了,骏哥儿的大日子,没事请什么御医。”   猜到了是姜淮姻那边出问题,到底顾念着夫妻情分,卫氏也不想在这些权贵和诰命面前闹个没脸。   谁知一片好心却喂了狗,谢晋之双目赤红,冷冷瞧着她:“你闭嘴。”   “侯爷息怒。”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还有更多的人,没明白怎么刚才还好端端地,忽然就变了。   谢晋之此时头脑一片空白,他想起了很多不该想的事情。   脑子里如同走马观花般,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往事一下子全被激发了出来。   他想起了姜淮姻细软腰带上温柔的绿丝绦;想起了从前他在姜府,她隐在帘子后面,似一张红了脸的少女,含羞带怯地笑;更想起了她被他锢在房里时,那些温香软玉的日日夜夜。   可她去了,她怎么能去呢?   一种死一样的沉寂哀伤,逐渐在谢晋之胸口蔓延开。   他以为他不会痛的。   谢晋之待立良久,直到他黑色的玉金鞋面上,“吧嗒”掉下一滴冰凉的泪。   见到他这样,连原本愤怒的卫氏都惊了:“侯爷。”   谢晋之闭起眼,他微微张开嘴,缓慢地重复道:“她走了,她一定恨我……”   一众宾客都没明白是谁走了,值得谢候如此一往情深。   只有一个人,他穿着亮黄色的朝服,朝服上描金秀凤,好不尊贵,听到谢晋之说“她走了”,他微一抬眼,身形忍不住一颤,目光如悬在刃上的刀尖,他死死地盯着谢晋之的方向。 第2章 .萧霖   三月暮春,空气里都透着朝气蓬勃。   清晨的第一抹光亮透过窗缝儿,横空打破了拂晓,徐徐照射在睡在大塌的女人身上。   女人穿着一身翠绿小衫,洁白稀碎的裙摆上略有些星星的泥点子。   她皮肤很白,小脸蛋儿像是刚压出来的水豆腐,白嫩又细腻。   冷不丁地,女孩儿忽然皱着眉头,全身瑟缩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一双杏眼,倏地从榻上惊坐起,眸光清亮。   这是一间灰扑扑的屋子,摆设十分朴素简单。   不是她在谢府住的小院,也不是曾经的姜府。   “你醒了?”她听到有人在讲话。   姜淮姻吓了一跳,她的视野范围内空无一人。   “不用乱看,我在你脖子上挂着。”那道声音继续说。   姜淮姻微微低下头,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颗由绳子串起来的狼牙。奇怪,这东西不是在流放途中遗失了吗。   难道是这家伙在作怪?   “何为作怪?”狼牙不满,“我乃本书的隐藏系统,你莫要低看。”   因为惊讶,姜淮姻讲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睁圆一双明亮的杏眼,不解地问:“什么书,系统又是什么?”   狼牙道:“此书叫《竞折腰》,你算是其中的女主。”   见姜淮姻仍旧疑惑,狼牙再次开口道:“听说过《肉|蒲|团》吗?”   姜淮姻:“……”   “就和《肉|蒲|团》差不多的类型吧。”狼牙一气呵成道。   姜淮姻虽没看过《肉|蒲|团》,但也知道那是出了名的禁/书,她咬牙切齿:“这等好事,可真看得起我。”   狼牙高深莫测地说:“也不一定,如果没有我,确实不算好事,有了我就不一样了。”   姜淮姻想起它刚才提过的词语,皱着眉头问:“系统是何意?”   “就是能帮助你的东西,可以提供剧透、金手指等会员服务。”狼牙骄傲道,“不是谁都有这待遇,你是因为上一世得到了隐藏角色的好感度,所以才拥有一颗狼牙,这相当于让你多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重生……”姜淮姻听到重点,不由愣住。   狼牙吐词清晰,咬字浑圆,“如今是开皇十年的四月,你十六岁。”   姜淮姻微怔,她居然回到了十六岁。   碧玉年华,原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却成了姜淮姻岁月里永远无法忘怀的一段噩梦。   在这一年,太子因巫蛊一案被废,齐王趁机得势。   姜淮姻的爹姜知行身为太子太傅,也因督导不利获罪,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没想到太子被废不久,御史台却拿出了一本姜知行作的诗集,说他心念故国,早有反意。   皇上本就因太子一事对父亲多有怨怼,诗集一出,更是两罪并罚,赫赫有名的姜府便在谈笑间成了一抔黄土。   爹被斩首,她和娘还有年幼的弟弟也被判流放岭南。   有狼牙这样一提醒,姜淮姻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楚了些。   对这间屋子的印象也更深了。   当时流放队伍刚过邯郸,谢晋之便带人追了来,他口口声声说“皇上免了她流放之苦,允她在谢府为婢”。   言犹在耳,他说话的样子姜淮姻至今记得。   谢晋之当时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笑。他觉得她能在谢府伺候他是喜事,是她莫大的恩惠。   多自信的男人啊。   天知道她多想杀了他。   别人不明白,姜淮姻却是明白的。   她爹的诗集从不外传,御史台如何能拿得出?   还不是这位自称敬慕她爹的风雅之人干得好事。   狼牙见她呆愣着回忆往事,朗声说:“宿主,我得提醒你,谢晋之已经动身,正四处找你。若是不想再做他的人,务必早做打算。”   “他的人”三个字成功让姜淮姻打了一个激灵。   她的上辈子,便是在谢晋之的阴影下面目全非。   这辈子还要吗?   “你能让我再早几年重生吗?到去年这时候,我爹没死时可以吗?”姜淮姻咬着唇问。   狼牙:“你这个要求太高了,我没法做主。”   “那你有什么别的用吗?”姜淮姻轻声道。   见她话里有小瞧自己的意思,狼牙愤愤:“拜托,我用处可多了。要不是我,你上一世还有的熬,还记得你怎么死的?”   被它一提,姜淮姻很快想起,她是在没人瞧见的时候冒险吞下狼牙,谁知狼牙进了喉咙管,竟真的不上不下,一命呜呼了。   狼牙见她记得,不禁鸣鸣得意道:“对,是因为我,你才能早点超生,不然后面的剧情你更受不了。”   “后面的剧情是什么?”姜淮姻微眯起杏眼,冷下声问。   “嗯……你真的想知道?”毕竟有点少儿不宜,狼牙不太好意思说。   事关未来和生死,姜淮姻果断道:“想。”   既然如此,狼牙也不扭捏了,滔滔不绝道:“你死的时候是庆元十年,在此一年后,新皇会将你强取豪夺过来。”   “之后到庆元十二年,天下哀鸿遍野,谢晋之趁势起兵,推翻帝位,又将你圈在宫里。最后到庆元十五年,靖国公父子不满谢氏,反上京城,你于是做了靖国公四公子的宠妃。”   犹如无枝可依的蒲草,可真是一生的玩物命啊。   姜淮姻忍不住抓紧了被角,她放下身段求证道:“你是来帮我的,对吗?”   狼牙看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忍不住地拿乔:“嗯哼,如果你需要我,我自然会帮你。”   “我不想做玩物,”姜淮姻声音朗朗,娇媚的脸上不自觉荡出了一处小酒窝,她声音坚定地说,“我想报仇,谢晋之和齐王害我爹枉死,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错,有追求。”狼牙表扬道,“不过,据精确计算,谢晋之距离此处只有十公里路,一个时辰内必定会到,我劝你还是先保住自身再想以后的报仇。”   姜淮姻环视一眼四周,她记得,那天她被谢晋之带走后,趁夜从他身边逃脱,却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是一位婆婆救了她。   现在,应该是在这位婆婆的家里。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姜淮姻不得不开始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她找婆婆借了一件农家女的衣服,将原先穿的那套放进灶里烧掉。等灰飘了出来,才接着抹点炉灰到脸上。   之前在谢府无事,她也想过逃跑,对易容之术颇有心得。   姜淮姻将自己一张白净的小脸变成了小麦色,又做了几颗小的假痣黏在左眼附近。   上辈子受尽屈辱折磨,最后活得如同娼|妇一样,和这张脸怎么离得开关系。   姜淮姻抬头看眼天色,屋外苍穹寂寥,日头愈亮。   狼牙没有说假话,她上一世确实是在这里被谢晋之带了回去,时间紧迫,不能再继续耽搁。   她换了双鞋,对这位救了她的婆婆再三答谢。   婆婆家就在村口,往前走是一大片林子。姜淮姻顾不得林子里有什么,只知道她得往前跑,这一世过得再坏,也不会比死前的上一生更坏了。   晌午,天色正亮。   姜淮姻才走半个时辰,李婆婆家的门便被敲响。   婆婆驼着背去开门,门外闯进来了一队配着刀的男人。   为首的倒是没拿刀,他模样斯文秀气,像个读书人。只是离近了,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气势凌人的威严劲。   肤白俊俏的领头人先在屋里环视一圈,见除了婆婆再没别人,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开口。   一个佩刀男子笑了笑,眼神锋利地直视向婆婆:“听村里人说,您今早救了位姑娘,那位姑娘呢?”   婆婆想到姜淮姻临走前说“她是被强盗抢去的”,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今早走了,去哪儿没和老婆子说。”   “我们不是坏人。”再开口的是谢晋之,他做事极为文雅,不像其他人凶相毕露。   见婆婆将信将疑,谢晋之声音放得更低了,他脸上挽起一个笑:“那是我府中的奴婢,我找她回去并没有恶意。听说这带劫匪流窜,她又是一个女子,若是被掳上山,让我怎么放心地下。”   他嗓音淳厚,话里的担心不似作伪。   谢晋之此人惯会装,当年一番甜言蜜语连当代大儒都能被唬住,何况是个乡野村妇。   婆婆不敌,果然轻易就露了口风:“可是丫头说,她是从强盗手里逃出来的。”   谢晋之眯了眯眼,危险的气息仅暴露了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浅笑吟吟:“前几天她确实被强盗掳去,我这便是在找她。婆婆既然救了她,何不告诉我去处,免得她又遭难。”   婆婆见他衣冠华贵,脚下的黑皮靴子也整洁,真不像强盗,便带他出去指了指门口的小树林:“丫头往里面跑了。”   谢晋之使个眼色,手下几个人即刻往丛林里探去,他留了一腚银子给婆婆,说话时温和有礼:“多谢。”   其实姜淮姻并没往林子里跑多深,她在逃亡中碰到一个大难题。   此刻,她面前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倒在地上,衣袍上带了沙,他抚着胸口,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姜淮姻有心想听一听,可他声音实在不大,几次她偏着头,青丝都接触到了他的额发,也没能听清。   姜淮姻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委实是眼前的人太特别。   他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大梁朝唯一的一位一字并肩王,。   此人,年少成名,几乎一生戎马。   当今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便是和齐王在跟前随侍最多。如今的大梁江山,有一半是在战场拼杀出来的。   所以大梁甫一建朝,他便被立为一字并肩王,风头一时无两。   姜淮姻上辈子没有和打过交道,但是她爹与有交情,何况以这誉满天下的名头,大梁不认识并肩王的人,还真寥寥无几。   狼牙见姜淮姻怔楞着发呆,开口道:“宿主,你在打的主意吗?”   姜淮姻点头:“这世上,有胆子打击齐王和谢晋之的人,除了今上,也就只有这位王爷了。”   “若是嫁人,会是个好选择,可是想依附他复仇,难度却大了点。”狼牙主动劝道,“原书里,皇上多次想为指婚,均被婉拒,他不是轻易受诱|惑的人。”   “有什么难?”姜淮姻不以为然,她语气低柔,“我曾听爹提过并肩王,他是个铁血铮铮的男儿,若知道是我救了他,至少不会薄待我。”   姜淮姻秉着呼吸,一手将额上的碎发别在耳后。她自然地抓住的手,利落撕下他衣袍的一角,先帮他胸口上的伤止住血。   爹会一点医术,所以她也会一点。   狼牙道:“那你救人的方法也不对,应该直接用人工呼吸啊。”   “什么呼吸?”姜淮姻美目张扬,愣愣地问。   “人工呼吸,你让他的头往后仰,然后捏住他的鼻孔,以嘴对嘴的方式往他口里渡气,比你这土法子快多了。”狼牙说。   姜淮姻听得脸红心跳,她羞恼道:“你才是土法子,他胸口渗血,明显受的是外伤。”   狼牙:“略略略。”   见狼牙这样捣乱,姜淮姻不再理它,专心地看起的伤势。   已经没再持续喃喃,被她握住的手还奇怪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发觉握着的东西这么柔软,他在刹那间睁开了眼。   两人交握的手还没分开。   常年南征北战,一双眼极具掠夺性,多年的出征经历更使他的目光如狼似虎。   被他这样盯着打量,纵使已通人事,姜淮姻的胸口也在砰砰直跳。   她很轻地抽了抽手,眉间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却仍然松了。   “你还好吗?”姜淮姻的眼里荡出一片妩媚的涟漪,她轻颤着问。   女孩儿似乎在怕他,下巴将抬不抬,正好和雪白的颈项连成一条连贯的曲线。   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瞧。   她的脸蛋不白,越发显得眉下那双眼睛明湛湛的。如果不是眼周有圈雀斑,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见他在看她,她浓密的长睫毛晃得更厉害了。   瞧出了些端倪,更是一刻不可放过,他定定地盯着她瞧。   直到女孩儿拉着他的衣袖,再次问声“他好不好”。   女孩儿的触碰太轻,只拉了他一瞬便将手收回自己袖子里。可何等眼尖之人,极快地看见了她手上的鞭痕。   鞭痕?   联想到某些事情,的呼吸一瞬加重,他勉力忍住,抿了一下唇:“是你救了我?”   “你晕倒了,我只是帮你止血,还没来得及找大夫。”姜淮姻的声音娇娇柔柔地。   道:“昏迷时,我主动抓住了你的手。”   他这话像是疑问,又像是一句肯定。   姜淮姻要的就是他这样问,巴掌大的脸上出现一团不显的红晕,轻轻“嗯”一声。   “你叫什么?”有意问。   姜淮姻笑笑:“姜满满。”   满满是她的乳名,听说是祖母给起的,祖母读书不多,只觉得“满满”是好兆头。   长大后爹觉得“满满”二字作为女儿闺名不雅,便没再用了,连谢晋之都不知道她曾有这么个名字。   笑了,冷硬的脸上像是出现一条裂缝,正好够阳光渗透进来。   “满满,好名字。”说,“扶我起来,既救了我,自有答谢。”   在军中待得多,女人见得少,没读书人那么讲究男女之嫌,姜淮姻也乐意如此,伸出一只手搀住他的胳膊。   他身子如钢似铁,刚才帮他止血时姜淮姻便体会到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胳膊也如身子那么硬,她像是在扶着一个石壁。   “我救你不是为了谢……”姜淮姻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生生终止了。   两人都听到树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地,每一下都重重踏在姜淮姻心上。   是谢晋之,谢晋之来了,他要抓她回去。   前世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已经在她心里刻下了烙印,即使拼命地想要忘记,姜淮姻还是没忍住地在微微发抖。   她闭上眼,更用力地搀扶着的手臂。   眯紧了一双深邃的眼,他不动声色握紧腰间的剑,将一旁的女人护在身后。 第3章 .初见   姜淮姻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女,近来又受了流放之苦,身子也没原来好。谢晋之相信她跑不远,几乎是胸有成竹地在追。   果然手下人很快发现了破绽,比如泥土中的鞋印,道路上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稻草。   这使谢晋之更加肆无忌惮。他打马而上,已经想好了姜淮姻被追回来后他该如何待她。   他心里知道,他是喜欢这个女孩儿的。无论是她的脸、她的身子还是她的性情,都很得他的意。   如果她爹不是太子太傅,如果他不是必须要依仗齐王才能出头,谢晋之相信自己会娶她做正妻,恩爱一世。   可惜啊,谢晋之有点感慨。   所幸结果并未出错,他还是会得到她。虽然做不了正妻,但她可以做自己的宠妾。   说是府上为婢,他当然不会让她做苦力活,只会日夜疼爱她,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不让淮姻在府上受任何欺负。   只有他能欺负她。   谢晋之不后悔告倒了姜家,更不后悔站在齐王身后。他唯一觉得有点棘手的就是,齐王似乎也对淮姻有那方面的兴趣。   男人大多重色。   他在犹豫,抓回淮姻后,若是齐王对他开口,到底要不要一同共享女人。   谢晋之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骑马到了萧霖眼前。   萧霖没穿打仗时身为主帅的铠甲,一身紫袍,身上的衣裳是只有当朝亲王才能穿的。   亲王,邯郸附近的亲王!   谢晋之第一眼瞧见了他手上的佩剑,再一看他冷峻的脸,立刻想到了在此处平匪的并肩王,飞身下马:“下官拜见王爷。”   萧霖不认识谢晋之,他离京的时候,谢晋之还山水不显。   “何人。”他沉声问。   当着一众属下的面,谢晋之有些尴尬。   然到了萧霖这个地位,本就没必要特地讨好谁。谢晋之微笑,语气多了分不卑不亢:“下官在礼部当差,刚被圣上点为右侍郎。”   礼部新上任的右侍郎,他这样说,萧霖便知道了。   因为牵扯到了些许龌龊事,他脸色更冷:“礼部右侍郎,怎有闲情逸致来这荒山野岭。”   谢晋之听说过萧霖与姜家有交情,怕并肩王多管闲事,他不好明说,只说是“有差事”。   萧霖果然不再问,大手一挥,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萧霖从谢晋之眼前走过,谢晋之这才注意到,并肩王身边还跟着一个农家女。   察觉到谢晋之在看她,姜淮姻几乎是死死挽着萧霖的胳膊。   对她而言,这坚硬的身体好像一根救命麻绳,唯一能救她出深渊的麻绳。   萧霖先扶她上了马,而后自己才翻身上来。   一男一女共乘一匹,姿势难免亲密。   姜淮姻的心跳个不停,萧霖几乎是以半抱的姿势拥着她,他衣袍宽大,像一座山,彻底阻断了谢晋之投过来的视线。   见不到女人的脸,谢晋之索性不看了。   他本来也是奇怪,听闻这位爷不近女色,怎么传闻甚虚。   他见萧霖身上染了血,识时务地也上了马,说得很认真:“王爷有伤,请允许下官护送您回军营。”   谢晋之带了二三十个人出来,自以为面对劫匪这批人手是够的。熟不知他的人马在萧霖眼里和弱鸡没什么区别。   “随你。”萧霖说。   他拉着缰绳,轻声一喝,骏马率先绝尘而去。   碰上并肩王的机会千载难逢,谢晋之不可能错过。满朝都知道皇上对并肩王出奇信任,齐王若想站稳脚跟,非得到他的支持不可。   但同时,谢晋之也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   他吩咐几个心腹留下,继续搜寻姜淮姻的踪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迅速追了上去。   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萧霖的马在小道上一颠一颠地,跑得急促。   活了两世,这还是姜淮姻第一次骑马。   她从前是大家闺秀,父亲乃孔门门生,自然不会喜欢女儿家舞刀弄棒。再后来,她被谢晋之当玩物一样养着,睁眼闭眼都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谢府的大门,更遑论骑马。   坦白讲,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在大地上肆意飞骋,仿佛能摆脱所有束缚的滋味儿。   如果不是身后拥着她的男人气势太强大,姜淮姻觉得自己还能更加愉快一点。   她虽不是闺阁女子,但现如今也有些吃不准萧霖是如何想的。   本以为日久总能生情,没想到,还不等她使出浑身解数。   萧霖便先带她上了马,而且看样子,是打算带她回军营。   并肩王这么容易中招吗?   姜淮姻攥紧小手,曾颠沛流离过的心还在害怕。   这时,萧霖忽然开了口,他在战场指挥惯了,几乎不会放柔声音说话,放小音调便是他最大的限度:“只有一匹马,我并无冒犯之意,得罪了。”   他像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两人共乘这么久,现在才知道说得罪。   姜淮姻情不自禁想笑,可她不能笑。   她故作忐忑地问:“你……你是王爷吗?”   “嗯。”萧霖说,“并肩王。”   “一定很厉害吧。”姜淮姻眨着大眼睛回头看他。   在那张娇丽的脸上,她的酒窝若隐若现,她眼里全是崇拜:“我听人说过一字并肩王,少年成名,能征善战,是大梁独一无二的第一勇士。”   再高傲的男人也喜欢听夸赞的话。   萧霖果然笑了,他长得很英俊,眉眼极为齐整,只是经久带兵显得他太过威严。抛开身上的血腥气不看,他其实只是个普通男人,普通的俊男人。   “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萧霖开口,语气平常地像在和人闲暇聊天。   姜淮姻笑,继续道了句:“王爷真厉害。”   说完,她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居然救了个这么伟大的男人。”   她声音细细柔柔,混在一片风声和黄沙里,更显得如同黄莺出世,清脆婉转。   萧霖不由沉下眼,他两手把持缰绳,不露声色地悄然搂紧了她。   一路策马奔驰。   待回到军营,已经有萧霖的副将听到消息出来迎接。   这位副将叫沈策,跟了萧霖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抱一个女人下马。   老天爷,那可是真的抱。   沈策有时也会和王爷切磋,自然知道他力气多大,从来只见他杀人,还没见过他抱人。   沈策晕乎乎地上前,连要行礼都忘了:“大帅,这是……”   刚开了个口,话却被打断。   萧霖挥手招来一个亲兵:“带满满姑娘去我帐里。”   亲兵忙领路带着姜淮姻往前走。   沈策识趣地不再问,王爷开口就是“带去我账里”,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他只是没想到,出营帐前,王爷还黑着脸,一副恨不得夷平此地的样子,回来却变了。   以前他只觉得王爷脾气臭,没想到王爷还有一条女人的毛病——惯于翻脸。   好在沈策理智尚存,又看向随后进来的谢晋之等人,疑问道:“这些人是?”   “有外差的京官,恰巧碰见。”萧霖言简意赅,明显不愿多介绍。   沈策明白他的脾气,知道这几个人多半不受他待见,但是客套还是要的。   沈策刚准备过去虚迎一下,没想到萧霖接下来说了句更惊破山河的话:“官不大,随便你招待。”   沈策:“……”   刚走过来不巧听个正着的谢晋之:“……”   若不是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并肩王,谢晋之非得以为是他有意给自己难堪。   萧霖扔下话便走了,他本就是一品亲王,贵戚中的贵戚。知道谢晋之不会见怪,也不敢见怪。   倒是沈策颇会做人,过来打圆场:“王爷的脾气就是这样,大人别见怪。”   谢晋之笑得春风盎然:“怎会见怪。王爷英名满天下,能在这里碰上,这是我的福分。”   沈策松了口气,与谢晋之结伴往账里走。   打听清这位谢大人的姓名和官职后,沈策便明白了谢晋之不受待见的理由。沈策是跟在萧霖身边最久的一位副将,与他既是下属也是兄弟。   自从太子和姜家的事传了过来,王爷的脾气便一直不太好。沈策知道,他是在为姜家,为姜知行惋惜。   有这个前情在,王爷不可能对谢晋之有好感,所以沈策从善如流地替他安排了一张离萧霖非常远的帐子。   谢晋之道谢,沈策这才非常客气地走了。   沈策刚走没多久,谢晋之安排在小树林里的三人便前后脚地回来。   谢晋之见只有他们三人,不见淮姻的影子,不由皱起眉,朗声问:“人呢?”   “属下无能,搜遍了整个林子也不见姑娘,会不会是那位婆婆故意指错,误导公子?”其中一位大着胆子说。   谢晋之眯了眯眼,俊秀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鸷:“明日你们再带人去搜,不止林子,整个镇上都给我搜一遍。一个半大姑娘,我倒要看她能跑多远。”   “是!” 第4章 .不行   萧霖的帐子里,一应用品都很简洁。   衣架上挂着几件他常穿的衣服。   走近了看,还能看到他那身铁血的军服上,破漏的地方尚未有人缝补。   毕竟是属于陌生男人的东西,姜淮姻没有擅动。   亲兵送她进来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都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带女人回来,哪怕好奇心已经挠死了好几只猫,碍于萧霖的多年积威,谁也不敢开口问。   姜淮姻自己处在帐里,实在害怕了这安静到可怕的气氛。   她问狼牙,问地直接了当:“牙兄,你说王爷为什么待我这样?”   狼牙更直接:“因为你美啊。”   姜淮姻听闻后,贝齿轻咬着下唇,小小的鹅蛋脸上有几分娇俏:“”   加上雀斑后,也美吗?”   狼牙迟疑一下:“那就只能算一般了。”   她最美的是那双几乎能摄人心魂的眼睛,雀斑却刚好掩盖住了这点。   “既然一般,并肩王怎么会对我……”姜淮姻言犹未尽,狼牙却听懂了。   狼牙说:“也许是因为犹抱琵琶半遮面?”   “管他因为什么,反正宿主你都不吃亏。”狼牙混不赖地说。   姜淮姻却皱着眉,她轻声问:“我想知道,在书的最后,并肩王的结局是什么。”   “永庆十年,他在一场边患之役中战死。”狼牙平静地说。   萧霖能被封为一字并肩王,便是因为他一直被誉为大梁的第一道屏障。他若不死,谢晋之和靖国公岂会谋反地那么容易。   姜淮姻出身于乱世,她五岁时这天下才刚刚平定,血流漂杵的事情幼时也见过不少。   虽然对大梁的朝廷满心不服,但是她幼承家训,姜淮姻并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一天。   狼牙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朗声说:“宿主若是有本事,往后的一切皆可改变。”   若是有本事,说的可真轻巧!   姜淮姻低头看向自己细白的手,她手心白白软软,手背上虽有被抽打过的鞭痕,但大抵还是青葱水嫩。   “那就得看看并肩王定力强不强了。”姜淮姻笑着说。   “宿主不报仇了吗?”狼牙问。   姜淮姻神色一冷:“当然报。只是不先找个粗大腿抱着,还谈何报仇!”   即使是以色侍人,她也要挑个好的侍,像谢晋之那种粗制滥造的,她可不想让他再次脏了她的身子。   她那样盼着萧霖,萧霖却没有回自己帐里,孤男寡女,共处一账多有不当之处。   他去了沈策那里凑合。   沈策安置完谢晋之,才发现自己中了头彩,百般叫苦不迭:“王爷这是啥意思?”美人都带回来了,还装什么清心寡欲呦。   萧霖用眼风淡淡扫他一眼:“寻个由头,将人给我打发走。本王不想回京的一路上,还有这等人碍眼。”   沈策愣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谢晋之那一路人。   “谢侍郎毕竟刚得了陛下的青眼,又是齐王看重的。”沈策为难道,“不太好吧。”   萧霖定定地看着沈策,他一双手杀伐决断,一双眼也是万古不化,最冷厉不过。   平常人被这样看着,早被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沈策可不是一般人,他和萧霖是在战场上过了命的交情,几乎兄弟相称。   见帐子里四下无人,沈策上前一步,略微压小了声音说话:“王爷,恕末将说句不该说的。”   “太子是文人,拿过笔的手从没拿过枪。他若上位,总归会亲近文官,齐王却是随您征过天下。如今是因为大梁刚刚建朝,军权还未没落。可是十年,二十年后呢?”   “一字并肩王这个名头本身就已经让您被悬在了刀刃上,再换一位有心重文轻武的君主。王爷,功高则震主。”   “齐王上位,或许还能……”   沈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萧霖已经抬手抄起沙盘里的红色小旗狠狠向他的方向掷过去。   萧霖的目光像他平日里使惯了的金刚剑,不等出鞘就上下凝着杀意。   不用抬手摸,沈策知道自己侧脸必定染上一层血痕,他闷哼一声,悍然跪下:“王爷。”   “这便是你要说的话?”萧霖一字一句,森然问道。   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沈策不敢作声。   萧霖脸色阴沉地像地府阎王:“自己出去领二十军棍,晚上不必回来,给我守夜去。”   沈策低头道:“是!”   到底顾念着情分,萧霖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些年,他因何受今上信任,因何被封为并肩王。萧霖虽是武人,但不是没脑子。他的身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再插手朝政,多半是自寻死路。   只是……想到今天被他软软抱在怀里的丫头,萧霖不禁心口一滞,目光在无意识中飘远。   这夜,沈策果然没回账里,萧霖合衣在他的榻上睡下。姜淮姻左右都要等不到人,却是不敢睡的。   说起来也怪萧霖是个马大哈,知道要避讳男女之事,但忘记了自己身份尊贵。他的床,没有他的吩咐,谁敢乱睡?   姜淮姻缩在板凳上,夜里军营里凉,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帐子里,萧霖的衣服和被子她都不乱动。   没想到这夜会有土匪来袭。萧霖本是奉旨来豫州平乱的,前阵子这伙山匪的老窝刚被端掉,只剩下百来个四处窜达。   反正都是死,死前若能为大王报仇,山匪们觉得死也值了。   过来送命的这些人,战斗力弱得不值一提,萧霖还没走出军营大门,沈策已经带人将他们收拾地干净。   “这伙人是豫州这边最后一股力量,再休整两天,便能班师回朝了。”沈策身上带着不知谁的血,脸色有些白。   山匪虽说不足为惧,但他下午还领了军棍,身子从上到下正乏得很。   萧霖看他一眼,开口道:“下半夜换博彦守,你去歇着。下不为例。”   最后一句话沈策自然能听懂,他低头:“是。”   营帐里火光四起,姜淮姻也醒了。   她原本也睡得浅,昏一时醒一时地,刚穿好鞋子,想掀开帘帐张头看看,萧霖却先挑开帐子进来。   他身量魁梧,只穿着里衣,正好勾勒出了一大片胸肌的形状。   姜淮姻看得脸红,怯怯叫:“王爷。”   “扰到你了?”萧霖先这样问,忽然见榻上的被子还是叠着的,他皱眉说,“你一夜没睡?”   “王爷没回,我不敢乱动。”姜淮姻双手攥着衣角,像一只害羞的小羔羊。   萧霖叹口气:“我军务繁忙,你不用管我。”   并肩王随和地毫无道理,姜淮姻微微咬唇,放大了胆子抬头看他。   萧霖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更加阴暗冷静,这双瞳孔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男人都要深沉。   她嘴唇微张:“用晚饭的时候,我听将士们说,山匪都除了。王爷说军务繁忙,大概是骗人。”   萧霖眉峰一挑,在思考是哪位不要命的胆子这样肥,敢随口将军事挂在嘴边。   “这是王爷的帐子,哪有晚上休息还有不回来的道理?”姜淮姻用了招以退为进,她轻声说,“王爷若是嫌我碍事,大可打发了去。救您本是随手,不是图什么恩情。”   萧霖和女人打交道地少,不知道天下女子的心思竟然这般敏感,他有些头疼地道:“我不是嫌你。”   “我不懂孔孟之道,但也明白孤男寡女,最容易在文人嘴里惹下是非。”萧霖道,“你安心住下,旁的不用管。”   他是回来拿换的药,本意没想吵她,没想到姜淮姻竟然醒着。   说完话,萧霖越过她拿药,抬手的时候胸口略微渗了些血出来,他忙捂着,不想给她看见。   出账前,萧霖神色缓和地说:“这两天你在榻上睡,有何要的便和卫兵说。”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走了。   给姜淮姻整得一头雾水,百般看不清这位并肩王的心思。   本以为他将自己带回来,是存了什么旖|旎念头,都听说当兵的苦,军营里更是百年见不到一个女人。   姜淮姻还以为他是想开|荤,可他这样光明正大,好似他是一颗白兰玉树,全怪自己把他想歪了。   姜淮姻低头,看了眼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奇怪道:“不会是吧?”   她问狼牙,狼牙为难道:“这事儿,书上还真没写,应该不会。”   “不过我可提前提醒过你,萧霖终生未娶。”狼牙说,“也许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没影的事情,姜淮姻告诫自己不能轻信,还是得把宝压在萧霖身上。   “明天再看看。”她想了想说。   这一夜,多的是人一宿无梦。   翌日天亮,日头还没完全爬上山坡,萧霖便早起披着战袍练兵。他的战袍还放在自己账里,这回长了记性,特地轻手轻脚地前去拿。   姜淮姻刚刚才睡熟了,他的衣角拂过她的脸,她都没能醒。   只是察觉脸上有痒痒的东西,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莲藕似的水嫩手臂,皱着脸,轻轻挠了挠。   美人侧睡对男人而言是最了不得的画面,萧霖也不例外。   见她慵懒翻了个身子,萧霖内心好似烧着一把邪|火。他努力忍着身体的异样,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她的玲珑身段,抬腿出了帐子。   若是给姜淮姻看到刚才一幕,定是不敢再在心里和狼牙编排什么“”的。因为她会明白,并肩王行得不得了,行得顶呱呱。 第5章 .调戏   天逐渐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昏昏黄黄的晨光映染地天空如同鸭蛋黄一样,好几团的红晕。   姜淮姻也醒了,她是被外头萧霖训示练武的声音吵醒的。   军营里的条件比不得府里,甚至与她在谢府时待的地方都不能比。姜淮姻起来的时候,感觉腰背有些酸痛。   萧霖睡的榻上垫被薄,他一个糙汉子自然不会讲究这些,可苦了姜淮姻。   之前从京城到邯郸流放的这一路,她身子弱,受了些伤还没好全。客栈里谢晋之倒是发着善心想给她上药,被她连人带药罐子一起摔了出去。   她见到他尚且恶心,何况得寸进尺的肌肤之亲。   姜淮姻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腰,见衣架上萧霖的几件衣服还在上头挂着,她下榻穿上鞋子,掀起帐帘问营帐外把守的士兵。   “小哥,请问这儿附近有水池或者河边吗?我想出去洗漱,顺便洗几件衣服。”姜淮姻甜甜一笑,问得十分客气。   她讲客气,士兵更客气了,亲自领她去了白沙河边。士兵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她要洗自己的衣服,却抬眼瞧见她抱着王爷的衣服跟着走。   士兵眼睑猛地一跳,内心有几分艳羡:有婆娘就是好。   姜淮姻先捧着清水洗了把脸,这才侧过身子,轻轻捶打着衣服。   萧霖的衣裳一水都是黑的,脏了污了也看不出。只是放进河里便能发现,他的衣服泡出来全是血色,腥味重的连河里四处游敞的鱼都不敢过来。   姜淮姻原先是不会洗衣做饭这种粗活的,连女红针线也只手艺平常。如今简朴地像个婢女一样,全靠谢晋之所赐。在谢府那么些年,她的心性,她的一切都被磨练了出来。   想到谢晋之,她捶打衣服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几分力。   谢晋之此刻刚被伺候着起来梳洗。   说来巧,军营这块地本就不大,帐子里的士兵们嫌白沙河远,除非是碰上休憩日,才会扎堆下河洗衣洗澡,否则很少会有人专门过去。   可谢晋之不一样。   谢府是世家,他爹又是在大理寺当差的人。谢晋之虽不是嫡子,到底自小也是在贵族的熏陶下长大。   何况读书人,最在乎一个面子。   谢晋之一向以“白面玉郎”自称。   他被今上点为礼部右侍郎之后,也是京城诸女春闺中的梦里人了,哪能草草了事。   所以谢晋之穿好衣服,在几个侍从的伴随下,也来到了白沙河边。   姜淮姻正在洗萧霖的最后一件衣服,她身上穿着简单的衣裙,裙边被河边水草翻起来的露珠微微沾湿了。   女人持家的样子是真好看,一头青丝含羞带怯地披着。   瘦削的肩膀,扭曲的腰肢,细小的手腕,还有雪白的天鹅颈,几个男人都看得脸红心跳。   谢晋之也不例外,他本就存着火,低声问身边的侍从:“这是昨天并肩王带回来的女人?”   侍从恭敬道:“想必是的,军营里不会有其他女人。”   萧霖的女人,谢晋之再眼热也不敢动。   齐王和他都需要萧霖这样一个独一无二且最坚定无比的助力。   他只是埋下眼,沉声吩咐:“再多加派几个人手,若是在王爷大军返京之前,还抓不到那丫头,你们也不必回去!”   侍从忙道“是”。   恰好这时候姜淮姻洗好了衣服,她将自己收拾干净,抱着盆起身。   一转身的位置,刚好便与谢晋之碰个正着,其实两人尚有些距离,只是这双眉眼、这具身子,姜淮姻前后两辈子都不会忘记。   幸好脸上的伪装没有卸去,她借着盆子掩住自己手上的鞭痕,目不斜视要从谢晋之跟前走过。   谢晋之本想打声招呼,毕竟与王爷身畔的枕边人熟络一下也是好事。却见美人竟像没看到他一样,眼里全是显而易见的轻视。   对,轻视。   谢晋之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视。那像是在反复提醒他,他亲娘是婢女出身,他活该是不受待见的庶子。   “满满姑娘怎么急着走。”在这样的情绪驱使下,谢晋之忽然开口阻拦,因为昨儿听过萧霖这样称呼,他遂也跟着叫。   姜淮姻脚步都没停,身法快得像一阵小旋风。   谢晋之跟了上去:“姑娘孤身回账里,可需要帮忙?”   姜淮姻终于停下,她漫不经心扫了眼谢晋之,娇娇的脸庞半红不红地:“烦请大人自重。”   鬼使神差地,谢晋之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声线紧绷:“何为自重?”   被他碰到,姜淮姻不禁柳眉倒竖,她以眼角余光看见萧霖身边的亲兵过来,顺势摔了手里刚洗净的盆子。   清凉的水撒到了她的绣花鞋和谢晋之的衣襟上,谢晋之见她两颊嫩如桃花,微微一怔,手都忘了要松开。   “大人!”姜淮姻特地提高了音调喊。   见此,亲兵跑地飞快,他一个身板阻拦在两人中间,手中的刀已经快要出鞘,亲兵黑着脸道:“大人有事?”   谢晋之很快恢复常态,他微笑道:“你在便好了。我见姑娘一人,怕她拿不动衣服,正想指使几个下人帮忙。”   他是巧言善辩的高手,一条舌能开出莲花来,亲兵哪会是他的对手。   姜淮姻慵懒哼了一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亲兵不再理会谢晋之的纠缠,守着姜淮姻道:“属下送姜姑娘回去。”   姜姑娘,真是巧,居然也姓姜?   谢晋之闻言,不由轻抬眼,想再多瞧瞧。   亲兵却已经护着姜淮姻走远了。   想到美人刚才对他的态度,谢晋之脸上那点仅存的善意笑容消失下去,目光也不由变得阴狠。   他生得白,阴着脸时,像是一条藏于草丛中,害人于无形的毒蛇。   其实这位满满生得并不如何美,姿色仅是中上。不说和姜淮姻比,和京城里那些喜欢他的小姐都无法相提并论。   越是这样便越是可恶。   一个乡野中的丫头,凭何用那种眼光看他?   他如此苦心钻营,亲手将一个有可能善待他的岳家,将一个喜欢他的女孩推进苦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步登天,让他从此能够摆脱庶出的帽子,摆脱世上所有人轻鄙的眼神。   姜淮姻尚且尊重过他,这样粗鄙的丫头凭什么敢露出轻视之意?   谢晋之沉下眼,一手的拳头逐渐捏紧。   待萧霖练完兵,亲兵已经将早上的事情逐情禀告。   “属下离得远,不知道大人和姑娘谈了些什么,过去时只听到姑娘说请大人自重,姑娘刚洗好的衣服也都落到了地上。属下甘愿领罚。”他跪地道。   萧霖的眼里目光越来越冷,他抬脚踹了亲兵一下心窝子,什么话都没多说。   等萧霖走了,沈策才扶起士兵:“大帅不会因此事罚你军棍。这些日子伺候时,你更要细心点。”   亲兵一个劲道是。   萧霖径直去向自己帐子里。   姜淮姻刚拿了针线,翻出他衣服破洞的地方在缝制补丁,抬头便见到萧霖一脸“谁惹了我”的表情进来。   姜淮姻心里有个猜想,却没问,她站起身,先开口道:“我擅自帮王爷洗衣服,会太唐突吗?”   她说话时这样柔顺,正在做一个妻子该为他做的事情,萧霖许多问题忽然问不出口了。   比如“谢晋之有无冒犯你”这样的话。   问了不仅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她的。   “不会。”萧霖压制下脾气,换了个话题道,“军营里可还住得惯?”   姜淮姻乖乖点头,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也有住不惯的。昨儿半夜里,总觉得四周有狼叫,吓得我做了一宿噩梦。”   “那是风声。”萧霖说,“以后别怕。”   姜淮姻“嗯”一声,接着穿针引线地缝补丁。   萧霖觉得她给自己缝衣服的样子真的煞是好看,他几乎看得移不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灵巧的手?   她手指稚嫩,只是手背上的几道鞭痕影响了美观。   鞭痕?   萧霖忽然从怀里掏出疗伤的药膏。   真是个笨的,昨天怎么没想到给她。   萧霖上前几步,走到塌边微微弯身:“此乃疗伤的好药,宫里钟太医御制的,用了不会留疤。”   姜淮姻羞赧地捂住了自己带血痕的手,大着胆子微恼道:“很丑吗?”   “不丑,只是看着有些疼。”萧霖问道,“怎么弄的?”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像是能看穿人心。   但在这事上,姜淮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现在便交代实话,她低了低头,轻声说:“之前山匪作乱,有人抢了我上去。”   “他们打你?”萧霖问。   姜淮姻说:“有时候会打。”   萧霖目光微沉。   气氛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安静。   意识到了什么,姜淮姻又嗫嚅着补充一句:“他们虽然会打我,但,但……我还是清白的。”   萧霖却意不在此,他的视线上下扫了姜淮姻一身,开口说:“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有伤?”   姜淮姻本能地伸手摸向后背,极轻地张嘴:“我自己都能擦到。”   “你家里面,除了你,还有些谁。”萧霖已经打开药瓶,拉着她的手,帮她擦着手上的鞭痕。   他力道很稳,重中有轻,一下一下揉在她的伤口上。   姜淮姻的脸如血滴的颜色一样,整个脸蛋都是涨红地,话倒说得清楚:“我的家没了。亲人死得死,散得散。即使他们活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既如此,你可否愿意跟本王回京?”萧霖道。   似乎是害怕被拒绝,他这句话问的特别慢,声音有些沙哑,手上的动作却非常温柔,一点不像位拿着剑的将军。   姜淮姻略略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那双如鹰隼似的眸子她没有多看。   这种关头,看了没准就要露怯。   “……愿意。”她小声地说。   手上被萧霖上过药的地方十分清凉,快要结疤了的伤口原先又痒又麻,现在已完全被这股清凉的感觉取代。   可见药是好药,人也是好人。   姜淮姻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上面仍残留着萧霖触碰过的温度。   没想到这人纵横沙场小半辈子,于情场上却像个毛头小子,直白地让人受不了。   “他这算喜欢我吗?”没个商量的人,姜淮姻只好问狼牙。   狼牙道:“算吧。其实,你大可以和他说实话,他与你爹算忘年交,曾有交情。”   “我爹要是知道我辗转承|欢,哪里会开心呢。”姜淮姻抬手摸了摸自己脸,勉强一笑,“且先唬着吧。”   上辈子尝过寄人篱下的苦,被人当玩|物一样对待。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何曾想这样千娇百媚。   “他没对我发火,会轻饶谢晋之吗?”姜淮姻说。   狼牙这回回答得快:“会饶个屁。”   天都看出来了萧霖不喜欢那家伙。   天能看出来的事情,沈策自然也能瞧出来。   萧霖前脚才出营帐,沈策后脚也跟着出去。只不过两人走的是截然相反的方向,沈策去了谢晋之那儿。   要他说,这个礼部侍郎也是笨的。   难道你看不出来王爷不待见你吗?明知道碍了他的眼,你还上赶着去他女人,冤死都是活该。   到了帐子里,自有侍从上来给沈策倒茶。   军营里上下条件都艰苦,沈策还是第一次在这儿喝上正宗的西湖龙井,他瞅了眼青瓷杯子里四下漂浮的香叶子,笑说:“谢大人来此当差,想必圣上对您的期望不小吧。”   “沈将军过奖了,不过是普通差遣。”拿不准沈策的来意,谢晋之只管一位地谦虚。   沈策算是军中比较有文化的,心眼儿更多些,先试探一句:“不知谢大人打算何时回京?”   早听闻过并肩王不日拔营,谢晋之也想讨个好,识趣地笑道:“这边的事情已基本处置妥当,就在这一两日,便要回京赴命。”   听他这样说,沈策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硬是将黑说成白的:“王爷在豫州还有几件军情尚未处理,谢侍郎若是急着回京,大可自便。”   “自便”二字是带点不客气的说法了,说是一个逐客令也不为过。   沈策原想再委婉点,可这谢侍郎实在不识相,为了王爷,也为了谢晋之的小命,他只好做这个坏人。   谢晋之是再聪明不过的人,面上不显,心里却门儿清,他淡淡点头:“本官明白了。”   沈策见话已传到,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喝茶,很快找了个利落的借口告辞。   萧霖一见他回来,劈头盖脸落下一句:“去哪儿了?”   沈策瞅他一眼,见他心情不坏,便笑着答:“替你打发了谢晋之走。”   “我几时说要打发他走?”萧霖皱眉,活像患了失忆症,他还会骂人,“蠢材。”   沈策无辜挨了声骂,正一头雾水地,萧霖已率先挑了帐帘出去,脚步飞快,同样是往谢晋之帐子里去。   “毛病。”沈策奇怪道。   被人家不留情面地撵走,谢晋之即使再想拉到萧霖这个助力,凭他的自尊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待下去。   他正让人收拾行李,却见并肩王亲自来了。   因为有沈策逐客在先,谢晋之这会儿仅仅眉峰淡挑,他温文地见礼:“王爷。”   萧霖是武将,说话向来喜欢单刀直入的方式,他以眸光扫向谢晋之:“这几日,本王军务上有事,没招待侍郎。后天大军拔营,今晚军中有宴饮,侍郎若没事,一同参加。”   什么叫峰回路转,什么叫七上八下?   谢晋之今日是完全地体会到。   他好整以暇奉上手边的茶,笑地得体:“王爷亲自相邀,下官岂有不去之理。”   萧霖点头,接过他递上的茶浅浅抿一口,算是知了他的情。   谢晋之脸上的笑果然变得更灿烂了——看来还有门儿。   萧霖此次平匪,带了一万军士来,在豫州待了近半月时间。他治军严谨,平常日子是一律不准士兵喝酒寻欢的,只有在大军的宴饮上才会适当放宽要求。   当然,晚上有职务在身,必须守夜的那些人,最多只能喝一碗水酒。萧霖作为一军统帅,同样得以身作则,他以三碗水酒敬了将士,余下怎么都不能再喝了。   可今晚,有个不一样的人加入了进来,就是外来户谢侍郎。   谢晋之没有军职,土匪打来他也不顶卵用,喝多少都不为过。所以军中上至副将,下至普通小卒,喝酒前都先来敬谢晋之一碗。   名义上说是欢迎,实际存着什么贼心烂肠,只有这些人心里明白了。   不到半个时辰,谢晋之已出去吐了三回。他并非肚浅之人,只是文人讲究一个雅字,在京城里,大家以杯执酒,喝个一壶也没什么。   军中这些大老粗却不一样,人家直接拿碗敬你,同他脸一般大的海碗。这一二十碗下去,若是换个身体差的文弱书生,没准能去了小命。   谢晋之好一点,只去了半条命。他上吐下泻地厉害,腿肚子一直发软,活像个五谷不勤的软脚虾。   萧霖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声笑了笑,撕下一条羊腿蘸酱啃了。   姜淮姻坐在他身边,同样在吃另一条大羊腿。她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捻了一把细盐撒到腿上,用筷子夹起肉片,柔声道:“酱汁真好吃。”   说完,似乎真的觉得味儿香,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残余的黑色酱料。   萧霖偏头看她,喉头微动:“这是我配的,很好吃?”   姜淮姻一惊:“王爷做的?”   “原先的行军环境较之现在更为艰苦。一位朋友送了我本书,说是上面很多关于野味儿的做法,闲来无事,我便配出蘸肉的酱料来。”萧霖用未沾油腥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大食经》给她。   “这书到底更适合女人,送你了。”萧霖说。   姜淮姻顺手翻开,不到片刻,明亮的杏眼忽然蒙上一层薄雾:“这是……”   这是她爹的书,上面有爹的笔迹写下的批注。   姜府抄家以后,所有属于姜知行的旧物尽数烧得干净,原先不少被奉为经典的书被圣上定义为“悼念故国”的证据,如今再也不复留存。   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姜知行的遗物了。   萧霖以指覆在自己薄唇前,他对她一眨眼,轻声道:“别说出去,自己收好,给别人看见,会惹麻烦。”   一层水晶似的泪珠在姜淮姻眼眶里闪了又闪,她睫毛在颤,鼻头也微微发酸,她点头,红唇轻启:“我明白的。”   这种时候,偏偏有狼牙出来煞风景:【哇好感动啊,要是我就嫁给他了!】姜淮姻:“……你。”   【嘘,你想给人当神经病吗?直接在脑子里和我沟通,低调一点。】狼牙道。   姜淮姻说:【这样吗?】   【对,你感动吗?】狼牙问。   说不感动是假的,父亲倒台的时候,多少近亲好友避之唯恐不及。萧霖却还留着他送的书,这种态度便能说明事情了。   这一刻,姜淮姻才清晰地明白,她选择依附萧霖,没有错。   晾干了泪,放平心态,姜淮姻将《大食经》稳稳地放进衣服里贴身藏着。   这边厢,谢晋之已经出去吐了第四回 ,是真的受不了了。   他眼冒金星,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几乎要完全瘫到地上。   见此,萧霖终于出来打圆场:“谢侍郎远到是客,你们这些泼猴都给我收敛点。”   郭明礼是萧霖账下第一泼猴,因为年纪小,平日里最活泼。这回给谢晋之灌酒,属他灌得最多,枉做恶人的沈策都只能排第二。   郭明礼笑道:“大帅开口,末将这就收敛了,不是想着让谢大人体会一下咱军上下的活跃气氛嘛。”   郭明礼是个机灵的孩子,萧霖又喜他能说笑,没怎么见怪地拍了拍他肩膀:“眼看将亥时,都散了,准备一下后天大军开拔的事宜。”   郭明礼抱拳道是。   萧霖又拍了拍谢晋之的肩,他力道大,这一拍差点没给谢晋之摁地上去。萧霖笑道:“谢侍郎好生休息一日,后天一道走。”   谢晋之脑子里混混沌沌,出气都要没声了,亏他还能说句人话:“是。”   萧霖还没走,侍从也不敢搀扶谢晋之离开,只好又将他扶到原位坐下。   谢晋之其实已经醉了,醉酒之人千百态,他属于安静的那种,也幸亏安静,免了许多出丑。   他摇摇晃晃地坐着,从小到大的多少回忆在脑子里轮番地翻转。   生母的低微,家族的不喜,从小读书的得来不易……   想着想着,竟掉下了几滴泪来。   谢晋之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可怜,虽生于富贵之家,但成长路上多少心酸坎坷。   只有将权利抓在手里的那一刻才是最安心的。   他长吁一口气,眼眸飘转,忽地看向不远处穿着宽大农服的满满,这农服在她身上不太合搭,显得太瘦弱了。   本就是个身材纤细的人,不知那盈盈一握的小腰肢握在他手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看着满满,谢晋之又想起了姜淮姻。那些个废物,今天也没找到人,他不信这偌大个姑娘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其实,这位满满看久了,倒在身段上和姜淮姻有些像。   谢晋之从前与姜淮姻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都是大家子弟,万不敢有什么亲近的举动。可男人,嘴上不说,脑子里也会想些龌龊东西。   如今看着满满细白如玉的一双小手,谢晋之的脑子和身子不禁都开始蠢蠢欲动。   那双手如绸缎似的,白嫩剔透,摸上去一定很滑,要是被这小手抚着……   酒气上了头,谢晋之忍不住想入非非,没注意到身边有两个人目光越来越冷。   一个是被他盯着看的正主姜淮姻,一个则是眼力异于常人的萧霖。   萧霖轻轻活动了下手腕,嘴角绽出一丝冷凝的笑。   真的许久没见过这么有种的蠢货了。 第6章 .生疑   以往大军在拔营之前,萧霖一向是很忙的。郭明礼没想到这关头,大帅还会有功夫让他帮忙寻一条听话点的小马驹来。   而且还下了死命令,必须在离开前找到。   这天一大早,郭明礼就去了镇上。得亏他运气好,只花了一上午时间,最后在一家刚下了崽的马主家寻到一条黑色的马驹。   郭明礼将马驹带回营地的时候,萧霖正好从帐里出来。他刚练兵完,古铜色的俊脸上有一层性感细汗。   “大帅,您看这马行吗?”郭明礼牵着马问。   萧霖身高七尺,此马刚好到他胸膛左右,他拿手在胸前虚比了一下,颔首:“差不多。”   萧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让郭明礼去找马。   此去京城,千百里的路程。他脚程向来快,不能总带着姜淮姻共乘一匹,干脆找条小马驹来,趁着一天的休息时间,他亲自教她骑马。   想法很美好,实践起来却有难度。   短短一个时辰里,姜淮姻惊马都惊了几次。有一次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要不是萧霖动作快,这一摔恐怕就是伤筋断骨的下场。   “不要怕它。”萧霖牵着马驹上新套的缰绳,不厌其烦地和她讲,“马也有灵性,你越怕,它越狂,试着驯服它。”   姜淮姻背上的汗都涔出了一层,她一手拨开粘在脸上的秀发,上气不接下气道:“实在,实在有些吓人。”   萧霖对军中将士一向采取的都是暴力教学法,这回没办法了,他一手指向马背:“你再上去。”   这时候,姜淮姻多少有些怵他,只好分开两腿跨上去。   萧霖紧接着翻身而上,他一点点地耐心指导:“像我教你的那样,前脚掌踩进马镫。”   姜淮姻跟着做了。   “身体稍向前倾,”萧霖手执马鞭,示意她跟着自己做一个略微的弧度,“两腿夹着马肚子。”   这些纸上谈兵的技巧姜淮姻差不多都掌握了,只是一个人驭马的时候难免害怕。现下大概是有萧霖这尊大佛骑在上面,马驹出奇地乖。   让它往前便往前,往后便往后,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加速。   两人挨得近,萧霖清晰地感受到姜淮姻背部身体的挺直僵硬,他不由伸出手,本能地要帮女孩儿调整英姿:“腿不要夹那么紧,放松一点。”   他的手掌心粗糙宽厚,隔着衣服轻轻碰到了姜淮姻的大腿侧部。   这本就是女人家的娇弱地方,即使没有肌肤相亲,姜淮姻也抖着身子,微微发怔。   萧霖一伸手便明白自己碰到了哪儿,手心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目光幽深,拉着缰绳速度地翻身下马,嗓子有些哑:“学会没?”   姜淮姻的两条腿不自在地动了下,她点点头,回答道:“我自己再试试。”   萧霖道好。   姜淮姻便小心翼翼地驱着马驹,一点点向前动。   今日郭明礼去镇上的时候,萧霖顺便令他带了几件女人的衣裙回来。   郭明礼年纪小,心思活络,眼光倒是极好的。   这件新出炉的藕粉长衣穿在她身上,再配上碧绿蓝天和青青草地,像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萧霖看得眼睛直发烫,再一想刚才不经意碰到过的地方,他几乎是欲盖弥彰地将一双手背到了身后去。   可真勾人。   速成了一下午,姜淮姻的马术虽然仍然算不上精进,但至少不会再惊马落马,勉强能跟上大军的行进速度。   只是第一次独自骑马,当晚她两条腿便忍不住地发软,尤其是大腿根那羞于见人的地方,被浅浅磨出了两道血印子。   萧霖掀帐进来的时候,姜淮姻正穿着里衣探头看那处的伤势。   听到动静,她迅速地盖上棉被,伸长手臂赶紧将衣架上的外衫披在肩上。   她再快,萧霖也无意中看到了一抹白嫩的颜色。   其实这不怪谁,要怪只能怪他从未收留过女人,没多长几分玲珑剔透的心思。   见她衣冠不整,萧霖君子地背过了身去,沉声道:“上次给你的药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   姜淮姻眨眨眼睛:“王爷给的那瓶还未用完,该是够了。”   “今晚你好好休息,”萧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刚才看到的娇媚,他缓声道,“不要忘了,明日卯时准时出发。”   “是。”姜淮姻点点头,末了她歪着头,关怀地加一句,“王爷也一样。”   萧霖朗然一笑。   待他走后,姜淮姻终于能专心上药。   明日就要回京了,真是没想到,她今生还能有光明正大回去的那一天。不是以谢府奴婢的身份,不是以谁谁的禁|脔。   上辈子姜淮姻虽常年被圈在谢府里,但是对于一些朝廷大事亦有耳闻。她清楚地记得,今上是在开皇十二年的四月撒手人寰。   现下是开皇十年,也就表明她还有两年时间去筹备一切改变命运。   齐王与谢晋之早已沆瀣一气,加之上一世的仇与怨,齐王自然非圣人之良选。但是太子年初因为巫蛊一事被废,要东山再起更是何其艰难。   【牙兄,你说萧霖愿意做皇帝吗?】姜淮姻倏地这样问。   狼牙一板一眼道:【我觉得不会,宿主啊,你要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奉劝你趁早改掉。】【在原书里,齐王即位之后,天下哀声四起,大梁兵权尽付萧霖之手。他手下两名副将曾劝他趁势起兵自立为王。】狼牙说,【萧霖当场将其击杀。】【萧霖这个人,长着一颗榆木脑袋,又是难得的良将。】狼牙道,【他或许会被宿主的美貌所惑,但唯独在与国本有关的事上,不会改变。】狼牙这一番滔滔不绝,为的就是彻底绝了姜淮姻的心思,姜淮姻岂能不知呢。   她蹙眉而立,端着一张小脸道:【那就只有太子了。】【上一世,太子死了吗?】姜淮姻疑惑道。   【齐王刚即位,便赐给废太子了一条白绫。】狼牙说,【不过有个消息可以透露给宿主。皇上临死前有过重立太子的想法,曾经想要宣太子觐见。谁知这事儿被齐王在御前安排的人知道了,齐王提前发动宫变,因为这场宫变,皇上和废太子双双而亡。】乍一听这惊天秘闻,姜淮姻抿了抿唇。   上辈子齐王到谢府时,她曾被谢晋之献给其享用过,多少知道些齐王的秉性。在即位前,齐王是出名的伪君子,面上朴素节俭,与齐王妃鹣鲽情深,实际却为人暴戾,好|色成性。   【单单只想要谢晋之倒台远远不够,】姜淮姻的思路清晰,她眸光一冷,【谢晋之真正的靠山是齐王,等到了京城,得劝服并肩王站在太子那边才行。】狼牙道:【没错,主要目标还是并肩王,拿下他!】姜淮姻:【……】   行军五天,京城也在春天的脚步中一步步接近。   谢晋之那日宿醉,醒来后天旋地转地很不好受,印象中昨晚说过哪些话都不记得了,脑海里只有那双随风摇曳的小白手,模样依旧可怜又清晰。   为了证明自己家底清白,谢晋之在攀上姜知行后,便散了府里的几个通房丫头。   如今许久没有尝过男女的滋味,对于眼前唯一的女人,他只有越来越眼热的。   废物点心们始终找不到姜淮姻的下落,谢晋之不信她还能白白喂了狼,仍然留了三个人在邯郸守着。   守株待兔是个蠢法子,谢晋之也没报多大指望,因为这一路上,他有了个更有趣的发现。   本以为这满满是个农家女,可那日他盯着她驾马的手看了许久,她手背和手心都是再白嫩不过的,哪里像辛苦劳作的人。   还有她吃饭说话时的样子,目不斜视,轻声细语,笑起来甚至像一只出林的百灵鸟,明明是受过良好的大家教养。   邯郸虽算不上小城镇,但是谢晋之知道并没有世家在此立足,何况大门户出身的,谁甘愿这样跟着萧霖苦行军呢。   这个满满啊,身份想必没那么简单。   谢晋之的俊眸盯上姜淮姻的纤细背影,他长声一喝,缓缓跟了上去。   “王爷,”沈策驾马在萧霖身边,两人走在军队最前,他低声提醒道,“谢侍郎既无军职,也没奉旨随军,若是和我们一同进京,于理不合。”   萧霖神色不变:“我知道。”   他原本也厌恶透了此人,很少有人会没眼色地将手伸在他看准的人身上。本来的打算是趁着这几日,磨磨谢晋之的性子。   没想这人脾气倒硬,腿脚磨破了皮,他还一声不吭跟着,一点没有作为狗皮膏药的自觉。   萧霖说:“他不是个傻子,等出了直隶,自然会和我们分开。你我尚且怕被圣上疑心,何况是他。”   沈策回头看了眼,轻啧一声,“还有满满姑娘。王爷若真有意,末将劝您还是早日下手,否则枉做好人啊。”   萧霖黑眸一深,自然明白沈策何意,他夹紧了马肚子,神色万分不愉。   “回京以后,齐王若有拜帖,替本王应下。”他抓着缰绳冷哼,终于打算给某些不长眼睛的人一点真的颜色瞧瞧。 第7章 .回京   眼瞅着不日便将抵达京城,大军的步伐在日程里不自觉地逐步加快。   一日夜里,大军整帐休息,姜淮姻也趁此机会找了条小溪流,洗涤换下来的衣服。   她的手在冰凉的溪水里荡来荡去,心情如溪底自由自在的小鱼一般,倒是极好的。她看出来了,谢晋之已经开始疑她。   狼牙道:【宿主是故意的吗?】   【当然。】姜淮姻拿起盆子将衣纱装起来,笑容温和,【之前是拿不准王爷的心思,现在既然拿准了,还怕谢晋之作甚。】【王爷若是知道谢晋之觊觎我,只有更恨他的。没有多少男人愿意当龟公,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会如此。】她语气不变,脸上的表情却冷凝着一层怨恨,平日里妩媚生波的杏眼散发出了几丝倔强的刁毒。   姜淮姻之所以会突发奇想生出此计,还得全赖她那晚做的梦。   漆黑的夜色了无生趣,更显得那天夜里她的梦境狰狞。   她梦到了上辈子,有次齐王过谢府来,与谢晋之一同折辱她的情景。   她知道齐王曾表露出对她有意,但是再也没有想到谢晋之竟然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为了权势,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拱手相送。   她真是恨极了他。   在那日的床笫之间,姜淮姻已经忘记了自己脸上是何等表情。   她只记得,齐王走后,谢晋之恼怒地摔了一屋子东西,脸上的表情又怜又恨,他狠狠又折腾了她两回。   “你可真不嫌脏。”姜淮姻当时散着发丝倚在床头,脸上是刚被人怜惜过的娇艳楚楚,她冷笑。   谢晋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在她柔软的腰间使劲,他其实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眉眼,多少女子曾败在这双温柔的瞳仁下。   “淮姻,你当我想这样吗?”谢晋之死死地握紧她的腰,他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表情阴鸷,“你当我愿意和人共享一个女人?”   姜淮姻连看他都不想,用了仅有的一丝力气要一掌扇在他脸上,娇嫩的胳膊却还是被他截在半空中。   “谢晋之,你真让人看不起。”姜淮姻不客气地抬起头,她媚眼如丝,轻声细语地慢慢吐出一个个字。   这样小的一张樱桃嘴,说的却是最恶毒伤人的话。   谢晋之涨红脸,随后几乎像是崩溃一样,胡乱扯下床上的丝绸帘帐,他赤着身体,将她两臂举过头顶,又死命要了她一次。   “是我在要你,姜淮姻,你看清楚,是我在要你!”梦里的最后一刻,他红着眼,不知发了什么疯。   若不是无意梦到,这真是姜淮姻终其一生都不想再回忆起的东西。   齐王固然被她厌恶,却不及谢晋之道貌岸然地让人恶心,一边立着贞节牌坊,还一边甘愿当绿毛的龟公。   他不是喜欢这样吗?   她也要让他尝尝,什么叫两面三刀。   ——   出了直隶,谢晋之果然依萧霖所言,主动寻了个由头先行一步。没了这个拖油瓶,大军的速度更快,两天便抵达京城。   没有旨意,一万军士先要在九门外待令,萧霖示意沈策帮他将姜淮姻带回府上,自己进了宫里复命。   天子脚下,任意一个地段都是金窝窝。原先的姜府算是低调的,离了皇宫有好几大条街,到了几乎快要出城的位置上。   萧霖贵为并肩王,位高权重,王|府的选址自然更好,只是并肩王府远没有姜淮姻想象中的那么气派。   甚至还不如谢晋之后来的侯府来的庄重。   【萧霖身份特殊,作为皇上胞弟,已经手掌大权,他越低调才越安全。】狼牙清楚姜淮姻心中所想,出言提醒道。   【哦,还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狼牙忽然说,【萧霖膝下有一义子,名唤萧一山。今年刚满十二岁,除此之外,他府上还养了条狗,一条挺大的大狼狗。】姜淮姻看向候在王|府门口的年轻小公子,和他牵着的那条足有她一半高的狗,没好气道:【多谢你,我已经看到了,是挺大。】狼牙:【没骗你吧。】   萧一山个子冲得快,岁数虽只有十二,但身量比姜淮姻看着还要高些。他一身藏青色的男衫,脚踩一双鹿皮靴,端的是飒爽英姿。   他生的不像萧霖,眉眼较常人要更为深邃一些。他的瞳孔漆黑,眼窝很深,只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让两人仿佛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沈策身边多了个女人,萧一山皱起眉问:“沈将军,我义父呢?”   “王爷进宫复命,稍后便回来。”沈策率先下马。   萧一山的眼神很快盘旋在姜淮姻身上——这是义父第一次带女人回来。   沈策是知道萧霖对姜淮姻抱着别样心思的,想做个好人,他一手搭在萧一山肩膀上,小声地笑说:“山儿好好与满满姑娘处,日后她便是你姨娘了。”   却没想萧一山年纪不大,脾气倒是酷似萧霖,他沉着脸说:“我不喜欢这个姨娘。”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大狼狗跟着便“汪汪汪”地吠了两声。   可惜啊,萧一山的话还是让姜淮姻给听见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姜淮姻捏着自己的红色衣角,水汪汪杏眼笑得温柔又无奈。   沈策恨自己多嘴,这时候只好出来做老好人道:“山儿年纪小,姜姑娘别与他计较。”   “怎么会呢,”姜淮姻笑地可亲,她看着萧一山问,“这是府上的小少爷吗?”   萧一山皱着小眉头,纡尊降贵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不待见。   沈策怕她误会,迅速道:“是王爷的义子,王爷在这府上没有别的女人。”   “小少爷好,”萧一山才十二岁,即使比自己高,在姜淮姻心里他仍然是个小孩子。她当然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姜淮姻眨着眼睛,和善地与他打招呼:“在我们家乡,初次见面是要给见面礼的。这回来得匆忙,小少爷可别见怪。”   萧一山的一双眼睛像一头小狼,又亮又精神。他鼓着嘴巴,到底没给姜淮姻太多难堪,微微地哼了声。   姜淮姻大方一笑。   进了府里,便有王|府的管家来安置姜淮姻。   老管家不是蠢货,自然听到了沈策的话,约莫猜到女孩未来会是什么身份,特地安排了一间离王爷不远的二进小院给她。   萧霖洁身自好,及冠之后到如今都未娶妻,府里不说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不过,他常年不在京城里,这府里回来地本也少。   老管家跟了萧霖多年,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操持,前几年他还做主遣散了一批已到年纪的丫头们。现下府里忽然来了一个女主人,老管家千挑万选才选出该由哪两个丫鬟去伺候。   太漂亮的不行,不懂事的也不行……   老管家想起姜淮姻那娇软的样子,内心真诚地希望自家王爷这回能本事点,毕竟转眼就要而立了,再无嗣他也脸面无光啊。   谢府。   谢晋之要晚萧霖几天,前几日随着大军策马疾行,他腿上多有伤痕。为了养伤,脱离大军后,谢晋之便自发地放慢了脚程。   谢家是权贵世家,从前朝开始就盘踞于京城,家大业大,奴仆众多。谢晋之回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拜见父亲和嫡母,下了马,他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然而人多口杂,早便有人将他回府的消息,告诉了谢家的大家长,谢岩。   谢岩年事已高,在大理寺任职,不算身居高位,可是因为谢府的门第大,族中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所以人人都给谢家几分面子。   谢晋之出身谢氏嫡系,但是出身实在太卑微了,他不过是谢岩喝醉后春风一度的一个误会。   若不是谢晋之的母亲尚有几分机伶在,谢晋之在娘胎里就会被人害死。   可惜生下来又如何,终究是丫鬟之子。当年谢岩要不是看在谢晋之读书着实有几分拼劲,他连学堂都去不了。   十岁的时候,谢晋之的母亲便去世了,他在谢府越发无依靠。虽被嫡母养在身边,但是嫡母本身就育有三子。谢晋之越出众,嫡母只会越不喜欢他。这意味着,他以后对自己儿子的威胁会更大。   所以谢晋之的嫡母没少给谢岩上眼药,导致谢岩早看不惯小儿子的德行,听说这家伙回来之后连拜见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谢岩狠狠一拍桌子:“把那孽障叫来!”   谢岩已过知天命的年岁,即将在官场上退位,但毕竟是大士族的组长,仍旧威严不改。   奴仆很快去将谢晋之请了来。   谢晋之刚洗去一身的灰尘扑扑,换了件崭新的衣服。听说父亲有传唤,他不甚在意地理理衣领,理直气壮地去了。   谢岩是一家之主,自然落于主座上,打扮好了的谢晋之一身芝兰玉树,人模狗样地见礼:“见过爹。”   他一进来,便有下人关紧了门。   谢岩看着他那张脸,便想起了他的丫鬟娘,谢晋之的母亲虽然低贱,但是委实貌美,不然也无法让谢岩失控。   谢岩恨声道:“你给我跪下。”   谢晋之微微抬头,见他那年迈父亲的额发上已生出几团如雪的银丝,他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还是跪了。   “拿家法来。”谢岩颤抖着嘴唇说。   “爹,”听到要执家法,谢晋之便没那么乖觉了,他抬起头,朗声道,“儿子做错何事,请爹明示。”   “孽畜!你还好意思问!”谢岩激动地站起来,老气横秋的眼里露出一丝浑浊,“我只问你,太子和姜家的事情,你究竟有没有参与!”   听到他问这个,谢晋之挺直了背,默不作声。   谢岩拿着棍棒,已经狠狠打了一下在谢晋之身上:“孽障,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孽障!你视你妹妹于何地,你让她怎么活!”   谢晋之的二妹,也是他嫡出的二妹,去年刚被废太子娶为良娣。年初才被御医诊断出有身孕来。   如今太子被废,良娣何用,身孕又有何用。   谢晋之改投齐王,毁的不仅是姜家,也毁了谢家人的锦绣前程。   “爹,事已发生,儿子奉劝您最好独善其身。”谢晋之缓缓抬起头,他一双眼睛如冰谭下的水,镇静又冷冽,“大哥熬了十年的资历,如今也仅是一四品知府。二哥的员外郎更是虚职,三哥最惨,花天酒地,一事无成。”   谢岩执着家法的第二棒僵在空中,他哆嗦着嘴,面色已形如枯槁。他有很多儿子,可是考上进士的寥寥无几,这进士中,身居从三品高官的,只有谢晋之。   谢晋之已经自发站了起来,他截去老父手上的棍子,缓慢地将谢岩枯瘦的手指一点点合成拳:“消消气,爹。明天早朝,儿子还要与您同朝为官,若是身上带着伤,被皇上与齐王看到不好。”   谢岩虎目圆瞪:“你……”   他这才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养虎为患。他还没死,儿子便开始惦记着家产和权利了!   “你是庶出,再争也争不过你哥。”谢岩一针见血道。   谢晋之眸光发冷,他轻笑:“庶出又如何?齐王可没怪儿子是庶出,皇上用儿子,也没计较我是庶出。反倒是我那位嫡长子的好大哥,依旧被放在蜀地默默无闻。”   谢岩的心顿时一空,手也紧紧捏成了拳。   “您是谢家的大家长,如今,这谢府上下自然还是以您马首是瞻。可您百年之后,谢氏一族需要谁来重整门楣,您现在难道还看不清吗?”谢晋之的声音逐渐从小变大,清晰到可怕,他微微一笑道,“儿子这便扶您好生休息。”   谢岩僵硬地被自己儿子搀着。他眼眸深沉,眉心拢在一起,挤出一道枯老的褶皱来。   回到房里,谢晋之没想到自己在邯郸埋下的几个探子居然也在今晚回来了。   “人呢?”刚刚吐气扬眉,他的心情尚算好,扯着嘴问。   “大人走后,属下又去了曾说过姜姑娘下落的村妇家里一趟。她告诉属下,姜姑娘走之前,向她借过一身她女儿的衣服穿,在相貌上也做了伪装。既然姜姑娘已有准备,属下觉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斗胆先禀告大人。”   换了衣服,相貌也做了伪装……   听到这些,谢晋之率先想到的竟然是跟在萧霖身边的那位满满,他一直觉得满满的眼睛与姜淮姻有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同样是秀丽美艳,媚态横生。   而且,那位满满也姓姜!   若满满真是姜淮姻,那他可是看错了她。   这个骚。蹄子才是真正的了不得,并肩王都能勾搭上,谢晋之气地踢飞了脚边的一个椅凳。   他不会放过她!   对姜淮姻,他还是志在必得。 第8章 .进府   宫中,正德殿。   皇上正端坐龙椅,埋首于御案的奏折前,萧霖笔直地站在案前候着。   当今皇上名唤萧乾,与萧霖虽是一母所生,但是年龄相差近二十岁。萧霖生下来后不久,废太子萧长亭也出生了。   大梁未建朝之前,萧家也是名门望族,萧霖是老来子,他一岁的时候,爹娘便相继离世。   在萧霖的成长过程中,兄长萧乾起着最为至关重要的作用。   对萧霖而言,萧乾亦父亦兄。   他从小被皇上当半个儿子一般养着,就连先皇后独孤氏,也对他多有怜悯。   这也是在大梁建立之后,萧霖还能够手握重兵的一大原由。   “豫州的事都处理干净了?”萧乾放下笔,一双略有些老态的眼睛显得威武而深沉。   其实兄弟二人长得有些像,尤其是眉眼这块。   萧霖躬身道:“是。”   萧乾笑笑,他微眯了眼,发问道:“朕听说,你此番回来,多带了个女人?”   萧霖今年二十有八,有关他的子嗣问题一直是萧乾的心腹大患。眼看着小一辈的齐王晋王都要有儿子了,他府上却还连个偏房都没有。   时间久了,萧乾的要求开始变得越来越宽松。   本来想给弟弟找个世家贵女,倒不用多好看,能夫唱妇随,贤惠方是正理。萧霖倒是硬气,无论是貌美的还是端庄的,到了他嘴里全成了三个字——“皆不喜”。   因为这事儿,先皇后独孤氏在时,没少和萧霖起过争执。   后来独孤氏甚至暗地里疑心过,萧霖是不是走旁门左道,看不上美婢,喜欢侍童。   结果送他侍童他也没要,还一水地发配去了军营里当兵。   到现在,萧乾已经不指望萧霖能遂自己心意娶个多好的姑娘了,只要以后他身边有人伺候着就成。   本以为萧霖会虚与委蛇,没想到他这次应地出奇快:“是。”   萧乾沉沉看了他一眼,挥手道:“你若喜欢,只要是个身世清白的,不拘什么身份,大可抬了做妾。你府里的大小事宜总要有人管着,你是皇叔,也要给几个孩子做个榜样才是。”   “臣心中有数。”萧霖低声道。   “何方,去朕寝宫里,把那西洋物件拿来给王爷,”年纪一大把,还要在男女之事上操碎一颗心,萧乾压低声道,“你是个不开窍的,拿回去好好看看,莫在第一次上就犯了傻,给姑娘家笑话。”   萧霖隐约猜到会是什么东西,一抬头又正好对上皇兄老谋深算的笑。他莫名想起了那日在马上,触碰到姜淮姻腿的场景。   手臂肌肉猛地一缩,脑海里立刻摇曳出一张顾盼生辉的笑脸。   萧霖喉头微动,心潮登时便澎湃了。   萧霖拿着御赐的东西回到府上,老管家和萧一山一起上来迎接。萧霖先将东西交给管家,让他放在自己书房里收好,一手揽上萧一山的肩膀:“这些日子,文治武功可有落下?”   “武学师父每日都会来府上教孩儿练武,在文章上,孩儿也不敢大意。”萧一山性子早熟,一直是个寡言的孩子,只有在他面前话才会多些。   其实他每每也见不到萧霖多少日子,对于这位义父,他心中总是充满着崇敬与害怕。   想到沈策适才的话,萧一山微微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义父这回回来,是要娶亲吗?”   “谁和你讲的这些。”萧霖还把他当小孩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萧一山的瞳孔很黑,他神色认真又倔强:“沈将军说,府上会多个姨娘,是真的吗?”   萧霖没有出声,权当是默认了。   萧一山扬起瘦削的一张脸,不依不饶地看着他:“义父,那位姨娘不是好人,她别有居心。”   萧霖眯着眼,周身气息有些可怕,他冷峻的眉眼露出一丝危险,沉声问说:“这是谁教你的?”   “孩儿自己亲眼看到的。”萧一山毫不服输地抬着头,他心情复杂地说,“难道义父看不出,她面上做过轻微的易容吗?”   听到这话,萧霖不禁笑了起来。   他不笑时,眼里总显得有些冷漠无情,一旦笑了,面目表情却会被牵带地格外生动。   “你尚且能看出的事情,本王怎会看不出。”萧霖摸着他的脑袋。   萧一山抱着肩膀,却是更纳闷了。   萧霖回府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姜淮姻也知道了。   管家分给她的二进小院非常整洁干净,两旁的碎石小道上还栽着一片翠嫩的碧竹,这个季节碧竹长得正旺盛,笔直的腰杆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仅如此,还配了两个使唤丫头给她。   姜淮姻在这儿所受的待遇不下于姜府。   萧霖进院子的时候,翠柳和拂花两个丫头已经将院里收拾地干净,姜淮姻正坐在床头,自己弹着被褥里的羽絮棉花。   “怎么亲自动手?”萧霖走进房里,有几分不满地问。   横空突然出现一道人声,姜淮姻给吓了一跳。   “王爷……”姜淮姻将被子放到一边,将翠柳教给她的行礼姿势做了一遍,她轻声解释说,“翠柳她们在忙,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重活。”   之前怕暴露身份,姜淮姻一直装作不知礼的农家女,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欠身。   她换了件更合身的衣服,显得软绵绵的腰身愈加地可人。   萧霖的眼神不由在那处多流连了几下,他哑声说:“以后有事,吩咐丫头们去做。”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半天,却还是说道,“回府之后,你用过晚膳没?”   “管家带我用过了,”姜淮姻刚说完,慌忙懊恼地改了口,她咬着嘴道,“管家还说,以后不能再对王爷说‘我’,要用‘妾’。”   “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管家教你的,出了王府再用。”萧霖低声道,“听说山儿给了你眼色看,他是我的义子,平日里被宠坏了。”   姜淮姻微微一笑:“小少爷年纪小,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   关于萧一山,姜淮姻在萧霖没回来之前,已经暗地里问过狼牙。   萧一山的态度表现地那样明显,她也不想还没整垮谢晋之,自己先后院失火。   狼牙是这么说的:【萧一山的原始身份不详,只知道他两岁的时候就被萧霖抱在膝下收养,这事儿大梁皇帝也知道。萧一山虽然没入皇室宗族,不过萧霖待他和自己亲生儿子差不多。他十五岁开始和萧霖出入战场,一样是少年英雄。】【说起来,还有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狼牙说,【萧霖战死之后,萧一山转而投靠了靖国公父子,不仅手刃了谢晋之,还在立新天子中出过大力。啧啧,没准儿也是个小没良心的。】总体来说,目前姜淮姻所了解的萧一山,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男孩儿。既然如此,那么还是少树敌为妙。   萧霖没有那么轻易地给人唬住,他清楚养子的个性,驱动着宛如铁铸一般的身体缓缓向前,低声道:“山儿这孩子多桀骜,相处中,难免要多担待点。”   姜淮姻点头:“是。”   看着她低顺的眉眼,萧霖还有句话哽在喉咙里没有道出来。   他想说“我欲纳你做妾”,但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这样的女孩儿,不该只做一个妾的,可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说正妃,萧霖连将她纳为侧室都不可能。   罪臣家眷,尤其是以谋逆罪处置的罪臣之女,想要翻身,谈何容易啊。   萧霖眼睑微垂,他其实醒来后第一眼见到她便看出她是谁了。   姜淮姻或许不知道,他与姜知行关系很好,常有书信往来,他不止一次见过她这双明艳绝伦的大眼睛。   “你好生歇着。”没做足心理准备,萧霖不打算开口,他多瞧了她几眼。说完此话后,竟真的一拂袖子潇洒走了。   给姜淮姻看得一愣一愣。   她本来以为到了京城,这位爷有什么心思多半会很快说出来,毕竟人都安置在家里来了。   结果居然还这样清心寡欲?   姜淮姻摸了摸自己的脸,边摇头边叹声气,这样没名没分地住在府里,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萧霖前脚离开,后脚老管家就拿着一张帖子过来了。   打开一看,果真是他那位齐王好侄儿萧长勇发来的。   老管家端详着王爷的神色,犹豫道:“齐王如今风头正盛,主子要去吗?”   “去。”萧霖正愁没机会,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冷冽,薄唇微张道:“应下来。”   太子被废时,萧霖不在京中,他去了西北。后来姜知行斩首,姜府抄家,他又在豫州。   一直不知道萧长勇和谢晋之到底使了什么样的手段。   太子也好,齐王也罢,对于争储,萧霖无意干涉,他是从龙之臣,只会忠于大梁,忠于至高无上的君主。但若是日后上位的储君身边藏了什么奸佞小人,萧霖不介意提前做那把清君侧的剑。 第9章 .警告   萧长勇此人,虽然名讳里有一个勇字,但并不是无脑的莽夫。莽夫是扳不倒太子,当不了新君的。   即使他在日后亲自为政时多有错处,但是在开皇年间,他父皇即位的时候,萧长勇算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   萧乾是开国之君,自古以来,开国的第一位国君,一般都不会太昏庸,政事勤勉是一定的。而萧乾不仅在政事上颇多建树,在私生活上也是一个较为朴素的皇帝。   他不好女色,不喜奢靡,与先皇后独孤氏鹣鲽情深,这才在大梁建朝之初,开创了一个难得的开皇盛世。   萧乾自己是这样的人,那么自然会希望在他殡天之后,即位的新君也能秉烛达旦,节俭躬行。   偏偏萧长亭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相比起皇上与独孤氏的夫妻伉俪,萧长亭与自己太子妃的关系并不算好,府上妻妾众多。   这事儿无伤大雅,挨一顿说倒也罢了。   然而,他还耽于享受,好锦衣华服,待人处事上更是多有绵软,不似萧乾能乾坤独断。   相处久了,父子俩难免会有间隙。   父皇与太子皇兄不合,这才给了萧长勇最好的上位机会。   为了取得皇后的喜爱,萧长勇先是遣散了府上所有姬妾,博个专一的美名儿。而后,他更是致力于朴素,将府里一切奢靡的东西都换了。   甚至只要出门,衣衫只来回穿那几件,日子久了,还真传出了“齐王清廉”的名声来。   即使没有太子巫蛊一事,久而久之,皇上会不会因齐王而动另立储君的念头都说不准。   何况现如今太子被废已经板上钉钉,齐王风头正一时无两。   多少投机取巧的政客想趁机巴上齐王这条线,不料人家齐王正直高洁地很,除了上朝,他轻易不出门,轻易也不见客。   这回听说并肩王回来了,齐王给撒了帖子,许多人已闻风而动,瞅着时机闻着味呢——这两人都是在陛下面前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手掌天下兵权,一个八成是未来的新帝。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他们说话,一个态度和眼神便能驱动一切。   齐王府里。   这场众所期待的宴会并没有多么盛大,萧长勇是打着家宴的名头请萧霖过的府,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万千人看着,可不敢胡乱生事。   “听闻皇叔此番回来,身上带了伤,侄儿特地没让人上酒。这是苏杭今年新进贡的御茶,前阵子有幸得了父皇的赏,皇叔尝尝。”萧长勇生的风流倜傥,他长得更像生母独孤氏。   萧霖粗略品了一口,脸上不喜不怒地:“我是武人,舌头粗,不比殿下。”   “皇叔这话便是折煞侄儿了。”萧长勇笑道,“当年跟着皇叔一同远征北魏的场景,侄儿还历历在目。”   “这事儿,想必子平不知道吧。”萧长勇看一眼落于下座的谢晋之,言语交谈中并没忘记他。   谢晋之是此坐席上除这叔侄俩外唯一出现的外官,这便能看出他有多得齐王的信任。   齐王有意抬举他,谢晋之顿时便接过了话,他声音温润:“此事,臣亦有耳闻。王爷骁勇,听说皇上也曾说过,殿下少时,多有王爷之风采。”   “那是父皇谬赞,”两人一唱一和,自娱自乐地很,萧长勇道,“不过,我幼时,确实一直有追随皇叔战场杀敌的念头。”   “殿下身份尊贵,不是拿刀的手。”萧霖又牛饮一口茶,嘴里说着淡而无味的官话。   萧长勇长叹一口气,亲自夹了一筷子菜到萧霖碗里:“皇叔,今日是家宴,何必这样生分呢。”   萧霖毕竟要长一个辈分,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服侍。   待萧长勇做完,萧霖抿了抿唇,视线在萧长勇与谢晋之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遍,他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既然殿下这样说,本王便不客气了。”   萧长勇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长亭和姜家的事情已经发生,与殿下有无关系,本王不欲置会,”萧霖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却活生生让萧长勇和谢晋之的眼皮都微微抽动了一下。   萧长勇呵出一声长气,勉强笑道:“皇叔这是说哪里话。”   “殿下听本王说完。”萧霖在军中一向独断专行,虽然在外人面前话少,但可不是泥捏的脾气,他淡淡笑一下,低声道,“皇上已下旨的事情,无可更改,殿下大可不必这样快的拉拢我。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喜欢结党营私,皇兄亦如是。”   被人当面揭穿,萧长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带谢晋之也跟着吃挂落。   “同时,希望殿下能管好自己的人,”萧霖这话明面是对着萧长勇说,一双如鹰雕的眼却直直看着谢晋之的方向,“那位从豫州带回来的女子,本王会纳她为妾。有殿下的面子在,过去的事情本王可以不追究,今后望谢侍郎谨言、慎行。”   谢晋之不怒反笑,也顾不得尊卑了,他淡淡开口:“王爷可知道那是犯官之女,本该发配岭南的姜氏吗?”   “谢侍郎怎知她是姜氏?”萧霖微眯了眼,脱口而问。   萧长勇及时地出来解围:“那姜氏是子平向父皇求过恩典,已经赏去了谢府的人,莫非皇叔看上了?”   不等萧霖开口,萧长勇先一步堵了两人的嘴:“皇叔若是看上,子平当可割爱。”   暗地里,萧长勇已经捅了谢晋之一拐子,示意他要分地清楚何重何轻。   且不说那女子是不是姜氏,若是,自然是好的,现成的人情摆在眼前,哪有不予的道理。   “无论是不是,我都会纳进府。”萧霖岂会伸手讨要人情,他很快反守为攻,“若是姜氏,本王会亲自进宫禀明皇上。”   意思是这个面子他会让皇上给,和你们没啥关系。   “听说,姜家尚在时,谢侍郎与姜知行交好,姜知行曾流露出许配爱女之意。”萧霖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如今人走茶凉,谢侍郎也该分得清,谁是你能动的人,谁是不能动的。”   他声音如铁马冰河,落在空中掷地有声。   谢晋之本就生得白,如今一张脸上更是白中泛着青,他隐在袖子里的一只手缓缓使力,捏了自己大腿一把,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发怒。   沉默半晌,谢晋之绷着脸道:“臣明白。”   “明白便好。”萧霖冷淡道。   合该开心的一餐饭,用到后来,三人已是各怀鬼胎。待萧霖离府后,萧长勇特意留下了谢晋之,怕他想不开,朗声安慰道:“女人如衣服,该放的便放下。”   谢晋之脸色不郁,他纵使城府再深,憋了这许久,此刻也暴露了少许,他一字字道:“殿下,臣对姜氏,您应该知道。”   “我知道。”萧长勇叹声气,“可是人已落到皇叔手里,皇叔府上多年没有过女人。以他的面子,父皇不会拂了这个请求,子平你再有不舍,也是徒劳。”   “臣只是想不通,姜氏何德何能,”提起这个,谢晋之开始愤愤,他咬牙恨道,“殿下您见过她,此女要说绝色也算不上,只是一双眼生得勾人了些,怎么就蛊惑到并肩王。”   “皇叔常年处在军营里,身子久旷,”萧长勇很诚恳地在猜萧霖的心思,他以己度人道,“不止眼睛,姜氏那身段也是顶好的。”   萧长勇笑一声,目露淫邪:“倒不怕子平你知道,如果你真带回了姜氏,就是本王,也想尝个鲜呢。”   齐王这样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更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谢晋之不甘地垂下眸,萧长勇又开口了:“改明儿本王让人给你送三个姬妾去,虽没有姜氏之才,但也贴心解语。”   话已说到这份上,谢晋之只得低头道:“多谢殿下。”   回到府里,谢晋之闭着眼,让丫鬟们伺候着更衣。   当年攀上姜府的时候,谢晋之曾将院子里的丫鬟都遣出去了,如今姜府倒台,他也不必再装什么,重新招了几个貌美的丫头进府。   一双手在替他解下衣袍的时候,不经意地碰了他胸膛一下。   粗使丫头的手,比不得姜淮姻的柔软娇贵。   可谢晋之心里正憋着气,憋着萧霖给他受得气,也憋着下腹的一团火气。   他抓过那丫头,熄了烛火,覆身上去。   因为未存一点怜惜,谢晋之身下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女孩儿娇弱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传到了他耳朵里来。   活该,谢晋之想,活该你浪。   等你再落到我手里那天,并肩王也好,齐王也好,没人会是你的救星。   他腰身一挺,俊朗的眼里半是发泄半是嫉妒。   明明已经拿到了齐王的信任,他想拥有的一切却还是没有手到擒来。   是权势还不够大吗?   谢晋之静静地盯着床边的蜀绣幔帐,脸色铁青。   相比萧长勇和谢晋之的烦恼,萧霖也有自己烦的东西。他话都说出去了,可想要纳妾的事情,另一个正主却还不知道。   其实纳妾本就不需要走什么繁文缛节,若是其他有权势的人家,根本都不用知会,看上谁直接宠爱了便是。   只有萧霖这个没经验的家伙在庸人自扰。   这时候,倒是突如其来的另一则消息帮了萧霖的大忙。他刚回府的第二天,老管家道,荣丰伯府的太夫人去了。 第10章 .长姐   荣丰伯府本身并不是显赫门第,开国时那些真正卓越的世家,或者是曾在打江山上出过大力的功臣,地位至少也会在侯爵以上。   荣丰伯府只是个伯爵府,哪怕他家伯爷去了,悼念的事情也不需要老管家亲自通知萧霖。   可是这位太夫人不一样,太夫人和先皇后独孤氏是手帕之交,她们各自成婚后情谊依旧深厚。   先皇后对萧霖有养育之恩,为了给独孤氏面子,他也得去瞧上一瞧。   再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据他所知,姜淮姻的姜淮娡就是嫁进了荣丰伯府。   如今姜淮姻至亲的家属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唯一有希望能在近期内见一面的,就只有了。   听说姜淮娡在出嫁前,姐俩的感情很好,他不信姜淮姻会不想见她。   做好了心里建设,萧霖再次来到姜淮姻所住的碧竹院,这次懂礼貌了,进姑娘家闺房前,还知道敲门。   四月的天忽冷忽热,姜淮姻眼瞅着外头下了一早上大雨,也没什么心情动弹,浑浑噩噩地睡了将近一上午。   听到有访客来,她忙从软塌上爬起,好在睡前没有摘下头饰,就着换上翠柳拿来的鹅黄色衣裙。因为睡得餍足,姜淮姻未施粉黛的脸蛋还是粉扑扑的。   “王爷。”打开门后,翠柳和拂花忙福身行礼。   姜淮姻也要跟着福,萧霖看她一眼,先挥手让翠柳二人退下了。   要是给她们知道,自己连已经放在后院的女人都还没搞定,萧霖哪还有脸面当一字并肩王。   “坐。”见姜淮姻仍站着,他一指圆桌前的板凳,随口吩咐。   姜淮姻自觉地给萧霖沏了杯茶,她声音娇滴滴地:“王爷今天怎么有空来。”   “前几天进宫,皇上又赏了我好些药材,想到你手上的伤,过来瞧瞧全好了没。”萧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先扯点别的暖下话题。   姜淮姻低头看自己手背,不由轻笑:“王爷给的药尽是好的,原本伤口还有些红肿,如今连疤都要消了。”   “之前我见王爷胸口有伤,若是得了药,您自己也要接连敷着才是。”姜淮姻将茶杯递给他,笑地娇娇软软的,真诚极了。   “本王不常受伤。”第一次见面没开好头,生怕她以为自己很弱,萧霖稳住了声音,放缓音调道,“上次是急怒攻心,出了意外。”   “王爷要多注意身子,”姜淮姻捧着脸说,“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这天下。”   萧霖一笑:“好。”   说完身体,两人又扯了些别的有的没的,姜淮姻不厌其烦地与他聊,只是心里难免奇怪——王爷到底是要来干嘛?   狼牙适时地钻出来解释:【他想纳你为妾,不好意思说。】【原来是这样。做妾固然委屈,但是并肩王开口,难道世上有女人会拒绝吗?】姜淮姻实诚道。   狼牙:【和大龄处男谈恋爱就是这样,令你摸不着头脑。】姜淮姻:【……】   与此同时,萧霖终于开始缓缓步入正题。他喝了口滚烫的茶,浓茶的温度几乎要将他喉咙口烫得冒烟了,萧霖毫无所觉,低声说:“自回京后,你一直住在我府里,没名没分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也有碍。”   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姜淮姻便存了几分心思逗他,她像只受伤的小鹿,微微嘟起红唇:“王爷是想让我搬出王府吗?”   “这京城虽然这样大,可是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无依无靠。”姜淮姻绞着手帕,小脸蛋显得格外惹人疼,她轻声问,“不搬出去好不好?”   “不是让你搬出去。”被人会错意,萧霖难免头痛。   他一向不善言辞,现下便有几分着急了,瞪直眼,终于一鼓作气地把话问了出来:“我是想说,给你个名分,你可愿意?”   姜淮姻的脸刷地红了,像一颗惹人垂涎的粉桃子。   她眨了眨眼,两只白嫩的手指将手帕缠来缠去,她低声说:“我……我听王爷的。”   声调虽小,但是清晰悦耳,正好能让萧霖听清这含羞带怯的每一个字。   萧霖的眉眼笑得弯起,分外英俊。又想起一事,他不得不煞风景地补充道:“不是正妃,是妾。”   “不过本王府里没有其他女人,正妃也好,妾也好,我不会薄待你。”萧霖生怕她生出自轻自贱的心思来,他握紧了茶杯,一闪一闪的眸光里全是铁汉柔情。   姜淮姻会意一笑,她低着脑袋道:“我这种身份,焉何能做王爷的正妃呢,妾便够了。”   说得再轻巧,嘴角终究难掩落寞,毕竟,她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卑贱。   萧霖盯着她看,安慰的话语几度都到了门口,最终仍然咽了下去,他忽然抓住她的小白手,声音沉稳:“满满,本王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委屈,以一字并肩王的名义。”   他手掌上有老茧,俱是为这江山留下来的点点痕迹,虽糙了些,却比谢晋之那拿笔的书生手要有安全感地多。   “王爷这话,在我心里已抵过千言万语,也抵过了正妃的名头。”姜淮姻水灵的眼眸轻微一弯,端的是秀美清丽。   萧霖眼眸一深,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放在掌心轻微地揉捏。   “王府里没有正妃,日后王府的一切庶务会由你来着手,”萧霖瞧着她面色尚好,抓紧机会说了,“我乃皇上胞弟,常会有人情往来。亲王府、国公府、侯爷府伯爷府,该备哪些礼,该说什么话,这些你都要知道。过两天我让魏管家教你。”   “是。”姜淮姻乖乖颔首。   她虽出身大户人家,但姜知行到底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爵位,在管家上姜淮姻或许还能是一把好手,对于这些事便没那么精通了。   “荣丰伯府的太夫人走了,你若没事,明天就开始试着打理。”萧霖道。   姜淮姻一愣:“荣丰伯府?”   “嗯。”萧霖面色不改地说,“本王已经瞧过,三天后就是良辰,到时候荣丰伯府的事情,我会带你一同出席。”   没想到这样快,姜淮姻点点头:“好。”   萧霖走后,姜淮姻仔细想了想,确认了荣丰伯府是她嫁过去的府邸,可是对荣丰伯府的太夫人,并没有多余的印象。   狼牙提醒道:【荣丰伯府太夫人,与皇后独孤氏交好,独孤皇后是个奇葩,她主张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夫人和她是手帕交,脾性相投,也是一样的主张。】独孤皇后的大名姜淮姻自然是听过的,不仅因为她是皇后,更因为她与众不同的驭夫风格。   大梁开国期间,因为有这位独孤皇后在,皇帝的后宫并不丰盈,唯有的几位皇嗣也都是独孤皇后所出,不少大臣为了讨好,争相效仿皇上和皇后间的一夫一妻制。   姜淮娡出嫁时,姜知行还贵为太子太傅,只要姜家不造反,日后太子登基,无疑是笃定的一生富贵。   不少显贵门第都曾过来求取姜家女,而姜知行之所以会把长女嫁到荣丰伯府,便是因为荣丰伯府的这位太夫人立身极正,管家甚严。   听说已过世的老荣丰伯和现如今的荣丰伯家里连个侧室都没有。   其实当初的荣丰伯府是配不上当初的姜家的,虽空有伯爵之位,但是荣丰伯府的子弟普遍官位不高,得以封伯,还是因为皇上看她家太夫人的面子。   下一代没个出头的,荣丰伯府自然会想要抱紧太子太傅这棵大树。   姜淮姻说:【我记得,姐夫是嫡长子,又是进士出身,爹很怜惜他的才华。】【怜惜个屁,同进士。】狼牙不客气地嘲讽,【考上进士不过是在世家中能炫耀一下,放出去算个啥。】世家子弟晋升自有一套捷径,很少有人会规规矩矩地去走科举这条路,这才导致世家子弟里中进士的人少。   不过一个同进士,真要和那些苦读书的考生们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太夫人过世后,姐姐的境遇是不是很不好?】姜淮姻冰雪聪明,已经从狼牙的态度猜出了自家未来的命运。   姜淮娡是出嫁女,当初姜府抄家的时候有幸逃过一劫,可是一个失去娘家的女子,在夫家中又能有多好的待遇呢。   若是丈夫有良心,或许她还能靠着别人的良心过活,但是良心这东西啊……   狼牙说:【比你死的还早,不出意外,就在今年香消玉殒。】姜淮姻生生怔住,要大她四岁,如果是今年走,那姜淮娡死的时候,甚至还不到双十年华。   【有破解的办法吗?】姜淮姻焦急地问。   狼牙也不卖关子:【有啊,你不是要嫁萧霖了吗,征服他!你就能救你姐姐!】姜淮姻:【……】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狼牙到底是王爷的真爱还是王爷的黑子,对他俩的事情,狼牙比谁都上心,可是说起王爷的怪话来,它也不落人后。   比如刚才的大龄处男…… 第11章 .纳妾   萧霖的终生大事老管家老早就开始筹备了,到如今都要将近十年,那些早就备好的聘礼终于能派上用场。   其实纳个妾根本不需要任何排场,姜淮姻本身也不是贵妾。   可惜他家王爷说了,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娶女人,没准也是最后一次,给老管家吓得,哪敢不用心呢。   虽然没有下帖子请客人,但是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地,除了萧一山。   萧一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冒昧地去碧竹院看一眼,府上都要新进一个姨娘了,于情于理,他问一句总可以吧?   反正他还是个孩子。   抱着这样的心思,萧一山敲响了碧竹院的大门。   翠柳赶忙开了,一见是他,有些发愣道:“少爷。”   “你们出去,我和姑娘聊聊。”萧一山少年老成,在奴才们面前很有些主子的派头。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沙中带哑,更显得严肃了。   翠柳和拂花对视一眼,两人都为难道:“这……”   反倒是姜淮姻听见了声音,她从榻上坐起来,吩咐说:“没事儿,出去吧。”   两个丫头这才退下。   真是好手段,这才几天,府中的人就开始听她的话了。   萧一山脸色不由有些沉,但到底还顾念着王府公子的风度,他掀起衣袍坐下,有礼貌地开口:“姜姑娘。”   “小少爷。”不同于萧一山的来者不善,姜淮姻简直像一座弥勒佛,眉眼弯弯地对着他笑,流露的全是温柔和善意。   萧一山不为所动,继续道:“自义父带您回府,我还没和姑娘正经地聊过。”   “小少爷想聊些什么呢?”姜淮姻歪着头问,“我本蒲草之身,难得王爷有情有义,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您看重的东西。”   蒲草之身,还会说这种文雅的话,一听就不是农家女!   萧一山的敌意更重了,他捏紧茶杯,沉声说:“我义父他常年不近女色,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这点我也深有体会。”姜淮姻轻声道。   领会过谢晋之,领会过齐王,再去看萧霖便能知道什么叫风光霁月。   “你……”萧一山没想到她这样千依百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知再该如何发力。   姜淮姻反客为主地笑着递给他一杯茶,娇俏笑道:“小少爷,你年纪尚小,许多事上并不精通,哪怕你摆出一副大人样子,终究还是只有十二岁。”   萧一山脸一红,第一次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瞪圆眼睛。   姜淮姻道:“这京城虽大,但只有王爷能收留我,我怎么会对王爷生出不臣之心呢,您的意思我都懂。”   她低头一笑,露出了嘴角的酒窝。   虽说面上仍有遮掩,但是萧一山知道此女去掉易容,必定有倾城色,心跳还是不慎地漏跳了一拍。   萧一山收回目光,低声道:“你懂便好。”   “成了王爷的妾,我自然与王爷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有碍王府的事情。”姜淮姻见他神色松动,进而道,“小少爷虽小,但毕竟是男儿身,王爷若知道您过来,仍会不高兴的。”   萧一山当然明白这点,他点点头,想再说点告诫立威的话,可一想到刚才姜淮姻嫣然一笑的样子,他便有些不敢直视她。   待到最后,他耳朵直发红,几乎是匆忙告辞了。   【真是个又中二又闷骚的孩子啊,】狼牙评价道,【他怕你是白雪公主的后妈,给他下毒苹果吃呢。】【中二和闷骚是什么意思?】总能听到新鲜词语,姜淮姻不解地问。   狼牙道:【王爷也闷骚,他是大闷骚,萧一山是个小的。】【……王爷要是能听到你说话,怕是你活不到今天。】姜淮姻道。   狼牙:【你别脑补,我可没骂他,我对他还不好吗。要不是我,他能娶到你?这往后,全书的肉都给他一个人吃了。】姜淮姻出奇地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脸庞微微发红。   翠柳二人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姑娘含苞待放的样子,像是一朵未开尽的牡丹花,滋润又娇嫩,难怪王爷会偏疼她。   姜淮姻让二女过来,朗声道:“你们是老管家分到碧竹院来的人,我只问你们,管家的话和我的话,你们听谁的?”   翠柳连忙道:“自然听姑娘的。”   “那王爷和我的呢?”姜淮姻再问。   两女一愣,全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犹豫了,”姜淮姻微微一笑,“我是妾,没有陪嫁丫头进府,在我眼里,你们就是我最亲近的体己人。”   顿上一顿,姜淮姻才继续说:“今日我与小少爷讲,我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你们与我也是一样。你们虽然身在王府,可是碧竹院若没落了,哪里还有什么主子奴婢呢,主辱臣死,你们都是聪明的丫头,该明白我的话。”   翠柳和拂花一齐躬身道:“我们听姑娘的。”   “今天小少爷过来的事情,不要让王爷和魏管家知道,免得他们疑心。”姜淮姻收买完人心,这才接着道出目的。   翠柳道:“是。”   萧霖白天去了军营,晚上才回到府里。   姜淮姻不让翠柳和拂花说,但是王府毕竟姓萧,一回来他就听到消息说萧一山下去去了碧竹院。   萧一山这孩子自小便敏感,萧霖没有为人父的经验,他知道萧一山情感上或许难以接受姜淮姻,却不知该怎么解开这个结。   想问问他聊了些什么,也想去碧竹院看看,可后天就是洞房花烛夜,女子出嫁前,不宜与夫家频繁见面。   哪怕姜淮姻已经住在府里,但为了讨个福气,萧霖也不想坏了这规矩。   他待在书房里,闲来无事,目光不自觉瞥到了皇上给他的西洋物件上。   交给老管家后,萧霖一直没有将这东西拿出来看过,马上要洞房了……真要给人笑话似乎是很丢脸。   萧霖沉下脸皮,先做贼似的把书房门给反锁上了,而后才放轻脚步去拿。   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两个白玉做的小人儿,看形态是一男一女,俱是赤|裸着身子。   盒子外头有一处明显的机关,萧霖轻轻一拨,两个小人儿就开始动作了。男的先伏下身吻上女孩儿的唇,而后手掌下移,慢慢地到了些羞人的位置上。   难为萧霖还能看得脸不红心不跳,他脑子里正琢磨着别的事呢。   两个白玉做的人,身上一点瑕疵都没有,不知道明天的洞房夜上,满满的皮肤是不是也如这般……   想着想着,他忽然摸上了自己胸口。萧霖身上受过不少剑伤,以往觉得没有什么,男人嘛,留点疤方彰显功勋。   可是这两个玉做的人这样无可挑剔,不禁让萧霖想起了谢晋之。   虽然他厌恶谢晋之到了骨子里,但是不得不说,在滋补一道上,谢晋之做得极好。   据说以往姜知行很看重谢晋之,姜淮姻也曾对他有意,不然哪能传出两人情投意合的事情来呢。   她是不是,更喜欢那种傅粉何郎?   萧霖莫名烦躁,他脸色一沉,自唇角叹出一口郁气。   翌日,萧霖叫了沈策、郭明礼几人一同喝酒,他不喜欢繁文缛节,何况也不宜大办,所以只请了些亲近的人。   “王爷明日大喜啊,”沈策与他最熟,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王爷老树开花,要不今个去酒楼走走?”   萧霖直接赏了他一记眼刀:“滚!”   “还是王爷有本事,咱们出兵那么多次,从没有顺过一个婆娘回来的时候。”郭明礼半是艳羡半是惊叹,“满满姑娘长得也好看呢。”   萧霖这两天正为容貌的事情在烦恼,听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巴掌拍上了郭明礼脑袋:“滚!”   呃……   接连两个人被萧霖赏了滚字,沈策和郭明礼不由对视一眼——王爷咋了?难道不开心吗?!   郭明礼大着胆子道:“王爷,您……不喜欢满满姑娘了吗?”咋能变心这么快。   萧霖横他一眼,这回终于没说滚了:“没有。”   郭明礼松口气,他对那位满满姑娘其实挺有好感的,难得的温柔小意。她要是真从王府搬出去,王爷不会要她,别的男人也不敢娶,这一生可得耽误了。   “王爷有烦心事?”沈策出声问。   萧霖哼一声:“本王听说谢家七郎的名头很响,不少女人喜欢。”   “放屁呢,”沈策终于明白症结了,立刻不客气地开始抹黑谢晋之,“都是他为了娶高门贵女,自己放话出去的。再说,那些有名头的人家,哪会那么肤浅,对男人而言,脸最不重要。”   郭明礼也反应过来了,接话道:“是啊,之前在军营,满满姑娘都没搭理他。”   萧霖心里这才好受一点,他和几人碰了碰杯:“喝酒。”   这一宿,几人喝得大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萧霖直接被老管家强制换上了新郎服。   王府的门窗上已经贴上了大红的喜字,按理说是不能用正红色的,但是王爷高兴,老管家自然怎么能尽他兴致怎么来。   姜淮姻坐在房里,穿着一身喜服,红色的衣服显得她身段更加娇俏。   两世为人,到底是第一次成亲,虽然只是做妾,但她心里仍然忍不住地激动和慌张。   前世种种,还有狼牙口中所说的有关她的命运,似乎真的能在今晚有所改变了。   一手忽然她的掀起盖头,姜淮姻闭紧眼,面如烟霞,小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睁眼看他:“王爷。”   姜淮姻轻声地唤。   萧霖掀盖头的手僵在空中,他见她脸色潮红,一双大眼睛里俱是神采飞扬,想要说的话瞬时哑在了嗓子里。   还是丢人了,萧霖想。 第12章 .花烛   盖头掀到一半,见萧霖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姜淮姻怔楞住,不得不再次轻声喊道:“王爷?”   萧霖轻咳一声,这才利落地揭了盖头。   今天是主子的大好日子,翠柳和拂花两个鸭子也不会进来碍眼,自觉地在房外守着。   进府之后,姜淮姻脸上一向不施粉黛,今日却也化了些淡妆,红色胭脂映染地她脸上如同粉霞一般,加上朱唇一点,真是个娇艳美丽的新娘。   萧霖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用拇指在她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去洗了。”   “嗯?”姜淮姻没有反应过来。   “洗了,”萧霖说,“之前更好看。”   姜淮姻出去卸干净了脸上的妆。自她回到京城,老管家送了好些头油和脂粉来,刚好让她能在面上做些更真实的伪装,所以倒不用担心会洗掉用来易容的东西。   洗净脸,姜淮姻再次踏进房门,成亲时穿的服饰冗杂,她一手提着红色衣裙,小心地迈过门槛。   萧霖正独自静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体有些轻微地紧绷。   “王爷。”姜淮姻软软地开口。   萧霖的目光立即转向她,见她眼角仍有一层不深不浅的雀斑,他眼眸一深,唤道:“过来。”   姜淮姻听话地走过去,挨着他在床脚坐下。   她的一双小手不像她的脸动过手脚,安静放在膝上的时候是白白糯糯的一团,萧霖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姜淮姻立时有些羞答答地。   “雀斑也洗了。”萧霖忽然说,他一手抚上她的眼角,不轻不重地用指腹小心磨了磨。   姜淮姻心下大惊,她飞快抬起头看他,微微张着红唇,小脸蛋上的肉不明原因地在一颤一颤。   萧霖道:“我不想在洞房夜上,还对着一张做过易容的脸。”   他这话喜怒参半,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姜淮姻咬着唇,心里其实已经在害怕,她从床上起身,要下来跪他。   萧霖却将她扶住了:“跪我干什么?”   “妾有罪。”姜淮姻低声道。   到了这一刻,她也不会再装什么无知的农家女,既然他早就看穿了她脸上的小把戏,她干脆就在今日全招了罢。   萧霖失笑:“你没罪。”   “满满,大概你不知道,我与你父亲是至交。你七岁的时候,我还在姜府与你见过一面。”萧霖的瞳孔漆黑,他定定看着她,“你爹曾经告诉过我,他有两女,一名淮娡,一名满满,幺女满满更为机灵,却也调皮许多。”   姜淮姻听得脸色通红,一部分是因为他提起了自己父亲,一部分则是因为窘迫。   王爷居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天呐,她还装不认识他,还装小白兔勾|引他!   姜淮姻窘地恨不得霎时刨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姜大人的事情,本王很抱歉。”萧霖声调平淡,却也能从其中听出一声惆怅来。   他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将她从床榻边带回床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姜家出事的时候,我不在京里,没能出上一份力。”   姜淮姻百感交集地侧过脸,轻声道:“王爷别这么说。”   “本王醒来时见到你,便打定主意要带你回京。”萧霖顿了顿,他抓着她的手握在掌心,正色道,“你明白吗?”   姜淮姻一时语塞:“我……”   她抬起脸来看他,他眸光虽冷冽,却像是装着一片星,他在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姜淮姻有些心虚,惴惴不安地再次埋下了脑袋:“您不嫌弃满满是罪臣之女吗?”   “嫌弃什么。”萧霖一手揉上她的头发,“你爹是听了我的劝才降的大梁,他若有反心,当初早便自尽,随着北魏去了。”   “您是难得还在相信爹他没有叛逆之心的人。”姜淮姻眼里含泪,是真诚又委屈的泪水。   萧霖道:“别哭。”   “岭南那边,本王派了人去,你娘和你弟弟,不会吃太多苦。”他说。   他这样了解她,知道她还在为那几个仅存的家人担心,姜淮姻咬唇,不顾他的阻拦跪了下来,她伏下身子,结实地叩了一声头,她音调里带着些许哭音:“王爷的恩情,满满无以为报。”   萧霖神色一暗,慢慢道:“起来。先去洗了脸,以后在王府里,不需要这样。”   “是。”姜淮姻说。   再去卸掉妆容,姜淮姻抱的心思已经不一样了。   原本萧霖纳她做妾,她自然高兴,因为她找到一个求之不得的好助力。   可萧霖知道她出身姜家,知道她救他时就别有居心,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带她回府,妥善安置了她的家人。   冰凉的一泓清水打在她的脸上,姜淮姻看着水里的自己发怔。   狼牙道:【你在耽搁什么?还没洞房呢,你不进去了?】【……我内疚。】姜淮姻说。   【内疚你也等洞房完啊,】狼牙没心没肺,【洞房都不给他,坏女人!】它这样积极,姜淮姻问道:【你知不知道王爷知道我是谁的事情?】【呃……我提醒过你啊,我说过他和你爹是忘年交,让你说实话,你没听我的。】同样因为心虚,狼牙的声音比起原来的理直气壮显得有些小。   姜淮姻气恼:【这也叫提醒吗,你根本在看我出丑。】【你怎么能这么说!】狼牙也生气了,【莫非我提醒你,你就会放弃傍上萧霖吗?当时那种环境,你不对他投怀送抱,就会被谢晋之抓走,难道你希望发生后一种情况?】狼牙道:【我只是为了减少你的尴尬,让你的表演自然一点。】【他是喜欢我的。】姜淮姻默默。   以前起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多半还有犹疑不定,这次再提起,姜淮姻却有了十拿九稳的信心。   狼牙道:【是啊,他喜欢你。】   【你不喜欢他吗?】狼牙接着问。   姜淮姻用手帕将眼角的雀斑一点点擦拭掉,她没有吭声。   重生以后,她还从没想过要再去喜欢谁,她上辈子也曾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是谢晋之。   可是他那样待她,让她活得连个玩物都不如,她只恨不得把他抽筋拔骨。   会接触萧霖,也是因为她瞅准了他的身份,要去谈喜欢,便太奢侈了。   狼牙也说过,她活在一本禁|书里,一本禁|书的女主,有资格去喜欢谁吗?保全自己都尚且不能。   狼牙洞悉着她的想法:【唉,其实吧,萧霖是个好人,可以考虑一下。】【我会的,我知道王爷待我好。】姜淮姻小声说。   狼牙道:【那我们继续洞房?】   姜淮姻:【……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又知道他不急了?】狼牙打着节拍轻哼。   姜淮姻被他说得又羞又气,旋身回到房里。   第一次露出本真的脸,萧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喉咙口有些燥热。   上辈子的姜淮姻过了双十尚且有谢晋之为她疯狂,何况如今她才十六岁,真正的花季年华。   白嫩的脸蛋不需要任何雕琢,便有如牡丹花的国色,她轻轻张开樱桃小嘴儿,小声唤道:“王爷。”   萧霖哑了哑,沙着声音说:“坐我身边来。”   姜淮姻坐过去,听着他心跳如擂鼓,自己的心也在惶恐不安。   坐在房里,两人都没有动作,姜淮姻偷偷瞧了萧霖一眼,见他面色正经,主动开口道:“这礼服太热,我……我帮王爷把外衣脱了罢。”   她是有过经验的人,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伺候男人,但是能明白萧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姜淮姻也在紧张,她用小手轻轻解开了萧霖身上的衣扣,水艳艳的大眼睛想看他却又不敢看他,十分楚楚动人。   萧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宽厚的手掌揉上她娇嫩的脸。   “跟着我,不要有二心,本王会待你如同正妻。”萧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姜淮姻点头,白瓷般的脸上出了点细汗:“满满不敢有二心。”   她帮他褪下大红色的衣袍,他身上有股铁汉似的男人味儿,姜淮姻贪婪地看了一眼。   他的肩膀宽阔,胸膛温暖又结实,这是为大梁开辟疆土的战场将军啊,世上还有哪个位置比他的怀抱更能让人心安呢?   “王爷。”姜淮姻情不自禁地喊着他,萧霖的手抚上她的腰,默不作声将她抱紧。   两人挨得那么近,姜淮姻倚靠着他,颤颤巍巍地出声:“王爷,我们把蜡熄了,好不好?”   想起这是她的第一次,萧霖去熄了烛火。   窗外明月当空照,窗内贴着大红喜字,一片热浪配着喜气在亲热地翻滚。   萧霖的手先是掠上她的眉眼,他探身下去亲她。   姜淮姻的脸庞发红,他气息太重,一下一下全喷在了她肉肉的鼻头上面,她眨着浓密的睫毛,终于闭起了眼睛。   “满满。”唇舌分开后,她听到他在喊她的名字。   姜淮姻也抬起头,轻轻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娇娇喊道:“王爷。”   萧霖的一双眼满是笑盈盈地,仿佛从没有这样开心过,他抚着她温柔的长发,要一点点地将她的上衣剥了。   成婚的礼服都很繁重,因是做妾,姜淮姻的衣服要稍微好点。可是他剥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咬着牙,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萧霖眼眸一冷:“怎么了?”   “我……”姜淮姻的脸颊比外头的喜字还要红,她也很尴尬,埋着头说,“我……好像癸水来了。”   前阵子抄家流放,姜淮姻并没有注意过这些。   按理说小定的时候,一般夫家都会有意地隔开姑娘家的小日子,可这是萧霖初次纳妾,事情从急,府里也没个教养嬷嬷。没想到偏偏就这么巧,洞房夜上来癸水。   这不是坏丈夫的兴致嘛。   萧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已经停了。   姜淮姻忍着身体的异样,笑得乖巧又讨好,她柔声问:“王爷生气了吗?”   “你先去处理。”脾气再好,做这事的时候被强忍着不让发,萧霖也难免会生点情绪。   大多男子都视癸水为不详之物,不想脏了床铺,姜淮姻只好先去垫白布条。   狼牙说:【啧,真是可惜,不过你可以用手啊。】【用什么?】姜淮姻问。   狼牙不嫌事大道:【用手!】 第13章 .不必   姜淮姻出房门之后,萧霖也跟着出去冲了一遍身子。   因为成婚,后院里的奴婢都被他提前打发走了,他也没打着再去惊动别人的主意,直接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给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结结实实的透心凉。   身体凉了,那股无处安放的燥热也终于消停下来。回房的时候,姜淮姻已经乖乖地在坐着等他。   这似乎注定是一个不宁静的洞房夜。   进去之前,萧霖有意调整了呼吸,等胸膛的起伏逐渐趋于平稳,他才迈开腿。   见到他,姜淮姻的脸率先一红,脑海里立即浮现了狼牙刚才教给她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快和他说啊。】狼牙见她没表示,还在不停地推波助澜,【洞房花烛夜不被丈夫宠幸的新娘,以后会不幸福的。】姜淮姻的脸蛋殷红地如同鸽子血一般:【可是,这让我怎么说。】狼牙道:【别怂,直接说!】   萧霖已经径直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身体,他乌黑浓密的发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滴滴答答地蔓延到了地上。   “这事儿不怪你,”萧霖见她僵着不动,起身去拉下床幔,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姣好的脸和身段,“别想太多,无事便睡。”   姜淮姻闻言脱掉了红色喜鞋爬上床来。   烛火已经熄了,黑灯瞎火的,她先是摸到了一摊被淋湿的床铺。   “王爷的头发……”姜淮姻很快感觉出了那是什么,掏出手帕来,轻声问道,“我帮王爷擦擦,可以吗?”   萧霖听她问得这样小心翼翼,不由放缓了声音道:“可以。”   萧霖的发丝不同于女子那般柔软,他的发根与他身子生得一样硬朗粗实。   姜淮姻仔细地将他头发包起来,慢慢擦拭干净。她见萧霖全程闭着眼,似乎是在享受她的服侍,终于鼓起勇气问说:“王爷还难受吗?”   “什么难受?”萧霖睁开眼睛,慢吞吞问一句。   姜淮姻自耳垂处开始便红得滚烫:“今天是满满与王爷的好日子,王爷……”终究说不出太露骨的话,她顿了顿,结结巴巴地小声道,“我身子虽有不爽,但是,但是可以用……用别的法子替王爷解乏。”   萧霖忽地看向她,目光火热:“哪种法子?”   “我……”姜淮姻的手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她咬着唇看他,意思不言而喻。   萧霖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他小心地捏一下她脸蛋上仍在颤抖的肉,姜淮姻被捏得嘟起了嘴,嘴唇如花瓣一般。   萧霖慢慢探身过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一个滚烫的吻。   “,”萧霖说,“本王不需要你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法来讨好。”   姜淮姻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以食指轻轻刮了刮她脸上的肉:“睡罢。”   说完,萧霖先行躺下,身旁留了一大块空余的地方给她。   他稍干的发丝已经从她手掌心里抽了出来,萧霖拍了拍身畔的位置。   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姜淮姻合衣躺在他身边,听着他炙热的喘气声,她的心情也终于变得平静。   男子若有需求,通过别的些许渠道发泄本是人之常情。   萧霖是武将,年岁也不小了,府上又常年没一个女人,姜淮姻原本以为他会是个重|欲之人,今夜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他倒比自己想象的要清心寡欲得多。   或者说,他比她以为的还要珍重她。   就这么平躺着思考,姜淮姻的腰上忽然横过来一个坚实臂膀,是萧霖的手在帮她轻轻揉着肚子。   “刚才见你脸色发白,别受凉了。”萧霖边揉边说。   姜淮姻偏过头去瞧他。   夜色太黑,她已经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她凑过脸去,帮他把脸颊上凌乱的发丝拨开,极轻地在他唇上害羞地“啾”了一声。   萧霖不意外地弯了弯唇。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萧霖先醒了过来,他每早都会起来练武。   姜淮姻因为昨夜癸水刚来,身子还不是很爽利。虽说有萧霖帮着揉,但是小腹处仍旧传来了阵阵隐痛感,夜里一直睡得不太踏实。   身边传来动静,姜淮姻在半睡半醒间也睁开了眼,见萧霖在穿衣服,她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萧霖说,“你再睡会儿,等快用早饭的时候我让翠柳喊你。”   姜淮姻在王府还没有赖过床。王府里没有婆婆管着,自身更要持重,尤其今日还是真正意义上她进府的第一天。   她撑着胳膊,发丝披在肩上,作势要一鼓作气地爬起来。   “睡下。”萧霖说,“昨夜你翻来覆去,以为本王没听见吗?稍后还要去荣丰伯府,别让人看出精神不好。”   他特意提了一嘴荣丰伯府的事情吓她。   想到在荣丰伯的长姐,姜淮姻果然不动了,两手抓着被子躺好,她目光炯炯地看他。   萧霖伸手帮她合上眼睛,言简意赅地说:“听话。”   直到姜淮姻再次睡下,萧霖方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魏管家正带着许多仆从还有翠柳拂花两个丫头一起在外头候着,甚至萧一山也来了,都等着给小主母请安。   萧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阵仗?”   魏管家笑道:“这是府上第一位夫人,奴才们都想讨个好彩头呢。”   “花头。”萧霖斥道,“都散了,姜夫人昨夜没睡好,翠柳,辰时再去叫夫人。”   翠柳忙道:“是。”   其余仆人不敢说话,可无一例外想的全是“王爷好生生猛”、“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之类的事。   甚至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丫头已经悄悄红了脸,半是艳羡半是嫉妒地往房里看了眼。   并肩王府是在大梁平定天下之后的第一年落成的,比齐王晋王几位王爷的府邸建成时间还要早,也是唯一一位十年都无女主人的王府。   一位叫绿竹的婢女捏着手帕,眼里有忍不住的兴奋。   她原是独孤皇后身边的人,早几年被赏了过来。   独孤皇后当初的意思是想让她给萧霖做侍妾,结果没想到萧霖会是个那么不解风情的家伙,导致绿竹进来了几年,还一直做着二等丫头的活。   绿竹自恃美貌,本来颇为愤愤,后来见府里从未有过新人,倒也释怀了。可如今府上已开先例,王爷既多了一位美妾,那是不是证明他将来还会有更大的需求呢?   绿竹瞧着啊,那位叫满满的夫人也不是出身豪门的。既然她可以,那么自己,想必也行吧。   绿竹的心跳开始不自然地砰砰加快。 第14章 .唯一   “山儿,你过来。”萧霖显然不会去过多关注一个侍女的表情,他完全没注意到绿竹的异样,大手一挥,直接把萧一山叫走了。   萧一山持着剑,默默跟在他后面。   萧霖委实不是一个做爹的好料子,萧一山虽然是他义子,但是平日里萧霖对萧一山的照料便是带他骑马、教他习武、与他练剑,再没事就问问他的学业。   谈心这种女人家的活,并肩王是真不擅长。   所以想来想去,萧霖说道:“让我看看你最近功夫长进没有。”   萧一山年龄不大,在文治武功上却是一块好材料,居然堪堪能与留着分寸的萧霖打个平手。   练完一场,父子俩人身上都出了一衫子的汗,萧霖精神倒好,欣慰道:“不错。”   被他夸奖,萧一山的脸上难免带了些许喜色,他抿住唇说:“承蒙义父的教诲,孩儿从不敢懈怠。”   身边有仆从递了两块方巾上来,萧霖拿起一块擦拭,顺手也帮萧一山揩他白净的额头。   萧一山灵动的眼眸闪了闪,微微躲避一下,他不太适应地说:“孩儿自己来吧。”   “山儿,”萧霖低声道,“姜夫人那边,你与她好好相处。她虽是以侍妾身份进府,但并不是任人轻贱的女子。”   萧一山垂下眼,目光中虽仍有桀骜,但还是颔首道:“我明白。”   “说起来,这是我的疏忽。本王这些年无意于此,让你在与女眷相处一事上也有所缺失。”萧霖道。   萧一山抬头看他,其实很想说一句,自己早就过了找娘撒娇的年纪。相比起要去学如何与姜淮姻相处,他更宁愿学习怎么追随义父上场杀敌。   “义父还会娶别的女人回来吗?”萧一山忽然问。   萧霖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了句实话:“不会。”   萧一山点头,耐着性子道:“孩儿会与姜夫人相处和睦,不让义父为难。”   萧霖一笑,大手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一半。这孩子身世虽可怜了些,但到底是自小养在身边的,不像他母亲,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走,义父带你去马厩。”萧霖笑一声,眉宇间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萧一山被他揽着,微微抬起头,目光里满是崇敬:“孩儿听说义父十四岁从军,我明年也十三了,可以随义父去军营吗?”   “军营不好玩。”谈到军事,萧霖面色转淡,他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多了几分方正之意。   萧一山严肃地板着脸,活像一个小大人:“我不是想去玩。我的武学师傅说,我的谋略不差,弓箭本事也已经练得很厉害了。上次与师傅去猎野鸟,我赢了师傅呢!”   谈到自己的辉煌事迹,萧一山的神色便在不经意间稍显灵动,一言一行也更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萧一山偏头问道:“你真想去?”   “想!”受萧霖的影响,萧一山从小算是半个武痴,在他的成长经历里,向来都是以自己的义父为榜样,如今能有得到萧霖松口的机会,萧一山自然没有不应的。   萧霖简单粗暴道:“待明年,你若能在武试上赢了郭明礼,我便让你去。”   别看郭明礼年纪不大,他却是正宗的武探花出身。   在当年那场武举的考试里,属他最年轻。也正是这份年轻,让不少自诩武力不凡的老油条都败在了他手下,使得郭明礼一举拿到探花之名。   郭明礼如今年岁也不大,尚不到而立,却已经是萧霖手下排得上号的副将了,萧一山当然听过郭探花的名头。   他握紧拳头,小眉头皱得紧紧地:“好!”   待两人驯完一回马,日头已经完全出来了,晨曦初照,东方的天空上一片片灿烂的红霞。   正是暖阳时节,鲜花初绽,满庭皆是芳馨,配着碧竹院里郁郁葱葱的青竹,好一幅蓬勃朝气的春景图。   翠柳掐着点,到了辰时,才与拂花去叫姜淮姻晨起。   姜淮姻昨夜因为癸水初致,尚有些腰疼,起床的时候她顺带着轻捶了捶自己的腰背。   翠柳与拂花两个人都看得她的动作微红了脸。   拂花性子野一点,捂着嘴笑问:“夫人昨夜很累吗?”   见她俩个顶个地带着促狭,姜淮姻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误会了,她哼哼一声,轻捏一下拂花的鼻子,也说笑道:“改天把你许出去,你便知道累还是不累。”   拂花今年十七,比姜淮姻还大个一岁,只是因为是奴籍,一直找不到好人家嫁。现在被分到了姜淮姻身边做大丫鬟,未来也能有盼头了。   拂花说:“那夫人可别把奴婢许远,似王爷这般厉害的才好,奴婢也喜欢武人呢。”   她说话时带着调笑,虽然仰慕萧霖,但并没有什么过分的爬床之意,魏管家也不会把一个不安分的丫头放到碧竹院来。   姜淮姻笑道:“你和翠柳我都会留意,若有合适的,自然从身边人选。”   拂花翠柳都是姜淮姻需要细心栽培的心腹之人。   姜家散了,她从前的丫鬟也被转卖到她人府。即使这王府里现在没有其他妻妾,姜淮姻也不能让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翠柳年纪大点,十九了,为人也要更为稳重,她帮姜淮姻选了一身淡雅的衣服穿,嘴里念念有词:“王爷说今日要带夫人一同去荣丰伯府。奴婢听魏管家道,荣丰伯府那边正在办丧事,那便不宜穿太艳的颜色了,好在姑娘身段好,素雅些也是一样的俏丽。”   “平日里我瞧你眼光不差,便随你的来吧。”姜淮姻笑说。   翠柳伺候着姜淮姻穿完衣裙,拂花也帮着她梳妆,只是上水粉的时候,拂花却是愣了愣,她出神地瞧着姜淮姻的眼睛,讶异道:“夫人脸上的斑……”怎么没了?   姜淮姻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想起,她们还没见过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既然在萧霖面前都不再作伪,姜淮姻索性直言道:“从前那是藏拙,可惜王爷生了一双慧眼,怎么也瞒不过他。”   拂花笑说:“哪有藏拙的道理呢,若是奴婢长成夫人这般,巴不得日日出去给人炫耀。”   “数你嘴甜。”姜淮姻翘着嘴巴道。   本来在姜淮姻的心里,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挺介意的。   毕竟去掉伪装后,也就意味着她将光明正大地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存在于王府里。说起来,她的这层身份,比翠柳拂花的也高不到哪儿去。   拂花话里虽有讨好之意,到底还是稍微减轻了姜淮姻内心的一点负担,谁不喜欢听夸自己的话呢?   拂花嘻嘻地笑了。   用早饭的时候,姜淮姻与萧霖同桌,对面还坐了萧一山这个半大孩子。晨练时出了一身汗,父子俩人都去换了身新的衣服,是以身上一点汗气没有,倒是有股蓬勃的男人气息。   萧一山自然也注意到了今天姜淮姻面容上的不一样,只是他早看出来了。何况姜淮姻之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多少还在他心中存过疑,如今没有掩藏,倒显得更为利落。   只是萧一山没想到,这位姜夫人,比他以为的还要貌美一些,难怪义父那般偏疼她。   到底占了个侍妾的名头,于情于理萧一山也不会对义父的女人另眼相看。他匆匆吃完饭,借着“念书习武”的名头先退了。   萧一山走后,姜淮姻才问萧霖道:“王爷今日,要带满满去荣丰伯府吗?”   “是,稍后便去。”萧霖也放下筷子。   王府里条条框框不多,萧霖本身也不是读孔孟长大的,并没有立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姜淮姻有问,他很自然地便答了。   姜淮姻却抿了抿唇,睁大眼睛看他道:“我,我随王爷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萧霖手掌天下大权,自己早便做主惯了。除皇帝外,他还不习惯看人家脸色,也没觉得带个侍妾去有什么不对。   可姜淮姻却清楚门第只见,也明白些内宅的门道,荣丰伯府再如何,终归还是个世袭的伯爵府邸,其中会有多少达官贵人来来往往。   她以手背贴上自己的脸,低声道:“满满只是个妾呢。”   萧霖嗤一声,浑不在意地说:“妾又如何?本王偏宠的女人,哪容他人置喙。”   说完,他仿佛是知道姜淮姻在想什么似的,又追加了一句:“你这样很好,无须再做别的功夫。本王是堂堂的亲王之尊,莫非还保不住你一个女人?”   当日在正德殿,皇上与他说的话,萧霖已经有许多都记不清了,但有一句他铭记于心。   是皇上亲许的,不拘什么身份,都可抬了做妾。   所以罪臣之女又如何,在这王府里,他只见到了一个姜满满,他唯一的满满。 第15章 .中毒   用完早膳,萧霖便带上姜淮姻去了荣丰伯府。   荣丰伯的府邸不算多么显贵,单看这占街的地面位置便能看出来。   开国之初,那些真正有底蕴的世家,或者手握权势的宗室和新贵,早就占了这皇城里顶顶好的地界,并肩王府便是这样。   荣丰伯府的所在地却是离城中心有点远,马车驾了一路,快到京城的角落里时,荣丰伯府这才到了。   如今这位荣丰伯,并不是当年第一位受封的老荣丰伯,老荣丰伯走得更早,仅享受了两年的福,便撒手人寰了。   丈夫死了,嫡长子袭爵。   荣丰伯继承爵位之后,显得他家太夫人的辈分更高。听说前两天在得知太夫人走后,宫里也下了不少慰问来。   如今,来这府上悼念太夫人的,多半是荣丰伯的叔叔伯伯辈,萧霖则是这些“叔叔伯伯辈”中的佼佼者。   他与皇上是一母所出,两人年岁隔得大,都知道皇上和早先的独孤皇后是把萧霖当半个儿子养。   其实论年龄啊,萧霖比荣丰伯尚要小几岁,可论起辈分来,荣丰伯还得喊他一声叔呢。   萧霖与姜淮姻到的时候,荣丰伯正在堂上与他人说事,听到管家通报说“并肩王来了”,荣丰伯很快对几位同袍道了声抱歉,从应酬里抽身出来,亲自去迎接萧霖。   让荣丰伯再也没想到的是,并肩王居然会携女眷来,而且带的这位美人面目虽看着年轻娇艳,梳的却是已婚的妇人髻。   这……没听说过并肩王大婚的消息啊,荣丰伯在称呼上一时犯了难。   萧霖已经率先开口道:“本王听说了太夫人的事,特带家中内人来上一炷香,伯爷也要保重身体。”   家中内人,那便不是王妃了。荣丰伯面色不改,心里已经自动将姜淮姻归到“身世不详的美妾”这一类,实在是她长得太好了。   趁荣丰伯在这暗地里盘算的功夫,姜淮姻已经先向他行了礼,她笑容甜美,说话时颇带大家闺秀的庄重:“伯爷好。”   荣丰伯回完礼,并没将她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他转头对萧霖道:“家母尚在时,也常与我念叨着王爷。还说等王爷回京了,定是要请到府上来小聚呢。”   他摇头叹息一声:“可惜,家母福薄,没有等到那天。”   荣丰伯这话里多有夸大的意思,因为太夫人和独孤皇后交好的缘故,萧霖确实对太夫人多有敬重,但并没有像荣丰伯说的那么亲热,不过在这关口,萧霖也不会驳了他面子。   毕竟他肯来荣丰伯府,就是给荣丰伯体面。   萧霖说:“太夫人有伯爷这样的儿子,哪算福浅。”   荣丰伯笑叹一声,忙道:“王爷谬赞了。”   在这种红白喜事的大日子里,除了荣丰伯要在外头招待上门哀悼的来客,他的几位儿子自然也要跟着见见世面。   姜淮姻的长姐,嫁的便是荣丰伯的嫡长子,付明。   付明身量细长,长得算是一表人才,气质上也更像个秀才,一看就是个满肚诗书的人。   他是长子,又是嫡出,只要不出意外,等老爹翘了之后,爵位一定是会落在付明身上。虽然他爹还年轻,但是付明对于人情往来这种事上也表现地很热络,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淡泊名利呢。   付明要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当年就不会娶太子太傅的女儿为妻。   萧霖与姜淮姻为太夫人上香的时候,付明已经跟在了荣丰伯的后面。   荣丰伯与姜家是姻亲,荣丰伯年岁长一些,毕竟是做公公的人,没见过自己儿媳的妹妹实属正常,但付明却是结结实实地见过姜淮姻的。   不说姜淮姻姐妹俩的相像之处,只说这小姨子还在闺中时,她的身世、貌美与才气,也有不少人曾经托了付明的门路打听过。   见到姜淮姻,付明着实呆上一呆。   姜家门庭没落时,姜淮姻还未许配人啊,要真有并肩王这么一个大靠山,姜家又岂会落到一个斩首抄家的下场!   这……真是他那被分配岭南的小姨子?   姜淮姻是女眷,不好主动开口,萧霖见付明不知礼地盯着她看,冷声道:“大公子,本王爱姬出身姜府,是令正嫡亲的妹妹。”   嫡亲的妹妹!   荣丰伯先惊了惊,先时他只觉得姜淮姻美貌,虽带着几分面熟,但毕竟没有多想,谁能想到并肩王的美妾居然也出身姜家。   荣丰伯与付明交换了个眼色,付明笑道:“姜夫人既然是王爷带来的,又是拙荆娘家人,自往内堂请,淮娡也常常与我说起家中小妹和幼弟的事呢。”   付明笑得道貌岸然,正是一副好姐夫的样子,如果没有狼牙先行的提醒,姜淮姻怕是得感动了。   可现在她挂念姐姐,也实在不想和这种伪君子打交道,福了福身,便带着翠柳一起,随荣丰伯府的奴婢去了内堂。   男人有男人的天下,女人也有女人的应酬。   那么多达官贵人来府上,不可能是打着光棍来的,多半会带着正妻一起。像荣丰伯府这般,姜淮姻原本以为内堂会非常热闹,结果奴婢根本没带她去内堂,直接把她往后院领了。   这奴婢能被打发来领路,便不是等闲的性子,嘴甜甜地道:“大少奶奶的身子好几个月都不太爽利,咱们夫人担心地紧。大少奶奶自过了府,夫人一向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想着这几日事多,夫人格外心疼少奶奶,没让她跟着操劳。现在您来了,有娘家人看望,想必少奶奶的病,马上就能痊愈了。”   她一句句担心心疼的,姜淮姻即使有话也质问不出,只一味地笑着。   到了地方,那奴婢知礼地福身说:“夫人想必有体己话与少奶奶说,奴婢这便带着丫头们下去。”   姜淮姻点头,道了句:“翠柳与香玉留下。”   姜淮姻到荣丰伯府,只带了翠柳来,香玉则是姜淮娡从姜府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听到香玉也被留下,荣丰伯府的人短暂一愣,后才恢复过来,笑道:“是。”   姜淮娡确实是病体虚弱,正疲惫地躺在床上,姜淮姻进去的时候,只听到她一声声地在咳嗽,肺里像是装了风箱一样。   姜淮姻听得全是心疼,长姐大了她五岁,自小两人感情便好,在闺阁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一争长短的别扭。   “香玉,是谁来了?”听见脚步声,姜淮娡无力地起身,伸出一只玉手拉开帘帐,见到满满,她手腕脱力,手里的药碗砰地一下摔到了地上。   姜淮姻双眼通红,前世今生受到的所有委屈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刻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她哽咽:“姐姐。”   “淮姻。”姜淮娡嫁了人,比满满要更为端庄些,她心里也苦,可还注重着闺秀的礼仪,唤一声,“你怎么会来?是大爷把你从岭南救出来的吗,快到我身边坐着。”   姜淮姻快步走过去,香玉已经帮她搬好了板凳放在床榻前。   “别离太近,”姜淮娡捂着嘴咳嗽,“姐姐身上带着病气,别过给你了。”   姜淮姻摇头,上前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这时候了,还讲什么过病气。姐姐,府上的人对你好吗?”   太子年初倒台,父亲一个月前被斩首,姜家早已是穷弩之末。荣丰伯府家大业大,妯娌众多,姜淮姻委实担心姐姐的处境。   尤其狼牙还说“她在书里尚未活过双十”。   姜淮娡笑了笑,她们姐妹俩生得其实挺像,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   姜淮姻是标准的额鹅蛋脸,在流放中虽受了苦,但是进王府之后,也滋养不少,如今脸蛋上已养出了以往丰盈的肉肉。   姜淮娡却是小脸、尖下巴,这些天又受着病痛的折磨,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分外明显。   “大爷待我与以往没有差别,你无需担心我。”姜淮娡道,“倒是满满你,你嫁人了?”   初时姜淮娡还没看清,现在才发现自己妹妹居然做的是妇人打扮。   姜淮姻乖乖道:“在流放路中,并肩王救了我,我现在在他府上。”   她话里语焉不详,萧霖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姜淮姻也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是给人做妾。   姜淮娡玲珑剔透,哪有不懂的,她白着一张脸,不由叹了声气。   “王爷待我很好,是真的好。”姜淮姻着急道,“你别多心,王爷甚至派了人去岭南安置娘和茂哥儿。”   姜淮娡点头,有气无力地捏了捏她的手:“这便好。”   “姐姐的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姜淮姻问。   年前姜家还在的时候,姜淮娡回家小聚,分明还是再精神不过的样子,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姜淮娡淡声道:“冬天就病了一场,大概落下病根,开春之后一直没好。”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脸上终于带了些许清朗的笑意:“不过有你来看我,想来是快好了。”   姜淮姻也随着一笑,然而,还不等她的神经放松片刻,狼牙便在她脑海中说道:【你可别信你姐姐的话,她这不是病,是。再这样下去,一命呜呼也就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姜淮姻美目圆瞪,生生地愣住。 第16章 .交锋   姜淮姻只呆愣了片刻的功夫,她不想给姜淮娡瞧出异样来,很快泰然自若地笑道:“往后有机会,我会常来瞧姐姐的。”   姜淮娡抓着她的手,两姐妹笑得格外亲密。   “荣丰伯府毕竟是伯爵府,姐夫有帮你下帖子请御医来吗?”乍一听到狼牙说是中毒,姜淮姻确实有些六神无主。可这六神无主过后,她得弄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荣丰伯府上下的人是知还是不知。   姜淮娡点头,她说话时常常笑得颇为温婉,一看就是从小便贴心的可人儿:“之前太婆婆病了,御医本就常来府上,大爷便请御医来看过我。”   淮姻紧紧盯着她问:“那御医对姐姐的病情,下了如何诊治?”   “满满,”比起姜淮姻,姜淮娡想得更开,她疲惫一笑,“生死有命,这生与死的事情,岂是一人能够操控的。”   姜淮姻抿住唇,姐姐从小就大方得体,处处为别人着想,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夫婿是个人面兽心的人……   不想再过多地刺激姐姐,姜淮姻在内心叹口气,终于还是将这事暂时掩了下来。   说了一时的话,姜淮姻便得从后院离开了,毕竟萧霖还在前头,他军务一向多,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事耽误了他。   姜淮娡要起身相送,姜淮姻硬是按着她的肩头不让她起来,淮姻嘟囔道:“我既然在京里,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姐姐,姐姐保重好身体才最重要。”   “满满,嫁了人便要站在夫家的角度去考虑事情。你性子高傲,又时有任性,王爷再如何宠爱你,他也是王爷。很多事上,你不要去逆他的心意。”姜淮娡还以为满满是当年不懂世事的小妹,恨不得把自己出嫁后的所有经验都传授给她。   姜淮娡嗓音温柔,拖着病体,孱弱地道:“这荣丰伯府上,你若是不便来,姐姐不会怪你的。说起来,本是姐姐无能,病魔缠身,无法多照拂你。在王府中,满满切记要小心谨慎。”   算上前世,姜淮姻已经快将近十年没享受过亲人的嘘寒问暖了,何况这样贴心的私房话,也就只有嫡亲的姐妹才会细心地为她思虑。   姜淮姻连连点头,眼角含泪地笑道:“我都明白的,姐姐放心,既已嫁人,我便长大了,你只要照护好自己,就是让满满高兴。”   姜淮娡捏了捏小妹柔软的手,眼眶不由也湿润了。   姜淮娡最终没有起身送,由她的贴身丫鬟香玉代劳,将淮姻送到了房门口。出了房门,姜淮姻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她嘴唇微张,正打算提点香玉几句,却见香玉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小姐,请您一定救我们小姐。”香玉声带哭腔,她重重地扣着头。   香玉出身姜府,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姜府的人。   翠柳是再机灵不过的,已经先一步将香玉扶起,姜淮姻掏出帕子亲自给香玉擦了擦泪,她比香玉略高些,便微微低下头,牢牢看着她的眼睛问:“好香玉,姐姐受委屈了,是不是?”   香玉不比姜家两姐妹,自小受的教育良好,她心理素质比不上这些大家闺秀,如今眼泪已经流到了两颊上,她抽噎道:“小姐过年的时候染上风寒,起初奴婢瞧着那样子,确实是风寒。”   “可是后来……”香玉看淮姻一眼,断断续续地不敢多说。   姜淮姻眸光一冷,淡淡道:“后来怎么了?”   “就在二小姐来的前几天,奴婢瞧见,瞧见小姐她咳血了。”香玉咬着唇说,“二小姐,奴婢说句实话,过冬的时候,小姐本来已经全好了。后来……后来老爷出了那样的事情,小姐那阵子确实是急火攻心,但远不到咳血的地步。以前在府上,小姐的身子一向不差的。”   “大爷请了御医来,御医只说是冬天的旧疾没好,又忧心思虑。奴婢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是一个风寒,又能留下什么旧疾呢?”香玉道,“老爷出事以后,大爷来院子里也来的少了,小姐性子好,替他找理由,说是‘不想染了病气’。”   “二小姐,小姐她不知道,年初的时候,大爷就已经和府上的表小姐好上了,若不是那会儿太夫人和老爷健在,怕是大爷早就收为侧室。”说起这些,香玉是一肚子的愤恨。   姜淮姻再也没料到会有这出,她皱着眉问:“什么表小姐?”   “夫人的娘家侄女,和大爷是表亲。”香玉道,“以前咱们老爷是看着荣丰伯府家风好,大爷又品行好,才把小姐许给他的。太夫人身子硬朗的时候,这府上确实有不纳小的规矩,可是自太夫人身子变差,夫人和大爷的心思也变多了。以前老爷在,大爷还有所收敛。但老爷走了,太夫人也走了。他们欺负咱们府上没人,小姐的境遇,变得越来越差。”   香玉能被姜淮娡当做陪嫁丫鬟嫁进府,脑子不笨,忠心自然也是不必提的。姜淮娡如今变成这样,这些话若说给她听,何尝不是一种加速她死亡的刺激药。   香玉道:“奴婢不懂别的,只是小姐才这么年轻,二小姐,您救救她,好不好?”   若是姜淮姻以一个孤女的身份出场,香玉也不会把这些糟心事说给她烦心。可是她出现地这样光鲜亮丽,对于香玉而言,那就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菩萨。   姜淮姻拍着香玉的肩膀,颔首道:“姐姐和我一向是最亲的,你说的我记住了。”   她压低了些许声音,嗓子里露出一丝冷凝:“府上若再送什么药来,尽量别让姐姐喝,在平常的吃食上也要小心。”   香玉忙道:“是。”   “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会让翠柳联系你。你把今天与我说的话再说给姐姐听,劝她与付明和离。”短时间内,姜淮姻已经想到了应对方法。   男人若变了心,再想挽回谈何容易,何况这样人面兽心的人,何苦再去挽回他,香玉说得对,她的姐姐还那样年轻啊。   香玉一惊,小声道:“和离?”   姜淮姻的眼里全是坚定,她扯起嘴角:“是,和离。再在这荣丰伯府呆下去,你们的性命都保不住。”   见二小姐似乎很有主意,香玉这才敢应下:“是。”   深宅大院里,一向龌龊多,翠柳自问也见过不少,但像荣丰伯这般见风使舵的,确实是稀有者。这年头,谁不讲究个脸面呢。   从后院出来,翠柳便跟着义愤填膺道:“真是没想到,偌大的伯爵府里,居然藏着一窝子蛇鼠。”   “他们是以为姜家倒了,这才无所顾忌。”姜淮姻上辈子被囚禁在谢府,因为没有依仗,比姜淮娡过得好不到哪儿去。   若非要说哪里强点,大概就是谢晋之还没有想过对她下毒吧。毕竟他把她当私有品、当玩物看待,毒死她了,谁让他舒服呢?   姜淮姻道:“等会儿见了荣丰伯和大公子,你别露出异样来,给人瞧出什么。”   “奴婢明白。”翠柳低声说。   进了大堂,过来给荣丰伯太夫人上柱香的宾客还有不少,姜淮姻环视一周,发现王爷不在这儿,正准备掉头走,却看见迎面有个熟人向她走了过来。   因是过来参加丧事,谢晋之穿着一身玄服,他的发根梳地丝毫不乱,被牢牢地束在发冠里,真是整洁又体面。   按照往日,他一个庶子身份是没资格虽谢岩来荣丰伯府的,可如今有礼部侍郎的官位在身,又有齐王对他另眼相待,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见到姜淮姻,谢晋之的眼刀子都要从他单薄的眼角里隔空射出来了,真的是她,她居然已经嫁给了并肩王!   谢晋之再也想不到,这女人如此厚颜无耻,还敢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出来抛头露面。   姜淮姻今天穿的一身藕荷色衣裙,起风的时候,裙边还会飘飘荡荡地扫过她的鞋面。   她比原来在姜府的时候变得更漂亮了。大概是有了男人的滋润,她的脸蛋水润,微施淡妆,更显得她肤白貌美,那双眼睛尤其水灵。   谢晋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哪怕齐王几番劝告,他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   明明是他从岭南路上把她带回来的,她凭什么跟着并肩王,凭什么去伺候萧霖!   谢晋之大跨步走过去,他的脑子还没发昏到那个地步,顾及人多口杂,他过去先行了个礼,扯着唇,眸光冷冷地:“姜姑娘,还是夫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们夫人是并肩王的爱姬,这位大人,唤姜夫人便可。”翠柳先一步回答。   “姜夫人?”谢晋之玩味一笑,他的食指与拇指不甘寂寞地相互搓了搓,他略微贴近了她几分,压低声道,“姜夫人爬地可真快,这么快就傍上了并肩王。”   他故意在语气里含着羞辱,姜淮姻倒是涵养好,她不是不气,只不过这些言语与上辈子他对她做过的事情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姜淮姻笑得发甜,嘴唇一开一合地道:“请谢大人说话注意分寸,不然给王爷知道了,他的面子也不好过。”   “王爷,王爷……”谢晋之笑得意味深长,他压低身子过去,动作像是要从她身边走过,可经过她耳畔时,他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姜淮姻,你就那么放荡吗?我满足不了你,你非要去找那位王爷?”   他眼眸发冷地盯着她妖娆的身段瞧,以为她会发怒,却见姜淮姻面不改色地笑了笑。   她歪着头,上了胭脂的双颊粉粉的,她点头道:“是啊。” 第17章 .狼狈   是啊,她竟然说是啊!   这真是他原来认识的那位温柔小意的姜淮姻吗?   谢晋之感觉自己快气到眼角发黑了。   他从前一向把她当心尖尖上的人来看待,生怕说了什么话侵犯到她,出格的动作更是做都不敢做,可她原来竟如此骚|浪!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是啊!   谢晋之心里空落落地,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与姜淮姻虽然缺了一纸婚书,但他从来是把姜淮姻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看待。哪怕后来姜家倒台,他也第一时间去进宫面圣,请皇上将姜氏赐到他府上。   他自以为自己对着姜淮姻是一颗雪白的心。他把她从流放路上救出来,那天的客栈里,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要了她吗?   之所以强忍着不发,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和喜爱。   可是姜淮姻呢!这个骚|蹄子是怎么回报他的!   她在夜里偷偷溜掉,她朝三暮四地攀上萧霖,甚至害自己在萧霖和齐王跟前吃挂落。长期以往,以姜淮姻的魅力,他毫不怀疑她会继续给并肩王吹枕头风!   而这风力有多强,大概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谢晋之冷下眼,不客气地出言讥讽:“你还有廉耻心吗?”   “有或没有,与你有何干系?”姜淮姻凤眸入鬓,仍然笑得十分漂亮,她捏着甜润的嗓子道,“谢大人的官位得来不易,还请慎言。”   这女人在威胁他?谢晋之眯起眼睛。   姜淮姻仿佛恍然未觉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面不改色说:“谢大人若无要事,妾便去找王爷了。妾如今已做他人妇,谢大人若再纠缠,会有失你大人的风度。”   她笑里藏刀,让谢晋之恨得牙直痒痒。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别的情绪,谢晋之皮笑肉不笑地贴着她道:“你以为嫁进王府就高枕无忧了吗?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   姜淮姻抿唇一笑,靓丽的大眼睛极为有神。她没再搭理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不甚在意地领着翠柳略过他飘然而去。   剩下谢晋之徒劳地盯着她绰约的身影,黑眸幽深。   男人的心思,尤其是谢晋之的心思,姜淮姻自问还能抓得明白。   她再厌恶他,也在谢府待了近十年,在那些个让人犯恶心的日夜里,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谢晋之的那颗心有多黑。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对于谢晋之这样的男人而言,偷不着确实能让他抓心挠肺,何况他还拥有那么卑微的骄傲。   姜淮姻越想今日的交锋便越熨帖,不由地勾起了嘴角轻笑。   什么叫做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有姜家的血海深仇在,她正愁没机会收拾他呢!   翠柳见主子似乎心情不错,忐忑地开口说:“夫人,刚才那位大人……”她没有说完,话里的意思却表示地很清楚——刚才那位大人,你和他没什么吧?   姜淮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不过是一头种猪而已,哪里比得上王爷。”   翠柳噗嗤一笑,谢晋之长得还算不错,实在与黑黑胖胖的大花猪挂不上钩。可是夫人这样说,那必然是没什么的。   没什么便好,翠柳也不想自己刚跟的主子犯这种糊涂的错。   正当时,萧霖从外堂中出来。   荣丰伯实在是太热情,萧霖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他本是武将,不喜欢应酬,这回过府,是给已逝的太夫人面子,也是给满满的长姐姜淮娡面子,不然并肩王早就尥蹶子了。   “王爷,”姜淮姻看到他,眸光都变得温和了,是真的温和。   她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出了那么多汗,还不到正午呢,很热吗?”   萧霖完全是给憋的,他摇头,顺势抓住姑娘家的小白手,轻问一句:“见到你姐姐了?”   “见到了,”姜淮姻见荣丰伯从萧霖身后追出来,几乎是了然于心地笑了笑,适时开口道,“王爷下午还有军务,这便要走吗?”   萧霖喜欢她的懂事,自然地“嗯”一声。   他牵起姜淮姻的手,将她软软的手心握进了自己宽厚的手掌里。   荣丰伯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萧霖说要走。   他虽舍不得,但是毕竟注重着伯爷的威仪,笑了笑道:“王爷能来拜祭家母,府里上下都觉与有荣焉。”   “伯爷客气,”萧霖淡道,“我一向敬重太夫人,岂有不来上香的道理。”   “满满是本王爱妾,”话音一转,萧霖眼里的宠溺十分分明,“她只有一个姐姐,请伯爷珍重。”   荣丰伯不绝口地答应道:“淮娡是我长媳,珍重她是应该的。”   提点到位,萧霖便牵着姜淮姻走了。   谁想一行人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谢家的马车。   谢岩勋贵出身,享受是少不了的。马车虽说没镶金,但十分内秀,冬不冷夏不热,比萧霖的亲王架子没小多少。   谢岩在朝为官多年,心眼贼多,见到并肩王,他赶忙弯着一把老腰行礼:“老臣见过王爷。”   “谢大人,”萧霖面不改色,他瞳孔微缩,“怎不见你家几位公子?”   谢岩道:“今日是小儿子子平陪老臣来。听子平说,前几日,还与您在齐王府见过一面。”   “谢侍郎,”萧霖挑眉,不冷不热地道,“谢侍郎青年才俊,当为帝都儿郎的典范。”   萧霖道:“听说谢侍郎已过弱冠,可如今还未娶妻,谢大人也该适当地为侍郎张罗一下。”   谢家与并肩王府素无交情,王爷怎会忽然关心起那孽障的婚事?   短短一瞬间,谢岩的心思已是千百转,他笑道:“承蒙王爷关心,子平的事,老臣会为他操心的。”   “便好。”萧霖牵着姜淮姻到马车前,他轻扶了她一把,语气满含露骨的温柔,“淮姻,你先上车。”   淮姻?   谢岩这才抬头看了眼萧霖身边的女人,他对谢晋之关心不多,自然不可能见过姜淮姻。   但是谢岩听说过姜家女儿的闺名。听说姜知行在时,似乎想把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那个孽障。   姜家的二女儿,仿佛也叫什么淮姻?   谢岩精神猛地一震,忽然便顿悟了并肩王的用意。   ——   这一天里,荣丰伯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办红白事自古便是最累的,直到将近亥时,付明才堪堪抽身从祠堂中出来。   他去了自己亲娘纪氏的院子里。   原先因为有太夫人在,荣丰伯府上下治家极严。荣丰伯就只有一位侧室,还是去年刚立的。侧室虽年轻,却无子。加上正室已掌管内院多年,这侧室除了能在床笫间让荣丰伯高兴些外,并没有其他的威胁。   过了这些年的舒心日子,纪氏倒无所谓侧室的事情。   反正付明也大了,又有进士的出身,为官之路无限光明,日后这爵位定是落在自己儿子头上。   唯一可惜的就是,付明的妻子姜淮娡,娘家倒了,已无大用,而且姜知行被斩首,姜家又是以谋逆罪论处的。若是和这女人绑一起,纪氏可得担心儿子的前程了。   付明进了纪氏的房内,第一时间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几个非常忠心的丫鬟。   纪氏一看他这架势便知他是有话要说,狭长的眼眸一沉:“这是怎么了?”   付明给自己倒口茶喝,他不急不缓地道:“母亲听说了吗,并肩王新纳了位妾,是姜氏女,淮娡的亲妹妹。”   “芬儿下午与我说了。”芬儿便是今日领淮姻去见淮娡的那位丫头。   以纪氏对荣丰伯后院的掌握程度,早听说了此事,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纪氏年过四十,因日子过得顺心,保养地不错,她拿起一旁的针线绣了绣,低声道:“既然姜氏还有可能出头,那药,我会让人先停了。”   “母亲且慢。”虽说纪氏年岁大,但是不比付明读的书多,见的男人也不如付明多,付明自问算了解男人的臭脾气。   当初,他不是一样把姜淮娡放在了心尖上,现在又如何?   付明笑道:“若停了,赵家那边该如何交代。”   纪氏放下针线,看向他道:“那依我儿的意思?”   付明道:“母亲,您还不懂男人吗。王爷现在是对姜氏女眼热,可过了这阵子,王爷再宠她,也断不会因一个女人与我们府上发生冲突,终归还有祖奶奶的面子在。”   “何况,姜氏是病体缠身,忧心而去。就算王爷要过问,与我们又有何关系?”付明笑得衣冠楚楚,他装腔作势道。   纪氏是妇人,虽说有最毒妇人心的说法,但那毕竟是少数,事实上,男人若薄情起来,还是比大多数女人要厉害的。   她说:“也不好太操之过急。”   “对赵家的话儿已经许出去了,小心些便是。”付明道。   纪氏说:“既如此,我让芬儿减少药量,免得让人抓住了马脚。”   “母亲办事,儿哪有不放心的。”付明为纪氏捧上一盏茶,纪氏伸出一只的手细润接过,母子俩霎时笑得为奸。 第18章 .怜惜   回到府上后,萧霖便换了身衣服去军营里头,说是军务缠身,倒也不全是哄骗荣丰伯的借口。这些日子在京里,除非个别时候轻松些外,其余时候萧霖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有太多事情要忙。刚进府那会儿,姜淮姻还想伺机制造个偶遇,可每回,等她起身走到大堂里时,魏管家却道“王爷已经出门了”。   这两天是因为有纳妾的事情在,萧霖才得了个清闲,事实上,他已堆积了不少事情要处理。   所以一回到王府,萧霖便被军中派来的人请走了,留下姜淮姻自个儿享受午膳。   王府厨子的手艺自然不必多提,为了照护姜淮姻的口味,小厨房今日特地做了碗香菇肉丝粥。香菇是新摘下来的,肉丝也被剁得细碎,掺杂在粥里,很浓一股清香味儿。   姜淮姻闻着味道好,一连喝了好几碗,魏管家还因此打赏了厨子一番。   用完膳,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地,姜淮姻靠在贵妃椅上,拿着把小蒲扇,惬意地半眯起眼。   狼牙煞风景道:【刚才你吃饭的时候,我仔细查阅了一下。在书里,姜淮娡的死期就在这十日之内。】【十日,真的吗?】姜淮姻一下从贵妃椅上惊坐起,手里拿着的蒲扇都落到了地上。   狼牙道:【骗你打鬼。荣丰伯府那一窝子的人心都是黑的,你姐姐性子好欺负,付明还想从她身上榨点汁出来呢。】想起姐姐如今缠绵病榻的样子,再想到今早付明光鲜亮丽的笑,姜淮姻不禁怒上火中烧,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脸色亦是阴晴难定。   【我爹在的时候,对付明不薄,亏荣丰伯还有伯爵在身,竟然狠毒至此。】姜淮姻咬牙切齿道。   狼牙说:【这嫌贫爱富是人的天性,宿主也别气了,气大伤身。】姜淮姻道:【我以为,今日王爷带我过府,付明多少会变得识相些。】【若你是以正妃身份过去,付明下一刻肯定会把你姐姐当活菩萨供起来,】狼牙闲闲道,【可惜,妾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了什么。】被这样说,姜淮姻难免会有些不高兴,她从嗓子里溢出一声闷哼:【妾又如何,王爷可只有我一个。】狼牙道:【是啊,你最厉害,你就和有了机器猫的大雄一样厉害。】【大熊和机器猫是什么?】姜淮姻皱起眉问。   狼牙道:【野比大雄,出生在日本。机器猫是他的好朋友,唔,机器猫呢,大概和我一样万能吧,你就和大雄差不多。】狼牙激动地科普了一堆,姜淮姻能听懂的不多,不过“万能”这个词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姜淮姻点头道:【懂了,反正都是很厉害的人。】狼牙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差不多就这意思吧。】两个人互相“吹捧”一番,转眼太阳便落下山。   由于心里记挂着姐姐的事情,姜淮姻这晚特地没睡,专程留了光等萧霖回府。待到亥时,姜淮姻捂着嘴巴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看着要撑不住了,拂花这才小跑进来,兴奋地小声说:“王爷来了,已经在往咱们院子里的方向走呢。”   拂花一路小碎花步地跑,萧霖的脚程却比几人想象中还快。拂花话音刚落,姜淮姻甚至来不及反应,萧霖便已经一手推开房门,带着一阵风声,风尘仆仆地进来。   姜淮姻忙起身笑说:“王爷回了。一定饿了吧,我让丫头们给您拿点夜宵来。”   翠柳和拂花十分有眼色地下去了。   姜淮姻脸上喜色再重,面上终究露了些许疲惫。   萧霖盯着她,不由低声地张嘴说:“以后别等到这么晚,困了便睡,王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满满情愿多等会儿。”姜淮姻伺候着他脱下外袍,她说话的时候,脸蛋是红扑扑地,“这王府里除了王爷,我没有其余亲人了,我想等王爷回来一起睡。”   她笑起来后,满屋子仿佛都装满了星星,全跟着熠熠生辉。萧霖嘴角上扬,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她额上落下一声亲吻。   姜淮姻耳垂发红,似乎在害羞,她扶着萧霖坐下,一手攀上他的肩膀,她咬着唇道:“王爷累了一天,身子酸吗?我帮王爷捏捏,也好解乏。”   “不必。”萧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不舍地捏了一下她柔软的指头。   姜淮姻说:“以前爹下朝回来,我也会这样侍奉他,王爷别有其他想法。”   “满满在这王府里,本就没有其他事干。若是王爷还不让我为您做点什么,有时候,我真觉得活下来的意义都没有了。”姜淮姻将小脑袋搁在他肩上,她将调皮的尾音拖地长长的,一话三叹。   听她说的那样严重,萧霖没法子了,只好应允:“那你随便捏捏。”   姜淮姻这才精神起来,一双莹润的手缓缓在他肩头上轻轻地活动着。   萧霖身子骨硬朗,因为常年习武,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他的肩膀很结实,是真正的宽肩窄臀,与谢晋之那等书生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体魄。   从前鲜少有人摸过萧霖的肩膀。他不喜享受,总觉得那些个让姬妾揉推按摩的男子都是绣花枕头。   可被姜淮姻这样捏着,他甚至不自觉地闭起了眼睛,开始想象起那双小手若抚上他别的部位会是什么感受。   “再过几日,我或许会离京一趟,你孤身在府里,无事不要出门。”萧霖终于缓缓睁开眼,他捏着她的手,示意她先停下。   姜淮姻垂下眼道:“王爷要走吗?”   “西北有要事,得本王亲自去。”萧霖不急不缓地说,“办完了就回。”   “事关君国大事,满满知道分寸的。”姜淮姻也不再随意打听,她讨好地笑说,“那我可以去荣丰伯府与姐姐说话吗?”   “既是你家中亲姐姐,有何不可,荣丰伯那边,本王会招呼好。”萧霖说。   姜淮姻笑笑,她两手攀上他的肩头,小脑袋离他的脖颈离得很近。她微微偏了偏头,面上仿佛披着一层霞光:“那王爷可以稍晚几天走吗?”   “满满的身子……马上要干净了。”姜淮姻断断续续地说,她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萧霖喉头一紧,侧头去看她。她的脸颊正如正午的花瓣一样,开得正旺,却又含羞待放,娇媚中带着柔弱。   真让人想狠狠地。 第19章 .皮松   萧霖夤夜而回,姜淮姻让人备下的食物俱是暖身子的。   如今才四月,正是刚刚开春的时节。夜里天气凉,常常夹风带雨,虽说萧霖身子骨好,可也没有凭着年轻便胡乱折腾的道理。   翠柳端来了几块切得方正的米糕和一碗红豆粥来。   红豆粥是姜淮姻晚上亲自去小厨房监督厨子煮的,没有放糖,粥水也熬得很浓稠,远远看着便能见到一颗颗颗粒饱满的红豆粒。   姜淮姻替萧霖布好菜,眉眼中带着浅笑:“王爷快尝尝,军营里沈将军等再如何细心,也只是个男人,还是家里好。”   萧霖点头,觉得这倒是个实在话。   从前他回府,魏管家当然会留人伺候,但是总归没有枕边人精细。   姜淮姻下午见着天气好,差人将床上的被褥弹了层棉花,拿出去细心晒了会儿。不仅如此,待萧霖回府前,她还熏了炭盆除除这屋里的湿气。   萧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更深的湿露,但是一进屋,痛快的暖气很快将他全身的寒气熏走了,真是舒服地紧。   果然娶了个女人一切都不一样。   萧霖一口气吃了四块米糕。   这米糕其实只是平常东西,百姓家里都能吃到。可是被姜淮姻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不自觉地食量也变大了,何况本来也有些饿。   好在他从小是受的贵族教育,无论是吃饭还是喝粥都不会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所以姜淮姻静静守着,他也静静地吃,两人相处起来还挺融洽。   萧霖用完一碗红豆粥,见姜淮姻还盯着他不放,不由轻扯了扯唇,他眉峰淡挑:“满满也要吃点吗?”   “王爷回来前,我偷偷用过一碗,已经饱了。”姜淮姻吐着丁香小舌,一脸顽皮地说。   萧霖颔首,他眼神澄澈,视线轻轻一扫,便扫过了床上:“既如此,那睡罢。”   “你先躺着,本王沐浴完便来。”萧霖一手解开衣扣,极其自然地说。   姜淮姻也不扭捏,都是同一张榻上的人了,还矜持个什么劲。   她掀开帐幔,率先躺了上去,上身脱得只剩件赤色里衣。   姜淮姻躺到床里面的位置缩着,她盖好棉被,将自己裹得像是春天里正待化蛹成蝶的蚕宝宝一样。   萧霖来的时候,姜淮姻只有一张小脑袋和一双水艳的大眼睛露在外头,实在让人忍不住地想亲一亲。   “冷吗,裹得这么严实?”萧霖没控制住,伸手轻捏了下她红嘟嘟的脸蛋儿,触感很好,戳一戳还水润润的。   姜淮姻轻眨了眨眼:“被子里凉,我先帮王爷暖暖。”   萧霖也上了床榻来,他摸摸满满的头:“魏管家不是说,你下午让翠柳晒了顿被子,怎的还会凉。”   “癸水来的时候,手脚容易发冷,以前在家里,酷暑天还会偶尔抱着手炉呢。”姜淮姻又压了压被沿,不让一点风声悄悄漏进来。   萧霖脱完了衣服,挨着姜淮姻躺下。   他身量高,手脚也生得大,一张手能将姜淮姻的小手掌全都包进去,他把手伸进被子里,准确地攫住了她放在肚皮上的软玉。   “是凉。”抓到后,萧霖将其放在手心中揉捻,话说得漫不经心。   姜淮姻大着胆子靠近他一点,她喃喃道:“今天在荣丰伯府,我看到姐姐,再联想自身,便觉得姐姐着实有些可怜。”   姜淮姻的指头胖胖软软,萧霖拿在手中把玩,已分了一半心思在想别的。听到姜淮姻的话,他慢慢“嗯”一声:“怎么?”   “虽是正妻,可我瞧着大公子待姐姐并不算好。王爷不知道,从前姐姐在家时,是何等精神何等才气。现在却身染沉疴,连起身都困难。”姜淮姻咬了咬唇,特地顿上一顿,她垂眼,轻声地道,“若是我像姐姐一般,久治不愈,王爷大概也会如大公子一样,不再看满满一眼了。”   这话说的好有几分可怜,萧霖终于从欲/海中分出神来,偏头瞧着她。   姜淮姻微微垂着脑袋,像只受了伤的小白兔,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嗯……刚才是在说什么?   萧霖眯起眼,皱着眉头回忆,好像是在说她姐姐。   想到了接话的茬,萧霖便缓过神来问道:“你姐姐过得不好吗?”   姜淮姻猛摇头,活像一只被拨弄的拨浪鼓:“我瞧着不好,虽然她不说,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天去见她,姐姐的脸色都直发白。”   萧霖沉吟稍许,缓缓道:“太夫人虽走了,面子仍在。这时候,本王也不好太过弹压荣丰伯府。”   “这些道理,满满都知道。”姜淮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眼睛忽地看向他,“王爷觉得,姐姐可以与付明和离吗?”   “和离……”萧霖想了会儿,倒不是不同意的意思,只是侧首看她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年头,女人虽不至于爱护贞洁到爱护性命的地步,但是主动提出和离的女子却仍然极少。   尤其像姜淮娡,已经没有了一个可靠的娘家傍身。   荣丰伯府再如何腌臜,那也是能遮风挡雨的伯爵府。在萧霖心里,姜淮娡和付明处着,终究也比她孤孤零零的强。   姜淮姻道:“不敢瞒王爷。今天去看望姐姐,从姜府出去的陪嫁丫鬟偷偷告诉我,大公子已看上了新人,甚至都想好了给新人清路障的法子。”   “若是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想自己亲姐姐是和离之身。”姜淮姻一手慢慢攀上萧霖的腰,她将脑袋贴在他胳膊旁说。   萧霖问:“那丫头的话可靠吗?”   姜淮姻点头:“香玉是自小便在姜府的,忠心不二。”   “王爷,我没有危言耸听。这年头,宠妾灭妻,因美色误人的例子可多了。”她张了张红唇,一双眼眸顾盼生波,“好比满满,若不是当初阴差阳错救了王爷,今时今日,我大概率会在谢府上。”   她胆子大起来,说得肆无忌惮,萧霖的胳膊却如铁臂般,悄然无息搂紧了她。   “谢晋之如今还没娶正妻,我要是被他带回府,委身于他,等日子久了说不定能混个侧室,”姜淮姻动了动小脖子,露出半截白嫩的肉来,她轻声道,“要是再长点心,吹些枕头风,没准儿他也会因我宠妾……”   她话没说完,却忽然忍不住地一声惊呼。   就在刚刚,萧霖居然偷偷掐了她屁/股上的软肉一把!   姜淮姻微微鼓着嘴巴,睁圆了眼睛看他。她睫毛轻眨,眼里似溢了满眶的水,楚楚动人。   萧霖低头注视她,闷哼一声道:“在本王的床上还敢提别的男人,你了吧?”   “我只是举例子……”姜淮姻头次见到萧霖隐怒的样子。   虽说原先确实抱着刺激他的念头,但是毕竟不占理,她怯怯道:“满满喜欢王爷,这事儿是不会发生的。”   她说喜欢自己。   萧霖这才放松地弯了弯嘴角,不忘记抽打一句:“以后别再让本王听见从你嘴巴里说出谢七郎的名字。”   尤其还是在床上!   姜淮姻乖巧点头:“好。”   “你长姐那边,若她和付明都同意和离,自然皆大欢喜。”过了一时,萧霖方旧话重提道,“没事你多去陪陪她,亦无碍的。”   姜淮姻将脑袋埋在了他胸膛上,悄声地贴着他说:“谢谢王爷。”   萧霖轻轻地拍了拍她浑圆的肩,像哄孩子一般:“睡罢。”   临睡前,姜淮姻抬起头,就着半明半昧的白净月光,不害臊地亲了一下他滚动的喉结。   萧霖的呼吸瞬间就变烫了。   癸水还不走,磨人!   过了几日,萧霖又被请进宫里,这回进宫有两件事。   一是关于西北那边的战事,还有一,是关于他新纳的妾。   在这皇城的脚底下,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双至高无上的眼睛。何况萧霖纳姜淮姻为妾的事情,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萧乾见到亲弟弟似乎比前几日进宫时的样子要滋润不少,真不知是该愁该怒还是该忧。   他这头抄了人家姑娘的老家,斩了人家的父亲。你倒好,蹲在豫州捡漏?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吗?   萧乾发愁怎么开口,犹豫再三,还是直接问道:“朕听说那个从豫州带回来的女人,你将她纳了妾?”   萧霖颔首,一本正经地答:“是。”   再问一句,“当初,这不是皇兄的意思吗?”   好啊,为个女人,还知道玩套路了!   萧乾语重心长道:“朕当初岂知她是罪臣之后,姜知行的女儿。”   萧霖再道:“是皇兄说,可纳为妾。臣本来没打算给她名分,想着皇兄着急,也不好让皇嫂在地底下还为臣操心。”   皇兄你个大头,见天地堵朕的话!   萧乾叹口气道:“你皇嫂在的时候,没少为你操劳。朕听闻,靖国公家的小丫头还没许出去,不如朕做个大媒,将那丫头指给你,也全当全你皇嫂的心愿。”   见萧霖不言语,萧乾再接再厉地问:“你待如何?” 第20章 .拒婚   萧霖垂首站在殿上,他身材高大,又挺直着身板,真像一颗苍翠挺拔的常青树。   萧乾左右等不到回答,他挑起眉毛,淡淡地道了句:“季尧,朕在问你话。”   季尧是萧霖的字,他及冠那年萧乾亲自给起的。当时大梁初初建国,与这小字一同下来的,还有那极为体面的一字并肩王的封号。   谈到萧霖,怕是谁也不会说今上对他不好。作为萧乾唯一的弟弟,萧霖不到而立,便位极人臣,甚至比当今圣上的几位亲儿子还要尊贵。   作为家人,也作为臣子,萧霖并不笨。   他有自己的立场和倔强。   皇室自古以来,相继发生过多少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事情。今上待他再好,终究屁股下坐的是一张龙椅,一张无人可以觊觎的龙椅。   他已经掌管天下兵权,还身兼并肩王之职,若再娶一个豪门贵女。待时间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帝心最是难测。   正德殿外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不大,淋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生疼,只是雨势太过细密,很快那红墙黄瓦的屋檐便也被沾湿了。   萧霖沉声道:“皇兄恕罪,臣不愿娶。”   萧乾眉峰一挑:“怎的不愿呢?靖国公的女儿,模样教养都不差。皇后当年想为你许亲时,此女刚满十三,年岁小了些,如今却是十六妙龄,正好与你相配。”   萧乾垂着眼帘说:“臣不想耽误她。”   “说的哪里话,靖国公若能把女儿许配给你,想必做梦都能笑。”萧乾也不知是在玩笑还是认真。   萧霖不紧不慢地说:“臣听闻靖国公与妻子恩爱非常,嫡妻为他诞下四子一女,俱是宝贝。”   “既是靖国公的心头肉,又有四个彪悍的小舅子在,臣委实不想趟这摊浑水。”萧霖说,“皇兄若是心疼靖国公,不如将此女纳为妃,这才是真正的一府荣耀。”   “胆子不小,连朕的事儿都敢操心了?”妈的,你不要的女人塞给朕?把朕当什么,接盘侠吗?   缓了一时,萧乾方道:“你府上纳妾,是别人倒也罢了,朕只当作不知。可姜氏女,朕放心不下。”   “当年姜知行的名头何其大,若不是因为他声名在外,朕岂会请他教导太子。偏偏一片苦心做了驴肝肺,如今这满朝文武里,尚有不少人出自姜氏门下。”萧乾皱着眉,当皇帝是个苦力活,导致他的鬓边略有花白,唇边刚长出的须子也带着浅浅灰色。   “季尧,你是朕亲弟,在朕心里,与长勇几个差不多的分量。”萧乾眯着眼说,“这姜氏女,确实有才貌,但是仅出身这一条,做个妾便是抬举她了,你心里要分得清。”   萧霖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地问道:“姜知行一事,皇兄仍感震怒吗?”   萧乾轻笑,语气里似乎带着意味不明的嘲讽:“朕不瞒你,朕没将他满族抄斩便已是龙恩浩荡。”   “长亭比你小不了多少,你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谈起废太子,萧乾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在他眉心中间挤出了一道细碎的褶子,他沉声说,“那孩子虽然性子有些奢靡,但是本性温文,不是个坏的。”   “前朝父子相争,乱到何等境界,可也从未出现过太子以巫蛊诅咒生父一事!”萧乾目眦欲裂,是真恨极了,他狠狠一拍面前的乾坤梨花案,“长亭本性不坏,必是有人教唆。”   “姜知行当年降我大梁,便是碍于情势。如今得利于太子,狐狸尾巴便开始藏不住了。”萧乾不禁冷笑。   闻言,萧霖默然。   还有些想要求情的话,堵在喉咙口道不出来了。他以为过了这段时日,皇上的气多少会消一些,没想到居然仍是盛怒。   想到皇上刚才说的“满族抄斩”,萧霖微抿了抿唇,有些心疼他的满满。   “朕知道你会受些枕头风,但是丑话,朕也得说在前头。”萧乾盯着他,不太客气地道,“不娶妻可以。假若姜氏女稍有不安分,朕会立即赐她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   萧霖神色冷硬,窗外的一阵风将他的亲王服吹起,露出了上头金黄色的五爪金龙,他淡淡道:“臣明白。”   打了一棒子,萧乾又递了一颗甜枣给他:“去西北前,将姜氏带进宫来瞧瞧。毕竟是你府上的第一人,再低微也得让朕过过眼。”   萧霖颔首:“是。”   萧霖退下后,萧乾去了旁边的宫殿见成贵妃。   自独孤皇后过世,皇帝的后宫也逐渐丰盈起来,那些被当做摆设的女人终于在即将衰老之际迎来了久等的第二春。   成贵妃是其中翘楚,她算是运道好。独孤皇后过世那年,成贵妃刚满十六岁,年轻美貌,自然容易入帝王的眼。   不过,这位年龄不大,本事却是不小的。   短短三年,她从贵人爬到了妃位,年初诞下一名公主后,萧乾将她晋为贵妃。   如今这后宫宫闱之事,多半都在成贵妃之手。   萧乾一来,成贵妃赶忙行礼,她刚满十九,如花般娇艳,微微启开唇:“臣妾给皇上请安。”   萧乾示意她平身,将来意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过几日并肩王带人进宫来,你拿捏好分寸。”   年龄小有年龄小的好处,相应的,自然也会有坏处。   若是独孤氏在,萧乾必然不会专程来开这个口,可成贵妃毕竟年轻,虽是做母亲的人了,却比姜淮姻也大不了几岁,更不用说和萧霖比。   成贵妃亲手剥了一颗荔枝,喂进萧乾嘴里:笑着应承道:“臣妾明白,绝不让皇上失望。”   萧乾点头,抚慰般地摸了摸她的手:“你是个懂事的。”   成贵妃笑笑,顺势将柔软的身子倚进了萧乾怀里,嘟着嘴开始撒娇。   ——   姜淮姻今日心情不赖,起床后便差遣翠柳出去买了一堆养身的药材,然后央魏管家以王府的名义送去了荣丰伯府。   既然昨晚王爷已经应了,那姐姐的事情也得早日提上日程。   狼牙说姐姐是中毒,又说她死期将至,姜淮姻也不能用以往那种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了。   她打算过几日再去一趟荣丰伯府,请姐姐与付明尽早地和离。   姜淮姻这人啊,其实护短得很。   自己家的东西她便觉得是最好的。翠柳和拂花是最好的,王爷是最好的,姐姐自然也是最好的。   所以最好的姐姐,怎能插在一摊牛粪上呢?   她伸长手臂,撑了个未尽的懒腰,细软腰肢尽显无疑。正打算走到外院散会儿子步,却听狼牙忽然道:【宿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姜淮姻挥着小蒲扇,懒懒问道:【什么?】【萧霖刚才在宫里,因为你拒了婚。】狼牙说,【感动吧?】姜淮姻迟疑道:【皇上给他指婚了?】狼牙:【没错,指的还是靖国公府的五小姐,这丫头在书里长得也算不赖的。】【是那位日后造反的靖国公吗?】姜淮姻依稀还记得不少剧情,尤其是这种出了名的反派人物。   狼牙:【奏是他。你想想,要是王爷不拒绝,到了新朝,没准还能继续尊享荣华富贵呢。】姜淮姻用手指轻磨了磨蒲扇的扇柄,她垂下眼,冷冷道:【不会有新朝,齐王连登基的机会都不会有。】【宿主啊,萧霖虽说拒绝了萧长勇的拉拢,但是并没有明确站队,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狼牙见姜淮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只好忍下心来泼冷水。   姜淮姻一笑,她对着阳光,微微侧过了那张明丽的脸:【谁说是我想的简单?】【你知道上辈子,谢晋之曾拿我讨好过齐王吗?】姜淮姻使蒲扇的手莫名加大了几分力。她晃荡着小脚,眉眼中有半分苦涩。   狼牙道:【知道啊,你被他睡过。】   姜淮姻没好气地说:【粗俗!】   【本来就是这样嘛。】狼牙挺委屈。   姜淮姻道:【齐王这个人,有很致命的一项弱点,他好色。若是见不到的人,他吃不到也就罢了,可若是一块好肉见天的在他眼前晃荡,却不给吃,那就是要了他的一条老命。】狼牙点头,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他会和成贵妃发生苟且。】【成贵妃,是谁?】姜淮姻偏过头,温声问。   倒不是她土老帽,只是成贵妃显赫时,她已经被谢晋之拘在府里,不问世事,所以真没听过这个艳名儿。   狼牙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了。据说她打算给你穿小鞋,所以我才透露她的一个小辫子给你。】姜淮姻很快顿悟过来,她微微一怔,葡萄粒似的杏眼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王爷要带我进宫?】狼牙道:【对啊。皇帝老儿不喜欢你,你可以试试解锁新成就——打脸皇帝,啪啪啪。】【啧,要是办到了,得多有成就感啊。】狼牙说。 第21章 .进宫。   狼牙这头刚给姜淮姻打完小报告,那头萧霖便踏着风霜进了门来,见姜淮姻躺在榻上晒太阳小憩,萧霖皱起的眉头不经意间便放平了。   “王爷今日回得好早。”姜淮姻从榻上起身,因为刚才翻身时压着了脸蛋,她半边脸上还有些不雅的印子,远远瞧着粉嘟嘟。   萧霖轻揉了揉她的脸,简单道:“红了。”   “很快就能好的。”姜淮姻乖乖地任他捏了捏,倒不是太在意的语气。   她一头青丝有些乱,早上扎好的发髻斜斜地散了一半在肩头,看得萧霖实在心痒痒。   他挑了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把玩,轻声问道:“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   “每天好无聊呢,”姜淮姻微微嘟起嘴,半真半假地抱怨,“满满觉得自己像乡下人家养的一头小母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幸好是刚开春,这要是放在冬天,大概很快就会长出一身膘来。”   萧霖被她逗乐,她撅起红唇的样子略显娇憨,他执起她的发梢轻戳了戳她的脸蛋:“长些膘也好,你太瘦了。”   “不瘦的,从前在家,娘老说我脸蛋太圆,不如姐姐清秀。”姜淮姻睁大漆黑的眼睛,煞有其事地说。   萧霖定定看着她,忽然伸长手臂,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姜淮姻大惊,两只小脚还在空中荡悠。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挽住萧霖冷硬的脖子,她启开唇,嗔道:“王爷!”   萧霖很快把她放下,只是手臂仍旧缠在她腰上没有松开。两人挨得极近,萧霖面不改色道:“你瘦,什么时候本王一只手抱不起来,才算合格。”   姜淮姻没想到萧霖是为了像她证明这个。   她微红了脸,半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王爷那么大力气,若真像王爷说的那样,届时满满恐怕真的会长成一头小母猪。”   “我要是成了小母猪,王爷会娶别的女人进府吗?”姜淮姻抬起头,羞答答地发出一问。   萧霖使坏,故意不答:“你猜猜。”   “男子三妻四妾是最为寻常的,”姜淮姻也坏,明知道他的心意还做弄他,她干巴巴地说道,“何况王爷身居高位,府里只有一个女人,也确实太不像话。”   萧霖眯起眼,她这意思是要把他往外推?   姜淮姻话说到一半,瞅了瞅萧霖,然后忽然整个人往他怀里拱去。   她依偎在他的胸膛里,懒懒一笑道:“不过,满满不会长成小母猪的,我喜欢王爷,好不想王爷有别的女人。”   “若非得有胖胖的那一天,”姜淮姻腮帮子鼓鼓地,她红了笑靥,极小声地说,“只会是在,满满为王爷孕育子嗣的时候。”   萧霖黑眸加深,他伏下身,炙热的呼吸流连在姜淮姻一双妩媚的杏眼上。   “满满真乖。”他沉声说。   继而不知不觉落了许多滚烫的吻在她脸颊侧边,姜淮姻抱着他强壮的腰,生生受着。   过了一时,萧霖粗粗的喘气声才停下。他帮姜淮姻整理好略显凌乱的头发,开口道:“今日面圣,皇兄说想见你,几日后,我会带你进宫一趟。”   “皇上……”姜淮姻的神色些许复杂,她垂下眼道,“皇上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萧霖:“本王会护着你的。”   姜淮姻有点扭捏,她歪着头,试探性地问:“可以不去吗,满满不想”   “不可以不去。”萧霖的语气开始变严肃,“君父君父,他既是君,也是我的长兄。于情于理,你该去见他。”   姜淮姻委屈道:“王爷凶巴巴的。”   被女人指控,萧霖只好放缓了声音:“带你进宫,也是为你着想。日后这王府的应酬往来,都需要你亲自走动,你没有诰命在身,即使有本王的面子在,别人也少不得要给你为难。若能得皇兄的喜欢,身份什么的,便不重要了。”   “我知道皇上不喜欢我,”姜淮姻的睫毛轻颤着,“因为我爹。”   萧霖板起脸:“胡说。”   “皇兄那边,我会一力护着你,姓氏又能有多重要。”萧霖用自己的大手攥着她的小手,“你对本王,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姜淮姻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他,见他表情那样认真,她微微垂首道:“满满只是害怕。”   “不怕。”萧霖抿了抿唇,将她的小脑袋拥进自己怀里,安慰般地摸了摸。   ——   进宫那天,翠柳和拂花早早地便唤姜淮姻起了床。   主子有些赖床的毛病,总像一只慵懒的猫咪一样,半宿的日子都用来打盹。可今天王爷格外吩咐过,不允许出任何错。   翠柳挑了件松花色的衣服替姜淮姻穿上。   宫里那地方最注重礼仪,身为妾室,着红色定是不适合的。宝蓝、绛紫这类颜色又太过老气,姜黄太亮,倒不如松花,既娇艳又沉稳。   松花配桃红最是好看的,拂花转身便替她戴上一个桃红的手钏。   待姜淮姻打扮好了,萧霖也正好练完剑沐浴完,两人用完早膳,便坐上马车入了宫。   此时,萧乾还未下朝,萧霖正打算坐在正德殿内等着,宫人却已听了成贵妃的令要将姜淮姻请去储秀宫。   正德殿一向不允许女子进入,这规矩萧霖知道,所以倒也没反对。只是在姜淮姻被宫人请走之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亲了一口姜淮姻的脸。   瞧见此举的宫人的脸都红了,姜淮姻也脸红,她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像一朵即将可采摘的牡丹花。   进了储秀宫,很快有人把刚才的事情告之与成贵妃听。成贵妃心里门儿清,这是并肩王在给她下马威呢。   看来要改改策略了。   姜淮姻给她行完礼,成贵妃吩咐人上座,眉目浅笑:“早听说王爷有美妾,如今见了果然不一般。”   姜淮姻是受过良好大家教育的。   虽然不想进宫,但是既然来了,她也不至于畏手畏脚,贵妃给她脸面,她很快作答:“娘娘谬赞了,您才是国色天香,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成贵妃颔首:“知道你是个教养不差的,王府里的那些杂事,处理起来可还得心应手?”   姜淮姻笑道:“妾只是一妾室,哪能插手王府庶务。如今府里的大小事还是魏管家管着,王爷虽有让我学管家,但妾明白自己身份。何况待日后王妃进府了,也不好因为此事,让王爷为难。”   还挺聪明,知道不钻套。   成贵妃笑着打量她。   这胚子长得确实不错,肌肤柔嫩,一双眼睛仿佛总装着一汪水,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温柔。   可细细瞧起来会发现,其实还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倔强风骨在,难怪啊。   成贵妃闲闲地喝了一盏茶。   真正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去为难另一个聪明女人的,人生本就艰难,何必再苦苦树敌。   反正老皇帝也没几个好日子过了,成贵妃并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两个女人相坐无言,随意聊了些闲散的养花的事,气氛比姜淮姻想象中的要轻松不少。   狼牙道:【这女人不简单那,幸好进宫了一趟,否则岂不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姜淮姻:【怎么了?】   【她也是穿来的,而且,绑定的是皇后系统。】狼牙怂人听闻道。   虽然不太明白皇后系统是什么,但听起来确实厉害,姜淮姻皱紧眉头:【皇后系统,比你要棒吗?】狼牙:【怎么可能!我能看出她是穿来的,她却看不出你。谁好谁差你看不出来?】【那你说那么吓人。】姜淮姻虚惊一场。   狼牙道:【没我厉害,也有我的一半了。主要是,这女人是个变数,她现在还没和萧长勇勾搭上,但若发生了苟且,她必会帮助齐王!】姜淮姻道:【就算她助齐王一臂之力,来日齐王还能封她为后不成?那可是乱/伦。】【历史上乱/伦的事很少吗?唐高宗与武氏,唐明皇与贵妃杨氏,不过是进个寺庙就能解决的问题。】狼牙有恃无恐道:【以齐王和谢晋之的关系,再以齐王的为人,若他登基,无论是你,还是王爷,日后都会不好过。】狼牙叹道:【到时候没准你又会辗转在他身下,而王爷,也逃不过马革裹尸的命运。】姜淮姻默然,她分明地想到上一世曾受到的欺侮,心跳不由都加快了。她紧抿住唇,一双眼重新对上上首的成贵妃。   成贵妃一味浅笑,眉目中还带着少许骄矜。   这样的女人,会看上萧长勇?   姜淮姻皱起眉头,正当她打算说几句刺探的话时,成贵妃身旁的宫人忽然弯身道:“娘娘,陛下下朝了,正往咱们宫里来呢。”   成贵妃淡笑,瞟一眼下座处变不惊的女人,开口道:“准备一下,将陛下爱吃的果子端上来。”   宫人忙去拿了。   姜淮姻还从未见过皇帝,见成贵妃她不紧张,但是面圣,她却难免心生忐忑。   皇上,那是萧霖的兄长,也是下令斩她父亲的君王。   想到狼牙出的计策,姜淮姻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她不由捏紧了掌心的手帕。 第22章 皇上   既然被萧霖纳进府, 姜淮姻便成了并肩王的人, 虽不是正妻,但是也能算萧乾的半个弟妹。   历来的各朝代里,这种招待王室女眷的事情, 都由太后或者皇后主持。然而本朝太后早逝,加上如今后宫无主, 召见姜淮姻, 这才落到了位分最高的成贵妃头上。   其实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萧乾出面, 臣下的女人,皇上多加关注也于理不合。   不过毕竟是唯一的弟弟, 娶的又是姜知行教养出的女儿, 不亲自来看一眼,萧乾是真放不下心。   让满满孤身面对皇上与贵妃,萧霖同样也放不下心, 他硬是一声不吭地跟到了储秀宫门口。   萧乾挑眉:“后宫的规矩,你知道, 朕许你在门口候着。”   萧霖的身形不动如山, 他淡道:“恕臣失仪。”   “怎么,你还非得要进去?”萧乾的言语里已有几分不悦。   萧霖微微弯身:“皇兄恕罪。”   恕你个大头,这倒霉弟弟, 有了女人忘了哥!   萧乾闷哼一声, 掀起龙袍踏进了储秀宫。萧霖权当他这是默许的意思, 岿然不动地跟着。   身为帝王, 萧乾的架子自然大。他进宫之后, 除成贵妃外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跪拜在地上,姜淮姻也伏下身叩头。   由于紧张,姜淮姻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襟被汗湿了些,好在衣服颜色深,该是看不出来。   萧乾打量她的时间最长,第一次见收服了自己亲弟的女人,萧乾好奇心挺大的。   瞧了一会儿,他方命人起身。   姜淮姻满面潮红,皇上没让赐座,她只好干站着。   萧乾这才开口,满面威严:“姜氏?”   姜淮姻轻声应道:“是。”   “朕听说自你幼时起,你爹便教你习书。告诉朕,都学过些什么。”萧乾缓缓开口,目光片刻不离她,还带着些许高深莫测。   姜淮姻低垂着头,颈项上露出一截细白的肤色,她柔声回道:“从小妾在父亲那里学的,尽是忠君爱国的道理。他只教我,如何事君事夫。”   “忠君?”萧乾眯起眸子,玩味地笑了笑,“果然是好相貌,好口才。”   姜淮姻缓慢道:“皇上明鉴,妾说的句句属实。”   “圣上常年处在深宫之中,只有一双眼,一双耳朵,会出现上不达天听的情况却也正常。”姜淮姻垂下眼眸,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她语气很轻,说话的时候脸颊微微发烫,明显是在冒险。   萧乾果然震怒,他一挑长眉,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说朕昏聩,错判了你姜家。”   “好大的胆子!”萧乾虎目圆瞪。   萧霖忍不住道:“皇兄。”   萧乾转而瞪他:“你住嘴。”   他又偏头看向站得笔直的姜淮姻,他淡淡勾唇:“你是觉得,有王爷护着你,朕治不了你?”   “妾不敢这样想。”姜淮姻低垂着头,腰板仍旧没弯下,她朗朗道,“天下都是皇上的,即便王爷是您的亲弟,一样对皇上俯首称臣。”   “何况妾这样的罪臣之女呢。”姜淮姻脸上有浅淡的笑,形同讽刺,“皇上若想对妾下手,大抵,只和碾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她平淡的几句话,内里却包含着姜家那几十缕无处安放的冤屈孤魂。   姜知行这样桃李满天下的府邸,如今,也只剩下淮姻和姐姐相依为命了。   年迈的娘、幼龄的弟弟远走岭南,尚不知音讯。虽说有王爷一力照拂,到底背井离乡,做的是供人奴役的活。   她的家,她本就不多的亲人,都毁在了君王一怒里。   想着想着,姜淮姻不禁喉头轻咽,一双明媚的杏眼泛了红。她像只弱小无依的白兔,即使没有锋利的爪牙,在风雨面前,也仍然倔强地不肯蜷起身子。   萧霖和萧乾都少见地沉默了。   一个是出于心疼。一个则是透过她,懵懵懂懂地忆起了自己的发妻——那个胆大包天,特立独行的女人。   当年,独孤氏尚在时,曾频频被朝廷御史参本子。   御史说她枉顾人伦法理,不懂三从四德,不顾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尊卑之道。   萧乾虽喜独孤氏,但贵为一国之君,他心里对独孤氏管理他后宫的严厉,多少还是有些怨怼的。   然而在大梁开国时,独孤家作为世家,下了膀子出过不少力,何况他是真心地稀罕她,废去中宫当然不可能。   直到独孤氏过世,萧乾的后宫虽然日渐丰盈,可他的心头每每总像缺了块一般,那是无人可以触碰的位置。   也是他的底线。   这女人,不卑不亢的倔样子,明知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倒和那年的独孤氏莫名有些许像。   萧乾微一怔楞,并未失仪太久,他吩咐宫人道:“赐座。”   姜淮姻向他福身,受宠若惊般:“谢皇上。”   萧乾的视线重新打量上她,不是那种淫/邪的打量。   “你有一副好才貌,日后好生伺候王爷。”萧乾淡淡道。   姜淮姻颔首,在不经意的抬眼间目露温柔:“王爷对我而言,如天一般,这些道理,妾都明白。”   萧乾道:“季尧,带着你的人从储秀宫退下。”   萧霖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眼看皇兄虽然语气严厉,但他知道,这个意思便是满满成功过关了。   萧霖按捺住情绪的波动,毫不忌讳地牵起姜淮姻的手:“臣遵旨。”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宫门口时,一直当布景板的成贵妃,忽然柔媚开口道:“皇上,臣妾觉得,这丫头怪知礼的,又与臣妾年纪相仿。日后臣妾如果念叨她,能常请她进宫来吗?”   姜淮姻忍不住抬眼,她清楚这女人的底细,所以更想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   萧乾已经道:“可以。”   成贵妃惊喜:“谢皇上恩典。”   成贵妃看了姜淮姻一眼,目光却暗地里流连在了她身旁的萧霖身上。这一切很静,若不是有心人注意,极难发现。   不巧,姜淮姻眼尖,又是有心人,因此她注意到了成贵妃对萧霖的另眼相待。   她咬着唇,主动地牢牢牵着萧霖的手。   这女人,难道是对她的王爷起了念头?   两人出宫门后,上了马车。   那森严的红墙绿瓦很快被奔走的马蹄声甩在身后。   马车内里只有萧霖和姜淮姻两个人在,萧霖摩挲着姜淮姻掌心的小软肉,沉声道:“天威难测,以后,莫要再在皇兄跟前犯险。”   “我是觉得,皇上已经看我不大顺眼了,不走寻常路,或许还能留一个深刻印象。”姜淮姻低声道。   萧霖皱起眉,将她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他没有看你不顺眼,满满很好,大家都会喜欢你。”   姜淮姻略微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软糯:“可是,满满就想要王爷的喜欢。”   萧霖不由伸出手,轻捏了捏她娇小的鼻头,他神情认真:“本王对你,还不够好吗?”   “很好了。”姜淮姻微微低下头,闷声闷气道,“若没有王爷收留我,我还不知道会流落在什么地方。”   她话里小心翼翼地,还有几分委屈巴巴,听了直让人钻心地疼。   不等萧霖答话,姜淮姻又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他道:“王爷可以再宠我一些吗?我想明日就去荣丰伯府,劝姐姐与付明和离。”   “若你姐姐不愿呢。”萧霖眉峰淡挑,开口问。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他的满满那么大的胆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和离。   姜淮姻说:“姐姐不会不愿意的,付明对她半点都不好。”   听她这样说,萧霖遂直接道:“你姐俩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无论何时,本王做你的后盾。”   姜淮姻兴高采烈,不顾形象地亲了他一口,她笑弯了樱桃唇:“王爷待满满最好!”   她活泼好动,马车都差点给她掀翻了,萧霖只好将她锢在怀里。   他圈着她柔软的小腰,让她躺在自己牢固的臂弯中,微微弯下身问:“你的身子,还没好吗?”   姜淮姻眨了眨眼,一张脸又粉又红,听出了萧霖话里的情。欲味儿,她下意识地羞赧道:“马上便好了。”   “本王等着。”萧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他眼神深邃地盯着她说。   姜淮姻的一张小脸开始发烧,干脆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不敢再看他。   回到府中,姜淮姻忙示意翠柳把她头上冗杂的装扮去掉,又换了身轻简的衣裙。   拂花笑着道:“瞧王爷那神色,想必皇上和贵妃都没挑出我们夫人的毛病。”   “我有什么毛病吗?”姜淮姻开玩笑地问。   拂花也玩笑似的答:“夫人年轻,又貌美,在皇上眼里,这就是毛病呀。不过,夫人也是绝顶的聪明。”   姜淮姻笑道:“我可不想绝顶,绝顶就成尼姑了,太丑。”   她面不改色说着冷笑话,两个侍女都被逗笑了,你推我搡地,好不热闹。   狼牙道:【绝顶聪明?嗯哼。宿主,你不应该也来夸夸我吗?】姜淮姻一气呵成道:【牙兄你肤白貌美,顶天立地,聪明绝顶,盖世高人。】【敷衍!】狼牙愤愤道,【之前给你出主意的时候,你还叫人家小甜甜,过气了就应付我。】【好嘛,】姜淮姻也不戏耍它了,真诚道,【你真的帮了我很多,你很厉害。】狼牙这才满意,夸夸其谈道;【我说的没错吧。在萧乾面前,你太端庄不行,太妖媚也不行。对一个男人而言,能够勾起他的同情和保护欲,你就算成功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教牙兄。】忆起成贵妃,姜淮姻心中始终不踏实。   狼牙正处于最得意的时候,也不拿乔:【嗯哼?说吧说吧。】【成贵妃,一定就会勾|引齐王吗?】姜淮姻问。   狼牙道:【理论上是,书上最先是这么写的。但是,你也没如书上那般,和谢晋之在一起。既然已经产生了蝴蝶效应,那么原先的情节不一定全都会发生。】姜淮姻道:【今日和她打交道,我觉得,她不像是对齐王有兴趣的人。】狼牙说:【可她的目标是当皇后啊。萧乾虽然宠爱她,但是内心始终有独孤氏的位置,他不会立成贵妃为后,所以她应该会把主意打在下一任君王的头上。】【刚好萧长勇又好色,成贵妃这人吧,不算倾国倾城,可绝对称得上年轻美艳,】狼牙道,【攻略萧长勇,对她而言应该最容易。】【如果,她不想那么容易呢?】姜淮姻指尖冰冷,她反问。   狼牙:【什么意思?】   这话一问出口,狼牙很快反应过来,他顿悟:【这些主角里,最难攻略的,是王爷。】姜淮姻沉默。   ——   翌日,翠柳和拂花一同陪着姜淮姻过荣丰伯府,女儿家的内闱事情,萧霖自然不会八婆地跟着来。   不过,他示意魏管家亲自驱车送三人到了伯府门口。萧霖得让这一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姜淮姻虽然是妾,并不代表她可以被人随便置喙。   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魏管家还是王府的老总管,在皇上和先皇后面前都是挂着名号的人物,地位不亚于宫里的总管太监。   见是魏管家送人来,芬儿极有眼色地先去禀报了荣丰伯的夫人纪氏,纪氏微一沉吟,犹豫不决地转了一圈手上的佛珠。   姜淮娡的脸色比淮姻上次来看她的时候要好许多,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亲妹妹,也或许,是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理由。   如今,她已经能起身了,虽然偶尔精神恹恹,身子也还是老有疲软,但是下床走动没问题。   淮姻很高兴,拿了一堆滋补的药材给她:“这些都是王府珍藏的,王爷说他吃不完,都让我带来给姐姐。”   满满的语气单纯,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其实本来也是个孩子,才十六岁呢。   多好的妹妹啊。   姜淮娡心生感慨,忍不住多看了小妹几眼,将她温暖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手心上,柔声劝:“满满,伯府是是非之地,王爷既待你好,你要珍惜,日后不必常来看我。”   淮姻竖起柳眉,嗔道:“我知道姐姐是在说反话,我会常来的。”   “满满,”姜淮娡温柔地斥道,“我是在认真和你说。”   淮姻奇怪地反问道:“难道姐姐,不想常见到我吗?”   “当然想。”姜淮娡温和地笑。   淮姻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唬住,她瞧一眼紧闭的房门,终于脱口道:“我听香玉说,付明已经在张罗纳小的事情。自姐姐病后,大夫人也没再叫姐姐管家了。日后新人进府,姐姐在这伯府,还有一亩三分地吗?”   姜淮娡面色浅淡,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温柔搪塞道:“满满,你还小。”   “我不小了。”淮姻忽然握住姐姐的手,那双手软软的,却十分有力,她道,“你与付明和离吧。”   姜淮娡吃惊地看她,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皱眉道:“你想我与大爷和离?”   淮姻点头,毫不犹豫地说:“荣丰伯府上下,哪有把姐姐当人看。姐姐与他和离,我们再另找待姐姐好的人。”   小妹年纪小,口气却很大,姜淮娡不禁失笑,笑着笑着,她怅然叹口气:“和离之后,我便不是完璧之身了。”   “满满有出息,有王爷待你好,姐姐没有那样的幸运。”姜淮娡握紧她的手,“只要你过得好,想必爹娘,都能安心。”   “如何安心?你也是他们的孩子。”淮姻咄咄逼人,不想她温柔善良的亲人就这么香消玉殒在伯府,她盯着她道,“难道爹娘就情愿见到你缠绵病榻的样子?”   姜淮娡怔了一下,随后道:“我的身子,已经要好了。”   “姐姐知道,为什么你精神会比原来好吗?”淮姻冷笑,她翻开姜淮娡冰凉的手心,用肉肉的指头,在这手心上,写下了一个“毒”字。   姜淮娡大惊,忙将手掌合拢了,她沉郁地看着满满,小声问道:“可是真的,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淮姻不答,反倒说:“你若不信,出了这荣丰伯府后,我为姐姐请御医来,让御医告诉姐姐,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姜淮娡黯然。   她以为,几载夫妻情分,即使他看上别的女人,也不至于狠毒至此。初初生病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怎么好好的身子,忽然就一病不起了。   可那时,付明还常常到她院子里来,一宿便是一夜。   姜淮娡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他和表姑娘的事情,她早便得知了。她本就不是善妒的性子,如果他真的喜欢,她成全他有何不可。   何必非得采取这样阴毒的法子!   是因为那个女人太好,还是说,她真的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姜淮娡目光凄楚,一向平和的脸上,生出了几丝恨意。   淮姻捏紧姜淮娡的手,生怕她想不开,就连香玉,也适时地递上一盏茶,香玉口称“小姐”。   很久没听过这么稚嫩的称呼了,她嫁过人,被他占过身子,还能当那无忧无虑的小姐吗?   姜淮娡咬着唇。   淮姻亲自喂她喝一口茶,暖声道:“姐姐别伤心,为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太不值当。”   妹妹性子开朗,比她要强。   姜淮娡心里有一瞬间的安慰,她脸上有一闪即逝的哀痛,她轻声道:“就算我与他和离,我能去哪儿呢。这京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娘家了。”   “没有娘家,姐姐还有嫁妆,还有我和王爷。”淮姻见她终于有几分意动,更是再接再厉道,“姐姐一手好绣活,日后能开个绣庄也是好的。”   “你说得太容易了。你嫁进王府,就是王爷的人,又岂能拿他的东西支援我。”姜淮娡轻摇了摇头。   淮姻道:“莫非你真的要在这伯府,待到一命呜呼的那一日吗?他能给你下一次毒,就能下第二次。”   “满满已经没了爹,不想再失去姐姐。”淮姻顿了顿,她下垂着唇角,十足十的沮丧。   见到唯一的妹妹这般担忧自己,姜淮娡喉头有股很酸涩的难受感,她开始在心中恨自己不争气,轻揉了揉眼睛,她松口道:“我会好好考虑。”   姜淮娡自小读孔门诗书长大,不像姜淮姻有狼牙的帮助,有两世的经验,她骨子里仍然受着古早的“三从四德”的教导。   她个性柔软,哪怕知道丈夫想害她死,但是主动提出和离,对她而言,无异于要艰难地迈过大门槛。   何况,满满再如何帮她,再如何有底气,终究只是妾,她不能再给小妹添麻烦。   淮姻走后,姜淮娡一个人在房里待了许久,直到丫鬟说大爷回府了,她都没缓过劲来。   付明有官职在身,虽然不高,只是个六品翰林,但是自古就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道理,所以付明觉得以后自己一定会顶顶有出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阁为相了。   他回府的第一时间,纪氏就让芬儿请他来了自己院里。   付明先给母亲请安,然后才问:“母亲有何事?”   纪氏眼波一挑,压小了声音道:“今天,王爷的宠妾姜氏,过了府。”   付明一愣:“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纪氏忍不住轻咳一声,“还是王府魏管家驱车送来的。”   “前两日,王府那边给淮娡送过一次药,我便知道是这丫头的主意。”付明眯着眼,他瞳孔微缩了一下,“看来,王爷对姜氏还是上心。”   纪氏补充道:“很上心。”   “那,我去哄哄淮娡?”拿不准女人的心思,付明试探地问。   纪氏道:“到底是你媳妇儿,先哄着。赵家那边,我会请他们主母过府,再与她聊聊。”   付明温和道:“有劳母亲了。”   说完话,付明便去了姜淮娡的院子。   伯府上下,面子功夫还是做的很足,姜淮娡住在一间二进小院里,丫鬟在伺候她的事情上,也从没薄待过。   香玉见到他,忍住心头的恶心,微福身道:“姑爷,夫人歇下了。”   “歇下又如何,听说近日,淮娡精神好了些,我得进去瞧瞧她。”付明略过香玉,直接打开房门。   姜淮娡果然已经躺在榻上,幔帐垂在床边。   “淮娡。”付明掀起幔帐,他坐在床脚,温柔地唤她。   姜淮娡刚睡下,脸上的妆还没去掉,因为知道今天淮姻来,她还特地让香玉帮她扑了层胭脂。   如今脸色转好,她面上粉光若腻的,比前段时日那黄脸婆般的气色好上太多。   姜家的女儿,没有模样差的。   姜淮娡长相秀丽,气质高贵,偏偏神色总是浅淡,不似姜淮姻那般眉目灵动,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不止举动,五官也长得极为端庄。   付明看着她那张姣好的脸,忽然又和记忆中她刚嫁给自己的样子重合了。他心头一热,不由地有几分意动。   他的妻子啊,其实一直都很美。 第23章 绿竹   付明坐在床畔, 突然伸手探进了棉被中, 他肆意地摸着姜淮娡的小软手。姜淮娡本来已经要睡熟了,被他这样一碰,陡然便是一惊。   她懵懂地张开眼, 见是他,目光有几分冷淡, 她轻轻地挣脱开, 声音倒依然温柔:“大爷今日怎的有空来?”   付明见她眸光中仍有刚睡醒的迷蒙, 再见她侧卧时的这副清丽样子,内心炙热的情绪很快涌上头。   他道:“听娘说你好了许多, 我特地来看看你。”   姜淮娡浅笑道:“还是在咳嗽, 大爷明日还要为官,别被我过了病气。”   “你我本是夫妻,”付明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诱哄道,“谈什么过病气。”   在一旁听的香玉, 默不作声翻了一下白眼, 才进肚子里的晚饭险些都给他的话酸出来。   姜淮娡道:“大爷有心便好。”   她如何看不出,男人是忽然起了欲|望。若在以往,夫君有所求, 她身为妻子, 承|欢也是应当的。   可是今日, 刚听完满满的话, 再去看这幅虚伪的嘴脸, 确实让人平白生了几分厌恶。   因为妹妹来了,他这才想起后院里的自己。是怕王爷怪罪,还是觉得她,又有了可以依仗的娘家?   姜淮娡有些看不清这个曾是她枕边人的男人了。   出嫁之前,姜淮娡在京中也是小有才名。当年姜知行尚在,姜府又是许多年的书香门第,姜家仍算显赫。   而作为姜家女,姜淮娡其实有很多选择,其中不乏名门望族,更不乏那些颇有才气的举子。   可她一个没要,独独看中了付明。   荣丰伯府自来便是家风好,老荣丰伯都只有太夫人一人,何况底下这些小的。她以为,荣丰伯府这样的门第,也不需要攀附谁了,没想到越是大宅大院,人心却越是险恶。   论才名,付明只是同进士,听起来名头是不错。然而在姜知行的门下,中过一榜进士的人不知有多少,还有更厉害的,在科举中,甚至是三元及第。一个同进士,或许能唬别人,唬不了姜淮娡。   她选了付明,不就是图他一个品性吗?如果连品性都是假的,那么她,真的还有同他生活下半辈子的必要吗。   姜淮娡沉默,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冥想事情的时候,小眉头会紧紧地皱起来,一双凤眼也比以往精神,仿佛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了似的。   付明看着心痒痒,不禁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把玩:“淮娡,这些日子,我在朝中总有事忙,又有祖奶奶的事。冷淡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大爷说哪儿的话,”姜淮娡还得分出神来应付他,笑道,“自然是官场上的事更重要。”   付明道:“都是我没用,我若官职更高些,岳父出事的时候,还能为他求情。”   说起爹,姜淮娡脸色更冷了些。   她不是那种人人都该照护我,我爹出事了你们都该帮他求情的公主性子。□□丰伯在这事上,委实表现地出奇淡漠,淡漠地让人心凉。   姜知行是叛逆罪,皇上雷霆一怒要斩他,荣丰伯的人不敢求情,姜淮姻哪怕委屈,她也可以理解。   但是她的娘,她的小妹和幼弟被发配岭南的时候,姜家的事儿已经淡了下来。皇上也是人,待人待事不会真的那般严苛。   只要在流放之前,荣丰伯府去和官兵们关照一声,凭太夫人的面子,凭伯爷的爵位,他们的处境都不会那样艰难。   可是没有,伯府上下都没有想开这个口的意思。   甚至纪氏还在暗地里将她管得死死地,生怕她因娘家丢了伯府的体面。   想到这些,姜淮娡的心真的凉透顶,这就是她和爹千挑万选的夫家啊。   见姜淮娡不吭声,付明不惜使出了美男计,他将她拥进怀里,十分肉麻地将她抱住,口中喃喃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你我成亲几年,我身旁只有你一人,”付明爱怜地捏一把她的小脸,安抚道,“我很心悦你,淮娡。”   姜淮娡微微偏了头,使他的手从自己脸畔上滑落,她低声道:“我今日身子来了,恐怕伺候不了大爷。”   付明微楞,很快反应过来,他神色冷淡了些许,只是转换地极快,他说:“无碍。”   他边吩咐府上下人去烧水,边笑道:“今日闲些,晚上没什么要忙的,我与你一同歇息。”   他是丈夫,与她同床共枕的权利自然有,姜淮娡道声好,没多说些什么,再拒绝他,他怕是就要生疑了。   付明坐在床边,不嫌话多的与她唠嗑,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心思重,自姜家倒了之后,他再也不会将官事上的情形与她说了。   姜淮姻淡淡听着,偶尔应一声,并不过多应承。倒是付明还觉得颇为享受,好像吹的牛终于有人听了似的。   他这样的身份,在官场上其实极为尴尬。   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面上与他好,心里却都瞧不起他一个六品官。   从前太夫人在,尚算好点,如今荣丰伯府最大的依仗走了,姜知行也被处置,一下少了好几门顶厉害的姻亲,伯府的人出去都变收敛了。   而那些有才的人,更为直接一点,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他们看不上付明同进士的出身。   所以别看付明是伯府世子,可在这权贵遍地走的京城里,他一个世子真不算什么,便是因为不算什么,他才那么想抱一棵大树。   当夜,付明和姜淮娡一同躺在榻上,分别盖着两条厚实的棉被,各自心怀鬼胎地入了梦。   又过了两日,在王府的姜淮姻收到了香玉偷偷传来的书信。书信夹在一堆姐姐亲自做的糕点里,与荣丰伯的回礼一起被送了来。   只有简单几个字,是很秀气的笔迹,但是笔锋有力,可看出下笔人写这几字时的坚决——和离,可。   姜淮姻甜甜一笑,这几日埋在心头的阴郁,终于散去了。   她捏起姜淮娡送来的一份糕点开始品尝。   姐姐的手艺向来好,琴棋书画,绣工厨艺,这等女儿家该做的事,没有她不会的,所以啊,这也是姜淮姻坚持让姐姐与付明和离的原因之一。   她的姐姐那么那么优秀,既温柔又美丽,凭何非得赖着付明!   许多年没有吃过姜淮娡亲自做的东西,淮姻吃了一块后,甚至舍不得对剩下的动嘴。   翠柳问道:“夫人要给王爷留点吗?”   “留,”姜淮姻点头,思忖一会儿,又挑出一份没有开封的给翠柳,“把这份,送去给小少爷。”   萧一山是王府的半个主人。既然王爷真心把他当义子,那自己也得拿出点诚意,不然会显得太小家子气。   翠柳“诶”一声,忙去送了。   当夜萧霖回府,糕点只剩下寥寥几块,剩下的都被姜淮姻吃进了自己肚子里。就这几块,还是翠柳好说歹说,劝她省下的,免得王爷回来不高兴。   其实姜淮姻知道,萧霖不会不高兴,他不是那种精于享受的人,但姐姐送来的东西,确实也该孝敬他些。   毕竟姜淮娡如果要与付明和离,还得多多拜托王爷呢。   萧霖进房门时,姜淮姻张大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模样像极了一只小麋鹿。   萧霖在她身畔坐下,侧头定定地看她。   姜淮姻献宝似的说:“王爷,姐姐今日从荣丰伯府送了些糕点来,翠柳特地让我留点给您尝尝。”   “翠柳让留,”萧霖哼哼,“怎么,你没想着本王吗?”   姜淮姻点点头:“想的,只是糕点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呢。”   她说的煞有介事,像是一只惹人犹怜的小馋猫,萧霖笑一声:“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房里没外人,姜淮姻也顾不得羞了,她红着脸道:“我喂王爷。”   她怯怯地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萧霖嘴边,明媚的杏眼扑闪扑闪地,卷翘的睫毛如一把小蒲扇。   萧霖慢慢地吃了,边吃边瞧她,怎么也瞧不够似的,他截住她洁白的手腕,轻轻吮吸了一口她还带着糕点渣的肉指头。   “味道不错。”他说。   不知是在说糕点,还是说她的手。   姜淮姻脸色殷红,如同染布坊中的大红布,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我也觉得不错呢。”   萧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搂着她。她的小-腰盈盈一握,即使隔着几层衣服,也能品尝到那处的纤-细和柔-软。   姜淮姻向来不喜欢别人动她腰,她怕痒。   偏偏萧霖的一双手尤其地不安分,她想躲又不敢躲,最后倚在他怀里,酥-了半边身子,不由地轻颤一声。   萧霖紧抿着唇,若不是顾及她的身体,真想就这样干些不合理法的事情。   可他硬是忍住了。   他的手终于从她腰间滑开,他沉吟道:“再过五日,我便要去西北了。”   “这么快吗?”姜淮姻不由抬起头,神色里有浓浓的舍不得。   “西北肃州初换守将,皇兄不放心,嘱我尽早出发。”萧霖道,“一月之内,本王必定赶回。”   姜淮姻低垂着脑袋,闷闷道:“要一个月哦。”   他们这才算是新婚燕尔,成亲的时间尚不足一个月,萧霖一下走一个月,对姜淮姻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萧霖不想扫她的兴,可是君命难违,他也喂了她一块糕点,问了些她更感兴趣的哄她开怀。   “你姐姐那边,如何了?”萧霖问。   姜淮姻果然兴致来了些,笑道:“姐姐同意与付明和离呢。”   萧霖捏了一下她红红的小脸蛋:“和离之后,她可以住到王府来。”   没想姜淮姻却摇头,拒绝道:“不用了,姐姐有嫁妆,住到王府终究于理不合,别给人说闲话。”   萧霖反问:“谁敢说本王的闲话?”   “王爷的闲话当然没人敢说,可姐姐还是要嫁人的。”姜淮姻一板一眼道,“住进府,虽有王爷庇佑,名誉却会毁掉。”   他的满满,考虑地还挺周全。   萧霖见此,也不再替她拿主意了。反正这天子脚下,不给他面子的人极少,只要不是在宫里,住到哪他都能庇佑。   倒是满满,小小的年纪,已经承担了这么多担忧害怕,挺心疼。   萧霖将她抱进怀里,欲再好好地安抚一下,忽然听到门外有婢女在小声扣门,姜淮姻忙从他怀里挣脱开了。   “王爷,君宁院那边来了位婢女,说小少爷出事了。”是翠柳的声音。   想到萧一山,萧霖眼神一沉,缓声道:“让那婢女进来。”   翠柳遂领人进来。   从君宁院过来的,恰好是绿竹。   绿竹并不是专门伺候萧一山的人,不过也巧,今日原本该在君宁院当差的婢女,家中出事,向魏管家告了几天假。   魏管家这才把绿竹调遣过去。   绿竹和翠柳进来的时候,姜淮姻刚从萧霖怀里钻出来。   她脸蛋微红,有些发丝还被弄乱在了肩头,正是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绿柳是曾在皇后面前当过差的人,并非不通人事。见到这个样子的姜淮姻,她眼角一冷,平白生了几分嫉妒和阴毒。 第24章 饽饽   萧霖看向她, 对此女隐约有点印象, 就是大概还记得她是被谁谁赏赐来的人。但为何会赏赐,什么时候进的府,进府之后如何, 他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懒得想,萧霖直接问:“小少爷怎么了?”   绿竹声音娇滴滴地:“今日刚好轮到奴婢在君宁院当值, 小少爷与王爷一样勇猛, 一向有晨起练武的习惯。奴婢瞧着, 今早起来时,小少爷尚是好的, 刚才忽然就不得劲起来。”   “如何个不得劲?”萧霖道。   绿竹怯懦说:“魏管家去请了御医, 御医还没过府,但是奴婢在宫里做过差事,瞧小少爷, 像是吃了东西才吃坏的。”   一听她说是吃什么坏的,姜淮姻眉间眸光一冷, 笑问一句:“你还在宫里当差过?”   既是她有问, 绿竹不由直起身子,不卑不亢道:“是,奴婢是先皇后赏赐进府的。”   至于先皇后为何会无缘无故赏她到萧霖身边, 绿竹没再多说了。在场的人也不全是傻子, 至少萧霖, 终于回忆起这女人是谁了。   而姜淮姻则轻微一咬唇, 在萧霖看过来的时候, 她恰到其处地拧了拧手帕,黯然地垂下头。   萧霖对绿竹便有几分埋怨,觉得她不懂事,语气也淡下来,他道:“御医尚说不准的事情,你凭何得知?”   绿竹低头道:“小少爷的身子一向好,奴婢只是揣测,并无其他意思。”   正当时,魏管家也派了人来,说是御医到了,已经在为萧一山看诊,姜淮姻便与萧霖一同去了。   她还没有小白到那个地步,这位叫绿竹的话里有话,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知,是萧一山的主意,还是这位叫绿竹的自我主张。   狼牙道:【萧一山不至于卑劣到这个地步,他亲口应允了王爷,会与你好好相处,不会下这种毒计害你。】【那就是绿竹咯,】一个婢女,姜淮姻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心头微酸,涩涩道,【王爷还真是个香饽饽。】狼牙蛤蛤蛤蛤地大笑:【你在吃醋吗宿主。】姜淮姻闷哼,并不直接回话。   狼牙说:【萧霖处在这个地位,又有这种好品性,女人对他眼热是正常的。你想想,连谢晋之都有人喜欢呢,何况是王爷。】谈到谢晋之,狼牙又道;【宿主,忘记告诉你,谢晋之也许马上就要成亲了。】【还是和卫氏?】姜淮姻问。   狼牙说:【不是,谢晋之这回的婚事,由他爹把关。谢岩欲给他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之女。】【他是庶子,也能娶世家女?】姜淮姻不屑道。   狼牙说:【齐王现在正热,在大家眼里,谢晋之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庶子算不得什么了,何况,谢岩现在待他要比原来好。】沉默片刻,她方道;【看来,得找机会,会一会谢晋之。】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婚事。   除了卫氏,姜淮姻并不想谢晋之娶其他女人。上一世她被谢晋之圈在院中时,卫氏也让她吃过不少苦头,甚至害她小产。   虽然她并不想要那个孩子,但不代表别人可以对她的孩子下手!   仇人当然是要放在一堆才更好报仇,否则,姜淮姻又得多费工夫。   而且,贱人配贱人,才最为搭呀,何必再放任谢晋之去祸害其他姑娘。   狼牙道:【宿主,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谢晋之的婚事可以以后说,绿竹显然有备而来,别刚成亲就给人抓住小辫子。】【王爷不会疑我的。】在这点上,姜淮姻有信心。   这府上若是有个女管家,或者有婆婆,姜淮姻没准还会担忧一下,可王府是萧霖的一言堂,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随便怀疑自己。   而且,萧霖也不是个傻的,这么显而易见的陷害,谁看不出呢。   狼牙道:【啧,还挺有自信,有我不要脸的风格。】姜淮姻:【……】   府上的御医诚如绿竹所说,很快查出病情,萧一山果真是吃东西吃坏了。   萧霖道:“小少爷今日都吃了哪些东西。”   绿竹禀道:“少爷不馋嘴,也不好零食,除了一日三餐,就只有……”   “只有什么?”萧霖平淡无波地问。   绿竹不敢说,眼神却已经瞟到了在他身边的姜淮姻身上。   姜淮姻一笑,主动道来:“今日姐姐送来了两盒糕点,一盒我与王爷吃了,一盒我让翠柳拿来给山儿。”   萧霖点头:“哦。”并未多说。   绿竹:???哦??   萧霖似乎也觉得不妥,吩咐魏管家道:“这盒糕点经过了哪些人的手,给本王一一查清。”   “谋害主子,其心可诛!”萧霖狠厉道。   言语中的护短之意非常明显,没有半点怪罪姜淮姻的意思,绿竹惊呆了。   魏管家倒是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极其自然地应了。   萧霖对姜淮姻道:“你与我一同去看看山儿。”   姜淮姻浅笑,两人根本没分多余的目光给跪在地上的绿竹,她应道:“是。”   萧一山体魄强健,可年纪终究不大,只有十二岁。   他极少生病,这回却栽在了有心人的下毒里。   刚才前院的动静他都听见了,他扬起眉头,扫向姜淮姻,又看向自己义父。   萧霖道:“好点没?”   萧一山直起身子轻咳一声,眉眼中有着倔强,他低声道:“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是魏管家小题大做了。”   “你身子再强,只是孩子,”萧霖不满,“请御医过府是应当的。”   萧一山又看向姜淮姻,她的头发尚未来得及整理好,还有些碎发散在额头上面。   见他看向她,她睁大眼睛,乖巧地与他直视,一点儿都不怕。   萧一山收回视线,开口道:“我吃坏的事情……”   “我会让魏管家尽快查明,”萧霖打断他,“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   萧一山道:“不必了,义父,我知道是谁。”   他忽地看向姜淮姻,萧霖皱起眉,并未接话茬。   就连姜淮姻也一改神色,怔怔地看他,生怕他脑子坏了,忽然和她玩起宅斗。   萧一山道:“今日,绿竹伺候我吃糕点时,那双竹木筷子有股很奇怪的异香。是筷子的问题,与姜夫人送来的糕点无关。”   萧霖拧起的眉头逐渐松下,姜淮姻也吐出一口郁气,重新神采飞扬起来。   “你既然知道有问题,还吃?”萧霖猛地沉下声问。   萧一山道:“孩儿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断定真有问题。”   萧一山长得也不是一只狗鼻子,何况大宅院里,敢下手害主子的奴仆真是少之又少,他没多心,实属正常。   想到这孩子受了苦,又觉得他懂事,萧霖感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将御医开的药,亲自喂他喝了。   狼牙说:【养孩子可不是这样养的,王爷心这么大,难怪萧一山闷骚。】姜淮姻:【嗯?】   【有些小孩儿,因为得不到父母关爱,会特地找些理由生病,想博取注意。】狼牙说,【王爷吧,常年不在府中。即使他回来了,父子俩也很少说话。现在,他又娶了你,萧一山没扭曲成心里变态已经是个很健康的孩子了。】姜淮姻明白了:【你的意思,萧一山是故意的?】【很明显啊,闻都闻出来了,你不会真信他的鬼话吧。】狼牙道,话语里有股高智商的优越感。   姜淮姻沉吟:【懂了。这孩子心地不差,我会劝王爷,多放些精力在他身上。】狼牙:【那位炮灰绿竹呢,搞死吗?】提起绿竹,姜淮姻一笑:【她是蠢了点,不过既然是先皇后宫里出来的人,那么,或许还可以有些别的用处。】狼牙默,它觉得这位宿主美则美矣,心啊,其实也挺黑的。   并肩王府这么热闹,荣丰伯府的阵仗也不小。   给妹妹去了信后,姜淮娡便打定主意要与付明和离,大概是在京城里又有了亲人,再见纪氏时,她心里便有了底气。   到了纪氏的院子里,纪氏让芬儿给她上茶,言语中尚存着几分敲打:“早便听说你身子快好了,今日怎么想过来。”   姜淮娡浅笑,她一扫病气,言语掷地有声:“不瞒夫人,我想,与大爷和离。”   纪氏生愣住,连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第25章 真心   纪氏板着脸, 对姜淮娡要和离的话没有接茬。这倒不是说纪氏有多满意这个儿媳妇,当然, 在以前姜知行还活着的时候, 她是挺满意这桩婚事的。   可后来姜淮娡失去了娘家,纪氏对她便不大能看过眼了。   然而,看不过眼是一回事, 让姜氏与自己儿子和离又是另一回事。   姜家这才刚倒台没多久,他们便急咻咻地与姜氏和离, 传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荣丰伯府?   纪氏有诰命在身, 且日后还是要在这京中走动的,多少得讲究脸面。这也是她与付明示意丫鬟暗中下药的一大原因。   姜淮娡若是病逝, 付明大可随便做个样子, 给她立个牌位,再守一段日子的妻孝。索性姜淮娡膝下无子,待日后将填房娶进门, 填房若怀了身孕,诞下子嗣,一样是这府中最尊贵的嫡子嫡孙。   身份待遇是不必说的,而且付明和荣丰伯府的名誉也不会有半点受损。   但如果姜淮娡活着要求和离, 那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什么“嫌贫爱富”、“攀援富贵”的话都能说出来, 荣丰伯府丢不起这个脸。   纪氏淡笑, 先吩咐芬儿给姜淮娡上茶, 再用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将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亲切抚慰:“好端端地, 怎么说这种气话,是府里有谁给你眼色看了?说与娘听,娘替你做主。”   无论如何,纪氏也得把姜淮娡安抚住,哪怕要和离,也不能是现在,还有并肩王那边的面子在呢。   姜淮娡神色不动,她的语气显得很淡漠:“夫人多心了,没人与我眼色看,也不是气话。只是我身体坏了这些日子,总没精力伺候大爷,听说大爷与表姑娘情投意合,不如也成全了他们。”   纪氏眼尾淡扫向她,笑道:“你这话,是吃醋?”   “自然不是这意思,”若承认就是犯了七出,姜淮娡不蠢,一笑说,“府中这不纳小的规矩由来已久,表姑娘也不是外人。不瞒夫人,我如今脸色看着虽比原来好,但内里已经不行了,余下的日子不多,不想给府上再添晦气。”   她话里清清浅浅,就这样平淡地说出自己余下日子不多的话,即使纪氏作为始作俑者,也难免一心惊。   她道:“年纪轻轻,怎么这样咒自己。”   “本是句实话,”姜淮娡露出一个微笑,她道,“待大爷回来,还请夫人与他好生商谈一下。”   纪氏不答,倒是在她走之前,又令芬儿拿了许多药材给她,姜淮娡推脱不过,只好接了。   回房之后,姜淮娡便让香玉将那些药材收好,等和离一事敲定再原封还给荣丰伯府。   有了满满的提醒,从纪氏房里拿出来的东西,姜淮娡也不敢再吃。   至晚间用膳时,付明才穿着官服回家,一回来便听纪氏说起了姜淮娡自请和离的事情,付明脸色铁青,想不到这女人居然还敢嫌弃他!   晚膳都只用了一半,付明越想越气,径直去了姜淮娡院中。   姜淮娡倒是好修养,不喜不怒地招待他,又命香玉倒了杯他最爱的茶喝,仿佛刚成亲时那样。   刚成亲时……付明的思绪不禁飘得有些远了。   他娶姜淮娡进门的时候,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不止是姜知行的太子太傅名头吸引他,他也思慕过姜家女的美名。   后来,他得偿所愿,他的妻子与传闻中没有半点分别。出名的大家闺秀,不仅温柔贤惠,颇负才气,在管家上亦是一把好手。   挑剔如纪氏,也说不出她什么错处来。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其实年初时他和姜淮娡还是情深的,直到纪氏娘家的表小姐过府小住。那位表小姐并不算是美貌倾城,只是较之姜淮娡,她的性子更为活泼健谈,总能恰到好处地捧付明的臭脚。   姜淮娡吧,用如今的话来说,多少有点性|冷淡,即使在令人欢愉的床|事上,她也很少大喜大怒,更不会随意呻|吟。   妻子端庄当然是好,至少在女眷应酬上,她从不曾让付明丢脸。但是每天对着同样一张脸,对着同样一份笑,付明也觉得自己很累,他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及至后来,姜知行被斩,姜家人走茶凉,付明放在姜淮娡身上的注意便越来越少。恰逢她那时又身子虚,每每他想要她的时候,她都无力侍奉。   最后,他连她的院中都很少来了。   偶尔来一次,她无不病病殃殃,付明哪还生的起那些旖|旎念头,看一眼尚嫌心烦,且由她自生自灭去吧。   如今姜淮娡脸色转好,恢复了原来的秀丽美艳,甚至多了更多的生气,付明一进她房里,便有些舍不得走了。   他的妻子啊,他有多久没有与她亲热过了?   “我听母亲说,你想和离?”付明按捺住心头的燥热,温柔问道。   姜淮娡点头:“是,请大爷成全我。”   “你我夫妻几载,一向和睦,为何要和离?”也亏得付明脸皮厚,毒都下了,怎么说得出这种一向和睦的话来。   姜淮娡一头青丝被帘外的风吹得轻轻摇曳,她随手将碎发夹在耳后,淡道:“大爷与表姑娘的事情,我都知道。”   付明也以为她是在吃醋,立刻温声说:“我与表妹并没什么。”   是啊,没什么,顶多拉拉小手,再出格的就是抱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并没什么呢。   姜淮娡道:“大爷既然起了这种心思,便还会有第二次。我已没有娘家傍身,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付明不信,拿出现成的例子讥讽:“你妹妹,不是也做了王爷的妾?”   姜淮娡抬头看他,见他眉目中有股莫名的自信,真想回他一句,你如何与并肩王比,你脸大啊?   付明被她这样一看,心头的那丝缠绵意反而更重了,他直接拉住她的手,缓声说:“何况,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会沦为妾室呢。”   姜淮娡道:“大爷,男人的真心最是靠不住。出嫁之女一靠娘家,二靠子嗣,淮娡什么都没有,荣丰伯府家大业大,不如放了我。”   她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用的是淡如水的语气,并没多委屈,付明不知怎么了,竟平白听出几分心疼来。   他头次为自己做的事情而感到愧疚。   姜家再穷困潦倒,淮娡也是他的妻子。   当年他娶她进府的时候,在姜家,曾当着姜知行的面,当着皇天后土,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说会好好待她。   可他啊,他都做了些什么。   九泉之下的岳父,夜半时候真的不会来找他吗?   付明鼻头微酸,更舍不得她走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淮娡,我会好好待你的,你相信我一次。”   这话,要是在姜知行刚被斩的时候说,姜淮娡少不得热泪盈眶。她会觉得自己嫁了个好丈夫,放到现在,却太迟了。   姜淮娡从他的掌心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露出一个冰冰凉的笑容,她与他直视,微笑道:“如何好好待我,再给我下毒吗?”   付明蓦地一震,目光瞬间变得幽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姜淮娡道,“这事在这府里便止了。香玉也好,家中小妹也好,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再告与他人听,只希望大爷成全我的心愿。”   付明盯着她问:“你的心愿,便是和离?”   “这荣丰伯府,我委实不想待了。”既然已经撕破脸,姜淮娡索性将心里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付明看向她,目光充满复杂。   她居然知道自己曾做的那些龌龊事。   坦白说,姜淮娡刚将话捅破的那一瞬间,付明起了更狠辣的心思。喜欢是一回事,但是下毒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关乎荣丰伯府上下的所有荣耀。   他不知道姜淮娡手里有没有证据,但是日后如果她想以此事告荣丰伯府,再借助萧霖的力量,即使是伯府,少不得也会出现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倒不如一了百了。   可姜淮娡的话,很快绝了付明的心思。姜淮姻也知道这事儿,淮娡若稀里糊涂死了,姜淮姻绝不会善罢甘休。   刚刚还满目的舍不得,一旦事关自己的权利和生死,付明的念头便千百转起来。   果然如姜淮娡所说,男人的真心啊,可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第26章 和离   姜淮娡这话一说出口, 付明不想放妻也得放了。   人家已经讲得很清楚,留在府里, 难道让你再给我下一次毒?   事实上, 这未尝不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威胁——你要放了,此事到府里为止。若不放,我可得光明正大地和你好好论道论道, 到时候论出了什么事来,就是你荣丰伯府没脸。   所以, 也别老见天的欺负老实人,老实人也有翻脸的时候, 而且翻起脸来,杀人于无形。   姜淮娡的要求, 付明只好答应。   既然他点了头, 隔日,姜淮娡便差使香玉将她的东西搬出伯府,姜淮姻已经替她在外头找好院子。   虽然小院离王府不算特别近, 但是清净,更重要的是距荣丰伯府绝对是隔着百八条街远,眼不见为净嘛。   自从知道上辈子亲姐姐是死在这等府邸,姜淮姻便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家。她的姐妹, 凭什么总是这种为人轻贱的命?   一想到这里, 姜淮姻不由又记起了谢晋之, 也不知道这渣渣现如今怎么样了。   正式签下和离书的那日, 是姜淮姻陪姐姐一同过的府。   姜家男丁凋零, 唯一的男孩儿被发配去了岭南,这等需要娘家人出面的事情,最终还是落在了两个纤弱的女孩儿身上。   萧霖不便到场,只好派遣“小金刚”魏管家来,小金刚这个名字,是狼牙给取的。   姜淮姻起初觉得太不正经,魏管家一把年纪了,可以做她爹的人,被这货叫做小金刚,听起来便不好。   狼牙遂说:【魏管家能打啊,隐形高手,每次出面都以一敌十。不叫小金刚,难道叫老金刚吗?难听得很,大金刚更奇怪,不如小金刚朗朗上口。】它一意孤行,姜淮姻又管不住它,甚至慢慢地,也跟着叫了,有次与魏管家面碰面,这称呼险些脱口而出。   幸好想起来,及时止住了,否则她非得羞死不可。   言归正传。   淮姻与姜淮娡相携到了伯府,姜淮娡毕竟坐过伯府好几年的媳妇,性子也更庄重些,多少还顾及着伯府上下人的脸面,淮姻可不管这些。   她直接让魏管家将姐姐的嫁妆抬走,然后开始查姜淮娡被花掉的嫁妆用在了什么地方,还从纪氏那儿要了账本看。   姜淮娡是长女,她出嫁地早,那会儿,正是姜知行最显赫的时候。给长女的陪嫁,他不可能小气,所以姜淮娡的嫁妆真有不少好东西,至少足够她在外头一辈子的吃喝。   而且荣丰伯府也不是普通府邸,在人情往来的事情上,伯府应当有一笔自己的出入。按理来说,用不着姜淮娡的东西。   可淮姻接过纪氏的账本子一看,霎时发现了些许不对。   姜淮娡的嫁妆被用得不多,都是小钱,但名目却十分稀奇,而且这些小钱加在一起,就不是小钱了。   淮姻直接拿着本子到纪氏跟前儿,笑问:“夫人可否告诉我,家姐这些嫁妆,具体花在了哪些地方,这账本写的并不清楚。”   前脚听到儿子点头要和离,后脚纪氏便找了人填补姜淮娡嫁妆的出处。   匆忙填补,当然会有对不上号的地方,她以为凭姜淮娡的性子不会细看,没想到却碰到个难缠的。   更糟心的是,这个难缠的,暂时是个她惹不起的人物,何况,本也是她没理。   纪氏瞥一眼紧紧跟在淮姻身后的魏管家,笑说:“稍等,我让芬儿找出来看看。”   姜淮姻点头,也不避嫌,直接与姜淮娡坐在内堂等着,时不时喝口下人上的茶,看着挺悠哉,实际上是完全不给纪氏动手脚的时间。   气得纪氏差点将手里的佛珠捏碎了。   这贱蹄子!   最好保佑王爷宠她一辈子,否则一定得让她好看!   芬儿是个机灵人,刚才纪氏给她使眼色的时候,她便看懂了,去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芬儿才抱着账本回来,直接下跪道:“奴婢无能,前两日下雨天潮,柜子里糟了虫子,奴婢一时不查,竟让这账本被虫蛀,现在好多页数都看不清。关于大少奶奶嫁妆花用的那一面,已经被那些该死的虫子吃了。”   淮姻浅笑,她张圆眼睛问:“可怎么办呢?”   顿了顿,姜淮姻又一派天真地道:“该不会是夫人和付公子自己拿去私用了,才拿这种理由唬我姐妹吧。”   纪氏忙道:“自然不是!”   姜淮姻点头,眼神看向付明的方向,语气轻飘飘的,眼里也有着轻视:“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   今日因为要和离,付明提前向朝中告了假,所以他也在场。嫁妆的事情他是真冤,别以为他看不懂姜淮姻眼神里的意思。   她那眼神,赤|裸裸地在控诉他是个吃软饭的,连妻子嫁妆都黑!   关于这事,让付明对母亲也生了些许埋怨。   母亲已经手掌后院大宅的权利,再如何,他们终究是有勋爵的人家,去擅动一个孤女的嫁妆,实在是让人瞧不起。   付明道:“缺了什么东西,都可化作现银,我会让人从伯府内库支出。”   “该花的嫁妆既然花了,怎还有要回来的道理。付公子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吗?”姜淮姻偏过头,伶牙俐齿地反问。   她并不缺钱,王爷待她好,姐姐的嫁妆也很丰盈,何必去贪伯府的东西。姜淮姻只是想当着这些下人的面,打纪氏和付明一个没脸,图个爽快而已。   荣丰伯出来的银钱,她尚嫌不干净呢。   付明没有与她争一时口舌,他以君子自居,不与女人计较,他转而看向姜淮娡的方向。   出了伯府之后,姜淮娡的精气神比原来好了太多。   她今日穿着一身碧绿色的百褶纱裙,头上配着靓丽的洪玉簪,脸上略施粉黛,远远看着就是一个丽人儿。   只不过,姜淮娡与原来一样冷淡,即使是在这种双方和离的场面,她也由小她四岁的妹妹出头,眉目表情始终淡淡的。   仿佛和离于她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付明哪儿受得了这样。   他知道姜淮娡不会再想着他了,他也不求她想着。她可以恨他骂他,哪怕是打他都好,独独不能这样待他。   像是两人从没成亲过,从未有过婚事。   难道就只有他会难受吗?   付明一手捏着茶杯盖,脸色泛白:“我与淮娡几载夫妻,到底有情分在,总不好让你们拿着缺了的嫁妆回去。”   “付公子的情分既然可随意化作银钱,想必也挺廉价的。”姜淮姻不上他的当,拿了他的东西,日后传出去又要说不清了。   和离,就和得干净一点。   付明脸色转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小妹或许要吃亏,姜淮娡只好出言道:“大爷的东西,留着日后娶妻纳妾用吧,花掉的嫁妆确实不必再拿回来。”   她一出声,付明便欲张嘴:“我……”   他想说,我不会再娶妻了,可是赵家的事情早先已经应了下去,而且他是伯府嫡系,他若不娶妻,日后荣丰伯这一代嫡支,连个后都没有。   难道把爵位让给别人吗?   付明犹豫了。   正是这下犹豫,姜淮娡便从怀里掏出和离书又看了两眼。   她不悲不喜的,极为平静道:“和离书已签,日后我与大爷男女嫁娶,再不相干。”   她说再不相干,付明在暗地里捏紧了拳头。   姜淮娡已带着淮姻起身,她温雅有礼地向纪氏与付明微一福身子,眉眼弯弯,口吻恬静而又温柔:“夫人与大爷好好保重身子,淮娡与你们辞别。”   纪氏笑道:“你也是一样的,我始终把你当做亲女儿。”   她厚颜无耻,姜淮娡却懒得再应付了,极快地与魏管家等从伯府离开。   付明的脚步情不自禁地跟到伯府门口,她们姐妹面相虽较为相似,但是背影却有极大差别。   淮姻较为丰腴,年纪也小,走起路来稍显活泼,姜淮娡的身影则更加倩丽,风吹起时,仿佛能掀起她的衣角。   这曾经是他的淮娡啊,日后,却要属于别人了。   付明黯然神伤。   魏管家差奴才们将姜淮娡陪嫁的东西运回她住的小院里,还另派了几个奴仆保护姜淮娡。   待到了院中,魏管家与姜淮姻道:“夫人,王爷三日后便要起行去西北,他让您与长姐说完话,早些回去。”   当着姐姐的面儿说这些,姜淮姻有些脸红,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第27章 软玉   魏管家一走, 两姐妹便放心地开始说起体己话。   姜淮娡见满满脸蛋红润润,眼里也含羞带怯, 心里不由有些暖, 看来王爷是真疼小妹的。   她的满满,至少没有如她一般嫁错了人。   “王爷待你,想必很好。”姜淮娡将妹妹唤到身边, 柔声地问。   淮姻垂眸,笑道:“算是不错的。”   见淮姻神情不似作伪, 姜淮娡摸了摸她脑袋,笑说:“王爷那种地位, 能做到这样,已是万里挑一, 在府中, 你一定要懂事些。”   “我知道的。”道理淮姻都懂,她点点头。   过一时,淮姻又抬起下巴问:“今日在伯府, 我没将姐姐的嫁妆全要回来,姐姐没有怪我吧。”   姜淮娡忍不住捏了一下妹妹的脸蛋儿:“说的什么话,本就应当如此。”   “我是想着,姐姐也不差这份儿钱, 但是荣丰伯府却因此永远在姐姐跟前矮了一头, 说出去, 这桩婚事绝对是他们理亏。”淮姻弯起嘴角, 说话时眉飞色舞, 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分外清楚。   姜淮娡定定地看向她,不由叹一句:“满满是真的长大了。”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的妹妹,才十六岁,放在许多人家,正是待字闺中,无忧无虑的年纪,满满却已经开始为她操心许多。   想到年初她归家的时候,满满还像个皮猴儿一样,与茂哥儿一起,在家宴上变着法子逗父母开心。   如今,哪里还有父母,又哪里还有家。   想到这儿,姜淮娡内心百转,她抓紧了妹妹的手,不忘牢牢地叮嘱:“好好与王爷过日子。”   “我知道了,姐姐,”淮姻的一双眼看向她,亮晶晶地问,“姐姐日后打算做什么?不如听我的,开绣庄吧。”   “我一个女子去做商贾,还是不太好。”姜淮娡很犹豫。   这年头,商人的地位太低了,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末等。纵使手握钱财,社会地位却连个工人都比不上,遑论士子。   姜知行活着的时候是出名的大儒,姜淮娡作为她的好女儿,哪怕如今鼓起勇气和离了,让她去开店,也不大可能。   淮姻却没有这些想法。   经过上一世,她若还将世人的眼光放在眼里,早便活活呕死,她在谢府待的十年,也真成白待了。   淮姻朝姜淮娡一笑,甜甜道:“秦朝的寡妇清不是照样开店,将生活过的有声有色。我们没寡妇清那么大的财力,也不图被尊为上宾,至少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姜淮娡仍然迟疑,不肯应答。   淮姻道:“不需要姐姐抛头露面。我看那些权势人家常有子弟偷着经商,只是不把店铺挂在自己名下,都找忠仆顶着。姐姐要是怕名声有碍,学此招便行。”   这还是狼牙给姜淮姻科普的,自打姜淮娡打定主意与付明和离,淮姻就开始思考姐姐的下半辈子当如何过。   她的姐姐,当然不能在大宅大院,孤孤零零地困顿一生,那实在是太委屈姜淮娡了。   外头的生活如此多姿多彩,淮姻也想姐姐好好看看,顺便呢,再找个第二春。   姜淮娡想了想,依旧没说答不答应,只是道:“这事儿,若真打定主意办,别借助王府的力量,你我姐妹互相帮衬一下便是了。”   淮姻点头,她也不好意思跟王爷开这个口:“我明白。”   话一落,姜淮姻忽然伸手挠了挠下巴,眸中掠过一丝羞答答的笑,她贴近姜淮娡,悄声道:“姐姐,我问你个事儿。”   妹妹很少有这样欲语还休的样子,姜淮娡也好奇,转而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嗯……”淮姻还知道害羞,她默默抓了抓脸,“你和付明……以前……在那事上,融洽吗?”   姜淮娡一下明白她是在说什么,也微红了脸,嗔道:“满满,怎么这般不正经。”   上辈子,淮姻虽经历过这些,可从前谢晋之对她都是一味索取,她其实不懂到底该如何伺候男人。   王爷与谢晋之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她想让王爷舒坦。瞧王爷那模样,多半是个熟透的童子鸡,估计也没经验,淮姻觉得指不定得自己挑大梁。   淮姻嘟囔道:“我想问问嘛。”   一向端庄的姜淮娡脸庞不禁殷红,她小声说:“不就都那样,你存心促狭我是不是。”   “哪里有,”淮姻嘟着唇,“我这不是向姐姐请教吗。”   姜淮娡看向她,不答反问:“那你与王爷融洽吗?”   淮姻默默:“我与王爷,还没有过呢。”   “什么?”姜淮娡大惊,她看着自己妹妹俏丽的一张小脸,讶异道,“我记得,你与王爷成亲有些时日了。”   淮姻道:“是啊,也是不巧,洞房的时候,我癸水来了。”   “那是不巧。”姜淮娡颔首,心窍却更开了些。   王爷与小妹在洞房之日没有圆房,若换了别的男人,知道自己妻子新婚之夜来癸水,少不得发一顿脾气,王爷却待她一如往昔。   要不是心胸非常宽广,要不就是,很喜欢小妹。   姜淮娡并不是重|欲之人,与付明在那事上多半是付明主动,她也不懂些许淫|玩技巧,也指导不了妹妹,只好和淮姻说:“我看王爷勇猛,满满乖些,想必便可以了。”   勇猛吗?只要乖些吗?   淮姻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肉下巴,艳丽眸色里的想法飘得有些远了。   至申时,姜淮姻回到王府里,正好赶上吃晚膳的时候。萧霖还没回,只有她与萧一山两人在。   义子庶母,相对面儿碰着各自身份都有些尴尬。   姜淮姻先开口,问一句:“身子好些了吗?”   萧一山“嗯”,小眉头始终拧着,没有多说。   绿竹再胆大,终究只是婢女,这就限制了她的本事,所以她悄悄下的毒并不多么厉害,致命肯定是谈不上的。   最多让人身体无力,跑肚拉稀而已。   萧一山歇了几日,早已好全,甚至几天前开始恢复晨起练武,精气神也跟了上来。   姜淮姻看向他,慢吞吞地说:“那位绿竹,是我劝王爷网开一面的。她虽其心可诛,但你我都没受什么大损,她又是宫里出来的人,总要给那边留点面子。”   萧一山不是气短之人,无所谓道:“交与你处理。”   他是个闷葫芦,姜淮姻再活泼,与他共同话题也不多,说完这茬,两人干脆讲究起食不言。直到酉时三刻,萧霖回来,这才将他们都拯救了。   姜淮姻跟在萧霖后头前往碧竹院,她悄悄拧着手帕,面上不显,心里实际害羞极了。   想到姐姐说的“王爷勇猛”的话,姜淮姻不由抬眼,偷偷打量了萧霖高大的背影几眼。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穿着一身阴森的军服,威武地如同地府阎王一般。   在大梁,萧霖一直威名远扬,他的名字,能震慑鞑靼,震慑西北,震慑山野中那些不自量力的匹夫。   有他在身边,那些个魑魅魍魉的东西,似乎真的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了。   她何其有幸啊。   入了房中,萧霖脱下外袍,只身着里衣,见姜淮姻远远地站在边上,他眉头一皱,缓声道:“怎么离那般远,还不过来。”   姜淮姻走过去,刚挨近了他,他便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王爷。”姜淮姻表现地极为乖巧,被他这样捁着,不禁还是有几分心跳加速的感觉。   萧霖撩起她的发丝,轻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他很喜欢她的脸,没事便老爱捏捏,看着她水润润更显红光的样子,萧霖笑说:“看来,本王让魏管家传的话,已经传到位了。”   姜淮姻咬着唇,娇嗔地望向他:“王爷不正经,魏管家也是。传话的时候,姐姐还在呢,让满满今后怎么做人。”   萧霖索性直接将她抱在自己腿上,抚摸着她玉骨冰肌的一双小手:“如何不正经了,你与你姐姐,难道还计较这个?”   姜淮姻红着脸,长睫毛忍不住地微颤,她轻声道:“我到底是女儿家。”   “你当然是女孩儿,是本王见过最娇艳的女孩儿。”萧霖终于忍不住,抱起她往床榻上放。   姜淮姻睁大水汪汪的杏眼注视他、她唇弯嘴小,声音也甜,即便不说话,还总能让人生出一种想吃掉的感觉。   何况,萧霖是个男人,健全的男人。   “闭上眼睛,满满。”萧霖轻吻上她的唇,见她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出声提醒。   满满太嫩了,面相嫩,皮肤也嫩,除了胸前发育良好的地方外,她仿佛还是个单纯的少女,被这样看着,萧霖实在下不去手。   姜淮姻顺从地闭上眼,只是鼻头微憨,高挺的鼻梁上出现了少许汗珠。   萧霖俯身上去一一亲吻掉,等了这许久,他终于开始迫不及待。   姜淮姻面色白嫩,闭起眼时,她相貌甚甜,少了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却是凸显地她更为文静。   她的唇角也始终呈现半弯着的状态,仿佛一朵正在盛开的暗夜丁香,随时等着人采撷。   萧霖的下---火登时蔓延了全身,霎时腾腾而起,愈演愈烈,他哑声道:“帮我将里衣脱了。”   姜淮姻慢慢睁开眼,听话地伸出小肉手替他宽衣。   做这事儿的时候,她不敢多看他,也不敢多看这具身子。   萧霖是典型的将军体魄,身上多有疤痕,这一剑一痕,俱是他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卓越体现。   每一道伤疤似乎都道尽了他在战场上,腥风血雨,黄沙百战的情景。   她的王爷,她的将军啊。   姜淮姻不由伸出手,很轻地以温热的手掌贴在了他胸--膛侧边的一处伤疤上面。   她掌心很软,附上去时,萧霖的身子从头到尾,止不住地微微一颤。   “别乱动。”他侧过头,沙着嗓子教育她。   这丫头不知道她在点火吗?   姜淮姻还以为他生气了,顿时要收回手,却被萧霖拦在半空中。他将她的小白手放在嘴边,轻轻摩挲一下:“听话,满满。”   姜淮姻点头,说不出的乖巧:“满满听话的。”   微嗲的声音,漆黑而又光亮的眼睛,细腻的肌肤,朱红色的樱--桃--唇,这一切对萧霖而言都太为致命了。   他终于狠-狠地覆--身上去。银山铁壁般的身体,能阻碍敌人入关,也能给她最大的舒服。   萧霖力气不小,勇猛也是当然的,这一宿,姜淮姻房里的红烛一直没熄。   及至半夜,姜淮姻已经说不出几句话来,嗓子半哑着,如花似的面孔也越发娇弱。她想,姐姐说的是对的。   她还没主动做什么,王爷便已经这样了……要是主动……   姜淮姻可不敢往下想。   因为西北之行即将启程,萧乾终于良心发现,给这被当做驴一般使唤的弟弟发了两天假。   所以醒来的第二日,姜淮姻起床的时候,翠柳和拂花都不在房里,仅有萧霖,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一见到他,姜淮姻便要坐起来,可惜起身太快,差点闪着了腰,她靠着床头,捂着腰|身轻哼哼。   萧霖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是,他宽厚的手掌取代了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揉着:“这么冒失,如何让我放下心。”   “还不是因为王爷。”姜淮姻小声地嗫嚅,甚至大着胆子推了他一把。   萧霖轻笑,他揉着那单手能握的小腰,缓缓道:“是满满太可人。”   姜淮姻眨了眨眼睛,两腮微微鼓起,无不娇羞。   “你姐姐孤身在外,过得好吗?”萧霖忽然问道。   他已经听魏管家说了荣丰伯府的事情。魏管家是老管家,为人公允,不会添油加醋,仅是如实转告,便让萧霖对荣丰伯府瞧不起。   太夫人为人严谨,想不到旗下的子孙却是这等不肖之人,萧霖对伯府顿时没了多少好感。   姜淮姻说:“王爷不用担心,凭姐姐的性子,她在哪儿都能过好。”   萧霖点头:“如此,也是一种福气。”   “我去了西北,你若想她,可以适当地将她接到府里来住,与魏管家说一声便是。”萧霖考虑周全,怕她羞于开口,遂主动提了。   姜淮姻抱着他的腰撒娇:“我最想王爷,希望王爷能早日回来。”   “本王既答应你一个月,必当言出必行。”萧霖将她拥入怀里,怜惜地揉了揉她头顶乌黑的发旋。   软玉温香抱在怀,直让人挪不动腿脚,她想他,他只有更想的。   姜淮姻抬高身子亲在他的喉结上,笑容满满地:“好!”   从京城到西北,路途上便要好久,萧霖说一个月回,那真不算长。为此,狼牙也宽慰淮姻:【宿主,欲|女要不得啊。】姜淮姻:【什么欲|女?】   狼牙:【我知道王爷活好,但是出差在所难免,你得忍忍。】欲|女姜淮姻听不大懂,活好却是明白的,一想到昨晚这家伙可能将她与王爷做的事都看去了,她便忍不住羞赧:【忍你个大头。】狼牙说:【我跟过很多宿主,你算非常性|福的。】【行了,知道你能,帮我选个商铺怎么样?】姜淮姻也听不懂性|福,只当是它在夸自己。   狼牙说:【你想好开绣庄了?】   【对啊,】姜淮姻道,【我娘一手好蜀绣,姐姐尽得她真传,做这个不会亏本儿。】狼牙说:【大地街23号是个好位置,明日你可以去看看。】姜淮姻满面红光:【好的!】   萧霖走了,姜淮姻的生活并没有单调下去,隔日她便约着姜淮娡去了狼牙说的地段上看。   大梁风气尚算开放,因婚姻不顺而和离的事情时有发生,对女子的要求也没到后期那般严苛,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纯属扯淡。   两女走在街上,属于很平常的事情。   当然姜淮姻如今身份不一样,不可能胡乱抛头露面,她们是坐着马车去的大地街。   既随满满出了门,姜淮娡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妹妹对经商一事还略有精通,她好奇问道:“你怎知这儿有正在卖的商铺?”   “我问了王府庄子里的人,我们不借助王爷的财势,可总要打听清楚吧。”早想好了对策,姜淮姻胸有成竹地说。   姜淮娡遂一点头。   两个女孩儿自然不会去和商铺老板,像菜市场的泼妇一样肆意砍价。她们都带了小厮来,由小厮出头,最后姜淮娡两人做主即可。   小厮去盘问价格,淮姻便挽着姐姐,在大地街上随意地转了转。   选商铺,地段档次都是极重要的。普通人家也不会去买蜀绣,大地街不算是京城里顶顶好的位置,但是也能算个中上,原来的姜府便与大地街仅隔了几条街的距离。   看了一时,两姐妹都还算满意。老板也是个公道的,没觉得他们人傻钱多,漫天要价,姜淮娡图个痛快,干脆地出钱盘了下来。   这一逛一直逛到中午,此地离王府和姜淮娡住的宅子都有些远。两人索性去这条街上最为出名的酒楼,要了个雅间用饭。   刚踏进酒楼,姜淮娡和淮姻正有说有笑呢,没想到迎面儿却和一人撞个正着。   姜淮娡见到了来人,面色不变,只是暗地里,她握着妹妹的手更紧了些。   与她们面朝面走来的是谢晋之,他笑得风流倜傥,真是好不欠扁。   “两位姜夫人,许久不见。”谢晋之微笑道。   遇到他,自然是姜淮娡打头,淮姻根本懒得理,姜淮娡笑了笑,温文有礼:“谢大人好。”   “这么巧,不如一起用饭?”不知是谁给这家伙这么大脸,他的目光极没有分寸地在姜淮姻身上流连些许,笑说,“到底也算半个师兄妹。”   淮姻冷冷地看他,真不知他怎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谢大人还是慎言。听说您不日要娶妻,若在这当口,传出您调戏王爷宠妾的话,只怕您的世家贵女得飞走了。”   美人生气时候也是美的,好比姜淮姻说话时,肉肉的脸蛋总是微嘟,面色白里透粉,眼睛尤其地有神。   被她这样一瞪,谢晋之甚至觉得莫名享受,他笑:“自然不是我与二位单独用膳,过一会儿,你们的宋师弟也要来。” 第28章 醉虾   谢晋之口中的宋师弟名叫宋衍, 他不是别人,而是姜知行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也是最小的一位。如今不过十九岁, 算起来,比姜淮娡还小上一岁呢。   宋衍年纪虽小,却是天资最为聪颖的一个。在去年的科举考试上, 宋衍以十八岁稚龄,三元及第, 成了大梁朝开国以来连中三元的第一人。更特别的是,他还那么年轻。   萧乾喜他的才气, 直接将他放到了吏部去当差。   宋衍及冠之龄尚未到,官场上的青云之路便已经既定, 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年初的时候, 姜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不少出自姜府的弟子被连坐,大家伙儿都以为宋衍也要跟着完。没想到对宋衍, 萧乾显得格外优待些,仿佛忘记了他是姜知行弟子的这件事情,照样允他在吏部做事。   帝王的这种示意无异是一种信号,朝臣们正争相着, 打算将这位日后会飞黄腾达的人定到自己家里做女婿时, 宋衍却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   在姜知行被判斩首的那一日, 宋衍为他当庭顶撞君王, 惹得萧乾龙颜大怒, 直接下令罢官。   其实萧乾罢他的官已经是一种宽容了。   要知道,在萧乾眼里,姜知行是以逆罪论处的,你宋衍替一个逆贼求情。哪怕他是你师父,但君师君师,这君始终排在师前头儿。   因逆师冲撞君王,萧乾没把他一起捆去砍头就是好的,更遑论做官。   于是,宋小状元的为官路,几经波折,最终是中途被腰斩了。   这件事情,姜淮娡和淮姻都有所耳闻。一来是宋衍去岁才得中三元,在京中那算绝对的青年才俊,大小也是个名人儿。   二来便有些惭愧了。   姜知行教出的徒弟及近百人,为官者有二三十,可他真正出事时,敢为他求情的,寥寥无几。   宋衍在吏部当差那会儿,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右侍郎便是姜知行的徒弟之一,正正经经的同门师兄弟。   可惜那时候,这位师兄只知道自保,反倒没有师弟的骨气和胆子。   更惨的是,最后君王发作起来,他右侍郎的官爵一样没保住。不像宋衍,虽丢了官,可他不畏强权,至少在清流中赢了个好名声。   无论什么朝代,要博得清流的认同一向是最难的。读书人,普遍迂腐,且他们有自己的忠贞。   如今这内阁的六相中,首相王振便是当朝难得的清流。   王振一直挺喜欢宋衍,宋衍参加的那场科举,刚好是王振的弟子做主考官,所以宋衍和王振算是有个“师徒孙”之名。   哪怕宋衍现在不做官了,王振一样对他照护有加,甚至隐隐还有招他为孙婿的意图。   所以,别看宋衍触犯了龙庭,但是他真没穷困潦倒到那个地步。   不然以谢晋之的性子,也不会随便请他一个庶民吃饭。   几人在酒楼附近相互僵持的时候,宋衍悄无声息地到了。   他穿着一身翡翠色的衣服,更衬得他面冠如玉。宋衍这人吧,不止学问做得好,长得也极为俊美。   原书里的形容是“面色虽冷,却貌比潘安胜三分”,兰陵王见着都要自愧不如的人。   这也是他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原因之一。   才学佳,品行佳,相貌佳,试问不嫁他嫁谁呀?   宋衍见到他们,倒没怎么注意谢晋之,先与姐妹两人打招呼:“淮娡,淮姻。”   看到他,姜淮娡的面色转好了些,向他点头:“阿衍。”   淮姻没什么顾忌,当着谢晋之的面,直接张大眼睛问道:“阿衍哥,你怎会答应和姓谢的吃饭?”   说宋衍是因为想依附权势,两人是不信的。   只要他那时候对姜家袖手旁观,他日后混得必不会比谢晋之差,毕竟他年纪轻轻,又有君王的厚爱。   宋衍面色如常:“谢大人一意邀我,几次推脱不得。”   话语中似乎也十分嫌弃这块狗皮膏药。   谢晋之一笑:“我与宋师弟虽不是亲师弟,但也一同读书过,怎这般冷淡。”   “谢大人请收回这声师弟,”宋衍声音冷冷,他皮肤微白,瞳孔漆黑,“我是家师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家师在世时,从未将你收入门下。”   谢晋之道:“阿衍的脾性还是与原来一样。”   话语里已多了几分深沉和不悦。   不过在场的三人,根本无所谓他悦不悦,甚至巴不得他赶快气死。   谢晋之只好自己调整过来,他清风拂面般地微笑:“刚才我还与淮姻说,既有缘碰上,不如凑在一起用饭,也是全了我们之前的情分。”   “谢大人,我姜家与你,并无什么情分。”谢晋之话里暧昧不清,姜淮娡不得不为已经嫁人了的小妹考虑。   王爷脾性再好,再如何宠爱小妹,也受不了谢晋之这样的挑拨。   谢晋之还欲多言,淮姻却忽然大方一笑,明亮的眸子闪了又闪:“姐姐,我们与阿衍哥确实许久没见了,不如听谢大人一言。”   “淮姻。”生怕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姜淮娡立刻肃起脸。   淮姻却抓着姐姐的手,笑得分外甜。   只是在谢晋之眼角余光没扫到的时候,她偷偷对姐姐轻一眨眼,机灵极了。   虽不知满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姜淮娡至少放下了心来,四人一同踏入了酒楼。   谢晋之早就定好了雅间。   本来只有他与宋衍两人吃饭,可他讲究排场,要的是这楼里最妙的位置,格局也大,这便派上了用场。   点菜时,谢晋之还挺注重别人感受,笑说:“我记得,淮姻一直爱吃虾,这春风楼里的醉虾出了名,一定得尝尝。”   姜淮娡道:“小妹贪嘴,爱吃的东西确实很多。”   “谢大人如今是齐王跟前的人,想必每月俸禄有不少,光一盘虾可不够。”淮姻也开口说。   她一张嘴,谢晋之便转过了头,视线随之飘到她所在的方向上。他的目光扫过她娇俏的脸、她玲珑的身段,不无亲昵地道:“放心,必当不会饿着你。”   不晓得让她放的是哪门子心,淮姻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宋衍说:“除了虾,这里的山药莲子粥也不错,再另加一份藕粉挂花糕。”   他音色清冷,姜淮娡不由转首去看他。   小妹的口味较重,更爱吃咸辛的食物,姜淮娡却是注重养身之人,偏好粥点和甜食,这都不是秘密。   宋衍与他们相处时间长,知道这些不足为奇。但是在这当口,他能猜到姜淮娡不好意思说,因此主动替她要了几样她爱吃的小菜。   证明宋衍不仅心细,心思也是极为难得。   有来有往,姜淮娡冲他温柔一笑。   宋衍也笑了笑。   他在外人面前不常笑,毕竟年轻,他笑起来时,更显宗之潇洒,雅致脱俗。果真是好相貌,姜淮娡心生感慨。   菜上来后,几人都各抱心思。   姜淮娡是因为猜不透小妹的想法,又怕今日之事传出去,王爷回来后会怪罪小妹,所以吃饭时,一颗心一直有些忐忑不定。   谢晋之则想得更多些,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就去请宋衍吃饭。   他是奉齐王之命,想通过宋衍亲近当朝首辅王振,没想到的是,天降好事下来,居然让他今天意外碰到了淮姻。   多了并肩王的宠幸,姜淮姻现在是真正的女人了。   她好似一颗青涩的桃子终于彻底地出落成熟,红中带粉。哪怕已经先行被人咬了一口,可那婀娜的万种风情,仍然吸引着人去采摘。   谢晋之是男人,还是肖想过淮姻的男人,他也有其他女人,但只有姜淮姻让他这般念念不忘。   宋衍呢,和这些人的心思不太一样。他今天是打算来蹭饭的,结果碰到两个熟人,宋衍觉得挺好。   尤其这两熟人,他一个当妹妹看,另一个……   宋衍的目光飘飘转转到了姜淮娡身上,他眉如墨画,眼色也有些深。   独独只有淮姻,上来啥吃啥——不是那种不讲究的吃。   她吃东西很精细,可是下嘴的速度却有些快,她脸颊一侧的腮帮子略微圆鼓鼓,使得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谢晋之,眸色越来越不可收拾。   餐桌上,少见的没有人讲话。   直到用完了膳,淮姻方摸着小肚皮说:“唔,除了醉虾,别的还都挺好吃。”   她语带调皮,话里不知是真是假,惹得谢晋之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姜府那时候:“是吗?那日后不点了。”   “没有日后了,谢大人。”淮姻懒懒抬起眼皮,“怎么也是三品官,当朝大臣,你也注重点脸面吧。”   她这话,算是完全地撕下了谢晋之面上那张人皮。   谢晋之本就不是好性子之人,他面色逐渐下沉:“姜夫人可真是翻脸无情的个中好手。”   “过奖了,”淮姻妩媚一笑,“说起翻脸,说起无情,恐怕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及得上谢大人。”   谢晋之深深地看她:“你既如此嫌我,还因何与我吃饭?”   “瞧大人说的,”淮姻没忍住笑出了声,“莫非我要因为你,从此再不吃饭吗?你脸真这么大啊。”   谢晋之抿住唇角,捏紧了拳。   淮姻说:“不过,我确实有几句话想与大人说,憋了很久,不吐不快。”   “愿闻其详。”谢晋之盯着她道。 第29章 打脸   淮姻转首看一旁的姜淮娡和宋衍, 甜甜开口:“姐姐,你可以和阿衍哥去旁边的雅间里坐会儿吗?”   听她这样说, 谢晋之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他眼眸不由一深,视线极为有技巧地在淮姻的身段上打了个转。   姜淮娡肃容道:“淮姻,你如今是王爷的人, 不可以这样胡来。”   淮姻说:“我不是胡来,谢大人那样惜命, 不会对我干什么。”   “好姐姐,我真长大了。”见姜淮娡始终不肯松口, 淮姻扬起肉嘟嘟的脸蛋,满目认真。   事关小妹清誉, 姜淮娡仍旧犹豫不决, 几番都不肯起身。   宋衍却道:“有事便喊,我与淮娡去隔壁。”   有了助攻!淮姻双眼发光地看他,含笑点头。   姜淮娡不得不微握一下小妹的手, 目光里含着告诫,见淮姻也面目严肃,真不像是在贪玩儿,她这才不情不愿走了。   雅间里很快只剩下谢晋之与淮姻两人在。   谢晋之扫一眼她红腻的脸蛋儿, 笑得满面春风:“有何事这样私密, 非得与我私下说。”   “无关私密, ”姜淮姻一笑, “人多了, 怕谢大人没脸,我这是贴心呢。”   谢晋之目光微沉。   姜淮姻泰然自若地问:“听说令尊,这段日子一直在为您择世家贵女,大人觉得自己配得上别人吗?”   “你什么意思。”谢晋之微眯了眼,他饱满的天庭上出现一道极其明显的褶子,多半是被气的。   “谢大人不是还喜欢我吗,”姜淮姻睁大眼睛问,“前段时间在荣丰伯府,是谁死皮赖脸揪着我不放。”   见她还清楚自己对她的心意,谢晋之面色稍缓,放平语调说:“你也知道。”   “对啊,知道大人不要脸呢。”姜淮姻巧笑艳艳。   她歪着头看他,语气放得又娇又柔,她笑说:“谢大人是什么身份出身,又是凭什么得来的高位,不用我多说吧。”   “大人难道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淮姻轻声地问。   女儿家的音调本就轻,姜淮姻的声音更是如此。平常听起来是娇娇媚媚地,可如今这道声音落到了谢晋之耳朵里,却是刺耳地分明。   她有这么厌恶他,凭什么说他不配?   上辈子,姜淮姻和谢晋之怎么也生活了十多年。俗话讲得好,最熟悉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姜淮娡最大的敌人就是谢晋之,她比他府里任何一个莺莺燕燕都要了解他,她知道他喜欢什么,也知道他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果然,下一刻便见到谢晋之面色阴沉,那不动如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随时都会喷发的岩浆岩。   这边厢剑拔弩张,那边的宋衍和姜淮娡相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平静了。   之前用饭的时候,淮姻两姐妹自然挨着坐,淮姻坐在最里头,而谢晋之则坐在淮姻对面。   宋衍不想离谢晋之太近,于是只和姜淮娡隔了一个椅凳的位置。   这下只有他们两人,宋衍干脆直接坐在离姜淮娡最近的凳子上,一切非常自然。   姜淮娡比宋衍大上一岁。宋衍以前在姜家,那是小师弟的待遇,他天资聪颖,姜知行一向喜欢他。所以啊,姜淮娡也拿宋衍当弟弟疼,对他和对家中的幺妹小弟是差不多的态度。   可怜宋衍还不知道,自己只被当做弟弟看。   姜淮娡没把宋衍当外人,她对刚才宋衍处理自己妹妹的事情不太满意,遂慢条斯理对他说:“淮姻是出嫁女,她嫁的是王爷,这京城里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万一不小心被抓住小辫子怎么办。你不该那么草率应她的。”   宋衍不答,反问道:“我听说,你和荣丰伯世子和离了,真的吗?”   姜淮娡一愣,没整明白怎么自己说东,他却说西。   她道:“淮姻的事情,日后你不要乱应。”   “是真的吗?”宋衍不屈不挠地接着问。   姜淮娡只好大大方方答了:“真的。”   “和离的应该,”宋衍道,“付明不是好东西。那你以后还会嫁人?”   这鸡同鸭讲的,姜淮娡不觉有些头痛。   她没有和弟弟讲自己终生大事的习惯,一手微按了按额头,应付说:“也拿不准,大概率是不会。”   “世上的男子多负心,确实该好好挑选,”宋衍说的一本正经,“不过也有极少数,可堪为良人。”   姜淮娡愕然,这人不会要给自己做媒吧?几载不见,阿衍已经这般八卦了吗。   却听宋衍接着道:“不才,宋衍自认为是良人之一。”   “你若再嫁,可以嫁我。”宋衍瞳如泼墨,上挑的眼角显得他更为俊美。   姜淮娡美目瞠然,她微张着小嘴儿,头回失了仪态,硬是活生生怔住了。   ——   谢晋之盯着淮姻那张柔弱娇美的脸,眼里寒光一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你姜家门庭广大,是我高攀。”   “谢大人,你说这话,良心就不痛?”姜淮姻冷冷一笑,气得她那张小嘴讲话时都在发抖,“我爹从前待你,与亲弟子有何分别。我姜家从主人都仆人,有一人嫌弃过你是庶子吗?”   “你说敬慕我爹的才华,我爹也欣赏你,他与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最初的为官之路,莫非不是靠着我姜家起来的?”姜淮姻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双杏眼里的温度比冰还凉,“可谢大人又如何回报我们呢。”   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姜淮姻双眼变得赤红,她微微一笑,小脸蛋儿上的肉也随之一颤,她眼里满满全是恨:“您卖师求荣。为了富贵和权势,老师、女人、亲妹妹,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对象。谢大人九泉之下的奴婢娘,想必也会因为有大人这样一个儿子而感到高兴。她大概会想,我儿这么争气,当初真应该再生几个。”   谢晋之目眦俱裂,姜淮姻讲的每一句话都无疑是狠狠地在往他心上戳。   他那不可为人说的身世,不足以见外的青云路,全被姜淮姻从头到脚地嘲笑了一遍。   她是有多恨他!   愤怒完之后,谢晋之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悲凉。   是啊,他出卖老师,为了荣华抛弃心爱的女子,害惨了自己的妹妹。现如今,大家因为齐王敬他怕他,可百年过后,又有谁会真正怀念他呢?   谢晋之道:“我也是不得已。”   “好一句不得已,”姜淮姻连嘲笑他都不想了,“谢大人做什么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得已,碍于情势。即便是夫子在世,也要拜倒在谢大人的口舌之下。”   谢晋之忽地抬头看她:“你是因为想报复我,所以才嫁给王爷做妾,对不对?”   姜淮姻不怒反笑:“谢大人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你与王爷素不相识,他与你爹虽有交情,可你没和他见过面。其实,你对他根本没有感情。”谢晋之仿佛觉得自己掌握到了真理,他盯着她说,“你不爱王爷。”   姜淮姻捂嘴,懒懒打了个哈欠:“是啊。”   “你心里对我,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谢晋之的视线缠着她不放,一点点地逼问她。   姜淮姻用单手胳膊撑着头,慵懒说:“谢大人,莫非对我真的还有感情?”   “有。”回答她的是斩钉截铁的声音。   姜淮姻冷笑,感情这东西对男人可真不值钱!   她道:“谢大人心里已有感情归属,还去娶别人,果然如我之前所说,一点不要脸。”   “你不也一样,”谢晋之微笑,“淮姻,你别把自己说的太高尚了,你对王爷的目的同样不单纯。”   “你说,我若把这些说与王爷听,他会怎样待你?”谢晋之笑问,他仿佛一只等到兔子的狐狸,奸诈又狡猾,“他还会把你当做捧在手心上的宠妾看待吗。”   “我会怎样我不知道,”姜淮姻丝毫不受他威胁,甚至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痴儿,“但是谢大人,一定狗命不保。”   “你大可以试试在王爷面前编排这些,看看是你的狗头硬,还是王爷的剑硬。”姜淮姻笑地天真又大方。   谢晋之冷然:“看来你对王爷很有自信,”   “是谢大人太自信,”姜淮姻扬起一个微笑,“谢大人凭什么以为王爷会不信枕边人的话,而去信一个小人的。你把他想成什么,与你一样的智障吗?”   从这段谈话开始,姜淮姻句句无不在骂他。谢晋之紧抿住唇,真觉得自己没有一刻受过这般大的屈辱。   哪怕是以往在家里,那几位嫡出的兄长暗地里欺负他侮辱他,谢晋之也没有这么恨过。   姜淮姻是不一样的,那是他从前放在心尖上的女人,他一直都想对她好,她却把他贬地一文不值。   就因为一个萧霖?   谢晋之脸上半点喜怒不露,唯独全身散发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淮姻,真的半点回不去吗?”谢晋之侧头看她,面上波澜不惊,一双眼里却仿佛藏着万丈深渊。   姜淮姻平静地看他:“等谢大人到了黄泉,可以再缅怀一下过去。”   她微一停顿:“那个你以为的过去的淮姻,早已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谢晋之闻言苦笑,只觉得嘴角弧度浅淡,尝起来竟十分涩然。 第30章 礼物   姜淮娡始终不敢相信宋衍说的话, 她呆愣道:“阿衍,我是和离之女, 你却不一样, 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   “有什么不一样。”宋衍的声音不疾不徐,他牢牢盯着她,“我明年及冠, 这中间有多少人想要给我做媒,我却从未应过,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从不知道宋衍居然对自己存着这样的爱慕,姜淮娡咬唇不答。   宋衍接着说:“上次你出嫁时, 我年纪尚轻,也未参加科举。你是师父爱女, 我自知配不上你, 所以眼睁睁看着你嫁入荣丰伯府。但是那男人既然不知道珍惜你,是他活该。”   姜淮娡正色说:“你比我尚要小一岁,我一直待你如亲弟, 没有生过别的心思。”   宋衍皱着眉看她:“无妨,从前没有,从这一刻开始有便好。”   “我并不是让你明天就嫁我,”宋衍说, “我现在是一介庶民, 无法给你好的生活, 也无法和权贵抗衡。我只是告诉你, 我喜欢你, 想要你。”   他生得俊美薄凉,没想到话却说的这么直白,惹得向来端庄的姜淮娡红了脸,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隔壁的姜淮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个儿姐姐的脸红成了一副水蜜桃模样,真是又俏丽又明艳。   不过好端端地,怎么脸红了呢。淮姻一样没猜到宋衍居然爱慕姜淮娡,只是说:“你怎么了,很热吗,姐姐?”   当着宋衍的面,姜淮娡也不好意思把刚才那段话转述出口,遂借坡下驴地答:“这包间里闷,是有一点。”   她一番好意,没想到宋衍却说:“我想娶你姐姐,她害羞了。”   “妈呀,”他说话简洁明了,淮姻听后更吃惊,睁圆了眼珠子问,“阿衍哥,你是认真的吗?”   “我从不骗人。”宋衍微微侧了侧头,他眉目秀气,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仿佛装着一水的桃花。   淮姻想了想说:“阿衍哥要是认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姐姐刚和离,为了名声,不能马上嫁人的。”   妹妹口无遮拦,姜淮娡不由羞赧:“满满,你别胡说!”   “我知道。”宋衍听话听音的功夫很好,闻言立即点了点头。   姜淮娡被这二人气红了脸,只好转移话题道:“满满,刚才你在隔壁与谢晋之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淮姻坦荡地说,“只是对他发出了几句来自灵魂的拷问,可惜谢大人是没有良心的,拷问失败了。”   “我知道你恨他,我又何尝不是,”姜淮娡柔声劝,“只是日后举止不可如此轻浮,这是在外头,若被王爷知道了,丢的是他的脸。”   淮姻也不是傻的,她其实已经悄悄问过狼牙,是狼牙告诉她这间酒楼十分安全,没有眼线和杂人,她才敢这样对谢晋之。   淮姻也知道自己今日任性,那也是没办法。有些话,从上辈子开始就窝藏在了心底,早便想说。她心智再如何成熟,终究在谢府过了十年的禁/脔生活,受尽屈辱。   如今若还是连质问谢晋之一句都不能,姜淮姻觉得自己活的也太过憋屈了。   淮姻点头,对着长姐,她仍然乖乖受教道:“我知道了。”   宋衍说:“谢晋之狼心狗肺,淮姻切记离他远些。”   “知道,”淮姻促狭他,“这算什么,妇唱夫随吗?”   姜淮娡脸蛋泛红:“满满,你再这样!”   “好嘛好嘛,我错了姐姐。”淮姻赶忙告饶,只是在姜淮娡看不见的的时候,悄悄与宋衍眨了眨眼,宋衍自然看到了这调皮的小暗号,他对她微笑。   于是两个人在没经过当事人的同意下,反而意见一致地不谋而合了。淮姻没想到姐姐的姻缘来得那样快,而且对象是宋衍,宋衍年纪虽不大,但是至少自幼与他们相熟,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而且宋衍聪明,长得也绝对说得过去,与她姐姐是出奇地配,淮姻还挺满意这个姐夫的。   只是对于姐姐的婚事,姜淮姻觉得还是要慎之又慎,毕竟姜淮娡已经错嫁了一次,于是她回府后便问狼牙:【宋衍算良人吗?】【哇,他可是日后的名臣,妥妥的潜力股,当然算。】狼牙说,【大梁开国以来连中三元的第一人,无论是谁为帝,都会用他。】【你的意思是,阿衍哥日后还会被起复?】姜淮姻说,狼牙道:【当然,原书里他被起复的时间就在明年,而且从此之后几乎步步高升。】这人那,很是奇怪。宋衍要是从此不被起复,淮姻少不得怕他没出息,可狼牙一句步步高升,又有些吓到了姜淮姻。   狼牙不是爱说大话的人,这证明日后宋衍的地位绝对很高,至少能入内阁为相。   齐大非偶,姜淮姻原先对萧霖也是这么个印象。虽然王爷没让她失望,但这世上,真正如萧霖这样的男人,又有凡几呢,宋衍也同他一般吗?   狼牙说:【你放心,他配得上你姐姐。原书里淮娡过世后,宋衍是唯一过府探望的旧友,他大概在荣丰伯府便看出了端倪。在他高升时,荣丰伯府不得不小心经营,过得很惨。】【那我就放心了。】姜淮姻吁出一口气,又问,【王爷到肃州了吗?】【呦,】狼牙并没很快答,反而先行调侃,【问了这么久都是在聊别人的事,我还以为你不想王爷呢。】姜淮姻哼哼:【我想他,还非得让你知道啊。】【宿主,我有个问题。】狼牙说。   它忽然变得这么正经,姜淮姻也不得不正经下来应付:【什么?】【谢晋之今天说,你对王爷的目的不单纯,你最初,其实确实是这样,】狼牙道,【现在呢?】姜淮姻躺在贵妃椅上,咧了咧嘴:【王爷待我好。】狼牙受不了地回:【你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从不给个准头。】姜淮姻说:【王爷待我好,我也不是白眼狼,难道心便真是冰的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亏你还老自夸聪明。】狼牙羞愤:【你可别招我,不然不告诉你王爷的行踪。】【好嘛,】姜淮姻审时度势,还挺会低头的,她柔柔地撒娇,【你告诉我嘛。】【哼。】狼牙拿了拿乔,片刻后方回,【算起来,他已走了九日,凭他的脚程,正好是昨日赶到肃州。】姜淮姻愣怔道:【九日了都,希望王爷早些回。】【早些回来生宝宝,呦吼!】狼牙自动补充上后半句。   气得姜淮姻面如烟霞,真想摔了这不正经的东西。   萧霖这边,果然是如狼牙所说,他昨日刚抵达肃州守将府。   大梁朝的边疆将领,每八年换一次防,也是为了避免某个大将过久地手掌大权,从而生出了不臣之心。   今年刚好是第八年,也是边疆第一次换防。大梁建朝之前,中原正处在大分裂时期,肃州属于后收回来的地域。这边的很多军|官都是前朝旧人,原先的肃州将领也一样是出自前朝。   而如今新换上的守将是萧霖使出来的人,名唤慕容英。   慕容英年近不惑,他原先当过五年的大同守将,常有带兵。   但是肃州的兵向来桀骜,又有许多前朝的官士在,萧霖还真怕他一时拿不住人。   这也是萧乾派他来肃州的原因之一。   西北的鞑靼人从不老实,常常来犯边境。之前的肃州守将是前朝老臣,有对战鞑靼的经验。他在时,这块儿倒是较为平静,可是猛地一换防,萧乾也怕西北会出岔子。   萧霖声名远播,放他来西北,是对肃州那些不听话的兵,也是对鞑靼人最有效的震慑。   萧霖到的时候,慕容英已经率着兵将在府外迎接,萧霖瞥他一眼,命他起身。   “最近边境可还平静?”萧霖问。   慕容英答:“就在大帅来的前几日,蛮子带人来袭过,副将丁荣率兵出战,虽说我军也有损失,但丁荣成功斩下了那蛮子首领的脑袋。”   “丁荣,”萧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眉梢微动,“是肃州这边的老将领,前朝的人。”   “是。”慕容英道,“从前丁荣跟的是杨将军。”   萧霖不是皇帝,不会害怕会不会时时有人想谋权篡位,他对前朝旧臣没有那么多看法。军人从来是按军功说话,有功则表彰,这是历来的规矩。   “既有功,你上折子为他请功,也是应该。”萧霖说。   慕容英道:“是,末将明白。”   几人慢慢走进府里,慕容英忽地从书柜上取下一个檀香木的盒子,他恭敬交与萧霖。   “听说王爷前几日纳了房小妾,这是末将的一点心意。”慕容英笑说。   萧霖看他一眼,不喜不怒:“你耳朵够长的。”   萧霖纳妾不是秘密,京城的权贵圈里基本都知道此事,可是慕容英远在西北还能知道,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慕容英虽有些小心思,也并非纯粹靠溜须拍马上位之人,不然萧霖不会用他。清楚这点,萧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沈策和郭明礼。   察觉到他的注视,郭明礼立刻抬头望天,一副“不是我说的”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样。   索性不是什么大事,萧霖没去计较,他双手一按檀木盒上的开关,正欲打开,却见慕容英急忙阻止。   “王爷,这礼物,您还是和夫人一起看吧。”想到盒子中的东西,慕容英老脸一红,很快说道。   萧霖不太懂这些,他微一挑眉:“怎的,这物件很见不得人?”   王爷这般不开窍,慕容英只好看一眼旁边的沈策他们,微微上前,小声地说:“末将送的,是能增加房中趣的东西,请王爷回去再看。”   萧霖顿了顿,方才一颔首。   没想到这事儿上花样还能这么多。想到姜淮姻那妖娆的身段,萧霖心头不由起了一股燥/热。   真是有点想他的娇满满啊。 第31章 修罗   肃州比萧霖的想象中要来得平静。   他在大梁建朝之初, 也来过一趟西北。那几年大梁内政尚不算稳定,正是鞑靼最猖狂的时候。   现在日子变太平了, 看来鞑靼也知道识趣的道理, 亦或者是如慕容英所言,丁荣先前还是给鞑靼制造了不小的影响。   前朝旧将里,也是有一些能臣的。   萧霖将丁荣这个名字记在心底, 准备日后重用时。   肃州却发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情,一瞬便将萧霖和丁荣的名字同时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一日用完午膳, 萧霖正在与慕容英商讨肃州布防的问题,账下却忽然有个小兵冲进来禀报, 说是“鞑靼来袭”。   慕容英放下布防图,立刻出声道:“让丁将军去打前锋, 我随后支援。”   慕容英这本是出于好意, 他想着丁荣在肃州镇守多年,对战鞑靼的经验必然丰富。何况在王爷来之前,他不是才打了一大胜仗吗。   若这次还能取胜, 有并肩王在场,丁荣的前途可以说是非常光明灿烂了。   慕容英此举没有问题,萧霖也没再横加干涉。   收到命令的丁荣随后便出战,萧霖与慕容英等人也穿着铠甲上了城墙。一是观战, 二是两人都久久没有对战鞑靼过, 也想通过他们的进攻涨个经验。   出人意表的是, 镇守肃州最久的丁荣, 刚拿下一场胜利的丁荣, 此次却败了。   慕容英要出去应敌,萧霖也拿上金刚剑:“本王与你一同。”   他是大帅,他的安危最为重要。   沈策和慕容英接连出声阻止:“王爷。”   事出紧急,萧霖没有听他们的话,当机立断道:“沈策留下做指挥,明礼也去。”   他这不是意气用事,大梁将士初败,士气必当会受挫。   这时候只有一个足够身份的人一同上前线去冲锋厮杀,才有可能重振旗鼓,打退鞑靼。   萧霖在前头策马出城,慕容英等人带着士兵在后头,丁荣刚才受了伤,打着马被掩护入城。   上了战场,萧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而寒冷。   他是天生的战神,仿佛就是为了浴血沙场而生。   那边的鞑靼将领虽是蛮人,倒也会说几句普通话,见敌方忽然换了将领,他喊道:“杀,这次一定杀光!”   萧霖双眼一眯,从一旁的所有尖利中脱身出来,疾行到了此人面前。他不喜欢与敌将说话,放狠话这种事向来是沈策去干。萧霖的金刚剑直接出鞘,与对方战了好几个回合。   萧霖常年练兵,每日闻鸡起舞,他的功夫底子最是扎实。鞑靼人胜在马术高超,空有一身蛮力,在技巧上却是不如萧霖的。   几个回合后,萧霖翻身一刺,眼看这剑要将那蛮子穿胸而过,他耳畔忽然起了一阵非常急速的风声,对方居然放弩-箭!   那弩-箭不大,但是气势汹汹。   萧霖正与慕容英相邻作战,若自己躲开,这剑会毫无悬念地直接穿过慕容英的脊背。   急若流星的一瞬间,只听到萧霖一声闷哼。   他左手使着剑鞘,以剑身打飞了弩-箭的攻势,弩-箭没有射中他的要害,径直插进了萧霖左肩的上臂里。   “王爷!”慕容英离他最近,猛地惊呼出口。   萧霖却继续策马而上,追着那刚才不敌他的蛮人将领而去。   又过了一瞬,只听萧霖沉闷的声音如一道震天雷,凭空地响彻天际:“敌方将领已死,给本王杀!”   郭明礼接着他喊道:“并肩王在此,让我们杀退鞑靼,还肃州清平!”   战士的声音顿时如潮水般,越涌越烈,士气也果然随之高涨。   郭明礼直接对上了刚才发射弩-箭的那个人,弩-箭是利于远攻的武器。想到刚才王爷被暗算,郭明礼咬紧了牙,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战意。   半个时辰后,鞑靼终于被打退,将领死了,他们的旗帜也倒的倒,散的散。只剩下一小批流窜的人相互掩护着后退回了大本营。   萧霖的胳膊被射穿了一个小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从战场归来的人,全身上下本就有浓重的血腥味,萧霖身上尤甚,他衣袍上有他的血,也有别人的。   “王爷,末将马上请军医来为您治伤。”慕容英跪地道。   他不是傻子,知道王爷能躲开那一剑,是为了他的命才生受着,慕容英恨不得将自己刨心挖肺献给王爷。   萧霖一身浴血,他眸色很深:“马上传丁荣来见我,即刻!”   慕容英:“是,末将这就去传。”   丁荣也受了伤,他的大腿被鞑靼刺了一剑。慕容英叫他来的时候,他正一瘸一拐着,但这是头次见元帅,丁荣还是带着伤下跪行礼。   “末将见过大帅。”丁荣如今四十有几,嘴角上方蓄着一撮很利落的胡子,看着也是个严肃古板的人。   萧霖并没让他起身,而是侧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霖的目光极有威慑力:“听说你前几日才打退鞑靼,本王今日亲自上场与鞑靼厮杀,自觉他们的战斗力不差。”   “将你的取胜经历,说与本王听。”萧霖的视线一刻不离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官大这么多级的。丁荣自问心理素质不差,但仍然被活生生吓出了一脑门的汗来。   “回大帅,上次来袭的鞑靼,不如这次勇猛,末将是险胜。”丁荣说。   萧霖逼视他:“本王问你,你如何得胜,你讲经过。”   丁荣道:“是。”   丁荣脑门上的汗越出越多,正想将先前和谋士已经编好的说辞说出来时,郭明礼忽然闯进来道:“王爷,将军府门口,有个女子在喊冤。”   萧霖看他:“女子喊冤,喊到将军府来,莫非肃州知府和巡抚都是死的?”   “那女子道,她的冤,只有将军能处理。”郭明礼说。   郭明礼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明知道他对丁荣的事非常重视,不可能无故来坏他的心思。   那女子的冤情想必不简单,萧霖遂允了。   郭明礼没走,牢牢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丁荣,一字字道:“宁静村的人,不知道丁将军认不认识。”   宁静村!   丁荣两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成了一团泥人。   “怎么?”萧霖看向他,已经猜出丁荣会和此女的冤情有关系。   丁荣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声嘶力竭道:“臣有罪。”   知道他有罪,也猜到了不是小事,但当真相完全摆在萧霖眼前时,他仍然生起一股滔天的震怒。   事实上,前几日丁荣对战鞑靼那场战事,他战败了。   鞑靼凶猛,连萧霖尚且受伤,丁荣吃了场败仗,放在平常是没有什么的事情。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常胜将军。   可丁荣自前朝开始,便已经守在肃州,一守就是小十几年,一直没有过升迁。   是个人就会有野心,丁荣也想往上走。   早便得知了并肩王不日会抵达肃州的消息,丁荣想着,若能在并肩王跟前露脸,这对他日后的升迁绝对是一大益事。   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做了一件人神共怨的事情——杀民冒功。   杀民冒功这种陋习自秦朝就有,不少大将都做过。萧霖素来只是听闻,从未亲见。   宁静村过来喊冤的女孩儿刚刚出嫁,今日回去省亲时才发现,一村子的人,有老有少,全被屠了,甚至连村头的狗都没被放过。   起初,女孩儿还以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鞑靼干的。   后来,是村里的一位孩子,在丁荣屠村时,他被父母提前藏在了地窖里,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孩子饿了几天,见到熟人,方敢翻身出来。   而女孩儿,也终于从孩子口中语焉不详的话里,看到了村里那日血流漂杵的情景。   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即刻带着孩子来了将军府喊冤。   她倒要看看,大梁的兵,到底是兵还是匪,即便是土匪,也没有屠人全族的道理!   宁静村上下六百四十一口人,仅剩下个别还存活。当这些鲜活的生命成为一纸数字摆在眼前,萧霖恨不得将丁荣抽皮扒骨!   大梁的将领中,居然会出现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他两眼一黑,险些气晕过去,直接掀了桌上所有茶盏,令军士将丁荣拉出去:“丁荣,斩!”   “慕容英,杖一百!”萧霖扶住桌沿才堪堪站稳,“作为一官将领,连鞑靼和自己子民的脑袋都分不清,本王要你何用!”   他胳膊上的伤还在往外渗血,见到他这架势,军医也不敢上前包扎。萧霖的血从胳膊上滴到地上,鲜红的一滴,耀眼地可怕。   沈策跪地道:“王爷三思,丁荣犯下此等大罪,死不足惜。只是是否回京等圣上发落更为妥当,丁荣毕竟是正四品官员,手掌重兵。”   “依末将看,不如先卸了他的职,暂且压入大牢。”沈策道。   沈策算是军里的狗头军师,他读书多些,也是好意。萧霖手握天下兵权,若再私自处置戍边大将,怕萧乾疑他手中权柄过重。   萧霖紧抿住唇:“这等罪人,多活一日便是苟且。参与此事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即刻拖到将军府外,就地处决!”   “王爷,”这下不仅沈策,慕容英也求情道,“此事查起来,牵连甚广。鞑靼虽然刚退,但是保不准何时又会来袭。此下正是用人之际,丁荣是主犯,罪无可赦。对其他将领,可否宽容些。至少等彻底击退鞑靼,再行处置。”   萧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他冷笑:“你们觉得鞑靼可怕?”   “有这等屠杀自己子民的将军,又与鞑靼有何差别?”萧霖面色暗沉,整个人如一桩煞神,“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百姓爱戴,还能做下屠村的恶行!将刀对向手无寸铁的百姓,这种人,尚且不如鞑靼!”   “鞑靼要来便来,有本王在,你们怕什么?”萧霖一掀衣袍,瞪一眼拉着丁荣的两个小兵,喝道,“还等什么,马上处斩丁荣!”   “剩下参与此事的将领,郭明礼,你亲自带人去拿,敢有反抗者,当场击毙。”萧霖沉声说。   郭明礼应声:“是。”   此次参与杀民冒功的将领总共有八个,出事时,有的还在家里睡觉做梦。去他家里的小兵连缘由都没知会一声,直接把人绑了来。   片刻后,这八个人,一水地被拖在了将军府外,如西洋景似的,就地斩首。   萧霖亲自斩的丁荣。   他好似刚从修罗场出来一样,整个人冷峻又可怕,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你们都看好,”萧霖举起刀,目光扫向肃州的一众将领,“再有杀民冒功者,如此便是下场。”   他声音平静,而后只听“咚”地一声,丁荣的脑袋瞬间落地,那具没有生气的身子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中。此情此景,让其余的肃州将领无不噤若寒蝉。   萧霖说:“沈策,你起封折子送到京城,将此事禀报皇上。再问一句,是否要株丁荣全族。”   斩首不算,还要株连全族!大梁朝只有谋反是要株族的,现在难道又要多一条吗!   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各自头上的脑袋,一个个将头垂地更低了。   沈策回道:“是。”   他起先为丁荣求情,那是为了王爷考虑,不代表他同情丁荣。要他说,人家全村六百多人都被你杀了干净,你赔他全族,难道算亏吗?   人命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丁荣也被处斩。那沈策要做的,就是将此事对萧霖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不是文采出众之人,给萧乾的那封折子里,用的是很简朴的文笔。然而,单单一个“六百四十一”的数字,却足以让帝王雷霆一怒。   六百四十一口人,意味着什么啊?那可都是他的子民。   大梁才刚刚建朝十年,便有人开始杀民冒功,长此以往,戍边将领还不得反了天!   萧乾直接把沈策的折子拿到了朝上来讨论,没想到的是,朝臣们的反应和萧乾却不太一样。   首辅王振是站在萧乾的角度上考虑的,他也认为丁荣罪大恶极。但同时,他觉得,因此事株族,是否会太过了。   这已经算比较好的,还有些御史,更不客气,直接说“丁荣虽有罪,但是萧霖无谕而擅处边疆大将,是否也有罪呢”。   这位御史不是别人,先前弹劾姜知行的就是他,姓赵。   赵御史是出名的铁面无情,在朝上便开始有一说一。一边说要给丁荣论罪,一边还说要处置并肩王。   萧乾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并肩王也该论罪。”   “回皇上,王爷功高深重是一方面。但此事,能开一个头,便能开第二个。臣以为,此头开不得。”赵御史道,“若日后的钦差都效王爷此举,陛下威名何在。”   不得不说,赵御史做了这么多年御史,不仅将帝王的心思把得准,嘴巴也是一向毒。   如果萧乾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君王,或者说他如果真的非常忌惮自家弟弟,没准真会给萧霖治罪。   可惜,他现在一想到那枉死的“六百四十一”人,便又气又恨,不由地对着赵御史也生出了一脑门的气!   “你大胆。”萧乾骂道,“丁荣伤天害理你不追究,还与朕论道王爷的错。你们御史便是这样,凭空靠着嘴冤死人吗!”   帝王忽然爆发,赵御史吓得立即跪地喊冤。   这当口,萧长勇适时站了出来。   他已经过了及冠的年岁,又受封齐王,早朝上自然有他一席之地,他缓缓说:“儿臣以为,皇叔此举无错,倒是安了百姓的心。”   “各位大人想想,此事若传出去,朝廷还有何脸面,军队又有何威严。”萧长勇说,“皇叔以铁面斩丁荣,也是在给其余的将军震慑。否则,若再有将领效仿丁荣此举,还有百姓愿意效忠我大梁吗?”   不愧是亲父子,他这话说的与萧乾心中想的无异。萧乾听了舒服,生起来的火终于消下去些。   “皇叔一心为公,赵大人还以小人之心想他,确实是过了。”萧长勇先骂一句赵御史,见父皇面有熨帖,这才接着说,“不过,赵大人也是为了父皇的威名做考虑,虽目光短浅,到底不是存着坏心。”   萧乾哼一声,没让赵御史起来,可也没说要发落他。   萧长勇道:“株族一事,儿臣以为妥。宁静村上下六百多人被灭,就当丁荣全族给他们偿命。”   萧长勇能得萧乾的喜欢,不单单是凭着龌龊手段,还因为,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猜到父皇的心思,并且及时地抛砖引玉。   这时候,若是废太子在,想必会与王振一样,觉得株族太过,改为判其他的罪。可是萧长勇却完美地与萧乾的思想契合。   萧乾喜欢他,不是没道理的。   多一个人应声,株族的事情很快定下来。除此之外,慕容英失职失察,被罚俸一年,降三级连任。   为了得到同情,沈策的折子里,还轻描淡写说了萧霖受伤的事。所以萧乾额外赏了补品下去,允萧霖处理好肃州的事后,早日回京。   下了朝,萧长勇与谢晋之一并去了齐王府。   萧长勇让下人上茶后便退下了,他说:“今日在早朝上,没见你做声,想什么在。”   谢晋之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深:“殿下今日为王爷求情,还是存在拉拢之心吗?”   “一是为了这个,二是,丁荣确实太过分。”萧长勇说。   谢晋之缓缓道:“殿下,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萧长勇道:“子平,你我不讲这个,有话便说。”   “如今,王爷娶了姜氏女做妾,殿下也知道此事,”谢晋之笑道,“姜家是废太子的人马,如今姜氏女长期伴在王爷身边,不知王爷是否,也会被影响。”   萧长勇皱起眉,不太认同:“可她只是妾。”   萧长勇也有宠爱的女人,不过是宠了就过,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影响。他以为,萧霖也是一样。   谢晋之道:“是妾,但也是王爷唯一的女人,分量可不一样。”   “殿下知道,今日赵御史为何那么急着论处王爷吗?”他问。   萧长勇看向他:“说。”   “姜氏的长姐与荣丰伯府世子和离了,她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敢离开荣丰伯府,不就是因为傍上了王爷吗?荣丰伯府已经定了赵家的女儿做世子填房,赵家,当然不想王爷好。”谢晋之一一道来,“赵御史帮王爷弹劾掉了姜家,您今日又在早朝之上帮了他。赵家与荣丰伯府,对您的投诚之心,已经很明显。”   萧长勇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谢晋之道:“若要接纳赵家,那我们与王爷,便无法在一根绳上。”   “臣再说句违心的话,”谢晋之笑了笑,玩味地说,“皇后只有殿下与废太子两个孩子。太子倒了之后,殿下占着嫡出大义,论理,是该您上位。”   “但是,”他顿了顿,观其颜色,这才继续说,“南宋太-祖皇帝驾崩后,太宗皇帝兄终弟及,已有先例。如今,皇上疼爱王爷与疼爱殿下相差无几,会不会,本朝也存在兄终弟及呢?”   事关日后的大位,萧长勇紧抿着唇,不再吭声。 第32章 归来   萧乾给萧霖下的赏赐和药物, 有一部分简易的送去了西北,另一部分不能经长途运输的, 直接令人赏到了王府中, 待萧霖回来再进补。   姜淮姻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偶尔才与姐姐去定好了的商铺上逛逛。所以,宫里的公公来赏赐时, 姜淮姻与魏管家和萧一山等人一同接的旨。   君王无缘无故赏药下来, 这三人也都不是傻子。魏管家和宫里的公公更熟一些,直接代表大家问了, 是不是王爷出事了啥啥的。   王公公道:“奴才听说王爷奔波在外,受了些许小伤,皇上心疼王爷,这才派奴才来。”   他说完, 见三人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立即识趣地补充了一句:“夫人和小少爷请放心,王爷的伤无关性命,回来时大概就好了。皇上已经吩咐下来,王爷若再回京,定给他放半年的假,让王爷也能享受新婚燕尔, 好好养养。”   他这句新婚燕尔,便是在讨好姜淮姻了。淮姻一笑, 也不是不知礼之人,立即让翠柳拿了碎银子来打赏。   “王爷不在, 府里也没个主心骨,有公公这句话我们便放心了。”姜淮姻微一福身,话说得极为好听。   王公公接了赏,即刻作揖还礼:“多谢夫人,奴才这便回宫复命。”   “公公走好。”姜淮姻说。   魏管家知趣地前去相送,整个一礼数周全。   萧一山皱着小眉头,显然也非常担心。   其实萧霖常年征战,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从前府里没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去关心他,萧一山还是头次知道自己义父受伤了。   终究是个孩子,萧一山眼里的忧愁几乎快要从眼里溢出来。   姜淮姻看得有些不忍,宽慰道:“王爷天纵英明,不会有事的,你别多想。”   “你不担心吗?”萧一山猛地抬起头问。   姜淮姻笑笑:“我当然担心,担心便要摆出一副苦恼样子吗?王爷知道你这样为他操心,也好不得。”   “现在已过了将近半月,他曾答应我一月之内必回京城。你啊,还是在他回来之前,好好练武习书,免得在功课上丢丑。”姜淮姻低头看他,语气中带着一些玩味的调侃。   其目的,不过是想转移萧一山的注意力。   萧一山果然中计,微鼓着脸颊道:“师父都夸我功课好,我不会在义父面前丢丑的。”   姜淮姻笑说:“希望如此。”   “你生气起来,比板着脸要有趣多了,”与萧一山熟悉了一些后,姜淮姻很快实话实说道,“你才十二岁,怎么把王爷不苟言笑的毛病学去了,他多大,你多大。若老面着一张脸,日后哪有姑娘敢嫁你。”   萧一山抱着肩,并不言语。   “你现在是岁数小,不晓得娶妻的好处,日后就明白了。”姜淮姻说得光明正大。   她想的是。娶妻之后,能有女人照护他,与他琴瑟和鸣,为他红袖添香。   不想萧一山这小家伙却悄悄地红了脸,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姜淮姻不由取笑:“看你出息的。”   萧一山红着脸怒视她:“哼!”   从欺负小孩子这儿得到了不少乐趣,姜淮姻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好受一点。嘴上不说,她心里的担心,当然不会比萧一山少。   姜淮姻转身去药房里,又将上好的金疮药全都清了出来,再配合着姐姐做的干粮一起,打算给萧霖寄过去。   左右想了想,她又问狼牙:【牙兄,你知道王爷受的是什么伤吗,可严重?】【被弩-箭射穿了胳膊。】狼牙恹恹地回答,听上去不太有精神。   姜淮姻大惊:【弩-箭!】   【怎会被弩-箭射中,保护他的人呢。】姜淮姻两世重生,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又被文臣养大,从没有上过战场。   上辈子,谢晋之倒是官居正一品的兵部尚书,但他不过是管管后勤,也没受过伤,更不用谈浴血冲锋。   所以弩-箭在姜淮姻眼里,是很可怕的东西。   萧霖若被弩-箭射中,还焉何谈活命。   狼牙说:【不会死,王公公不说了,回来时没准就好了,不过是疼一点。】它又顿一顿道:【而且,萧霖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无数,他上辈子还是万箭穿心而死,一个弩-箭,没有什么。】狼牙这话真不像是安慰人的,至少普通人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提起上辈子,姜淮姻便不由开始五味杂陈。   她的命和姐姐的命在这辈子确实是有所改变,可是王爷……   一想到刚才狼牙说的万箭穿心,姜淮姻的心就逐渐下沉,仿佛萧霖马革裹尸的结局,已经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王爷,大梁的第一元帅啊,难道这辈子也逃不过一个肝脑涂地的结局吗?   狼牙道:【后世有一句话,叫‘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是美人,王爷是名将,遭遇本来就会坎坷一些,看开吧,宿主。】它忽然这样没底气,惹得姜淮姻非常奇怪:【你怎么了,突然变得一点囊性都没有。】【我没变,只是觉得,人生确实挺没意思的,如何逃也逃不过宿命。】狼牙垂头丧气地说。   姜淮姻疑惑,问得十分小心翼翼:【你……你还是个人吗?】她话里没有骂人的意思,只是怎么听怎么别扭,狼牙蔫蔫道:【曾经是。】姜淮姻隐约猜到了一点,她轻声问:【你想改变的事情,是不是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你知道,你刚好是我碰到的第一百个宿主吗,】狼牙低声说,【本来跟完你这一个,我就可以去投胎了。我这么努力地帮你们,就是想早日完成任务,去见见那个一直等我的人。】姜淮姻不知道还有这种内情在,她已经猜到了是个不好的结局,不由有些同情它。   狼牙说:【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无论我干得好与不好,反正那人都已经走了,爱咋咋地地吧。】它消极怠工起来,弄得姜淮姻一个措手不及,她柔声道:【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吗?】狼牙说:【你一个凡人,能帮我什么。你要真有心,清平盛世之后,帮忙葬了我,我会告诉你葬到哪儿。】姜淮姻连忙点头,想给它点安慰:【我会的。】狼牙说:【你别怕,我该帮你的还是帮你,不会对你有影响。】【它不仁,别怪我不义了,反正你是我最后一个宿主。】狼牙冷笑,【有些不让说的隐形剧情,我可以提前透露给你,想知道吗?】人都有好奇心,姜淮姻也不例外。只是,她正操心着萧霖的事情,虽然好奇,可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刚才抽出心思安慰狼牙,已经是很难得了。   她说:【想知道,但是先让我把药材找出来寄给王爷。那些剧情,你也不用一股脑说出来,适当的时候告诉我吧。】她还挺清醒,狼牙笑:【自然可以。】于是,姜淮姻继续埋头找王府里收藏的那些珍贵药品,她将它们一一地筛选出来,再挑些不易坏的,和不易碰碎的,寄给了萧霖。   除此之外,在狼牙的提醒下,姜淮姻还额外寄了一封信过去,以表相思之情。   这年头,快递速度普遍很慢,萧乾下的赏赐属于红头文件,所以额外加急了些。   姜淮姻送的东西便没人给她加急了,那封信和药在路上走了五六天才到萧霖手上。   萧霖这几日真的挺忙。   他一口气连斩八名将领,这些缺了的位置总要有人填补上。八个不是小数目了,选谁填补,如何选,这都是问题。   何况鞑靼那边依然来势汹汹,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了,但就像慕容英说的,保不准他们何时还会进攻。   所以别看肃州城现在表面平静,其实内忧外患得紧。   萧霖不仅要操心将领,还要挂念布防的问题,连着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他胳膊上本就有伤,那日亲自处斩丁荣,又没有及时包扎。这几天,军医几乎天天给他进行轻微刮骨,免得让伤口感染恶化。   然而,萧霖的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就这样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着,直到第十天,他终于病倒在了将军府。   给沈策几个吓坏了,赶快请军医来就诊。   军医胡子花白,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倒是好脾气地和他们说:“臣之前就与王爷告诫过,切莫伤身。那弩-箭威力瞧着不大,但是造成的伤口极深,本来养个把月就能好的事情,现在王爷的伤口已经在逐渐化脓。再这样下去,他的半条胳膊都会废了。”   郭明礼道:“等王爷醒了,请老大人再将此话转述一遍。”   王爷那牛脾气他们几个都清楚,扪心自问,谁没私底下劝过他呢。可是萧霖犟起来,连皇上都制不住,何况是他们做下属的。   军医说:“这话,臣稍早的时候就和王爷说过,他要肯听,今日就不会晕了。”   顿了顿,军医出了个馊主意:“要不,臣给王爷开的药里,加点少量的安神散,至少让他能睡个好觉。”   “千万别。”沈策赶快摇手,万一真有什么事,这肃州城还得王爷镇着呢。何况安神散这东西听着玄乎得很,也不知道会不会伤身体。   军医道:“那老朽也没多的办法了。我开好药后,各位将军一定得劝住王爷,让他按时吃药上药,更重要的是,要按时休息。”   几个人像踢皮球一样,把这苦差事来回踢。倒不是怂,主要是,都知道王爷必不会听。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下去,否则真的废了半条胳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郭明礼甚至已经打算让慕容英拿一条粗的牛绳子来,要是王爷起来还不安分,他拼了半条命,丢了官,也不能再让王爷动了。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姜淮姻写的信和寄来的药却刚好到了。   她如一阵轻柔的春风般,瞬时将大家救出了水深火热里。   沈策要给她跪了,这娘的来得太准了,真是及时雨啊!   不听我们的,总不能让千里之外的夫人也跟着担心吧,沈策捧着信,泪流满面地想。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肉麻的话,预备等王爷醒来,好好刺激他一下。   却不想,萧霖醒来时,与他们以为地不太一样,他表现地出奇平静。   他靠在床头,没有挣扎着要起来继续巡访,也没有说什么丁荣的事情,只是静静靠着,有些漠然地看着沈策。   萧霖显得太诡异,沈策心里一慌,害怕他是胳膊上的伤上沿到了大脑,试探性地叫道:“王爷。”   萧霖的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沈策,他问:“我们这是在肃州,丁荣的事刚出?”   “是,是啊,”沈策回,“皇上的旨意已下,说可以株丁荣全族。”   萧霖面儿上微冷:“太子仍然被废,没被启用吗?”   他忽然问到太子,沈策不由皱了皱眉,低声说:“太子年初被废,皇上大概还在震怒中。”   “我知道了。”萧霖微闭上眼,靠着床榻说。   他没有再废寝忘食地要求继续工作,也没打算喝药。沈策想了想,还是祭出了姜淮姻的那封信。   “这是姜夫人写的信,还有一应药材等,末将已经让下人拿去煮了,稍后就端来。姜夫人,大概也知道您受伤了的事情。”沈策悄声说,“咱们做男人的,也不好让夫人担忧。”   萧霖伸手:“信拿来。”   沈策赶忙呈上。   萧霖的手似乎在隐隐地发抖,几次想要拆开,却又忽然停下动作,就这样犹豫再三,信口被他粗略撕了一层毛边出来,信纸却仍然完好地装在里头,没有动静。   萧霖脸色苍白,神色现出一丝茫然,他道:“你先下去,让本王单独待会儿。”   只要不爬起来去城墙上,他提出怎样的要求,沈策都愿意答应。   沈策道好,不忘接一句:“末将待会儿把药给您端来。”   萧霖挥手,示意他赶快滚。   沈策滚了之后,萧霖倏然从胸腔里呼出一口郁气。   他抖着手,缓慢地撕开信封,直到姜淮姻娟秀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萧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当日迷迷糊糊地晕过去,这昏迷的途中,似乎做了一个漫长又久远的梦,等再醒来时,脑海里便多了有关上辈子的记忆。   萧霖清晰地看到,日后萧长勇登基,谢晋之封侯入相的光荣场景,也看到了萧长勇在位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结局。   更看到了他的满满……那样凄凉地死在谢府后院里。   看到了他自己,因无后军支援,陷入了鞑靼人的陷阱中,最终万箭穿心而死的那一幕。   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呢。   萧霖感到头痛欲裂,胳膊上的那点小伤口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了,他的大脑里,像是有好几个人在打架,生生撕裂般的疼痛。   他低下头,忽然不想再管其他的,只想先看看满满的信。   姜淮姻字如其人,她的字迹不是那种干瘦的字体,每一笔一画都显得很饱满,连着一起看时,秀丽又工整——   王爷夫君,见信安。   满满在府里,听说了王爷受伤的消息。我没见过弩-箭,只好问魏管家,那东西到底吓不吓人。魏管家安慰我,说王爷天下第一厉害,小小弩-箭,并没有什么的,满满这才敢稍稍放心。   不过,也真的只是稍稍放心。我从王府中又另选了许多好药,王爷可要都吃掉。   据说军营里环境艰苦,王爷每次苦战回来都会瘦。我特地央姐姐,做了些开胃的下饭菜。   这几日,我也在学下厨的手艺,制小点心已经没有问题,可惜,点心寄来就坏了,只好委屈王爷回来再享受。   至于下饭菜,我将它与药材放在一起,一并给王爷寄了。希望王爷归来的时候,是一个无病无痛,且白白胖胖的王爷。   那我,就真能心安了。   再告诉王爷一件好事,我和山儿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看着山儿,满满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了。细细算来,王爷走了将近半月,我真的很想王爷。   这并不是催促王爷早日回来,比起来,当然是军事重要,只是想告诉王爷,一定要挂念身体,否则,谁给满满一个小宝宝呢?   同样会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满满敬上。   落款旁还粗略画了一只水墨画的小猪头。   这是一封充满着小女儿心思的信,却不禁让萧霖笑红了眼。   他的满满啊,娇媚又惹人怜惜的满满,这辈子,真的是属于他的了。   那上辈子的事呢。   萧霖不会忘记,满满是死在了谢晋之儿子的周岁宴上,并且还是自杀的。   她现在过得这么快乐,原先的那些苦难,想必都不记得了。只是,不记得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好比他的死,莫非过去了的事情,真的就过去了吗?   萧霖微微眯起眼,将信纸贴身放好,极其平静地自己给左臂胳膊上了药。   既然他醒了,这大梁江山,他不能让它落在那些小人的手里。   过一时,沈策端了药来,萧霖很干脆地喝了。   他吩咐:“收拾下行李,五日后我们回京。”   “五日后,”沈策讶然,“鞑靼那边,王爷有对策了吗?”   萧霖冷哼:“那日我杀的鞑靼首领,是鞑靼的小王子,他们正在办丧事,一年内不会来袭。”   王爷说得那样肯定,好似手眼通天,在鞑靼那边已经埋了内奸一样。沈策惊惧地看着他,总觉得王爷醒来后,变得让人不太适应。   萧霖同样也在看沈策,对着这位跟了他有十年的下属,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阿策。”   忽然被这样称呼,沈策情不自禁跪地:“王爷。”   “你刚从军,就跟着我。本王自问,待你不薄。”萧霖对上他的眼睛,一字字道。   沈策道:“末将对王爷誓死效忠。”   萧霖一笑,他的眼里装着一些沉甸甸的东西,他伸出手,略过床畔,轻轻地拍了拍沈策的肩,低声道:“本王会永远记着你这句话,希望你也一样。”   他的声音沙哑,乍一听和平时有些差别,但再听时,似乎又与原来相同。   沈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弄不清楚,这一切为何会忽然多了这么一个源头。   他叩首:“末将谨记。”   “行了,你下去收拾。”萧霖说。   看在十年的兄弟情上,看在沈策几次为他奋不顾身的拼命上,他给了他又一次机会。   而能不能抓住,就真的看沈策的命了。   沈策却不知王爷正在想这些,他拿着萧霖喝完的空药碗,边走边退。   不时打量王爷几眼,见王爷闭上眼开始小憩,他心里的疑惑,却变得更重了。   就在他快要退出房间时,萧霖忽然张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把姜夫人寄来的下饭菜拿一部分给我,再拿一部分,分给将士们。”   他目光温柔,面带笑容,分明是十分享受的样子,与之前对待姜淮姻的态度相差无几。   沈策这才微微放下一些心——至少王爷脑子没烧坏。   也许是第一次收到夫人的信,所以才有些激动吧?沈策猜想,他连忙拿小碗,捧了一部分来。   萧霖直接干着吃了一些。   味道咸辣可口,甚至带点肉味儿,手艺确实胜过军中的厨子。   有女人关心真好,萧霖心满意足地想。   五日后,萧霖交给了慕容英一份新的布防图,同时嘱咐他加紧练兵,他们与鞑靼,迟早还有一战。   慕容英自然遵旨。   事后,萧霖便带着郭明礼和沈策几人,连日连夜地赶回了京城。   他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归心似箭。   真想一口气飞回王府,将满满抱个满怀。 第33章 患得   萧霖回京的时候, 尚不到他与姜淮姻约定的一月之期。   他既没向京中传信,也没提前通知魏管家, 所以阖府上下真不知道他今天回。   不巧的是, 姜淮娡的商铺明日正式经营。   因此,淮姻刚约上了姜淮娡一起去鼓捣些绣品,导致萧霖到家的时候, 她正好去了大地街, 不在府上。   见不到佳人,满满的思念落了空, 不得不说,萧霖感到非常失落。   换下军装之后,按理,他要先进宫复命。   只好等见完了皇帝, 再将那活蹦乱跳的女人带回王府, 好好管束一下。   萧乾下午批完奏折,特地留出了时间来见萧霖。   丁荣杀民冒功的事情依旧给满朝文武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他们一是为丁荣的罪大恶极,二也是,为皇上和萧霖对此事太过严峻的处理方法。   萧乾叫了萧霖来,又将丁荣的事情细细过问一遍,萧霖一一答了。   “这事儿, 朕知道你没错,若是朕在那儿, 也会用与你一样的手段。”萧乾说。   萧霖也没觉得自己错了,他颔首:“谢皇上理解。”   萧乾顿了顿, 方道:“不过此事,可一不可二。为你私自处理八名大将的事情,朝上有不少御史弹劾你,朕弹压他们,费了许多功夫。”   萧霖皱眉说:“丁荣一事,是事出紧急。皇上的意思,臣明白。”   当日赵御史的话,在那时候确实没对萧乾造成多少影响。可是对丁荣恼怒过后,萧乾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他对萧霖,莫非就真的一点点的疑心都没有吗?   坐在帝位上的人,心思本就重,萧乾也一样。他不可能真的放下权柄给哪一个人,也受不了任何一个人的名声,在他之上。   对亲儿子如此,对亲弟也如此。   萧霖说:“还有一事,臣忘记禀报圣上。”   他微微抬头,看了眼萧乾的神色,方才继续道:“山儿那孩子,在臣出征前曾说,等他再大些,愿意追随臣战场杀敌。”   “山儿,”萧乾眉头一拧,他无声叹了口气,“山儿如今也大了,有十二岁了吧。”   “今年年初满的十二。”萧霖一板一眼答。   萧一山十二岁,证明那个女人走了也有十多年了。   萧乾沉默地靠在龙椅上,呼出一声长长的郁气:“是朕对不起他。”   “你与他相处时间最久,朕问你,”萧乾盯着台阶下站着的萧霖,沉声问,“他的性子和文武功夫,是更像朕,还是更像胡氏?”   “他生就寡言,即使在臣面前,话语也不多,这性子,更像胡氏些。”萧霖的声音清清朗朗从台下传来,“不过,他勤勉好学,文治武功都不差,这点,更像皇上。”   萧乾点了点头,似乎陷进一段久远的回忆里,他眼神飘得有些远了:“朕并不是看不上蛮族。你皇嫂独孤氏,身上也有鲜卑血统,朕一样允她入主中宫为后。”   “可胡氏……”萧乾的眉峰拢在一起,他淡道,“那女人,实在狠毒太过。让朕对山儿,不得不多生了戒心。”   “朕只能辜负他。”萧乾说。   做皇帝的,总要辜负一些人。萧乾算是明君,也算是慈父。   废太子以巫蛊诅咒生父,无论是真是假,这事儿放在别的君王身上,绝不是圈禁那么简单的,萧乾他其实,对自己的亲人都不差。   他唯一亏欠的,就是萧一山,那个才年满十二岁的孩子。   早早地被寄养在了叔父家里,没有母亲照护,也缺乏父亲的疼爱,更可怜的是,他连自己身世的真相都不知道。   萧霖说:“山儿本性纯良,臣私以为,他与胡氏不同。”   听到萧霖的声音,萧乾才从那段漫长的记忆中及时回神,他微微挑了挑眉:“你若觉得好,他随你在军中建功立业,也是应当的。名分上,他永远是你义子。”   萧霖:“那臣便斗胆做主了。”   “再有家宴,带他来宫里,让朕见见。”毕竟是自己儿子,萧乾温声说。   萧霖应声:“是。”   这头,萧霖在和萧乾讨论他的私生子,那头,淮姻正与姐姐一起挑选上好的蜀绣。   她们的母亲是蜀地人,两人从小耳濡目染,导致姐俩对蜀地的丝绸都有些研究,姜淮娡尤甚。   淮姻就不太正经了,她笑说:“阿衍哥一早就自请在商铺里帮忙,我瞧着他比付明,要好上太多。”   “满满,”姜淮娡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这事儿你不提,我也要与你说道说道。”   “宋衍是三元出身,又得首辅看重。我是和离过的人,失了清白不说,还比他要大上一岁,”姜淮娡摇头喟叹,“若以前爹在,他做主,替我许了宋衍,也是无妨的。但如今,凭我的身份,哪里配得上他。”   “日后,你莫要跟着说这些胡话了,”姜淮娡苦笑,“我只希望他能早早断了念想,别将功夫,白花在我身上。”   姜淮娡思路清晰,又注重门阀之见,想的是一个和离女最该想的东西。只是淮姻听了,免不了要心疼。   她最温柔贤惠的姐姐,难道还是要找一个匹夫草草一生吗?   “姐姐,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淮姻柔声劝说,“我也是罪臣之女,莫非我就配得上王爷吗?依我的身份,连妾都当不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只要你我心里舒坦,不就好了吗。”   淮姻毕竟有两世的智慧,待事看物,自然更豁达。   只是,某些已经深入骨髓的看法,也很难在一时间改变。   姜淮娡不欲与她争这些,她说:“你心性开阔,是我比不上你。”   对宋衍的事情,仍然不愿意松口。   淮姻知道,姐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别看姜淮娡表面无害,内里,其实有韧性得很。她一旦认定一个死理,并不容易像谁屈服。   她当初死了心要和离,荣丰伯府的人耐她不得。如今,她不愿与宋衍有过多牵扯,淮姻一样手无足措。   两人共同选了些上好的蜀缎回店里,对此事,谁也没再多提了。   宋衍正如一尊佛样守在门口。   他长相出挑,即便就这么坐着,便有不少闺秀频频驻足,暗地里偷着瞧他,宋衍却像长了一双直眼睛,除了那个碧绿衣裙的女孩儿,目光里再没有别人。   淮姻见状,笑说:“明天开张,阿衍哥可一样要来,能带来不少生意呢。”   她心直口快,姜淮娡不由虚虚瞪她一眼。   宋衍自然应道:“一定。”   姜淮娡淡道:“听说王大人十分欣赏你,你每日不用功习书,反而来学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给王大人知道,心里,想必也会有看法。”   自从宋衍表达过自己心意后,姜淮娡为了避嫌,便很少与他主动说话了。   难得她柔声开口,宋衍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见她面带梨涡,俏似牡丹一样,宋衍温声说:“我不在乎别人看法,只在乎我看重的人,如何看我。”   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不必多用心,口中的甜言蜜语就是一套一套的。淮姻捂着嘴,偷偷地笑,笑着笑着,她不经意便想起萧霖。   萧霖嘴笨,不像宋衍。   可他给她的安全感,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深切。   只有在他身边时,她才敢相信,那些邪祟的东西,是真的不敢近她的身。   淮姻边心不在焉地缠着蜀绣,边盘算萧霖走之后,总共去了日子,连正主什么时候到她身边了都没发现。   萧霖从宫里出来后,径直来了大地街。   本以为会有一番好找,没想到马车刚驾进这儿,他就见到有个小女人,守在商铺门口不远的位置,手缠五颜六色的丝绣,好不秀气的模样。   她面颊姣红,不知是想到什么,时不时便笑弯了嘴角。   这微微的一弯,霎时让萧霖钢硬似铁的一颗心变得绵绵软化了。   “在想什么,嗯?”萧霖走过去,低头注视着她,沉声地问。   姜淮娡猛地怔住,手中的丝线差点跌落在地上,她杏眼明亮,呆立地看着眼前的人:“王爷……”   萧霖挑眉:“本王会吃掉你吗,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淮姻微红了脸,咬着唇不答。   萧霖伸长手臂,足尖轻轻一勾,与他隔着小半距离的姜淮姻顿时落到了他怀里。   她的一头青丝上,有很轻的皂角香味,萧霖不由低下头,埋首进了她的发间。   “王爷。”淮姻忙小幅度地开始挣扎,她小声说,“青天白日的,还没回府呢。”   自从多了上辈子的记忆,萧霖对满满,便有些患得患失了。他牢牢扣着她的腰身:“我这便带你回去。”   淮姻羞答答地被他拥着,一张小脸红透顶,早不敢继续看外人。   姜淮娡是嫁过人的姑娘,自然察觉得出萧霖和小妹之间的猫腻。何况她也清楚“非礼勿视”的道理,所以她紧紧低着头,脸红心跳地,完全没随意乱看。   萧霖拥着淮姻走到她身边:“我先带满满回府,你若想她,王府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姜淮娡福身,很是礼貌道:“王爷心宽。小妹不懂事,淮娡替她谢过王爷的抬爱。”   “一家人,”萧霖的声音平静,“何谈谢不谢。”   一家人,便是萧霖宠爱淮姻的证明了。她一个妾室,只是名头好听些,其实也不过是奴婢而已,有什么资格论家人呢。   王爷虽位高权重,但确实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再次亲眼见证这点,姜淮娡是真的为小妹放下心了。   淮姻缩在萧霖怀里,小声地与姐姐和宋衍道别:“姐姐,阿衍哥,明日开张的时候,我再来帮忙。”   姜淮娡笑道:“无妨,王爷刚回府,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不用急着来。”   姐姐取笑她!   淮姻的小脸蛋儿更红了。   萧霖听后倒是一笑,轻轻地拍着淮姻的背,十分大方道:“本王会注意。”   一点儿不害臊,姜淮姻轻锤了他胸膛一下。   萧霖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直接偷偷亲上她鬓发的边缘。   一个有温度的吻,还带着怜惜和珍视。   姜淮姻听着自己稳稳的心跳声,嫣红的嘴唇儿不禁向上翘了起来。   她其实,也好想王爷呢。 第34章 嘻嘻   两人坐上马车回府, 路过一家煎饺店的时候,萧霖特地令人停下。听说这家煎饺是出了名的好吃, 经常店排长龙。   小厮下去排队等, 萧霖便抱着姜淮姻坐在车上。   “一走二十五天,想我吗?”萧霖轻声地问。   姜淮姻被他拥着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道:“想。”   萧霖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儿, 笑说:“不错, 想我还没把自己饿瘦,这是个技术活儿。”   他用的很轻的力道, 可淮姻皮肤嫩,就这么轻轻一捏,仍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我也要摸摸王爷,瘦了没有。”姜淮姻又羞又恼地说。   萧霖来见她之前, 专门让御医对他左臂的胳膊做过重新包扎。他的伤在肃州便没有养好, 经过这些时候的长途奔波,没有恶化都算万幸。   虽然穿着长褂子看不出来,但是姜淮姻若真要仔细摸上一摸,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不愿让她担心,他只好再将她拥进怀里按着:“还没回府就招我,等会儿让小五他们听见动静, 羞是不羞?”   姜淮姻死死咬着唇,没想到王爷这么不正经!   到底是谁招谁!   她气鼓鼓地红了半边脸颊:“明明是王爷心思不单纯, 还反咬一口,满满觉得很冤。”   萧霖发出一声哼笑, 他将脑袋埋在她软润的香肩上:“本王对你,从来都不单纯。”   说不过他,姜淮姻只好轻轻推搡了他一把。   棉花似的力气,萧霖直接攫住了她的一双手:“老实些儿,待回了房里,由你胡闹。”   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姜淮姻干脆不动了,真就老老实实地任他抱着。   萧霖软香温玉在怀,一颗心这才稍显踏实了点儿。   庄生晓梦迷蝴蝶,这些日子他偶尔从梦中转醒时,常常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庄生还是蝴蝶。   这儿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满满凄惨而死的事情,自己万箭穿心的结局,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吗?那如今,他手里抱着的,又是什么。   萧霖不敢想了。   因为一旦深想,他就会想起,上辈子拥有满满的谢晋之,就会想起,自己身陷埋伏,孤立无援的场景。   哪怕他见过那么多刀光剑影,哪怕他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可这些事情,仍然让人生出一种从心底的害怕。   对未知事情保持恐惧,是人的本能。   可如果未来已知,该如何呢?   萧霖想,要是他记起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他,势必不会让那个灰暗的明天到来。   为了满满,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天下。   回到府里时,买回来的煎饺还是热的。小贩在上面另撒了许多葱花,还抹上一层滋味儿很足的辣椒酱。   姜淮姻闻着便直流口水,顾不得烫,直接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往嘴里送去。   萧霖看着挺担心,害怕她这一口下去,口里会被烫出一个大泡来:“小心烫嘴儿。”   姜淮姻已经利落地开始咀嚼了,待咽下去之后,她才回说:“不烫,很好吃,你也要吗,王爷?”   萧霖没回话,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她瞧,意思挺明显——本王要你喂。   姜淮姻哪能不懂呢,她挑了个辣椒酱最足的,放在唇边仔细地吹,等那煎饺没有一丝热气了,她才喂给萧霖。   “好吃吗?”姜淮姻边问边舔干净嘴唇边残余的红色酱料,大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常年从军,萧霖的口味儿也不淡,军里的菜向来是油味儿重,他倒没觉得多辣,也没觉得多好吃。   只是见满满这样看着他,他只好微一点头:“尚可。”   姜淮姻难以自抑地弯着唇,又夹起一个放进了自己嘴里享受。   一碗里一共十五个煎饺,姜淮姻贪嘴,自己吃了九个,只喂了萧霖六个。   单个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待吃完一整碗,她便有些忍不住辣了,在房里到处找水喝。   翠柳几个也没料到有这出,是以这房里没有凉水,全都是热茶。喝下一口,姜淮姻觉得心里如火烧似的,仿佛更辣了,只好不计形象地呼啦啦张着舌头。   像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布偶猫,实在让人想揉进怀里。   二话不说,萧霖直接把她捞了进来,姜淮姻都要被辣哭了,还在吐着小舌头,她双眼红红地道委屈:“好辣啊王爷。”   她今日上的唇脂早就掉了,大概是刚吃完东西,嘴唇边缘还显得略有些红肿,看着比原来竟多添了几丝风情。   萧霖微微探身,他一手抚上她圆润的后脑勺,径自亲了上去。   彼此的嘴里还有未曾散去的辣椒味儿,唇舌初初交缠时,都是同样的火辣逼人。萧霖像一只久未满足的野|兽,欲|望比之前竟更强烈。   他埋首亲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他拼命吸取着她唇尖上的花蜜,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经年的干渴游者,许久不曾受慰藉。   姜淮姻全身酥||软地靠在他怀里,唇舌除了麻已经没有多余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这麻,是被王爷亲的,还是刚才吃太辣了,亦或者,两者都有。   嘴唇分开后,萧霖直接打横抱起了她。   他走向塌边,拉下床边的丝绣帷帐,那顺滑的触感一一地划过两人的脸畔。   萧霖看向她的眼睛说:“之前,肃州守将慕容英送了我一礼物,嘱咐我一定要与你一起看。”   “想看看吗,满满?”   檀香盒子早被萧霖放在了床头,他边说话边把小盒子拿了过来。   他交到姜淮姻手里,示意她亲手打开。   盒子不大,但是看萧霖的神色,姜淮姻已经猜测出,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她慢吞吞地解了锁,再慢吞吞地打开。   这机关盒子一开,两人都愣住了。   檀香盒子里装的确实是一巧物。是一串像葡萄串似的物件,但是分开看时,单个的颗粒又比葡萄要大上些许,大小如同后世的乒乓球一般。   或许是怕两人不会用,慕容大人还体贴在此盒子里附上了一张说明书。   “此物叫缅铃,听说是从云南边境传来,是一奇物。王爷若不在府上,夫人大可用其,自我安慰。或者与王爷一同享受,也是一大乐事。”   姜淮姻拿着纸条,早就红了脸!   什么叫做自我安慰,还有与王爷一同享受是什么意思!   萧霖却笑了笑:“慕容大人,还是花样多。”   姜淮姻咬着唇,偷偷瞧他:“王爷不会……真要用这东西助兴吧。”   这缅铃触感冰凉,若真……   姜淮姻觉得自己会疯的!   从前,谢晋之也算是重欲,可绝没这样玩过!   萧霖看她:“满满想用吗?”   姜淮姻红着脸,想也不想便回:“不想!”   “那便不用,本王自问,能满足你。”萧霖撩开她额边的发丝,霸道地落下一吻。   虚惊一场,姜淮姻由衷地吁出一口气,主动地以双手缠绕上他脖子。   难得满满主动,萧霖也随之伏|下|身,开始亲她。   边亲着,他边说:“本王若再出征,你要想我,大可用慕容大人送的这东西,我不介意。”   姜淮姻缩成一团,杏眼微红,好似含了一整季的春雨,她巴巴地睁着眼睛看他,小声道:“我介意!”   萧霖轻笑,他改而吻上她的眼睛,直到她含羞带怯地眨着长睫毛,这才作罢。   不得不说,作为过来人,姜淮娡说得很对。   小别胜新婚,尤其是对素了这么久的萧霖而言,淮姻更胜一切。   当夜,淮姻累得简直要直不起腰,瘫在床上,成了一张面团似的软饼。   餍足过后,两人前去沐浴,待一切都整理完全,萧霖才牢牢搂着姜淮姻躺回床榻。   天已经很黑了,房里没点烛火。   夜色清妍,华星秋月,茭白的月光透过柔软的夜幕,将全身清辉映照着天空上方。   这一夜,显得宁静而神秘。   遥遥夜色下,萧霖注视着怀里女人娇俏的背影,忽然开口问:“你恨皇兄吗?”   累了大半天,姜淮姻其实已经快要睡着,在他这一问下,她猛地醒了神,轻声说:“王爷怎么会这样想。”   “我知道你父亲并无反意。他纵使对故国挂念又愧疚,但是一文人,不会存在推翻我朝,再复前朝的想法。”萧霖说,“他的事情,有冤。皇兄一意斩他,害你家破人亡。”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有轻微地收紧,似乎也在紧张,他沉声说:“你会不会恨皇上?”   夜晚太安静,更显得他的声音清晰洪亮,混在一堆虫蝇声里,可怖又狰狞。   姜淮姻慢慢转过身来,她双眸平静,眼也不眨地看向他的眼睛。   姜知行是誉满天下的大儒。   那日在储秀宫面圣,姜淮姻不曾撒谎,她从小受的便是忠君爱国的道理。   她当然怨过萧乾,在谢府时候,她没有一日不怨的。   她怨他识人不清,怨他毁了自己的家,怨他斩了父亲的脑袋。可是这怨,在她看到如今的盛世清平时,总会不自觉抵消一点儿。   姜淮姻自认不是圣母。   只不过幼时,她亲眼见到了,前朝北魏武帝在位时,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场面。   有些伤痛,见过一次便能够让你铭记终生。   若这世上,易子而食成为一种家常便饭,还有谁敢相信,他们其实还在人间呢?   萧乾害了她的父亲,但同时,他也拯救万千百姓出了水深火热。   姜淮姻不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   只是这恨,不足以让她生出改朝换代的想法,因为萧乾,大抵还是个明君。   “恨。”姜淮姻忽地道,“要是我说,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他,王爷会在此刻了结我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   萧霖的手,果然慢慢移到了她的脖颈处。   姜淮姻的脖子不仅嫩白,也很纤细,他一手便能掌控。   偏偏淮姻不躲不闪,她美目微张,直愣愣地瞧他。   萧霖的手在她颈肩处不断流连,他哑着声音说:“我不会。可我也不会让你去动他。你要真有这种想法,弑君之前,你先杀的,必然是我。”   他看着她,一字字道:“你舍得杀我吗?”   姜淮姻扁着唇角一笑:“美人乡,英雄冢。王爷若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像王爷这般待我。”   “王爷与我爹是朋友。您觉得,若是我爹活着,他早知道自己未来会死在皇上的手里,他会因为自己,而去弑君吗?”姜淮姻轻声问。   萧霖摇头,不曾犹豫地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不是,”姜淮姻淡道,“他的女儿也不是。”   得到了肯定回答,萧霖不顾自己伤势,倏地抱紧了她。   他轻吻着她的脖子:“本王答应你,姜家一定会平反。你娘和你幼弟,一定会来京中,与你团聚。”   姜淮姻一笑,她埋在他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男人气息:“我相信。”   萧霖摸了摸她的脑袋,唇角牵起冷薄的笑。   事实上,刚才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完。   若他经历的都是真的。   害过她的人,他也会让他们,不得好死。 第35章 开张   第二天, 姜淮姻难得没有贪觉。   她答应过姜淮娡,今天商铺开张, 一定会去捧场, 所以早早便醒来。翠柳服饰她梳洗的时候,床榻另一边的萧霖果然已经不在了。   翠柳道:“夫人若是定点没醒,王爷嘱咐奴婢一定得叫您起来, 否则可误了事儿。”   她们开商铺的事情, 萧霖虽然没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明面儿上, 他还是支持的。   毕竟到了这地步,也不需要淮姻和姜淮娡抛头露面,最多两人去参加一个剪彩。   商铺的名头,姜淮姻早已经挂在了一个小厮名下, 只需要打出名号来, 姐俩闭着眼睛数钱就行。   想到这些,姜淮姻不由边乐,边打了个哈欠,狼牙也跟着打哈欠:【宿主,昨夜爽吗。】昨夜和萧霖开始之前,姜淮姻特地把狼牙取下来, 放在镜子边上,免得它又偷窥。   虽然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但是至少说服了自己。   没想到狼牙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大早就与她说这些。   姜淮姻瞪它:【你不是都知道吗。】   【蛤蛤蛤蛤, 】狼牙大乐,【王爷老树开花,花样还挺多。】【最后不是没弄!】姜淮姻羞赧地说,【前几天你还闷闷不乐,王爷一回来你就又开始老不正经。】【人生啊,苦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狼牙说,【趁爷今天高兴,我要给你剧透了。】狼牙说完,不等姜淮姻回话,便道:【你知道王爷昨天进宫,和皇上都聊了些什么吗?】【不就是政事上那些事情。】姜淮姻没多大兴趣,她给自己戴上凤蝶簪,美美地照了照镜子。   狼牙说:【他们说了萧一山。】   【你猜猜萧一山,是谁的儿子。】狼牙轻声地问。   它有此一问,看来是早知道萧一山的身份。那萧一山,必然也不会是萧霖从街上随意捡的流浪儿那么简单。   姜淮姻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眯起眸子,试探地说:【总不会,他身上真有皇室血脉吧。】【宿主还是聪明的,】狼牙笑,【他乃沧海遗珠,是萧乾的亲生子。】狼牙说这话的时候,姜淮姻刚好准备上马车。闻言,她一个没踩稳,险些从上头直接栽下来。   吓得翠柳和拂花都是一惊,两人齐齐用力扶稳了她:“小心点,夫人。”   “没事。”姜淮姻脑子里如遭雷劈,面上还得保持镇定,她对着二女一笑,“脚步有些虚,坐会儿就好。”   拂花捂着嘴:“奴婢知道。”   她语带揶揄,明显以为姜淮姻的脚步虚和王爷有关系。   这关头,姜淮姻也不想计较这些,坐进马车之后,她便与狼牙道:【他真是皇上的儿子?】【比珍珠还真。】狼牙说。   其实在狼牙提到萧一山之后,姜淮姻便隐隐猜到了他身份不寻常。她唯一没想到的是,萧一山居然是皇子。   【可是,没道理的事情啊,先皇后虽然管束后宫有些严厉,但不可能任由皇上的子嗣沦落在外,皇上自己更不会这样。】姜淮姻说。   狼牙道:【萧一山是皇子,不代表他的身份见得了光。你可以算算他的年龄,他今年十二岁。十三年前,他母亲怀他时,那会儿,萧乾正好打算谋反。】【他母亲是谁?】姜淮姻好奇地问。   狼牙说:【一个蛮人女子,是前朝皇帝的后妃。】【!!】姜淮姻讶然,【皇上……还曾偷过这种嘴儿啊,】狼牙道:【这事儿,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不过,萧一山的身份若是在当时大白于天下,那么萧乾的清誉一定会跟着受损,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他这个皇位,已经名不正言不顺。若名声再有碍,他要登基为帝,受到的阻碍会更多。】狼牙顿了顿,又道,【何况,皇后独孤氏出身名门望族,在萧乾登上帝位时,出了不少力。那时候,独孤氏要是知道萧一山的存在,必然会心存芥蒂。】【所以,要是当时承认萧一山,萧乾会多很多未知的阻力。可他,也不可能真的任由他的骨肉散落民间,只好委屈王爷喜当爹了。】狼牙说。   他这一通话里包含了许多信息,姜淮姻觉得自己要好好消化一下,她慢慢问道:【王爷知道,萧一山的真实身份吗?】【他要不知道,萧乾凭何说服他呢。】狼牙说,【这是他们兄弟俩的秘密。】见姜淮姻被震撼地久久说不出话,狼牙道:【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八卦。我是要告诉你,现在能登上帝位的不仅有齐王和废太子,萧一山同样有资格。因为他身上,也流着萧乾的血。】【当然,萧一山为帝,要应付的麻烦会比废太子多,更会比齐王多。毕竟要让天下人承认他的身份,太难。】狼牙道,【这就看宿主你如何想了。】姜淮姻能如何想?   她只是个女人,除了齐王,废太子登基也好,萧一山为帝也好,对她而言,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姜知行是太子太傅,若废太子登基,于情于理,他也会给姜家平反。   而萧一山当了萧霖那么多年的义子,如今她俩的关系也在转好,要是他为帝,王爷最大可能能够完全保全。   终究有这许多年的父子情分呢。   【山儿,最终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吗?】姜淮姻忽地问。   狼牙说:【原书里,在王爷战死之后,他知道了。】那时候的萧一山已经过了及冠之龄,慢慢长大了。   可乍一知道,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一样给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冲击。   【唉,他也是可怜的孩子。】姜淮姻暗自揣测着上辈子的萧一山的想法,不由生了些同情,【我看他,并没有成王的野心。要是知道自己亲爹,从小就不要他,他心里也不好受吧。】【所以?】狼牙拖长语调问。   姜淮姻说:【所以,这些事情,还是暂时别让他知道。我想,王爷也是同样的意思。】狼牙笑:【你心地好,希望以后的新帝,也能这样。】狼牙这话不知是在鼓励还是嘲笑了。   它特意揭了个短给她,当然是希望多点隐性分子在,可是姜淮姻这样明确地回绝它的好意,它不高兴是难免的。   姜淮姻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她专门摸了摸狼牙,以示抚慰:【我知道你想帮我,我只是觉得,山儿从小受的便不是帝王的教育,他想当将军,我们也不能赶鸭子上架。】狼牙说;【我又没不高兴,不用你安慰。】姜淮姻一笑,觉得狼牙活着的时候,八成不太好伺候。这傲娇的劲头,几个人受得了啊。   【行吧,那我不安慰你了,】姜淮姻就坡下驴地说,【刚好也到了商铺这儿。】狼牙哼一声,没再搭理她。   姜淮姻觉得可乐,决心回到府上,再顺着狼牙的毛好生摸一摸。   这个时辰,商铺已经开张了。   为了日后的红红火火,两人特地请了不少舞狮的队伍来热闹。姜淮娡站在店门口,少见地穿着一身朱红的衣裙。   她肤色雪白,气质雍容,和离之后,因为心情开阔,气色也越来越好。笑起来的时候,眉弯唇小的,不用多鲜艳的脂粉装扮,已经是一道无可比拟的风景线。   许多男子在偷偷地打量她,要不是姜淮娡梳着妇人髻,想必还会有胆子大的来询问其婚配情况。   淮姻自问开商铺开得很低调,没想到还是有很多想走萧霖门路的人,打听到了这点。在今天的开业礼上,命家仆送了礼物来。   当然,也不乏友情捧场的,比如萧霖麾下的将领,沈策和郭明礼。   只有一个人,最出淮姻的意料之外——宫里成贵妃的母族林家,居然也在今日送了礼物来。   姜淮姻和林家没有交情,据她所知,王爷也一样。   既然不是林家私自做主,那八成就是成贵妃授意的。   姜淮姻和成贵妃只有储秀宫的一面之缘,那一面说不上多好多坏,但姜淮姻却知道成贵妃的底细。   并且,她一直十分怀疑,这成贵妃,是不是想攻略萧霖。   林家送礼,更是在姜淮姻心里坐实了这番想法。   她紧紧地捏着手帕,嘟了嘟唇,一双杏眼漆黑又明亮。   大地街这边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隔着远的街道可能听不到舞狮的热闹,但是临近的几条街,却听得分外清楚,不少人驻足观看。   今日是难得的休沐,街上刚好有集市,淮姻也是瞅准了这点儿,才在今天开张,也是想多吸纳些人气来。   荣丰伯世子付明,今天闲来无事,正好逛着逛着,逛到了大地街这边来。付明自从与姜淮娡和离之后,常常便有些心不在焉。   这世上,有一部分人的存在,好比饭菜里的食用盐一样。每天吃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偶尔尝多了,还会觉得齁。   可她,就好比不可或缺的能量,乍一没有,会让你干什么都不得劲,看哪儿哪儿不舒服。   付明现在不愿成日待在府里,在翰林院也觉得没意思。   纪氏生怕他从此以后对女色不感兴趣,还专程派人把娘家侄女又接了过来。   不想付明年初才与这位表小姐情投意合,如今再看她,却像是看无盐女一样。   长相一般,身材扁平,成天叽叽歪歪的,不学无术,简直连他的淮娡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不,现在已不是他的淮娡。   姜淮娡那个狠心的女人与他和离了,他连她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付明想着想着,开始惆怅。   舞狮的动静闹得大,让他这个失落的人也忍不住,站着看了看。   旁边的百姓们正凑堆着,纷纷议论,一人道:“这新开的是个丝绸庄,听说是个女老板开的。我刚才看了,那女老板,长得可带劲呢。”   “带劲也轮不到你,多半嫁人了,而且还是达官贵人。没看这礼物成箱成箱的收嘛。”另一人说。   能多带劲?   付明没带多大希望地挤过人群,抬头往商铺里面看。   姜淮娡与淮姻两人一起站在店门口。这个点,商铺已经开张了将近一个时辰,生意也跟着来了。   不少人进店问丝绣上的问题。   姜淮娡脾气好,无论人家买与不买,她都极有耐心地答,甚至还有竞争对手混成买家前来试探,她看透也没说破。   倒是淮姻看不过眼,冷冷讽刺一句,对方才尴尬地溜了。   街上人来人往,商铺里的宾客也络绎不绝。   姜淮娡专心做事,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人在悄悄注视她。   她微微侧着脸,嘴角从始至终都带着文雅的笑意。看人时候,双眼非常明澈,仿佛装着漫天的明星。   他的淮娡啊,还是这样美丽大方。付明看着看着,不由就有些痴了。   宋衍今天也在,他本来一直在后台算账,见前面的姜淮娡有些忙不过来,他这才出去帮忙。   宋衍玉冠束发,整个一华服美少年,眉目俊美地仿佛可以入画。   他在姜淮娡身边只需轻轻一站,便显得郎才女貌的两人,出奇般配,好似一对天生的金童玉女。   甚至已经有不知名的百姓开始讨论,这是不是店里的老板啊啥啥的。   听了这话,付明的身形岿然不动,脸色却顿时黑了下来! 第36章 起复   出身在荣丰伯府, 不算从小含着金汤匙,那也是含着铜汤匙长大。何况身为伯府嫡长子, 付明向来以为自己才学长相都不差。   荣丰伯府虽然不是顶顶好的门第, 但有爵位在身,至少比那些寒门子弟要强上许多。托这京城里那些八卦人士的福,付明是认识宋衍的, 自然也知道他这个第一美少年的名声。   付明真是没有想到, 姜淮娡竟然会被一个小白脸勾搭上。   难怪毫不留恋地要与他和离,原来是下家都找好了!   付明险些气得栽倒。   好在, 在这醋海滔天的嫉妒里,他仍有一丝理智尚存。   为了自己的声名计较,付明尚且知道不在人多时声讨姜淮娡。   他打算待人少些,再抓这对奸|夫|淫/妇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这新开张的丝绸庄的生意, 好得出乎了姜淮娡的意料, 也出乎了付明的。   大概是多了名人效应,付明从天亮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快用晚膳,一直到姜淮娡明确说了马上关门,买主这才少一些。   待人都走了差不多后,淮姻伸了个慵懒的懒腰, 有些兴奋:“想不到第一天就能进账这么多。”   姜淮娡笑道:“请了那么多舞龙舞狮,许多人图个热闹, 便也跟过来看。何况,今日是休沐, 原本就人多。”   她刚说完话,在旁边的宋衍默不作声送上一杯茶。   姜淮娡今天下午一直在和客人打交道。有好说话的,也碰到过难缠的,确实口渴了,于是很自然从他手里接过茶杯,顺手一喝。   淮姻笑说:“都没人心疼我。”   她带了丫鬟来,翠柳和拂花当然不是傻子。比起姜淮娡,淮姻这边茶水不断,甚至下午饿了,她还偷偷跑到后院去吃了碗小点心。   不等翠柳几个打趣她,姜淮娡先堵了她的嘴:“昨日王爷亲自来接你,还不算心疼吗?”   淮姻脸红红,正想推搡几句,却听到一阵格外清脆的鼓掌声——啪啪啪的,像是和谁较劲一样。   几人抬眼望去。   见到来人是付明,淮姻的姿态更显慵懒了,对于这种跳梁小丑,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一下。   姜淮娡的神情则淡淡地,适才稍显喜色的眸子略微有所收敛,她不是一个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太多感情的人。   而宋衍,眉目不动,默不作声喝了口茶。他可能是几个人里面唯一一个早就知道付明在的。   下午,姜淮娡和淮姻沉浸在忙碌与喜悦里没有注意,宋衍却察觉了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付明作为姜淮娡第一个男人,宋衍对他的熟悉,不会比他对自己要少。   知道这人是个绣花枕头,宋衍对他只剩下明晃晃的鄙视。鄙视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丢了宝贝。   “付世子今日也来捧场,怎么没早点来呢。”淮姻主动笑了笑,“现在只剩下几匹没人要的破布,付世子兴许看不上眼。要不我送您几匹,留给府上的小妾裁衣服穿?”   付明冷冷地:“我府里没有小妾。”   淮姻精致的眉眼十分生动,她炯炯有神地看他:“听说令堂正在为您议亲,想必很快就会有了。”   “我要是再娶妻,你会难过吗?”付明没有与稚嫩的淮姻计较,他的眼神,终于毫无忌惮地投在了姜淮娡身上。   姜淮娡的脸蛋柔软而秀丽,被他看着,她仅大方地弯了弯唇,神色和音调都极为寡淡:“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世子签下和离书的那一日,我便说过,从此以后,男女嫁娶,再不相干。既然不相干,还何谈难过。”   “是啊,不相干。”付明大笑,他边说边注意着她的神情,“你有这京城里出了名的宋大人相陪,难怪荣丰伯府都被你踩到脚底,说和离就和离,说不相干就不相干。”   他刻意在话里存了侮辱。   仿佛他们之所以闹到和离这一步,纯粹是因为她红杏出墙在先。   领悟到了这层意思,姜淮娡的眉头不禁微蹙。   “世子慎言,我在府里待您如何,您心知肚明。何况,宋衍本是我师弟,与我亲弟弟是一样的。”姜淮娡缓声说。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却先后皱起了眉。   付明以往便最见不得姜淮娡这个样子,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乎她什么错都没有,这些事情,全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而宋衍则是不愿在她前夫面前,只担个“亲弟弟”的名头。   淮姻呢,想得更多些。   她是觉得姐姐与宋衍迟早都会好上,现在在付明跟前把话说太死,要是日后跟了宋衍,那便是个现成的把柄。   这回,不等付明说话,宋衍先开口了。   他风雅出众,面庞皎如白雪,眼神却是极为犀利地:“付大人一介男儿身,莫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付明对他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嘲讽回去:“你说什么担当。”   “令堂已经大张旗鼓地为你纳亲赵家女,你却在这当口来对前妻兴师问罪,非要论道一下是谁负谁。”宋衍道,“付大人若不怕丢脸,自然,是能论道的。”   付明眯起了眼:“你知道的还真多。”   他冷冷一笑,忽然一手指向姜淮娡:“就这样,还说没有什么,莫非我荣丰伯府的家事,已经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复完了付明,姜淮娡曼声道,“阿衍,你也少说几句。”   宋衍道“好”,这声好,倒像是已经与姜淮娡成了一家人。   付明都被气笑了:“我从前一直以为你端庄贤淑,没想到你骨子里和那些淫|娃荡|妇是一样的。他比我好看,比我俊俏,是不是?”   一个人一旦被猪油蒙了心,路只有越走越偏的。   付明对姜淮娡,本就心有不甘,若是姜淮娡身边多了个无名小卒追求,付明嘲讽几句也就罢了,偏偏宋衍还比他优秀。   他这话,比刚才那几句隐喻更难听了,直接把姜淮娡的脸面扯在了面上来。说什么淫|娃荡|妇,事实上,不知道谁才是那行走的胡萝卜,见缝就钻。   淮姻直接拿起旁边的一杯茶,径自泼在了他脸上,她吊着眼角,神色颇冷:“世子爷,姜家的人不是都死了,可以任由你这样侮辱。”   “你觉得是家姐对不起你,那我们大可把官司打到衙门去。让这京城的百姓看看,到底是谁欺负谁!”淮姻说,“你以为荣丰伯府做的那些事情,真就那么干净,你以为我们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世子,你再欺人太甚,哭的人会是你!”淮姻底气高涨,一副丝毫不惧他的样子。   付明不由就有些心虚了。   宋衍仅知道付明与表小姐有过猫腻。对于姜淮娡被下毒的事情,他还不甚清楚,闻言,他不禁眯起了半边眸子,神色蓦地有些幽暗。   “如果我没记错,付大人如今在翰林当值。”宋衍忽然开口说。   付明抹了把脸,冷冷瞧他,不知他是何意思。   翰林院是个清贵的地方。这里头的人,官职普遍不高,可说出去名声好听。毕竟内阁的首辅次辅,都是从翰林里出来的。   宋衍道:“张侍读告老还乡,付大人想必也知道。”   “不才,前几日皇上宣我入宫起复,从明天起,接替张大人位置的,就是本官了。”宋衍微笑,“以后与付大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请多指教。”   付明如今在翰林院属于六品编纂,放在外头就是个县级官。这侍读呢,比编纂官高一级,正五品。其实从官位上来说,一品而已,区别不大。   唯一的区别是,编纂只与书打交道,侍读却是要为皇上和太子讲学,交往的人那可就高贵了,面圣的机会多,升迁自然也要更容易。   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翰林苑这地方不像外头。这里读书人多,都讲究礼节,银子和地位在这儿没有那么好使。   若宋衍真是侍读学士,那日后在朝中见礼,付明是要以下官身份拜见他的。   有了今日这渊源在,付明怎会甘心!   付明道:“那宋大人可真是好本事!”   宋衍轻飘飘一笑:“不过是仗着年轻,在才学上比付大人高些罢了。”   高些是谦辞,他当初三元及第,与付明这种三榜进士比,中间那是至少隔了几百名的差距。   谁不知道他说的高些只是客套话呢,像付明这种心思深的,更觉得此人是在讽刺。   “宋大人最好保佑自己,永远简在帝心,下官先祝您一路青云直上。”付明皮笑肉不笑道。   宋衍面若冰霜,他眼神澄澈:“本官也预祝你二婚和和美美,别又闹得和离收场。”   在姜淮娡面前与他提二婚,付明恨不得一掌抽死他!   “淮娡,”付明道,“我能与你,最后单独谈谈吗?”   骂完人家淫/娃,现在又想单独谈谈,连狼牙都觉得这人怎么成日里想着要上天。不说姜淮娡是个守礼之人,即使是性子活泼的,也受不了这样。   姜淮娡根本没有看他,她漠然说:“我是和离之女,别给人落了话柄。世子是要再娶妻的,世子亦不想新婚之后,您的妻子找上门来,说我与您藕断丝连。”   付明的眼角被她这样淡漠的样子给灼痛了,他苦笑说:“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欠你一句对不起,那天在伯府,一直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世子这句对不起,恕我不能收。”姜淮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能活着出伯府,是侥幸,也是万幸,与世子您的良心,不相干。”   付明点头,他的眼神还是不死心地在姜淮娡与宋衍身上流连,他连连道:“好,与我不相干,好。”   “我祝你,早日觅得第二春。”付明的目光如一道刀芒,他刻意话中有话。   姜淮娡问心无愧,直接不羞不怒地回了过去:“世子的第二春已到,这个祝福,我便不送了。”   付明捏紧拳,他终于意识到今天只是在自取其辱,姜淮娡心里早就没有想着他了!   果然仍在痴心怀念那段往事的只有他一个。   他冷冷掀起衣袍,不再罗里吧嗦,拂开帘子走了。   宋衍的视线如影随形跟着他,直到这个人彻底消失。   宋衍才扭头问姜淮娡:“你觉得,我比他强在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还带着些不要脸,姜淮娡不禁愣住,秀气的眉头弯弯蹙了起来。 第37章 子平   姜淮娡不主动说话, 宋衍也不退让,不依不饶地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 淮姻只好插话说:“阿衍哥, 你真的被起复了?”   宋衍点头:“真的。”   其实今天要不是付明来闹这么一出,宋衍并不打算太早让姜淮娡知道自己被皇上起复的事情。   她已经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如果再官复原职, 只怕姜淮娡会离自己更远。那宋小状元的追妻路, 可就是真的漫漫了。   果然,明确地收到宋衍的回答后。   姜淮娡开口说:“宋大人既恢复官身, 日后,还是少来商铺为好。”   宋衍抬头看她:“我不来,连个帮衬你的人都没有。淮姻也出嫁了,你不能总指望她。”   “还有香玉在。”姜淮娡说。   宋衍一张俊美的脸端方无比, 他道:“香玉到底不是男人, 若有流氓痞子来,她能赶他们走吗?”   姜淮娡皱眉。   淮姻打圆场道:“阿衍哥要是起复,肯定会忙一些,不会像原来来得那么勤了。姐姐,我们与阿衍哥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也是半个亲人呢。”   淮姻比宋衍更知道自家姐姐的脉门在哪里。   姜淮娡接受不了宋衍凭借男女之情去追求她, 却不会拒绝,那位当年与她在姜府相依着长大的宋师弟来看她。   她的亲人原本就不多, 像宋衍这样有情有义的,更是极少。   淮姻的话, 让她忽然想起,宋衍一意孤行地替父亲求情,为此不惜丢了官的事情。   心生出感慨和感激,姜淮娡默默不答,却没再往外赶人。   宋衍不由一笑。   天色逐渐变黑,想到一天都没见到王爷,淮姻只好向两人辞行:“我答应王爷会回府用饭,先走了。阿衍哥,你要是有空,可以帮着姐姐,把今天的账算一下吗?”   宋衍颔首,温声说:“她一个人做不来,我会的。”   淮姻坐上马车与姜淮娡挥手,姜淮娡照例嘱咐了她路上小心的话。   淮姻也不忘道:“等会儿若是忙得晚了,一定让阿衍哥送你们回去。”   付明白天才来找过茬,他要是再禽兽一点,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淮姻放心不下,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重生,她不想再让姐姐冒险。   等姜淮娡点头,淮姻这才放心地放下帘子:“明天见,姐姐。”   姜淮娡温柔笑道:“明天见。”   虽然姜淮娡没有明说,但毕竟是亲姐妹,淮姻通过她的面部表情也能看出来。她今天,必然是感到很愉悦的。   出了那守卫森严的高宅大院,能有一些专属于自己的事情干,当然是比困在荣丰伯府,只能靠付明和纪氏的脸色过活要好。   马车在路上颠颠簸簸,姜淮姻也累了。她靠着车壁,一手撑着脑袋,正打算睡个香甜的呼噜觉时。   狼牙却很突兀地说:【宋衍比原书里更早被起复,是因为王爷为他说话。】姜淮姻打了个哈欠,还是清醒了一些,她慵懒地抬起眼皮:【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打算理我呢。】狼牙轻哼:【是不打算。】   【好嘛,我知道你是大好人,】姜淮姻软软道,【王爷八成是看到了那日,宋衍与我一同帮忙招呼姐姐,才主动帮他。】【萧霖原先就一直欣赏宋衍敢为姜家求情的风骨,何况宋衍本也是人才,】狼牙说,【他只需在皇上跟前提个两句,皇上自然会想起宋衍来。】姜淮姻嫩藕似的胳膊微微撑着头,她弯着嘴角道:【王爷真好。】【再过两个月是今上的万寿节,为了王爷,勉强送他一份寿礼好了。】姜淮姻道。   昨晚,王爷会在她耳畔问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证明他对萧乾非常重视。   平心而论,姜淮姻怨萧乾,也恨他,可是她真没想过杀他。   她对萧乾的感情远比对谢晋之与齐王更复杂。   她与皇上之间,有家恨这道解不开的心结,也有王爷这样一个必然让他们存在联系的人。   既然解不开,总不能让症结继续加大。   这天下,终究还是姓萧。   姜淮姻边搀着瞌睡,边迷迷糊糊地想该送萧乾什么寿礼。   待马车回到王府时,寿礼尚未想出来,她这觉倒是睡得挺香甜。   萧霖也正好这时候从北大营回来,马车行到府门口,直接与他撞了个正着。   马车里,翠柳小声地唤淮姻醒:“夫人,王府到了。”   姜淮姻正做着一个半真半假的梦。   梦里,有她磕磕绊绊的上辈子,也有她娇娇宠宠的这辈子。   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不是梦。   听到翠柳的声音,她懵懂地动了下胳膊,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萧霖等在马车外,见姜淮姻迟迟没有钻出来的意思,他直接踏上马车,掀开了帘帐。   发现小家伙居然是困到睡着了,萧霖不由莞尔。   他弯腰探身进去,在逼仄的马车空间里,他把她揽进怀中,打横抱了出来。   翠柳和拂花两个都红了脸,萧霖倒无所觉,香香软软的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只觉得享受。   萧霖将她抱下马车,动作很轻,也难为姜淮姻居然一直没有醒。   “爹……”姜淮姻的小脑袋撑着他的胸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梦话。   萧霖没有听清,只好低头问:“什么?”   她声音略有放小,又叫了另一个名字。   这次,探着身的萧霖听清了,而且听得分外清楚。   她那娇软的声音,喊的是“子平”。   子平,谢晋之的字。   片刻后,萧霖的胸膛处隐隐约约有了些许浸湿的感觉。   他低头看她,但见她面庞雪白,她闭着双眼,只是小扇子似的睫毛根处,有几许晶莹的泪滴。   萧霖瞳孔漆黑,天上的月色混在一片乌黑中晃得太过打眼。他紧抿着唇角,手背上爆出了一片明显的青筋。   回房后,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上床,姜淮姻的腰刚挨上床板,那硬邦邦的感觉终于把她给硌醒了。   她散着发,眨了眨眼,迷糊地喊:“王爷。”   萧霖淡淡地看她,眼里似乎在克制什么,他道:“累了便睡,本王去沐浴。”   说完,也不等姜淮姻作何反应,萧霖便径直走了。   姜淮姻才做了个似是而非的梦,整个人还没有清醒过来,竟没觉出哪里不对。她轻捶着有些酸痛的胳膊,想到刚才的梦境,垂下了眼去。   这日,用晚膳的时候显得出奇安静。   今天是商铺开张第一天,姜淮姻本来准备了一车轱辘的话想要与萧霖说。可她每次开口,都能见到他神色寡淡,似应不应,一副仿佛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姜淮姻只好默默地闭上嘴,一边揣度着王爷的神色,一边小口吃菜。   连萧一山都察觉出了有问题,他还是个孩子,心直口快地问:“你们吵架了吗?”   萧霖一怔,很快作答:“没有。”   “王爷只是今日练兵累了,”姜淮姻终于觉出不对,可惜她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只好为他找理由,她说,“休息一日便好。”   “哦。”萧一山点头。   他最先吃完,撂下碗筷说:“义父慢慢吃。师傅今天给我布置了很多功课,孩儿先回去温习。”   “去吧,”萧霖皱着眉头,想起一事,他又嘱咐道,“圣上万寿将至,今年我会带你一起进宫贺寿。你年纪大了,准备一个自己的寿礼。”   萧一山以往也在家宴上随萧霖进过宫,倒没多意外,他点头:“是。”   萧乾的寿典,王爷果然一直记挂在心上。   找到了突破口,姜淮姻笑道:“满满也会给皇上准备礼物的。”   “你是我府上的人,这是该有的心意。”萧霖没有过多赞扬她,眉目仍旧隐隐地皱在一起。   萧一山不在了,姜淮姻便也不再讲究。   她抛去女儿家的矜持,主动握着萧霖的手说:“王爷今日,在北大营不顺心吗?”   “不是。”萧霖被她握着,没挣脱,也没回握回去。   姜淮姻多机灵的人呀,这要是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就是个傻子。   她嘟着唇,显得有些孩子气,她睁大眼睛问说:“那王爷这是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兴许满满能为你分忧。”   萧霖早便吃饱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离席。   他不知道回了房,该怎么独自面对她。   想问她那句“子平”是什么意思,可他怎么敢问。   满满,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萧霖手握成拳,他淡道:“无事,今日军务多,晚上我睡书房,不去碧竹院。”   姜淮姻蓦地怔住。   这还是成婚后,王爷第一次要与她分房睡。   府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哪怕是妾,姜淮姻也总生不出什么危机感。   王爷待她那么好,给了她一个正室该有的尊容。   可到底只是妾啊。   他的宠爱,他如果想收回,她其实,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忽然领悟到了这点,姜淮姻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心生出了一丝透心凉。   王爷难道不喜欢她了吗?   昨日明明还浓情蜜意,甚至在回来的马车上,狼牙还告诉她,王爷替宋衍求情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了?   姜淮姻用她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端详萧霖,萧霖却闭口不答。   她轻咬着唇,勉强笑着点头:“满满知道了。”   萧霖起身,没再看她,他毫不犹豫地去了书房的方向。 第38章 心结   回到碧竹院里, 平常热闹的院子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姜淮姻不禁觉得有些冷清。   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但王爷明显是在闹脾气,要怎么哄呢?   姜淮姻手足无措起来。   担当智囊团的狼牙出谋划策道:【碰到这种事,冷战肯定行不通。你听我一句, 现在找个借口去书房看看。等再过两天, 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真的吗?】姜淮姻正靠在桌上把玩一个茶杯,她此刻六神无主, 听到狼牙这么说,她愣了愣。   狼牙道:【你要是再耽搁个两天,没准会被什么人趁虚而入,忘记了今天成贵妃的母族林家, 也给你送了礼吗?】听到狼牙这么说, 姜淮姻即刻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她很快让翠柳从小厨房里拿了一盘借以消食的点心,然后端着去了书房。   夜色正朦胧,书房外头,魏管家也端了一壶刚泡好的茶走过来。   魏管家年纪大,资历又老,姜淮姻一向很敬重他, 她微微福身:“瞧着时间都这么晚了,您去休息吧, 这边有我来伺候就是。”   魏管家从前是侍奉在萧乾身边的人,比姜淮姻要更了解萧霖。   王爷今日闹了这一茬, 他便知道多半是与夫人生了嫌隙,正想着去翠竹园对夫人旁敲侧击一通,抬头却见到姜淮姻主动来了。   见惯了男女之间的薄情寡义,魏管家自然希望他俩能和和美美地,少生争端。   魏管家将茶壶交给翠柳,又从衣侧里掏出一罐创伤药递与姜淮姻:“王爷胳膊上的伤尚未康复,有劳夫人了。”   “应当的。”姜淮姻接过白玉药瓶,柔声笑说。   其实在接过药瓶的一刹那,姜淮姻心里便多了一种酸涩的感觉。   今天是萧霖回京的第三天,她一直以为他已经康复了。若不是魏管家提醒,她几乎要忘记过问他的伤势。   姜淮姻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但在对待王爷的事情上,她第一次发现,她有多么的不细心。   一时百感交集,嘴里有股苦味一直传至舌尖。   姜淮姻上前几步,她轻声地扣门,萧霖沉稳的声音从门内断续地传出:“进来。”   “王爷还没有休息吗?”姜淮姻讨好地问。   萧霖正孤身坐在灯下,他那双冷峻的脸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还在黑夜中泛着寒星。   见是她,萧霖正在看地形图的手少见地颤了颤,他侧过脸去:“这个点,你怎么也不睡。”   “有些想王爷,实在睡不着,”姜淮姻将茶壶和点心放在桌上,使了个眼色让翠柳先退下去。   翠柳福身告退,走之前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留下了充分的余地让这对别扭的小夫妻说体己话。   姜淮姻拿出药罐子,张大了杏眼看萧霖:“王爷的伤,方便让我看看吗?”   她有些黯然地说:“我果然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明知王爷带伤而归,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忘了。”   “您是不是因为这个,在与我生气?”她眨着明媚的眼睛,语带几分娇柔。   萧霖说:“不是,你别多心。”   姜淮姻索性直接在他身侧坐下,她的脸蛋殷红,声音小小地:“王爷,满满虽不算聪明,但并不是痴儿。若连王爷在生气都看不出来,那还有什么资格做您的女人。”   她垂下头,说话时露出了洁白的贝齿:“要是您不喜欢我,厌弃我了,也请您与我说一声。我虽不是痴缠的性子,可不想无缘无故被打入冷宫。”   “我没有。”萧霖微闭了闭眼。   许多破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一一流转,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轻抬起姜淮姻圆润的下巴。   他的指尖带着少许凉意,淮姻颤着一张小脸,秀眉弯弯,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动人。   “你,喜欢本王吗?”他避开她的眼睛,盯着她嘴唇上嫣红的血色,缓声问。   听到这话,姜淮姻不禁羞红脸颊,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萧霖终于与她明艳的视线逐渐对上。   他鼻梁高挺,黑色的瞳仁前仿佛突地多了一层如夜色中淡然升起的幽暗薄雾,朦胧地让人看不清。   他道:“谢家七郎呢,你还喜欢他吗?”   姜淮姻用力眨了眨眼,她歪着头,一张粉色的唇不知该怎么开口。   得不到回答,萧霖漠然一笑。   他用指腹轻摩挲着姜淮姻下巴上的软肉,这柔软的触感让他不由微微眯起眼:“如果本王没有带你回军营,现在在你身边的人,便是他了。”   姜淮姻的面色白中泛着青,她轻声说:“王爷希望见到那样的局面吗?”   “你觉得本王会希望?”萧霖继续以指腹蹭着她的下巴,他低声道。   姜淮姻深深地看他一眼,她苦笑道:“既然如此,那么王爷为何会觉得,我希望这样的局面出现呢。”   “谢晋之是害了我爹的罪魁祸首,没有他,姜家不会凄惨到这个地步。”姜淮姻的笑容越来越苦,她看着他说,“纵使我对他生过少女怀春的心思,到如今,这心思也早不复存在了。”   “不怕您知道,我确实从没生过弑君之心,”姜淮姻抬眼瞧他,因为坚定,音调显得有些发冷,“可对于谢晋之,我是没有一日,不想杀他的。”   “我喜欢过他,我承认。”姜淮姻垂下眼,低低地说,“但是如今,我心里只有王爷。只有那位在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想过要给我一个家的王爷。”   她模样乖巧,声调也柔媚,甚至讲到最后,圆嘟嘟的小脸蛋在打颤,忍不住开始双眼发红。   看得萧霖直心疼。   他被烫得松开手,姜淮姻的下巴上,却立刻多了两道红色的指印。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麻,姜淮姻伸出一只手轻揉了揉被他捏过的位置。   萧霖恨自己手劲大,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最后他只好绷着说:“本王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怪王爷,”姜淮姻悄悄瞧他,“王爷的伤,在右肩还是左肩?”   “左肩。”萧霖道。   姜淮姻于是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服,将他左边赤|裸的胳膊露了出来。   过了这些日子,伤口已经在慢慢地痊愈中。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好,但也不像原先看得那么狰狞可怖。   只是被弩-箭伤的最深的地方,仍然能看到几处红白相间的肉。   似乎感受到了萧霖最先的疼痛,姜淮姻不由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在伤口处轻吹了吹。   她打开药瓶,一手敷上伤疤处,用丝柔的香帕极轻地一抚,皱起眉头问:“还疼吗?”   这金疮药有一股难言的清香,似乎能卷上人心头似的。   萧霖看着她说:“不了。”   “受伤的时候一定是很疼的,”姜淮姻给他上药,甚至不忍心去看。想到萧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她几乎要迷糊了眼,“王爷再这么拼命的时候,可以想想府上的满满吗?”   “我不喜欢谢晋之,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只有王爷能护着我,只有王爷。”姜淮姻用小脑袋贴上他的胳膊。   吹弹可破的皮肤,还带着冰凉的触感,一切都显得非常真实。   萧霖一手摸上了她豆腐似的细腻的脸,他轻吐出一口气:“淮姻,我贵为王爷,有时候,也是会怕的。”   “人都会怕,”淮姻说,“就好像王爷的存在,一样足以让很多人害怕。”   “可有王爷在身边的时候,我不怕。”姜淮姻笑了笑,一旁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露出一团柔软而又坚韧的气息,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气,又带着女人独有的韧劲。   她娇柔地笑,她并不知道这句无意的话是怎样在摸索中打开了萧霖那张久闭的心门。   可萧霖知道。   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仿佛终于遭遇到一股洪流,这股洪流把所有的犹疑和胆颤都冲垮了。   萧霖定定瞧她,忽然伸手把她抱了过来。   “你比本王勇敢,”他亲上她的唇角,“本王不该为一点小事疑你。”   “王爷以后要是再起了疑心,先问问满满好不好?”借着他的纵容,姜淮姻轻声道,“就像王爷要是打算给府上进别的女人,也先告诉我,好让满满死心。”   萧霖捕捉着她的舌尖:“以后不会了。”   姜淮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子倚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地笑。   萧霖起初是个不懂□□的人,可萧乾送了他好些个指导的东西,以及沈策几个不正经的,也给了他许多类似春|宫|图的玩意儿。   所以,慢慢地,萧霖在这事儿上也精通了些许,至少知道该怎么去让自己的女人享受。   两人在书房的那张小床里折腾,姜淮姻几次忍不住嘤咛出声,她只好一手轻捂着嘴,身子却是在不停颤抖。   直到半夜,那张嘎吱嘎吱的床方才安分了一些。   两人累得大汗淋漓,萧霖只好抱着她又去洗了一通澡,粘腻的身子终于舒适下来。   沐浴完后,萧霖回到了碧竹院里与她过夜。   睡在书房是一时意气的决定,萧霖不想让府上的人以为,这是姜淮姻失宠的表现。   他细心为她着想,姜淮姻自然知好。   她被他拥着,脸颊带粉,嘴角也挂着满足的笑。 第39章 献计   姜淮娡的铺子慢慢地走上正轨, 与此同时,谢晋之成亲的日子也终于在千挑万选后定了下来。   有关他成亲的事, 谢岩之前便一直都在筹备。谢晋之在府上排行老七, 是幺子。姜淮姻记得,上辈子他的婚事,谢岩并未插手, 看来这辈子还是有所改变。   对此, 狼牙持不同意见:【没改变啊,反正都是娶卫氏。】谢晋之的妻子卫氏, 并非传统的贵女。   谢家算是半个世家,虽然不像那些老牌子的家族由来那么悠久,但谢家的先祖从前朝开始就一直为官,也是有些资历的了。   卫氏的家族呢, 只能算朝中新贵, 卫氏的父亲卫安是因为拥立之功被萧乾看重,从而提升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官居三品,是御史里面的头子。   在朝廷上也是很有些分量的人物。   谢岩原先为谢晋之选中的妻子林氏,世家出身,温柔贤惠是一定的。虽林氏父亲的官职不如卫安, 可人家是有功勋的府邸,绝对比卫家要称得上名门望族。   谢晋之不是目光短浅之人, 他一直对林氏都很满意。会改变主意,是因为那日在春风楼里, 姜淮姻说的几句话。   她说,凭他的身份,配不上别人。   谢晋之这人,心比天高,从不觉得自己比谁要差。他和林氏并无感情基础,若是结合,那便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卫氏不一样。   在选亲之前,谢晋之便知道,卫氏女对他早有爱慕。既然姜淮姻说别人看不上他,他便非要娶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   他要让姜淮姻看看,他不是没有人要。   除了她,还有大把的高官贵女对嫁他的事情求之不得。   谢晋之与卫氏正式成亲的那一天,姜淮姻正在绣品店里帮忙。   进了六月,天越来越热,萧霖贵为王爷,每月府上都有一定份例用以消暑的冰。   姜淮姻于是在马车里安置了一些,又拿了一些在店里和姐姐一起贪凉。   姐妹俩每个人手上一把小蒲扇,分别歪在后堂里的贵妃椅上闲聊。   淮姻性子活泼些,一边吃西瓜便一边说:“下个月皇上过寿,王爷肯定是要送礼的。我想和姐姐学绣一副群仙祝寿图,你看难吗?”   “倒不难,不过是有些俗套,”姜淮娡拿手帕帮妹妹擦净头上的汗渍,“皇上的寿礼,是否别出心裁些更好。”   “我又不是他的妃子,还管别出心裁。”淮姻不以为然地说,“每年给皇上祝寿的人那么多,心意到了就好。”   她一张起嘴来,口里便没个把门,姜淮娡不由娇斥她一句:“又胡说。”   淮姻笑嘻嘻地喂她吃了个西瓜,算是把这事揭过去。   两人在后院里胡闹,前院的动静却忽然一波波大了起来。   又是锣鼓声又是唢呐声,其中还夹杂着各路百姓的议论。   淮姻嫌吵,直接掀开了后堂的帘子,见香玉也驻足观看,她便将其招来问:“是什么热闹啊?”   香玉吞吞吐吐地回答:“谢大人娶亲,刚好经过咱们这儿。”   淮姻点头,她想起来卫氏的府邸确实离大地街不远,仅仅两三条街的距离。谢晋之那么骄傲的人,加上卫氏又喜欢炫耀,难怪搞得人尽皆知。   她没多在意,倒是让姜淮娡和香玉紧张地不得了。   淮姻还挺乐哉地说:“这么热闹,我也得看看。”   她慢吞吞地踱步到店门口去。   谢晋之今日身为新郎官,一身红装,打马在最前。   淮姻倚着门栏看他的时候,谢晋之正好也往里望了一眼,早知道这是姜淮姻开的店,碍于身份,也碍于面子,他一次都没进来过。   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她。   想一个人成了习惯,会自然地成为一种贪恋,甚至是执念。   谢晋之觉得,他也要有执念了。   娶卫氏,何尝不是执念衍生后的一种结果。他难道不知道林氏的家族能给他庇佑,给他更大的利益吗?   可他仍然娶了卫氏。   忍着父亲的滔天怒火,忍着嫡出兄长的讥讽,他不过是为了像她证明“他配得上”。   察觉到谢晋之向自己瞥来的视线,淮姻歪头一笑,她撩了撩耳后的头发,毫不眷恋地关上帘子,又踏入了后院。   狼牙说:【看到敌人掉入陷阱,你会有胜利感吗宿主?】姜淮姻小口地喝了口水:【一丢丢吧,等到他死的那一天,才会是胜利感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她与狼牙在暗地里狼狈为奸,姜淮娡却还担心着妹妹的情绪。   “淮姻,时候不早了,府上要是有事,你回去便是。”姜淮娡握住了小妹的手,柔柔一笑。   姜淮姻一向是到了快用晚膳的点才会回去,而此时连正午都不到。   淮姻懵懵地看她:“还早呢,王爷的午膳都是在军营里用,不是说好了,下午姐姐教我绣图吗?”   姜淮娡是好意,她想着,并肩王一定是比谢晋之强的。妹妹在谢晋之这里失了意,回到王府自然便会好,所以才这样一说。   见妹妹想得开,姜淮娡这才道:“恶人自有天收,凡事,不要太在意了。”   淮姻乖巧点头,内心里却在反驳,老天可没这么好,恶人得凭自己收。   谢晋之与卫氏回到谢府敬茶,淮姻与姜淮娡便开始讨论起这祝寿图该从哪里下手,选什么丝绣为佳。   在丝绣一事上,淮姻从小便定不下心来学,姜淮娡却深得其母真传,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蜀绣。   姜淮娡从正午开始授技,直到昏时,淮姻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两人这才体会到时间的飞逝。   淮姻从小便不喜欢做女红,管家这类的事情她使得上手,丝绣却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要不是这个过寿的人委实太特别,姜淮姻是真不愿委屈自己,早请姐姐代劳了。   回府的时候,她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看东西都是花的,连晚膳都比平常多用了一碗。   萧霖觉得奇怪,不由问一句:“今日生意很好?听说你请了不少小厮,怎么还在自己亲自动手。”   淮姻赶忙摇头,她又不好意思诉苦,只好将掉了的牙往肚子咽:“没事,我只是下午和姐姐讨论绣品,有些着急。”   说起这个,她又问道:“宋大人会起复,是因为王爷在皇上面前进言了吗?”   萧霖没卖关子,直接道:“宋衍是人才,即便我不说,皇兄也不会搁置他太久。正好侍读学士缺人,他不好意思开口,做臣子的自然该为他铺个台阶下。”   君无戏言,若无重要的事情,没有几个皇上会愿意朝令夕改。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平反都那么难。   因为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   皇帝的新衣,不外如是。   “下个月皇兄过寿,我想选合适的时候,提一嘴废太子的事情。”萧霖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姜淮姻。   废太子和姜淮姻当然没有交情,只是要提废太子,那姜知行必然也会被提起,毕竟他们存在过师生关系。   萧霖要提萧长亭,无非是一个试探,他要试探萧乾对废太子的事情还生不生气,对姜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姜淮姻抿了抿唇,她抬头说:“会不会太快了?”   太子年初被废,这才年中,皇上的心不会这么快便软下来吧,尤其齐王如今正得宠。   萧霖道:“陛下的寿礼是难得的好日子,这时候提这种事情不会触霉头。”   除此之外,萧霖还有一个难得的私心。   自从多了上辈子的记忆之后,他便知道,萧乾驾崩与开皇十二年的年初。如今已是开皇十年的年中,废太子若是一直被囚于深宫之中,想要最终翻盘实在太难。   萧乾可以不在乎谁得皇位,但是他与谢晋之,却是有一笔大账要算。何况这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萧家江山,他不能再让它葬送在一个暴君手里。   萧霖打定了主意,姜淮姻也没什么多余的好说,毕竟王爷长得那是一颗秤砣心,轻易不会听劝的。   只是,为了让废太子出来地更顺利一些,姜淮姻也得给萧长勇准备一个礼物才行。   重生以后,她给了谢晋之礼物,也给了付明礼物,反而将这最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忽略了,那怎么能行呢。   为此,姜淮姻当夜便招了府里的绿竹来谈话。   绿竹一个奴婢,当初却想要谋害主子,这放在王府里,是要杖毙的。本来她已经难逃一死,魏管家连椅凳都让人准备好了,硬是姜淮姻给拦了下来。   绿竹是先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原本是独孤皇后派来给萧霖当侍妾的。   哪怕有绿竹谋害萧一山的事在先,可这事儿传出去,对萧霖,对姜淮姻,对萧一山,一样百害而无一利。   谁知道府外的人会传出些什么呢,说不定姜淮姻还会因此多个善妒的罪名。   为了主子们的名声考虑,绿竹侥幸活到了现在。   也不能说侥幸,因为姜淮姻留下这颗棋子,自然是有用的。   她不可能明知有人对自己不满,还把她留在身边。   绿竹出身后宫,教养和身段都不差,她能被独孤氏放下来做侍妾,证明模样至少也是个中上水平,否则独孤氏如何拿得出手。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她从前在中宫里当差,证明她必然认识萧长勇,甚至不仅是认识。若想要得到独孤氏的高看,那绿竹得对独孤氏亲出的两个儿子,十分了解。   所以绿竹对萧长勇,积攒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而作为一个美婢,萧长勇对她,没准也存了心思。   这些都是能加以利用的资本。   绿竹被告知自己要去姜夫人那里报道的时候,小心肝很是抖了三抖。她陷害姜淮姻在先,这位姜夫人要是小心眼些儿,她去了,可不一定还有命回来。   绿竹轻手轻脚地踏进碧竹院,姜淮姻还在回忆姐姐下午教的丝绣技巧。   绿竹过来磕头时,姜淮姻刚绣出点眉头,她平和道:“起来。”   姜淮姻眼下,正绣寿桃绣到了关键时候,一刻也不想停,叫绿竹起来后,便没再说别的话。   她不声不响,反而给绿竹吓个半死。   绿竹扑腾着又跪了下来,她满身都是汗地叩头,嘴里喊一句:“夫人恕罪。” 第40章 卫氏   姜淮姻耍威风的次数其实很少, 从前在姜府里,她是无忧无虑的闺中小姐, 宅子里的事情她从不插手。   现在到了王府, 她在处事上也是随她的娘亲,待人以宽和。   所以看到绿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姜淮姻反倒觉得有些耐人寻味。   她特意顿了顿, 放下织绣, 侧过头去问绿竹:“我平常很可怕吗?”   绿竹颤颤巍巍地回答:“夫人向来和善,很好伺候。”   “那怎么还把人吓趴下了, ”姜淮姻以说笑的语气道,她对绿竹抬手,“起来,别跪着。”   绿竹规规矩矩地磕着头, 她只觉得夜晚的凉气顺着冰凉的地砖, 通过她的膝盖窜过全身,她先告罪:“奴婢从前鬼迷心窍,万不该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你本就是先皇后赏下来的人,有些想法,实属平常。”姜淮姻的目光淡淡掠过绿珠全身,她微微一笑道, “你肖想王爷,没错。你的错是, 沉不住气,太早动手。”   姜淮姻的口吻寡淡, 绿竹却做贼心虚,白白出了一身冷汗。   “你对小少爷下黑手的时候,我与王爷正新婚燕尔,他自然会宠我一些。他宠爱我,当然也会信任我。可时日久了,即便是英明如王爷,难免也会在生活琐事上与我起争执。”姜淮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接着说,“这个时候,你再去做些离间的事,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没准,这府上的主子,还真能多你一个。”   姜淮姻道:“这是很简单便能悟明白的,可惜你思虑还不够周全,既然你失败了,那么等着你的,只能是成王败寇的命运。”   她漫不经心地看向绿竹:“知道为什么我与你说这些吗?”   姜淮姻这一番话,绿竹虽然听得胆战心惊,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字字都是道理。   比起刚进来的惊慌害怕,这会儿,绿竹反倒心下稍安了。   姜夫人要处置她,大可不动声色,没必要与她说这些。   绿竹擦掉额角冒出的汗:“奴婢愚笨,请夫人明示。”   姜淮姻抬眼看她:“你是中宫出来的人,模样好,身段和教养也不差。很多平民女子,在许多方面甚至比不上你。人一旦心高气傲起来,就会想得更多。你不想做奴婢,想当主子,这份心态没什么不好理解。只是在王府上,凭咱们王爷的性子,你难有如愿的一天。”   “难如愿,不代表一定不能如愿,”姜淮姻笑笑,她看向绿竹,面颊微红,“我刚才与你说那些话,自然不是让你拿它对付我。”   “你想当主子,我可以给你机会,”姜淮姻平静地说,“我会安排你去齐王府上,至于有没有办法得到齐王的青眼,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绿竹惊诧,她瞪大了一双眼睛,一时连害怕都忘了:“齐王府?”   “你是宫里的人,早前便与齐王见过,”姜淮姻眨了眨水汪汪的杏眼,笑说,“齐王,不比王爷差吧?”   齐王如今的身份,和太子没有什么差别,只要不出意外,他八成就是未来的新君。能有这种机会,绿竹心里不可能不起疑。   她如果是姜淮姻的心腹,或许会觉得这份安排没有什么,可她不是,甚至她还与姜淮姻有嫌隙在先。   这种拉拢齐王的差事,怎么算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绿竹抿了抿唇,犹豫着回道:“奴婢只怕配不上齐王殿下。”   “没有什么配不上。”萧长勇除了身份高贵之外,又配得上几个良家女,绿竹毕竟还是个雏儿呢。   姜淮姻说:“我知道你是苦出身,当年因为你兄长要娶妻,父母想扩建房田,所以才把你卖进宫里。都是一母同胞所生,不过是女孩子,差别却这么大,心里的滋味想必不好受。”   姜淮姻三言两语,却将绿竹之所以会被卖进宫的事情道地那么详细。此时此刻,绿竹除了胆寒,便不再敢想别的了。   “不过,我听说,你与家中幼弟关系不错,入了宫后,每个月的俸禄你都会攒下一半,打算给弟弟日后娶亲用。”姜淮姻的语气波澜不惊,她淡道,“你弟弟今年十六,明年十七,正好到了娶妻的年龄。到时候,我也会给他添一笔不菲的彩礼。”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绿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拿至亲的亲人威胁她,绿竹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毕恭毕敬地跪下道:“夫人有什么事情,但请差遣,奴婢愿意为夫人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实在太严重,”姜淮姻亲自扶起她,“不过是让你去齐王府上,办点小事情,一切我都有安排。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在齐王跟前说几句合适的话。办好了,不仅是你弟弟受益,我也会助你摆脱奴籍。”   绿竹凤眼盈盈:“是。”   “去了齐王府上,他若问起我们府上的事,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对他有任何隐瞒。”姜淮姻看一眼她秀气的小脸,笑道,“当然,你也可以把我今日交代你的这些,与齐王实话实说,在他跟前驳一个好名头。”   “你可以对比一下,是男人的真心值钱,还是真正握在手里的银子值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地犹如当头棒喝。绿竹老老实实地被姜淮姻握住手,乖乖福身:“奴婢绝不敢生别的心思。”   “你聪明伶俐,自然好。”姜淮姻随手将桌上的一个苹果赠与她,“拿去吃,在齐王府会是什么造化,全看你的本事了。”   待绿竹走后,姜淮姻才问狼牙:【你看她,是真心为我办事吗?】天色晚了,狼牙也在打哈欠:【是吧,你把她的履历说的那么清楚,连她弟弟几岁都知道。她的心,也不真是铁做的。何况,男人的真心,尤其是萧长勇的真心,连一两银子都比不上。她只要不是傻子,就绝不会去找萧长勇摊牌。】【那便好。】   因为萧霖今晚要去北大营守夜,所以姜淮姻这才能腾出机会见见绿竹。平常的这个时辰,她早与萧霖相亲相爱地滚被窝了。   现下,她一个人钻进有些冷飕飕的床单里,对着清白的月色,姜淮姻得承认,她很想王爷。   想得发慌。   这边厢,姜淮姻一个人独守空闺,那边的谢府,谢晋之却是与卫氏红红火火地入了洞房。   谢晋之这回是娶正妻过门,谢家也是家大业大的府邸,宾客来了一水儿,有真心祝贺的,还有的是想借此沾齐王的光。   谢晋之作为齐王的近臣,为了给他颜面,萧长勇自然来了。   也正是因为有萧长勇在,洞房夜,闹新郎的人都不好意思闹过了头。   拜完堂,卫氏便一直坐在新房里忐忑地等着心上人到来。   她今年十六,正当妙龄,卫氏第一眼见到谢晋之时,谢家郎的名头还没有这么大。   谢晋之那会儿尚不如如今这么意气风发,他跟在姜知行身边,第一次来卫府做客。   也就是那时候,风吹起帘角,卫氏透过珠帘,缓缓地看清了谢晋之的脸。   他高大俊俏,目光虽有些凉,可那瞳孔深处,仿佛装着一汪清潭水,不时便被春风吹出了波皱。   她只觉得他真好。   进士出身,奋发先进,身上一点儿都没有沾染那些贵公子的习气。卫氏是打心眼里欣赏他,喜欢他,从而想亲近他。   可惜那个时候,满京城里都传出姜知行会许配爱女给他,卫氏再喜欢,也只好退居人后。   她知道自己比不过姜家女,却仍会不甘心。   后来,姜家倒台,卫氏便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怀揣着羞涩和紧张慢慢接近他,终于进了他的眼。直到今日,她真的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卫氏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知道,她梦里曾梦见过多少次,她穿着一身喜服嫁给他的场景。   谢晋之掀开喜帕时,便见到卫氏含羞带怯,几乎不敢抬眼看他的样子。   卫氏的身段稍高,骨架也更大。她不像姜淮姻,姜淮娡总是小小的一只,哪怕身上有些圆嘟嘟的肉,可看着她时,常常会有一种此人娇弱不堪的感觉,轻易便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卫氏不然,卫氏的长相算中上,繁重的礼服使得她的身量稍显粗犷,和姜淮姻截然不同。   大喜的日子,谢晋之也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为何翻来覆去想的全是姜淮姻。去卫府迎亲的时候,他在想,他迎娶的新娘,怎么不是她呢。拜堂的时候,他还在想,他牵着的为什么不是淮姻。   是淮姻该多好。   他曾经多么渴望娶她,多么渴望与她一同度过洞房花烛。   然而,她的洞房花烛早已经过了,新郎不是他,是萧霖。   谢晋之僵在原地,眼神有一瞬间的阴鸷。   他与萧霖之间的夺妻之仇,此生都不可能再化解!   谢晋之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做声,还是卫氏出言唤声“夫君”,谢晋之这才回过神,一鼓作气揭开盖头。   盖头掀完,立刻有嬷嬷取了他们的发丝做同心结,谢晋之几乎是麻木地喝着合卺酒。   他今日是新郎,进房之前便被灌了不少酒,喝完这杯暖身暖情的酒,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痴迷,不由轻轻摩挲了一下卫氏的脸颊。   卫氏面有潮红,出嫁之前,娘亲已经教导过她,洞房夜该做些什么。卫氏羞怯地伸出手替谢晋之宽衣,声调很柔:“从此妾与夫君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好,”谢晋之的一双桃花眼像是醉了般,微微弯起,“不离不弃。”   他翻身掌握了主动权,开始用火热的气息亲吻她,卫氏平躺着身子,只有乖乖承受的命。   谢晋之小口地吮吸着她的唇瓣,直到她的嘴唇嫣红起来,谢晋之才吁出一口带着酒味儿的长气。   他看着她的脖颈处,像是发现了什么,他轻声低喃:“淮姻。”   卫氏的手脚顿时僵住,她平静的面色上迅速升起一团乌黑的雾云。   今天是她的洞房夜啊。   难道便摆脱不了姜淮姻了吗?   卫氏死死咬着牙,她受着谢晋之一下下的亲吻,眼底却尽是不甘心的波澜。 第41章 回门   翌日, 是新嫁媳妇拜见公婆的第一天。   谢晋之是庶子,他若不起眼便也罢了, 偏偏他从小就性子要强。他和嫡母的关系一直是处于不尴不尬之间。   谢晋之生母早逝, 加上幼时又有早慧的迹象,谢夫人一直提防着他。如今谢晋之身居高位,在朝堂上都有一席之地, 谢夫人的两个儿子却只做到了四品官, 他自然更为嫡母所不容。   他与嫡母的关系不是秘密,卫氏嫁进来之前, 母亲便曾与她大致讲过谢家的情景,卫氏也懵懂地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待遇。   可她真没想到,谢夫人会把她的面子这样放在地上踩。   卫氏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嫡女,哪受过这些冤枉气。   她举着茶杯跪地, 谢夫人却迟迟不唤她起来。   卫氏手臂僵直, 再一想谢晋之昨晚那句“淮姻”,她不由死死咬着牙,心里开始无限的酸楚。   谢夫人不做声,谢岩只好开口道:“起来罢,日后好好伺候你母亲,学着打理家事。”   谢岩其实对谢晋之的婚事也有所不满, 林氏的家世哪里比不上卫家。谢晋之却不听劝告,非要一意孤行, 真是白白糟蹋了他一份心。   谢晋之扶着卫氏起身,卫氏低眉顺眼道:“是, 媳妇儿明白。”   谢晋之对生父嫡母没有过多的感情,不,应该说他对整个谢家都没感情。   按部就班地敬完茶,两人并没在谢岩跟前多待,谢晋之携卫氏回到房里。   他疑心重,钱财上的事向来都是由最过硬的心腹打理。哪怕如今卫氏嫁给他了,谢晋之也没有要放权的意思。   怕妻子多想,谢晋之低声安慰说:“你刚嫁进来,这府里的环境,我会带你慢慢熟悉。”   卫氏抬眼看他:“全凭爷做主。”   谢晋之摸着她的手,轻轻抚慰:“你让人最喜欢的便是这份懂事。”   卫氏的手心冰凉,她感受着谢晋之放在她掌心的温度,低声道:“爷喜欢我吗?”   谢晋之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不喜欢你,我娶你作何,放在家里当摆设吗。”   他见卫氏仍然面有忧愁,补充一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只管忘掉,我会待你好。”   谢晋之昨晚昏昏沉沉,早不记得那句轻声呓语的“淮姻”是源于现实还是梦境,他见卫氏满脸疑心,还以为是府上的人在背地里编排了他什么。   他道:“三日后的回门,总要给娘家带些礼物,你的嫁妆是一定动不得的。我带你去库房选几个上好的东西,你回府的时候也好有颜面。”   新娘第一次回门对女孩儿确实非常重要,这是女儿在夫家是否受宠的一项证明。   当然,这也是谢晋之与卫家联络感情的最好机会。   再怎么样,卫氏的父亲毕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后用得到的地方尚会很多。   提到回门,从昨晚便弥漫在卫氏心上的阴霾这才淡去一点,她的面上初绽笑容:“那我随夫君去看看。”   谢晋之挽上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向库房。   谢家与卫家的这桩婚姻,有人说门当户对,也有人觉得谢晋之配不上卫氏,或者卫氏配不上谢郎。   毕竟论门第,谢家远大于卫家。而卫氏又是家里唯一的嫡女,谢晋之官职再高,出身这一块却永远改变不了。   不过,外人如何道是无所谓的,因为卫大人打心眼里满意这个东床快婿。   卫大人是从龙之臣,自然知道皇上满意齐王,齐王又最相信谢晋之。待日后齐王即位,女婿难道会没有一个好前程吗?   卫大人可不信。   到那时,一个谢家算得了什么,只要谢晋之争气,出阁入相皆非难事,所以庶子又怎样,卫大人从没觉得自己嫁错了女儿。   卫大人的这番想法与谢晋之倒是不谋而合,因为得了老丈人的青眼,谢晋之在卫府很有些面子在。   他陪卫氏回门的那天,卫大人提前定了一桌好饭菜,还请了出名的戏子来热场,卫大人与卫氏的长兄亲自相陪。   谢晋之举杯致意,很能放低身份:“往后都是一家人,您与舅兄待我这般至诚,子平定不会辜负玉儿。”   卫大人捻着胡须微笑:“子平的为人,老夫信得过。”   “不瞒爹与舅兄,”谢晋之这句爹叫的很是顺口,他低叹道,“下个月皇上过寿,我在礼部当差,这些日子是少不得忙碌,我还怕玉儿以为我刚新婚便冷落她。”   卫大人道:“妇道人家的话,不可听信,自然差事重要!”   谢晋之点头说:“玉儿懂事,从不会怨怼什么,这儿我倒是放心的。”   他看卫大人一眼,亲自给两人把盏:“皇上今年四十有八,回回过寿,总没有什么新花样。好在如今四海升平,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皇上宽慰了。”   “是啊,今年鞑靼也老实了,说起来,这都是并肩王功不可没。”卫氏的兄长插一句嘴。   此话正入谢晋之的下怀,谢晋之面色不改,轻饮一口佳酿:“舅兄说的是。并肩王自小养在皇上身边,和皇上的情谊与父子之情差不多。何况王爷能征善战,在民间的威望也远胜废太子和齐王殿下。”   他无所谓地笑笑:“王爷英明神武,远胜前朝的太宗皇帝。”   谢晋之这句话说的轻飘飘,在座的两个人却平白听出了一身汗。   卫家为什么会与谢晋之联姻?难道真的仅是因为卫氏喜欢他吗,说白了,还不是一种政治投资。   而这政治投资能获益的前提是,齐王即位!   废太子倒台之后,卫家本来以为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结果谢晋之一句话,让两人忽然想起。   前朝有兄终弟及的先例在!   而今,萧霖的威名远摄鞑靼,加上他又手握重兵,不比萧长勇更有上位资本吗?   卫氏父子俩交换一个眼神,小卫大人笑说:“子平喝多了说笑,怎么拿王爷与前朝太宗皇帝比上了,该罚一杯。”   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明人,谢晋之已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举杯痛饮一口:“听舅兄的,子平先干为敬。”   小卫大人报以一笑。   一顿饭吃完,给萧霖上了眼药,谢晋之与卫家的感情也联系到位,他去后院,接了卫氏出来。   卫氏母女俩个关上房门在说体己话,他去的时候,不知聊到了什么,卫氏正动了情,眼眶都是红的。   谢晋之先依礼拜见岳母,他扶卫氏跨过门槛,话语里带着几分心疼:“你若是想岳母,可偶尔回娘家来,别再哭鼻子了。”   谢晋之是最会装模作样,果然卫夫人下一刻便与卫氏使眼色,劝解她少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   卫氏揉了揉眼睛,一头扎进了谢晋之怀里:“爷说的话,不能赖账。”   谢晋之微笑:“应了你的,自然不赖。”   “我府上还有事,你多陪岳母说些话,晚膳时我再来接你。”谢晋之弯腰看着她说。   卫氏还没做声,一旁的卫夫人心里已经熨帖地不像话了。女婿这么体贴懂事,可真不像女儿说的那样。   卫夫人道:“哪有这样的道理,玉儿嫁进谢府,便是谢家人,自然是与子平一同回府。”   卫大人与卫夫人送两人到了门口,还要再送。   谢晋之挽留说:“日后有空,我会常带玉儿回府。本就都在京城里,一家人不做两家人的事情。”   谢晋之的话句句都讲在点子上,卫氏夫妻俩都极为满意,只好不送了。   卫氏与谢晋之上了马车,直接往回谢府的路上走。   今天休沐,街上热闹,许多贵族人家都驾马出行。谢晋之一路碰到了不少出城游玩的同僚。   卫氏女儿家心思,也顾着热闹想出去玩,谢晋之却没这等想法。   离皇上过寿的日子不足四十天,他手上事情还有一大堆。   今日陪卫氏回门,是一种礼仪,也是他为了拉拢卫家的手段之一。   再出去玩,可就扯得远了,他没那闲工夫,也不想出去,遂婉拒了卫氏的提议。   卫氏咬着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拉开马车的帘子,想借此呼吸点新鲜自在的空气,却正与萧霖擦肩而过。   萧霖一身轻便简衣在前驾车,刚好与他们去的是相反的方向。马车里的主人没有露面,单凭那双白玉般的素手,卫氏已经不难猜到此人是谁。   并肩王纳姜家罪女为妾的消息早便传遍京城,卫氏也听说过。   她只是不知道,堂堂王爷,居然肯为一个妾室亲自驾车。   卫氏眼里有着落寞,她情不自禁地看了眼身旁的人,黯然放下帘子。   谢晋之的手却径直略过她,又挑开了车帐。   卫氏:“怎么了,爷?”   谢晋之笑说:“不是想出去玩,我带你去郊外走走。”   卫氏僵着笑容,若是刚才没有碰到萧霖与姜淮姻,谢晋之这番话会叫她喜不自胜。可是现下,这好像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卫氏的脸上。   她无法骗自己,谢晋之不喜欢姜淮姻。   她没有办法!   卫氏的声调温柔婉转,眼里却尽是寒光:“我听爷的。”   谢晋之悄然搂着她,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郊外阳光好,你我新婚,我也不舍得你总待在府上。”   卫氏死死揪着自己衣角,低声应了。 第42章 有喜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 做起事来就越发不能随心所欲。萧霖很久没有这样卸下官职,真正自在地出去玩一回了。   他几日前就让人去山上订好了斋饭, 今天更是特地起个大早, 练完剑后便换了身爽快的衣服出来。   夏天到了,姜淮姻反而越来越懒,连着几天蜷在被窝里不肯起床。天儿热, 她也自有一套消暑法子, 没人在的时候她只穿着纱衣躺着,床跟前还放了一盒的冰块。   那蜷成一团的样子, 像一条正在孵蛋的美女蛇一样。   萧霖连着几次下午回府,都见到姜淮姻躺在床上酣睡,小呼噜声甜的,简直让人不忍心打扰。   而且伴随着夏天一同到来的, 还有人渐显不佳的胃口。   姜淮姻这几天食欲都不好, 听翠柳说,有时候一天都只吃了一餐。虽然人还没消瘦,但吃不下东西可不行。   萧霖可不想他白润红腻的满满以后会变得骨瘦如柴。   府里的菜油腥过重,萧霖这才想着是不是上山来吃顿斋,调和一下会更好。   怎么也算是个约会,萧霖没有带外人, 别说侍卫和车夫,翠柳和拂花两个丫头他都没带。姜淮姻也不是离了人伺候就不行的。   萧霖在前头驾车, 她倒好,躲在马车里打盹, 车马到了地方都没醒。   看到她的样子时,萧霖真是又气又好笑,这样理所当然把他当车夫的,普天之下可能就这一个了!   萧霖也坏,他走进车厢内坐下,直接摸上姜淮姻的腰,轻轻捏了一把。   姜淮姻从小就怕痒,别人稍微近点儿与她说话她都受不了,腰上这块更全都是痒痒肉。被萧霖这样一挠,她困意全无,甚至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到地方了。”萧霖帮她将额角碎发拈好,轻声地说。   姜淮姻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她半个身子都躺在萧霖膝上,轻声细语地告状:“王爷刚才挠我。”   听听,用的是挠,像是在说一只猫一样。   萧霖道:“头次见到这样的懒人,一时没管住手,是本王的不是。”   被说懒!   姜淮姻哼一声,也不靠在他膝上了,她立刻直起腰版,模样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个子不大,气性还挺大。   萧霖好笑,他神色放暖,声调沉缓:“趁着没有外人在,敢摆脸色给我看了?”   姜淮姻娇滴滴地说:“可不是摆脸色,这叫以示恩宠。”   “就你会说。”萧霖捏了捏她的鼻子。   一嘴吉祥话说得比谁都顺溜。   萧霖将她肩周上的发丝撩去,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摆,这才将姜淮姻牵出了马车。   萧霖起得早,可出门时候已经不算早了,懒洋洋的日头一出来,人更显懈怠。姜淮姻被他牵着,脸上昏睡的印子还没消下去。   她歪了歪头,从车上解下水壶先给萧霖喝了一口。   萧霖着实口渴了,他想起姜淮姻没用多少早膳,便道:“了空大师是得道高僧,这宝灵寺的斋饭也是一绝,待会进了庙里,你多少要给大师面子。”   姜淮姻点头:“我知道的。”   姜夫人平日里也礼佛,还往宝灵寺捐过经书和法灯,所以佛家的规矩,姜淮姻了解一些,甚至也听过了空大师的佛名。   宝灵寺是京城第一大佛寺,独孤皇后在时,常常还会邀请了空大师进宫讲经。本朝宣扬佛法,佛寺的地位在大梁一直不低。   萧霖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使是世外之人,也得讲究个礼貌,因此是了空方丈亲自接待的他们。   萧霖与了空方丈在宫里就有数面之缘,了空曾送过不少经书给萧霖,说可以化除他身上的“冤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哪个大将不是满手的血与孽,何况萧霖身为开国将领,一双手上沾的血债便更多了。   萧霖不信佛,倒是了空大师每次见到他,总向他宣传佛法,说些“普度众生”的空话。   有独孤皇后的情分在,萧霖自然不会给他摆臭脸,只好生受着。   一来二去,便与了空大师添了许多情分。   听说萧霖要来,了空今日特地腾出时间接待他。这年头讲究君子远庖厨,了空不然,他厨艺很好,专程做了一席上好的全素宴。   萧霖先向他介绍了姜淮姻:“这是府中内人。”   “是外人,王爷也不好意思带来。”了空并不是一板一眼的楞和尚,他虽然位分高,但年岁不大,为人挺幽默地。   了空对姜淮姻行礼,笑说,“贫僧尚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身边有女客。”   “女施主慈眉善目,正好与王爷互补。”了空笑道。   这话说得……   萧霖听了不大开心,姜淮姻抿唇一笑,打趣道:“大师的意思,岂不是说王爷凶神恶煞嘛。”   了空也笑道:“王爷手握重兵,远征西北,亲伐鞑靼。许多小鬼想必听到并肩王的名声便会吓得魂飞魄散,难道不算凶神恶煞吗?”   这才像是在夸奖人的话,姜淮姻温柔笑笑,连萧霖的脸色也没刚才看着那么冷硬。   了空说:“王爷新婚,可要向我佛许个愿?”   话语里有些许暗示意味,萧霖直接道:“大师如此说,那本王便求个子。”   他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姜淮姻听后羞红了脸,娇娇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求子的事情向来是女方告天告地,很少有大老爷们信这些,更遑论亲自去拜送子观音。不过萧霖年近而立,在求子的事情上确实该着急了。   姜淮姻也不好意思看他一个人单拜,两人对着菩萨一同磕了几个头。只是萧霖的头磕地格外响一些,似乎是害怕菩萨怕他心不诚。   磕完头,了空这才带他们去后院吃全素宴。   全素宴因为是了空大师亲自做的,连姜淮姻的胃口都比原来大上好多。庙里的斋菜是这些僧人子弟自个种的,过一道水就直接上了桌。   姜淮姻很喜欢吃这里种的地菜,味道不重,却又带着些味儿,席上那一盘子的地菜最后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了空见她除了地菜便没动什么筷子,不由说一句:“姜施主最近胃口不好吗?”   “天一热,难免会有厌食的老毛病。”姜淮姻怕是了空以为自己不喜欢他做的菜,忙解释说,“这已经算吃得多的。”   萧霖也帮嘴:“大师的手艺胜似原来。”   了空:“二位吃得开心才好,山里还种了些野果子,我已让小徒准备好了。”   “前几月我交与王爷的经书,王爷都有念吗?”一边有小和尚端果子上来,了空一边发问。   萧霖当然没念!   他就算有空也不会去念经,何况他本就没空。   他推诿道:“军务繁忙,没来得及看。”   了空一眼便看破了萧霖的小把戏,他晃了晃脑袋,叹道:“王爷是一军主帅,身上多染杀孽,贫僧与你经书,也是想帮你。”   “大师有心,”萧霖淡道,“大师若有空,我愿意请大师去北大营为那些死伤的战士做法,至于经书,不看也罢。”   了空转着手中的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还欲再说,一旁的姜淮姻却忍不住插嘴道:“大师,我朝刚刚平定,江山尚不稳。西北与鞑靼都在虎视眈眈,这世道,难道不需要人浴血前行吗?”   “谁不想过太平盛世呢,王爷大概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真的解甲归田,”姜淮姻刚吃了一颗果子,唇瓣上还有些青汁儿,她嘴唇一张一合,模样很是单纯,“若是鞑靼不再侵犯我朝,我想王爷会愿意自此止戈为武。到那时,不如大师再与我们讨论杀孽吧。”   了空相貌清冷,笑容倒温和:“姜施主与王爷一样想得开。”   了空说这话的功夫,姜淮姻又吃了一颗青果子,她说:“见过乱世的人,自然能想开。”   这话不禁让人想起了十年前天下大乱的场景。   了空转着佛珠,语气诚恳:“贫僧此心与姜施主此心相同,贫僧也期待那天到来。”   这和尚难得服软。   萧霖是第一次在和了空的对战上占了上风,想不到满满这样能言善道,他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瓜,也抓了一颗果子吃。   刚咬下第一口,萧霖的面部表情都不自然地扭曲起来,他呵出一口长气,直接将手边的茶杯拿着牛饮。   姜淮姻与了空都看到了他的异样,姜淮姻是最奇怪地,她鼓着脸瞧萧霖,好奇发问:“怎么了王爷?”   萧霖面色铁青,他吐出剩下半颗果子,直到半边的牙恢复正常知觉,才看向了空:“这是什么东西?”   了空笑曰:“青果。”   姜淮姻从这盘果子被端上来时就在不停吃,她也没觉得哪儿不对,边观察萧霖她边又咽下一颗:“不好吃吗王爷?”   萧霖的双眼都要瞪直了,他看着姜淮姻面不改色地咀嚼,头很疼地说:“你没觉得酸?”   萧霖自认不是挑嘴的人,行军时候实在饿了,他也采过山间野果,可真没吃过这么酸的。   姜淮姻回味:“不算特别酸吧。”   了空笑说:“王爷,您没有问题,姜施主也没有问题。小徒上错了果子,这青果还没全熟。”   没熟的你也上上来,萧霖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了空便温声道,“姜施主大概是有喜了。席上那盘地菜,有喜的妇人一向爱吃。看来王爷求子之心,是真诚恳。”   有……有喜?   萧霖愣住,他惊愕地看向姜淮姻,发现身旁的姜淮姻正与他一样手足无措。   同样是两世为人,可也同样是初为人父为人母,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   了空看这二人的表情便觉得乐,正好小徒弟告诉他庙里有新客来,了空便说:“贫僧以为王爷下午的行程可以改改,该回府请御医为姜施主确诊,是否真有此事。”   萧霖一拍腿,曾征战沙场无数次的将军,此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对!”   姜淮姻咬着唇,相比萧霖的又惊又喜,她的心里其实更为复杂。   她与萧霖不同,上一世,她也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虽然她不想为那些畜生养育后代,但是那孩子,却死在了别人手里。   多可惜啊。   这一世,若她肚子里真的育着王爷的子嗣,她保证,绝不会让他出任何意外。   这是一个为人母的承诺。 第43章 拜佛   萧霖原先的计划是等日头下去一点后, 带着满满好好地爬个山赏个花,也体会一下文人嘴里的游趣。   现在因为了空一句“有喜”, 他恨不得马上疾驰到府里去。   还爬什么山, 赏什么花,哪天不能爬呀!   两人跟着了空到前院,想通过前院的小道下山, 却见到宝灵寺的小徒弟正领着欣赏山谢晋之夫妇四处转悠。   重生以后, 这是姜淮姻第一次见到卫氏,卫氏不算是个美貌的女子, 她重在识趣。   姜淮姻记得卫氏刚进府时,就知道府中有自己这号人存在。她起先还闷不做声,先使谢晋之放下了戒心。   卫氏对姜淮姻真正刁难的时候,从来都是在谢晋之出府的日子里。卫氏的性子, 那是典型的黄蜂尾后针, 最毒妇人心。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就算谢晋之在,以姜淮姻的个性,吃了苦也不会向谢晋之哭诉,卫氏不配,他更不配。   所以她的孩子, 才会莫名其妙没了。   到底该怪谁呢。   怪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怪他的娘亲不中用, 还是怪他的父亲是个人渣?姜淮姻也不知道上一世关于孩子的这笔糊涂账,究竟记在谁身上更合适。   或许她和谢家, 和卫氏,和萧长勇之间的债,早就算不清了。   至死才能罢休。   了空不认识谢晋之,但是他曾在宫中见过废太子良娣。那位良娣是谢晋之嫡亲的八妹,两人在面相轮廓上总有相像的地方。   了空先试探了一句:“可是谢施主?”   谢晋之一眼扫过了空跟前的萧霖与姜淮姻,礼貌回说:“大师好,晚辈谢晋之,今日这是初来宝灵寺,叨扰大师了。”   “原来是谢大人。”了空是入了佛门的,生就一双慧眼,待人看事比红尘中人通透许多。   萧霖本心向善,了空可以接受萧霖的唐突无礼,却受不了谢晋之的道貌岸然,何况他不需要结党,更不需要攀附谁。   是以了空大师的口吻极淡,和刚才与姜淮姻两人说话时简直算天差地别,他道:“谢大人,也有要许的心愿吗?”   “除了大师,哪有人是真的无欲无求,想必王爷来此,也必有所求。”谢晋之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萧霖身上,他笑说,“出了是非之地,下官斗胆不向王爷行礼了,王爷见谅。”   多了上辈子的记忆后,萧霖对谢晋之便连面子功夫都懒得给了。为了枉死的满满,也为了自己。   他淡道:“本王所求已经应了,谢大人求的,怕是难得。”   谢晋之的眸光在无意间扫向姜淮姻,只见姜淮姻正一手摸着肚子,笑得又甜又温柔。   了空道:“若是姜施主确诊有喜,王爷别忘了来此还愿。”   “自然。”萧霖笑说。   他揽着姜淮姻圆润的肩头,只要一想到满满肚子里可能有了他的孩子,萧霖的心跳便开始不自觉加速。   早该当爹的人了,居然到现在才感受到为人父的紧张,萧霖的手心上出了细微的汗渍。   听到“有喜”二字后,谢晋之与卫氏的眉头同时一跳。   卫氏的心思深,她本就不待见姜淮姻。   若姜淮姻真的坏上孩子,到时母凭子贵。即便姜淮姻是罪臣之女,可依着肚子里的种,依着王爷的宠爱,她何愁不能再进一步。   没准那时候,她的身份会比自己还要尊贵!   谢晋之没想那么多,他脸上的笑容如冰封般的僵住,他想不到她居然有喜了!她与萧霖才成亲多久,到现在总共不到三月的时间,萧霖是有多眼热她。   借着长袖的掩饰,谢晋之将手牢牢握成拳,他表情隐忍:“如此,下官先恭喜王爷。”   “口头恭喜不要也罢,谢侍郎真有心,过几日,可送份薄礼到王府来。”萧霖懒得和他纠缠,他将姜淮姻揽进怀中,直接避去了谢晋之的偷偷打量。   萧霖说:“下次还愿时,本王愿再与大师讨论佛法,今日,先告辞了。”   了空不知道萧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讨论佛法”这几个字的,鉴于谢晋之在场,了空到底没有拂王爷的面子,笑说:“王爷与姜施主好走,贫僧先祝您二位心想事成。”   “多谢大师。”   最后一句话是萧霖怀里的姜淮姻说的。姜淮姻对这位俏大师的好感不差,何况大师又是给他们做菜,又是帮忙道喜,临走前怎么也该谢人家一声。   姜淮姻的音调娇娇软软,她没有刻意放甜,可这声音就像是平空的一道雷,先是在谢晋之耳朵里,意犹未尽地炸开了一遍,又在卫氏的耳里,如晴天霹雳一样,轰隆隆响了三响。   卫氏不是一个自卑的人,至少和林氏比起来,她从没觉得自己比林氏差。姜淮姻是戴罪之身,至少在如今的身份上就矮了她一截,可姜淮姻过得仍然比自己好。   有谢郎这样的人牵挂着,还有王爷宠爱着,她都是凭什么呢?   卫氏舌尖发苦,呼吸声一下比一下粗重。   人间千百态,宝灵寺里谢晋之和卫氏心思各异,王府里的萧霖与姜淮姻倒是同样的心情微妙。   为了顾及姜淮姻的身子,萧霖即使着急,也不敢真的快马加鞭赶回府,若淮姻真是双身子,那她出了意外,萧霖悔恨终生都来不及。   一到王府里,萧霖就遣魏管家拿帖子去请御医过来。魏管家一知道是姜夫人可能有喜了,乐得和什么似的,不需要萧霖提点,直接骑着马一阵风地跑去了。   像是个老当益壮的小陀螺。   不只魏管家乐,阖府上下都乐,这股气氛反而把姜淮姻弄得怪紧张,她偷偷拉着萧霖的手说:“王爷,要是弄错了怎么办。”   了空大师在佛法上虽有进益,终归不是御医,谁也不敢保证他说的话就是准的。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姜淮姻上辈子也怀过,这回的反应与她当时有喜的反应不大一样。   虽说身子乏了些,可姜淮姻一点恶心反胃的感觉都没有。上一世她初有孕时,害喜的反应分外严重,不仅身子跟着浮肿,还时常头晕眼花。   大家现在都这么激动,姜淮姻是真怕弄错了,害得人人都空欢喜一场。   萧霖亲自给淮姻剥了一颗莲子吃,他语气轻松:“弄错又如何,你我成婚才多长时间,大可日后再努力。”   “可是,”姜淮姻眼波如水,她小声说,“那大家都会失望的。”   萧霖失笑:“这是你我的子嗣,管什么别人。魏管家或许激动了点,不是逼你非得立即生下一个。”   他将剥好的莲子喂进她嘴里,顺带伸手捏了把满满的脸:“不过,我也是真的想看看你我的孩子,长得是像你,还是像我。”   她肌肤柔腻,捏着捏着,萧霖的眸色不由变深,他探身要亲她。   姜淮姻轻轻推搡了萧霖一把:“王爷……等会儿御医就来了。”   “本王知道。”萧霖捏着她柔软的下巴尖尖,伸手摩挲着她朱红的唇瓣。   姜淮姻的脸颊上有些肉,捏起来圆嘟嘟的,她的嘴唇也像一个花瓣一样,嘴唇上的唇珠分外明显,总惹得人想亲一亲。   萧霖低头,轻咬上一口她的嘴。   姜淮姻脸红:“王爷。”   “御医要来了,”萧霖声音低沉,他缓声说,“等会儿可别再勾本王。”   这锅甩的!   姜淮姻闷哼:“王爷是老树开花,其中辛苦,满满都明白。”   “贫嘴。”萧霖道,他眼神扫向桌上新鲜的莲子,“编排夫君,罚你剥一百个莲子。”   姜淮姻嘟着嘴巴,素手慢慢地剥开莲子壳,她委屈:“欺负人。”   “疼你的时候还少吗?”萧霖见姜淮姻真的眼睛红上了,不禁道一句。   姜淮姻眨了眨眼,那点红血丝立即没了,她说:“满满不是在剥嘛。”   姜淮姻的莲子心还没剥到十个,魏管家便带着陈御医来了。   陈御医常给后宫的娘娘贵人看病,诊喜脉是把好手,从没错诊过。魏管家特地多骑了几里路,就为了把陈御医请来。   陈御医在姜淮姻伸出的手上号了会儿脉,而后便双膝跪地说:“恭喜王爷,夫人确有喜了。”   “可有错?”萧霖心跳的拍子在砰砰加快,他强忍着性子,镇定地问。   陈御医道:“夫人的脉象如滚珠,是为滑脉,滑脉便是喜脉,臣肯定。夫人的身孕刚满月余,需得小心看护。”   萧霖的嘴角弯起,一旁的魏管家已经准备好了赏钱,直接将一锭银子给了陈御医手里:“多谢陈大人,咱们夫人的这一胎,可能得常请陈大人来府中看护了。”   并肩王的第一个孩子,过几日皇上知道了也必要过问。   何况王府里不像宫中那么复杂,根本没几个莺莺燕燕,姜淮姻的这一胎,基本不会出问题。   能为她看护,这属于美差,陈御医乐意接下,他道:“管家客气,这是臣的荣幸。”   陈御医还额外开了好些固胎养身的药。   其实王府本就不差药,可这保胎的真没有,魏管家一边送陈御医出府,一边去了附近的药房抓。   翠柳几个也知趣地退下了,仅留下萧霖和姜淮姻两个人在房里,分享喜悦。   “刚满月余,”姜淮姻记得日子,有些羞怯地说,“想必是在王爷出征回来的那天晚上。”   萧霖出征后回来四十来天,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前段日子他在北大营忙活,便没什么功夫注重那事,幸好不注重。   否则以并肩王的勇猛……   姜淮姻红了脸。   萧霖也想起了那一夜的放纵,他顿了顿:“那还得好一段日子才能见到孩子出生。”   从不知他性子有这么急,刚怀上,就盼出生了。   姜淮姻觉得王爷比自己还要紧张,她低下头忍住笑意,转移话题说:“满满还没给王爷剥满一百个莲子呢,王爷的惩罚,仍旧算数吗?”   “算数。”萧霖也低下头去,他将她抱在自己腿上,“换一个。”   “罚你,八个半月后为本王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萧霖啄上她的耳朵,“听清了吗?”   姜淮姻的耳脖这块都颇为敏|感,她忍不住软了身子,酥着嗓子说:“是。”   同样的事情,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霖与姜淮姻来一趟宝灵寺,带着欢喜来,也带着欢喜走。   谢晋之与卫氏却是带着愁来,带着仇走。   萧霖告辞之后,两人也在了空大师的带领下,在菩萨跟前许了愿。   了空大师对待众生尚算一视同仁,他说:“谢施主与卫施主既然来本寺,便是与我佛有缘,有何心愿要说给大明菩萨听吗?”   谢晋之道:“晚辈真有。”   卫氏也有。   只不过相比萧霖的坦荡,他们的心愿便不好宣之于口了。   谢晋之出身不高,从前许愿,他一向是希望“位极人臣”。如今,随着齐王的地位越来越稳定,也随着齐王对他的逐渐重视。   谢晋之自认,这个愿望实现起来不难。   他闭上眼,许下了新愿望:希望萧霖死无葬身,希望淮姻归我所有。   卫氏也闭着眼睛,她心意诚恳:只望谢郎待我如初,望姜淮姻与其腹中孩子,永无出头之日。   两人在佛前说完愿望,同时睁开眼睛,谢晋之扶着卫氏起来。   了空是最为通透的,作为大师,他见过多少善男信女,一瞧这二人的神色,了空便大约猜出了他们的心愿是在什么方向上。   他轻转佛珠:“我佛慈悲,从来都是保佑一心向佛,与人为善之人。贫僧有一言奉劝施主,施主可愿听?”   谢晋之面色不改:“愿闻大师教诲。”   “谢施主野心较大,做起事急功近利。得遇贵人,或许还能改写谢施主此生的命运。这世上之人,若想得善果,首先,要种善因。”了空缓缓说,“谢施主近日,有关心过您的妹妹,谢良娣吗?”   废太子被囚,谢良娣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   偏巧的是,谢良娣是有身孕之人,怀着孕的身子,若不好好养,等产子时,兴许就是个一尸两命的结局了。   谢晋之淡道:“此乃我家事,恕我不便告之大师。”   谢晋之是齐王的人,当然不可能去关心废太子的良娣。谢良娣本就是谢夫人所生,与他有仇无恩,指望他去关照妹妹,那是向老天借梦。   了空叹道:“看谢施主此心,是听不去贫僧的话了。贫僧再劝一句,不要让您的野心超出了能力,否则只会自食恶果。”   他看一眼跟前的卫氏:“卫施主也一样。”   卫氏不像谢晋之的道行那么深,她还以为了空是猜到了她的心愿,卫氏的脸色一下子涨红,瞧着极为尴尬。   了空说:“二位没有礼佛之心,贫僧这便不送了。”   被说“自食恶果”,谢晋之的脸色也不大好,按照他如今的地位,已经很少有人会对他这样不留情面。   他微一点头:“待日后,晚辈再与大师讨教。”   了空双手合十,淡漠地对他行了个出家人的礼。   谢晋之这才与卫氏告辞。   宝灵寺一行,可堪为自取其辱。   下山之后,谢晋之的状态明显看着不佳,卫氏也一样。早晨回门时才给二人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马车里静默无言,谢晋之吩咐车夫先送卫氏回府,自己则去齐王府找了萧长勇说话。 第44章 秘闻   谢晋之到齐王府的时候, 萧长勇正在弹琴。   萧长勇很有些附庸风雅的习惯,如今他该得的位置也得了, 皇帝的宠爱也有了, 唯一缺的就是清流的认可。   自古以来,要得到那些文人的拥戴,才是最难的。   见到谢晋之像自己走来, 萧长勇一边停了手里的琴, 一边让下人上茶:“今日不是陪卫氏回门,怎么有空来?”   谢晋之瞧着有些沮颓:“回门之后我去了趟宝灵寺, 了空那秃驴实在不识抬举。”   “给你脸色看了?”萧长勇见过了空数面,多少知道了空的脾性。别说谢晋之,就算了空见到堂堂齐王,也经常会不给好脸色。   谢晋之道:“单给脸色便也罢了, 还说了些不吉利的话, 听着实在让人不爽快。”   萧长勇笑道:“母后曾经钟爱佛法,了空自视甚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何必去在意他的话,不过是一和尚。”   “殿下胸襟之宽广,子平追马莫及。”谢晋之先拍了个马屁,他试探地说, “在宝灵寺上,我还碰到了王爷。”   “哪个王爷, 皇叔吗?”见谢晋之点头,萧长勇不由道, “皇叔越发闲了,将那些僧人招到府上就是,何必亲自去拜菩萨。”   谢晋之温声道:“王爷想必有王爷的用意。就为了王爷拜佛的诚意,了空还特地给了王爷一个惊喜。”   “是吗,”萧长勇定定看着他,“什么惊喜?”   谢晋之不冷不热地说:“王爷去求子,这刚求完,姜氏便有孕了。并肩王这一代终于能有后人继承,算是惊喜吗。”   萧长勇皱起眉,这一刻他的想法居然与当时的谢晋之陡然相同。   “皇叔成亲尚不到半年,这时间里,他还去了趟西北,”萧长勇不急不缓地喝口茶,“看来皇叔的本事,确实非我等能比。”   萧长勇无意的一句话,忽然让谢晋之领会贯通起来,他脑子里冒了个新的主意,脸色却仍然干巴巴地。   “殿下,不瞒您说,”谢晋之直接将茶当成了酒喝,他猛地将茶叶一股脑往嘴里灌,“臣心里,真不太是滋味。”   萧长勇面带微笑,他拍了拍谢晋之的肩膀:“一个女儿罢了,怎么如今还放不下,子平这回,可没有以往洒脱。”   “对臣而言,姜氏不是普通的女人,”谢晋之缓缓地说道,“臣曾经,是真的想要娶她。”   谢晋之神色诚恳,萧长勇一时也再说不出那些“你该放下”的话。这话在无关紧要的时候听一听也便罢了,若一个人心里真不爽快,说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忽地想起一事,萧长勇只好借此转移话题:“前几日,我收留了一个王府里出来的丫头,那模样,与姜氏有些像呢。待会儿招来看看,子平若是喜欢,本王赏与你。”   谢晋之手上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下来,他眉头微蹙:“王府里出来的,怎么会被殿下收留?”   萧长勇笑说:“也算是缘分了。”   京城里因为皇上万寿将至,很有些热闹。   远在各地的国公爷和侯爷,这些日子都在快马加鞭地赶来京城共襄盛举。萧长勇也图个气氛,晚上没事儿,他时不时便出去逛逛。   那夜,是有个女孩儿先撞进了他怀里。   花一样娇弱的身体,有些可人的容颜。   萧长勇当时是微服出巡,只带了两个侍卫。   侍卫忠心,还怕这女孩儿是有什么目的,或许要行刺啊之类的,萧长勇心眼没那么多,直接呵斥那个准备将女孩拉住的侍卫退下。   谁知,还不等他先说话,女孩儿先开口了。她福了个身,声音不大,柔柔弱弱的样子:“不知殿下在此,是绿竹冲撞您了。”   被这丫头一语道破身世,萧长勇的脸色也没刚才那么好了,他正色道:“你认识我?”   “奴婢以前在中宫伺候过,殿下可能不记得。”绿竹垂下眼,不卑不亢道,“后来,皇后将奴婢赏去了并肩王府,如今王府里有姜夫人在,已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   她这样一说,萧长勇约莫有了些许印象。他记得从前,独孤氏身边的婢女确实有几个姿色不错。   只是碍于是独孤氏身边的人,萧长勇就算想做什么,也忍耐住了。   没想到会突然冒个绿竹出来。   萧长勇道:“你现在还在王府做事?”   绿竹轻轻摇头,她的嘴儿小小的,轻微一开一合:“夫人给了奴婢自由身,允奴婢回家。夫人虽不喜欢奴婢,到底还是在乎皇后娘娘的面子。”   萧长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如此,你不如随本王回府。本王最近思念母后过甚,没事的时候,也好听你讲讲,母后生前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儿。”   其实独孤皇后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讲的呢。萧长勇作为人子,难道会比绿竹了解母亲了解地少吗?   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不先找个合适的理由,他如何将人带回府。   萧长勇这人,算不上色|欲熏心,可也颇有些喜好收集美人。他的正妃与绿竹不是同一款姿色,绿竹正好填补了正妃的不足。   而且,看绿竹的样子,与姜淮姻已有嫌隙在先,说不定还能通过她,抓到一些并肩王府的把柄。   萧长勇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谢晋之反倒不以为然。他先是沉默,然后才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殿下小心此女的来历。”   萧长勇说:“本王已经找人暗查过,绿竹当初的确是被母后以侍妾的身份赏进王府。可惜皇叔不解风情,许多年都没碰过她。如今姜氏倍得荣宠,她这个侍妾在王府中生存不下去,其实符合常理。”   谢晋之听后,思量片刻:“殿下如果喜欢,宠幸也是无妨的,只是切记不可被套了话。”   萧长勇点头:“本王明白。”   他主动说出绿竹的事,无非是为了安慰谢晋之,可看他现在的样子,谢晋之只怕不需要绿竹。   不需要也好,这种事情能独享自然是独享,何况绿竹,他也还没吃到嘴儿呢。萧长勇将绿竹带回府上,虽说是司马昭之心,但他也是个在乎面子的人。   要是绿竹即刻做了他的侍妾,王府里的正妃也不好想。   所以绿竹还是与在宫里一样,是个大等丫头。萧长勇想着,先晾一会儿,等风头过去了,他再好好地吃个干净。   那一夜的事情当然不会是巧合,这都是姜淮姻有意安排的。   其实是很老套的剧本,偏偏这些风流才子俏书生都爱吃这一套,主意还是狼牙给出的。姜淮姻做了少动的删改,她结合着萧长勇的性子想了想,这才定下大致的方针。   果然一击便中!   姜淮姻对此,很是满意。   导致她在孕期时,还不免多吃了几口饭。   狼牙说:【宿主这次有喜,与上次的心情想必完全不一样吧。】【自然,】也不看看孩子的父亲是谁,谢晋之那样的人也配做父亲吗?姜淮姻根本懒得提上次,【算起来,这是我第一个真心期盼它到来的孩子。】姜淮姻一手扶着肚子,眼里泛着慈光的光芒:【我会好好保护她,爱护她。】姜淮姻上次小产的经历,狼牙也知道个大概,无非就是“祸从口出”的道理而已。   其实姜淮姻有孕时,卫氏也正有孕,而且月份远大于姜淮姻,可即便这样,卫氏仍然容不得她。这女人的心胸,由此可见一斑。   狼牙说:【宿主,我忽然想起一事,你想听吗?】姜淮姻最不喜欢狼牙这副卖关子的样子,她哼哼:【你直接说嘛。】狼牙:【上一世,谢晋之会愿意将你献给齐王,其实是卫氏暗中撺掇的,这并非谢晋之的本意。】姜淮姻沉默,她正喝着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她低头看着勺中稀稀拉拉的绿豆,轻描淡写道:【不是他本意,他也做了。主犯和从犯,一样是犯,区别不大。】倒是卫氏那个女人,又让她刷新了一次看法。   姜淮姻从不知道,卫氏有这么恨她。   同为女人,姜淮姻其实不喜欢为难女人,难道不能理解一下彼此的难处吗?光是争风吃醋便也罢了,卫氏的狠辣,却已经超过了争风吃醋的范畴。   姜淮姻说:【那天在寺里,没有借此给卫氏上眼药,看来还是我手软了。】【以后还有机会。】狼牙安慰她,【而且,谢晋之也不是真的无辜,】【你知道,王爷的死,和谢晋之有关系吗?】狼牙淡淡地说。   【王爷……】姜淮姻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她痴痴道,【王爷不是死于戍边之战,死于鞑靼人的手里吗?】狼牙娓娓道来:【是戍边之战没错,也是鞑靼人手里。但是,他会战死的根本原因,不在鞑靼人。】【你知道,谢晋之曾做过兵部尚书吧?】狼牙笑,【那场战役,谢晋之也出征了。王爷战死后,鞑靼被谢晋之打退,功劳都大半算在了他的头上。】狼牙说:【谢晋之当时已存谋朝篡位之心,萧霖不死,他怎么夺得了萧家江山。】【王爷的死,不过是谢晋之的一场预谋,】狼牙慢慢道,【王爷这人,不会对己方疑心。想必他也是到了至死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他的敌人,不止是鞑靼。】狼牙三言两语,已经清楚勾勒出了一张战争的草图。   关于那场战争,关于当时的谢晋之,关于死前的萧霖,他们的模样仿佛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姜淮姻的脑海里。   她一面心疼,一面冷笑:【债多不压身,谢晋之与卫氏夫妻俩的债,就让他们慢慢还吧。】忽然接触到这种秘|闻,姜淮姻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无力计较的疲惫。   她其实已经很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谢晋之身首异处的场景,可是自她重生起,不过几个月的光景。   能救姐姐出付家已是难得,要在这时候对付正得恩宠的谢晋之,几乎难于登天。   那些畜生们啊,什么时候才能开眼被收呢?   姜淮姻干巴巴地拌着绿豆汤,嘴里也了然无味。   这时候,拂花欢欢喜喜地冲了进来:“夫人,大姑娘来看您了。”   拂花和翠柳做了姜淮姻的丫鬟之后,干脆也随了香玉在姜府时的那种叫法,称姜淮娡是“大姑娘”。   听说姐姐来了,淮姻眉目之间愁容淡扫,她令翠柳给自己收拾了一下脸色,这才说:“快请进来。”   自陈御医过府后,姜淮姻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   这京城里遍布了各路人马的眼线,并肩王一向无病无痛的,忽然传御医,还是出名的妇科御医,谁能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呢。   而且第二天,宫里就有赏赐下来,几乎谁都能想到,这是王爷新纳的妾室有喜,王府要添丁了。   听说妹妹有喜,姜淮娡早便想来看看,可一来,店里的生意实在紧张。二来那时候,多少眼线盯着王府,妹妹嫁进来已是艰辛,如今都没有名分,她若贸然过府探望,只怕更为人不容,姜淮娡也不想在这个关头,生出什么“满满恃宠生娇”的话。   所以姜淮娡极有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一些,她才斗胆往王府下了帖子。   萧霖早便吩咐过,若是姜淮娡来看望夫人,只管请进去,所以阖府上下都没为难姜淮娡,拂花和翠柳更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淮姻见到姐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孩儿,她拉着姐姐坐下,笑说:“我好想姐姐呢。御医说我的胎不稳,王爷也不许我随便出府了。其实,在陈御医诊断后的第一天,我就想过去亲自给姐姐报喜,可是王爷不让,姐姐也是,不知道主动来看我。这些天,满满都要在府里闷坏了。”   姜淮娡温柔笑说:“你虽没亲自报喜,可翠柳不是一样去了吗。我的心,与满满的心是一样的。即使没第一时间来,我也是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   淮姻不过是一句抱怨,她们是亲姐妹,当然不会在乎这种面子活儿,淮姻笑道:“妹妹赶在姐姐前头去了,姐姐不会不开心吧?”   “说什么话,”姜淮娡嗔道,“你的孩子与我的孩子,又有多大差别。我一样当做自己的孩子疼。”   淮姻此次有孕,算是弥补了上一世无子而终的遗憾。可姜淮娡如今仍然孤孤零零地,淮姻听她这样说话,心里便直发酸,不由挽着姐姐的手臂撒娇。   姜淮娡嘱咐道:“你的身孕不满三月,最是要小心看护,尤其在吃食上面,一定得注意。”   姜淮娡虽没有怀过,可她在荣丰伯府时,也见过同府的妯娌待产。这高宅大院里的孩子难生养下来,好在王府没有其他女人,否则,姜淮娡只怕更要担心。   淮姻点头,非常乖巧:“我知道的。”   “姐姐,最近铺子里的生意如何?”淮姻不忘关心这个。   姜淮娡笑道:“生意极好,借着你有孕的东风,许多人都想插上一脚。香玉每天打发这些闲人都来不及。”   姜淮姻姐妹开商铺不是多大秘密,开张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借机搀和了,如今淮姻有孕,自然更多人以此来走门路。   可苦了姜淮娡。   淮姻说:“姐姐要是嫌麻烦,大可和他们直说,别怕得罪人。”   她如今有孩子傍身,腰板也硬了,怕姜淮娡性子软,淮姻补充说:“给王爷知道了,那些人一样没好果子吃。”   “我明白,”姜淮娡抓着淮姻的手,“你好好养胎,这些事情,姐姐能处理好。”   姜淮娡是大家闺秀,又有先前在荣丰伯府的经验,于人情往来上她其实比淮姻更具谋略。   淮姻点头:“阿衍哥要是来帮忙,姐姐也别嫌他,他到底有官职在身,能出些力呢。”   提到宋衍,姜淮娡可得发愁,她眉头微微蹙起:“你不提他还好,说到这个……”   姜淮娡话没说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姐姐很少发愁,淮姻的好奇心不禁被勾起来:“怎么了?”   “你在府里,可能不知道。他前几日与付明,在翰林院较上劲了。”姜淮娡说,“这几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听到宋衍与付明较劲,淮姻更好奇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打算听姐姐讲故事。 第45章 较劲   其实事情的起源非常简单。   前几日, 付明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幅王右军的字,王右军是魏晋的书法大家, 一直有一字千金之说。   得了他的真迹, 付明喜不自胜是自然的,他在翰林院里便开始炫耀。   翰林院这地,文人多, 文人呢, 都喜好收藏名家的字或者名家的画。然而这东西一直有价无市。   你喜欢,不一定买得起, 你买得起,不一定碰得到。   付明作为一个买得起又恰好撞了狗屎运的人,那几天里走路都在飘。   宋衍起复之后,便与付明在一处当值。本来他无意和付明搀和在一起, 炫耀便炫耀呗, 关他啥事。   偏偏付明不识好歹,故意往墙根上撞。   他拿着字到了宋衍跟前,笑问:“宋大人觉得,这副字怎么样?”   宋衍压根懒得搭理他,结果付明生怕他看不见似的,眼看着这幅字都要撞到自个儿脸上了, 宋衍只好扫一眼。   这一扫,他乐了, 不过脸上的表情仍然装得淡淡地:“付大人怎么敢确定,这字是出自王右军之手?”   听了这话, 付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打量他。不仅是付明不乐意,刚刚好几位鉴赏了此“真迹”的同仁们,也都不大高兴。   王右军的字极有辨识度,一手草书写得龙飞凤舞。自王右军之后,多少人争相模仿,却皆是有形无骨,谁都写不出王右军的洒脱。   翰林院的好几位大人也都是满腹诗书的人,皆认为此字为真迹,现在一听宋衍这样说,各个都觉得宋衍不识货。   “宋大人此意,我这字是假的?”付明抬眼看他,冷笑道,“宋大人又凭什么说,这不是出自王右军之手呢。”   宋衍看也不看他,只专心看字,他如画的眉眼有些冷凝:“王右军的草书堪为一绝。他的字独树一帜,自成一体。这副《十七帖》看似是王右军手笔,实则还是模仿,有神无形而已,付大人看走眼了。”   付明脸色越来越差,这副《十七帖》是他在一家书画行偶然看到的。那书画行刚刚开业,《十七帖》便被摆在了书画行正显眼的位置上。   因为刚开张,所以无人问津,也就被他捡了这个便宜,《十七帖》并不算他花重金买的。   那老板确实也拿不准是不是王右军真迹,但付明是有才学的人,他自认是识字认画的一把好手,以鲜少看走眼过。   这宋衍不过十九,即使读书比他好,又凭何在这大放厥词!   与付明交好的黄大人此刻看不下去了,呛声道:“宋大人到底年轻,虽有状元之才,眼见却是要多学学的。”   付明也不屑道:“不瞒诸位大人,当年,我有幸见过一眼王右军的《兰亭集序》。虽说与这篇《十七帖》字体不一,但同为一人之手,两幅都颇具气度,可看出是一家的风格。”   付明理直气壮,宋衍不由笑了。   他的一口小白牙格外惹人眼:“付大人谬赞了。这副《十七帖》是宋某当年临摹之作,能得付大人如此夸奖,真是愧不敢当。”   付明一时没听清,他的话脱口而出,嘴巴比大脑反应更快:“什么?”   这时候,许多看热闹的翰林学士也都凑了过来。每个人表情各异,连刚才讲话讲得头头是道的黄大人也怔住了,他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这是你写的?”   宋衍轻描淡写道:“是宋某十七岁的一时戏作,想不到能得几位大人如此高看。尤其是付世子,竟拿宋某与一代书法大家相提并论,我怎么敢当。”   付明的面目涨成了一张猪肝色,他拿着《十七帖》的手都在发抖,他正想说“凭什么说是你写的”,宋衍却像有了读心术一般,率先开口道:“因为是临摹,所以下角王右军的刻章可以抹掉,付世子拿点茶渍试一试便知。”   “宋某写字还有个习惯,会在最后一字放笔时带钩,这也是这副《十七帖》与王右军的真迹,最大不同之处。”   宋衍放笔时的那一小勾无伤大雅,若不是极为熟悉《十七帖》真迹或者极为熟悉宋衍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可被他这样一提,刚才那几个言之凿凿这《十七帖》是真迹的翰林立刻便察觉了最后一笔奇异的地方,很快就有墙头草说:“你们看,这郗司马帖里的‘示复数字’还真有勾,挺明显的。”   宋衍道:“这是我喝醉了所做,比平时写字较为豪放,付大人眼拙,一时看不出,实属正常。”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付明却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付明也是堂堂的伯府世子,几时出过这样的丑。宋衍看着山水不露,没想到实际心机这么深。   他若早说是他所做,付明怎会当着一众同仁的面,对这幅字大夸特夸。等大家伙儿夸完了,好嘛,这时候宋衍冒出来了,说是他写的,还不是明着给自己提高身价!   现在宋衍风头出尽,付明却是颜面扫地。   让他以后还如何在翰林院做人!   这事儿,因为旁观者众多,所以传出去的速度也很快。   别小瞧了文人,文人可是八卦得很。否则从古至今,怎么会传下来那么多风流轶事,那不都出自文人之手。   这翰林院里的人,不仅能说会道,接触的层面也都挺高。   不足一天,翰林院的首席院士也听说了此事,还将这事儿当乐子说与萧乾听了。   萧乾原本就看中宋衍,觉得此人年纪轻轻便颇具才气,是他日后打算重用的人。   现在听说付明把他的手笔当成王羲之的真迹拿出来炫耀,不禁乐了,萧乾特地赏了宋衍一笔银子,说是“鼓励他苦习书法,超赶前人”。   这事情一旦经过了御前,那曝光率就大了,小道消息也更多了。   很快传遍整个京城。   有人说“付世子傻,不仅看不出王右军的真迹来,还拿假货在真人面前碍眼”,也有人说“宋衍特厉害”,说连“皇上都夸奖了宋小状元”。   反正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偏向宋衍,倒把宋衍的身价又抬高了。   这事儿,传到现在还是一件好事。大家虽然觉得付世子不大聪明,可也就是觉得他眼神太拙劣,谁都没个坏心。   风声会变,是因为后来,又传出了另一件事。   不知道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说这王右军《十七帖》的真迹,其实是在姜大人府里收藏着,姜大人心疼女儿,于是在女儿出嫁之时,将《十七帖》做了女儿的陪嫁。   姜知行一共两个女儿,姜淮姻虽然也嫁了人,可是她嫁给萧霖的时候,姜家已经被抄了家,就算姜知行想多给点嫁妆,也有心无力。   所以这个传闻中的女儿,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姜淮娡。   姜淮娡是谁呢,刚好是这事儿的主角之一,付世子的前妻。   先不说这传闻是不是真的,紧接着又有人说了。   既然真迹被姜淮娡陪嫁进府,那么你付世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真迹在你自己个府里你却不知道,还赔钱买了个假的出去大加炫耀。   脑子有问题吧?   这是一种人。   还有一种人则说,宋衍当年不过一穷书生,虽然有姜知行做他的师父,可他十七的时候,姜淮娡已经出嫁了,那他当时是凭什么条件临摹的呢。   会不会宋衍早与姜淮娡有苟且,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他才能将这《十七帖》临摹地这么像,导致一众翰林学士都没分辨出来。   这种风声较小,但是也有人传。   反正这些日子里,宋衍,姜淮娡,付明几人是被传得热热闹闹。新闻热度都快赶得上皇宫里的八卦了。   这几人谁都没回应。   宋衍与付明还好,都是男人,哪怕说付明傻的人奇多,可他身份在那里,等这段热闹过去,他该袭爵袭爵,该娶妻娶妻。   姜淮娡被影响得便较为大了。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本就严苛。   对出色的女子,尤其如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姜淮娡还和离过。   正好付明最近在张罗着娶妻的事情,她一时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口大锅罩在了头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虽说大部分人的一对招子都是亮的,但也有少数人,蛮不讲理至极。   有些人刚好便属于这一类。   付明如此,付明的新婚妻子赵家,也是如此。 第46章 不娶   这赵家的女儿, 说起来也是倒了血霉。   原本赵家和付家结为姻亲之好,这对两家人而言, 算是一件喜事。偏偏在这时候传出了对付明不利的传闻。   那荣丰伯府不由得就会多想了。   是不是你赵家女儿克夫啊, 怎么就在你要嫁进来的关头闹出这等事呢。   其实说白了,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和赵家没关系,是付明蠢。你非要栽在人家头上, 赵家姑娘也冤。   但有一说一, 你冤是你的事情,你往别人头上乱盖帽子就不对了。   这事儿出来后, 又过了几天,赵家的人去了姜淮娡的铺子上捣乱。   理由也是现成的,你家的绣品有问题。   姜淮娡的店面因为多了姜淮姻的投资,又有宋衍的帮忙, 基本上都是在为达官贵人服务。何况姜家姐妹以前也结了些手帕交, 如今姜家虽然倒了,但是也有讲义气的姐妹,这情分还在。   所以开张以来,卖出的绣品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儿。   对方点明了要见老板,姜淮娡当时正好在, 她只是出去瞧了一眼对方手上“有问题的绣品”,很快便看出来这乃有心人的找茬。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 姜淮娡的态度极有礼貌:“既出了这等事,我这便给您重新换一个, 店里新出了一批上好的成色,也好弥补您的损失。”   来找茬的人是赵家的四公子,名叫赵熙。   同时,他还是付明沾亲带故的小舅子。   这位小舅子因为是庶出,所以没有官职在身,在京城里也是做的从商的活计,乃是个混不赖,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   他这次是有备而来,身后就带着一群小罗罗似的打手。   听到姜淮娡这样说,赵熙瞬时无理取闹起来:“诶,换一个是怎么回事。你家的东西有问题,那不是换新的的事情。一直听说你们家招牌好,爷才在你们这儿买东西,结果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次,知道耽误了爷多少事儿吗?”   赵熙生得膀大腰圆,他站在那里就跟个树桩子似的,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赵熙说得唾沫横飞:“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有王爷罩着,万事好商量啊?我告诉你,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今天非要给我讲个明白,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凭什么卖这么高的价格!”   姜淮娡的定价确实比别家丝绣铺子更高一些,但仅仅是分毛只差而已,且不说她用的绣品端正,只说那份绣艺,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   真正懂行的人从未说些什么。   赵熙一开口却将事情往萧霖身上扯,便是有些不一般了。   姜淮娡只是脾气软和一点,并不是真正的软柿子。她看了他一眼,笑问:“那老爷以为如何呢?”   “退银子,道歉,”赵熙直指目的,“东西有问题,别想糊弄爷。”   赵熙此话刚落,又有一批客人很巧地冲了进来,个顶个说自己之前买的绣品“出了问题”,连话音都是一样的。   姜淮娡坐了下来,她浅笑喝了口茶:“退银子可以,道歉怕是无能无力了。”   “几位老爷手上的东西我都有看过,”姜淮娡道,“绣品这东西,其实很好分辨是出场时本就是次品,还是后来遭受了外力。”   “赵老爷手上的那块尤其明显,”姜淮娡脸上喜怒不显,“做买卖讲究诚信和仁义。我收回您的东西,退回给您银子,是出于仁义,并不就是怕了您。赵老爷如果真的打算上纲上线,哪怕告到官府去,我也不会就此罢休。”   “您可千万别把王爷抬出来说事,”姜淮娡直接一句话堵了他的嘴,“这商铺里的银子是我用自己的陪嫁出的,王爷与此毫无干系。至于您过来光顾,是因为王爷还是因为绣品,这就只有您才能知道了。”   姜淮娡是个很斯文的人,哪怕与人争执,她也从不会面红耳赤。但就是这份镇定,反而让赵熙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更加难堪。   赵熙脸色一黑,僵硬地笑了笑:“姜家的女儿果然不一般,难怪无论是王爷,还是状元,一个个都成了你们的囊中之物。”   不得不说,赵熙是个很阴毒的人。   生意上无法让姜淮娡吃亏,他干脆另辟蹊径,转头论起女子的名节来。虽然姜淮娡和宋衍早先有染的话信的人不多,可还是有人相信。   姜淮娡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这时候的淮姻已经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姜淮娡若再对坊间传闻置之不理,那好不容易有了幸福生活的小妹,没准也会被她连累。   姜淮娡清秀的眉眼终于打量上赵熙,她温声道:“您慎言罢。在王爷面前耍不起威风,便在女人跟前耍,赵老爷觉得自己很威武吗?”   “宋衍乃我师弟,我与他向来堂堂正正。他当年三元及第,连皇上都夸他是‘天纵英才’。闭眼可默《十七帖》,对一个状元而言,莫非算难度很大的事情吗?”姜淮娡道,“家中小妹十五岁便会默《十七帖》,何况以他状元之才。”   “付世子识物不清,赵老爷也以己度人,可真是损失了这世间男子原该有的风度。”姜淮娡半个字不提传闻中的事,但每一句话又都在解释。   而且,她不仅将赵熙的脸放在了地面上踩,还把付明也牵出来溜了顿。   赵熙来此,赵家其他人并不知情。   他本是打算扩大宋衍和姜淮娡的舆论效应,再将妹妹妹婿给摘出来,没想到这一闹,不仅没摘出来,反而让付明陷得更深了。   得亏发生这事的时候,付明在当值,否则真得没脸见人不可。   至于赵熙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那便只有赵家人和荣丰伯府知道了。   赵熙的这件事情其实对姜淮娡影响不大,反而让她风头更盛了一些。但是自那之后,宋衍再来店里帮忙时,带着有色框架看他们的人却多了。   宋衍自问问心无愧,该怎样是怎样,姜淮娡只好劝他,劝来劝去还是那些老套的话,说到最后,无非是“不般配”这三个字。   宋衍和付明的此次相争,更让所有人看清了宋小状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皇上那是真打算好好培养宋小状元的,大家几乎都知道了他是个金窝窝。   姜淮娡也明白,因为明白,更要保持距离。   为此,宋衍做得更绝。   他直接在铺子里,当着所有小厮的面,也当着那天来买绣品的顾客面前说了,“非卿莫娶”。   “和离又怎样,尊贵如汉武帝,他的母亲一样是再嫁之身。宋衍亦不会因为和离而对你生出轻薄之心。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一个女人,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不愿嫁,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但是你若因外界的说法而将我拒之千里,那才是全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心。”   这是宋衍当日的原话。   不可谓是不惊世骇俗了。   当然也有许多闺秀因为他这话红了眼睛。   大家伙儿本就觉得宋小状元模样俊,现在知道他还这么深情,那些个芳心暗许的情谊早就成纸片似的飞了来。   淮姻也觉得他这番话特有骨气,听姐姐说完后,她便“哇”了一声,大张着嘴说:“阿衍哥好帅哦。”   姜淮娡道:“还帅呢,年少轻狂才是真的。”   “是啊,年少轻狂。”淮姻没有反驳,“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阿衍哥岁数才十九,老成持重才奇怪呀。”   淮姻有时候真是挺喜欢宋衍的脾气的,自己的姐姐自己明白。姜淮娡的性子就是太温吞,若没有一个像宋衍这样的人时不时给她一下压迫,他俩的事情进度会更慢。   不过这时候,淮姻还是和姜淮娡站在了一条线上,她能懂一个女儿家的保守和矜持:“阿衍哥的话给姐姐也带来了不少困扰吧。”   以宋衍的相貌和才气,欣赏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公开说会等姜淮娡,恐怕气死了一堆为此拈酸吃醋的姑娘。   姜淮娡道:“确实有一些。”   “姐姐不要往心里去,”淮姻半真半假地抱怨说,“阿衍哥是年轻才会发出此语,像王爷那样的年纪,我想听都听不到呢。”   姜淮娡不由笑了,语气也开始促狭:“满满这是说王爷老啊?”   “当然不啦,我只是提供一个对比。”淮姻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翠柳在敲门:“夫人,王爷来了。”   淮姻因为刚在背地里说了几句萧霖的“坏话”,闻言还有些心虚,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飞快地轻打了打自己脸蛋,免得被这红扑扑的脸颊出卖了。   小妹的动作带着孩子气,姜淮娡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欣慰。   当日在荣丰伯府替自己和离的时候,淮姻的话语和动作与一个早已成熟的大人无异,那样的妹妹,懂事地让人心疼。   可如今在王府,小妹只是小妹,仿佛还是姜府里待字闺中的女儿,娇羞又可怜,甚至在做错事的时候,还会露出幼时才会有的机灵和害怕。   这份天真,是萧霖替她存留了下来。   姜淮娡心下感慨,她对萧霖行礼:“见过王爷。”   萧霖虚抬了她一下,露出一个笑:“满满早便与本王提过,说她很想家人,日后有空,记得常来府里陪她。”   姜淮娡低声道:“是。”   她在王府里一坐,便坐了几个钟头。如今萧霖回府,姜淮娡再在房里陪伴淮姻也多有不妥之处。   她谢绝了萧霖留饭的提议,将这宝贵的时间留给小两口说私房话。   姜淮姻的肚子这会儿才满两个月,身子尚有不显,也不多笨重,萧霖遂揽了她在腿上坐着,一边喂她喝了碗固胎的药,一边问说:“与你姐姐都聊了什么,有趣儿吗?”   “女人家的心里话,不能说给王爷听。”淮姻边回答,还边侧着头,想逃避喝药。   陈御医开的药一个比一个苦,每回喝药对姜淮姻都是一场酷刑。   别的事情萧霖能惯着她,唯独这件事不行,他直接将药碗递到了姜淮姻嘴边,虎着脸说:“身子没养好,从哪儿得营养,要是生出一个瘦巴巴的干猴子,你打算怎么办。”   淮姻嘟了嘟嘴,最后看实在逃不过,这才梗着脖子喝了。   喝完她还使坏,就着苦味吻上了萧霖的嘴儿,她笑着说:“王爷也尝尝。”   “不过是苦一些,”萧霖抱着她道,“我回来时,嘱咐小厨房给你炖了甜汤,不可喝多。”   怀孕以后,姜淮姻便不爱吃饭食,老爱吃些庞杂的东西。什么甜汤啊蜜饯啊蒸包啊这一类,她嫌饭菜的油腥味儿重。   萧霖也不全由着她,中午那一餐,无论如何都会逼着她吃点长身体的,晚膳时,才稍微放纵一些。   淮姻喜笑颜开地点头:“谢谢王爷。”   “一个甜汤就谢了,”萧霖打量她,“不是刚才还说本王老,嘴笨吗?”   淮姻咬咬唇:“我哪有这样说。”   萧霖是什么耳力,淮姻与姜淮娡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好经过门外。那几句话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的满满说他“不年轻了”。这本是事实,可听到耳朵里,还是有些酸涩的滋味。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上辈子,他们没有结合,何尝不是出自这个原因。   姜淮姻抹了抹眼睛,她搂紧萧霖的脖子:“我从没嫌弃过王爷什么,我保证。”   “那还不是为了安慰姐姐的嘛,说起来,这事儿,王爷也有责任呢。”淮姻小声地说。   萧霖动作微顿,他诧异地扬眉:“怎么本王还有责任?”   淮姻掰着手指头与他掰扯:“本来阿衍哥被罢了官,与姐姐还有些相配。如今阿衍哥又得到皇上的看重,那姐姐不得自卑嘛。”   “哦,”萧霖瞳孔漆黑,他开口道,“这么说,是与本王有关。”   淮姻靠在他肩头,甜甜地说:“不过,我可没有怪王爷的意思。王爷是一片好心,就像满满,说出这话,那也是一番好心,都没有坏意。”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   萧霖闻言,不由轻拍了一下姜淮姻的屁-股:“属你能掰。”   姜淮姻坐在他腿上,得意地轻微晃了晃身子。   王府里因为有姜淮姻怀孕的喜事在,常常弥漫着一片欢声笑语。与此同时,付明与赵家姑娘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而萧长勇一系,针对萧霖的所有政治动作,终于在万事俱备下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47章 转危   萧长勇之所以在政治上对萧霖有所不满, 主要还是源于那日谢晋之的一席话。   这世上,哪有没私心的人, 何况在大位问题上, 萧长勇的私心比任何一个人都重。他从前敬重萧霖,那是因为萧霖没有触及到他的利益相关。   一旦得知萧霖存在威胁,萧长勇只会更快地露出他的獠牙来。   这一次的针对行动, 并没有针对萧霖本人。   萧霖在军中积威深重, 要想将他连根拔起,实在太难。萧长勇想的是, 先铲除萧霖的羽翼。   备受萧霖看重的副将有两位,一是郭明礼,二则是沈策。   郭明礼虽然是探花出身,但在军中。若是学历和资历相比较, 明显资历会被更为看重, 郭明礼因为从军时间不长,威胁自然没有沈策大。   而且,沈策还有狗头军师之称呢。   所以这次倒霉的人是沈策。   萧霖收到消息说沈策会被参一本时,他正在房里与萧一山谈心。   说起来,萧一山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萧霖也怕姜淮姻有孕之后,萧一山会多想, 特地抽了空,提前从北大营回府。   结果萧一山比他想象地能反而还能看开一些, 一见萧霖过来,萧一山便问:“义父今日回这么早, 怎么没去姜姨娘那里。”   “来看看你。”萧霖言简意赅,他掀起衣袍坐下,嘴里在措辞,“你姜姨娘有孕的事,你也听说了?”   萧一山点头:“是喜事,孩儿恭喜义父。”   “府里确实许久没有过喜事了,”萧霖的一手僵硬地摸上萧一山的头,“过两天找个机会,我带你出去比箭。”   萧一山眼里有着明显的期待,面目表情一下生动起来:“好的!”   “本王不在府里的日子,你作为这府里唯一的男丁,”萧霖拍上他的肩膀,“要肩负起男人的责任来。”   “年岁逐渐大了,你要学的便不仅仅是读书习武。”萧霖沉声教育。   萧一山点头:“孩儿明白,会好生照护姜姨娘和小弟弟。”   他神情赤城,那句“小弟弟”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明显没有多加思考。看来在萧一山心里,姜淮姻怀的是男是女对他而言都无伤大雅。   因为他都会将其当做自己亲弟妹来看待。   萧霖赞许地颔首:“男儿当有如此气概。”   被夸奖了的萧一山微微低头,稍有点不适应地脸红。   本应该是合家欢的温馨一幕,却偏偏这时候出了沈策的事情。   来王府禀告的是都察院的蒋御史,蒋御史也直接说了:“沈将军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是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明天早朝,沈将军肯定是会被参一本的。臣以为,王爷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这位蒋御史是都察院的另一位御史头头,与卫家一向有些不容。   这次沈策的事情是卫大人那边先发现的,但是同在一个地方任职,你摸着点事情想要不被对方发现,委实太难。   所以在卫大人准备派人暗搓搓上折子参沈策的时候,人家蒋大人直接找到了王爷家里,先抱根大树,讨个好名头。   萧霖当然知好,他道:“蒋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   “王爷这是哪儿的话,下官不过尽本分罢了。”有来有往,蒋御史也表现地极为客气。   待蒋御史一走,萧霖直接摔了一个茶盏。   萧一山刚才在跟儿前也听到了个大概,他道:“义父别气,这事情让沈将军上个请罪折子,不可以解决吗?”   萧霖道:“蒋御史都到家里来了,沈策这次难保不会被连累。”   沈策的事情,确实不大。   不过是家里有几个糟心亲戚而已,他与郭明礼不一样,郭明礼无父无母,孤身前来投军,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沈策不是,沈策也是名门望族的出身,只不过沈家和前朝的联系有些紧密,所以萧乾掌权之后,沈家没有得到重用。   沈策能在萧霖账下混个副将当,一是他确实有些本事,二也是他运道好。他从军的时候正好萧霖为将,萧霖是武人,功夫底下见真章。对出身家世也就没那么看重了。   可惜偌大一个沈家,出人头地的,还真就沈策一个。   世家氏族,有几个愿意看到自己昔日的风光真的成为一抔黄土呢?   沈家也一样。   沈策出头以后,七大姑八大姨的便都跟着来了,想借着沈策的这一亩八分地,也借机混点好处。   对此,沈策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也没办法。他还算拎得清,即使有些人死乞白赖地非要求个官位,沈策最多也就安排了一个火头军的名头。   火头军那是啥啊,是管做饭的。   其实火头军说出去,名声虽然难听一点,但至少有个好处——安全啊。   原本沈策以为这就够了,偏偏有人是从小在金窝银窝里娇惯出来的,当个火头军也不安生。借着手上的那点职务之便,拿军中分给火头军的饷银,出去赌博生事。   这人是沈策的表哥,和他是姑表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拿军中分配下来的粮食钱出去赌博,这属于挪用公款了。被发现之后,丢得可是沈策,沈将军的脸。   沈策作为萧霖爱将,也给一向“治军严谨”的并肩王抹了黑。   这事儿啊,不知道是先发现的。奇怪的是发现以后,他也不上报,直接在军中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导致现在愈演愈烈,想压下去都不能。   现成的把柄送到御史手上,不参你一本就怪了。   第二日早朝上,果然一众御史便开始拿此事说事儿。   “我军一向以军政严明著称,这治军的名头还是从并肩王这儿传出来的。如今毁于王爷的爱将之手,王爷又有何颜面。臣以为,此事虽小,但是必要杀鸡儆猴,也算是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这是卫大人手下的其中一名御史。   这位御史刚说完,很快像接力似的,后面又开始了。   反正是把这件小事说得像是有“叛国”那般严重。   沈策昨日就写好了请罪折子,这请罪折子如今正压在萧乾的梨花岸上,萧乾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众人:“季尧,你如何说?”   萧霖道:“臣以为,章武拿军用去赌博确实罪大恶极,这等人该杖该杀。沈策滥用职权,也有个督导不利的罪名,臣亦如是。臣与沈策一同认罚。”   他不辩不驳,倒显得刚才那几位叽叽喳喳的大人有枉做小人之心了。   萧乾说:“章武便随诸位卿家所言,严惩不贷。至于并肩王和沈策,再容朕想想。”   此话刚落,见臣子仍有不服之意,萧乾笑道:“如果说旗下士兵小卒犯了错,主帅便有罪。那这天下臣民犯错,朕岂不是也有罪了?”   萧乾道,“这连坐,是不是也连得太过了。”   此时,萧长勇站出来说:“父皇所言极是。皇叔治军一向不含私心,即使沈将军任人唯亲,与皇叔又有何干系。高处不胜寒,想必皇叔与父皇一般,也无法顾及每一个兵卒的感受。”   萧霖斜睨了身前的萧长勇一眼,淡道:“齐王过誉,臣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   “啊,”萧长勇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他讶然道,“儿臣没有别的意思。”   萧乾抬手,示意他二人无需多言:“你们都无坏意,朕明白。”   萧霖与萧长勇一同叩首。   章武虽然处置了,但是沈策该如何也没在早朝上讨论出一个准确的章程来。看那些御史的架势,只怕沈策这次不掉一层皮,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萧乾回到宫里,看到跟前沈策的请罪折子也不厌其烦,干脆去了储秀宫找成贵妃说话。   女人温柔解语的用处,在这一刻正好体现了出来。   如果是萧乾此时全身燃着一股火,那成贵妃便是一阵清凉的水,能予人以慰藉。   成贵妃先给萧乾捏了捏肩颈。   萧乾年岁大了,身体自然多有疲软之处,早已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早朝上的事情,成贵妃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作为一个别有居心的女人,成贵妃笑道:“皇上即将过寿,怎么还眉头紧皱呢,多不吉利呀。”   萧乾闭着眼享受她的服侍:“越是过寿,事情倒越多,朕也烦心。”   “天下都是皇上的,”成贵妃道,“还有那么多文武大臣为您分忧,皇上别累着了自己,有什么事也好分担给他们。”   萧乾:“就是有他们才累。”   萧乾挑着将早朝的事情讲了一些与成贵妃听,他也不指望这女人能给他出多大的意见,就是想听听,她心里会如何想。   成贵妃趴在萧乾肩上道:“臣妾觉得沈将军挺冤的。若是臣妾的妹妹与臣妾开口要些什么,臣妾也不好拒绝,沈将军督导不利是真的,但若因此治他一个大罪,臣妾第一个觉得不服。”   “你还不服上了。”萧乾好笑,他拍拍成贵妃的手,“女人家就是任性些。”   “那也是皇上宠的。”成贵妃撒娇道,“臣妾听说姜家的丫头有孕了,皇上还赐了赏赐下去,臣妾想过两天宣她进宫聊聊。臣妾也做过母亲,毕竟是并肩王的第一个孩子,王爷和管家都没经验,总得细心些。”   萧乾其实也早想宣姜淮姻进宫,只是一来最近太忙,二来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既然后宫有人开口,萧乾自然答应:“便依你。” 第48章 拉拢   姜淮姻有孕以后, 阖府上下那是真的把她当做宝贝疙瘩对待。魏管家照护萧霖十来年了,对于王爷的下一代, 最是操心。   王府里其他人的忠心也不必提。   姜淮姻现在过得完全是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的生活,有孕以后,足足胖了四五斤。   全是娇惯出来的。   听到宫里来人说成贵妃宣她进宫, 姜淮姻还慢慢吞吞地楞了一会儿, 而后才动弹起来。   萧霖去了北大营,成贵妃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所以这宣召真是突如其来的。   姜淮姻一时有些懵。   开商铺那一日,她虽收了林家的礼,但是后来她也给送了礼的人家,回了同等的绣缎过去, 林家自然也一样。   所以听到成贵妃请她进宫时, 姜淮姻真没拿准这女人是想干嘛。   翠柳一边伺候她梳妆,姜淮姻一边暗地里问狼牙:【这算是祸还是福啊?】【这得看宿主,】狼牙说,【沈策和王爷昨天在早朝上被刁难,成贵妃在后宫里为他俩说了话。目前来看,此女算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麻烦的是她的系统。她的任务是当皇后,萧乾为帝的时候, 她一个贵妃也就到头了。换了新的皇帝,她的皇后目标只会更难。】【其实她攻略王爷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王爷自立为王的这个可能性,基本为零。换个角度,就算王爷当了皇帝,以他对萧乾的敬重,也不可能纳成贵妃进自己的后宫,】狼牙侃侃而谈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成贵妃这个人,可能为敌,也可能为友,全看宿主的心态了。】狼牙这一顿长篇大论,说得姜淮姻的头都是大的。   都道一孕傻三年,她觉得自己确实比以前还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进了储秀宫,姜淮姻先向成贵妃行礼。   她如今大着肚子,成贵妃也不是一个恃宠生娇,全然不好说话的人,自然免了她的礼数,还吩咐奴婢给她上座。   成贵妃眉目浅笑,先客套道:“有孕了便是不一样,身子也长好了。那日见你,你还柔柔弱弱的,不像如今,已经有个当母亲的样子。”   “贵妃生小公主的时候,想必与妾身一样吧,”姜淮姻摸着肚子笑了笑,“妾身现在吃也不敢吃,睡也不敢睡。家里的姐妹都没有过有孕的经验,即使贵妃娘娘不主动相邀,妾身也想在王爷面前求个恩典,进宫来拜见娘娘呢。”   成贵妃笑道:“并肩王的府里只有你一个,倒确实没个取经的对象。”   “我生瑞嘉的时候,也是问的家中姐妹,”成贵妃轻喝了一口茶,“淮姻有孕以后,会想家吗?”   她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又淡然。   姜淮姻的表情怔怔地,正在左右权衡是说实话还是不说。   按理,姜知行是罪臣,在得到圣上的宽恕之前,他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命运。姜淮姻不过是因为有萧霖的收留,才得以多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事实上,谁比谁高贵呢。   她若这个时候说想家,待传进萧乾的耳朵里,只怕不是好事。可若说不想,此等违心之话,她也着实说不出口。   即使再世重生,即使多了狼牙的帮助,她死去的爹,发配岭南的娘,却是都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儿,姜淮姻的心中又对那至尊无上的帝王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叹:“既然娘娘会想家中亲人,那淮姻,又如何不会想呢。”   “是句老实话。”成贵妃的视线转向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她轻描淡写地问,“你有与王爷说过,你想见你娘吗?”   姜淮姻抿了抿唇,这回的回答便不尽然了:“妾身是戴罪之身,我娘也一样。怎么好为这事去烦劳王爷。”   “你家的事情,本就是说不清的,”成贵妃爽朗笑道,她细细端详起姜淮姻,“莫非你心里,就从没想过要为父亲平反?”   姜淮姻的精神陡然一震,她先是抬眼看向成贵妃,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储秀宫里的人,这才发现此刻宫婢奴才都极少,显然留下的尽数是成贵妃的心腹。   这算什么,一种示好,或者是拉拢?   姜淮姻在心里飞快地分析起形式来,她默默道:“娘娘觉得,妾身的父亲冤吗?”   “姜大人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自然冤。”成贵妃开门见山了,“齐王一系为了拉太子与姜家下马,当初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言语中并不看好萧长勇。   姜淮姻是知道这位成贵妃不是原来的成贵妃,可对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姜淮姻也不敢断定。   她只道:“家父枉死,无数人觉得可惜,如娘娘这样敢于在宫廷内围发声的,却极少。妾身先替家父,谢过贵妃。”   “道一句实话罢了,”成贵妃说,“姜大人一世英名,与其说是死在文字狱下,不如说是皇权斗争中的牺牲者。能为姜大人平反的,只有一个人。”   “你冰雪聪明,本宫想,你是能明白的。”成贵妃点到为止,话里仍然意犹未尽。   姜淮姻虽然有些一头雾水,倒也不是完全没听懂,如果成贵妃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那成贵妃这回,是选择站在了废太子那边吗?   只要萧长勇即位,凭他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姜家平反。而萧乾在位时,也不大会推翻自己从前的决策。   成贵妃如果不知道萧一山的身份,那此时此刻,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了,便是废太子萧长亭。   姜淮姻温声道:“妾身会记住娘娘的话。为父亲鸣冤,本就是妾身的职责和使命。娘娘有心了。”   “应当的。”成贵妃笑道。   说完后,她又对身边的宫人下了吩咐:“天儿热,你拿点消暑汤去谢良娣那一趟,罪不及妻儿。”   宫人道“是”。   如果说成贵妃刚才还只是暗示,现在便是明示她预备与废太子并肩作战了。这点倒与姜淮姻不谋而合。   与萧一山的感情再亲密,萧一山的身份摆在那里,继承大位的可能性极低。萧长亭名正言顺,只要洗刷掉早先的冤屈,他仍然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   姜淮姻道:“妾身记得,谢良娣也是有孕之身。”   “是啊,已经八个多月,马上便要生了,”成贵妃叹道,“她这一胎怀得极不容易,令人佩服。”   女人的伟大往往就是在那预备当母亲的十个月里。   为母则刚。   姜淮姻也感慨:“幸好出事的时候,谢良娣的身孕已经满三个月。过了最危险的日子,若真能平安生产,想必她们母子都会是有后福的。”   一句后福,仿佛是应了成贵妃刚才的意思,成贵妃浅笑:“希望如此。”   萧霖一回府就听到管家说自家老婆被宣召进宫作陪,他衣服都没换,正准备直接去宫里接满满回家,关于如何处置沈策的旨意却在此时下来了。   萧乾调沈策去直隶做守将,听着是官降一级,实际上,明贬暗升。   沈策是个能将,不该为章武的事情所拖累。   萧乾出这一招的时候便想好了该如何应付那些嘴皮子利索的大臣们。   若是他们还有意见,贬了品级这个现成的理由即可打他们嘴。   萧长勇再也想不到萧乾会对沈策亦如此优待。闹了半天,最后只一个章武做了炮灰,而且没了章武,说不定沈策还会感谢他。   真是枉费心机。   气得萧长勇去后院里,当晚就宠幸了绿竹。   绿竹再怎么也是王府出来的人,她与姜淮姻不和这件事,萧长勇是相信的。毕竟没有哪个主母会喜欢家里的小妾,何况姜淮姻连主母都算不上。   她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更会缺乏安全感。   既然如此,绿竹势必会被推到他这边的阵营来。   现在做了他的人,心更会向着他了。   要了她的当晚,萧长勇便靠在床榻上,一手揽着绿竹的肩头说话:“从前你在母后身边时,本王便与你有数面之缘。当时你是宫中女官,本王不会把你要了来,如今你终于入了我府上,也真是一种缘分。”   绿竹笑道:“能与殿下有缘,奴婢只觉得荣幸。”   “诶,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萧长勇很会怜香惜玉,“本王要了你,你就是本王的人,这红花院今后赏给你住。”   听了这话,绿竹不禁热泪盈眶,激动地眼里全是星星:“殿下怎这么好。”   “比皇叔对你好很多吧?”萧长勇有些得意,“皇叔这人,是个榆木疙瘩,只有本王心疼你。”   “王爷怎么与殿下比,”绿竹扭扭捏捏地靠着萧长勇的胸膛说,“殿下的心有如大海般广阔。可王爷的心里啊,就只有姜夫人和小少爷,小气吧啦地紧。”   “少爷,”萧长勇眯起眼,“你说萧一山?”   绿竹道:“对呀,王府里就这一位少爷。”   萧长勇道:“说起他,我倒想起来了,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头吗?”   萧一山的身世萧霖瞒得一向紧,别说萧长勇了,跟了他十多年的魏管家都不知道萧一山是个什么身份。   所以有关萧一山的事,萧长勇其实也好奇。   绿竹眉头紧皱地想了想,她小声说:“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隐约听府里的人传过几句。小少爷不是王爷亲生,但好像……好像……”   她声音越说越小,萧长勇挑眉:“好像什么?”   “好像,”绿竹做贼似的低声道,“好像与陛下有关系。”   萧长勇的面部神情猛地一滞。   绿竹在宫里伺候过,极会察言观色,她见萧长勇露出如此表情,立刻辩解道:“殿下别多心,奴婢也只是听说。这事儿到现在还没个依据,府里的人都是悄着传来传去,谁也没确凿答案。”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萧长勇语气低沉,他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父皇与萧一山相处时的所有细节。   他暗暗道,“本王大江大河都过了,可千万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第49章 定计   萧霖去宫里接姜淮姻出来的时候, 她已经与成贵妃话别完了,马车正好经过永定门前, 直接在门口与萧霖碰了个正着。   大热天的, 萧霖来回奔波,出了一背襟儿的汗,身上的黑色夹衣都湿透了。   因为怕孕吐反应严重, 所以马车里常年备着姜淮姻爱吃的蜜饯。   姜淮姻一边喂萧霖吃果子, 一边帮他擦汗:“王爷怎跑得这么急,中暑了可怎么好。”   “还说, ”萧霖扬眉看她,“本王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你,大着个肚子瞎晃悠,日后这种应酬能推就推了。”   姜淮姻倚在萧霖怀里, 模样懒懒地:“贵妃娘娘相邀, 怎么好推。王爷要是在府上,有人给满满撑腰,满满决计是不会去的。”   她抬头看他,脸颊粉光若腻、因为胖了,所以又长了几两嫩肉出来,萧霖不由捏了一下她圆嘟嘟的脸, 佯怒道:“好啊,又怪上本王了。”   “满满开玩笑的, ”姜淮姻把手伸到他的腰上,像只小野猫一样, 用爪子轻挠了挠他的痒,“王爷这么威武,谁敢牵怪。”   萧霖的半边身子被她这一挠,酥|酥|痒|痒地极其难受,他抓住她那一双不安分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看:“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话,有股听不出的别扭。”   “哼,”姜淮姻也傲娇上了,她撅着嘴说,“我明明在夸王爷嘛。”   “属你的夸奖最与众不同。”萧霖轻刮了一下她嘟起的红润嘴唇,笑道。   姜淮姻靠在他胸膛上,两人说说笑笑,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待马车驶进闹市区,萧霖才道:“贵妃没有刁难你吧?”   姜淮姻将果盘里金黄的橘子皮剥掉,喂自己吃两瓣,再喂萧霖吃一瓣:“没有,贵妃平易近人,只与我聊了些她有孕时的反应。”   “也好,”萧霖道,“王府里魏管家再有经验,到底不如一个母亲经验足。瑞嘉年纪也小,你可以多向她取取经。”   姜淮姻点头,过会儿,她忽然有点颓靡地在萧霖肩上用小脑袋打了个转:“今天贵妃还与我聊到了满满的母家。不敢瞒王爷,我真的很想娘。”   她像一只北迁时找不到家巢的大雁,形单影只地让人可怜。   萧霖摸着她的头,安慰说:“如今你有孕,我去向皇上求个恩典,想必他也不会那么冷漠。”   “只是近来……”萧霖皱起眉头说,“近来,朝中烦心事太多,待避过了这阵子,本王亲自去求。”   姜淮姻低着头道:“其实,当我知道他们在岭南过得好时,我心里已经很宽慰了。”   萧霖垂下眼,自有上辈子的记忆以后,他常常会生出“满满真是懂事地让人心疼”的想法。   他猜不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在谢府那十年,无亲无故,是怎么活下去的。更想不到在卫氏的打压下,在谢晋之的冷情下,她到底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所以每每看到她露出这种我早已知足的表情,便更想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萧霖强硬地揽着她的肩膀:“本王答应你的,就会作数。最晚明年,一定让你的母亲来京中,与你团聚。”   “养儿方知父母恩,”姜淮姻一手摸着还没有鼓起来的肚皮,微微感慨道,“王爷,您知道,太子府上,谢良娣也有身孕吗?”   “谢,”萧霖对这个字眼极其敏感,他回想了一下,才沉声道,“谢大人的嫡女吗?”   姜淮姻点头:“是啊,今天听贵妃提起,我才知道,原来谢良娣就在这两个月便要生了。”   “都是母亲。下个月陛下千秋,王爷在为太子求情的时候,可以先为谢良娣说几句话吗?”姜淮姻看着自己的绣锦鞋面,低声道,“如今太子虎落平阳,想必谢良娣过得极其艰难。将心比心,要是满满落到如此境际,宁愿自己死了,也会保住腹中的孩子。若是可以,请王爷救救她吧。”   这种后院女眷的事情,萧霖自然没有成贵妃与姜淮姻了解得清楚。但是今上的心肠本就不算硬气,谢良娣有孕这事儿算是太子手上为数不多的一张感情牌,打出去也能收到成效。   萧霖颔首,长叹一声道:“我会的。”   回到府里,狼牙便向姜淮姻打起了小报告:【宿主,绿竹向萧长勇透露了一些萧一山的身份。】【是吗,】姜淮姻兴致勃勃地问,【萧长勇比我想得还沉不住气,他没有对绿竹告诉他这事儿,起疑心吧?】狼牙自信满满道:【没有,他的注意力都被萧一山吸引过去了。他已经打算着手调查这件事。】【关于萧一山身份的保密工作,皇上和王爷遮掩地那是真的密不透风,】姜淮姻对这点很有自信,她道,【萧长勇无从下手,只会更起疑。就让他的疑心越泡越大吧。到时候在皇上的千秋宴上,谢良娣的事情再一出,萧长勇只怕要疯了。】【他这人,疑心本就重。皇上但凡对太子好一点,萧长勇便会疑神疑鬼,害怕大位又落到他人手里。如果再冒个身份不明的一山出来,他得多生多少鬼心思啊。】姜淮姻想到届时萧长勇的表情,心里不觉一阵暗爽。   只是……   姜淮姻抿唇苦笑了下:【可能会有些对不起一山。】萧一山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只会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是三生有幸才能得到并肩王的照护。若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如假包换的龙裔,狠心的生父十几年都不曾认他,一个孩子的心里再强大,到那时候只怕也会崩溃的。   狼牙不以为然:【到原书的最后,他本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是一种成长。那个时候,萧乾死了,萧霖也死了,他的所有兄弟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恨或者是爱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再恨,他也只能咬牙往前走。】姜淮姻不禁连连摇头。   狼牙的描述,忽然让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她感慨道:【这一世,如果局面尚能控制,就别让一山知道了。他是个体贴的孩子,没必要背负这么多。】【宿主,你知道么,】狼牙酸兮兮地说,【你一点儿都不像个复仇女。】姜淮姻并没以此为耻,反而以此为荣道,【一山上辈子也没害我啊,而且我重生就只能复仇吗?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有丈夫有家庭。我爹若是看到我如今活得这样和美,他也会在九泉之下欣慰的。】狼牙笑嘻嘻地:【挺好,各人有各人的命,反正最后你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儿就行。】狼牙鲜少会露出悲戚的一面,除了那一天。   所以姜淮姻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她点头:【我知道。】随着萧乾千秋的日子越来越近,各地国公侯爷也都开始往宫里送寿礼。一些与皇家情分更深的,或者藩地较为接近京城的公爷们,则是直接人带礼物一同稍进了京中。   这些日子,皇城里越来越热闹。从前京城里是十个苹果扔下来,砸死六个权贵,现在更准儿。   每天都是气派的马车进进出出,一下子便拉高了京城里的客流量。   而付明的与赵家姑娘的婚事也终于在这敲锣打鼓中缓慢逼近了。   成婚的那日,是个罕见的凉爽天气。   天有暴雨,如同厚重的帘子一样。风中夹杂着零落的雨星,豆大的雨点儿纷纷砸落在地上,配着迎亲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得气势滂沱。   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付明几乎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回到荣丰伯的时候,早上精心的梳妆也散了。   他边抹着脸上的雨水,边与赵氏拜堂。   荣丰伯府与赵家在未结亲之前倒是和和气气的亲家模样。   自从订婚之后,付明在翰林院闹出了那种丑事,又有赵熙死皮赖脸地去找姜淮娡的麻烦,两家的关系便没原来好了。   都觉得自家的名声被对方给拖累。   荣丰伯府觉得,我偌大一个伯府门第,原本算是平安喜乐,给你家姑娘下了聘礼之后,啥坏名声都来了。   赵家还觉得,是荣丰伯府带衰了他们呢。   反正各有各的小九九,一对新人也是貌合神不合。   这回是付明第二次娶亲,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此次娶赵氏,他早已没了当年去姜府迎亲时,那种毛头小子该有的紧张和惶恐感。   他的洞房花烛夜,他的金榜题名时,他的那么多第一次,全都给了一个叫姜淮娡的女孩儿。   是淮娡陪着他夜夜红袖添香,也是淮娡才让他感受到了脸红心跳的回春之感。   拜完堂,付明心里反倒空落落地,像是曾经特别重要的位置上活生生被人取走一块,再也抹不平了。   这股阵雨来势汹汹,宋衍本打算来铺子里帮个忙就回去,结果硬是被雨势困住了。   当然,他心里还是很乐意地,不过千万不能被姜淮娡看出来。   这一个月,由于天气太过炎热,导致商铺里的生意不如前段时间来得好,姜淮娡也偷得清闲。   没事时候便帮淮姻把那副准备献给皇上的《祝寿图》绣出来。淮姻如今有孕,这种针线活萧霖是不许她做的,哪怕为了给皇上庆生,也不行。   只好委屈姜淮娡代劳了。   除此持外,姜淮娡还打算给孩子做几个小肚兜和虎头帽。满满那一手绣活,是指望不上什么的,旁人做得再好 ,到底没有亲人的一针一线来得珍贵。   姜淮娡修衣服的时候,宋衍正在帮着算账,他是读书人,头脑思路清晰,比铺子里的账房管用多了。   算着算着,宋衍忽觉得有些闷,他手如翻花似的,取一张纸,折成一个千纸鹤像姜淮娡抛了过去。   正好抛在了姜淮娡刚袖好的帽檐上。   姜淮娡抿着唇瞧他,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在宋衍或者小妹身边时,她的面目表情才会出现少有的生动。   好比这时候,姜淮娡似气非气,两边的脸颊红通通,一双杏眼也睁大了,她揉了揉眉心:“做什么?”   她像是一只纸片人,终于有了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   宋衍唇红齿白地侧头一笑,他问道:“刚才电闪雷鸣,你怕吗?”   姜淮娡道:“打雷罢了,难道你怕。”   “我怎么会怕,”宋衍说,“今天是付明和赵氏成婚,老天爷想必也想送他们一份厚礼。”   姜淮娡也知道今天是付明的好日子。在赵熙来之前,他原本以为付明娶的是赵氏旁支的女儿,没想到会是嫡系。   赵氏这一脉,说起来是笔糊涂账。   其实,如今的嫡系并不是赵氏传下来的真正嫡系。赵氏的族长,也就是原本的赵氏嫡支,在开国时死于与敌方交战的战场上。   可惜的是,这位赵族长战死时,膝下只留下了一个女儿,这导致赵氏嫡支不得不落败,只能任由旁支上位。   萧乾可怜那位女儿孤苦,特封了一个县主的名头下来。   姜淮娡曾一度觉得,付明会娶这位赵县主为妻,毕竟此女的风评很好。   没想到付明还是捡了芝麻丢西瓜,为了赵家的权势,只怕荣丰伯府看不上一个县主的爵位。   姜淮娡看着宋衍道:“他们成亲,与你我有何干系,莫非你也想去送礼?”   “我送了,”宋衍光明正大地回复道,“他不请我,是他不讲同僚之情,我总是要有风度的。何况,他若不与你和离,我怎会有机会呢。所以于情于理,这个礼物,我都得送。”   倒是一副很有歪理的样子。   听了此话,姜淮娡把半温的茶递到唇边,并没有搭理他。 第50章 大闹   雨下到午时便停了, 宋衍却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淮娡只好当做看不见,淮姻拜托她的祝寿图, 正绣到了关键时候。她一边兼顾着铺子里的生意, 还要一边兼顾绣图,确实无力分身再与宋衍斗嘴。   宋衍倒好,也很自觉, 他直接寻摸到后院的厨房里, 去搜罗点青菜和牛肉,寻思着晚膳该怎么做。   宋衍是穷苦人家出身, 因为在读书上表现地实在机敏,才得到了姜知行的看重。由于家道中落,所以他自小就是一把理家的好手。在姜府时,他又与姜夫人和厨子学了许多烹饪的手艺。   说到做菜, 姜淮娡两姐妹反倒不如他呢。   绣了一下午图, 姜淮娡的一双眼睛都快看花了,正想去小厨房里弄点汤水喝一喝,一走进去,却见宋衍正在很认真地切萝卜丁。   宋衍的一双手非常漂亮,白皙又修长,配着橙色的胡萝卜, 浓妆淡抹地,煞是好看。   姜淮娡的视线从他一双手移开, 她问:“你会下厨?”   “小时候就会,”宋衍边切丁边指挥她干活, “别绣图了,皇上的千秋还有些日子,再盯着看下去,你的眼睛最先受不了。”   “要是没事的话,帮我把墙角的几根黄瓜洗一下,天儿热,这个可以用来做凉菜吃。”   在以往,姜淮娡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听见宋衍指挥她做事,顿时还觉得有些新鲜。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手艺?”姜淮娡拿起两根翠绿的黄瓜,一边放在清水中冲洗,一边悄声问。   闻声,宋衍头也不抬,只是脑袋微微往她所在的方向侧了一点,他盯着她青色的裙摆,笑说:“早便会了,以前师娘还在这方面指导过我。我从前就想,要是我娶了媳妇,不能让她天天伺候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得露两手给她一个惊喜。”   “小鬼,”姜淮娡借着年长他一岁的优势,笑说,“哪有你这么早熟的人,十来岁就知道要讨媳妇。”   她的身上带着一点浅淡的幽香。   清风缓缓吹过时,她碧色的衣裙摆也跟着随风摇曳,左一下右一下地,仿佛撩动在宋衍的心上。   宋衍抿抿唇,说:“我只是遇见喜欢的人,比较早而已。”   突如其来的表白,叫姜淮娡一时哑口无言。   她手上动作没停,只是在某个瞬间,那双淡然无波的眸子里,才忽然多了些动|情的火|热。   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   “别愣着,”宋衍见她不做声,继续道,“这些青菜叶子也得洗洗,晚上要想及时吃饭,动作就得麻利点。”   他拿起锅铲:“我先炒个胡萝卜牛肉,你累了一天,胡萝卜明目最好不过。”   “你爱吃什么?”没有经过思考,姜淮娡的话便脱口而出。   宋衍俊秀的脸上因为柴火熏出了些许汗珠,他面庞白净,恋恋不舍地看她:“我喜欢吃很多东西,淮娡打算学了做给我吃?”   姜淮娡反应过来,即刻又不说话了。   宋衍只好道:“能帮我倒杯水吗,渴了一天,现在我最喜欢喝水。”   姜淮娡很快帮他倒了杯白水,放在他手边不碍事的地方。   宋衍这才笑了。   姜淮娡和宋衍的这餐晚饭虽然食材简单,却用得温馨朴实,远在荣丰伯府的付世子和赵家姑娘,则有些迥然不同了。   两人是山珍海味用在口里,反倒味同嚼蜡。   这付明是个奇葩,掀完盖头走完流程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洞房,而是先唤下人送了一桌饭菜上来。   付明从早上起就没吃什么东西,新娘子也一样,两个人都饿得头昏眼花。用完饭,付明让奴婢们退下,自己则坐在了床上,开始与赵氏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还是付明先开口,他垂下眼说:“今儿也累了,早些歇息罢。”   付明自然地为自己宽衣解带,先趟进被窝里睡了。   留下赵氏一个人呆愣着。   新娘子在过门之前,许多娘家人都会请教导嬷嬷来告诉她,新婚之夜你将面对什么,加上赵氏的娘亲也细细为了她讲解了一番,所以赵氏大概知道洞房是什么回事儿。   但现在这样算什么,她一个大姑娘坐在这儿,付明睡了,怎么,他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打算给吗?   赵氏不算貌美,加上她从小的家世原因,赵氏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她甚至不如谢晋之的妻子卫氏懂事。   她和付明的婚姻,本就是政治的结合,不存在什么“喜欢”或者“爱”,所以看到付明的时候,她并没有卫氏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她更不会像姜淮娡那样体贴,觉得自己合该生受着。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新婚之夜一下被丈夫冷落,这其中的落差让赵氏怎么受得了。   她坐在床头,不依不饶道:“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累了,没其他心思,”付明半闭着眼与她说道,“今早接你时,那阵大雨你也瞧见了。回来虽及时换了衣服,头却总一阵阵的痛,我估摸着,多半着凉了。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不宜请大夫过府,早些睡,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赵氏的眼型虽然不算出彩,可是瞳孔颜色极为幽暗,她冰冷地看着他:“洞房花烛夜,你便这样待我,付世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湘儿,你懂事些可好?”付明耐着性子道,“我是真累了。”   赵湘自顾自脱下嫁衣,越过他翻进床里头去睡,她皮笑肉不笑道:“付世子第一次成婚时,可不会觉得这样累吧。”   “既然累了,那你真得好好休息。”赵湘说完,完全背过了身子去。床上有两床被子,她也不嫌热,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儿光都不露。   付明气性也上来了,他也不再安慰她,只道:“明早敬媳妇茶时,记得你学的规矩。”   赵湘不答,甚至将被子蒙过了头去,明显不想再听他说话。   这刁女,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都没有,给付明气得!   一晚上,付明躺在硬硬的床板伤辗转反侧,他闭上眼睛,不由更念起姜淮娡的好来。   若是淮娡知道他淋了场大雨,只怕心疼都来不及,哪还会给他脸色看。   他的淮娡啊,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地丢了她呢。   付明抓着被角,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可叹这一切,终于让他明白,什么叫做黯然神伤。   付世子一连伤了几天都没好,姜淮姻两姐妹的日子却是越过越快活。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趁着雨后凉爽,姜淮姻与萧霖说,想出门,去商铺里头看看。   在府里做了许多天的鹌鹑,再不出门,可真得憋坏了。   正好身子也还没笨重起来,这时候去哪儿都方便。   萧霖起初不同意,因为她还没过三个月的孕期,坐马车,去闹市,出了丁点儿意外他都受不了。   而且,今天又不是休沐,萧霖无法陪着,放她一个人出门,岂不是让自己牵肠挂肚嘛。   萧霖不答应,姜淮姻便一个人闷闷地盘着腿坐在贵妃椅上,像只得不到肉吃的小狮子。   谁来了也不说话。   实在将萧霖整得没法。   谁又能想到,一世英名的并肩王,会对一个小丫头束手无策。   萧霖只好慢条斯理地与她沟通:“过几日,本王亲自陪你出去,想去哪里都行。”   姜淮姻的神色这才有了几分松动,她抬头看他,一双瞳仁儿亮晶晶地:“出远门也行吗,满满想去西北玩。”   “西北,”萧霖皱眉头,“太远了,京城附近倒可以。”   姜淮姻抱着肩膀,撅起嘴巴,不大高兴道:“那王爷又说哪里都行,骗我不要紧,怎么可以骗宝宝呢。宝宝不乐意,生产的时候,万一不从肚子里钻出来怎么办。”   “王爷以为是满满贪玩吗,”姜淮姻的小脸皱成一团,说得像模像样,她脆生生道,“我和宝宝心连心,昨晚是宝宝托梦和我说,他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就连京城都没走过一遍。他说他很想出去走走。”   “王爷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罢,”姜淮姻低下头,以退为进道,“我会和宝宝解释,王爷不让他出去是为他好。”   萧霖被她的“宝宝论”论得颇为头痛,他看着她道:“你这算是威胁本王?”   姜淮姻猛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向王爷阐述,一个母亲的心。”   嗤,岁数不大,还母亲的心。   萧霖觉得好笑,他点头:“既然阐述完了,那你今天还是好生在府里待着,想吃什么与魏管家说,他会让人给你弄。”   “王爷,”发现拿孩子当杀手锏也没用,姜淮姻顿时扁着嘴巴,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臂膀上撒娇,“我想吃姐姐做的桂花酥,我想出去走一走嘛。”   萧霖笑,他拍着她的背宽慰道:“不拿肚里孩子当借口了?”   姜淮姻委屈巴巴地说:“不拿了,满满想出去,王爷答应我好不好。我会照护好自己,绝对绝对不会让宝宝出事情。”   姜淮姻信誓旦旦地说。   她的一张小脸看着委实有些可怜,萧霖最终还是心软了,他摸摸她的脑袋,放松了口风:“我多派两个侍卫照护你。今天军中有事,我不回来用晚膳。你与你姐姐多说会儿话,戌时左右回府即可。”   姜淮姻开心地直咧嘴,她笑得明艳绝伦,轻轻在萧霖脸上啄了一口:“我知道了,王爷放心。”   “换身衣服再去。”萧霖说。   姜淮姻贪凉,又偷懒,不出府时,身上的一层衣服有些轻薄,这样子出门可会被别的男人占尽了便宜去。   她点点头,听话道:“好的。”   淮姻因为没有提前与姜淮娡打招呼,所以姜淮娡看见她时,很有些惊讶。香玉几个也像伺候老佛爷似的,诚惶诚恐将她扶下马车,又小心翼翼地避过店里的人群,一路将淮姻搀扶到了后院里。   淮姻被弄得浑身不自在,忙道:“我只是有孕,又不是病危,你们不需要这样。”   姜淮娡忙悟了她的嘴:“说什么呢,马上做娘的人,还如此没轻重。赶快呸几声,都是童言无忌。”   淮姻一连“呸呸呸”,笑说:“这样好了吧。”   “胎稳了吗,王爷怎么会放心你出府,”姜淮娡与萧霖一样,害怕小妹贸然出来,会撞上什么问题,她絮絮叨叨地说,“你若想我,让翠柳来,我去王府见你就是。大地街离王府,即使赶车也有一炷香的距离。你的身子不足三月,万一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淮姻拉着姐姐的手说:“别担心。陈御医说我胎相很稳固,你不知道,再不走走,我都快闷坏了。”   “从小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姜淮娡听到她说胎相稳,这才有几分放心,她从屉子里将群仙祝寿图拿出,“正好你来,这副祝寿图绣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姐姐的绣艺,我怎么会不放心呢,”淮姻随意看了几眼,她赞叹,“挺好的,挑不出错。”   “就有一点不好。”淮姻撑着下巴说。   姜淮娡侧首看她:“哪一点?”   淮姻懒懒道:“这密密的针脚,一看就不像是我绣的。姐姐绣得太好了,我这粗枝大叶的人,与这技巧不般配。”   姜淮娡忍俊不禁道:“还会变着法子捧人了。”   “实话实说嘛,”淮姻的表情有些娇憨,她道,“到时候皇上如果问起来,我也不蒙他,就说是姐姐绣的,没准还能让姐姐在皇上跟前露脸。”   姜淮娡道:“这种风头,还是算了。如今的日子,自由自在,过得也极为舒坦,何必再去与官家的事情沾上边。”   “舒坦是舒坦,”淮姻两手撑着头瞧她,“但你还总是为和离的事情顾影自怜。若得到皇上金口称赞,那么和离的身份哪还重要呢。姐姐也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事情。”   姜淮娡笑道:“你又知道我想追求什么了?”   “阿衍哥啊,”淮姻张大眼睛道,“我听香玉说,姐姐现在不像原来那么疏离他了。阿衍哥是好人,趁着你们都还年轻,当然是越早放下心结越好。”   想到洗手作羹汤的宋衍,姜淮娡不由眉峰淡拢,神色间多了一丝自己都不可查的温柔。   宋衍当然算是极好的,只是身份上的云泥之差,让她怎么敢动不该有的心。   姜淮娡来回卷着手帕,轻不可闻地叹气。   两人在后院里说着悄悄话,前院却因为有个人的突然驾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几个伙计本打算有商有量地自己处理,实在是来人太彪悍,应付不成,最后香玉只好去喊姜淮娡来。   “小姐,”香玉小跑过去,轻声道,“付世子的妻子赵氏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您。”   听说是赵氏,姜淮娡与淮姻的面目表情同时一动。   姜淮娡是因为不想与荣丰伯府和赵家的人再有任何牵扯,淮姻则是觉得此女唐突找来,可以想见她的智商不高。   倒是个能利用的突破口。   淮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是买东西就罢了,要是无礼,我们也不能怕她。”   姜淮娡是真害怕小妹大着肚子,还要为她出头,先安抚道:“你就在后院,我与香玉出去看看。” 第51章 赔礼   赵湘, 也就是付明的新婚妻子,从小见识不多。她这一支本就是旁支, 小时候还占了许多名不正言不顺的亏。   赵湘的娘嫁给赵湘的爹时, 她爹还只是个庶子,所以赵湘的母亲并不是顶好的大户人家的出身。   虽说后来他们从旁支变成了嫡系,但是小门户里出来的人, 到底不如真正的嫡系人马眼见高。   从之前的赵熙便能看出来, 这一家子人颇有一些市井的脾气。赵湘因为是女孩子,气性上要秀气一点儿, 但也仅仅是秀气一点儿而已。   她与付明成婚十天,付明对她的态度极其冷淡。   除了前几天耐着性子和她同床共枕,之后的日子,付明甚至找理由去了书房睡。赵湘回门的时候都不敢和自己爹娘说, 到现在, 付明连碰她都没有碰过她一下。   第一天敬媳妇茶,付明的老娘纪氏,也是一副冷眉冷眼的样子,哪还有当初在赵府时的慈眉面善。   赵湘虽然见识不高,可她自小是真的被她爹娘当成掌上明珠捧大的,哪受得了丈夫和婆家这样待她。   她自认出身和相貌都不差,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那么一定是付明的错!   付明为什么会有错呢, 赵湘可没忘记,付明是娶过妻的。   他的第一任妻子当时名满京城。   试想想, 有几个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还会愿意再去尝馒头咸菜。   当然,赵湘不觉得自己是馒头咸菜,再怎么也能算是一个红烧大排的标准吧。红烧大排很差吗?还不是要品相有品相,要多可口就有多可口。   赵湘真没觉得她有哪里不好,究其根本,这事儿,一怪付明,二怪姜淮娡。   打听好姜淮娡如今开商铺的地方之后,赵湘便拾掇好自己,前去上门找茬了。   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为了这次见姜淮娡,赵湘几乎是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她今年十六,正是最美好的年纪,穿红戴绿也好,涂脂抹粉也好,再怎么艳丽也衬得起。   赵湘好几年都没见过姜淮娡了,从前姜淮娡没有嫁人时,两人倒在一些手帕礼上有过几面之缘。   赵湘记得姜淮娡不喜亮丽,总是爱穿翠色碧色或者藕荷色这一类,京城的大家闺秀里,属她最素雅。   细算下来,姜淮娡如今二十了,算是个大龄少女。即使她姿态貌美,仗着年轻她几岁的优势,赵湘也不会怵她。   可当姜淮娡从后院出来的那一刻,赵湘便揪紧了手帕,她知道,她还是没比过她。   赵湘像是一只招摇过市的花母鸡,以为自己当了天下第一的母鸡,就能和孔雀比了。   事实上,孔雀就是孔雀,往那一亮相,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杀你个灰飞烟灭。   赵湘眯紧了眼睛,为了以显声势,她提高音调问:“你就是姜淮娡?”   姜淮娡穿着莹白的绣裙,衣裙中间系着一条丁香色的丝绦,瞧着清雅又俏丽。   她看一眼赵湘,温雅笑说:“是。夫人要买绣品吗?”   声音也是清清丽丽的。   难怪,难怪付明宁愿睡书房也不来睡她!   要说付明心里没还继续想着姜淮娡,打死赵湘,她都不会信!   赵湘猛地发出一口粗长的呼吸,她憋着气,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新婚,我瞧着家里空落落地,缺个摆件。你给推荐一个彰显夫妻和睦的绣品,我买来挂在床头。”   姜淮娡面色不改,她笑道:“若要彰显夫妻和睦,那自然是鸳鸯最为合适。这副荷花鸳鸯图,许多夫人都买回去,用此来憧憬与夫君长长久久。”   “春意柳枝图,寓意也极好,”姜淮娡道,“看夫人更喜欢哪一个。”   姜淮娡的话飘然不绝传至赵湘耳边,赵湘的眼神却半点不离挂在外头的那副鸳鸯戏水。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一个恍惚,栽了下来。   荷花与鸳鸯都是很常见的寓意。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而鸳鸯自古便有比喻夫妻的意思,所以这两物结合在一起,确实也没什么稀奇。   让赵湘肉痛的是,付明的书房里一样挂了一副荷花鸳鸯图!   听荣丰伯府的下人说,那是他前几日一时兴起时,亲手所画之作,极为喜爱。   付明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图,赵湘也去瞟过几眼。   她敢断定,两幅图分毫不差,甚至连图里的荷花数目都是一样的,一共有八朵。   四朵大,四朵小!   赵湘边数着荷花,边看着鸳鸯,她的眉眼仿佛瞪成了血红色,她转头看向姜淮娡,玩味笑说:“勾|引别人的夫君,很有意思吗?”   姜淮娡侧首看她,她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世子夫人,此话何意。”   “鸳鸯戏水,夫妻和睦,”赵湘缓缓念道,她取下头上的簪子,忽然伸手,将姜淮娡拿给她看的那副绣品从中间开始撕烂,她张嘴冷笑道,“只怕你恨不得,我与世子,也像你与他一样,尽早和离吧。”   姜淮娡的视线瞟过她的簪子,又瞟过她那张笑盈盈的脸,先将手里的绣品交给了香玉。   “夫人是出身权贵之家,心思怎么能如同那些无礼妇人一般,”姜淮娡话语略一停,她慢慢道,“我与世子自和离之后,再没有私下见过。在荣丰伯府时,我便当着老夫人,当着世子和一众奴才的面说过,从此与世子再不相干。”   “夫人撒泼撒到了我这儿来,确实是稀奇。”   姜淮娡三言两语,便将赵湘此次的行为定性成撒泼。   店里不止赵湘一个客人在。姜淮娡即使不会短时间内嫁人,也是个女儿家,是女儿家,就会注重名节。   若不及时解释清楚,再让风言风语传出去,她与付明,真的这辈子都要纠缠不清了。   赵湘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她眯起眼道:“你倒大义凌然,听过一句话吗,叫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以为我好糊弄?”   “夫人的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香玉一个下人都看不下去了,她护主心切,闲闲开口说,“您也别怪世子看不上您。有些人虽然年轻,但是真正头发长见识短,再年轻又有什么用呢。”   姜淮娡轻声喝道:“香玉。”   赵湘简直是七窍冒火,她指着香玉,像一只炸毛的母鸡,气竭声嘶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和我说话。”   她直接气得摔了手边一盏茶壶:“奴婢都反了天,难怪主子是天生的小狐狸精!”   姜淮娡再好的脾气被连着骂“婊子”和“小狐狸精”,也要受不了的。何况她对赵家人,一直没有好感。   姜淮娡忍着怒火,低声道:“世子夫人再出言不逊,我便报官了,叫这全京城的人都过来看看,世子娶了一个多么好的媳妇。”   “你去报!”赵湘是个刺头,她也不顾旁边还有客人在,冒火地喊道,“叫来了官兵,就让他们看看,荣丰伯府世子与你是如何通的奸,如何有的私情!”   “我今儿还告诉你了,你不报官我迟早也要去报,从没有人敢这样威胁我,”赵湘冷哼道。   说完话,赵湘的眼神不禁瞥见了姜淮娡身前的香玉,再一想到这个卑微的婢女,刚刚对她连连嘲讽。   说即便她年轻,也不会得付明的喜欢。   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贱人说的是真的!   付明现在,连一个真正的洞房都没给她!   赵湘越想越气,在姜淮娡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忽然抄起巴掌,猛地一下扇到了香玉的脸上。   清脆的一道声音,香玉捂着脸,白嫩的面颊上一下子多了五道掌印。   不说是姜淮娡,连旁边的一位公子都被此女的彪悍作风吓到了。   淮姻更是气得从后院挑起帘子出来。   赵湘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错了,见香玉眼里含泪,她还有几分得意洋洋,她眼风中透出几分厉害的得色,弯着唇道:“打的就是你。我可告诉你,惹急了,不止是你,你主子我也一样收拾。”   香玉是姜府仅存的几个老人儿了,她八岁进府,自小便在姜淮娡身边伺候,后来一直跟着她陪嫁到了荣丰伯府。   姜淮娡在荣丰伯府受了苦,不好告诉爹娘时,只有这个陪嫁丫鬟可以诉说。父亲惨死,妹妹和娘亲被发配岭南,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痛,只有香玉明白。   说是丫鬟,其实与半个妹妹又有多大差别。   这世上,肯愿意为她死的人不多,但香玉一定能算一个。   姜淮娡拉着香玉的手,扶她到一边坐下。   淮姻挺着肚子,先上下打量赵湘道:“这么厉害,你当然不怕报官啦。京城府尹的女儿,想必你觉得,官府一定是偏袒你吧?”   “狗仗人势的东西。”淮姻对讨厌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情面,她道,“京城府尹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儿,可真是让人蒙羞。”   赵湘的爹年后才升至京城府尹,姜淮娡对政事的了解不多,自然不知道这些。淮姻重生后,因为多了些玲珑剔透的心思,所以知道地更深入。   她忽然点破了赵湘的家世,倒让赵湘的底气没那么足。   赵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她色厉内荏道:“你说谁狗仗人势。”   “哪条狗一直叫,我就是说谁咯,”淮姻漠然地看她,使唤一起出来的侍卫道,“你去一趟府尹,说这里有人出手伤人,仗势行凶。”   “你讲什么鬼话,我何时行凶了!”赵湘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   淮姻说:“想狡辩吗,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香玉脸上的巴掌印都没消。”   “我就算打她了又如何,”赵湘挑眉,“她就是个奴婢。”   姜淮娡拿了一条浸过水的毛巾敷在香玉脸上,她道:“是我的奴婢,不是你的。要打要罚,你凭何出手。”   “不仅如此,打完了还威胁人,”淮姻接嘴道,“口口声声的,‘连主子一起收拾’,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荣丰伯府第一次出官司,却是因为新媳妇,满京城里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好媳妇呢。”淮姻声音娇柔,这样不加掩饰的嘲笑一下让赵湘后怕起来。   赵湘道:“行了,我赔钱。”   “赔钱。”淮姻懒懒笑道,“那就请你把脸伸过来也让我打一下,打完我赔你双倍,夫人觉得怎么样?”   赵湘握紧拳头:“你别欺人太甚!”   “呦,我欺你了嘛,”淮姻挺着肚子站累了,坐到一边呷口茶喝,“动手的明明是你,怎么变成我欺人了。”   “你!”淮姻从小就是在与那些博学的师兄师弟们争争吵吵中长大的,论嘴皮子,赵湘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赵湘脸色阴沉,到这个时候了,她终于开始能屈能伸:“我道歉。”   “那行啊,我也打完你再道歉。”淮姻不依不饶道。   赵湘还欲再言,这时候店里一直没走的一个客人开口了。   这位客人是个公子哥儿,面容俊秀,一身艾绿的青袍显得他有些风光霁月。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遥遥开口道:“这位夫人既已知错,道歉加赔钱,便算了罢。”   淮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公子瞧着面生,该不会与付夫人是一伙儿的吧?”   公子哥儿还未说话,身边的奴仆便斥道:“我家公子是靖国……”   “诶,”公子哥儿打断他道,“夫人既说我面生,我又怎会与这位夫人一伙儿。我是初来京城,从前与几位都没见过。”   “掌柜的心疼奴婢,这份仁慈的心情自当能理解。这位夫人确实也有出言不逊之处,只是几位都是尊贵之身,何必因为一件小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公子哥儿平心静气道。   淮姻本来嫌这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倒是他身旁那位小厮说的“靖国”二字让她起了疑心。   最近正逢萧乾过寿,各地的国公爷都来此共襄盛举。靖国公的封地离京城有些距离,听说先派了名下四公子来打前锋。   这位……想必便是了。   要真是靖国公四公子,那这人倒可以利用。   淮姻心里生了个主意,她道:“行吧,就请付夫人诚挚地赔礼道歉。”   她特地加重了“诚挚”二字。   其实说白了,淮姻之前只是虚张声势,官府的人真过来了,公对公地,赵湘也吃不上什么亏。   最多就是她的名声从此坏了。   赵湘的视线接连扫过姜淮姻两姐妹,又扫过拿着毛巾捂脸的香玉。她解下荷包,扔下一袋银子过去,又从仆从手里拿起一张银票,咬牙笑道:“这些钱就当赔礼,去请个好大夫过来看看。”   “付夫人的一声道歉真是值千金啊。”淮姻道,“我怎么听着还是不对味儿。”   赵湘只好对香玉道:“不该打你。”   淮姻点了点头,开口说:“香玉,你觉得呢?”   香玉下意识瞟向姜淮娡。   最初被打了一巴掌,香玉心里自然生气,可看到两位小姐这样维护她,香玉便只剩下感激和感动了。   她的事情从来都是由姜淮娡做主,所以一听到淮姻问她,香玉先看向了姜淮娡。   姜淮娡轻叹道:“希望此次能让付夫人长个教训,日后不要再蛮横无理,颠倒黑白。”   赵湘哼笑,只说了一字:“好。”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剩下那个公子哥儿不由赞道:“相比之下,两位夫人确实是好风度。”   “客气客气,”淮姻道,“公子来了半天,尽让你看笑话了,要买什么吗。”   “给我拿一副新的鸳鸯戏水罢,”公子笑道,“确实是个好兆头。”   淮姻差使拂花去拿,这位公子才走了。   公子走后,淮姻前去安慰香玉:“让你受了委屈。”   香玉忙摇头,她笑道:“二小姐别这样说。”   “是时候让姐姐给你找个婆家了,”淮姻促狭笑道,“老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闹场子,多个男人,也多个人保护你们不是。”   香玉红了脸,轻哼道:“二小姐又不正经。”   淮姻甜甜一笑,见香玉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才招来翠柳,悄声吩咐了她另一件事儿。   这头的赵湘出了铺子,径直便上了马车。   她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得劲,狠狠一拳头砸在今天跟她一起出门的丫头身上:“这两个不要命的骚蹄子,敢让我赔礼道歉。大着肚子便了不起,呵,我连她的肚子都搞掉!”   丫头吓坏了,连身上的疼都顾不得,忙拉着赵湘的衣角劝道:“小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那是并肩王的孩子啊。真要出了事情,只怕老爷也帮不上忙。”   “并肩王又怎样?”赵湘皱眉,她凶狠地盯住这丫头道,“今日我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要不是怕坏爹的名声,早便闹到官府去了!她们两个罪臣之女,凭什么和我斗!”   “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赵湘与卫氏一样,从前大家都没出嫁时,她事事都被姜府的姑娘们压了一头,姜知行倒台之后,赵湘才算扬眉吐气起来。   她道:“没了孩子,我看她怎么横。”   身旁的丫头被赵湘这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只恨不得即刻晕过去。赵湘从小便被宠坏了,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和付明去说。   小姐与姑爷已经有了不合,只好等机会,及早差人回去向老爷通风报信。   上天保佑,小姐可千万别脑抽再在这之前儿做出什么事来啊。   丫头暗暗祈祷。   姜淮姻吩咐翠柳的事情,翠柳即使生了八个胆子也不敢去办。   她当即跪下道:“夫人,您三思啊。”   姜淮姻一手扶起她:“按我的话去做,不会出事。”   “可是,”翠柳欲言又止道,“这事儿要是王爷知道了……”   “王爷不会知道。”姜淮姻握着翠柳的手,悄声说,“今天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我只问你,你气还是不气。”   “有十四十五几人在我身边,不会有事。”姜淮姻道,“你悄悄地去办,人不知鬼不觉的,没有别人会知道。”   翠柳咬着唇,仍然不敢答应,   姜淮姻站起身道:“那我亲自去。”   “奴婢去,”翠柳这才松口道,“夫人可一定保护好自己。”   “好翠柳,就知道你有勇有谋,与我最投缘。”姜淮姻笑道。 第52章 行刺   赵湘过来大闹一场的事情因为见证者不多, 所以并没有及时发酵。姜淮姻倒是很想帮她传播一下,却被姜淮娡及时地制止了下来。   这事儿传出去, 即使姜淮娡问心无愧, 也会一起闹个没脸。   她与付明之间不和,自己何必再去掺这一脚。   萧霖已经有言在先,今天会很忙, 因此姜淮姻也没急着走,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便帮着一起拾掇菜。   宋衍来得早, 见姜淮姻也在,他二话不说,便撸起袖子要亲自下厨。   淮姻的表情与姜淮娡第一次见他做菜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她诧异道:“阿衍哥还有这一手啊?”   香玉在边上帮腔说:“宋大人的厨艺可高超了。那回他做了一盘狮子头犒劳大家, 奴婢就只尝了一口, 剩下的全被其他人抢光了。”   “宋大人还是对两位小姐好。”香玉笑说。   宋衍道:“孕妇总是有特权。”   “我只怕肚子里的宝宝吃了这餐,被养刁了嘴巴,不再肯吃别人做的。”淮姻很捧场,笑道,“要是阿衍哥的手艺真这么棒,日后的嫂子有口福啦。”   她话音刚落, 宋衍的视线便极其自然地转移到了姜淮娡身上,姜淮娡偷偷地轻拧了一下淮姻的胳膊。   淮姻委屈巴巴地大呼小叫道:“好痛嘛姐姐。”   “张嘴便胡咧咧, ”姜淮娡说,“祝寿图还有最后几个针脚没绣好, 你随我来。”   淮姻只好对已经开始掌勺的宋衍喊道:“阿衍哥,不要在所有菜里都放太多油哦,我最近反胃,油多了吃不下。”   宋衍明白地颔首:“知道。”   淮姻这才走了。   其实祝寿图哪里还差针脚呢,下午姜淮娡拿出来的时候,分明已经绣完整了,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姜淮娡大概始终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宋衍的心意吧。   淮姻将下巴搁在桌上,眼神直愣愣盯着一个红苹果瞧:“不闻着菜香还不觉得,现在一从厨房出来,只觉得好饿啊。宋衍哥做饭快吗?”   她闷闷地问。   姜淮娡道:“尚可。下午赵湘来过的事情,你不要与他说。”   “为什么?”淮姻还想提醒宋衍长个心眼呢。   姜淮娡呼出口气,解释说:“他之前与付明本就在翰林院闹过一次,两人都心存了芥蒂,再让他知道赵湘也不怀好意,我只怕又要出事。”   淮姻想了会儿,咬了口脆苹果,才回答:“好吧,那姐姐自己要小心,我不能常出来,姐姐别给人占了便宜。”   姜淮娡笑说:“有你这样的妹妹,谁还敢占我便宜。”   想到妹妹下午那以一顶二的战斗力,姜淮娡不禁觉得好笑。赵湘再彪悍,到底还是在妹妹跟前弯了腰。   淮姻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无法时时保护你呀,这些人狼心狗肺,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怎好。”   京城乃天子脚下,守卫最为森严。姜淮娡并没有淮姻这种“随时都会出事”的觉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晚,还真出了事。   宋衍的手艺确实好,淮姻一时贪嘴,晚膳时拿着小碗连盛了四碗汤喝。她最近胃口不佳,平日里吃饭跟猫吃食一样。   即便是以前胃口好的时候,喝四碗汤也不多见。   惊得拂花都想把宋衍请回王府里去当厨子了。   姜淮娡笑道:“喜欢便多吃点,难得你阿衍哥为你下厨。”   淮姻“嗯嗯”点头,几乎分不出嘴来回答她,只在空闲时比了个大拇指。   淮姻表情娇憨,见她吃得如此高兴,宋衍也得意。他这样对淮姻好,倒不全是因为她是姜淮娡的妹妹。   与小姨子打好关系固然重要,可淮姻除了小姨子之外,同时还是他的正经师妹。   小师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就该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   宋衍喜欢见她这副实实在在,无心眼的模样。   待淮姻将小肚皮吃得鼓起来时,天已经挺黑了,也过了原先与萧霖约定好的戌时。   天色渐晚,几人都没想到一顿饭吃吃闹闹地会耽误到现在。   铺子里早没了人来,宋衍帮着把今天的账盘算清,打算趁着淮姻出门的时候,也送姜淮娡一道回去。   姜淮娡身边只有一个小厮,真出事了不顶什么大用。   宋衍虽说是个肉脚书生,终归还有官职在身,所以每次宋衍提出送姜淮娡回宅子的要求时,姜淮娡便半推半地就地应了。   名节和安全比起来,自然是安全更重要。   宋衍和姜淮娡先出了门,淮姻一行人又有王府出来的侍卫,又有翠柳等婢女在,宋衍倒是不担心的。   淮姻大着肚子,加上吃得有些饱,脚程不由慢了点,刚跨出门槛,淮姻便与翠柳暗暗来了个眼神交流。   翠柳的神情隐约有点儿闪躲,而后,她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淮姻这才放心。同时,她一手稳稳地扶着肚子,一手放在翠柳的手背上,借着手帕,她把手心上的汗渍擦去了。   “回去小心,千万伺候好你们主子。”姜淮娡与宋衍等人已到了马车前,临上马车时,姜淮娡笑着嘱咐翠柳等人。   翠柳出了一身的汗,说话时,甚至嘴唇在不自觉哆嗦,她颤着声音说:“大小姐也是,千万小心。”   “这丫头怎么了。”姜淮娡最是体贴入微的人,见她唇色发白,不由要走过来问。   正在这关头,忽然从一旁的小巷里冲出了三五个膀大腰粗的带刀男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谁是姓姜的!”   这几人离姜淮娡的距离极近,宋衍二话不说,挡在了姜淮娡身前。   有一个反应快的瞅到了他的动作,即刻抽刀刺向了姜淮娡。   宋衍本能地用手去接。   “阿衍!”姜淮娡目眦欲裂,一向得体的仪容,在见到宋衍满手是血的这一刻,终于崩溃了。   第一个人一旦出手,很快有两三个人也反应了过来,几乎将姜淮娡与宋衍团团围住。   淮姻身旁,名叫十四十五的那两个侍卫,赶忙飞身前去帮忙。   姜淮姻也被吓得脸色煞白,她推开挡在她跟前的翠柳拂花,焦急地小跑过去,口里不停叫着“姐姐”。   几个行凶者听到这声姐姐,配合默契地使一个人抽身出来,举刀往姜淮姻这边砍。   姜淮姻还有个贴身侍卫十六,见来人气势汹汹,他想也不想地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淮姻吩咐道:“快去帮我姐姐!”   十六道:“属下奉命保护夫人,夫人身边不能没人。”   淮姻气得一跺脚,险些把胎气惊动了。   她用眼风扫过跟前的翠柳,翠柳连看都不敢看她,淮姻又急又气,只好干干地站在跟前瞧着。   十四十五十六这三人是萧霖精心调|教出来的侍卫,能被派来淮姻身边,自然各个都是一身的功夫。   可这几个行凶者像不要命了一样,加上宋衍与姜淮娡实在战斗力太低,一个刚受了伤,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十四十五边保护他们,一边应敌,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宋衍的手受伤极重,不停地在流血,姜淮娡急得满头大汗,她问了句废话:“疼吗?”   谁想宋衍却摇了摇头:“不疼。”   正在这时候,一名打手终于突破出了十四十五的包围圈,向姜淮娡和宋衍的方向冲去。   “淮娡。”   “姐姐!”   宋衍和姜淮姻担心地同时破口而出。   姜淮娡一扭头,只见那人举着刀已经离自己不下一尺距离,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想也没想地取下了头上金簪,正准备闭眼刺向那人时。   一道剑光刺破长空,直接穿过了此打手的大腿,将他连人带衣角都掀翻在了地上。   打手一声痛吼,还欲起来,与这道剑光一同到的,却还有十六的剑柄。剑柄正掷到他左胸的位置上,行凶者再无力气,倒在了一片血泊里。   那道刺破他大腿的长剑是赶来的萧霖扔的。   并肩王的名头从来都不是用来唬小孩儿。   十四十五十六等人见到萧霖过来,好像一下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十六也终于从姜淮姻身边抽身出来,加入到了战局中。   萧霖飞身下马,先过去问淮姻:“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淮姻瘫倒在萧霖怀里,“王爷,快送阿衍哥去找大夫,他的手流了好多血。”   萧霖转头,先扫了眼宋衍的伤势,这才看向倒在地上的几名行凶者。多了一个十六的帮忙,这几个打手轻而易举地便被制服了。   萧霖冷着眼瞧他们:“天子脚下,还能出这等行凶恶事,可真是让本王长见识。将这些人交给九门提督,让李大人务必审问清楚,他们是受谁的指使。”   十六揪着几个人的衣领,道“是”。   萧霖捂住淮姻的眼睛,利落地抽回自己的长剑,那人又是一声痛嘶,还没叫完,便被十四捂了嘴。   剑上带着血,这会儿也顾不得擦了,他先将剑归入鞘中,才松开了放在淮姻眼睛上的那双手。   “十五,拿我的帖子去请御医过府,”萧霖看着面色苍白的宋衍道,“宋大人与我一同回府,你的手伤,不容耽搁。”   姜淮娡扶着宋衍,宋衍还在流血,他弯腰致谢:“多谢王爷。”   “应当的。”萧霖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姜淮娡,就连宋衍也一阵后怕。   他容色如雪,在马车里便仔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若并肩王没有及时赶到,若不是今日淮姻带了几名侍卫来。   那他与姜淮娡,只怕生死难料了。   姜淮娡最是心疼,她真没有想到,宋衍会挺身而出,为她挡一刀。   她用丝帕先把宋衍的手粗略地包扎了起来,轻声说:“以后,这还怎么拿笔。”   宋衍伤的是右手,对于读书人而言,还有什么东西会比右手更珍贵。   宋衍侧脸看她,他长得眉清目秀,面庞映射在清凉的月光里,更为俊美。   “拿不了笔我最多伤心一阵,”宋衍说,“可我若看到你在我眼前出事,我会抱憾终生。”   姜淮娡心下流转,她微微抬头,第一次与宋衍不闪不避地对视上。   宋衍虽是读书人,但他的眼睛却像极了一头狼。   只要盯准什么猎物,除非死,否则便再也不会松口。   姜淮娡内心震撼,她偏过头看向窗户,良久没有说话。   到了王府,十五请的御医已经到了。萧霖,姜淮娡与宋衍等人忙前忙后地询问御医。淮姻则借着身体不舒服的由头,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将翠柳喊来盘问。   翠柳跪在地上,不等姜淮姻开口,先低头道:“夫人,奴婢错了。”   “我亲口嘱咐你,让他们针对我来,”姜淮姻一拍桌子,“你倒好,自作聪明改了主意,若出了意外,谁承担得起!”   翠柳咬着唇道:“夫人别气,奴婢是怕伤了夫人的身子。”   “十四等人难道是傻的吗 ,让他们冲着我,正是因为有十四几个在我身边。我知道我不会有事。你让他们去伤姐姐,十四哪能反应地那么及时。”姜淮姻叹气说,“阿衍哥的手便是血的教训。”   翠柳几乎要哭了,她也是为了主子好,并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会将姜淮娡和宋衍推入险境中。   见到她这副表情,姜淮姻道:“我知道你是忠心,算了,这点不提,我且问你,让你说的话你都说了?”   “是,奴婢买通了赵熙身边的秦武,是秦武雇的打手,”翠柳擦了擦脸,道,“与他说的话,也是夫人教我的那样,分毫不差。”   姜淮姻点头:“这便好。赵湘下午来找茬,晚上便来打手,论起嫌疑她能当第一,何况还有秦武在。”   “只是阿衍哥受伤了,实在让我过意不去。”姜淮姻扁着唇说,“他们若是冲我,王爷想必会比如今恼怒。这出计策使起来的力度也会比现在大。”   “算了算了,只要一切顺利,阿衍哥的手能恢复如初,便罢了。”姜淮姻道,“别跪着了,我们也去前院问问御医。”   翠柳从地上起来,擦干净眼泪,扶着姜淮姻去了前院。   御医来的时候,宋衍手上的血已经干涸,他掌心的刀口极深,要恢复过来,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   姜淮娡追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张御医说:“难讲,刀口太深了,不会影响日常行为,但是长时间写字,可能会有些吃力。”   宋小状元就是靠着一手好字和一身好才学名满京城的。他的字,前阵子才被皇上赞过,如今说他拿笔写字会变得吃力,逮谁谁受得了?   张御医正想劝他几句,宋衍却道:“没事,大不了练左手写。”   姜淮娡心里实在难受,她又不想给宋衍瞧见,只好侧过身去抹眼睛。   宋衍瞧见她的小动作,笑道:“左手又有什么难,我听说还有人曾练出过左手刀法,何况我这样聪明,王爷说呢?”   萧霖点头:“小宋大人年轻,日后尚有可为。”   姜淮姻进屋里时,正好听到王爷说“尚有可为”四字,她揪紧了手帕,不敢问情形到底如何。   萧霖瞥见她,忙道:“不是说不舒服,怎么不休息?”   晚上见了血,又是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她一个孕妇,萧霖自觉让她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是自己的不对。   姜淮姻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放心,没那么想吐了,出了这种事情,我如何安心休息。”   “无缘无故,何以会有人突然行凶?”萧霖负手而立。   姜淮姻先瞅了瞅姜淮娡,又瞅了瞅宋衍。   萧霖见她小动作如此频繁,不由沉声说:“你是本王的女人,我问你话,你还需要这样瞻前顾后吗?今日是侥幸,再也下次又该如何!”   一想到她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殃及肚子里的孩子,萧霖便一阵胆寒。   姜淮娡说:“王爷别怪小妹,原是我不让说的。”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阴毒到这个地步。”相比萧霖,姜淮娡更恨。   “今天下午,付夫人来过。”姜淮娡一五一十地说道。 第53章 入套   听姜淮娡说完, 萧霖便眯起了眼睛,他冷笑:“她当真说过, 连主子一起收拾的话?”   回答他的是姜淮姻, 她肯定点头:“说过。”   姜淮娡也跟着张嘴道:“我原以为不过是一句气话,可今晚的行凶者气势汹汹,是专程冲着我与淮姻来的。思来想去, 最有可能下手的, 确实便是付夫人。”   萧霖道:“翠柳和老魏明天去一趟九门提督的衙门,把这些经过说给李大人听。赵氏下午过来的事情, 还有谁参与见证了?”   姜淮姻默默道:“靖国公四公子当时在场,还向我们劝和,想必他会有印象。”   萧霖颔首,他沉声说:“如此甚可。都告诉李大人, 让他秉公办理。”   萧霖也知道赵家掌着京城府尹的权, 所以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让十四将那些行凶者送去了九门提督府。   萧霖与赵家一向没有往来,甚至可以说还有些旧仇在。   那会儿丁荣出杀民冒功的事情时,萧霖给朝廷上折子,出身赵家的赵御史还参过萧霖,暗地里给他使过绊子。   而且姜知行被定罪为“谋反”的诗集也是被这位赵御史拿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萧霖与姜淮姻一样, 希望赵家快点倒台。   皇上的寿宴将至,满京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几天, 京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权贵,治安质量其实在直线上升。   李杨绞尽脑汁儿都想不到,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关头对朝廷命官和并肩王的妾室行刺。   几个打手一被压过去,李杨就对这些人进行了加班加点的连夜审问。他们都是职业打手,没想到基本素质还挺过硬,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正在李杨想着法子打算将他们逐一击破时,翠柳带来了最新消息。   翠柳是除姜淮姻之外,唯一知道这事儿真正内情的人。描述过程的时候,她便有意无意地将矛头指向了赵家那边。   “宋大人的手受了伤,夫人也受了惊吓。不瞒大人说,您没亲眼瞧见,昨晚的情形实在凶险,夫人都险些滑胎。”   往大里说,肯定是没错的。   果然,李杨听到姜淮姻差点滑胎,整个人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他顿时更慎重了:“这是本官的疏忽,宋大人与姜夫人如今还有无大碍?”   “夫人自从昨晚见血以后,状态一直不好,宋大人更不必说了,”魏管家想起宋衍手上那深深的一道伤口,不无惋惜地说,“皇上已经准了宋大人的假,下了不少安慰下来。可是老奴瞧着,宋大人……”   他话没说完,特意留给李杨无限的想象空间。   李杨早已听说宋衍此次是伤在手上。这年头,无论是对于文人还是武人,右手的地位都是无可取代。   李杨掌管步兵营,他的右手用来使剑拿刀。宋衍是读书人,本就靠着笔杆子吃饭,得亏这是在他高中状元之后,否则,岂不是白瞎了一颗文曲星。   李杨叹口气:“请管家转告王爷与宋大人,本官必会早日查出真凶,一定给大人与夫人一个交代。”   “大人放心,老奴定当转告。今儿过来,是有些要紧的事想告诉大人,以便大人破案。”魏管家道,“翠柳,你将昨日的情形,老实说与大人听。”   翠柳福身:“是。”   “昨天下午,荣丰伯府世子新娶的夫人赵氏,来过铺子里一趟,与姜夫人起了争执。起因是一件小事,铺子里的一位奴婢冲撞了付夫人,付夫人忍不下火,便打了那奴婢一巴掌,打完之后还说‘不仅是你,惹急了我连你主子一起收拾’。”   “奴婢和夫人都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也没放心上,不想当晚,便出了那样的事情,”翠柳轻声说,“那奴婢原先是姜夫人长姐的陪嫁丫鬟,确实有出言不逊之处,奴婢以为,世子夫人打完就该出了气,谁知道……”   李杨皱着眉说:“姜夫人的长姐?”   “是付世子的第一任妻子,”魏管家接过话道,“宋大人便是为了保护她受伤。”   李杨沉默。   如此说来,赵湘雇凶伤人的一切源头都有了。   作为九门提督,李杨与京城府尹赵卫轩的关系处于不温不火,不算亲密,但也不是完全没往来,他们两人共同维护着京城治安。   京城府尹掌政治,李杨管军事。   之前付明与赵湘成婚时,李杨还去赵家喝过酒呢。   谁想赵家的女儿,这么快就惹上了官司。   而且,依照李杨以往的经验来看,此事多半和赵家脱不了关系了。   李杨心下感慨,不忘问一句:“当真?”   翠柳道:“奴婢不敢有隐瞒,靖国公四公子当时也在场,大人可再去问过他。”   “本官知道了。”李杨和悦一笑。   他边将魏管家与翠柳送出衙门,边派人去请了靖国公的四公子,想了想,又差一人去京城府尹处报了信。   大概意思就是“你女儿惹官司了,做老头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出于同仁之宜,我提醒你一声,提醒完之后我可该拿人拿人,该咋样咋样了。”   毕竟王爷对此事甚为关心,何况马上皇上就要过寿了。在这关头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影响李杨的仕途。   他这也算将功折罪。   赵卫轩收到李杨传来的消息时,险些直接晕倒在公堂上!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却是清楚地。   赵湘这丫头,从小就被他那媳妇儿惯坏了,别说是并肩王的夫人,给她俩胆子,她连皇妃都敢弄。   赵卫轩一天都没什么精神,下了衙门,马上差下人将便宜女儿叫回家,他要好好问问,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姜淮姻几人被刺的事情不是秘密,第二天满京城几乎都知道了。   赵湘是最高兴的几个人之一,啥叫天公疼好人?这就是啊!   还不等她出手,老天就帮她收拾了那两个骚蹄子。   赵湘乐哉乐哉地该吃吃该喝喝,她的贴身婢女四月,也就是马车里听到她说“要将姜淮姻的肚子弄掉”的那位婢女,却一宿一宿地发噩梦。   因为女儿的心眼不多,所以赵夫人给女儿选丫头,特地是照稳重机灵的标准来找的。   四月是其中佼佼者。   赵湘被叫回娘家之后,赵卫轩没有问赵湘,直接问了四月。   四月跪下,战战兢兢地将那天的情形经过,以及赵湘在马车里说的话,有头有尾地全说了。   赵卫轩一下瘫在太师椅上,已经信了这事儿是自己女儿干的,他扶着那有些硌手的不平花纹,沉声说:“这几天别回伯府,就在府里待着。过两天若李大人问起来,马车里的话切记不可说出去!”   四月忙叩头:“是。”   在赵卫轩担惊受怕的时候,九门提督那里却有了新的进展。   一名打手不堪重负,终于招了。   雇凶者却不是赵湘,而是赵家的四儿子,赵熙。   这时候,但凡有一人认怂,击破剩下的便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在第一个人松开口风之后,其余几位也前后招认了。   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是赵熙身边的秦武雇的他们。   这么一个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没有多大差别,赵熙赵湘,不都姓赵嘛,能有多大区别。   反正都是你老赵家出来的人。   几个打手说得有鼻子有眼,习武之人,眼力和记性都是不错的。他们手上有秦武雇凶的书面证据,甚至有几人还记得秦武当天穿的什么衣服,湖绿扳指是戴在哪个指头上,玉佩是佩在右边还是左边。   李杨专门去问了赵熙身边的其他人,形容地也是差不多内容。   可要命的是,这时候,秦武却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着风声畏罪潜逃了。 第54章 黄雀   自从翠柳和魏管家去了一趟九门提督府之后, 姜淮姻便密切关注着赵府的动静。   所以赵卫轩一有动作,狼牙便来打小报告:【老东西有动作了, 宿主可以让秦武出来, 玩一招引蛇出洞。】【明天吧,现在天儿晚了,】姜淮姻道, 【希望这秦武和赵家人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姜淮姻一边与狼牙交流, 一边去小厨房里将炖好的鸡汤捧了出来。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萧霖便让姜淮娡与宋衍住在了王府里。   王府占地大, 她俩一个是妇道人家,一个是寒宅出来的穷书生,真有再出点什么事儿,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人家一个。   反正姜淮姻最近肯定是不可能有机会出府了, 府里多些人也能热闹一些。   对于宋衍的伤势, 姜淮姻是所有人里头最内疚的。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要是宋衍从此真的拿不了笔,那姜淮姻便是最大的罪人了。   所以她现在没事就去小厨房炖汤喝,还让厨子给宋衍做鸡爪、凤爪各种爪,只要是补手的,有多少来多少。   推开宋衍的房门, 宋衍正坐在书桌前,照着一本书, 尝试用左手写字。   姜淮姻忍不住心酸,轻唤道:“阿衍哥, 先来喝点汤吧。”   见是她,宋衍放下了笔,有点头疼地说:“又喝啊?”   “鸡汤喝了好,”姜淮姻捧着一小盅到他面前,盯着他道,“我还带了金疮药来,李御医说了,每天都得换。”   宋衍每天至少喝几回汤,还是变着花样的,上午姜淮娡才来过一趟,下午淮姻又来了。   两姐妹都对他生感抱歉,只恨不得把毕生的手艺全拿出来。   姜淮姻怕他不喝,连忙道:“我亲自煨的呢,连王爷都没尝到。”   宋衍说:“淮娡才给我送来一碗乌鸡汤。”   “那是姐姐的心意,这是我的。”淮姻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换药。”   宋衍忙收回手:“淮娡刚换过。”   姜淮姻叹口气,她闷闷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让我帮你做吗?”   “你先坐下。”宋衍指指桌前的板凳。   姜淮姻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牢牢看着他,等待他的指示。   宋衍抬起左手,他的手指各个白里透红,十分修长。宋衍给姜淮姻倒了杯白茶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淮姻,这件事情你不用内疚。”   姜淮姻以为宋衍不了解内情,她低垂着脑袋,呐呐道:“阿衍哥的手,我也有责任,而且你救了姐姐,于情于理,我帮你做点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是说打手的事情,”宋衍呼吸平和,他温文开口,“那天,看翠柳的神色,我大概猜出了一二。”   姜淮姻不安地挪了挪椅凳,有点心虚:“你猜出了?”   “大概,”宋衍观其颜色,含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想来,淮姻总不会是有意害我。”   姜淮姻心慌意乱地揪着手帕,毕竟是她想出来的烂主意,她闷着头道:“本来我是想称靖国公的公子在场,做个人证。”   “十四十五几个人的武功我都见识过,一般打手不会是他们对手。没想到翠柳自作主张,改了我的主意,这才出意外。”姜淮姻道,“无论如何,阿衍哥的手,我难辞其咎。”   宋衍笑道:“我的伤势,我自己清楚,并没李御医说得那么严重。”   他轻描淡写地要将自己的手伤遮过去。   “倒是你,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日后切记不要再拿自身冒险。”宋衍皱着眉头说。   他本是随口一猜,没想到竟真的与姜淮姻有关。从不知这位师妹会胆大到这个地步,为了除赵家,连自己的安慰都拿来涉险。   姜淮姻道:“赵湘主动送上前来的把柄,机会难得。其实,赵家倒是其次,荣丰伯府的一窝子人,狼心狗肺,赵家倒台,他们自然也会跟着倒霉。”   宋衍还是不放心,姜淮姻便道:“说了这么久,鸡汤都凉了,我拿去热热。”   宋衍忙唤住她:“诶,既是你亲手炖的,应当留给王爷喝。淮娡也每天送补汤和药来,你好好养胎才是。”   他一口一个淮娡,倒让姜淮姻忍不住笑了,宋衍一点不觉得羞,他玩味道:“若是不受伤,你姐姐只怕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所以,你别内疚,怀着身孕的人,心情不好,孩子也会受影响。”宋衍好脾气地劝道,“若是付明和赵湘会因此事一蹶不起,也不枉我白受伤。”   姜淮姻点头:“这个必然会的。”   她苦心筹谋,可不是只为了赵熙那一个炮灰。荣丰伯府之前的毒害,赵家对于父亲的污蔑,她从没忘记过。   到了手的把柄,当然得好好利用。   第二天,秦武就在城门口冒了头。   得了赵卫轩指示的那个心腹,正守株待兔着呢,顿时一阵喜色。谁知他的刀刚刚出鞘,还没砍上秦武的脖子,便被九门提督的人给逮了。   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李杨这个大黄雀可是终于抓到了证据。   秦武一逮回来便对雇打手的事情供认不讳,而且口口声声说是“赵熙指使”。加上之前打手的口供和证据,再把两方口供一串,哪怕赵熙喊了一万声冤,他也被九门提督的人捉进了衙门。   这还不算完。   一个赵熙也就罢了,   赵卫轩指使心腹杀人,可是被九门提督的人活生生逮了个正着。   本来因为赵熙和赵湘的事情,赵卫轩便上了封陈情的奏折,如今这奏折还没在萧乾手里捂热乎呢,他自己却又吃了门新官司。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袭击姜淮姻姐妹的人,必是受赵家指使。   有道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子指使人去杀儿子的心腹,那儿子买凶杀人,有什么不对吗?   这回,赵熙是真的被他老子坑惨了。   不过,赵卫轩毕竟是三品大臣,李杨要拿他,怎么也得请示皇上。他才入宫,刚走进正德殿,萧乾的折子却已经扔了下来。   赵卫轩,罢黜所有功名与官职,永不录用。   赵熙因为没有功名在身,便是以平民之身想要谋害官长,处理地更为严重,没收所有家财,充军。   至于赵湘,萧乾没有对她一个女孩儿做任何指示。只是赵家的倒霉都是因赵湘而起,赵湘以后在婆家,在娘家会有什么待遇,已经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李杨拿着这封判决默默退下,本以为这场赵家的风波到此就结束了。不想几日后,却因赵湘,又引起了另外一桩轰轰烈烈的事情。   荣丰伯府大夫人谋害儿媳案!   赵湘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免官,哥哥充军,第一时间险些昏倒在了荣丰伯府。   这几天外头风声太严重,她没敢出门。自从秦武被抓之后,整个气压的赵家都极低,爹一气之下,直接不允许她在娘家待了。   回到荣丰伯府,纪氏和付明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从前仗着身份,她还能理直气壮,现如今哪还有身份可以仰仗?   赵湘的心如同泡在苦水里,她是真的冤啊。   她从未与赵熙说过那日的情景,更不知道为什么秦武会死死咬住她和哥哥。赵湘头脑简单,想的东西也十分粗暴。   她想来想去,这事儿都与姜家的那两个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她也唤四月,陪同她去了一趟王府。   姜淮姻正等着她来找自己呢,魏管家一说付夫人来了,姜淮姻便美滋滋地让她进来。   赵湘见到她,所有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心头,她恨恨道:“姜淮娡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阿衍哥的手被令兄喊来的人伤到了,姐姐得照护他。”姜淮姻说。   赵湘横着眼看她:“那不是我哥雇的人,和他没关系!”   姜淮姻笑道:“你雇的还是他雇的,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无论你信不信,那些人与我们家无关。”赵湘阴阳怪气地说。   姜淮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淡道:“你来王府,不会专程是来喊冤的吧。这些话你该去与李大人说呀,或者和新上任的京城府尹。”   她有心刺人,一句话又让赵湘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从前,赵湘还笑姜家女儿是罪臣之女,现在,她与她们还有何差别!她爹还活着,可是永不录用四个字,便绝了他的所有出路!   赵湘闭上眼睛,她跪了下来,低声道:“姜夫人就高抬贵手,放过父兄罢。”   “你这话说的,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难道还会收回去?”姜淮姻可不会吃这一套,她走到赵湘身边,将她扶了起来,“不过,我倒有一事,可以提醒你一句。”   赵湘看着她:“什么?”   “你知道家姐为何会与世子和离吗?”姜淮姻歪着头懒懒地笑。   闻言,赵湘立即睁大了眼睛。   姜淮娡与付明的事情,她一直好奇。瞧付明的样子,明显对姜淮娡还念旧情,而姜淮娡,一个没有娘家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荣丰伯府这棵大树。   姜淮姻轻轻地把赵湘耳边的头发挑开,低声道:“大夫人嫌贫爱富,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几天,当心你的饮食。”   赵湘陡然一惊。   “你爹虽然被免官,可你还是有娘家的,”姜淮姻仿佛没有看到她惊恐的神色,淡道,“自己长点心罢。”   赵湘的神色顿时惊惶复杂起来。 第55章 夺爵   回到荣丰伯府以后, 赵湘越想姜淮姻的话便越是心惊。   付明老早就去了书房睡,趁着院子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住, 赵湘左思右想, 将四月叫过来,细细说了一番。   四月一听赵湘说完,忙捂住了赵湘的嘴:“小姐, 这话, 切不可胡说。”   “不是胡说,”赵湘双眼发愣地盯着一个方向, 她摇着头,喃喃道,“我与世子相处过,姜淮姻的话不是无端编造的, 有几分可信度在。”   “小姐, 这些事情,咱们自己心里有谱就行,别让伯府的人听到了。”四月环顾左右,不放心地小声道,“大夫人与世子,毕竟一个还是您的婆婆, 一个是您的丈夫。”   赵湘道:“他们若真那么狠心,我该怎么办?”   “爹他, 想必已经恨死我了。”姜淮姻说她有娘家,可她的娘家, 有与没有,又有多大差别。   四月柔声劝道:“小姐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等老爷消了气,不会不管您的。小姐不如,现在去向世子服个软,世子爷或许并不像小姐想的那么无情。”   赵湘此时便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转,心里早没了主意。正想着是不是要去书房见付明时,却有人忽然敲响了房门。   主仆两个立刻如惊弓之鸟,四月忙道:“谁?”   来人是芬儿,纪氏的大丫鬟。   芬儿笑说:“奴婢奉夫人之名,给少夫人送点补品来。”   赵湘惊得马上站了起来,她与四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四月以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芬儿姐,”四月上前去开门,她将人迎进来,接过补品,满面堆笑道,“夫人真是有心了。”   芬儿先向赵湘行礼,这才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夫人听说少夫人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特令奴婢前来安慰几句。还说无论如何,少夫人都是她的儿媳妇,让您放宽心。”   赵湘咽下一口唾沫,她的心理素质实在不高,本来对纪氏就心存不满,听了姜淮姻几句话之后,很快便将纪氏现在的行为归在了“黄鼠狼给鸡拜年”里头。   还是四月反应快,接嘴道:“让夫人操心了。实在是,府上老爷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少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最近常常神色恍惚。等缓过这几天,一定去向伯爷与夫人赔罪。”   说完,四月拼命地向赵湘使眼色。   赵湘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方才木讷道:“是,请芬儿姑娘帮我说几句好话,我过两天去向爹娘赔罪。”   “诶,少夫人客气了,您好好休息,这补品我先放在这里,”芬儿福身道,“夫人那儿还等着我去回命。”   赵湘麻木地点头:“娘一番好意,我稍后便喝。”   芬儿笑着道好,四月扶着芬儿出了门:“我送送芬儿姐姐。”   待芬儿的两只脚完全踏出房门,赵湘便捂着胸口,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四月送完芬儿,立即转身回来了,她牢牢关上房门。   赵湘现下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抓着四月的手,便问:“怎么办,四月怎么办啊!”   四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包,拆开小布包后,她将一根银针掏了出来。   赵湘道:“这是什么?”   “刚才在王府,临走前,翠柳给我的,”四月道,“本以为有诈,现在却顾不得了。”   她打开补品的盖子,将银针插--进里头,待再拿出来时,那在月色下泛着光的银针,立即便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赵湘吓得踢到了跟前的板凳,她呼出一口长气:“这……这说明什么?他们真想害我是不是!”   四月道:“小姐别喊。”   “若是小姐顷刻死了,荣丰伯府也逃不脱干系,”四月的脑子还算清楚,她低声道,“这里头纵使有毒,分量也不多。”   赵湘正色瞧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月轻声说:“仅凭这一根银针,报官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信。小姐若相信奴婢,不如把这盅补品喝了。只有把这事儿闹大,小姐才有可能脱离苦海。”   赵湘道:“你有什么办法?”   四月悄声地在赵湘耳畔说了。   之后,荣丰伯府的下毒案,便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帷幕。   荣丰伯府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家,这种案子当然不可能由一般官员审理,萧乾直接点了大理寺卿来处置。   这大理寺卿不是别人,正是谢晋之的老爹,谢岩。   谢岩世家出身,论门第,其实比荣丰伯府还要错根复杂。他自认见多识广,但也从没有见过做婆婆毒害儿媳这等事。   赵湘是在回娘家探亲的路上晕倒的,直接晕倒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围观者不少。   大夫来的时候就说了,这位夫人不是中暑而是中毒。   赵湘自从赵卫轩和赵熙相继出事之后,再也没有出过荣丰伯府的大门,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中毒,这其中的原因多想一下便能知道。   谢岩去查了荣丰伯府的采买记录,又遣人去各大医馆问过。有一家医馆表示,大夫人纪氏身边的芬儿半年前曾来买过大量野葛。   当时太夫人还在,芬儿来买野葛,说是因为想以此控制太夫人血压下降。   可偏巧的是,在赵湘平日的饮食里,恰恰就有少量的野葛在。   而赵湘在白日里出事时,所发生的呼吸困难及虚脱的种种反应,都是误食大量野葛之后的中毒症状。   四月也说了,赵湘每天早上都会去向纪氏请安,至少在她房里喝上一盏茶。有时候哄得纪氏高兴了,纪氏也会让芬儿给她送点吃的喝的。   四月道:“老爷出事以后,小姐伺候夫人和世子爷便更加上心了。前几日,夫人说想给世子纳小,小姐觉得她与世子这还是在新婚,所以没有同意。因为这事儿与夫人起过好几次争执。”   “我们小姐性子直,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件事,开罪了夫人。”   至此,谢岩大概明白了荣丰伯府这桩案子的经过。   他写了一封清楚的奏章呈给萧乾。   萧乾处理这事儿的时候,萧霖刚好在宫里。   这一阵子,关于赵家和荣丰伯府的事情,传得是风风火火。京城府尹、九门提督,现在连大理寺都被惊动了。   真是越临近过寿,事情便越多。   闹来闹去,萧乾的脾气也没原先好了。   他压下折子,问萧霖道:“付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荣丰伯府吗,”萧霖想了想,叹道,“从前太夫人在时,荣丰伯府的家风在满京城里数一数二。没想到后世子孙却这样不争气。”   萧乾道:“你也觉得,是婆婆谋害儿媳?”   萧霖抬头,看了萧乾一眼,他淡声道:“皇上也知道,姜家曾与荣丰伯府联姻过。臣从姜氏那里,偶然听到过姜家长女与付明和离的原因。”   “恕臣说句公道话,纪氏做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萧霖的声音不急不缓,正是这样,才无端更听出了一种悲凉,他道,“赵卫轩虽被罢官,可赵氏还有娘家为她做主。姜氏,却没了。”   萧乾眯起眼:“此话当真?”   “太夫人过世时,臣曾去过伯府。那会儿姜氏与付明还未和离,她那脸色,和如今的赵氏比起来,只有更坏的。”萧霖沉声说。   萧乾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世上,竟真有这种狠毒妇人!”   荣丰伯府当年会被赐伯爵,都是看在他家太夫人的面子上。事实上,就凭荣丰伯那种功绩,哪够得上一个伯爵。   萧乾大笔一挥,直接夺了荣丰伯的爵位和付明的功名,出了这样的事情,赵湘自然也不会再与付明待下去,两人第二天就签了和离书。   付明四年娶两妻,两个都没给他留过一儿半女,而且依着付明如今的地位,再想娶妻,只怕难了。   荣丰伯府这一支,没准要绝后。   众人都觉得荣丰伯府可怜,与赵家联姻之后,硬是闹了个两败俱伤,谁都没讨到好。   只有姜淮姻觉得这还不够。   上辈子的姐姐处于花季年华,却平白死在付明与纪氏手上,现在不过一个夺爵,可没伤着他们的命。   为此,姜淮姻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翠柳,让翠柳雇些人天天去伯府门口念叨。   翠柳道:“这不好吧,夫人。”   姜淮姻说:“有什么不好的,我让你给四月那根做过手脚的银针时,你可没说不好。送佛送到西,付世子正需要你我送一把。”   “夫人还说,奴婢当时可紧张了,幸好四月信了我们的话。”翠柳收好信纸,道,“可是奴婢想不通,夫人怎么知道,大小姐之前是中的野葛呢?”   当然是狼牙说的了。   不过这个原因,姜淮姻可不能告诉翠柳,她道:“从前跟着我爹学过几天医理,而且我也曾问过李御医,是他告诉我的。”   “四月那丫头尚算聪明,出事了还知道派人来找我们,赵湘也有演技在,说晕就晕,”姜淮姻道,“也算借她的手,为姐姐出气。”   “宋衍哥的伤势有好转吗?”姜淮姻忽地问。   自从赵家倒了之后,宋衍和姜淮娡便又搬了出去。宋衍的手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可是出府之前他的纱布都没能拆下。   姜淮姻不好自己去探望,只能借着翠柳的眼睛看。   翠柳笑着道:“慢慢地在拆纱布。大小姐整天没日没夜关照着,奴婢瞧,宋大人这伤挨得挺情愿的。”   “情愿也不能来第二次了,”姜淮姻撑着下巴道。   “什么第二次?”萧霖推门进来。   姜淮姻忙要站起来,被萧霖按着肩头又坐下:“肚子开始大起来了,怎么还讲究这些虚礼。”   姜淮姻撑开胳膊,甜甜地抱着萧霖的腰:“我是想王爷。”   萧霖一手揉着她的发丝,一手将她抱在怀里。   翠柳忙非礼勿视地退下了。   “经过这回赵家的事情,本王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提心吊胆。”萧霖掠起她耳边的长发,轻轻在她耳垂上啄了一下,“这些天,我做梦都在庆幸。幸好你和孩子没事,否则真是要本王抱憾终生。”   他将她抱在怀里,牢牢地圈紧了。   他的呼吸声很沉重,一声声与姜淮姻的鼻息互相交错。   姜淮姻攥紧了手心,她试探性地伸手回抱住萧霖。   萧霖的身子骨很硬朗,身子也壮实。她的两只手臂,甚至无法将萧霖的整个腰背完全圈禁。   姜淮姻道:“王爷放心,满满说过,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你可能不知道,”萧霖的视线,飘飘转转探向远方,他神色阴晴不定,“我曾梦到过,你从我身边离开。”   “永远的离开。”萧霖咬重字音。   姜淮姻在他怀里笑道:“那是假的呢,满满不是好好在王爷身边嘛。”   “是啊,你好好地,”萧霖缓缓道,“只会有时候,本王会害怕这才是梦。”   “要是是梦,就永远不要醒来好了。”姜淮姻枕着萧霖的胳膊,眼圈不由也有点红,“我想这样梦下去。有王爷,有姐姐,还有我们的孩子。”   两人一时静寂无声。   直到片刻后,姜淮姻垂着眼帘,忽然道,“王爷……满满有事情想与你说。”   萧霖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道:“本王也有。” 第56章 野兽   姜淮姻虽将话说出了口, 可心里实际上十分慌乱,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玄幻, 说出去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   她一双手僵硬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左顾右盼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她才嗫嚅道:“王爷相信前世吗?”   萧霖的嘴角小幅度地抿了一下,他道:“本王信。”   “你呢?”他问。   姜淮姻点了点头:“我也信。”   “其实, 我有时候也会做梦,”姜淮姻微微咬唇,她低垂着头, 像一只模样可怜的小鹿,“梦里,我爹死了。我不像这次这么好运, 碰到王爷。”   “我没能见到姐姐,没能见到娘。只是听人说, 姐姐早早地死在付家。”姜淮姻说着说着,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厚起来,今晚是弓弦月,没有满天星辰, 更没有云。   萧霖搂紧了她的腰,他一双眼睛牢牢地看着她:“梦里, 你没有碰到本王,该怎么办?”   “没有王爷的保护, 我被坏人抓走了,”姜淮姻扁着嘴, 如同在讲一只被狼叼走的小白兔的故事,她声音带着柔柔的沙哑,“他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我出门。在那些见不到星星的夜里,我总想着会有人来救我。可是日复一日,从没有人来过。”   “甚至,坏人变得比原来更有权势。”姜淮姻靠在萧霖怀里,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时,她的心跳一下起伏地厉害,她漠然地张嘴道,“直到梦的最后,我也死了,死在一次寿礼上。”   萧霖本在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听她说完后,他猛地瞳孔微缩:“梦里的坏人,姓什么?”   闻言,姜淮姻慢吞吞抬起头,她喉头微动,端详着萧霖的神色,她慢慢开口道:“姓什么,很重要吗?”   “重要,”萧霖道,“既有报恩,便会有相应的报仇。自古都是这个道理。”   姜淮姻嫩唇轻启,她不想让萧霖知道那些龌龊事,便转移话题道:“王爷刚才说也有话想要和我说,不如王爷现在说了罢。”   “你不愿意将他的名字告诉本王?”萧霖一秒钟便识破了她的小伎俩,他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本王也给你讲个故事。”   “本王从前有个很喜欢的姑娘。那姑娘还小,每回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副总也长不大的样子。”说着说着,萧霖便不自觉笑了,仿佛陷入到很久以前的回忆里,“我想着,等她大一点,我就去向她爹提亲。”   “你知道,我是武人,说话做事都没轻重。女孩儿看着娇弱,我老怕吓着她,所以等啊等,一等,便是好多年。”萧霖目光低垂,他侧头道,“后来,终于等到她十六岁,本王想,等这次出征回来,便正式与她父亲谈谈,豁出面子,也要娶她。”   “没想到,再回来时,已经没有府邸,可以让本王提亲了。”萧霖缓缓地将姜淮姻的一双手捉进自己掌心里,他低声道,“之后,我打听到我喜欢的姑娘被一个男人带回府中。那人从前与她情投意合,本王一直以为,那十年,她过得无忧无虑,绝不比在府里差。”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错得多厉害。”   姜淮姻死死咬着唇,一张小脸泛成了白纸一样的颜色,眼泪止不住地在往下流。   萧霖看着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本王不像你那么小气,我可以告诉你,故事里的另外两个主人公姓什么。”   “一个姓姜,一个姓谢。”他说。   姜淮姻的手指一颤,她埋头在他的肩上,再也没忍住,断断续续地小声哭了起来。   萧霖垂眸,不由微挑了嘴角:“坏人姓谢,是不是?”   “本王与你一样,常常患得患失。”萧霖道,“直到在你有身孕的时候,本王才真的敢信,从前没有抓住的,老天都补偿给我了。”   姜淮姻打着哭嗝,边抹眼泪边说:“是补偿给我。王爷知道吗,今时今日的情景,是满满从前做梦都不敢去想的。”   萧霖轻轻揉着她后脑勺上的发丝,他叹一口气:“从前的事情,不要想了。要是今生,本王还连你和孩子都保护不了,实在枉为男人。”   “王爷……”姜淮姻脸上微红,她喃喃唤道。   “谢晋之欠你的,本王替你拿回来。”萧霖吻上她的额发,他捧起她的脸,“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淮姻扬起头,轻声地问:“什么?”   “从今往后,不要再梦到他了。”萧霖抱着她的腰,“以后的梦里,只有我。”   姜淮姻怔住,她两手慢慢摸上他的脸,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紧蹙的眉头忽地一下舒展开了。   姜淮姻的唇瓣又薄又小,她主动迎合着他的唇舌逐渐深--入,直到他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你的身子……”萧霖担心道。   姜淮姻搂着他的颈项,几乎是面贴面地对着他的耳边说:“已经满了三个月,御医说,可以适当行--房。”   萧霖好像野-兽出笼,这句话便是那笼子上最后的一道枷锁。   他放下幔帐,看着她的盈盈双目,又摸上她的纤纤细腰,轻轻地一下下吻了上去。   火一般炽热的身--子碰上火一般炽热的灵魂,两人体--内仿佛有无数个因子在迅速冲涌,碰撞到一起时,便是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真好,我遇见你,才知道人生原来那么美丽。   ——   荣丰伯府下毒案事发后的第二天,谢岩便找了个机会,与他的夫人好好谈了谈。   荣丰伯府的这次事情,无论外在是何源头,内在婆媳不和都是导致下毒的很大一个原因。   恰好,谢家也存在这个困扰。   谢岩的正室夫人与谢晋之的妻子卫氏不融洽,几乎是整个谢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了荣丰伯府的前车之鉴,谢岩不想自己夫人再重蹈覆辙。   谢家世家府邸,谢岩又是正经的长房嫡子出身,他的夫人,才貌何品行是不差的。文化也有,至少听得进劝。   谢岩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还没等他开口,谢夫人便先服侍他宽了衣,她道:“老爷累了罢。”   两人已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谢夫人如今也是二品诰命在身,很少会再这样亲力亲为地伺候他,一见到她这个态度,谢岩便知道她这是心里存着事儿。   他先扶着她坐下,方道:“出了何事?”   谢夫人目光低垂,她缓声道:“现下都八月了,环儿的身子也逐渐笨重,转眼便要生。”   “老爷,我这一生,只这一个女儿。”谢夫人满嘴苦涩,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过分的苍白,她道,“当年,我便不想她嫁给太子,如今出了那些事,再如何,儿女也是我心头的肉,我总不能看着她真的老死在太子府上。”   谢夫人口中的“环儿”便是废太子娶的那位良娣。   谢环是谢家唯一的嫡女,也是幼女,若不是身份过重,谢岩也不会将他送进太子府中。   谁能想到会出太子巫蛊的事情呢。   这何尝不是谢夫人和谢晋之的另一个原因。   太子虽早娶了正妃,可是与正妃的关系一向不睦,他的府里尚未有人诞下长子。谢环这胎若是男孩儿,锦绣前程便在眼前了。   若不是谢晋之,若不是齐王中途横插一脚,谢夫人早已享上了女儿的福。   听到谢夫人这样说,谢岩微微叹了口气,他面儿上闪过一丝无奈:“环儿不也是我的女儿。”   “年初时,皇上雷霆一怒,纵使我想求情,亦无从下手。”谢岩捏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他对着谢夫人道,“环儿的身子,快九个月了罢。”   谢夫人道:“前两天满了九月,以太子如今的处境,环儿能保住这一胎,已是万幸。”   在废太子出事之前,谢岩本来就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否则也不会以爱女相许。   谢夫人此话不禁让他有股悲从心来的感觉,他对儿子素来严厉,对女儿倒是极为宠爱的,尤其谢环自小便懂事,让他少费了许多心。   “过几日皇上过寿,趁他高兴,我找机会将此事向他提一声。”谢岩道,“你且放心。”   谢夫人不禁眼圈儿微红,忙“诶”了几声。   被谢夫人将话题岔开之后,谢岩转了好几道弯,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真正的来意是什么。   他正色道:“我这几日,一直为荣丰伯府的事伤神。皇上对荣丰伯府的处置已经下来,想必你听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卫氏,到底面子上的情分还是得过得去。”   “待我百年之后,佑哥儿继承家业,也总需要有人帮忙。你让他一步,他自会让你。只有兄弟齐心,谢家方能长久。”谢岩劝道。   这也算是给谢夫人吃了一剂定心丸。   谢夫人处处针对谢晋之和卫氏,说白了,不也是因为怕谢家旁落吗。谢晋之现在已是礼部侍郎之身,再过十年二十年,入阁为相基本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谢夫人的儿子如何与他争!   如今谢岩一句“佑哥儿继承家业”,才是真正安了谢夫人的心。   做母亲的,无非也是为了儿女能有个好前程。   谢夫人轻点头:“我明白。” 第57章 起因   时近八月末, 皇上万寿节的日子终于逐渐逼近了。   这段时间并不太平,算是出了不少糟心的事情。先有西北丁荣的杀民冒功案, 又有赵家和荣丰伯府那一屋子的腌臜。   近来,京城气压都压得极低。   无论是萧乾,还是群臣,大家伙儿都想借着万寿节的东风, 冲一冲晦气呢。   到了真正过寿的那天,文武百官和宗室权贵齐聚一堂,带着身份的女眷也都打扮地花枝招展。   后宫自独孤皇后过世以后, 凡是碰上大日子,都有成贵妃牵头。成贵妃算照护姜淮姻,知道她有身孕, 吩咐御膳房多给她做了几碗解暑的酸梅汤。   其实按照姜淮姻的身份,是远不够格参加万寿节的。谁让王府就她一个女眷, 而且人家肚子又争气呢。   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说起酸话, 可惜,姜淮姻是听不到了。   萧霖的辈分高,和他同桌的基本都是老宗亲, 这些老宗亲的正室夫人至少也是和姜淮姻的娘一个岁数的。   吃过的盐比那些小年轻吃过的饭还多,再怎么样, 面子功夫也能维持过去,甚至不少人笑容满面地夸赞“姜淮姻旺夫, 是个有福气的”。   姜淮姻的长相本就偏甜,并不算是妖媚那一款。她杏眼微圆, 笑起来时粉光若腻,再加上身怀六甲,瞧着比以往要更加面善。   她有心讨好,那一桌子的宗亲各个都笑得和喇叭花似的。   连萧乾都被惊动了。   这一桌的位置本就离萧乾近,当他听到那一声盖过一声的爽朗笑声时,不禁侧头道:“有什么高兴的事,怎么不说与朕听?”   福王是萧乾与萧霖的叔父,是现在皇室里头辈分最高的,听到萧乾问话,福王笑道:“臣等都觉得卫尧有后福,长林与臣在猜,姜氏这胎会不会一举得男。”   萧乾放声笑道:“若真是男胎,卫尧可得感谢皇叔金口玉言啊。”   萧霖也点头说:“有皇叔此话,不生男都难。”   他们几个拿姜淮姻的肚皮开玩笑,连萧霖也搀和了进来。大庭广众的,姜淮姻不禁脸红,在桌子底下,她轻轻推搡了萧霖一下。   姜家尽出美人儿,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想当年,姜淮姻未出阁的时候,许多好儿郎都眼热过。   后来,听说姜知行属意谢晋之,不少人还因此伤了心。   谁料世事万变,不等姜淮姻出阁,姜家便倒了,昔日万人求娶的女孩儿转眼便沦为了阶下囚。   但是又有谁能想到,败落了的姜家竟能有今日的出息。   被众人打趣的姜淮姻低垂着头,多半是在害羞。   她脸颊雪白,半边脸上像是染上了映山红,配上灵动的眉目,可真是应了那四个字,风娇水媚。   萧霖对这位美妾一向藏得严实,许多大人从前是只闻其名,今日第一次见她。稍微君子一点的还明白个“非礼勿视”的道理,不君子的可就不一样了。   一双眼睛几乎像是长在了姜淮姻身上,这其中,谢晋之尤甚。   他是真的许久没看到她了,自从那次宝灵寺一别,人间仿佛是过了好几个月的光景。   他只能在各种京城传闻里听到她的名字,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吗?   那他呢。   他也娶妻了,娶了一个十分倾慕他的妻子,家世品性都不俗。唯一不好的是,他的妻子不叫姜淮姻。   谢晋之直到盯到自己双眼酸痛,才收回了视线,他仰头灌下一口酒。天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要一个淮姻给他生的宝宝。   “王爷有福气,皇上也有呢。”成贵妃忽然开口,她给萧乾添了一杯酒,笑说,“皇上还记得谢良娣吗?”   萧乾怔了怔。   他当然不会清楚记得自己儿子娶的每一位大老婆小老婆,但是良娣这个词一下让他没回过神来。   其余许多群臣也是一样的反应,不懂怎么好端端的大喜日子,成贵妃会提起废太子的家眷。   成贵妃道:“谢良娣圈禁之前被诊断出有孕。之前看到姜氏的身子,臣妾才想起来,谢良娣的身孕也满了九月,所以臣妾擅作主张,给她派了名太医候着。说到底,她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子孙。”   谢良娣倒是无关紧要,只是一提到谢良娣,必然要提起废太子。   提起废太子,不少人的眼睛都开始观察起萧乾的神色。   萧霖是一个,齐王是一个,还有原本在伤心的谢晋之,更是一个。 第58章 难产   自古以来, 第一个孩子,对每个父母的意义都是格外重大的。   萧长亭虽然在性子上不随萧乾与独孤皇后, 可他毕竟是长子,又做过好几年的太子,与好多朝中大臣都有往来。   所以成贵妃这话一出,使她顿时成了宴上的焦点人物。   最近这年, 皇上传唤御医的次数格外频繁,大家伙儿也都猜测着是不是“圣体不虞”啥啥的。   太子的处境,便变得尤其重要了。   许多人也想知道, 太子是不是真的被打入深渊,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可惜自皇上雷霆一怒之后,没人敢轻易问太子的事。正好经过今日, 看清形势。   事关国本,萧乾很是沉吟了一会儿, 他道:“你做得对, 罪不及子,谢氏这胎,该保。”   殿下的萧长勇听到此话, 不禁与谢晋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阴鸷。   萧长勇也有孩子, 只是是个女儿,虽为嫡出, 但在这个年代,女儿实在顶不上大用。   谢良娣肚子里的是废太子头个孩子, 若为男胎,那则是萧乾的第一个孙子。   这年头,讲究隔代亲,假设谢良娣真的平安诞下男孩儿,萧长勇说不定会多了翻身的资本。   那帝位之争,又将变成一场悬乎的事情。   萧长勇握紧拳头,暗地里对谢晋之做了一个手势,谢晋之心领神会,遥遥点了下头。   两人很快达成默契——无论怎样,都不能让谢良娣这胎生下来。   就在殿上诸位都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时,成贵妃贴身的宫女青儿忽然贴着成贵妃耳边,耳语了好几句话。   惊得成贵妃直接从座位上站起。   萧乾道:“何事?”   成贵妃福身,笑盈盈地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谢氏早产,陈御医已经在为她接生了。”   “想必这个孩子与皇上有缘,竟是与皇上一天生呢。”成贵妃笑着说了一句吉祥话。   她此言倒不差,今天本就是给萧乾过寿,谢良娣此时早产,真是巧巧妈妈碰巧巧,也算讨了个好。   萧乾不禁笑道:“是啊,竟与朕一天生日。”   他话音刚落,萧霖便站了起来。   他举起酒杯道:“今日双喜临门,臣先恭贺皇上。”   有萧霖带头,群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多了。   萧乾脸带笑意,一手随意往下一压:“朕与众卿同喜。”   此时,除了萧乾外,还有一个人最高兴,便是谢岩。   得了谢夫人的提醒之后,他原本的打算在今日找机会与皇上说说女儿的事情。没想到成贵妃主动开了口,而且女儿也争气,不早不晚地,偏选在了今日早产。   看皇上如今的神色,想必无论太子以后前途如何,至少女儿和外孙都吃不了大亏。   谢岩是真松了一口气。   有人松气,自然有人紧张。   谢晋之刚还在谋划着,该如何使计让自己妹妹落胎,谁承想这个孩子竟这么等不及!   谢晋之不知是急还是气得,在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中,他表现地分外安静,只是一双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姜淮姻的方向。   姜淮姻正在为萧霖倒酒,她喝了口酸梅汤,笑说:“等谢良娣产下麟儿,我与王爷一同去看看可好。”   一旁的萧一山接着冒头道:“孩儿也想看。”   这一大一小,跟两个活宝一样,萧霖忍俊不禁地颔首:“可以。”   姜淮姻有个幼弟,当年小弟出生的时候,她也有幸见过一眼小孩刚出生时的模样,干巴巴地,和个瘦猴子一般。   不知道天家的孩子会不会有哪里不一样。   还有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也会那么难看吗?   姜淮姻坐在宴席上,边摸着肚皮,边独自浮想联翩。   这时候,一名小侍却忽然急匆匆地冲上了殿。   他扑通一声跪下,哀声叩头道:“皇上,陈……陈御医让奴才来禀报,说谢良娣此胎难产,小皇孙只怕……只怕是……”   萧乾沉声道:“只怕什么?”   “只怕……只怕最后,一尸两命。”   谢岩“咚”的一声先栽在了座位上。   萧乾握紧拳头,从殿上下来,刚才一句“小皇孙”是完全地将他的心弦牵动了,他提步便走:“朕亲自去看看。”   成贵妃紧跟其后地迈步出去,留下余下群臣面面相觑。   萧霖的眉宇全皱在了一起,他牵起姜淮姻的手:“我们也去。” 第59章 生产   太子被废之后, 几乎是瞬间失尽荣宠。东宫一下子从云端跌到泥里,相应地, 太子身边的其他人,待遇自然也就江河日下。   这时候,原先的东宫人马早成了大炮灰,还有谁会记得一个怀着孕的谢良娣。   要不是成贵妃有心利用, 只怕谢良娣连生产的时候都熬不到。   可惜,即便有成贵妃对她伸出援手,谢良娣的身子却是在孕初便伤了的, 哪怕是后来进了许多补品,早先的亏损也补不回来了。   萧乾几个到的时候,正是谢良娣最艰难的时候, 她叫地撕心裂肺,宫女们在轮流给她打气, 陈御医的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一边飞快翻看医书,一边下笔如走蛇。   宫里的人都没发现皇上到了,陈御医写完之后, 便将纸交给旁边的奴才:“按着药方熬一碗药来,要尽快。”   小太监一溜烟跑了, 正好与赶来的萧乾撞个正着。   “皇……皇上,”小太监险些急晕, 礼仪都顾不得,慌里慌张地跪下来叩头, “皇上万安。”   萧乾抬手,他早就到了,自然听到陈御医与这小太监说的话,催促道:“还不起来去煎药,”   小太监扶正帽子,这才拿着药方跑了。   陈御医还有一干人等也赶过来行礼,萧乾直接道:“什么时候了,免礼。告诉朕,谢良娣的情况如何。”   陈御医是多年的老太医,经验最熟。去年成贵妃诞下公主,也是陈御医坐镇,有他在,萧乾心里多少心安了一些。   却不想,这回,陈御医却弯着腰说:“皇上,臣,说句实话……”   他语气一顿,萧乾与成贵妃的视线一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沉甸甸的两道目光。   陈御医叹口气,才接着道:“良娣的骨盆本就小,有孕时也没好好改善,加上胎位不正,小皇孙……大概难出来。”   “行了,你直说,有几成把握。”萧乾背着手,看向陈御医。   陈御医微微欠身,声音里有一些感慨:“臣不敢向皇上说谎,这一胎,臣只有两成把握。”   他话音刚落,全场几乎都倒吸一口气。   连妙手仁心的陈御医都说只有两成,那谢良娣,只怕是真的保住孩子,便保不住自己的命了。   成贵妃看一眼萧乾,她轻拉了拉萧乾衣袖:“皇上,臣妾也有话想说。”   “你讲。”萧乾此时正心烦意乱,谢良娣肚子里的那是他第一个孙子。虽然废太子罪大恶极,到底皇孙无过。   他也无心牵连他人。   成贵妃柔声说:“以臣妾妇人之见,只觉得若臣妾是此时的良娣,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废太子或者皇上的一句话管用。”   萧乾眯起眼看她:“此言何意?”   “太子被废以后,谢良娣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现在想想,良娣也有半年未见到夫君了。女人待产时,旁人再如何鼓劲,终究不如丈夫的话更有力。臣妾是女人,臣妾也为皇上生过公主,良娣的心,臣妾还能明白一二。”成贵妃埋首,低眉顺眼地说。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成贵妃垂着眼帘,轻声细语道,“年初,太子府上所有人都被巫蛊之事牵连,谢良娣如今只是一个罪人,哪怕她肚子里的是正经皇孙,可是没有皇上首肯,她怎么敢生。”   成贵妃的语气细柔而平缓,可仔细听起来,却不无道理,她道:“一个被废的太子良娣,生下来的孩子,算是什么。”   “是皇孙,还是戴罪之身?”成贵妃见萧乾脸色愈来愈差,忙调转话音道,“皇上仁慈,但是废太子与良娣,并不知道皇上还在为他们的孩子担心。”   “一个母亲,考虑的全是子女,”成贵妃低着头说,“想必良娣,也是一样。”   萧乾沉默了。   成贵妃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换了个念头,为废太子求情。   谢良娣是废太子的侧妃,她肚子里的是废太子的儿子,他如果要赦免他们,那废太子呢?   是继续拘禁还是网开一面。   即使他不提废太子,朝上的那些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他今日为谢良娣撑腰,难保臣子不会多想。   这时候,萧霖牵着姜淮姻走了进来。   姜淮姻如今大着肚子,是以两人的脚程便慢了点,落后萧乾与成贵妃许多。   萧霖进来时,谢良娣的嗓子已经叫哑了,如同一只黄灵鸟变成老乌鸦,听得姜淮姻不忍地抱紧了萧霖的胳膊。   陈御医开口道:“臣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是民间传的土方法,从没试过。”   萧乾道:“你说。”   “臣听闻,民间产婆接产时,对骨盆窄的妇人,自有一套接生法子。她们通常会把婴儿的锁骨折断,以便分娩。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但却能顺利生产。”陈御医说。   成贵妃先不同意,她疾言厉色道:“岂止是有些残忍,孩子那样小,怎受得了断骨之痛。”   萧乾抬手止住她的话,他直入正题:“若不折断,会有什么后果,都说与朕听。”   陈御医道:“小皇孙出不来,一是胎位的原因,二是骨盆的原因。如今臣还没有看到小皇孙的头部,再这样下去,臣只怕,皇孙……会窒息而亡。”   萧霖道:“折,骨头断了还能长起来。”   他突然插话,也是出于着急。   萧乾沉默片刻,他慢慢道:“按王爷说的办。”   陈御医弯腰:“是。”   萧乾又唤来一个宫女,他沉声道:“你去告诉良娣,这孩子只要生出来,朕一样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罪不及子。”   后头的成贵妃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萧乾坐在椅凳上,手里不停地转着一串檀香佛珠。他闭上眼,在谢良娣嘶哑的痛叫声里,轻微舒出口气。   一旁的姜淮姻两手环抱着萧霖的手臂,她探着头,小声地说:“谢良娣难产了,是吗?”   萧霖颔首,想到同样也怀着身孕的淮姻,他不由搂紧了她:“谢良娣从前便瘦弱,身子一直虚。”   想到这儿,萧霖恐吓道:“你还敢找借口不吃补品吗?”   姜淮姻不爱吃药,那些中药补品也是一样。   她怀孕时候的境遇比谢良娣好不了多少,先是牢狱之苦,后又经历了流放,身子本就没养好。   怀孕以后,陈御医给她开了一大堆补品,姜淮姻是能不吃就不吃。   现在听到谢良娣声嘶力竭的痛吼,姜淮姻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前我娘生我弟的时候,也没这么痛过呢。”她说。   成贵妃道:“每个产妇不一样,我听说良娣之前一直风寒未愈,加上体虚,淮姻倒不必太过担心。”   “风寒?”萧乾挑眉看向成贵妃,他皱眉道,“怎么会风寒未愈?”   成贵妃低低地道:“臣妾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染了风寒。臣妾本想在她生产前好好调理一番,没想会发生早产的事情。”   “伺候她的宫人呢,竟不知去请御医!”萧乾狠狠一拍桌子,高声威言道。   成贵妃咬着唇,不敢多言。   萧霖察言观色,缓慢出声说:“在宫里,要轻贱一个人易如反掌。长亭有罪,若没有皇兄牵头,谁敢为谢良娣请太医,不雪上加霜就算有良心了。”   “待此事过去,宫里的风气也该整一整。”萧乾冷声道:“到底是太子良娣。”   成贵妃道:“是,臣妾明白。”   萧乾继续转着佛珠,萧霖与姜淮姻也寻摸了个椅凳坐下。自打太子被废以后,谢良娣的宫里还没有这样热闹过。   此刻,不止是宫里热闹,谢府也一样热闹。   萧乾与成贵妃走了以后,这场宫宴便自发散了,谢岩是最着急的,赶紧差使奴才快马加鞭赶回了家里。   当然,临走之前,他没忘记打赏几个小黄门,拜托他们有什么事千万记得去谢府通知一声。   谢良娣是他嫡亲的女儿,他终此一生,就这么一个嫡女,刚才听到侍从说“一尸两命”时,他就差点厥了过去。   唯一让谢岩感到些许欣慰的,就是皇上与贵妃的态度了。   看皇上急匆匆的样子,只要女儿此胎平安,以后少不了富贵。   只要平安。   谢岩回去以后,将事情与谢夫人一说,谢夫人直接去了佛堂跪着,哪怕是抱佛脚,抱了总比没抱好。   女儿生产,做娘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着急。   “咱们女儿,不会有事的。”谢岩内心有愧,毕竟害谢良娣的人有谢晋之一份,何况当初是他一意孤行要女儿去做太子良娣,如今出了这等事,他这个做爹的心里自然不好受。   谢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她跪在佛前,紧紧咬着牙:“希望如此。”   她的女儿但凡没了,她绝不会让谢晋之夫妇好过!   不知是不是谢夫人在佛前的祈祷起了作用,半个时辰后,谢良娣终于诞下一男婴。   陈御医还是用了土法子,小皇孙生下来便哭个不停,一声声哇哇哇地,听起来却分外有韵律。   这是他的孙子啊,他的第一个孙子,他终于等到了!   萧乾从宫女手里接过来抱了抱,那孩子也是稀奇得紧,被萧乾这么一抱,居然不哭了,他瞪着一双小肉腿,圆嘟嘟的眼睛睁得极大。   婴儿的样子与萧长亭有几分相似,早早便透出了聪慧。   成贵妃与萧霖和姜淮姻都凑过去看,成贵妃笑道:“这孩子一看便机灵,与皇上也是真投缘。”   萧乾大笑道:“看着是个乖巧的。”   “小皇孙在母体受损,受不得风,锁骨处又有伤,皇上还是交由奶娘看护吧。”出于医德,陈御医不得不打断几人的围观。   萧乾倒也不恼,他将孩子交给奶娘,吩咐一句:“好好照护。”   “锁骨处,多久能好?”萧霖问。   陈御医道:“保养得当的话,十天以内便能痊愈。”   姜淮姻忽然问:“陈大人,谢良娣怎么样了?”   陈御医的神色有几分为难,他艰难地张嘴道:“谢良娣,生产时一直大出血,臣无能,保不住她。”   他吞吞吐吐道:“良娣,大概,大概就是……这一时片刻的事了。”   他话音刚落,几人都愣住,姜淮姻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萧乾看向远方刚被奶娘抱走的孩子,忍不住悲切道:“传朕旨意,即刻宣谢岩和他夫人进宫。” 第60章 玉殒   宫里, 夜渐渐静了,刚出生的小皇孙也止住了啼哭, 整个殿里只能听见谢良娣一声微弱过一声的呼吸。   谢岩与夫人夤夜进宫,两人本就一直在府里待命。   听小黄门说“谢良娣顺利诞下皇孙”,谢夫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双腿一软, 便从佛堂上站了起来。   二人一脸喜色,只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这位皇孙, 是闺女用命换来的。   想到这儿,谢夫人心里一疼,面圣时的基本礼仪都险些忘了, 她一个激灵,眼泪直接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谢岩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他弯着腰, 在萧乾面前低头道:“臣明白了。”   谢岩如今五十好几,几乎快要退休的年纪。   萧乾与他几载君臣,终究有些情谊在。   见谢岩头发花白, 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萧乾的声音里不由带着轻微感慨:“于理, 你们进不得宫来,朕看在小皇孙的面子, 也看着朕与你的君臣情分,让你们父女, 说些体己话。”   “进去罢。”萧乾道。   谢夫人与谢岩先谢恩,而后才相互搀扶着走进了殿里。   谢良娣的住所,一应摆设都极为陈旧了,有些埋在角落里的古董,面上还落了一层灰,显然是好一段时日没人打理。   想到女儿孕中受苦,又想到好不容易要有好日子,女儿却要撒手人寰了,谢夫人不禁悲从心来,急忙转过身去,抹掉眼泪。   谢良娣脸色惨白,一头青丝都被汗水给沾湿了,她嘴角牵扯笑意,强撑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爹……娘。”   谢夫人过去扶她,强硬地将她按回床上:“赶快躺下。”   谢良娣笑容平和,只是眉间稍有苦涩,她做了个叩头的姿势:“环儿不孝,无法给爹娘请安。”   谢夫人想要开口说话,只是刚一张嘴,便觉得一阵血腥之意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下了。   谢岩自责道:“是爹对不起你,当初,不该让你嫁给太子,爹应该听你娘的,给你找个好人家,风光大嫁。”   “太子他,待我也有几分真心,为他生儿育女,环儿无怨,”谢良娣的眼神飘向远方,她平静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环儿只是后悔,出嫁前应该多在爹娘身边承欢膝下。可惜日后,再没有,尽孝的机会了。”   饶是谢岩有一颗钢铁铸的心,听到谢环这样说,不由也是老泪纵横,谢夫人直接抱着女儿的头,低低哭了起来:“这是说什么傻话。”   父母都不年轻了,她的母亲是二品诰命,父亲也是正二品官身,可是岁月岂会因为你高官富贵而优待你。   自古以来便有三大痛——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看到越来越年迈的爹与娘,谢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垂首:“爹娘,见过孩子了吗?”   谢岩笑道:“见过了,嘴巴像你,眉毛眼睛都像太子。”   “那皇上有说,孩子日后给人抚养吗?”谢环声音不高不低,虽然孱弱,只是骨子里还透着一股母爱为刚的气息。   谢夫人接过话道:“皇上喜欢极了小皇孙,这又是头一个孙子,想必会交给贵妃。”   谢环点头:“贵妃是好人,女儿落到这般田地,只有贵妃还愿伸出援手。”   谢岩帮女儿将额上的发丝挑开,他深吸一口气:“是爹没用。”   “与爹何关,”谢环低声道,“太子失势,爹也无可奈何。这事儿,若真要怨,该怨始作俑者。”   谢环慢慢握住谢夫人的手,忽然轻轻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字。   谢夫人本来被泪模糊了的双目,竟慢慢清明起来,她反握住女儿的手,用力握了握。   “爹,女儿可不可以,见一面陛下。”谢环轻声问。   她的音调变得愈发轻,显得更加无力。   想起皇上说“女儿时辰不多”,谢岩哪里会拒绝她的请求,他强笑道:“我这便去请皇上。”   “好好陪环儿。”谢岩一手抚上谢夫人肩膀,沉声叮嘱。   待谢岩一走,谢夫人便牢牢牵起谢环的手,她轻声屏息道:“娘会为你报仇,那个小杂种,与杂种老婆,娘绝不放过他们。”   “娘,我刚才写‘晋’字,是想让外公帮忙查查,太子被陷巫蛊,是否是谢晋之做的手脚。”谢环虚弱一笑,“太子待我好,我自当投桃报李,不忍他继续蒙冤。”   谢夫人眉尖一蹙,颔首答应了。   外殿,自谢岩几个进去之后,萧乾便揉着眉心,交待了一干事情,他看向成贵妃道:“皇孙由你抱去,同淑慧做伴。”   谢夫人所猜没错,萧乾确实有将小皇孙交与成贵妃抱养之意。   若太子没被废,谢良娣香消玉殒之后,按理该由正妃抚养,可现在太子和正妃都是戴罪之身,倒不如给了成贵妃,也好让这孩子,日后有个依仗。   成贵妃多了一个皇孙傍身,对皇孙是好事,对她更是好事,她忙福身道:“是。”   “山儿呢?”萧乾又转向萧霖,他没有忘记萧一山,只是今日事情太过繁杂,一时没有顾得上。   萧霖道:“山儿还小,臣让山儿跟随王公公去了乾坤殿坐着。”   “也好,”萧乾道,“这里血腥味重,确实不适合他。”   几人说话的功夫,谢岩已经从内殿出来。   见到萧乾,他掀起衣袍,径直跪下,恭恭敬敬地扣了一声响头。   萧乾令身边的小黄门扶起他,缓声问:“谢卿这是何意?”   谢岩不肯起身,声音里带着沧桑之意:“臣有一事,请求陛下。”   “你说。”萧乾皱起眉。   谢岩道:“小女自知时辰无多,她适才与臣说,只想在咽气前,再见陛下一面。”   谢岩喘气声粗重,声带嘶哑道:“老臣身为人父,实不想看到小女临终前,还含恨而终,臣斗胆,请陛下答应。”   萧乾默然。   萧霖与姜淮姻的视线也一同转移到了萧乾身上,萧乾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内殿的方向走。   谢岩连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一进内殿,谢夫人与谢环两个都哭成了泪人。   谢环身上带伤,哭起来尚是梨花带雨的,谢夫人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礼仪了,她只知道她唯一的女儿,即将撒手人寰。   而她做为人母,却无可奈何。   人生悲切,莫过于此罢。   萧乾的目光看向谢环,他淡道:“听说,你有话告诉朕?”   谢环两手虚扶床榻,硬生生撑着半个身子起来向萧乾虚叩了个头,她眼睫半垂:“妾拜见陛下。”   萧乾道:“你辛苦了。”   谢环柔弱一笑,她头上未戴配饰,一头青丝垂在身侧,更显得她单薄无依,谢环垂首道:“妾今日之苦,与太子之冤比起来,其实是九牛一毛。”   萧乾抿住唇,找了房里最干净的一个椅凳坐下,他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你想说什么?”   谢环泪落,她弯下细弱的腰身:“妾知道,陛下对太子,已是厌恶至极,对巫蛊之事,更是一字都不想听。妾只求您看在小皇孙的面子上,看在妾,即将奔赴黄泉的面子上。皇上,能听妾身,说几句肺腑之言吗?”   萧乾的眼里平淡无波,他抬起一盏茶,轻抿了一口,片刻后方道:“你说。”   谢环的面目终于现出半分喜色,她绷直的肩膀轻微放松些许,缓缓道:“年初时,太子身陷巫蛊一案,整个东宫皆被牵连,无一人幸免。”   “若太子真做了那伤天害理、谋逆犯上的事,那太子也好,妾身也好,落得这个下场,都只应一句‘罪有应得’。”谢环垂下眼道,“可太子他,并没有做过那些。”   “你一介女流,太子心里想什么,会和你说?”萧乾冷声问。   谢环默默摇头:“妾非正妃,也非谋士,太子有事,确实不会与妾交流。可妾伴随太子几载光阴,自认,是了解他的。”   “先皇后过世以后,太子斋戒一月,几乎半年没有进过太子府后院。这些,想必陛下并不知道。”   谢环道:“母后缠绵病榻时,太子常说,父皇母后不钟爱于他,他又常惹母后生气,但毕竟是生养了他的母亲,如果可以,他愿以十年寿命,换得母后平安。”   “皇上别笑,”谢环见萧乾面露不信之色,甚至张扬发笑,不由温声道,“或许皇上觉得妾是在恭维太子,可是妾眼里的太子,的确为人正直,待亲人至诚,处事温文,甚至还有些……憨傻之气。”   “妾不懂前朝争斗,只是单纯觉得,以太子为人,不可能做出诅咒生父一事。”谢环道,“皇上天纵英明,只不过有时候,双眼看到的,倒不如用心感受来得真切。”   谢环靠在榻上,身体已经要支撑不住了,她脸色愈来愈苍白,嘴唇也极近干涸,却还在追问道:“皇上真的觉得,凭太子的性格,会是一个做下巫蛊大案的人吗?”   萧乾两条浓墨般的剑眉紧紧挤在一起,手上的茶已经凉了,他一只手反复摸着茶杯盖,没有言语。   这时,一个小黄门却忽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似乎是害怕打破什么气氛,姿势虽猛,进来之后却不敢作声。   在萧乾看向他时,这位小黄门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恕罪,小,小皇孙……没气了。”   “什么!”不等萧乾开口,谢环苍白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鬼脸一般的惨白。   她耳朵里好似听不进任何一道声音,视线也终于模糊了。   她瞪大眼睛,仿佛已经不知道哭,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她双目圆睁,尚未来得及闭上,便直愣愣捂着胸口,仰头倒了下去。   “环儿!”谢夫人扑过去,堪堪接住女儿的身子,扶柳般的身躯,却宛若有千斤重一般。   只是谢环,已不会回答她了。   谢夫人再也忍不住,瞬间痛哭失声。   “御医,陈御医去了哪儿,给朕宣进来!”萧乾的脑子有炸裂般的疼痛,他牙关咬得死紧,显然也是在消化悲痛。   成贵妃慢吞吞走进来,扶着萧乾坐下,她用巾帕抹掉眼泪,小声道:“皇上节哀,臣妾刚才已看过小皇孙,确实没气了。”   这仿佛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乾一个踉跄,也晕倒在了内殿里。 第61章 生疑   宫里一阵兵荒马乱, 宫外的齐王府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   萧长勇在宫中自然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一听说谢岩夫妇被请进宫, 他便与谢晋之商量着,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谢晋之道:“照皇上的性子,宣家父进宫有两种可能,一是小妹平安生产, 二是,她死了。”   “如此,子平, 希望是哪一个?”萧长勇笑问。   怪不得他会做此想,谢良娣到底是谢家人,与谢晋之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初谢晋之站在自己这方阵营里, 无非是为了权势,如今他礼部侍郎之位已得, 若谢环真的生下皇长孙, 那谢晋之想要临阵倒戈也不是没可能。   听到萧长勇的话,谢晋之不怒不恼,反笑道:“殿下应当知道我与嫡母一向不合, 从小到大,谢家从未给过我什么关爱。嫡母的女儿, 生与死,又与我何关?我只在乎殿下, 能否,夺得大位。”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 哪怕是在守卫森严的齐王府,谢晋之也始终保持着戒心,他用只有他与萧长勇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得不说,谢晋之是聪明的,至少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萧长勇。   他亲自为谢晋之把盏,同样压低声调道:“我了解父皇,无论这孩子能否被生下来,他都已经上了心。甚至可能成为萧长亭,日后翻盘的资本。”   “殿下的意思是?”谢晋之皱起眉头问。   萧长勇微微靠近谢晋之几分,他一手把酒,因为微醺,脸颊显得有些微红,他眯着眼,低声道:“巫蛊的事情,父皇说不定会重新彻查,你注意一下,千万不可露出把柄。”   谢晋之点头:“这事儿,臣心中有分寸。”   “有分寸便好。”萧长勇侧头,又喝下一杯酒。   谢晋之道:“臣还有句话,想说与殿下听。”   萧长勇首肯:“你说。”   “谢环毕竟是侧妃,哪怕让她诞下了皇长孙,也不会比您的嫡子重要,”谢晋之轻抚一下身上的绸缎衣袖,“先皇后虽故去,但皇上一样不会喜欢殿下太过宠幸姬妾。若您的正妃能诞下嫡子,这位小少爷的地位,依然是皇孙里最高的。”   谢晋之会说出此话,是因为他听闻自绿竹进府之后。萧长勇便减少了去正妃院里的次数。   他原以为绿竹不过是齐王一时兴起看上的小玩意儿,玩一阵也就过了,没想到齐王的兴趣会这么大,让她久宠不衰。   谢晋之本无意插手齐王府的家事,可他不能眼看着废太子那边扳回一局,尤其扳回一局的关键人物还是他的嫡亲妹妹。   万不得已,这才做了次八婆,在喝酒时提醒一回萧长勇。   萧长勇其实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迷,可每当他看到绿竹那样楚楚动人的水灵模样时,就好似挪不动步子一般。   一来二去,这才冷落了正妃。   如今得到了谢晋之的告诫,萧长勇也明白自己该悬崖勒马了。无论如何,正妃才是自始至终与他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本王晓得。”萧长勇微微点头,正色说道。   谢晋之在齐王府里待到了戌时一刻,宫里迟迟没传出消息来,他也要回谢府打听一二。   再者,如果皇上真的要重查巫蛊一案,他不也得先早做准备。   ——   宫里,含凉殿。   几大御医都被召进宫里,一是为了小皇孙忽然夭折一事,二是为了谢环,三则是因为萧乾的晕倒。   从今年年初起,萧乾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常召唤御医进宫,许多迷信的人便说是由于巫蛊起了作用,这也是巫蛊案爆发时,导致太子万劫不复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萧乾每日勤政,休息时间不多,身体早就积劳成疾,在加上早前独孤皇后过世,他伤心过度,伤了本。   这些原因堆积在一起,想保持康健也难。   萧霖与成贵妃找了太医院的张院使细细盘问,萧霖比较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兄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本王要听实话。”   “禀王爷,”张院使道,“皇上突然昏厥,是由于情绪反应过度,大脑一时供血不足。王爷与贵妃无需担心,皇上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成贵妃接茬道:“皇上昏厥是因为小皇孙,若让他见到没气了的小皇孙,岂不是又情绪过度,还会再晕?”   张院使是个老实人,听到成贵妃的问题,他为难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成贵妃与张院使说话的功夫,萧霖唤来了陈御医:“小皇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如何说没气就没气!”   陈御医道:“臣看过了,小皇孙是在母体时顺损,才会导致突然夭折,这,实乃臣的失误。”   “行了,本王不想听你说失误,”萧霖没好气道,“你去处理小皇孙与谢良娣的后事。”   陈御医呐呐退了。   好好的一件喜事成了丧事,整个含凉殿的气压都极低,所有宫人畏手畏脚地站着,谁也不敢吭一声气。   成贵妃见萧霖跟一根大柱子似的杵在萧乾床前,不由出声道:“天晚了,淮姻也有孕在身,王爷不如先回府罢,皇上有消息,我再知会王爷。”   萧霖一手臂正揽着萧一山,他作为男子,确实不该在宫中久待,只是想到萧乾的状况,他实在放不下心。   正想在与成贵妃闲扯几句时,萧乾醒了。   他刚转醒,半睁着眼看向床边金色床幔,喃喃道:“季尧……与山儿留下,其他人,退下。”   成贵妃神色有轻微波动,略看了眼同样懵懂的萧一山,方才带着宫人们下去。   萧乾轻微地对萧一山招手,微微一顿:“山儿,上前来,让朕看看。”   萧一山本能地先往后看向萧霖,见萧霖许可般地点头,他这才走向前,半跪在萧乾床前,有模有样地开口:“一山见过皇上。”   萧一山的双瞳极深,眼窝也比旁人显得更有轮廓,这些特点都是随了他娘。   想到那个女人,想到他有孩子却不能认,想到他夭折的孙子,萧乾心中大恸,纵为天子又如何呢?   他一手慢慢摸上萧一山的脸,画骨一般,从他耳朵眉眼,摸到了下巴。   萧一山表面镇定,内心早觉得奇怪了。   皇上待他算是好的,逢年过节,给并肩王府下封赏时,也会想到他一份。   可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眼神看他,像是父亲一般。   父亲?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词。   萧一山的眉头牢牢并在一起,那是皇上啊!   他一个冷颤,躲闪似的往侧边一偏,忽然避开了萧乾还想摸他脑袋的手。   萧乾手下一空,他轻叹气,仿佛失落似的搓了搓手指。   萧霖不由呵斥道:“山儿,怎能这般无礼。”   听到义父训斥,萧一山赶紧低下了头,却抿着唇,不愿承认错误。   “孩子嘛,罢了。”萧乾对萧一山道,“晚膳吃饱没有?”   萧一山点头。   萧乾继续道:“朕听你义父说,你读书勤恳,文治武功都不错。以后,还想上战场为国效力。”   “是个好孩子。”萧乾笑道,“你义父是大梁的第一将军,待他老了,日后,由你接班,好不好?”   本以为萧一山会毫不犹豫说声好,却见他挣扎似的抬起了眼,低声说:“义父不会老。”   萧乾怔住。   站在后方的萧霖不禁也抿紧了唇,他一双手握成拳,脸上又是欣慰,又是苦涩——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没有染上异族的狠毒,懂事地让人心疼。   萧乾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好孩子。”   “出去找成娘娘给你拿几盘点心吃,朕与你义父,单独聊聊。”萧乾道。   萧一山先是看了眼萧霖,而后才向皇上行礼。   见萧一山事事以萧霖马首是瞻,萧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一手指向床前的板凳:“过来坐。”   萧霖坐下,静静地道:“山儿自小便内敛,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身世,他对皇兄,并非有意疏离。”   “朕没有怪他,”萧乾的视线木然看向远方,“你将这孩子,教得很好,比朕强。”   “臣也是皇兄皇嫂教出来的,教他的道理,无非是我小时,皇兄教给我的那些。”萧霖为萧乾倒了一杯热茶,轻轻送到他的手里。   萧乾道:“朕刚刚一直在想,谢氏的话。”   “她说长亭,不是那样的人,说朕不了解自己儿子。”萧乾微微干裂的嘴角泛起偏紫的颜色,他将目光缓缓落在萧霖身上。   “季尧,朕真的不了解自己儿子吗?”萧乾轻声问。 第62章 重查(二更)   萧霖对自己兄长和侄子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事实上, 他比萧长亭大不了几岁。虽说长了一个辈分,可是从小, 萧长亭是把他当兄长看待的。   萧霖对那个温文的侄子,从来也有几分回护。   尤其在自己多了上一世的记忆后,便更能体会到。萧乾百年之后,由谁继位, 才能让大梁江山永固。   萧霖尽可能控制着语调与情绪,不惹萧乾发怒,他冷静道, “谢氏是长亭的枕边人,与他朝夕相处,又为他生育子嗣, 长亭在她心中的形象,必然会存在美化, 她或许说起长亭时夸大其词了, 可她,不会欺君。”   顿上一顿,萧霖继续道:“皇兄虽为人父, 但高处不胜寒。讲老实话,臣也不相信, 以长亭的为人,会犯下巫蛊之事。”   “你相信他?”萧乾抬眸, 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淡道, “巫蛊刚出来时,有许多人为他求情。但是那么多证据摆在朕眼前,难道让朕置之不理不成。”   “季尧,你不知道,今年冬至时,不少大臣下朝之后,去了太子府恭贺。”萧乾手上摸着一串佛珠,脸色有几分阴沉,他冷冷道,“说他没有野心,朕不信。”   冬至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臣出宫以后,却去了太子府,难怪萧乾对萧长亭态度大变。   多半是觉得他,结党营私。   “臣确实不知发生过这样的事,”萧霖接过空茶杯,又替萧乾换上一杯新的热茶,他道,“臣以为,长亭本是太子,皇兄既给了他太子的尊严,莫非连野心都不让他有吗?”   “当然,作为太子,受大臣的礼,确实是他处事不当,也是他不谦逊谨慎之处。”萧霖不忘补充道。   “长亭不是一个爱耍阴谋诡计的人,就好比皇兄说的冬至一事。他若心眼多,这事儿绝不会被皇兄发现,”萧霖道,“他是自认无私,才敢这样光明正大。”   他见萧乾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便接着道:“巫蛊的事,确实不像长亭的手笔。更重要的是,臣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霖端详着萧乾的神色,声调拖得极为缓慢,他气息很平稳,嗓音却带着沙哑:“已经去了一个良娣和皇孙,及时止损罢,皇兄。”   “皇孙……”萧乾整个人短暂地僵了一下,他执盏的手一停,轻轻摸了摸棉被,他嘴角牵起诡异的弧度,“那孩子夭折,朕有责任。”   “朕从不知道,东宫的境遇会这么差。若没有贵妃相帮,谢氏只怕早就死在了宫里。”   萧乾缓慢闭上眼,婴孩儿刚出生时的模样,很快闪现在他脑海中。   他的长孙,他的第一个孙子啊。   那样乖巧的孩子,才刚刚学会笑,那孩子甚至与他是同天生日,却连半天都没熬过,就无端夭折了!   萧乾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攥紧,他道:“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一点……”   “皇兄以后,还会有皇孙的。”萧霖劝慰道,“别伤了身。”   “如果长亭真是无辜的,叫朕如何面对他?”萧乾的嘴角泛起白皮,他瞳孔缩紧,“是朕害了他的孩子。”   “宫人们看碟下菜,长亭岂会因此埋怨皇兄。”萧霖说,“长亭不是那种孩子。”   “他不是那种孩子……”萧乾低头喃喃。   说着说着,他忽然摔了茶盏,怒道,“朕要将那些落井下石的奴才们一一杖毙,纵使太子失势,也由得他们这样轻贱吗!”   萧乾喘息过剧,竟慢慢微咳了起来。   萧霖忙给他拍背:“这等奴才最为可恶,皇兄保重龙体,这等事,交由贵妃处置便是。”   “倒是臣今日看谢氏待产,”萧霖微微摇头道,“臣心里感慨良多。”   “怎么?”萧乾偏头问。   “姜氏也有孕了,那是臣的第一个孩子,”萧霖眼色一沉,他慢吞吞道,“姜氏的身体比谢氏好一些,只是臣,总怕出什么意外。”   萧乾握住他的手:“你的运气比朕好,不会有意外。”   萧霖略作沉吟,他语气轻缓:“臣想求皇兄一件事。”   “什么?”萧乾一下正坐起来,盯着他问。   萧霖道:“姜家不比长亭,臣知道这事儿已无转圜余地,只是姜氏的母亲与弟弟,一老一幼,还被发配到了岭南。看在姜氏有孕的份上,臣想为他们说几句。”   “谢氏今日产子之艰苦,臣看在眼里。实在不想,姜氏重蹈谢家覆辙。让她们母女再相见时,只能在临终之际。”   “请皇兄开恩。”   萧霖很少为什么人求情,他几乎不会忤逆萧乾的意思。哪怕是刚才为废太子,也是敲敲边鼓,绝不直接提。   便是这样偶尔一求情,更让人觉得将军柔情。   萧乾道:“你难得真挚。”   先调侃萧霖一回,见他满目认真,并不为此发笑,萧乾苦笑了一下:“罢了,朕允你所求,你该谢谢氏。”   萧霖道:“谢氏是个伟大的母亲,臣想,长亭也会记得她一辈子。”   想到香消玉殒的谢氏,再想到那位无缘的小皇孙,萧乾沉默了许久。   接近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才宣内侍进来:“以太子妃之礼,安葬谢良娣。”   “明日宣谢岩和简通达进宫,朕要重查巫蛊一案。”   接到旨意的小黄门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慌忙领旨退下。   此时,成贵妃轻轻柔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您该进药了。淑慧睡不着觉,非吵着要见您呢,臣妾实在管制不住她,可以进来吗?”   听到小公主的名字,萧乾紧绷的神色稍作弛缓,他道:“进来。”   淑慧小公主还不满一岁,由成贵妃亲自抱着哄。   小公主长得极好看,白白嫩嫩,连小脚丫都是肉乎乎的,成贵妃抱着她坐到床榻前,萧霖自动起身回避了。   “淑慧刚才哭不停,臣妾不放心,便让奶娘抱了来,没想到,一见到皇上,这丫头嘴角连梨涡都笑出来了。”成贵妃笑得温柔,她轻轻靠前,“皇上要看看吗?”   萧乾现出几分慈爱:“给朕瞧。”   成贵妃忙将女儿小心地放在床榻上。   见到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萧霖识相地推出了宫殿,将哄萧乾高兴的事交给了成贵妃。   只是,他心里无限感慨,这女人能在独孤皇后过世后,稳居后宫第一宝座,委实不是没有道理。   萧霖心里如此想,   他一手牵上萧一山,这便打算一起去接姜淮姻回家。   东宫刚才那一番鸡犬不宁,大多数人都去顾皇孙与皇上了,姜淮姻是少数几个,仍在关心谢家母女的人。   所以萧霖随萧乾在含凉殿谈心时,姜淮姻留了下来,安慰谢夫人。   谢夫人也在慌忙中晕倒了,她不是皇上,没有那么多人关切。谢良娣的屋子已经不能住人,宫女们便把她抬到了一处偏殿。   姜淮姻如今也是王府出来的人,加上肚子有孩子,宫女倒还听她几分使唤。她一边指挥宫女去打水,一边自己拿着扇子给谢夫人扇凉。   活了两辈子,姜淮姻从前只知道谢晋之在谢府有个死对头,就是他的嫡母,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谢夫人的模样。   谢夫人是在典型的世家教养下教出来的女子,这一生,唯一一次失态,想必就在今天了。   女儿外孙接连断气,嫡亲的儿子不争气便罢了,偏偏庶子还野心极大,时刻想要谋夺家产。   这样下去,谢夫人晚景,大概会很凄凉。   姜淮姻心里掀起轻微波动。   她没了解过谢夫人上一世是什么结局,但是这一生……   唉。   姜淮姻叫出了狼牙来:【牙兄,睡了没有?】【谢谢,我不需要睡觉,你随时叫我,我随时都能听见。】狼牙回答。   姜淮姻道:【小皇孙的事,我想问问你,他是自然死亡的吗?】狼牙笑道:【宿主变得越来越敏锐了嘛,看来我调||教地很好,我可以告诉你,不是。】【居然真的不是。】姜淮姻咂舌,她本来只是心中有猜测,随意一问。   没想到真是别人做的手脚!   正欲再进一步盘问时,床榻上的谢夫人却忽然醒了。   她仿佛病中惊坐起,猛地一下从床铺上弯身弹起,口里直叫“环儿”。   痴儿一般癫疯的语气,翻来覆去,只有一声环儿。   听得让人心疼。   好半晌,姜淮姻的脸上才散去那点微末的惆怅,她道:“谢夫人,您还好吗?”   “环儿呢?”谢夫人牢牢抓住姜淮姻的手,发狠般地问。   姜淮姻没敢直视她的眼睛:“您节哀,谢良娣已经去了。”   “那我的乖孙呢,是不是还在皇上那里?”谢夫人双眼发亮,她近乎疯魔地问。   有宫女被谢夫人的样子吓到,害怕姜淮姻受伤,要过来拉开她,姜淮姻忙止住了。   “谢良娣临终前,有什么心愿吗?”姜淮姻避而不答,她另转了一个话题道,“我也有母亲,若我故去后,看到我娘这样为我伤心,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心愿。   环儿有什么心愿吗?   谢夫人的手好似被烫到一般,她松开对姜淮姻的掣肘,倏然将自己的一双手缩了回来。   她用右手食指慢慢滑过左手掌心,滑过谢环曾经写过一个字的掌纹处。   “她有,她有心愿。”谢夫人的瞳孔几乎冰冷,连眼白都沾上了血色,好似被残阳映染,烈焰如血,“我会帮她实现的。”   她说。 第63章 本事   姜淮姻一提起谢环的遗愿, 谢夫人的眉目便慢慢清明起来,只是眼里蕴藏的血丝无论如何都隐不下去。   她用双手抓紧床单, 只有一个念头掠过狰狞的脑海脱颖而出——她不能倒!   她若倒下,还有谁会对太子尽心,还有谁为环儿报仇!   谢夫人麻木地收拾着自己的鬓发和仪容,这才转目看向姜淮姻。   两人从前未见过, 谢夫人见她锦衣绸缎,头上的金钗也模样不俗,下意识便以为她是宫中贵人, 不由问道:“贫妇眼拙,不知这位娘娘是?”   姜淮姻一笑:“夫人客气了,我不是娘娘, 只是并肩王的妾室。”   并肩王的宠妾名动京城,加上姜淮姻与谢晋之还有龌龊, 所以谢夫人有印象。   她微微点头:“原来是姜夫人。”   谢夫人这样清楚地道出自己姓氏, 倒没有出姜淮姻意料。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那么谢夫人与她,本来就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姜淮姻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交由谢夫人, 温声道:“刚醒,喝口茶罢, 夫人。”   “麻烦了。”谢夫人接过茶盏,细细打量起姜淮姻来。   姜淮姻的身孕不足四月, 如今小腹刚刚隆起,仅有一些轻微的怀孕征兆。   她长相标致, 半垂着头的时候,侧首的碎发微微吊在耳垂上,虽有些为母的打扮,但瞧模样还是个小人呢。   不禁又让她想到了无辜枉死的闺女。   她的女儿,当初刚怀身孕时,想必也是如姜淮姻一般,既憧憬,又满心怜爱吧。   谢夫人忍泪道:“一见你,便知道你是有福气的好孩子,保重自己的身孕,孩子。”   姜淮姻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神情带着珍重和小心:“是,我知道的。”   “夫人也别太过伤心,我了解有些伤痛,不是几句言语便能安慰到的,但是,至少也要保重自身,免得亲者痛,仇者快。”姜淮姻道。   谢夫人面部憔悴,有些衰弱地点了点头。   “经过此事,我想皇上会厚待谢家,重新审视太子。”姜淮姻道,“也算全了谢良娣半个心愿吧。”   提到谢良娣三个字,谢夫人的神经几乎又要绷不住了,她死死捂着脸,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姜淮姻边摇头,边小心地拍着她的背,谁都没再说话了。   好好一个家庭,便这样被弄得面目全非。   直到萧霖爷俩把她接回马车上,姜淮姻仍是久久不能回神。谢夫人的经历让她更想自己的娘亲了。   这辈子虽然只是小半年未见,可事实上,当年在邯郸一别,她已有十来年没见过自己父母。   不知道母亲老了没有,茂哥儿是否还那样贪玩。   萧霖见姜淮姻眉头紧锁,一直呐呐不出声,有心安慰几句。   可如今萧一山也大了,他毕竟是义父,在孩子面前,还是要保持义父的威严。   萧霖将姜淮姻的一双素手放在膝上,轻轻揉了揉,偏偏姜淮姻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所觉。   萧霖又懊恼又心烦,只好等回府之后,再告诉她那声好消息了。   这变化多端的一夜,闹得许多人都睡不好觉。   萧一山也被今晚的萧乾整得没了头绪,马车停下以后,他便直接走向了自己的院子里,正好给了萧霖与姜淮姻说话的机会。   姜淮姻有几分魂不守舍,到了碧竹院里头,头脑还懵懵地,只是一味护着肚子。   翠柳几个伺候她沐浴完换了衣服,姜淮姻才渐渐回神,微一抬眼,发现萧霖已经在床边坐好,她便吩咐翠柳她们下去了。   “怎么像是失了心一般,”萧霖唤她过来,“再这样,本王以后哪敢带你进宫。”   姜淮姻慢慢坐到了萧霖身边去,她自然地将脑袋倚上他的肩膀,“我只是觉得谢良娣,真有些可怜。”   “好不容易熬到生子,得以面见皇上,孩子却仍然没有保住。”姜淮姻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气。   萧霖不由轻揉了揉她的脸,他黑眸紧紧地盯着她道:“那不如本王,告诉你些高兴的事?”   说是高兴的事,姜淮姻却仍提不起精神,她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他。   萧霖道:“适才我向皇兄求情,皇兄已经应允,准许你母亲和幼弟返京。”   他平静地说道,说完后,便静静地观察姜淮姻的反应。   “怎么,不高兴?”见姜淮姻没有言语,萧霖不禁皱起眉头来。   然而,下一刻,只见姜淮姻忽然毫无预兆地扑到了他的怀里,萧霖本能地用双手接住。   她沐浴前便取下了头上金钗,如今一头素发带着一点头油的香味,幽香又扰人。   萧霖天生没有长那根名为情趣的根骨,很少说天花烂坠的漂亮话。   即便早些年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他也会生出一种叫“思慕”的情绪,慢慢也在疆土黄沙里被转化成了铁骨铮铮。   可是当眼前的女孩儿骤然放下防备,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道了声“谢谢”时,萧霖的心里,陡然生出了百种滋味来。   他慢慢地轻抚着她的背,他低头,察觉到自己衣领被沾湿了,不由道:“别哭。”   “我本想让你高兴。”萧霖说。   姜淮姻赶紧用手抹掉眼泪,红着眼说:“我是高兴。”   “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回京以后,让你娘住在王府罢。”萧霖道,“王府里没个女管家,有自己的亲人在身边,方便照护。”   “住在府里对王爷的名声有碍,”姜淮姻眼角的泪慢慢干了,她拧着帕子道,“娘他们可以与姐姐住,姐姐的宅子在近郊,也不远。何况姐姐一个人,我娘她不会放心的,倒不如一块做伴。”   “你心里既有主意,那便随你。”萧霖抬起她的下巴,笑道,“来,我看看,还在哭没。”   他语带玩笑,姜淮姻不禁有些羞,她用手指使劲揉了揉眼睛:“早没哭了。”   “都要做娘的人,”萧霖揽着她道,“日后再哭鼻子,岂不是让孩子笑话。”   姜淮姻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哼哼道:“孩子不懂事,不会笑话我,王爷才会。”   “是啊,本王笑话你。”萧霖轻刮一下她的脸颊,“不仅笑话你哭鼻子,还笑话你怕苦不喝药。这些秉性,比三岁小孩强不到哪里去。”   姜淮姻说:“我以后会乖乖喝药了。”   “那让翠柳监督你,每天早晚定时喝补品,陈御医来的时候,你要乖乖让他诊脉。”萧霖补充道。   他提起陈御医,姜淮姻猛地想起一事,她抿着唇,悄然问道:“王爷后来,有问过陈御医,小皇孙是因何忽然夭折吗?”   “问过,他说是在母体时便没养好,”萧霖可惜道,“那是个可怜孩子。”   谢良娣与小皇孙的事情都是陈御医一手把持的,狼牙既然说小皇孙乃非正常死亡,那么,小皇孙的夭折与这位陈御医一样脱不了干系。   待两人宽衣睡下后,姜淮姻又静悄悄地唤了狼牙出来。   【没睡吧?我刚才还没有问完小皇孙的事情呢。】这个时辰了,哪怕狼牙说它不需要睡眠,姜淮姻还是情不自禁问一句它睡了没。   狼牙道:【你和王爷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这事儿吧,我和你明说,】狼牙还挺有派头,它侃侃而谈道,【那位小皇孙哪怕没被人做手脚,也活不过周岁。他生下来不足四斤,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早产儿本就难护理,他又体弱。凭现在这个医学条件,再好的御医也救不了他。】【宿主你别嫌我无情啊,对于小皇孙,早没晚没都是没了的,现在去了,反倒痛快,对情势也更有利。】狼牙混不赖地说。   姜淮姻敏锐地从它最后一句话里察觉出了什么,她问道;【这事情,成贵妃知道,或许还参与了,是不是?】狼牙没骗她:【是啊。】   【陈御医告诉她,小皇孙活不长,成贵妃干脆选了一个一了百了的手段。】狼牙道,【她觉得小皇孙若是日后在她手里出事,对她名声有损。】【再者,谢良娣已经算是生下皇长孙了,而且皇长孙还和萧乾同天做寿,又是刚生下便夭折,萧乾已经上了心。即便萧长勇以后再有子嗣,分量也不一定有这位皇孙重。因为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狼牙道,【成贵妃是精了点,但她打的这手好算盘,对宿主并无坏处。】姜淮姻道;【她是理智过了头。】   狼牙说;【没办法,她有她的目标,何况皇上与王爷也不一样,王爷不过而立,又对宿主真心。以成贵妃的立场做下这等事,不奇怪。】【宿主要揭穿她吗?】狼牙发问。   成贵妃能瞒天过海,必然是串通了陈御医狼狈为奸。可好不容易这女人才与自己站到相同的阵营来。   姜淮姻为难了。   狼牙一下便看透她的想法,它道,【那就当不知道吧,谢良娣不止孩子这一个心愿。至少皇上通过皇孙的事情,愿意给太子一个机会,谢良娣泉下有知,当能瞑目了。】【愿意给太子一个机会,】姜淮姻激动道,【皇上要重新调查太子一案吗?】狼牙道:【是啊,旨意已经传下去了,谢岩和刑部尚书共同做主,太子能不能翻身,就看这次。】谢岩作为大理寺寺卿,本就有参与此案的资格。只是年初时,因为谢家女为太子良娣,谢岩为了避嫌,主动推辞了此事。   如今皇上旧案重查,钦点谢岩当主审,何尝不是一种偏向的态度。   至少远在齐王府的萧长勇听到此事时,直接摔了架子上的一架古琴。   “岂有此理!”萧长勇喝道,“父皇竟然真的要重查,还让谢岩参与,他这是把我置于何地!”   夜深了,萧长勇身边只有一个内侍明月在伺候,明月不是谋士,头脑自然不如谢晋之发达,他只是较为清楚萧乾的性子而已。   明月道:“奴才听宫里的人说,小皇孙没气儿之后,皇上也直接晕了。晕倒醒来,他叫的第一个人,不是贵妃,而是并肩王的义子。当时,小顺子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义子。”萧长勇眯着眼,他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可是思绪早就想到了绿竹先前说的那则八卦上,“萧一山是不是?”   明月点头:“是。皇上只让萧公子和王爷陪在身边,把贵妃与小顺子几人全给撵了出去。”   “也不知王爷他们说了什么,再传小顺子的时候,皇上就说,让谢大人与简尚书明日进宫,他要重查巫蛊。”明月道。   “萧一山,并肩王。”萧长勇抿唇,森然冷笑道,“好一个皇叔啊。”   “今夜本王休在竹夫人那儿,让王妃不用等了。”萧长勇忽然道。   原本他已经听进谢晋之的劝告,明月也早早派人去王妃那里通报,说是主子今夜过来。   结果因为萧一山的事情,萧长勇不由多出了许多话要与绿竹谈,临时改了主意。   明月正两相为难,想再劝主子几句,萧长勇却已起身走了。   “唉,这不是惹王妃发脾气嘛。”明月小声嘟哝,仍然不得不认命地往正妃的院子里走。   明月觉得啊,再好脾气的女人,被几次三番这样对待,也没了好性子。   难怪近来,王妃与王爷的关系越来越差。   那位竹夫人,还真是挺有本事。 第64章 怀上   明月如此想, 绿竹那可是真的躺枪了。   她觉得自己也真冤,她进了府, 从没想过要争什么宠,每天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被齐王发现她是来做内奸。   旁人看起来,她在齐王府里可能算是顶有面子的通房, 可这其中的滋味如何啊,就真的只有绿竹自己个知道了。   萧长勇一来,绿竹先给他沏了茶, 她只是通房,算丫鬟扶正,地位尚不如刚入王府的姜淮姻。   何况齐王府虽然不算三千佳丽, 可后院也有好些个女眷。若不是萧长勇想在绿竹身上打听出什么来,以她的身份, 着实连王妃的眼都入不了。   更遑论情敌。   绿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   这个点, 绿竹便先让丫头去睡了,亲自服侍萧长勇。   萧长勇此刻无心喝茶,也无心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 他一手掀开衣袍,指着身前最近的板凳:“别忙了, 过来坐。”   绿竹“诶”一声,缓缓走到他身旁坐下。   萧长勇的肠子是九曲十八弯, 他并不切入正题,而是先打量绿竹几眼, 先问道:“最近在府里过得怎样,本王政务忙,许久没来看你了。”   绿竹笑说:“妾都好,殿下对妾已经算是恩宠,妾明白自己的身份,从不敢多盼什么。”   萧长勇很喜欢她这份体贴,他道:“若在府里待着闷,带上丫头偶尔出去走走也可以。”   “本王从未问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萧长勇性子上来了,忽然问道。   这声问话让绿竹陡然一惊,立刻想到了她出王府之前,姜淮姻说过的那些。   她的眼神不自由开始闪避,她捏着手帕,强作镇定道:“妾当年是被父母卖进府里的,早与家人断了联络。”   “殿下,别问妾的家人好不好?他们当初为了几两银子便卖掉我,我不想提他们。”绿竹的慌张在喉咙口蔓延,她声音沙哑,细细听起来,倒像是委屈至极点的不忍哭声。   蓦地让萧长勇心疼了。   萧长勇通过她简单的三言两语,已经默默脑补出一部大戏,不等绿竹再轻声祈求,他已经略过这个话题,颔首道:“本王不问就是。”   “来,坐近点。”萧长勇道,“既没有亲人,那在京城,还有哪些相熟的朋友,从前在皇叔府上,有吗?”   皇叔府上,绿竹心惊,一下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绿竹抿了抿唇,轻轻点头道:“倒是有一个相熟的,如今仍然在王府当差。”   萧长勇轻笑,突然伸手将她从板凳上抱进自己怀里。这举止有些孟浪,忽地让绿竹惊叫出声。   萧长勇以食指覆上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笑道:“那位朋友,也与你一样可人吗?”   绿竹红了脸,娇嗔道:“殿下取笑我,我不理您了。”   “还犯起脾气了。”萧长勇语带调笑。   “本王不取笑你,只怕说起正经的,你受不了。”萧长勇道,“那日你说,萧一山与父皇关系匪浅,是从谁嘴里听来的?”   绿竹道:“王府里都在传,具体是谁说的,妾真的记不清了。”   “你在王府待的时间长,本王且问你,萧一山与皇叔,关系当真密切吗?”萧长勇慢慢眯起眼,波澜不惊地问,“皇叔对于储位一事,有没有对萧一山说过什么?”   绿竹一惊,忙道:“这种事,主子们从不会与妾身说。”   “不过……不过……”绿竹眼神游移,悄悄看了萧长勇一眼,吞吞吐吐不敢细说。   萧长勇不依不饶追问道:“不过什么?”   “妾,在一次偶然时,曾听王爷说过,日后会带一山少爷奔赴战场,而且……王爷似乎更为欣赏废太子的处事作风,让小少爷日后要待人温文,切不可大意。”绿竹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声道。   萧长勇冷冷地道:“废太子,呵,我可真是有个好皇叔啊,枉我一直尊重他!”   想到父皇夤夜时单独接见萧一山和萧霖,萧长勇的心里便开始“咯噔”“咯噔”跳了个痛快。   再想到皇上下旨重查巫蛊,萧长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推开绿竹,早也没了那些旖旎心思:“你睡吧,本王今夜去书房。”   他面色不善,绿竹只好七上八下地应声“是”。   谢府。   谢晋之回府的时候,谢岩和谢夫人还在宫里未归,他没有萧长勇那种手眼通天的本事,所以尚不知谢环与小皇孙身殒,皇上要重查巫蛊的事情。   他回了自己院里,卫氏还没睡,正点着灯候他回来。   卫氏算不上貌美,只是当一片暗影打在她雪白的粉面上时,谢晋之还是有几分意动。   他一下想到了宴会上的姜淮姻。   她比以前变得丰腴许多,看她的肚子,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她要有孩子了,谢环也有孩子。   为什么就他一个人还孤苦无依呢?   谢晋之唤卫氏过来,卫氏微笑道:“爷累吗,今天的万寿节想必很热闹吧。”   “热闹是有一些,不过,也出了许多岔子,”谢晋之的手慢慢摸上她的腰,“我有个妹妹,你知道吧?”   卫氏嫁进来前就摸清了谢府的人马,点头道:“知道,是九姑娘,嫁进太子府的那位吧。”   谢晋之说:“她今日生产,连皇上的风头都被抢去,她才是真的好大的面子。”   “她,不是也随废太子被圈禁在东宫里,还能生吗?”卫氏讶然。   谢晋之道:“有贵妃相帮,有什么不能。”   “刚才宫里来人请爹娘进宫,你没跟着打听几句。”谢晋之抬眼问。   卫氏与谢府的人不熟,宫里来人,她也跟着出去迎接了一回,只是离得远,小黄门具体说了什么,她委实听不大清。   卫氏道:“似乎是听到什么生了。”   谢晋之双眼微眯,他冷道:“是个男婴,有了这个孩子,那边又能吐气扬眉了。”   “你想要孩子吗?”谢晋之忽地问。   卫氏一懵,尚未反应过来,只是满面通红地道:“我……当然希望能够为爷孕育子嗣。”   “那便生一个,”谢晋之揽她入怀,脑海里映入的却是姜淮姻那张笑靥生春的脸,他闭上眼睛,亲上卫氏的脸颊,“我们也生一个孩子。”   卫氏不由大为窘迫,神情倒是幸福,她面上一下“腾腾”热了起来,害羞地受着。   三个月后,卫氏居然真的怀上了。 第65章 齐乐   时近年底, 姜淮姻的身子满了六个月,真正地笨重起来, 好在京城最近还算太平,边疆地区也没什么人闹腾,使得萧霖还有时间待在京里。   姜淮姻这日刚起,翠柳便来帮她收拾了头饰:“老夫人和姜姑娘带着小少爷来了。”   这位老夫人不是别人, 正是姜淮姻的亲娘。   自萧乾亲口允诺,免了姜淮姻的母亲和弟弟流放之苦后,萧霖就着手派人接她们回来。   一路还算万幸, 赶在天气转凉之前入了京,否则岭南那苦寒之地,姜淮姻真担心自己母亲熬不过今年年冬。   姜老夫人回京之后, 直接带着姜正茂与姜淮娡住到了一处儿,当时母女二人久别之后初次见面, 其中的心酸困苦, 便不多说了。   倒是不少眼红的人开始叨叨,姜家女儿嫁了个好郎君,被流放的人还能回来, 再有本事点儿,岂不是与宫中娘娘相平齐了。   姜淮姻如今面皮也生得厚了, 反正只要自己活地舒心,谁爱说闲话让她说去, 自己也不会少块肉。   即便嫉她的人与日俱增,姜淮姻的小日子却过得越来越滋润了, 连陈御医都说,她这胎问题不大。   姜老夫人受了流放的罪,哪怕有萧霖让人暗中照护,容颜却仍旧比原先看着衰老。   一向捣蛋的茂哥儿,也在岭南时,风吹日晒,从一个大胖小子长成了小包黑炭。   娘仨一块过府来,翠柳懂事,上了茶之后,便与拂花退下,不打扰他们几个说贴心话。   自从付家出事以后,姜淮娡的生意是做地越来越好,吃喝用具虽比不上王府,与原来的姜府也差不离。   如今要入冬了,几人身上都穿上大袄子,姜淮姻的肚子原就大,她怕冷,裹得格外多些,换上衣服后,身前突出一块,惹得茂哥儿围着她转来转去。   茂哥儿今年七岁,皮猴一样的年纪,虽经历了家宅落魄之痛,但心底到底还是个小子。   上次他刚从岭南回来时,姜淮姻的身孕还不像现在这么明显,他不由惊奇道:“姐姐长胖了好多呢。”   孩子的语气,惹得淮姻与姜淮娡一同发笑。   姜老夫人招手让他过来,说:“你二姐现下是双身子,可别撞到她了。”   茂哥儿头回见孕妇,又是自家姐姐,有些奇怪地将一手覆在姜淮姻肚皮上,他呵呵地笑说:“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真有趣。”   姜淮娡道:“是啊,娘生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你从小便胖,娘怀你的那时候,肚子比你二姐瞧着还要大呢。”   茂哥儿确实有些胖,小孩子胖点是福气,倒也没人说过什么。只是从前走亲访友的时候,些许个大人瞧着喜气,喜欢捏他脸蛋罢了。   姜家被抄以后,茂哥儿一下瘦掉五六斤,没成想回京还不到一个月,这五六斤,硬是又被养了回来。   听姐姐取笑自己,茂哥儿不由抱起胳膊,嘟着嘴说:“我不胖。”   他眼神瞥向姜淮姻的肚子,给自己拉了个垫背:“二姐生下来的小子肯定比我胖。”   姜淮姻轻笑:“那可得借你吉言,茂哥儿从小便不生什么病,若比你还胖,定是个又健康又漂亮的孩子。”   茂哥儿咯咯咯,仿佛母鸡下蛋似的欢快笑了。   姜淮娡一手拉着淮姻,悄声道:“卫氏也有身孕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哪个卫氏?”许久没出门,姜淮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思量片刻,她才道,“哦,谢晋之的夫人吗?”   姜淮娡颔首:“前几日,谢家二房来庄子里买东西,与我聊了几句。”   谢家一共七个儿子,谢夫人生了两个嫡子,分别是谢大郎和谢二郎。大郎如今外放当知府,二郎正在京里,借着谢岩的势力,谋了个员外郎的活。   那日谢环故去以后,姜淮姻劝慰谢夫人,谢夫人回府,便与自己亲儿子亲媳妇说了。   二郎不争气,这位二房夫人却是位懂事的,考虑姜淮姻入了王府,又有身孕,她想着结桩善缘,所以常常便来姜淮娡那里光顾。   姜淮娡道:“几日前,才确诊,据说是谢子平亲自去请的大夫。”   “没想到会这么快。”上一世,卫氏是与谢晋之成亲许多年后才怀上了孩子,这一次倒是快得出人意表。   看来狼牙常说的蝴蝶效应,委实有许多道理。   只不过,卫氏这孩子真能生下来吗?   姜淮姻想到枉死的谢环,再想起谢夫人那日悲痛交加,又怜又恨的表情。姜淮姻道:“怀了不算本事,生下来才重要。”   “谢家的事情,我们还是少沾惹。”预感到会有场腥风血雨,姜淮姻轻声说。 第66章 温存   姜老夫人自从经过抄家流放, 再听到“谢”这个字时,便枉如惊弓之鸟, 听她们姐妹二人讨论谢家一事,姜老夫人立刻抱起了茂哥儿,疾言厉色道:“谢家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要去打听!”   “我如今一想到谢子平的为人, 仍是一身身的出冷汗。”姜老夫人一手握着姜淮娡,一手抓着姜淮姻,“好不容易挣回了今日的局面, 平安已是万幸。”   听了这话,姜淮姻却皱眉道:“娘难道不为爹的清名做考虑吗?爹桃李满天下,如今被盖上一个逆反的帽子, 教茂哥儿长大以后如何做人。”   姜老夫人道:“你爹他,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姜淮姻正欲再辩, 茂哥儿却忽然从姜老夫人身上扑腾下来, 吵闹着说:“二姐,我想吃点心。”   淮姻此刻哪里顾得上他,一手牵着他道:“稍后我让翠柳给你拿点心进来。”   茂哥儿撅着嘴, 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姜淮姻一边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开口:“若是我横冤枉死, 我会希望有人为我平反。娘,我们是最后为爹尽心的几个人。如果我们都放弃, 爹只怕真的要永世蒙冤了。”   眼瞅着两人即将争相起来,姜淮娡忙打算劝和, 茂哥儿这时又张嘴了:“我不想吃王府里的点心,我想吃长姐做的,长姐带了点心来呢,我都瞧见了。”   他这样说了,姜淮姻只好道:“那让姐姐拆开给你吃。”   “茂哥儿听话,满满你也少说两句,”姜淮娡见娘亲满面哀容,明显是想起了过世的父亲,她道,“难道我们会盼着爹不好吗,娘是担心你,到底,性命比清名重要。”   姜淮姻再世为人,所求的不过有几大愿。一是家人平安喜乐,二是让那些曾害过她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三便是,洗清姜知行的冤狱。   若她孤身一人,能换得平安来确实已是万幸。可她有狼牙的帮助,又有王爷的呵护,再不为爹平反,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   姜淮姻粉面微露,再一瞥母亲的神色,轻声道:“娘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如今也怀着身孕,有道是有儿方知父母恩,娘为我考虑,我也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   这时候,姜淮娡做起了和事佬,她一边分一块糕点给茂哥儿,一边劝道:“经过这许多事,想必满满也知道轻重,娘别与她计较。”   茂哥儿贪吃的时候还不忘点头,重新拿了块崭新的糕点喂给姜老夫人,他郎朗道:“茂哥儿喂娘吃口糕点,娘吃了保准开心。”   他人小鬼大,终于惹得姜老夫人笑了,她摸着茂哥儿的头,感慨说:“你们一个个年纪大了,娘也管不住。姐姐不愿嫁人,妹妹嫁人后有了自个主意。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你们去。”   姜淮娡没想到会突然引火烧身,姜老夫人回来以后,见她与付明和离,着实常常为她的终生大事操心。   尤其宋衍,青年才俊,又是个知根知底的,除了他年岁小些以外,一切几乎都符合姜老夫人的择婿标准。   得了空,姜老夫人便常唤宋衍来家里吃饭,她是宋衍的正经师娘,有她作陪,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姜淮娡道:“怎么又说起这个。”   她见淮姻一副捂嘴掩笑的表情,明白自己在这事儿上是孤立无援了,只好拆开布包,转移话题道:“我给孩子做了几身衣服,算算时间,他生下来时正好入夏,帽子倒不着急。”   “姐姐的手最巧,”淮姻笑道,“我也尝试做过,可是如今身子笨重,手也浮肿起来,穿针时险些撅了手。”   姜老夫人说:“从小你就不擅女红,与茂哥儿一般,在贪吃上倒是把好手。”   茂哥儿正撅着屁股吃最后一粒点心,猛地被点了名,他还有些受惊,糕点含了一半,险些掉在地上。   待吃完以后,他才嘟嘟囔囔地说:“那二姐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胖。”   “你姐姐小时候也是个小胖妞,”姜淮娡开玩笑道,“长大后才抽条的。”   “哦。”茂哥儿真信了,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他半真半假地说:“原来长大以后都会抽条啊,所以,我吃再多都没关系,长姐是这个意思吗?”   他一派天真,尤其是睁大眼睛的时候,模样尤其逗,姜淮娡几个笑成一团,姜淮姻最坏,还顺着他的话唬他道:“对。”   茂哥儿笑得更开心了。   几人其乐融融,到萧霖回府之前,姜老夫人才走。   萧霖早先听说淮姻娘家人来了,特意让魏管家留她们吃饭,没想等自己回来时,丈母娘与大姨子已经走了,为这事儿,他还好好问了姜淮姻一番。   姜淮姻忒有理地辩驳道:“姐姐从前没与王爷见过,倒无所谓,可娘是见过您的,满满乃一片好心,怕王爷尴尬。”   萧霖皱眉:“尴尬什么?”   姜淮姻笑呵呵地说:“王爷以前称娘为嫂子,这回见面,却多隔了一个辈分,传出去,旁人不得说王爷那啥吃那啥吗。”   这是变相地说他岁数大呢!   萧霖佯怒,一边小心地护着她的肚子,一边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好啊,还敢嫌本王老。”   姜淮姻本就躲不过他,如今又有了身子,哪里是他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在他怀里求饶,她轻声软语地说:“满满错了,王爷快停下。”   “知道错了。”萧霖轻声吓唬她,他的眼神缓缓在她身上逡巡,他搂着她的腰,在她耳畔慢慢吹气,“岁数大,不一样让你早早有了身孕。怎么,本王比那些才俊差?”   姜淮姻本就是一句玩笑,事实上,她早被他一系列动作逗弄地粉面殷红,连呼出的气息都直发烫,她攀在他肩头,轻声说:“谁敢说王爷差,王爷不知多厉害。”   “哼。”萧霖哼一声,他抚摸着她的腰,却迟迟不敢有别的动作。   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是高危期,眼瞅着又要进入危险期,他再想要,也只能忍着,萧霖道:“看在你有孕,这次先记账,待卸了货,本王与你一一盘算。”   姜淮姻吓得不轻,一一盘算,那得算到哪年去啊。   她还欲争一争,只是刚张开红唇,萧霖却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姜淮姻下午才吃了姜淮娡做的红豆糕,如今嘴里还有一股蜜豆沙味儿,两人越吻越动情,又是好一阵的温存。 第67章 没脸   待温存结束以后, 姜淮姻有些累,只好仰面睡在床榻上。她嘴唇微微嘟起, 加上隆起的肚子,像一只精致的小憨猪一般。   萧霖从隔间沐浴完,再进来时便见到她这幅模样。一时手痒,实在忍不住, 他食指弯曲,就着她嘟起的嘴,轻轻刮了一下。   没成想, 这一刮竟给姜淮姻刮醒了,她悠悠从困意中缓过神来,闷闷道:“王爷怎么欺负人。”   萧霖搂着她:“本王何时欺负人了?”   “刚才呀, ”姜淮姻打了个迷迷糊糊的哈欠,她举起萧霖“作案”的那只手, “证据还在呢, 王爷别想抵赖。”   萧霖笑道:“那如何能叫欺负。”   姜淮姻还真和他辩论上了,她一五一十地说:“如今身子笨重,本就不易睡着, 好不容易今夜睡得早些,还被王爷给吵醒了。您说该不该罚。”   呦, 一会儿功夫,欺负论变成惩罚论了, 萧霖是怕了她的一张巧嘴,忙道:“怎么还要罚上了。”   姜淮姻靠在他怀里, 笑说:“王爷自己亲口说的,现在宝宝是王府里顶顶重要的事,任何人和事情都不能叨扰,违者必惩。现在王爷犯了法,难道不应该与家丁同罪吗。”   “行,同罪。”萧霖由着她胡闹,还借坡下驴地问说,“通常这等程度的叨扰,要受什么罚?”   姜淮姻的眼珠子狡黠一转,嘻嘻笑说:“要去小厨房,亲自给我端一碗宵夜吃。”   “行啊,长本事了,”萧霖以为她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呢,没想仍是个小调皮,几句话不离吃的,他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这点出息?”   姜淮姻低着头:“哪有,满满也有大出息的事情,只怕王爷不肯答应。”   她这话比起刚才那番嬉闹,倒是多了几份正经在里头,萧霖知道,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萧霖沉下声问:“什么事?”   姜淮姻踌躇地拧着手帕,喃喃道:“自谢良娣过世后,皇上重查巫蛊,到如今已过了好几个月的光景。满满就想问问,莫非一点端倪都没查到吗?”   “到底太子的事情,也关乎到了家父的清誉,”姜淮姻闷声道,“是满满逾越了。”   萧霖平日里如何好说话,也从来不会拿朝政的事情与姜淮姻做讨论。   在这个时代,世间男子基本都如此,毕竟那时候还流行着“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说法。   除非是贵戚之家,尚了公主的驸马才会偶尔和老婆大人讨论一下朝政,原因无他,尚主已经算是一种政治投资了,如果娶个聪明的公主,在政事上没准还能给自己帮点忙。   姜父姜母在这时代也算是模范夫妻,可也从未见过姜知行将朝政上的事情拿回来说。   所以姜淮姻一问起巫蛊,便先道了声逾越,然后屏气凝神地静心等着萧霖回复。   萧霖半晌没有说话,顿了少许才道:“没有太多进展。”   “当初那用来巫蛊做法的人偶,都是埋在东宫里被挖出来的,太子身边的好几个奴才出事时便被判了刑,如今尸骨无存。加上那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虽允诺重新查,可并不好翻案。”   萧霖并不怀疑,是查案的人不尽心,毕竟这其中还有谢岩参与。   若说谢岩之前尚不好站队,如今皇上看在他家女儿的面子上,都重查巫蛊了,谢岩要是还不为太子出膀子力,那是当真枉为人父。   所以,现在还未有进展,确实是因为碰上了不小的麻烦。   姜淮姻道:“从前,爹爹当太子太傅时,太子曾来过我家拜访。隔着屏风,我远远瞧过他几面,当真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记得,太子身边,有个小厮,叫墨蓝的,现在还在吗?”姜淮姻悄声问。   她这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萧霖眯起眼:“不在了,出事时,头一个拖出午门的就是他。”   “为什么?”姜淮姻吓了一跳。   萧霖道:“这小厮自太子进入东宫之后便一直跟在身边,因为是先皇后赏下去的人,皇上以前不好轻动。听说那巫蛊娃娃,有不少是他陪同太子埋的,是以第一个逃不过的就是他。”   “可是,若那些娃娃并不是太子埋的,那这人,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身份?”姜淮姻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萧霖喜她聪慧,一手在她秀发上轻轻摸着,他道:“你能想到的事情,谢大人都能想到。他早早派人去调查了墨蓝的身世,这会儿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墨蓝身死以后,他的家人并没有加官进爵,更没有得什么不义之财。他的父母,还是好好种着地,甚至有人提起墨蓝,他们还以为这人如今仍在宫中当差,满脸的自豪。”   “从前见面,我便觉得太子身边这位小厮贼眉鼠眼的十分不妥,他一定有问题。”姜淮姻断定地说。   萧霖道:“即便有问题,也不能单单以他为突破点,谢大人想必同样做如此想。”   说着说着,他忽地低头看她:“你先休息,这事若有别的进展,我告诉你。”   “真的吗?”姜淮姻惊喜地问。   正是因为她以为出了今日这道房门,萧霖再也不会与她说朝中的事,这才事无巨细都想问到。   没想到竟得了萧霖这句话,姜淮姻兴奋地脸蛋都红了。   萧霖见她成一个水蜜桃样,笑说:“有这般高兴?”   姜淮姻点头:“王爷肯把事情与我分享,我当然高兴。”   瞧瞧,一会儿功夫,还换了个词,人家用的分享,听着就亲热。   萧霖轻笑,没忍住亲了一口她的脸,亲完之后,他方才虎着脸说:“我与你说,那你可得记住了,即使是你亲娘亲娘,这些也不许向他们透露半分。”   姜淮姻忙点头:“我知道,回头传出去,御史还得我说妄议朝政呢,满满不敢的。”   “我有王爷这样信任,已经很知足了。”这话倒是不假,即便是姜府全盛时期,姜淮姻也没想过能嫁一个这样位高权重,还满心疼爱自己的夫君。   她替萧霖解开衣带宽衣,萧霖轻揉了一下她的脸。姜淮姻心喜,她闭着眼,慢慢凑上唇畔,“啾”地一口亲了上去。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卫氏前脚诊断出有身孕,后脚,卫家便派人,几乎是几大车几大车地送礼物来。   将近年关了,谢夫人外放为官的大儿子任期将满,考评将近,也凑了乐子回京过年。   这下,谢家的所有妯娌聚成一堂,还有下一辈的小萝卜头们乐呵呵地相互逗弄着说笑,别提多热闹。   谢夫人一生诞下两子一女,二儿子的功名是谢岩给捐的,因为他自小调皮,谢岩没敢让他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直在京中没有外放。   大儿子眼瞅着也要回来当京官了,还带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回来。   谢夫人看着许久没见的长子,再瞧瞧几个刚到她膝盖高的孙子,不由又想到了那短命的女儿,环儿。   谢夫人强忍泪水,一下一下地拍着长子的背,几次哽咽,才慢慢说道:“回来好,回来就好。”   这位长子名叫谢宁之,论才学,不如二榜进士出身的谢晋之高,可他名字取得好,当真是应了一个“宁”字,平时不爱作妖,为人也忠厚老实。   这几年,谢宁之在外为官时,风评一直不错,再有谢岩从中打点,他考核得优是没问题的。   他之前在外时,已经做到了四品知府,再往上,便能入六部了。   这时候,皇上对谢家正是亏欠,有谢良娣的事情在前,这位谢大哥没准能分到头名的吏部去。   谢宁之放任时便听闻了太子和妹妹的事情,正是知道母亲这几个月都在以泪洗面,这才嘱咐媳妇,没命地赶路。   便是想着,母亲看到这么多儿孙,能好过些。   谢宁之回抱住母亲,也在忍泪:“孩儿不孝,母亲可好?”   谢夫人红着眼圈说:“你不在身边,总觉得缺了什么,现在哥儿回来了,才是真的千好万好。”   母子俩一个比一个眼圈红,谢宁之的媳妇赶忙带着新生的儿子们过来拜见。离京以前,这位大奶奶就有了身孕,没想四年不见,她竟一口气添了两儿一女,可真是开花结果,子孙满堂了。   谢夫人对这个自己亲手挑的媳妇一向是极其满意的,谢宁之是嫡长子,本就好说亲,何况他也算争气。   所以这位大奶奶,出身侯府,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大家做派,更难得是,为人谦逊,更不是个软柿子的性子。   有她在身边,谢夫人是真觉得自己多了个好帮手。   “好孩子,这几年跟着宁哥儿在外头,辛苦你了,回家便好。”谢夫人擦干净眼角的泪,上前过去扶起她。   林氏也红着眼笑说:“儿媳比不得母亲,母亲管着府里一大家子的事,才是真的辛苦。”   “这位是枫哥儿,柏哥儿,还有最小的这个,叫玥丫头。”林氏领着三个萝卜头过来介绍,“还不拜见祖母。”   玥丫头儿最小,如今虽能站立了,但是话还说不利索,见完礼后,时不时便伸开两条小胳膊叫奶娘抱着。   谢夫人看她实在太小,便让奶娘抱着先回去睡了。   倒是枫哥儿年长些,已经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说起吉祥话来,一句胜一句的强,不一会儿便把谢夫人给逗得合不拢嘴。   过一时,谢家二公子也回来了。他在户部当差,差使原就清闲,当初能得这个官,还是别人看在谢岩的面子上。   一听大哥回来了,二公子便早早告了假,寻了个由子遛回府上。   说到底,这位二公子虽不成器,可兄弟两个情深不是假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哪块料子,从没动过什么歪念头,就盼着哥哥有出息,他也好威风呢。   就在谢二公子回府的这时候,谢夫人的一个贴身嬷嬷突然凑到谢夫人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谢夫人看着堂下坐着的儿子媳妇们,森然一笑:“她既回来了,便唤她过来。兄嫂回京,仅有她从未来拜见过。”   谢夫人这话一出,林氏与谢宁之都明白,老太太这话里是在说谁了。   林氏笑道:“早听说家里新添了一房弟妹,还是七弟指名要的人,今个也让儿媳开开眼。”   谢夫人冷冷道:“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谢夫人是全然不顾及卫氏和谢晋之的面皮了,林氏是长嫂,虽也不待见这个弟弟弟妹,到底不好让人说闲话,便意思地劝了几下。   几人说话的功夫,谢二公子和卫氏一齐到了。   谢二公子是个没礼貌的,先向母亲见了礼,便猴儿一样地跑到大哥身边去,嘻嘻哈哈地抱着他,闹个没完。   可怜谢宁之一向庄重,这回也让弟弟闹了个没脸。   不过,真正没脸的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卫氏。   见到谢夫人,卫氏淡淡福了个身,而后便仗着自己是有身子的人,毫不顾忌地坐了下来,正坐在林氏下手。   林氏看一眼谢夫人气得铁青的脸色,笑道:“我离京地早,竟认不出是哪位弟妹了,终归是一家人。见完母亲,怎么也不与我这个做大嫂的,打声招呼。”   卫氏瞥她一眼,淡道:“妾身卫氏,是七郎的妻子。”   “原来是七弟妹啊,”林氏笑笑,“弟妹刚嫁入我们家,大概还不知道规矩。待会儿二弟妹和三弟妹也要来拜见母亲,等那两位弟妹来了,莫非还要坐在七弟妹的下手不成?弟妹坐在这里,是让嫂子们笑话了。”   卫氏在闺中时便最不喜欢这种虚情假意的应酬,她起身去尾座坐着,不欲与林氏多纠缠:“不过是一个座位而已,大嫂何必阴阳怪气。”   林氏性子倒好,听到阴阳怪气一词,也没冒火,反而道:“好意提醒弟妹一句,若不招弟妹待见,日后,便不再多说了。”   卫氏笑道:“那敢情好,弟妹这厢先谢过嫂子。”   饶是林氏好涵养,也被她这没脸没皮的话气歪了唇。   她看一眼上座的谢夫人,再看一眼一脸无所谓的卫氏,心里感慨,怕是这卫氏嫁过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日子不好过,连面子那层都不要了。   难怪老太太会对她提出那样的要求来,换做自己,想必也要好生惩治她一下。   卫氏与林氏斗嘴的功夫,刚才话里的二弟妹和三弟妹也都到了,一屋子的女眷和萝卜头,谢家兄弟两个也觉得没趣。   他们本就好久没见,真觉得凑在此景里,倒不如一块喝酒过瘾。正好谢夫人也想支开他们,两方一拍即合,谢宁之和谢二公子很快便溜了。   二房太太和三房太太是一直处在京里的,与卫氏不睦那是早早就种下的种子。   二房的那位还好,也是正经世家出身,加上谢二公子还是个嫡子,所以她自恃身份,倒不怎么和卫氏搀和到一起,自然也不具备林氏那样的战斗力。   三房太太嫁的是庶子,这位谢家三公子的母亲仍然健在。   而这位姨娘活着的根本原因,便是早早认清了出路,从不与嫡派争,甚至偶尔,还为嫡派敲个边鼓。   三房太太有样学样,是嫡派的坚固拥实者,林氏不在时,杀卫氏威风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包圆。   虽说卫氏的娘家比她好,可是嫁进了谢府,她们又都是嫁的庶子,三房太太一直觉得谁也不比谁金贵。   每回斗起嘴来,别提多有底气了。   这次也一样,三房太太一见到卫氏,便笑着道:“弟妹从娘家回来了?”   卫氏一向不屑于她,连眼神都没扫过去:“三嫂有事?”   三房太太笑道:“弟妹怎么这般大的火气,这孕妇,贵在心气平和,否则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卫氏最听不得别人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听到三房太太这样说,她立即拍着桌子道:“你敢咒我!”   三房太太笑道:“哪有的事,我是在提醒弟妹,我们都是做过母亲的人,难道弟妹觉得,有谁不望着弟妹好吗?”   “就弟妹这三天两头回一次娘家的样子,怕是谁也不敢呐,令尊可是御史头头,谁又敢得罪弟妹。”   提到自己娘家,卫氏的身板又硬直了。   这谢家的所有媳妇里,属她家最有出息。   林氏虽说是出身侯府,但她的爹和兄弟并不身兼要职,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若真让卫氏与林氏做个比较,卫氏仍然会觉得,还是自己家好。   三房太太转面便与二房的笑道:“就显得她有娘家似的,当年我们几个怀孕时,除了娘家母亲来看过一次,谁不按着规矩来呢。大嫂还是正经侯府出身呢,二嫂背后也有将军府,莫非属她最金贵?”   二房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卫氏倒先怒了:“你什么意思?”   三房的满面堆笑,还来不及说话,倒是林氏终于看不过眼,先说一句:“虽说弟妹刚才说,不需要嫂子提醒,但是做嫂子的多事,仍然得告诫弟妹一声。”   “你我作为出嫁之女,这样频繁地与娘家往来,容易让人误会,是受了夫家薄待。”   卫氏一声冷哼,看她那样子,摆明是想说“对,我就是觉得你们薄待我了。”   林氏道:“我知道弟妹不顾及谢府面子,但是七郎本事再大,终究也是谢府出去的人,便是你肚里的孩子,生出来,那也是姓谢的。”   “弟妹的脑子,还是放清楚些好。”   这能算是林氏说的头句重话了,卫氏也没恼怒,连气焰都明显消下去了一些。她这几日是昏了头,待在谢府里,老怕谢夫人对她孩儿下手。   自谢环的事情出了以后,卫氏与谢夫人之间是真的完全撕破了面皮。谢夫人看卫氏的眼神,每每都要像生剥活吞了她似的。   有孕以后,卫氏便常做噩梦,梦里,她的孩子,也与谢环的那个孩子一样,生下来即夭折。   可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啊,怎么能夭折呢?   思来想去,任何地方都不如娘家保险,卫氏这才常常回娘家,谢夫人懒得管她,巴不得她把自己名声全败坏了。   其实卫氏的亲娘,何尝没有提醒过她,到底不如局外人的当头棒喝来得让人清明。   卫氏心下百转,却不知这位新来的大嫂为何要提醒自己,谢夫人已经开口道:“见面便吵,如何才能安生下来,都下去,宁哥儿家的留下,其余的别在跟前碍眼。”   卫氏巴不得与谢夫人再也不见,听了这话第一个便溜了,剩下的二房和三房太太悠悠行完礼,这才退下。   “如何?”待人都走了以后,谢夫人问道。   林氏说:“瞧这弟妹的性子,虽然刚烈,但并不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娘是因为环儿妹妹的事伤心昏了头,才觉得有些艰难罢。”   “你环儿妹子的事确实让我伤了心,卫氏最近是得了身孕,行事越发蠢钝起来,倒好拿捏了。”谢夫人说,“让你寻的人,如何了?”   谢宁之虽在外为官,但谢岩也舍不得他去什么苦寒之地,所以深山老林和那些边境地方,第一个便排除了。   不巧,谢宁之去的啊,还是一个大大的温柔乡,出了名的吴侬暖语,当年姜淮姻的母亲姜夫人也是来自那里。   所以姜家两姐妹,这才显得格外倾城可人。   林氏笑道:“媳妇做事,太太还不放心吗?完全是按着太太给的模子找的,媳妇特地调查了她的身世,竟是巧,也是一位犯官之女。虽不说饱读诗书,可也算小有才情,尤其那双眼睛,最会勾人了。”   谢夫人笑道:“那便好,让你吩咐她说的话,你也说过了?”   “是,说过了。”林氏颔首。   “希望一举得中,也不枉环儿,在天之灵。”谢夫人正色道。 第68章 替身   卫氏回去没多久, 谢晋之也到了家。   他自然听说,谢宁之带着媳妇从任地回来了, 他与嫡系人马都没交情,何况前阵子齐王才疑过他会不会改投太子,谢晋之既不想让谢夫人好过,更不想这时候和嫡系人马沾上干系。   倒是林氏惯会做人, 她从任地带了许多礼物给哥几个,像谢家二公子这样与谢宁之亲近的,自然由林氏亲自送过去, 向谢晋之这样关系尴尬的,林氏直接派了身边的丫头来。   便是几个出嫁的姑娘,林氏也没忘记。   只是, 来给谢晋之送礼物的这个婢女,尤其特殊些罢了。   丫头名叫燕尾, 长得格外漂亮, 并不是那种死板的漂亮,而是在人群里一看就很出挑,泯与众人。   卫氏第一眼就盯上她了, 她盯上这丫头的原因倒与其他人不大一样,实在是, 这人与……有些像。   趁着谢晋之在书房里,卫氏巴不得马上赶这丫头走, 连礼物都是随便清点的:“行,我领了你们大夫人好意, 你赶快回去。”   燕尾好脾气地笑道:“大夫人特地嘱咐奴婢,说七太太有孕在身,和别人不一样,万不可大意了。奴婢还是帮着太太把礼物点完,再走罢。”   卫氏道:“不过是一礼物,有什么好清点的,当谁没见过吗?”   燕尾委屈道:“太太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们夫人一番好意了。早先听太太有了身孕,我们夫人连夜便把所有礼物全都清换了一遍,生怕哪里冲撞了太太的喜气。太太怎么还这般说我们夫人,便是做奴婢的,听了也寒心。”   卫氏大感头痛,没想到这个狐媚蹄子,还挺难缠,她按耐住脾气:“好,我与你慢慢清。”   这时候,谢晋之拿着一本书卷从房里出来了,他换下了朝服,一身紫衣显得他仪表堂堂。   谢晋之的目光有些沉地打量在卫氏身上:“出了何事,怎么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卫氏生怕他看到了燕尾,忙上前去搀着他的胳膊,以身子阻挡住他的视线:“大嫂初初返京,送了些许礼物来,妾身正与奴婢们说笑呢。”   林氏做事从来都挑不出什么差错,谢晋之比卫氏更了解她的性子,也不欲多说,正准备回房时,忽然一抹焦黄色映入他的眼帘。   谢晋之堪堪转过身,正好看到低着头盘算账本的燕尾,他脚步猛地停住,轻轻将卫氏推开,疾步走到了燕尾跟前去。   燕尾眼前猛地出现一个男子,被吓了一大跳,微微抬起头,小声地嗫嚅道:“是七爷吗?”   她声音有些甜,乍一听起来,和混了蜜似的,谢晋之的眼神忽然变得深远飘渺,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放温柔了说话:“你是新买的奴婢,怎么从没见过你。”   燕尾对他一福身,轻声道:“奴婢是大夫人在苏州买的,刚陪着夫人回府,所以七爷没见过。”   “大嫂身边的人,”谢晋之笑一声,尾音拖得些许长,“难怪教养地比一般丫鬟出挑。”   燕尾不意外地红了脸,她轻轻地拧着手帕,嘴唇半张微张,尤其一双眼睛欲说还休,仿佛蕴含了无限情意在里头。   真好,谢晋之目光微变,他记得,淮姻那时候被自己夸赞,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太久没见她了,真是看什么人都像她。   自打那次宫宴过后,萧霖便将姜淮姻保护地滴水不漏,即便是她想娘家了,也是由王府的魏管家出面,将姜夫人和姜淮娡接过去。   如今仔细盘算一下,快有四个月了,不知道她的肚子,长得有多大。   只可惜,怀的不是他的种。   想到这儿,谢晋之的表情略显阴鸷,他换了副神色对燕尾:“既是大嫂身边的人,当是信得过的,也没什么好清点,早些放人回去罢。”   谁想燕尾竟没有领情,她机灵地对着他眨了眨眼:“奴婢回到夫人身边,便要好好干活了,倒不如七爷这里爽快。”   谢晋之被她这一眨眼弄得有些愣神,他神情微变:“如此,可见是个调皮的丫头。”   燕尾嘿嘿一笑,并不在意他的调侃。   谢晋之见她笑,自己也笑弯了一对桃花眼,目光竟变得有些温暖。   一旁插不上话的卫氏生生捏紧了拳,新涂的蔻丹都被扣掉了,她的指甲深入到掌心的皮肉里,直到染了血方才察觉。   回到自己房里,卫氏的贴身丫鬟先道:“奴婢还以为那位大嫂是个厚道的人,没想到当真是不动声色,就这样拿捏住我们夫人的命门,不知情的旁人还要讲她一声好呢!”   卫氏有什么事,都不会瞒自己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这位叫小蝶的自小便在她身边伺候,所以在卫氏出嫁前便知道自家小姐对谢晋之的心思。   更知道,当年谢晋之和姜淮姻那一摊扯不清楚的事。   卫氏想起那位叫燕尾的容貌,便恨道:“我原也以为这位大嫂和谢夫人不一样,当是我糊涂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做一丘之貉,还能做什么?她以为这样便能离间我和子平,做她的梦!”   卫氏说一句,她的陪嫁丫鬟便跟着一起义愤填膺,倒是一同陪嫁过来的一个老嬷嬷看不下去,低声道:“夫人不可意气用事,可否听老奴一言?”   这位老嬷嬷算是卫氏的半个奶嬷嬷了,卫氏的娘亲便是怕她嫁人后好冲动,这才把老嬷嬷也一起送了过来。   上辈子,姜淮姻吃了许多苦,比如卫氏献计让谢晋之将她献给齐王一并享用,比如姜淮姻小产,这其中都有这位老嬷嬷不小的功劳。   “嬷嬷便是我的奶娘,怎这么客气,有话只管说就是了。”卫氏对着自己人,脾气倒是好的,她忙温声道。   嬷嬷说:“那老奴就擅自说几句贴心窝的话了,夫人别见怪。”   卫氏道:“嬷嬷请讲。”   嬷嬷慢声慢气地说:“夫人觉得,那位燕尾是个威胁吗?”   “算是吧,”卫氏道,“嬷嬷也知道,爷的心里一直牵怪着谁,那个蹄子至少做到了形似。”   姜府还在的时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未出嫁前,在许多次赏花吃茶会上,卫氏与姜淮姻有过数面之缘。   知道谢晋之心系她之后,卫氏便对这人更上心了。   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卫氏一直暗中将姜淮姻视为自己的敌人,所以对她的一言一行,研究颇多。今日见燕尾那个样子,卫氏便知道,这位丫头就是走姜氏的路线来的。   别说七八分像了,纵使只有三四分像,那也是像。   谢晋之与姜淮姻,这辈子只能是个有缘无分了。日后无论谁登基,谢晋之都没那个本事,将并肩王的女人抢过来纳为己用。   所以真货,反倒对自己威胁不大,这个像的,才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嬷嬷道:“既是威胁,与其放任它在外头任意生长,倒不如在眼皮子底下,来地管用。”   卫氏颤声道:“嬷嬷的意思是?”   “夫人,老奴是想请您明日一早,去大奶奶房里,将燕尾那丫头要过来,给爷做妾室。”   卫氏想都不想地一口回绝:“不可能!”   “她若真做了妾室,哪有我一席之地。”卫氏想到谢晋之适才与燕尾讲话时的样子,心头便直冒火。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他却对她相敬如宾,只有在回门时,才露出几分贤婿的意思。   她们成婚半年,她听过最窝心的一句话,便是“替我生个孩子”。   其实这话,也算不上窝心,只是想到谢晋之说那话时的神态,卫氏便不由眼眶含泪,心头一片暖意。   “我好不容易嫁与他,没有道理自己往房里领人,这事儿不可能。”卫氏抹了抹脸,神情分外坚决。   嬷嬷叹了口气:“我的好夫人,您好好想想,便是你不领,爷便不喜欢了吗?爷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您一样得点头同意。届时,岂不是让那小蹄子得意,况且,您还闹了个没脸。”   见卫氏神情有些许松动,嬷嬷再接再厉道:“再者,您这般懂事,知道伏低做小,爷也会多心疼夫人一些,不是吗?”   “夫人现在已有了身孕,有孩子傍身,您的地位已是再稳固不过,旁的人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嬷嬷环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而且在朝政上,姑爷不是还得求老爷相帮一二吗。”   卫氏看着自己掌心上刚被掐出来的几个指甲印,笑叹道:“嬷嬷说得都对。”   嬷嬷刚松下一口气,却听卫氏接着说:“可我,并不想往他房里领人啊,再如何,那是我的夫君。历经艰难才换来的琴瑟和鸣,我真不想便宜了别人。”   “嬷嬷是为我着想,我明白。”卫氏苦笑说,“若真到了无可奈何的那一日,我再去向大夫人开这个口罢。”   嬷嬷抿了抿唇,将卫氏抱进怀里,轻轻地哄着。   谢府这样热闹,不远处的齐王府也一样。   自从明月去通知齐王妃,萧长勇当夜宿在绿竹住处之后,齐王妃便开始看绿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从前萧长勇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府里总共没几个妾室通房,就连侧妃他也只立了一个,还都是些不太貌美的闺女,免得被人看到了说闲话。   坦白说,就绿竹这种姿色的,在萧长勇的侍妾里已经算是上乘了。   齐王妃是独孤皇后在时给萧长勇挑的妻子,女人挑女人,自然不可能往狐媚堆里选,所以齐王妃长相素雅,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姿色却实在算是平平了。   但是一个再懂事的王妃,几次被一位妾室压了一头,心里也不能好受。   尤其这个妾室,还是个真妾室,要是贵妾,齐王妃倒也认了。可她绿竹不过是丫鬟扶正的,算下来,还只能算是个通房,说妾都是在抬举她。   这一日,绿竹一大早来给齐王妃请安,没想跪了半个时辰,连齐王妃的影子都没见到。   后来院子里的人才告诉她,是王妃生下的华小姐病了,齐王妃一直照顾小姐,这才没有顾上。   绿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反正也就跪了半个时辰嘛。   没想到,这位华小姐竟是个引子,自那以后,绿竹每早去请安,每天动辄便跪上半个或者一个时辰,有一日最久,她天没亮时便出来,待日头都快爬上半山腰了,齐王妃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说是,华丫头不愿吃早饭,不是成心连累她等着的。   齐王妃处事和气,绿竹当然不可能给根杆子往上爬,连连告罪说:“是自己来早了。”   齐王妃笑着让人给她赐了座,甚至给了许多上好的金疮药给她,还体贴地说:“这些时日不用来,等膝盖好了再来请安。”   绿竹那哪肯听,想到姜淮姻的教诲,绿竹忙道:“奴婢便是奴婢,即便王爷王妃心疼我,奴婢也不可恃宠生娇的。每日向王妃请安,是规矩也是本分,还请王妃体恤奴婢,别免了奴婢的请安。”   齐王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是想着你伺候殿下太过辛苦,你既如此知礼,日后还来便是了。”   “伺候殿下和王妃,都是奴婢该做的事。”绿竹可不跳坑里,再怎么她在中宫待的那好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话说到这份上,齐王妃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挥挥手让她退下。   当夜,不知怎么了,绿竹给自己伤势上擦金疮药的时候,被萧长勇碰见个正着。   其实,绿竹这一招,实在有些冒险。   有些男人有担当,自己喜爱的妾室受了伤,确实会去与正室理论一二,这其中,萧霖与萧长亭,可作为例子。   还有些男人,见一个爱一个,更有些男人,即便是喜欢的人受了伤,也不会去与正室理论,因为正室能带给他更好的政治利益。   这里头,萧长勇属于前者,谢晋之,属于后者。   绿竹还是没了解萧长勇的性子,否则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   不过也是她运气好,歪打正着了,若单是为了她,萧长勇还真不会去找齐王妃理论。   但是最近齐王妃正在气头上,谁的面子都不敢,好几次萧长勇去找她亲热,都被她以正当理由回绝了。   这对萧长勇而言,绝对是个天大的侮辱!   借着绿竹的由头,萧长勇与王妃的不和,也正好爆发了。 第69章 和好   “殿下为了一个奴婢, 便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说出去不怕满朝文武笑话吗?”齐王妃不是好惹的性子, 她是将门虎女,可不懂那些闺秀的弯弯绕绕,一句话直接打着萧长勇的死穴去。   她狠,萧长勇更狠, 直接指着她骂道:“本王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的主妇。从前母后在时,总夸你良善,可你看看你如今, 有你这样待妾室的正妃吗!”   “怎么,殿下心疼?”齐王妃冷笑道,“为了一个妾室没头没脸, 我还真不屑,殿下怎么不看看你做的好事。那个妾室是什么出身, 也值得你这样放在手心里捧着, 并肩王不要的人,偏让殿下捡着当了个宝,给别人知道, 不得笑我们府里,是一府的破鞋。”   “破鞋”两个字, 是真的让萧长勇生气了,他从没听过有哪位王妃这样自称自个儿。   便是从前, 太子与太子妃闹时,太子妃那个尖利性子, 也没说出这等难听的话。   况且,绿竹将自己给他时,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完璧之身,这点分辨能力,萧长勇自认还是有的。   萧长勇气得摔了王妃屋子里一整套青釉茶具:“好,你想当破鞋是不是,我这便写封休书给你,全了你的心愿。”   齐王妃怔住,一时没料到萧长勇会这样说,她呆愣在当场。   萧长勇尤不知进退,哼了一声:“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对上女人时,萧长勇并不是一个狠厉的性子,他正准备见好就收,却听到齐王妃已恢复过来,她冷声吩咐:“舒尔,去拿纸笔给殿下,他既想写放妻书,那便让他写。”   舒尔是齐王妃的陪嫁丫鬟,听到王妃这么说,舒尔连忙扯着自家主子衣袖,以眼神示意她服个软。   偏生这位齐王妃也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   她拂去舒尔的手,与萧长勇喷火的目光直直对上,两人就像一对小火龙似的,谁也饶不过谁。   一旁的明月被吓住了,赶忙一路小跑到谢府搬救兵去。   得亏今天是休沐,谢晋之正好在家。   要是明月跑去礼部找他,只怕齐王府的这桩丑事,明天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谢晋之一来,只见丫鬟仆人跪了一地,还有罪魁祸首绿竹也在跟前跪着,她显得最为可怜。   绿竹一直磕着头,无论如何不敢起来,她曼声道:“都是奴婢的错,殿下和王妃打杀了奴婢罢,奴婢毫无怨言。只求二位主子别再争了。”   萧长勇身边的小厮要去拉绿竹起身,绿竹身子小,力气倒是大的。   不管谁来扶她,她只乖乖扣着头,看也不敢看萧长勇或者齐王妃一眼。   谢晋之来时,这场闹剧正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候。   舒尔拿着纸笔,却迟迟不敢交托到萧长勇手上,萧长勇干脆另让仆从拿了份新的纸笔来。   一屋子的奴仆们抱着萧长勇的大腿,恳求他不要放妻。   萧长勇执笔的手也在颤抖,这位齐王妃实际上还是给了他不少助力,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真不愿意放妻。   齐王妃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他不愿放妻,莫非她就愿意回去当个和离过的女人吗?   终究都是一时意气。   谢晋之先赔笑:“府里这是怎么了,跪这么许多人,是哪位奴婢做错了事,发落也就罢了,殿下怎么和王妃置上气。”   齐王妃道:“子平来得好,殿下要休妻呢,正好请你观礼。”   谢晋之抿着唇。其实这齐王妃若是聪明,大可顺着他的话,发落了绿竹去,这事儿便算盖过去了,何必又重提休妻一事。   她这么说,萧长勇莫非会怕?   还在颤的手直接开始提笔写字了,谢晋之心一惊,忙上前道:“殿下真要放妻?”   萧长勇哼道:“她自己主动说自己是破鞋,本王何不成全她。”   “王妃不懂事,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殿下怎能,真与她计较。”谢晋之劝道,“到底是枕边人。”   “子平你不必为我说话,殿下心意已决,非你我能说动。”齐王妃冷着脸,也一副歹妇人面孔。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晋之额头开始冒汗,他使了个眼色与明月和舒尔,让他们带着仆从和丫头们出去。   绿竹见身边的人都开始识趣告退,自己当然不可能做一个另类,忙随着人流往外走。   她恍若未觉谢晋之投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仍是做那副温柔小意样。   谢晋之眸光一寒,再看眼气势汹汹的齐王妃,立刻便明白了端倪。   仆从们都下去以后,谢晋之方放开了嗓子说话:“殿下和王妃糊涂啊,如今皇上病体未愈,又有太子的事情顶在跟前,殿下怎么与王妃先闹上了。”   “不过是一个丫头,打杀便罢了,何必闹到伤及自身。”谢晋之想到两人适才那副谁也不让谁的样子,便是一阵心口痛,他抬眼,轻道,“那丫头刚进府时,臣便提醒过殿下,当个玩意儿宠一下尚可,若真上了心,可真是要不得。”   “王妃是您三媒六娉定下的妻子,还有先皇后过眼,便是再有错,殿下也不能轻言放妻。”这时候,谢晋之实在顾不上什么上下级的关系了,也好在萧长勇一向引他为至交,他这才敢妄言。   谢晋之道:“殿下与王妃好不容易挣得今日,华姐儿还不满三岁,日后的好日子且长着,王妃莫非就真舍得华姐儿了?”   齐王妃适才也是气不过才意气用事,奈何话都说出去了,萧长勇又如何都不给个台阶下,她这才梗着脖子,较量到现在。   如今一被谢晋之提到自己心肝肉般的女儿,齐王妃的面上不由徒增几分悲伤,她以帕子擦脸,仍然嘴硬道:“不是我舍得华姐儿,是殿下不要我。”   谢晋之瞥一眼萧长勇,见他始终坐在上座上,不肯给个反应。谢晋之心下微叹,身子却很了当地对着齐王妃弯下了半个腰。   谢晋之有从三品的官职在身,齐王妃再如何,也只是在内院横行霸道罢了,如何受得起官老爷的行礼。   不说是齐王妃,就连萧长勇也惊道:“子平,你这是作何?”   谢晋之弯着腰,不肯起身,很有些委曲求全的做派,他低声道:“殿下顾及面子,不愿向王妃赔礼,只好有事臣子服其劳了。王妃若是信臣,便将今日这事就此揭过罢。”   “您与殿下成婚几年,应该了解他这好面子的性子。殿下即便觉得自己错了,也不好意思在人前开口,从前,殿下对王妃何尝不是关怀备至。”谢晋之道,“至于那个丫鬟,臣可以担保,王妃出了这房门,自此再也见不到她第二面。”   不得不说,谢晋之的手段还是很有些漂亮的。先拿齐王妃唯一的闺女说事,再亲自赔礼。   他是齐王近臣,甚至说是挚友也不为过。   齐王妃很明白谢晋之在萧长勇身边的分量,有他赔礼,这下面子也回来了。再使小性子,可真就是她的不是了。   彬彬有礼的谢晋之很快让齐王妃扭转了念头,再一想到自己孤苦无依的女儿,齐王妃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有子平在身边,殿下焉能不好。”   “王妃过誉。”齐王妃既然松口,谢晋之也很知趣地默默退了下去。   今日明月请他来搀和王府内事已算是逾越了,再与齐王妃共处一堂,难保不会有风声泄露。   他贴心地把剩下的时间和空间单独留给萧长勇与齐王妃,临走前,谢晋之还给萧长勇使了个眼色,萧长勇微微点了下头。   谢晋之离开后,萧长勇便走上前,轻揽住了齐王妃的腰。   齐王妃意思地挣扎了几下,萧长勇也是武人出身,她如何是对手,不一会儿便乖乖地受了钳制。   萧长勇道:“是我对不住王妃,百年修得共枕眠,别气了。”   齐王妃轻声呜咽几声:“我是怕失了殿下恩宠,这才骄纵了些,总不过是担心,连累华姐儿也没好日子过。”   萧长勇轻声道:“这是说什么话,我统共就她一个嫡女,旁的人再好,也胜不过你们母女。”   齐王妃轻轻点头:“有殿下这话,我便放心了。”   被谢晋之一说,齐王妃的脑子也终于清楚起来。   她与萧长勇本就是政治联姻,成婚前从未有过感情交往,将两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无非是利益。   如今萧长勇是为了她母家的势力和在清流中的名声,才与她勉力装出一副浓情密爱的样子,若他顺利登基,那局势势必还会改变。   今日的事情,当真不会在二人心里留下疙瘩吗?   齐王妃没有那样的自信。   她静默在萧长勇怀里,温声道:“绿竹那丫头,是我一时醋上心头,薄待了她。再因我与殿下一时之气,害了她的命,便真乃我的不是了。”   “殿下千万不要如谢大人所言,轻易害了她才好。”   刚才谢晋之的话一是替萧长勇哄回齐王妃,二也是先斩后奏,想逼萧长勇表态。   事实上,若真随意打杀了绿竹,萧长勇也舍不得。   见齐王妃如此识大体,萧长勇自然是念着她的好,忙道:“王妃说的是,终究是一条性命,王妃这般懂事,以后,本王一定少去她那处。”   齐王妃眼角微凉,不敢表露出太多,只低声应了。   过一时,萧长勇才从房里出来。   谢晋之帮了府上这么大一个忙,明月当然不会随意让他走,将他安置在正厅,几个奴才如伺候正经主子一般招待着。   萧长勇正好也有话要与谢晋之说,便直接去了正厅寻他。   谢晋之见萧长勇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心里才是真松下一口气。明月给谢晋之和萧长勇倒好茶,一应伺候的都准备好了,方识相退下。   谢晋之道:“日后再有这种事,殿下可千万别折磨臣了,臣适才心脏都差点被吓出来。”   “不过是一女子,有这么严重?”萧长勇才是被他的那一鞠躬给吓到了,萧长勇道,“休妻罢了,子平莫要杞人忧天。她只不过是个王妃,岂需要你亲自赔礼,没得长她脸面。”   谢晋之皱起了眉,低声道:“殿下,赔礼不过是虚的,且那屋里只有你我与王妃三人,不过是一时做小罢了。难道殿下,还没看清如今的形势吗?”   “什么形势?”萧长勇也眯起了眼睛。   谢晋之神色肃然,全不似作伪,他道:“自太子良娣和小皇孙故去,巫蛊的事情被重新提上台面。臣只问殿下一句,若陛下有重立废太子的打算,殿下打算,如何自处?” 第70章 打算   萧长勇眯紧狭长的眸子:“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父皇真有这种打算?”   自从谢岩重查巫蛊的案子之后,萧长勇也确实生出一种危机感, 只是当初处理巫蛊案时,他和谢晋之算是算无遗漏。加之谢岩久久没有进展,萧长勇这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   谁想谢晋之口出惊人,张嘴便是“皇上若要重立太子”。   谢晋之道:“不是听来的, 臣是猜测。”   “说起来,令尊是此案的主审官,你从他那里可有探得什么消息?”萧长勇按下茶杯盖, 忽然问道。   谢晋之叹息着说:“殿下应当知道,自当谢氏过世以后,我那父亲和嫡母便伤心欲绝, 谢夫人将谢氏的死加之在我身上,导致我爹防我甚于防贼, 早不似从前了。”   “死了还能翻出波来, ”萧长勇想到谢环生产那日,父皇焦急的表情,便不由冷笑道, “真不愧是太子良娣。”   谢晋之道:“谁说不是呢。她产子的日子实在太是时候,陛下过万寿, 加上百官俱在,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露出那样欣喜的表情。到底是头个孙子, 骤然没了,皇上伤心也是难免。”   “便是因为这, 殿下您今日与王妃争吵,实属不该。”谢晋之没有忘记他今天的任务,见萧长勇脾气有所缓和,谢晋之道,“臣早先便与您说过,只要王妃诞下嫡子,照样能越过那位‘长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殿下却一意偏宠个丫头,王妃怎能乐意。”   萧长勇道:“本王何尝不明白。”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他觑一眼谢晋之的表情,方才面带怫色道:“子平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本王去与她亲近,她倒摆出脸色来了。我不想惯着她这份脾气,才与妾室亲近了些。”   “都是男人,莫非子平不喜欢温顺性子的女人吗?”萧长勇抬眼问说。   他一提到温顺,谢晋之便想起了那日在府里匆匆一见的燕尾。其实姜淮姻也好,燕尾也好,都不是太过温顺的性子,各有各的小脾气在。   偏偏这份可爱的脾气还带着相似之处,恰好在谢晋之的容忍范围之内,回忆起来,甚至有些带劲呢。   谢晋之笑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可是殿下不妨想想臣刚才的话。若皇上真打算重立废太子,殿下觉得,身边有谁是真正可靠的?”   萧长勇不禁侧首看了眼谢晋之,只见谢晋之面露微笑,端的是个不卑不亢。   萧长勇道:“自然少不了子平。”   “那王妃呢?”谢晋之低声问,他挑眉说,“王妃的父亲寿安候,在军中是仅次于并肩王的人物。王爷如今的态度意味不明,臣想,他大概率不会与殿下站在一边。”   “况且,王爷身旁还有个姜氏在,”谢晋之忽然提到姜淮姻,他玩味地笑说,“姜氏是什么人,殿下不知道吗?姜家曾为太子太傅,有姜氏在跟前,臣想,并肩王只怕是站到了废太子那边去。”   “殿下在军中唯一的助力,便是王妃了。”谢晋之慢吞吞地道。   当年萧长亭与萧长勇的婚事都是独孤皇后一手操办。萧长勇自小便跟着萧霖去军中历练过,早时与一些武将也有联系。   齐王妃性子爽利,一次随母亲进宫谢恩时便与独孤皇后投了缘。独孤皇后当年是细细看过齐王妃的家世人品,才将她配给了萧长勇。   所以这位齐王妃,政治素养和品性都是不错的。   萧长勇道:“你说的,本王明白了。”   “这事儿,是我处理不当,”萧长勇脑子转得也算快,很快理清了事情的脉络,“这种时候与王妃生分,确是容易引起内忧外患。”   他说完,亲近非常地拍了拍谢晋之的手:“今日,多亏了子平。”   谢晋之十分斯文地笑笑,温声道:“殿下客气。”   “至于废太子一事,”谢晋之压低了声音,“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我那老子虽然防我甚严,但是,同在一个府上,有些动静,毕竟瞒不住。”   萧长勇做贼心虚,心里蓦地一惊,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拉住谢晋之的衣袖,皱着眉问:“什么意思?你是说谢大人查出了什么?”   谢晋之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发出一下轻微的“嘘”声,他道:“臣是猜测。”   谢晋之此人,心机甚为深重,即便是在齐王府,他也不轻易露底,说着说着,他将声音越压越低:“墨蓝的事,真要查起来,只怕瞒不了太久。”   “他不是已经死了?”萧长勇挑眉道。   谢晋之说:“死了,可总有蛛丝马迹在。谢大人是大理寺出身,许多事,瞒不过他。”   “后宫里,我们又缺了人手,臣实在是惶恐。”   谢晋之说完,见萧长勇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地阴晴不定,他舒出口长气,侧过首去,语重心长道:“臣说句诛心的话,殿下可要早做打算。”   萧长勇眯着眼:“做什么打算?”   “太子若真重新上位,殿下莫非决定袖手旁观?”谢晋之见他现在还毫无主意,不由也着急了,他动了动略有些发麻的手腕,恨声说,“经过这些日子的经营,已有朝臣站到了殿下身边,若太子上位,那些人该如何自处!”   “太子难道不知道,当日的巫蛊之祸,有殿下的一记功劳在吗?”谢晋之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与太子,早已是水火不相容了。”   萧长勇抿着唇:“子平的意思是?”   “若真到了那一日,殿下唯一能仰仗的只有王妃的母家,寿安候府。”谢晋之隐隐捏住萧长勇的手,眼眸中似有深意。   听他这样说,萧长勇的唇畔不禁在微微发抖,他轻声道:“你是说,逼宫……”   谢晋之双眸一眯,飞快地止住了他后半截没说完的话,他哑声道:“殿下心里明白便是。”   萧长勇倒吸一口长气,良久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那份心神不宁。   倒是谢晋之神态自若,仿佛适才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与他全无干系一般。   真走到那一步,便需要逼宫了吗?   萧长勇喝口热茶,慢慢垂下眼帘去。   宫里。   自皇长孙夭折之后,萧乾的身子也跟着受了影响,他本就算是一个勤政的皇帝,长久下来不免积劳成疾。   短短几个月里,他活生生像是老了许多岁,萧乾从后脑勺处开始便生了许多华发,更是将进补的药汤当做水来喝。因为宫中后妃不多,是以这段时间,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几乎都是成贵妃。   这日午后,萧乾午睡转醒,正好成贵妃拿着汤婆子走进来,她比萧乾早醒一些时候,因这殿里没外人,她还来不及佩戴发簪,青丝半垂着,倒生出更多温柔的滋味。   萧乾看着她,不由几分意动,他道:“到朕身边来。”   成贵妃缓步走过去,笑说:“陛下不唤臣妾,臣妾也要来的,钟太医新开了些进补的药,您可不能再犯小孩子脾气,今天臣妾得看着您喝进去。”   “瞧,臣妾还给您准备了甜枣呢。”成贵妃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颗精致的甜枣,在萧乾眼前一晃,她的神情仿佛是在逗小孩。   萧乾贵为一国之君,鲜少有人敢这样对他威逼利诱。从前,独孤皇后在时,她说的话,萧乾倒还能听进去一两句。   独孤皇后过世以后,这后宫佳丽里的头一个,便是成贵妃。   也不能怪人家得宠,这张嘴皮子,实在是会说话,又句句对上了萧乾的脾气。   萧乾道:“如今,也就你,敢与朕说这样的话。”   成贵妃一边喂萧乾喝药,一边温柔笑道:“陛下天威深重,妹妹们当然不敢随意触怒龙颜,臣妾,那也是沾了淑慧的光。”   虽说这位淑慧公主不居嫡,不居长,可她是萧乾的老来女,加上这孩子文静爱笑,一向很得萧乾的喜欢。   萧乾道:“是淑慧学了你的聪慧才是。”   得此夸奖,成贵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萧乾便问道:“朕让你彻查后宫,你查了吗?”   谢环的事情发生以后,萧乾便打算借着这个由子好好整顿一下后宫。今日他还在位,便有刁奴敢轻贱太子良娣,若他故去,这些奴才还不得反了天!   所以处理完小皇孙和谢环的丧事以后,肃清后宫的行动也大刀阔斧地开始了。   成贵妃听萧乾这样问,带着几分慌张地说:“臣妾查了。”   “如何?”萧乾盯着她问。   成贵妃将萧乾还剩几口没喝完的药碗放置在一边,她轻轻扭着手帕,动作与声音都显得无比僵硬:“那些奴才,臣妾已经都处置了,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嫔妃牵扯在其中,臣妾,也给了她们适当的教训。”   “只有这些?”萧乾皱着眉,见成贵妃迟迟不敢抬头与他直视,萧乾沉声道,“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是不是谢氏的事情,除了嫔妃之外,还有别人牵扯进来了。”   成贵妃低头不作回答,萧乾眯着眼,慢吞吞地道:“是不是长勇,暗中做了手脚。” 第71章 落胎   萧乾忽然语出惊人, 成贵妃蓦地摇头,忙道:“皇上想到何处去了, 谢良娣的事,与齐王并没有关系。”   萧乾观察起成贵妃的神色来,他道:“既无干系,那你何必畏手畏脚?”   成贵妃抿紧唇瓣, 萧乾沉下脸说:“朕最喜欢你的一点,便是你坦诚,不要让朕失望。”   成贵妃的面庞莹润雪白, 听到萧乾这样讲,她的脸色逐渐通红起来,忙说:“据臣了解, 谢良娣的事与齐王没有干系,是端睿皇姐。”   “端睿?”萧乾凝声问。   成贵妃慢慢点头。   自萧乾当上皇帝以后, 萧家一家人也都跟着鸡犬升天了。萧氏一门本就是名门望族, 人口颇多,只是自来这皇家的爵位也不是不要钱白给,所以萧家人里, 封侯封爵的并不多。   倒是长公主,萧乾狠狠封了好几个。   成贵妃说的这位端睿皇姐, 便是萧乾的堂姐,也是这一代长公主里头的大长公主, 和萧乾关系挨得近,萧乾与独孤皇后, 从前还颇为看重她。   成贵妃道:“太子被拘禁在东宫以后,臣妾谨遵陛下圣谕,特地对宫人吩咐了下去,不可随意轻贱太子宫中的人。只是淑慧年纪太小,臣妾又负皇上的命令掌管六宫,对东宫那边不由就有些疏忽了。”   “那一日,怀着孕的姜氏进宫来谢恩,臣妾方才想起,太子宫中,还有一位怀着身孕的谢良娣。”见萧乾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成贵妃更是句句诚恳,就差从眼睛里掉几滴金豆子下来了。   “端睿皇姐与先皇后关系一向极佳,皇后甚至将端睿皇姐的奶嬷嬷请进宫来,教几位小公主礼仪。”成贵妃叹气道,“臣妾能发现端倪,也是从这位奶嬷嬷身上入的手。”   “她怎么了?”萧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问。   成贵妃低声说:“那位奶嬷嬷比臣妾入宫时间还长,又有端睿公主和皇后的面子在,在宫里,许多宫人都与她交好。便是她,授意东宫里的人,对谢良娣不闻不问。”   “臣妾听说,谢良娣之前几次腹痛想找太医,都被宫人拦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的隐患。”成贵妃越说,萧乾的脸色便越差。   到底是皇上,政事上虽有手腕,可是后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却不是萧乾能够明白的。   他呼出一口郁气,气息逐渐转化成白雾,萧乾冷冷道:“一个嬷嬷,还做起了主子的主!端睿这几年,也是越发地长进了。”   说着说着,萧乾剧烈地咳嗽起来,成贵妃忙伸手给他拍背,她细声说:“那位嬷嬷算是先皇后留下的人,臣妾不敢擅自处置,与嘉妹妹一同审完她之后,臣妾让人先将她拘在了宫里。皇上看,此人该如何发落?”   这也是成贵妃的聪明之处了。   端睿毕竟与萧乾是姐弟情深,虽说不是亲的,但是也有情分在。以免萧乾疑心自己,成贵妃还引出了另一个人,嘉妃。   后宫里四个妃位并不齐全,这位嘉妃是个乖顺的性子,萧乾从前属意她和成贵妃一起处理谢良娣的后事,所以这时候,成贵妃又将此人提了出来。   不管萧乾在不在意,她得表明自己的立场。端睿长公主有问题,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日后端睿若要打击报复,也得有个垫背不是。   萧乾狠狠地一拍床面:“无论是谁留下的人,起了这样的心思,都断留不得!杖毙。”   “那,”成贵妃抬头看他,曼声问,“端睿皇姐那边,可要知会一声?”   萧乾道:“一个奴婢,她若想保住,让她亲自进宫来。朕倒要看看,她对这事儿,有何说法!”   “是。”成贵妃温顺回道。   萧乾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由放软了身子,往后以背部抵住床垫。他沉思片刻,不喜不怒道:“端睿的女儿,嫁进了寿安候府,此事,终究还是和长勇有关系。”   萧长勇的王妃便是出自寿安候府,端睿本就是萧长勇的姑妈,这样一来,更是亲上加亲,难怪她会插手谢良娣的事情。   听到萧乾如此说,成贵妃并未反驳,反而道:“后宫的事,齐王可能也不知道。”   “端睿从前,便看重长勇。无论他知不知道,端睿到底是为他谋划的。”萧乾的表情深浅不定,仿佛在生气,仿佛又很平静,委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乾道:“这些时日,朕让谢岩大力调查巫蛊一事。越查,朕心里便越没底。”他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音,成贵妃本是在扮演听众的角色,见他不往下说,只好问道:“皇上心里没底什么?臣妾想,谢大人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萧乾淡淡地看着她:“你知道朕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贵妃笑说:“臣妾大胆猜测,皇上无非是怕太子洗刷不了冤屈吧?臣妾以为,谢大人在大理寺多年,办案已有经验,太子若是冤枉的,谢大人必有法子。”   萧乾笑了一声,他一手慢慢摸上成贵妃的秀发,成贵妃配合地将身子缩进他的臂弯里。   这一年来,萧乾消瘦了许多。   年初时,有浩浩荡荡的巫蛊一案,年末,又有小皇孙突然夭折的事故,家事尚不让人省心,更不提前朝政事了。   成贵妃轻轻环抱上萧乾的腰身,有些心疼道:“皇上受了。”   她兀自感伤的时候,萧乾的脸上却始终不见笑容,他深深地皱起眉:“朕这些日子,前思后想。若巫蛊的事,不是长亭所犯,那这样处心积虑害他的人,会有谁呢?”   成贵妃只做不知他话里的意思,茫然道:“臣妾听闻,太子人缘一向不错。”   萧乾点头:“是,他人缘不错。”   萧乾的眼睛凝视在远方的某个方向上,端庄死板的脸上露出一抹阴鸷:“一直以来,朕最怕的,便是他们兄弟阋墙。”   话说到这里,不必点透,成贵妃也明白了。她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略显迟疑地说:“皇上的意思,是指齐王……”   萧乾低头看她,成贵妃赶忙停住嘴儿,她惶恐地张圆眼睛,呐呐道:“齐王仁厚,应当不至于为了陷害兄长,做出此事。”   萧乾的视线有些冰凉,即便听到她说“齐王仁厚”,他的神色也无几分好转。萧乾缓慢地轻轻拍着成贵妃的背,他低声说:“希望罢。”   如果萧长勇真的至于,他又能怎么办。   萧乾的目光一一扫过殿里那些明黄色的印记。自来,权位之争最是伤人,他也是从别人手里巧取江山,论起来,他也只是个贼。   这么早,便要让这些孩子们走上他的老路吗?   殿里一片针落可闻的安静,只有萧乾粗重的呼吸声,仍旧此起彼伏。   谢府。   对于卫氏而言,有个好消息,更有一个坏消息。前几日,她的身子好不容易过了最危险的三个月,她特意问过大夫,出了危险期,慢慢地便能行房事了。   可惜,在这段日子里,谢晋之却没了那股念头,。一调查,卫氏才知道,谢晋之竟真的与那位叫燕尾的丫头,勾搭上了!   陪嫁来的嬷嬷知道这事儿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了卫氏,让她做主,将燕尾从暗路走到明面上来。若因此事,与姑爷疏离就不好了。   卫氏本还想撑一阵子,可自打她见到谢晋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卫氏便明白了。   这场爱情的保卫战,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战斗。   第二日,卫氏就去林氏那里要了燕尾来,卫氏这人做起事,不做则已,做则做绝。既要了燕尾,当然不可能任她当个通房丫头。林氏不给她面子,她便更要装腔作势,将来狠狠地打林氏的脸。   “既然是大嫂房里出来的人,那便抬姨娘罢,”卫氏拉着燕尾的手,笑说,“日后,伺候老爷,你可得尽心。”   燕尾是个聪明的姑娘,听到卫氏这样说,她微微一福身,笑道:“是。”   卫氏最不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这位燕尾,不笑时还好,笑起来实在与姜淮姻太像,那媚眼如丝的模样,一看便是个天生的狐媚!   卫氏的心理承受力毕竟没有完全练出来,见燕尾这么乖顺,卫氏不吭声了,显然是脾气也上了来。   她捂着肚子,慢慢走出了院子。   “小狐媚,见到她便来气。”卫氏嘴角抽动,她被一个陪嫁丫鬟搀扶着。只觉得谢府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尤其是谢晋之不在的时候。   她道:“今日还是回府里走走,这儿实在是让我呆不住。”   这位陪嫁丫鬟是个没主见的人,不像那位嬷嬷偶尔还能劝住卫氏。她是主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既然卫氏说要回府,小丫鬟立刻去清了一些东西出来。   谁想在谢府门口,卫氏一行人,直接与刚上完香回来的谢夫人,碰了个正着。   谢宁之回来以后,谢府虽然说是变得比以往热闹,可是谢环故去的阴影,始终停留在这偌大的府里。   谢夫人隔一两日便去寺庙里进香,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卫氏与谢夫人,本就是相看两相厌的婆媳典型,谢夫人不在,卫氏是非常乐意的。   何况,卫氏如今大着肚子,谢夫人把她的请安也给免了,因此,两人还真是有好几天没见着。   谢夫人今日带了客人回来,在谢府门口,卫氏先向谢夫人与另一位夫人行了个礼。   谢夫人的视线扫过她周身,淡淡道:“这是要回娘家?”   卫氏不卑不亢地应对:“儿媳最近进食睡觉都不太香。正好我爹有个门生结识了位誉满天下的名医,前些时候,爹便特地嘱咐我,有空了回去让名医瞧瞧。”   诸如此类的借口,卫氏已经找了许多个,谢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也懒得与她计较。   当着外人的面,谢夫人甚至扮演起了慈母的角色,她道:“你自己明白要当心便是。”   她顿了一顿,缓缓说:“虽说出了头三月,但孕妇,还是安生些为好。”   从前回娘家,谢夫人一向是不闻不问,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卫氏按捺下心头的疑问,又向谢夫人身边的安国公的夫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踏上马车,走向回卫府的路。   谢夫人神色不动,与安国公夫人笑道:“我这个媳妇性子活络,便是怀孕也闲不下来。”   安国公夫人无意插手谢府家事,笑说:“那想必她肚子里怀的也是个机灵的小子呢。”   谢夫人也笑笑,神情状似愉悦,只是深查便可发现,她的唇角十分僵硬,连眼角的几条鱼尾纹,都是顶着火气的形状。   卫氏这个孩子,没得非常突然。   听说她是在从娘家回谢府的路上,被一辆马车冲撞了。那马儿似乎受了惊,跑得特别急,恰恰与卫氏的马车纠缠到一起,卫氏的陪嫁丫鬟当时就摔了个脑袋开花。   卫氏也被撞倒在地上,当时便见了红。   等她被送到医馆时,孩子已经掉了。   谢府上下,很快传遍了此事,有人笑骂活该,也有人为她痛惜可怜。   谢晋之回府后,有人第一时间向他阐明了事情经过。   谢晋之转首看向躺在床板上,还在哭个不停的卫氏,他道:“你的意思,这不是意外?”   卫氏才落红,脸色尚未恢复过来,加上她哭了一天,声音也极为沙哑,她气息孱弱,音调倒是恶狠狠地:“不是。”   “有什么证据?”谢晋之一板一眼地问。   卫氏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抚着已经空荡荡的肚子,神色更为凝重了:“今早我回娘家前,谢夫人曾嘱咐我当心,我回头便出了事情。难道你相信,这与她无干吗!”   说着说着,卫氏便说到了伤心处。   回一趟娘家,她没了孩子,又失了最好的丫鬟,挣扎着还要起身,被旁边的嬷嬷强行按了下去。   “夫人伤心之下说的一时气话,老爷切莫当真了。”嬷嬷一边帮卫氏擦汗,一边笑着劝道。   谢晋之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上的清晰纹路。这一瞬间,他的神情,不笑不怒,却平白显得有些可怕。   “她是气话,我知道,”谢晋之漫不经心地说,他微微抬起头,讽刺地勾起嘴角,“只不过,要说与那位谢夫人没关系,嬷嬷信吗?”   嬷嬷抿了抿唇,没有多言。   谢晋之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剩下的话仿佛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音调扁平而又涩口,他道:“真是好算计,特意请了安国公夫人给她当证人。我没了孩子,又与她有何关系?”   他模样冷静,可卫氏身为人母,失了孩子的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她几乎失态地尖叫道:“与她有关系,是她!”   嬷嬷忙轻捂住了卫氏的嘴。   谢晋之倒了杯茶放到卫氏床边,他瞳孔微微一缩:“你做好小月子,这事儿,我自有打算。”   卫氏闭上眼,忍不住地落下泪,她转过头去,任由泪水沾湿了枕头。 第72章 帷幕   出了卫氏的房门, 谢晋之抬脚便往隔壁的燕尾房里走去。   燕尾昨日才抬了姨娘,正式做了谢晋之的人, 也是不巧,今日卫氏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卫氏是心力憔悴,无力想起她,她若记起了燕尾, 想必燕尾必会有一顿好果子吃。   谢晋之进房的时候,燕尾正在读书,她从前也是官家小姐, 几个字还是识得。谢晋之见她手上拿着书卷,朗声问:“哪来的?”   燕尾先向他福身。被谢晋之要来之后,燕尾也做了妇人打扮, 只是她年岁太小,从一个丫头变成姨娘, 模样依然是忍不住的俏皮。   “是大夫人送的, ”燕尾笑笑,十分开心道,“她知道我跟了老爷, 特意送了我好几份书卷,大夫人与我说, 老爷喜欢读书多的女孩儿。”   读书多的女孩儿……呵。   谢晋之抿唇一笑,他招手, 示意燕尾走到他跟前来。   燕尾虽性子活泼,但也知道害羞, 她微微低着头,小步地挪到了谢晋之身边。   谢晋之却忽然一手抓住她。   他抬起她的下巴,在燕尾带着几分惊恐的神色中,谢晋之已经打量了一遍她的全身,他道:“你跟了我,大太太没有说些别的?”   燕尾的两个胳膊被他抓得有些疼,她心情复杂地摇头:“没有。只说让妾,好好伺候您。”   谢晋之笑道:“我那位大嫂是出了名的得体贤惠,大哥外放回府,独独她挂念着我,特意给我带个美人回来。”   说着说着,谢晋之目光转冷,他攫住燕尾的下巴,一手轻轻摩挲着姑娘家下巴上莹白的细肉,他笑说:“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   燕尾仿佛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她目光无暇,眨巴着眼睛,直直地与谢晋之对视。   谢晋之的眼底有几丝寒意掠过,他淡淡道:“你这样子确实像她,仅仅只是像而已。”   “你不是她。”谢晋之瞳孔漆黑,也不知这话是在说给燕尾听,还是说给自己。   燕尾歪头道:“老爷说的是谁?”   “美人计,对我从来没用。”谢晋之仿佛没有听到燕尾的话,只顾说自己的。他眯紧了眼,低声道,“夫人刚失了孩子,你若聪明,这些日子便别在她跟前晃悠。”   这个道理,燕尾明白。即便谢晋之不说,燕尾也不敢轻易去碍了卫氏的眼,毕竟以后,她就是要在卫氏手下混饭吃了。   燕尾乖顺地低着头:“是,妾知道。”   她越是乖顺,却越是刺痛了谢晋之的眼。倒不如从前,与他嬉笑打闹的那个燕尾来得让他喜欢。   说到底,谢晋之想念的,无非是当年,在姜府还未出阁的那位姜家二小姐的模样罢了。   他与淮姻说事时,淮姻从不会这样低眉顺眼。   他的淮姻,该是嬉笑怒骂,烈焰张狂。   只是这副样子,他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谢晋之嘴角轻扯,什么都没说,踩着步子踏出了燕尾的房间。   几日后,恰逢休沐。   古代人的工作周期实在太长,谢晋之如今是礼部侍郎,忙起来便没个准头。平日里若碰到休沐,卫氏必然会挽着谢晋之出门,哪怕只是去山上踏青,庙里拜佛也是好的。   可惜她刚失了孩子,人尚且不能随意下床动弹,何况是踏青。   没了卫氏的干扰,谢晋之便静坐在书房里,一个人不知在冥思什么,偶尔皱眉,偶尔又忘情发笑,给旁人瞧见了,只怕是以为他患了失心疯。   正是这时候,燕尾来敲响了谢晋之书房的门。   谢晋之有个规矩,他在书房时,谁都不许擅入,无论是卫氏,还是最亲近的小厮,全都一样的待遇。   谢晋之也没想到,自那日敲打过燕尾后,燕尾敢在这时候来找他。   谢晋之打开门,没有让燕尾进来的意思,他道:“何事?”   燕尾神色焦急,急忙忙道:“我……我有要事,想和您说。”   谢晋之先是打量了她一遭,而后才转身给书房拉下锁,随燕尾去了她的房间。   谢晋之掀起衣袍坐下,一副不急不忙的模样,他沉声说:“什么事情?”   燕尾扭着衣角,轻声道:“我刚才去向太夫人请安,不小心听到太夫人和大夫人在说话。”   谢晋之抬眼瞧她,没有吭声,任由燕尾继续往下说。   燕尾道:“我听到她们,在说太子的事情。”   谢晋之的瞳仁轻微一缩,仍旧没有插话的意思,他一双眼紧紧盯着燕尾不放,燕尾道:“太夫人与大夫人说,待重立太子以后,大老爷的前程必然……”   燕尾顿了顿,小声道“必然……比您光明,太夫人让她放心。”   谢晋之不为所动,他轻微挑眉,笑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燕尾嘴唇微张,蓦地怔住。   谢晋之道:“大嫂调教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真是能说会道。”   他见燕尾毫无反应,更是变本加厉地说:“来,你告诉我,她还教你,说了什么。”   燕尾茫然张大眼睛,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了脊梁骨处,她哑着嗓子说:“没有人教过我,是我亲耳听到,太夫人与大夫人说的。”   “没有人教你,你便学会了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谢晋之淡笑,显然完全没将燕尾的话放在心上,他一指轻敲了敲桌子,“那你可当真聪明。”   随着谢晋之阴阳怪气的几句话,燕尾的脸色变得逐渐苍白。她咬着嘴唇,明眸皓齿的一张脸,生了几丝不服的倔强来。   “我说没有人教我,便是没有人,”燕尾昂着脖子,不折不挠地与谢晋之的一双眼对抗上,“我本是好意,既然爷觉得我不可信,那便罢了。”   “妾送您出去。”   不等她送,谢晋之已经转身走了。   他身居高位以后,除了姜淮姻,鲜少有女人敢对他摆脸色,这个燕尾,倒是个例外。   只是不知道,她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太子真的有翻身机会了吗?   难道那老头,查出了什么端倪?   谢晋之眼皮一跳,将心头的那份不安强压了下来。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皇上忽然下了一封御笔亲书,正式为太子平反。   这封诏书下得十分突然,不过是某一日早朝时,萧乾令谢岩将这段时日里的调查结果展示给大家看看。   谢岩话不多说,便将那位最有嫌疑的墨蓝提了出来。   他讲到墨蓝的时候。   谢晋之、萧长勇,还有萧长勇的那位老丈人寿安侯,三人情不自禁来了个眼神交流,见对方眼里也是一片惊愕,方才散去了眼神交汇。   谢岩道:“当初东宫被查出与巫蛊有牵连,乃是这个宫人主动招供,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太子的命令。”   “可惜事发时,墨蓝第一时间被推出了午门,如今死无对证,许多事情,也断了线索。”   “但是,并非全无踪迹可寻。臣已查过这位墨蓝的出身。他的祖父,曾在前朝宫里做过侍卫,并且,还颇得梁帝的信任。”   有人插话道:“谢大人的意思是,这案子与太子无干,不过是他宫里的宫人,为给前朝帝后报仇,才种下巫蛊?”   谢岩笑说:“臣确有如此猜想。”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萧乾道:“朕以为,谢卿的话,言之有理。此事,是朕冤枉了太子。”   众人愕然。   下一刻,萧乾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下了为太子澄清冤情的诏书。   朝堂上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谁还没觉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岩便像剧本里写好的那样,道了句“陛下英明”。   巫蛊一案,以太子蒙冤为起始,以太子沉冤为结束。   至于中间的种种,例如谢良娣,例如小皇孙,例如墨蓝,便是历史长河里,另外需要细说的部分了。   下了朝,谢晋之不自觉地与萧长勇走到了一起,在他们一旁,还有在做心里建设的寿安侯。   几个人前头,有两位同仁正在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进行探讨。   一位道:“太子如何,不过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陛下觉得太子不冤,太子便是不冤,陛下觉得太子冤枉,那太子便是冤枉的。唉,倒是姜大人,着实可惜了。”   “纪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大人并不赞同,他略微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我想,太子恐怕是真冤枉。谢大人怕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身上,这才拿一个奴才顶了官司。”   “皇上心里,大概门清儿着呢。”他道。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萧长勇与寿安侯都是练过武的人,那一字一句全都清晰地传进了他们耳朵里。   谢晋之又自小耳聪目明,再一观察萧长勇二人的脸色,谢晋之便大概猜到了这几位大人说话的内容是什么。   他抓住萧长勇开始发颤的手,低声道:“有何事,臣与您回府说。”   萧长勇脸色阴沉,终究没有开口。   谢晋之又看向一旁的寿安侯,他略微一笑:“这关口,侯爷怕是不好随意走动。殿下与您,是一辈子的岳家情分,侯爷心里,想必也有数。”   寿安侯端着脸,轻微地颔首。   见到寿安侯点头,谢晋之的心这才有几分踏实下来。   回到齐王府,萧长勇便牢牢关紧了书房的门,他令明月在外间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萧长勇惴惴不安地走动个不停,音调略微提高了些:“父皇知道了,是不是?”   谢晋之的修长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他的脸色有几分不好看:“不好说,但是皇上心里一定明白了,巫蛊的事情和太子半分干系也没有。至于他有没有怀疑到殿下身上,臣不敢妄言。”   “他一定知道,”萧长勇眉头紧皱,他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父皇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自你妹妹的事情出了以后,父皇与我,便不像曾经那般热情了。”   “如今推墨蓝出去,无非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这事情,我牵扯了进来,端睿姑姑也一样,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在这关口,发落我们。”萧长勇闭上眼,硬着头皮往下讲,“他什么都知道。”   谢晋之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只好劝道:“至少证明皇上没有将此事完全揭开的打算。”   萧长勇面无表情道:“他知道,与揭不揭开有何差别?我那位皇兄占着嫡长子的身份,我如何与他争!”   谢晋之看了他一眼,见萧长勇面色通红,显然是含了隐怒。谢晋之微微一笑道:“殿下莫要着急。您还记得,臣早先与您说过什么吗?”   萧长勇此刻完全没有猜谜的心思,定定地盯着他瞧,那意思便是“你别墨迹了,赶快说”。   谢晋之也不卖关子,他低声道:“逼宫。”   萧长勇转瞬扭过头去瞧他,见谢晋之神色不改,只是脸色较之以往显得白润了些,萧长勇慌张的心里一下便踏实地厉害。   他想,子平向来依附于我,总不会害我的。   只是逼宫……   萧长勇的身体猛然僵硬了几分,他冷声问:“只有这法子吗?”   “皇上的身子,殿下也瞧见了,”谢晋之想到今日在大殿上,萧乾持续不断的咳嗽声,便道,“皇上这样急着重立太子,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再不提拔太子,太子便将永无出头之日。”   “但是太子若出头,殿下,还有好日子过吗?”谢晋之道,“太子在民间的名声向来好,若皇上也不再提防他,太子的势头必将如日中天。”   “殿下这些时日的苦心经营,终成泡影。”谢晋之的嗓音淡淡地,并没刻意渲染气氛,只是每一句话听到萧长勇耳朵里,都怪不是滋味。   萧长勇道:“若失败呢?”   “那便是成王败寇,”谢晋之和颜悦色地一笑,“臣与殿下,就没有太子那样的好运了。”   “并且,殿下下决心要快,趁太子如今还被软禁在东宫里,羽翼未丰,殿下早日下手,便早日是个机会。”谢晋之道。   事关重大,萧长勇找了个板凳就近坐下,他手足无措了好一阵,谢晋之便任由他想,只在一边静心静气地喝茶。   过了许久,萧长勇终于淡淡开口了:“本王明日送王妃过府,与岳父好生聊聊,许多别的事,得仰仗子平了。”   齐王妃的父亲寿安侯曾掌管过禁军,如今在京城的兵马中,他尚有许多熟人,积威不浅。   萧长勇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谢晋之笑笑:“为殿下尽力,是臣的荣幸。”   “只是……”谢晋之顿了顿,为难地皱起眉。   萧长勇抬眼看他:“只是什么?”   “并肩王在京中,怕是不好下手,殿下有法子,将他暂调离京吗?”谢晋之轻声问。   萧长勇眸光深远,缓缓方点了点头。 第73章 开启   年关将近, 姜淮姻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只怕再过月余, 便要生了。   萧霖鲜少在京中过年,往年这时候,边疆便比以往还要更乱,许多游牧民族并不像汉族这样讲究过年。   这回萧霖是沾了姜淮姻的光。   萧乾想着, 萧霖统共也没过过几年安生日子,总不好第一个孩子出世时,还把他调去边疆。   到底也要讲究家族团结不是。   所以萧乾另派了别的戍边大将过去, 至少让萧霖在京中过完年再走。   这阵子,京里也不太平。太子平冤的事情一出,朝堂上和炸了锅似的, 整个一大乱炖。   年初时,许多依附太子的人怕被巫蛊的事情牵连, 纷纷撇清了与太子的干系, 少数人成了中立派,更有少数嘴皮子利索的人,很快转投到了齐王萧长勇门下。   如今, 太子得以平反,眼瞅着又要光辉起来, 这些人可得着急了。   再去转投太子,岂不被人说是墙头草?   可是若再与齐王沆瀣一气, 太子若想起来要反攻倒算,他们也吃不消。   因此这段时间里, 各想各的门路。   萧霖作为并肩王,本就是一颗万年不倒的常青藤,况且太子水涨船高之后,从前姜家的事情也有了眉头。   没准什么时候,姜知行也能平反了,许多女眷便把主意打在了姜淮姻身上。恰逢年关,该送礼的送礼,能讲情面的便过来讲情面。   得亏姜淮姻是怀着身孕,否则,她这段时间里,恐怕得见上百八十个女人。   这日,萧霖下了朝回来,见姜淮姻穿着一身桃红色夹袄,一个人挺着肚子在后院里溜达,活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白鹅。   萧霖没忍住笑了声,姜淮姻很快转过头去瞧他。   见萧霖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过来接应一下,姜淮姻不由面对他,伸直了胳膊:“王爷回来了。”   萧霖这才走过去,一手护住她的腰,一手揽在她的肩上。   “翠柳她们呢?”萧霖发问。   姜淮姻肚子里的月份大起来以后,几乎片刻离不开人,翠柳和拂花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丫鬟,生怕临近关头的时候出什么事故。   自从卫氏小产的消息传了出来,各家的孕妇都比从前更加当心。   姜淮姻道:“又有人寻了门路过来,我让翠柳去打发了她们,拂花则去房里帮我拿披风了。”   说完,害怕萧霖担心,姜淮姻笑道:“就在府里,我想着应当没太大关系,这才敢把她们都差使出去,在外头,可不会这样。”   “还是要多当心。”萧霖一直觉得姜淮姻有时候谨慎,有时候却粗心地像个小忽悠。   萧霖算一算日子,出声道:“再过一个月便要生了罢?”   “这些时候,无论谁来,只要是你不想见的,和魏管家说一声,尽可让他打发走。天大的事情,总不会有我们的儿女重要。”   姜淮姻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喜欢他把自己和孩子当成第一要紧的事情去看待。   她点头,慢慢往萧霖的怀里轻微靠了靠:“满满也是怕给王爷添麻烦,若有精力,见一下都无妨。”   两人慢慢走回房里,拂花拿着披风跟在后头。   进了房后,萧霖挥手示意她出去,拂花便倒好茶准备好了糕点,方才退下。   通常,只留下萧霖与姜淮姻两人的时候,便证明他是有话要说。   姜淮姻捧了一碗燕窝粥喝,也不言语,等着萧霖主动开口。   萧霖见她气色红润,小脸也被养得油光水滑,满满都是光泽,不由笑起来,他道:“最近本王当差的时候,总念着你与咱们孩子。连皇兄都取笑我,说我是第一次当父亲,什么滋味都觉得新鲜。”   姜淮姻捂着肚子,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王爷是第一次当爹,我也是头回给人做娘呢,我还怕当不好。”   “万一随了我好吃懒做的毛病,那就糟糕了。”姜淮姻捂着脸,神情懊恼,萧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他挑眉:“你也晓得你好吃懒做?”   姜淮姻小声说:“那不是王爷惯得嘛。”   萧霖失笑,待笑过一阵后,他才缓慢步入正题:“皇兄今日宣我进宫,是想让我去一趟闽南。”   “闽南,”姜淮姻顿住,她抿了抿唇,睁圆眼睛看他,“马上就要去吗?”   萧霖点头,怕姜淮姻多想,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最多十天,我会赶在你临盆前回来。”   “虽然陈御医说我产期还有一个月,但,早产晚产都是有可能的,”姜淮姻牢牢地握紧萧霖的手,一双大眼睛水润一般,楚楚可怜。   萧霖不敢过分去看她,生怕这一看,便走不掉了。   “我答应你,会在临盆前回来,必然不会食言。”萧霖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斩钉截铁。   姜淮姻扁着唇,伸直双臂,扑进了萧霖怀里。   “怎么这么匆忙,一声招呼也不打呢,”姜淮姻低着头,模样恹恹。   萧霖轻轻地环住她的腰,劝慰道:“事出紧急,谁都没法子。”   “今年比之以往,已经好上许多。往年这时候,我多半与郭明礼和沈策在边关待着,”萧霖笑说,“皇兄这是给你,和你肚里的孩子面子。我总不好再拒绝闽南之行。”   姜淮姻也明白,萧霖身为兵马元帅,本就不仅仅是专职京城的安危。   萧乾体恤他,他身为弟弟,又身为人臣,自当投桃报李,忠心以对。   “那王爷一定早些回来,满满等着。”姜淮姻轻声道。   萧霖“嗯”一声,抚着她的秀发安慰。   是夜,姜淮姻指挥翠柳几个帮萧霖收拾行李,自己则躺在贵妃榻上,摸着肚皮小憩。   萧霖明日便要启程,他刚去了隔壁院子交代萧一山一切事宜。   正当姜淮姻即将要睡着的时候,许久未出现的狼牙却忽然出了声。   【宿主,能听到我说话吗?】狼牙懒洋洋地问。   它的声音异常清晰,姜淮姻倏地醒来,略微摇晃了一下脑袋,她方回答:【能。】【好久没见了,牙兄。】姜淮姻先与它寒暄一句。   狼牙道:【你现在有了身孕,我与你频繁联系,对你不好。今日如果不是事关紧急,我也不会找你。】姜淮姻一听它说事关紧急,脑子里的瞌睡便醒了一大半,她忙问:【怎么了?】狼牙说:【你想点法子,别让萧霖走。】姜淮姻的心思转得快,加上未出阁时,她也看过不少话本小说,经常会出现某种悲壮的情节——某位英雄走了以后再也回不来。   【是王爷……】姜淮姻犹豫道,【王爷去闽南,会出事对不对?】好在狼牙否决了:【不对,与闽南的事情无关,是京城里的问题。】【太子被放出来以后,京城里局势不稳。王爷此刻离京,是给了那些宵小机会,】狼牙道,【我这样说,你明白吗?】姜淮姻思忖了片刻,她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齐王和谢晋之会趁王爷离京的时候,暗地里做些什么。】【可王爷不可能永远待在京城,】姜淮姻道,【保得了一时,也保不了一世。】【不需要一时,】狼牙接嘴接得飞快,它说,【新帝登基以后,自然会提拔可信的人担任九门提督,届时,王爷也就清闲了。】【新帝登基……】姜淮姻愣了愣,她及时地胡思乱想起来,【你是说,新帝马上就会登基,那皇上他——】姜淮姻想了一半,没有敢接着想完,再往下想,便尽是一些大不敬的东西了。可她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地很明显,狼牙更是完全没有反驳的意图。   姜淮姻心凉下来,她抿着唇,明白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待萧霖从萧一山处回来,姜淮姻还没有睡。她点了半盏灯,留下一碗姜汤在桌面上。   萧霖见她只身着里衣,忙帮她裹紧了被子,他道:“怎么还不歇息,明早不想送我了?”   姜淮姻笑着“嗯”了声:“是啊,我贪觉,不想送王爷了。”   “属你最懒。”萧霖有几分气闷,又不好与她说重话。熟不知一句懒听在姜淮姻耳朵里,完全是无关痛痒的闲话。   萧霖喝了姜汤后,熄了灯躺上床来。   夜深了,姜淮姻摸黑与他抱在一起,她闷闷道:“王爷真的非去闽南不可吗?”   “下午不是都说好了,怎么又闹小孩子脾气,”萧霖抱着她,勾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我会及时回来。”   “那万一王爷回来,见不到我怎么办?”姜淮姻轻声问。   萧霖板起脸:“怎会见不到你,莫非你还想出走。”   “不是,满满都要为王爷生儿育女了,怎会走呢。”姜淮姻像只八爪鱼,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她娇滴滴地道,“我是怕王爷回来以后,京城中的形势会发生变化。”   萧霖一顿,身为萧家的人,都有敏锐的政治察觉,他眯紧眼:“此话何意。”   “我最近虽没有出府,可是姐姐常来王府陪我。我通过姐姐知道,太子诉请冤情,得以平反了。”姜淮姻说,“王爷觉得,齐王难道会甘心吗?”   “他不甘心又能如何,”萧霖道,“陛下金口玉言,断不会改了。”   “但齐王也有他自己的势力在,这小半年的经营,总不是白来的。”姜淮姻轻声说,“我若是齐王,必然不服。皇位都要近在眼前了,却被别人截胡,哪怕那人是太子。”   “而且齐王身边还有个谢晋之,”自挑明了双方的来历以后,姜淮姻便极少在萧霖面前提起谢晋之了。   免得引发没来由的争吵。   姜淮姻的手揽上萧霖的腰,她的脑袋轻垂在萧霖的胸膛前,她低声道:“谢晋之这个人,一心想的就是权力和富贵。他要的,还不单是简单的贵气,他当年转投齐王,便是想位极人臣。”   “如今齐王失势,纵使是齐王甘心,谢晋之也不会乐意。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必将会撺掇齐王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姜淮姻说,“而这事能成功的前提,便是先将王爷支出京城。”   “我听闻,齐王府的母家,寿安侯,是将军出身,在军中也有资历。”   姜淮姻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已经将萧长勇谋逆的前因后果都展现在了萧霖眼前。   只是……   萧霖沉声道:“你足不出户,从哪儿听来了这些?”   姜淮姻心知瞒不过他,干脆主动招了:“我之前埋下了一枚棋子在齐王府,今晚,她给我发了份情报来。”   姜淮姻重新点起灯,在一片烛火里,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了绿竹发来的密信。   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齐王,反。   萧霖从她手上将这密信拿过来,左右翻看了许多遍,他低声道:“此事为真?”   “我难道会拿身家性命与王爷开玩笑吗。”姜淮姻说。   萧霖收好信纸,他揽着她的肩,姜淮姻道:“满满虽然相信此人没有撒谎,但是也一样存在叛变的可能性。”   萧霖想了想,沉声说,“明日一早,我照常离京,免得惊动了别人。好在沈策如今驻守直隶,京城若有任何异变,他随时都可支援。”   “如果京城相安无事,我再启程去闽南。”   萧霖心里想的与姜淮姻一样。   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同样明白,若萧长勇即位,那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太平盛世又将经历大变。   虽然冒险,但是萧长勇如果真生了反心,那这将是打击他与谢晋之最好的一次机会。一击击中,两人必会再无翻身余地。   “希望,是我多此一举。”萧霖抱住姜淮姻,他吻着她的额发,“王府的护卫,我这次都不会带走,若我来不及回来,他们至少,能保你周全。”   “我会保护好自己。”姜淮姻现在怀着双身子,当然明白要当心的道理。听到萧霖不放心她,她忙点头。   萧霖抱紧了她。 第74章 谈心   第二日一早, 萧霖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姜淮姻在王府门口简单地与萧霖做了告别。   他们两人浓情蜜意, 简直刺痛了许多被派来打探消息的人的眼睛,谢晋之便是其中一个。   这回萧霖远行,姜淮姻必将送别,谢晋之特意找了间酒楼包厢, 正对着王府对面,视野位置极好。   远远地便能将大着肚子的姜淮姻瞧地一清二楚。   眼瞅着便入冬了,她穿着一身红袄, 与寒梅傲雪交相辉映,真是娇艳又可人。她的肚子比原先更显怀了,算算日子, 怕是要生了。   瞧着姜淮姻的肚子,谢晋之便想起了卫氏肚子里那个与他无缘的孩子。   第一时间知道卫氏的孩子掉了时, 谢晋之其实并没有太多心痛的感觉, 不过是有些可惜。   她要有孩子了,他却仍旧没有。   如今他孑然一身,她倒家庭美满。   公平吗?   谢晋之低头看着茶杯把手, 眉目与神色皆是淡淡地。   齐王府。   好不容易将萧霖支出京城,萧长勇的一切准备工作也就绪起来。正如谢晋之那日说的那样, 成王败寇。   他若成了,这天下和数不清的美人便是他的。他若败了, 皇位也好,美人也好, 甚至连他嫡亲的孩子,他都可能保不住。   齐王妃算是女中豪杰,可也并不清楚萧长勇此刻的心中盘算。   她见这一整日,萧长勇似乎都七上八下地无法安生,便问说:“殿下怎么了,是房里暖炉烧得太热的缘故吗?我这便让人烧低一点。”   萧长勇拉住她:“不是,屋子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便好了。”   齐王妃皱眉,萧长勇却径自推开门,就着扑身而来的寒气,他一头扎进了屋外。   齐王府的规格不小,萧长勇走着走着便有几分心烦,干脆胡乱绕了起来。这些时候,太子虽说平了反,但是一直在养身体,还未来得及参与朝政。   偏偏殿上有许多人,生怕萧乾想不起太子的存在,时不时便问上一句,“陛下打算何时让太子参政啊?”   这许多人里头,前一阵子还是上赶着迎合逢迎他,这一阵子却一窝蜂地涌向了太子。   从前,独孤皇后在的时候,从前,只是齐王的时候,萧长勇还没尝过这门庭冷落的滋味。   如今太子重新掌权,萧长勇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好像谢晋之说得那样,叫他如何甘心?!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么会真的走到逼宫这一步,都是被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逼得!   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萧长勇方才舒出一口气,仰头却见到绿竹穿着罗布素衣,正在院子里扫落叶。   萧长勇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绿竹的小院里来。   自从那日,萧长勇与齐王妃因为绿竹的事情发生了争执,绿竹在齐王府的境遇便每况日下。齐王妃虽说不是狠辣的性子,但也无法容忍一个妾室在自己眼前兴风作浪。   因此齐王妃遣了绿竹身边的婢女,将她发配到了一间十分偏僻狭小的院子里居住。   萧长勇起先还能记起绿竹这个人,时日久了,渐渐便将她抛到了脑后去,若不是今日遇见,只怕险些忘了自己府里,还养了这么一个人。   绿竹这些日子看似落魄,实际上却得了个心安。   从前萧长勇老在她院子里晃悠时,绿竹还生怕他看出了自己的卧底身份,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如今齐王妃将她发配地远远地,倒合了绿竹的心意。   吃喝用度虽没有之前好,但是脸色倒比原先还显得红润,待萧长勇瞧见她时,只见到她面上粉光若腻,好一片灿烂。   绿竹微笑着向萧长勇行礼,并没有什么不适应:“殿下近来好吗。”   萧长勇的视线在她身前流连,他温声道:“好。你呢,可有人薄待你?”   绿竹摇了摇头,萧长勇缓步走到她身边去,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轻轻摸上了她的脸:“本王瞧见你,仿佛瘦了。”   绿竹双手捏着巾帕,不敢与他直视,只是害羞地笑笑,低下了头去。   正是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   这些时候,萧长勇逐渐习惯了齐王妃的果敢,便不由开始想念起这样的小女儿温柔来,姜淮姻从前说萧长勇,是没见着人还好,一旦见着了人,不吃进嘴里,他便不甘心。   现在的萧长勇对绿竹,多半便是这个感受。   绿竹没在身边时吧,萧长勇还真不一定记得她。可是今日乍一见,见她容光焕发,甚至比原先瞧着还要红润,萧长勇便开始心心念念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将人抱进了房里,开始卖力地耕耘。   萧长勇不知道的是,他做的这一切,都被齐王妃早先派在绿竹身边的人,遇见了个正着。   齐王妃不是善妒的性子,派人在绿竹身边,无非是想验证一下萧长勇说的,“日后少去她那里”这句话,究竟做不作数。   不想竟然在今日排上了用场。   萧长勇前脚抱着绿竹进了房,后脚就有眼线跑到齐王妃身边,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都与齐王妃说了。   齐王妃和卫氏不一样,卫氏这人,遇上了谢晋之纳小,第一想到的是哪个狐猸子敢勾引他。   齐王妃听说萧长勇遇到绿竹后走不动道,倒不觉得是绿竹的问题,只觉得问题根源还是出在萧长勇的身上。   齐王妃冷笑道:“是殿下先与她答白的?”   小桃摇摇头:“倒不是,是绿竹先出声,不过说着说着,殿下摸上了她的脸。”   齐王妃和萧长勇成婚好几年,对他这爱动手动脚的性子自然了解。小桃几句话,齐王妃便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副画面,她轻哼一声:“我便知,殿下的话,做不得数。”   “您是王妃,那绿竹日后最多做个姨娘,连侧妃都抬不得,您何必与她生气。”一旁的丫鬟以为齐王妃是在吃醋,轻声劝说。   齐王妃的脸上并没有妒妇该出现的那副愠色,只是面有微怒,她道:“我本就没有与她生气,不过是气殿下,始终改不了性子。”   “殿下到底是男人嘛。”丫鬟又道。   齐王妃无声地笑,对于丫鬟的男人论,她并没有过多置喙。只是心里在想,听闻那位英雄铁胆的并肩王,府里仅有一个女眷,当初,她怎么就没有嫁给他呢?   并肩王府。   萧霖不在,整个王府仿佛也没了主心骨,姜淮姻本就是个懒人,冬天冷,她又大着肚子,直接把王府上下的所有事情全权交给了魏管家处理。   没事的时候,她便待在府上,像孵蛋一样蜷在被窝里。   只有姜淮娡或者自家亲娘来的时候,她才舍得动弹一下。   姜淮娡自从知道萧霖去了闽南,她便常常过府来与淮姻相伴,免得她一个人在府上寂|寞。   冬日里凉,姜淮娡与淮姻的母亲在岭南时虽无大伤,可也落下了病根,刮风下雨时便会痛风,淮姻知道以后,便让姜淮娡从王府带了好些伤药过去。   都是从前萧乾赏赐下来的,萧霖一个人也用不上。   “如今太子平冤,你的处境想必也有好转吧。”姜淮娡见淮姻手脚仍然有些凉,便帮她掖紧了被子。   淮姻笑笑:“是好一些。毕竟爹做过太子太傅,太子上位,至少能说明皇上的态度。”   “给姜家洗冤,较之从前,会容易地多。”姜淮姻始终没有忘记要给姜知行平反的事情,时不时便拿出来说上一嘴。   姜淮娡也笑道:“就连娘也觉得有希望了。咱们家能有今天,多亏王爷。”   “是啊,所以我这不用心,要给王爷繁衍子嗣吗?”姜淮姻本就伶牙俐齿,嫁了人之后,嘴巴越发没个边了。   好在姜淮娡也是出嫁过一次的人,没被她这话给羞红脸,姜淮娡笑道:“也不知道害臊。”   “我才不臊呢,”姜淮姻抬眼瞧着她,“姐姐如今还没有子女傍身,难道没有一点想法吗?”   “太子日后若登基,以他的为人,势必要为爹洗冤。即便是皇上,也不会让太子有个因‘文字狱’而死的师父。我与姐姐,日后便不会是罪臣之女了。姐姐不想想,你和阿衍哥之间的事情吗?”姜淮姻微微歪了头,将一系列的利害关系分析地头头是道。   姜淮娡细声细语地说:“真到了那一日,再说罢。”   不是她悲观,只是宋衍年轻,又有节节高升的趋势,即便自己摆脱了罪臣之女的标签,她也没有可靠的娘家可以依靠。   而宋衍日后必将会成为新帝跟前的能臣,要娶得豪门贵女,对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他凭何要去娶一个二嫁之人呢?   姜淮娡何尝不知道自己母亲看好他,小妹也看好他,可她对自己,却当真没了信心。   姜淮姻与姜淮娡想得不同,淮姻觉得姐姐心里对宋衍必然也是有想法的。至少这次提起宋衍来,姜淮娡没有了那么大的抵抗情绪,这就是进步!   “茂哥儿现在进学怎么样,娘呢,痛风好些了吗?”见姜淮娡既然无心谈自己的婚事,淮姻便将话题转到了年幼的弟弟和亲娘身上。   茂哥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学堂还是宋衍托门路找的关系。起初姜淮姻想让萧霖帮忙看看,后来又觉得些许小事倒不必麻烦王爷了。   何况萧霖是武人,真要问他哪个学堂好,哪家师父教地好,萧霖只怕也不知,倒不如宋衍精通。   “茂哥儿有爹给他启蒙,学问本就不差,不过是发配去岭南时荒废了些许,如今已经补了上来,现在能说会道,与你一个样子。”姜淮娡说着,还不忘取笑自家妹妹。   淮姻丝毫不见脸红,姜淮娡继续道:“你给的药也起了用,不过娘觉得,王府的东西,你也不好总拿来贴补我们。”   “那也是王爷的心意,”姜淮姻还一句嘴,复又想想,便道,“罢了,日后娘若再痛风,我让魏管家拿药给娘。”   自己母亲的意思,姜淮姻何尝不明白。姜夫人也是在后院里待了小半辈子的人,虽说姜家没有太多姬妾,但是也家大业大,姜夫人善于管家。   这是怕姜淮姻拿人手短,落了话柄出去。   她本就是以妾室身份进府,又没有嫁妆贴补,再时不时拿点王府的好处,显得她太过轻\\贱,没得让王爷笑话。   只是姜夫人并不了解萧霖的性子。萧霖这个人,问他兵器几两重他知道,可要问他米多少钱一斤,他可就摸不着头脑了。   王府虽然门庭清冷,但是上至管家,下至奴仆,都不是促狭的性子,那些深门后院的事情,并不适用于这里。   姜淮娡来王府来得更多些,比姜夫人更加明白萧霖的为人,只是听她说让魏管家拿,姜淮娡也不免劝道一句:“切记别恃宠生娇了。”   “我知道。”淮姻点点头。   姜淮娡又坐了一会儿,方才回去。   姜淮娡如今住的院子里,有老有小。姜夫人在,茂哥儿也在,姜淮娡便等同于他们的主心骨,哪怕再忙,她也从来都是回去吃晚饭。   姜淮姻起身不便,没有送她,正好姜淮姻也觉得有些累,刚打算躺下时,却见拂花掀帘子进来通报:“夫人,一山小少爷来了,说有话想与您说。”   “一山?”姜淮姻只好又坐了起来。   自从那次从宫里出来,萧一山的情绪便不太上进,同在一个府里,姜淮姻也知道这些。   想必,他确实憋了许多话不足与外人道。   见姜淮娡,她可以窝在床上,见萧一山,姜淮姻便得穿起外衣,从被塌里出来了。   “你去外头,有事我叫你。”整理好容装之后,姜淮姻与候在一边的拂花说。   拂花福了福身,将萧一山请进来之后,这才退下。   姜淮姻抬眼瞧了眼萧一山,只见他眼底有几个乌黑的眼圈,显然是好几日都没睡好,姜淮姻不禁有些愕然。 第75章 序幕   “这是怎么了, 王爷远行,你也跟着没睡好吗?”姜淮姻见他这幅模样, 首先便打趣了一句。   萧一山的性子沉闷,并不具有普通孩子爱说笑的性格。姜淮姻若不及时开解一二,萧一山只怕能一直闷声不响坐到正午。   见姜淮姻问起,萧一山摇了摇头, 他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里添满水,闷闷道:“不全是。”   他不主动说,姜淮姻也不好太过殷勤地问, 只好睁圆一双大眼睛打量他,盼着萧一山能随便说上两句。   然而,直到两人将一壶茶水都喝完了, 萧一山方隐隐有了张嘴的念头。   萧一山先是揣度了几眼姜淮姻的脸色,这才慢吞吞道:“夫人与义父的关系最为亲密, 我想知道, 义父有向你提过,我的生父吗?”   自从萧一山正式接受了姜淮姻的存在以后,便开始称呼她为“夫人”。   两人的岁数本就离得近, 姜淮姻又不是以正室的身份入府,叫“母亲”不合理法, 叫“姨娘”又显得生疏,干脆随管家他们叫声夫人。   听到萧一山这样问, 姜淮姻抿了抿唇,玩笑说:“忽然问起你的生父, 是嫌王爷待你不够好啊?”   “不是。”萧一山是老实人,生怕姜淮姻真这么以为了,忙辩解说,“义父待我,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只不过……”   萧一山有些不自然地道:“只不过,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不大妥当。”   姜淮姻追问道:“什么不大妥当?”   萧一山目光幽暗,他说:“义父虽从来不曾与我说起我的生身父母,但我如今年岁大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为何会有幸被王爷收养在膝下。”   萧一山低着头,他闷闷道:“我的父亲与义父必然有过牵扯,可能非富即贵吧。”   不得不说,从小被当做军事家培养的孩子,对于一些事情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力。姜淮姻知道,萧一山是上次进宫时,因为萧乾对他的态度太过奇异,这才起了疑心。   这个疑虑可能还由来已久了,之前依着萧霖在府里,他没敢明说,待萧霖走后,方才找了时机,想从自己身上入手。   姜淮姻看了他一眼,笑说:“你若知道你生父是谁,你会舍弃王爷,回到他身边去吗?”   萧一山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何必非要知道。”姜淮姻重新煮了一壶茶,她缓缓地擦拭着茶杯盖,轻声道,“这些日子,我十月怀胎,方知为人父母的艰辛不易。”   姜淮姻一手摸着自己隆起来的肚子,脸上尽是柔软的笑意:“当年你父亲将你托付给王爷,是有苦衷也好,有隐情也罢,至少有一点,决计无错。他绝不会存着害你之心。他为你选了一个最妥善的人家,无非是希望你能健康长大。你现在出落地有模有样,何必再对当年的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淮姻道:“若真知道了你的生身父母,你未必会有现在快乐。”   她说完,见萧一山尚有些懵懂,不由笑道:“你只需记得一句,人这一生,难得糊涂,便足够了。”   萧一山并非愚笨的性子,听到姜淮姻话里似有似无的暗示之意,他微微咬牙,颤声说:“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觉得,你在王爷身边,快乐吗?”姜淮姻截过萧一山的话头,问了一句。   萧一山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自己在王府经历的种种,诚实地“嗯”了声。   姜淮姻牵起唇角:“既如此,也不枉王爷为你费这么多心。”   “王爷常说,日后我的孩子全该以你这个长兄为榜样,”姜淮姻道,“眼看咱们府里即将添丁,你再这么垂头丧气,给弟弟妹妹瞧见了,哪里还有大哥哥的样子。”   萧一山瞟一眼姜淮姻如圆球一般大的肚子,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会做个好兄长。”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无论我的生父是谁,我都会孝顺义父。”   姜淮姻弯着唇,将刚刚煮好的茶倒进他的茶杯里,她笑道:“至少你长成了你爹期望的样子,不仅勤奋好学,还心地良善。”   “喝完这杯茶,再不可愁眉苦脸了,”姜淮姻摸着肚皮说,“否则,我可不欢迎你来。”   萧一山握着茶杯,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萧一山和姜淮姻谈天说地的功夫,京城外头却是天地大变。   萧霖走了将近十天,萧长勇终于收到从福州城里的心腹处传来的密信,信函内容简单,只有两个字——王至。   这意味着萧霖已经成功到达福州城,而他处心谋划的一切,也是时候爆发了!   这天夜里,刚用下晚膳,齐王妃的娘家寿安候府,便忽然差遣了一个老嬷嬷过来,说“夫人怕是不好,请王妃抱着华姐儿速速过府一聚”。   嬷嬷口中的夫人指的是齐王妃的亲娘,寿安侯夫人。   齐王妃的这位娘亲身体一向硬朗,怎会忽地不好呢?   那位嬷嬷是寿安侯夫人最为亲近的一个,眼看那嬷嬷说的有模有样,齐王妃更不敢耽搁。   萧长勇不在,她也来不及找人商议,六神无主地抱上华姐儿,便上了娘家来的马车。   到了马车上头,齐王妃忙问道:“娘是怎么了?前些日子六妹成亲,我见娘的身子还十分康健,宣太医了吗?”   那位嬷嬷眼神闪烁,不敢与齐王妃对视上,听齐王妃有问话,她磕磕巴巴地说:“宣……宣了。”   齐王妃毕竟与萧长勇当了几载夫妻,又是将门虎女出来的人物,谁在撒谎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见嬷嬷态度模糊,齐王妃眯起眼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嬷嬷软声道:“王妃不要问了,老奴不敢多言,待到了府上,夫人会慢慢与您解释清楚的。”   齐王妃掀起帘布,只见整个京城,兵卫森严,仿佛到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再瞧正在赶车的车夫和嬷嬷也是紧着一张弦,立刻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她放下帘子,抱紧了马车上的华姐儿,一刻不敢懈怠地盯着眼前的嬷嬷。   过了片刻,马车终于悠悠停下,嬷嬷也松了口气,她挑开帘子,先下了马车,这才对着里头的齐王妃道:“王妃,咱们到了,随老奴进府罢。”   齐王妃探出头,嬷嬷自然地要从她手里接过华姐儿,谁知齐王妃猛地又缩回到马车里,嬷嬷尚未察觉出有哪儿不对,朗声问:“王妃?”   齐王妃从发丝上取下一支金簪牢牢握在手心里,她恨声说:“嬷嬷,你好好瞧瞧,这是咱们府上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嬷嬷大惊,扭头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府邸后门,门锁上依稀有四个可以辨别的小字,上头赫然写着“并肩王府”。   再一看一直驾着马车的车夫,哪里是他们寿安候府的人!   不需要别人说什么,嬷嬷自个已出了一衫子的汗,她退回到马车边上,护住齐王妃:“你们要干什么!”   “请王妃过府一聚罢了,如今太平盛世,能做什么呢?”   不知道是谁回了她的话,嬷嬷还想再辩,却眼前一黑,已没了知觉。   外头忽然没了声,华姐儿年纪小,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齐王妃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簪子一头都被汗水沾湿了。   直到又有人道:“王妃请下车罢,咱们是王府的人,不是土匪强盗,王妃的簪子不必对着我们。”   齐王妃道:“你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外人的人笑说:“齐王殿下逼宫谋反,王妃还不知道吗?”   齐王妃惊愕,不消别人说,她已主动掀开马车的帐帘:“什么?” 第76章 入瓮   夜凉似水, 皇城上方笼罩在一片无星又无云的阴影之下。   寒冬腊月的日子往往要比炎炎酷夏显得更为宁静,即使是皇宫, 也难免露出一片凋敝之象,只有帝王的寝宫,依旧温暖如春。   即将到年关,京城里的一应琐事终于减少了些, 萧乾难得睡个早觉。近些日子,诸事烦身,他身子不爽, 遂没叫人今夜侍寝,只是不知是床铺太单薄,还是劳碌惯了, 萧乾辗转反侧,竟有些睡不着。   “王安, ”萧乾侧过身子, 唤起了惯用的近侍总管的名字,“王安。”   听到叫唤,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进来, 却不是王安,而是王安正大力培养的一个心腹太监, 名唤万明。   不待萧乾问话,万明便率先道:“王公公昨儿夜里着了凉, 害怕会过病气给陛下,命奴才来守夜。”   萧乾扫他一眼, 并没太上心,他半盖着被子,捂嘴咳嗽了一声,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怎的外头还有吵闹声?”   “禀陛下,刚过亥时,可是吵到陛下歇息了?奴才这便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这般不要命。”   “罢了,”萧乾止住他,“朕亲自去看看。”   听到萧乾这样说,万明的眼神略微有些闪躲,他低着头,悄声道:“陛下还请稍后,外头冷,奴才去给您拿件衣服,免得受了风。”   萧乾“嗯”一声,接过旁的奴才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转瞬便又进来了一个人。   却不是去而复返的万明,而是着一身朝服的萧长勇。   “父皇安好。”萧长勇微微弯了腰行礼。   片刻后,他便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先扫了萧乾的寝宫一圈,用着指点江山似的闲暇语气说:“父皇宫里的地炉确实比儿臣府里要暖和,儿臣刚才去皇兄寝宫,皇兄宫里的地炉便比不上父皇。君临天下,就是什么都好,后宫的女人是最漂亮的,这殿里的享受也最好。”   萧乾听他这番大放厥词,险些没一个气晕栽过去:“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擅闯禁宫!”   萧长勇抚唇一笑,浑不在意地说:“父皇息怒,将至年关,若是让父皇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儿臣不孝。”   “你敢和朕提‘孝’字,”萧乾看到萧长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只觉一阵急怒攻心,他恨道,“你倒是告诉朕,有几个孝子,会夤夜闯宫。”   “太子蒙冤时,曾与朕说你狼子野心。皇叔离京之前,也曾劝诫朕,当心京城形势有变。朕如何也想不到,这变数会是你,如何也想不到,朕的孩子,竟真的是一位使鬼祟伎俩的人。”萧乾说着说着不禁哑然,他曾也宠爱偏信萧长勇,他的几个孩子之中,他一直觉得长勇最似他的脾性,却没料到身边藏着一头不择手段的中山狼。   萧长勇深夜而来,使手段调走王安,他的用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听到萧乾这番不客气的质问,萧长勇找个椅凳先坐了下来,他掀起衣袍,笑道:“太子,皇叔,果然是一丘之貉。”   萧长勇想到早先谢晋之的劝告,不由挑了挑眉毛:“是,儿臣狼子野心,可当年若不是父皇的狼子野心,又岂有如今的萧家天下。”   “父皇做得,旁人便做不得吗?”萧长勇的模样状似无辜,他拿起旁边的茶杯轻啄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萧乾握紧拳,苍白的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当年巧取江山,用的也是不正之道。这是许多开国之君的心头之痛,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江山,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夜半无眠时,萧乾也曾扪心自问过,他究竟是不是天命所归之人。千百年之后,大梁朝是否也会像当年的大魏一样,亡于逆贼之手?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用千百年,他的儿子里,居然已有这样胆大包天之人!   萧乾满心愤慨,想着想着又不禁觉得灰唐。他与独孤氏都曾偏爱幼子,可最终却是这位幼子,处心积虑地想要他的皇位!   想到曾被他软禁于东宫的萧长亭,想到谢氏,想到谢氏膝下早逝的那位小皇孙,萧乾不由缓出一口气,他冷笑连连道:“逆子,逆子!”   ——   “我乃齐王正妃,皇叔的身份固然高贵,可是你以这种手段请我来府上,便是王爷也护你不住!”齐王妃被魏管家请到后院,正与十月怀胎的姜淮姻碰到个正着。   姜淮姻一见到齐王妃,便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也不说请她来的原因是何,反正认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姜淮姻先令人给齐王妃上了杯茶,而后又请她入座。   齐王妃却没那么好的脾性,她无缘无故被人“请”到了王府来,娘家的贴身嬷嬷早已吓得抖成了一个筛子。   刚才在马车上,又听到魏管家口出狂言,齐王妃如今半是心惊,半是惊惧。   若萧长勇真的有谋反之意,那并肩王府,是敌人,还是盟友?   齐王妃膝下仅有一女,便是华姐儿。姜淮姻敌我未明,如果是她一人深陷王府倒也罢了,可还有女儿一同,齐王妃不由得多起几分心思。   “王妃如今还要扮糊涂吗?”姜淮姻笑道,“整个京城都反了天,只有王妃,您还活在桃花源里罢。”   齐王妃面不改色,姜淮姻继续道:“王妃务须着急,妾身没有害您之意,都是做娘的人,不过是想请您过府一叙罢了。”   她缓缓抚着肚皮,靠在塌上,端的是闲散惬意。   “如今叙完了没?”齐王妃淡淡瞥了姜淮姻一眼,她一手护着华姐儿,道,“既都为人母,你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多积点德。”   在贵人的打交道圈里,齐王妃这话算是十分不客气了,拂花几乎对她怒目而视。倒是姜淮姻没理会这话里的恶意,她捧着个手炉,悠然道:“王妃有所不知,妾身现在就是为孩子在积德呢。”   话音刚落,姜淮姻便见到华姐儿半睁着眼,恹恹地在齐王妃怀里打了个哈欠。再一想,这孩子若是在府里只怕早便睡了,没得受了连累。   “华姐儿仿佛困了,妾身早便命人在府里备好了客房。孩子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儿家,让她早些下去歇着罢。”姜淮姻温言道。   谁曾想这话却是触到了齐王妃的某个神经,她一下护紧了华姐儿,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齐王妃的面色十分冷硬:“我中了你的伎俩,没什么好说,但你休想把华姐儿从我身边带走。真拼急了,我赌上一品王妃的体面,留具尸首给你,莫非夫人的名声好听吗?”   齐王妃是将门虎女的出身,从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姜淮姻早先在闺中时,也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已料到这点,只是没想到齐王妃的性子这样高傲,颇有些杯弓蛇影的意思。   姜淮姻笑说:“王妃委实多虑了,我说过,不想害你们性命。让华姐儿去歇息,不过是出于一番好意,王妃若不信任我,那便罢了。”   “倒是王妃,自魏管家告诉您,齐王有谋反之心开始,王妃似乎从没怀疑过此事的真伪。”姜淮姻看向齐王妃,笑说,“莫非王妃心里也认定,齐王早就心怀不轨?”   姜淮姻有意在话里挖坑,齐王妃自然也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   她两手揽着华姐儿的肩头,皮笑肉不笑道:“你不必试我,王府使出如此大的阵仗,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殿下有心谋反还是无心,此刻还重要吗?”   姜淮姻喝了口茶,止不住夸道:“早听过王妃无论安家还是治外皆是一把好手,果然名不虚传。”   “我也听过姜家女皆不是省油的灯,这句话在夫人身上得到了验证。”齐王妃瞥一眼姜淮姻隆起的肚子,笑地刻薄,“只望你诞下的麟儿千万莫随了你的性子。”   齐王妃说话的时候,翠柳正拿着一壶刚沏上来的茶水准备给齐王妃跟前的茶壶添满,听到这话,翠柳一个不慎,滚烫的茶水直接落到了齐王妃的烫金鞋面上。   不待翠柳赔礼,齐王妃先站起来斥道:“粗手粗脚的奴婢,王府的下人便是你这般德行吗!”   她紧张地搂着华姐儿检查了一番,确定华姐儿无事,这才转向翠柳。   却不想翠柳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将茶水添满后,方回道:“自从奴婢进府,魏管家便一直教导奴婢,万事要将王爷与王府的体面放在第一位。咱们夫人虽然不似王妃身份尊贵,但是府里唯一的女主子。夫人待奴婢好,奴婢也明白主辱臣死的道理,请王妃说话,放尊重些。”   说完,她弯下身,掏出贴身的手帕替齐王妃把鞋面上多余的茶渍一一清理掉,齐王妃尚没有回过神来。   一旦提及孩子,姜淮姻也没那么好的性子了,她的眉眼比原来稍冷,微微蹙眉道:“我请王妃过来,是为了自保。王妃不愿作践自己,我也无心作践你,王妃还是给彼此都留点尊严的余地吧。”   “拂花。”姜淮姻挺着肚子站了起来,翠柳忙过来扶着她。   拂花应是。   姜淮姻道:“你和崔嬷嬷在这儿伺候王妃和华姐儿,门口有武家兄弟几个在,有事便喊。”   “点心和茶水没有放毒,王妃若是熬不住,大可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今夜注定是无法入睡的。”   姜淮姻微笑着说:“这仗,还得且打着呢。” 第77章 前夕   姜淮姻出得房门去, 又吩咐府上的护卫仔细在房门口守好。萧霖离京以前,怕府上陡生事故, 特地留了些厉害的人手给姜淮姻,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齐王谋反,寿安侯作为老丈人,又有军中的资源在, 自然得拉他一把。只是为人父,一片慈悲心肠,恐怕也为齐王妃谋好了退路。   这回若不是有绿竹通风报信, 姜淮姻未必能动得了手脚。   有齐王妃和华姐儿在手,姜淮姻就额外多了一层筹码,哪怕萧霖无法及时回来, 至少她也能为自己多赚得些余地。   姜淮姻将护院的武家兄弟叫来身边,低声问道:“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武大迟疑了片刻, 方才道:“夫人恕罪, 今晚外头有些乱,暂时还没消息。”   寿安侯知道要将齐王妃叫回府上好生保护,姜淮姻也担心母亲和姐姐流落在外, 成了自个的软肋。   所以一得知出事了,她便让人快马加鞭去了如今姜淮娡的宅院里, 可万万别有意外才好。   正值多事之秋,偏生肚子也大了, 姜淮姻难免操心得比旁人多些。进了房里后,见外头迟迟没有母亲和姜淮娡的消息传来, 淮姻不由捧着肚子小心地翻了个身,手炉都被放到一边,无心取暖了。   翠柳见此,忙道:“夫人放心,老夫人几个吉人自有天相,而且王爷调教出来的护卫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也是行的,定能护得她们周全。”   “早知这段时间不太平,我该趁早将她们接到府上住才是,”姜淮姻想起上次姐姐来时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面子哪里有性命重要,我真是办了个糊涂事。”   “夫人此言差矣,只有千年做贼的,奴婢从没听过千年防贼的道理。”翠柳给姜淮姻身下塞了个柔软的枕头,她轻声劝说,“而且奴婢见过小少爷,那模样正是有后福的。夫人眼下月份也大了,您要多小心肚子里的哥儿才是。”   翠柳说完,见姜淮姻仍然面带愁容,她便抓起姜淮姻的两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揉搓了下,直到姜淮姻回过神,翠柳方道:“有十三十四几个在,奴婢保证,老夫人她们定能平安,夫人莫要太伤神了。”   姜淮姻深深吐出一口气,想到满含委屈的上辈子,又想到好不容易要光明灿烂起来的下半辈子,她直起身子,缓缓说道:“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来了,这一次也不能乱了阵脚。”   姜淮姻扶着肚子坐了起来,她用湿热的帕子擦去手心的汗:“来,扶我去齐王妃那里再看看。”   翠柳见姜淮姻重新振作,忙答应着:“诶。夜里外头凉,奴婢再去拿个手炉给您。”   姜淮姻在翠柳的搀扶下,,慢吞吞往外走。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幸运的是,这些天还未及下上一场大雪,否则路上湿滑,姜淮姻还真不敢随便出门。   翠柳道:“陈御医先前说,夫人的产期就在最近,魏管家前些日子就去请了产婆来,还有好几个大夫在后院里住着,夫人到时候可别紧张啊。”   翠柳怕姜淮姻还在牵挂江淮至几人的事,便绞尽脑汁找了些别的话说。   果然一提起这个,姜淮姻便笑道:“你是个丫头呢,说起这些也不知臊。”   说完,她停了停,挺起胸脯说:“有什么怕的?”   “左不过是希望,王爷能赶回来,见孩子第一眼。”姜淮姻摸着肚子,想起如今未可知的天下,眼眸变深了些。   几人走走停停,还未到齐王妃的屋子跟前,却见萧一山从旁走了出来。   萧一山算是王府的小半个主人,这回王府大动,没有人知会他一声,倒也没别的意思。姜淮姻非是有心疏离,只不过,在姜淮姻印象里,萧一山模样再老成,到底只是个孩子,还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   终究无法和萧霖比,无法给她完完全全的安全感。   而且这回事出紧急,姜淮姻让人拦下齐王妃,也是出于本能。既然姜淮姻不示意,那么魏管家自然不会主动告之萧一山他们的计划。   外头兵荒马乱,唯有他的院子国泰民安,难怪萧一山起疑。   萧一山道:“后院有一驾马车,是谁的?”   饶是姜淮姻明白这孩子一向直觉敏锐,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触到其中的关键点,她索性直说道:“齐王府的,我请了齐王妃与华姐儿来府上。”   萧一山微一皱眉:“这个时辰,她们怎会来。”   他神色微变,贴近姜淮姻些许,问说:“难道,出事了?”   他问得直白,这一刻,姜淮姻也不知是该瞒他好,还是该全盘托出。   身旁的翠柳福了福身,笑说:“出了些小事,公子回去歇息一晚,明日就好了。”   萧一山扫她一眼,音调稍冷,他面不改色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   “义父走前,曾应允我,只要我在明年的武试中赢过郭大哥,他就许我随军。”萧一山扫过她们,“可你们呢,还把我当小孩儿?”   “夫人是把我当成你肚里的孩子一般大吗,认定我只会缩在府里任人保护,是不是?”   他一番质问,不禁说的姜淮姻哑然,姜淮姻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那我请问夫人,这京城的天,是不是变了。”萧一山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直接凑上一步,压低声音,微微眯起了眼睛。   饶是姜淮姻几人再镇定,一时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翠柳甚至与跟前的几个嬷嬷面面相觑起来。   萧一山已经从她们的反应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默默点了点头,小声道:“看来是的,义父所言不差。”   “王爷不在,我既为八尺男儿,自然该担起一府责任,”萧一山看向姜淮姻隆起的肚子,他沉声道:“我会保护好夫人和弟弟的安全,你们放心。”   萧一山话音刚落,魏管家便急匆匆跑了来。   魏管家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姜淮姻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果然,下一刻,便听得魏管家说道:“夫人,王府外头被人带兵包围起来了。”   “谁的兵?”萧一山皱着眉。   魏管家看一眼萧一山,又看了眼姜淮姻,咬牙切齿道:“老奴眼拙,只认得出领头的,是那位谢大人,约莫还有些寿安侯府的兵力。”   听到是谢晋之,姜淮姻摇了摇头,无所谓地一笑:“大概是齐王妃的事情败露了,所以被他们找上门来。”   “这种不三不四的勾当,谢大人做的最是顺手。”   姜淮姻转面看向萧一山:“王爷走前,留下了好些护卫下来,山儿怕吗?”   “不怕。”萧一山的瞳孔如墨,隐隐透出暗沉的颜色,他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是一定的,”姜淮姻站直身子,定了定神,“只是,不宜太过针锋相对。现在,宫里一定还有压力,九城提督刘大人那边也不可能专注保护我们一家,若真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府上不一定占得了便宜。”   “先使缓兵之计罢。”姜淮姻摸了摸未簪的发,“翠柳,扶我去梳洗一下,我们这就去会会谢大人。”   翠柳应声。   几人扶姜淮姻回到房里,萧一山也与魏管家去交接萧霖留下的那些人马。这一夜,确实没有人能睡着了。   “夫人,真的要去见谢大人?”翠柳帮姜淮姻选定一个宝蓝色的簪子,细细簪在她的发髻上。   姜淮姻对着镜子看了看自个儿,自有孕以来,她便略显丰腴,平常巴掌大小的鹅蛋脸都快摊成一个大鸭蛋了,只有眼神还如以往,天真慵懒。   姜淮姻颔首:“去。谢大人都到了门口,不去见见他,岂不是白费他一般心思。”   “奴婢是担心,您眼下就要生了。齐王妃再厉害,终究只是女流之辈,那谢大人可是连亲妹妹都能狠下心谋害的,咱们能避,便避一避罢。”翠柳帮姜淮姻系上最外一件披风,苦口婆心地劝说。   姜淮姻抿唇,单纯笑了笑,却没有做声。   她与谢晋之,走到今日这一步,早不是谁怕谁,谁避谁的问题了。姜淮姻摇头,态度很坚决:“傻丫头,你不懂。”   你不懂,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看着谢晋之升上云端,再看他跌到泥底。   她千思万想,无非就是为了这一刻。   怎么能避呢?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小声地说:“你要是真心疼娘,可得争气些,也当……”   “也当……”姜淮姻微微哽咽,她哑声道,“也当为你上辈子,那位未来得及出生的兄弟报仇了。”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姐姐她们。”姜淮姻小心地在镜子前转了转,她眉头紧锁,“十三迟迟没有消息过来,希望如你所说,吉人自有天相。” 第78章 决战   夜渐渐深了, 耳边仿佛混着风声和刀剑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每走一步便寒意蚀骨,好像那不知前途的末路,明明灭灭。   王府门口,萧一山和魏管家先调遣了人手层层叠叠地围了内府一圈, 姜淮姻和翠柳几人这才随后到了。   姜淮姻有着身孕,魏管家自然不可能真让她出府面对面地与歹人对峙,所以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让她站定。   天色太过昏暗, 身子又臃肿,姜淮姻也看不清王府外头究竟被多少人包围了,只是一眼看到了领头的谢晋之。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氅, 站在王府外的一棵百年老树底下。   这个时节,树叶已经被寒风吹得几近凋零, 倒是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仍然笔直苍劲。   听到王府传来动静, 本在看马儿的谢晋之旋即抬起头来,他抓着缰绳的手掌一紧,盯着姜淮姻道:“要见姜夫人一面, 还真不容易。”   姜淮姻没理会他话里的意味不明,在翠柳的搀扶下稳稳地站直后, 朗声问道:“谢大人,无凭无据, 你擅自带兵包围王府,会不会太胆大包天了些?”   “胆大包天, ”谢晋之玩味儿地重复了一遍姜淮姻的话,他低低笑说,“我还有更胆大的事情没做给夫人看。”   他望着姜淮姻,视线不由转移到她凸起的肚子上。   谢晋之眯起眼打量道:“都这么大了,满九个月了吧。”   姜淮姻下意识地扶住肚子,谢晋之忽然从旁边取出一支弓箭来,对准了姜淮姻的方向。   王府瞬间骚动起来,翠柳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姜淮姻身前,萧一山握紧剑柄,随时准备出鞘,还有屋顶上的暗卫也在同一时间瞄准了谢晋之。   如此大的动静,足以证明姜淮姻在王府有多么受人重视。   萧霖爱她吗?   谢晋之发笑道:“怎么,怕?”   “不怕。”姜淮姻说。   谢晋之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接着说道:“只要我这一箭射出去,萧霖的孩子,萧霖的小妾,甚至整个王府都能被毁掉,你们怕了?”   他环视一圈王府的人,呼吸沉沉:“我可真想射出去。”   萧一山皱着眉,慢慢看向姜淮姻,只见姜淮姻的胸口虽略有起伏,可分明是胸有成竹,仿佛笃定谢晋之不敢射箭。   闹了这一番后,谢晋之将手上的箭交给别人,他拍了拍手,慢慢道:“两个时辰前,寿安侯派去接王妃的马车不见了踪影。”   他先是陈述事实,方才道出猜测,他与姜淮姻对视上:“齐王妃在这里。”   “齐王妃不见了,怎不见齐王来找,倒是由你一个臣子出头,”姜淮姻笑地讥讽,“齐王不在吗?”   谢晋之的语气古怪:“你如今陷于王府,这水深火热里,我也没看见并肩王来救你。莫非,他不重视你的孩子。”   “王爷贵为元帅,自有安民攘外的事情要处理,谢大人恐怕此生都无法感同身受。”姜淮姻冷冷地说。   “安民,攘外,”谢晋之将这两个词一一掰开来,细细嚼碎了理解,他大笑道,“你知道吗,萧霖就是死在这些大枷锁里。”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一支利箭伴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竟是萧一山凭空射了一箭!   萧一山幼年习武,早就练好了力度和准头。那支箭并没伤人之意,掠过士兵,深深地插|入到了谢晋之身后粗壮的树干中。   谢晋之双眼血红,萧一山看向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道:“收回你刚才的话。”   “我若不收呢?”谢晋之冷下声。   萧一山又拉起弓:“下一箭,对准的是你,试试吗?”   十二三岁的少年,哪怕话语里并无恶意的挑衅之意,冷峻的眉眼也写满了桀骜不驯。   谢晋之咬紧牙关,他看向王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又看着雕梁画壁似的的屋檐:“交出齐王妃,我带这些人离开,否则两败俱伤,保证你们撑不到萧霖回来的那一天。”   “抱歉,不能如大人的意。”姜淮姻语气官方,她声调清晰地说,“齐王妃母女可是我的保命符。经过那么多事,恕我胆子小,不敢再和大人赌人性了。”   “萧霖回不来的!”谢晋之忽然喊道,他低声说,“你把她们交出来,来日在齐王面前,我会为你……”   谢晋之顿了顿,他看向她的肚子:“和你的孩子,求个体面。”   姜淮姻微笑地看着他,她声音软柔:“那我问大人一句。”   见姜淮姻似乎有放软架势的念头,谢晋之也渐渐放松了身子,他盯着她道:“你问。”   “如果齐王妃安全抵达了寿安侯府,谢大人还会带人来包围王府吗?”姜淮姻站得有些累了,她用一只手在身后托住腰,温雅地笑了笑。   谢晋之瞳色漆黑,配着他的玄色大氅,几乎是完美地隐藏在了夜色中,他没有言语。   “看来,还是会的。”姜淮姻已经得出答案,她幽幽长叹一声,“既然没有齐王妃,我也注定与齐王针锋相对,那么何必要让双方都太好过呢?”   “淮姻。”众目睽睽之下,谢晋之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他望着她大红的披风,望着她披风下的翠袖长裙,他忽地笑了:“这一生,你第一错的,是嫁给萧霖,第二错的,便是怀上他的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   “不,”姜淮姻打断他的话,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拉住萧一山的手,“我第一错的,是没有在当年就杀了你。”   姜淮姻话音一落,萧一山便即刻大喊道:“关门!”   几乎是在同时,谢晋之也吩咐身边的兵士们:“射箭!”   萧一山最先护着姜淮姻退到了府内,姜淮姻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连着翠柳几个皆是大气不敢出。   她们几人全是小丫头,再见过世面,也没见识过这种真刀真枪的架势。   翠柳先轻手轻脚地在姜淮姻周身检查了一圈,小声道:“夫人没事吧,奴婢都要被吓死了。”   “没事。”姜淮姻吃力地抹了把汗,饶是她料定了谢晋之不可能善罢甘休,但是真的听到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还是险些让心脏跳出了喉咙口。   她静静道:“派个人去齐王妃的屋子里,把齐王妃请出来给他们助阵。”   “不必了,”说这话的是萧一山,他道,“我看了谢晋之带来的人,没有特别厉害的将军。齐王如果真的反了,刘大人一定向着皇上,宫中也是场硬仗,真正留给谢晋之的人并不多,那些人充其量是寿安侯府的护卫,我们能够应付。”   “我明白,”姜淮姻点头,为了给他信心,她轻声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萧一山追问道。   姜淮姻说:“有齐王妃在,至少他不会鱼死网破,不会去放火。寿安候府的人也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萧一山沉默了,片刻后,默许了翠柳带人去“请”齐王妃出来。   姜淮姻道:“十三十四那边,还没有人回来吗?”   萧一山摇头。   夜雾迷茫,姜淮姻狠狠地蹙起眉,她垂下头,侧到了一边去。   不一会儿功夫,从门口的方向跑了一个护卫过来,先是有些沉重地看了眼萧一山,又看了眼姜淮姻。   在姜淮姻注意到他时,他猛然侧过脸去,再次望向萧一山。   萧一山皱眉:“吞吞吐吐地,怎么了?”   护卫张了张嘴,不敢再去看姜淮姻的方向,他沉声道:“魏管家说,有事请少爷去一趟。”   出于女人的直觉,姜淮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抬手,扶着肚子,几步走到了萧一山跟前去,吃力地问:“发生了何事?”   护卫不答,萧一山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抿唇说:“你先去休息,我和他去看看。”   姜淮姻没有理萧一山,她不依不饶地盯着护卫,再次重复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萧一山唤起旁边的几个奴婢,模样与萧霖如出一辙,他拉下脸道:“你们还不扶夫人回去歇息。”   丫头们忙过来搀扶住姜淮姻,姜淮姻却不知是从哪儿多出一份力量。她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推开她们,眼神直直望向那个护卫的方向:“出了什么事,你说。”   护卫咬着唇,站在萧一山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萧一山也看着她,不答。   过了半晌,姜淮姻点了点头,她目光迫切:“好,你们不说,我去问谢大人。”   说完,她真的抬起脚步,往王府门口走去。   护卫与萧一山对视一眼,见萧一山点头,护卫这才小跑到姜淮姻跟前,他跪下道:“夫人留步。”   “现在能说了?”姜淮姻省下所有闲言碎语的功夫,她微微低头问他。   护卫垂下脑袋,他单膝跪着,夜间的露水直接浸湿了他的膝盖。他压低声音,缓慢地说道:“是。”   护卫的声音开始变含糊:“谢大人问夫人,姜家的血脉,还要不要。”   姜淮姻咬着牙微笑,一瞬间,嘶哑喉咙里仿佛涌上了一些血腥之气。   “夫人!”几个丫头赶快过去扶住她。   姜淮姻扶着肚子,弯下身,对着地上干呕起来。   片刻后,姜淮姻直起腰,她笑地疲惫:“我没事。”   她被丫头们扶着,抬头望了望天的方向。   今夜月暗无星,夜空无边无际,哪怕是微弱的光芒也遍寻不着。这浩浩银河啊,究竟何时才能再次皎月当空呢?   姜淮姻叹出一口气,而后,她终于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不堪重负地,晕倒在了丫头们的怀里。 第79章 临盆   当姜淮姻再次转醒时, 只觉得过了许多个白天黑夜,骨子里全是积累下来的疲倦之意。之前从耳畔掠过的喊打喊杀和刀光剑影, 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夫人醒了?”翠柳凑到床头去看她。   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盏烛火,连外头的天也是暗的。   姜淮姻抬头看向翠柳,翠柳的眼神微有闪躲, 似乎在隐瞒什么,姜淮姻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才的事情都是真的, 而这噩梦,还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姜淮姻接过翠柳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 天就要亮了。”翠柳回答道,“夫人继续睡罢, 王府这边有一山少爷和魏管家在, 一切都没出问题。”   想到萧一山,姜淮姻忽觉得有些欣慰,虽然这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但是一年多的相处,让两人也生了不少感情。   想必萧霖回来后, 看到萧一山已经能独当一面,也会“老怀安慰”的。   萧霖, 王爷……   不知道他在哪儿,究竟回京了没有?   今夜的事情发生地太快, 让人措手不及,姜淮姻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直到这一刻,才敢分一点心思到萧霖的身上。   想想他现在在哪儿,会不会也陷在一样的危险里?   见姜淮姻越想越精神,翠柳便拿了一个热乎乎的靠垫过来,垫在姜淮姻身后:“这样托着腰,夫人能舒服一些。”   姜淮姻“嗯”一声,自己又调整了一下方垫的位置。   “翠柳,帮我算算,王爷走了有多久?”姜淮姻耐不住,温言问说。   翠柳掰起手指,很快算了起来,她笑道:“算下日子,大概有半个月了。王爷走之前,陈御医说夫人有一个月才临盆,可见生孩子,真是一天一个变化。”   翠柳有意逗她,姜淮姻果然笑了,她温柔地凝望着床畔:“王爷先前说十天就能回来,没想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月。”   “肚子里的孩子怕也等不及了。”姜淮姻摸了摸肚子,轻轻一哂。   翠柳点头:“是夫人肚里的哥儿有福气。眼看着就要年关,正是最吉利的时候。这些日子虽冷,却不曾下雪,没准大雪也是在等着哥儿,一起博个好兆头呢。”   王府里的丫头,都个顶个的会说话。   姜淮姻忍俊不禁道:“希望真能有个瑞雪兆丰年的意象。”   说完之后,她顿了顿,低头道:“可实际上,这孩子来的时候并不好。”   想到外头不知成败的那场仗,姜淮姻杏眼微阖,她的语气低沉:“这些日子,跟着我担惊受怕,实在吃了不少苦。”   “夫人别这样说,咱们的小祖宗一定是有大福气的人。”翠柳连声安慰。   姜淮姻苦笑。才短短一天,她可听翠柳说了太多次“大福气”、“有后福”这样的话了。   想着想着,姜淮姻不禁又想到了茂哥儿。   茂哥儿也是在一个冬天的雪夜里出生的。那会儿,姜淮姻的祖母还在世,因为茂哥儿是姜家的头个男丁,所以产婆抱他出来的时候,整个姜家都洋溢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里。   产婆们和奶娘为了讨吉利,那时也是说的一样的话,什么“瑞雪兆丰年”,什么“小少爷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料子,铁定有福气”……   那个时候,天下初初平定,姜知行刚被帝王重用,满心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对于姜家唯一的男根,自然百般重视。   好在茂哥儿从小便争气,在读书一事上颇有姜知行的模样。姜家还没出事以前,茂哥儿一直是许多世家教育后代子孙的榜样之一。   这么好的孩子——她才七岁的弟弟,爹留下的唯一继承香火的血脉。如今,却落到了谢晋之手里面?   姜淮姻黯然垂下首。   她醒来以后,翠柳为了不刺激她,没敢再提谢晋之让护卫传的那句话,可那是姜家的血脉,是她仅存的亲人,她真的能不在乎吗?   “一山那边,怎么样了?”姜淮姻醒过神来,到底问了出来。   翠柳答道:“一山少爷半个时辰前让人消息传了过来,说是那股子贼匪快被打退了,让夫人安心歇息。”   从谢晋之带着寿安侯府的人包围王府的那一刻开始,谢晋之已经做不得“大人”了。哪怕来日齐王真的登上大典,这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来历,也同样会逼地他在后世面前抬不起头来。   姜淮姻道:“谢七郎没有再提过,关于我家人的事吗。”   翠柳低着头道:“一山少爷说,谢侍郎让人传了那句话之后,再没有提过此事。少爷特地吩咐了,若夫人问起,让我一定告知夫人,这可能只是谢侍郎在虚张声势,老夫人几个或许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   姜淮姻深深看了翠柳一眼,明白这丫头是用了心。   其实转念一想,萧一山说的可能也是真话。   依她对谢晋之的了解,他手上如果真有姐姐或者茂哥儿做人质,早就拿这些把柄与她交换了齐王妃去。只要齐王妃不在府上,哪怕王府固若金汤,从外头放一把大火下去,也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还有余地让萧一山能够真刀真枪地对上谢晋之,不过是因为有齐王妃在手。他们的对峙,从一开始本就是不对等的。   所以谢晋之刚才那句话,确实有可能只是一句让她自乱阵脚的虚话罢了。   “扶我起来走走,”想到这一层,姜淮姻终于敢从胸腔里舒出一口郁气来,她掀开棉被,“躺久了,也累得慌。”   翠柳伏下身替姜淮姻穿上鞋子,正打算搀起她,却见拂花忽然掀了帘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夫人!”拂花一路小跑过来,她喘着气,一张小脸不知是急得还是冻得,两颊都变得红通通。   翠柳先道:“小心一点,怎么还这么急,外头一点亮光都没有,摔着可怎么好。”   拂花是真的着急,她一边想快点喘匀气,一边又迫切地想要开口说话,这两相较量之下,她自己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刚刚吐出一个字,便忽然摸着喉咙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了起来。   姜淮姻道:“快给她喝点水。”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天还能塌下来不成?”姜淮姻轻声劝道。   拂花猛地连灌了一杯水,这才有机会说话。她一手指着门外,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十四,十四回来了!急着求见夫人呢!”   十四正是姜淮姻之前派去接姜淮娡几人到王府来的护卫之一。   一听到十四回来了,姜淮姻连鞋子还没趿好,便抓着翠柳的手站了起来。她睁大双眼:“真的?快,快让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是,是。”拂花也性子急,没察觉出什么不妥,马上跑了出去。   “您……”翠柳则想得周全一些,十四到底只是个护卫,又是男人,不好贸然进主母的闺房。   翠柳道:“房里没个帘子遮着,我替夫人宽好衣,再请十四进来罢。”   姜淮姻点头,此刻,她虽没有心思再讲究礼法,但是也不能随便落了人口舌。   因知道姜淮姻时刻挂念着姜淮娡等人的消息,所以翠柳这回手脚快了很多。   她先替姜淮姻拢了件外衣,又罩了一件披风在姜淮姻的身上,至于其他的头饰,则没有功夫戴了。   好在十四不是外人,失点小礼,倒无妨。   姜淮姻坐在主座上,身下垫着暖垫,手上也抱着一个手炉。她先让十四喝了口水,这才抓紧问道:“我娘,还有姐姐她们在哪,安全吗?”   “夫人放心,老夫人她们都在一个地方,由十三还有其他兄弟保护着,目前,是安全的。”   听到十四这声肯定的回答,姜淮姻的双眸差点盈出泪来。她手脚发软,还是在翠柳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夫人,夫人这是做什么!”   姜淮姻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向十四深深地行了一个福身,她放稳声音道:“我娘她们能够安全无恙,全靠你们兄弟。这礼,是你们该受的。”   十四慌忙还礼,他跪下道:“王爷信任属下,才将属下留给夫人,此乃属下的职责。”   “今夜的王府,也只能靠你们拼命了。”姜淮姻走过去,半弯着身子将他扶起。   十四面色沉静道:“除乱臣贼子,是属下的义务。”   “只是……”十四顿了片刻。   姜淮姻道:“怎么了?”   “只是,老夫人她们,正在谢府,”十四抬头看了眼姜淮姻,“属下去接老夫人,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了宋大人,宋大人直接带我们去了谢府。他说‘夫人会懂他的意思’。”   “阿衍哥也在?”姜淮姻迟疑,过了片刻,方才笑道,“你们去谢府,是对的。”   “外头乱作一团,别人看一眼你们驾的马车,便知道是王府的编制。这种时候要回府来,反倒容易成为靶子,”姜淮姻正声说,“难怪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去了谢府。”   “谢府也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到了这一刻,姜淮姻反倒冷静下来,她思虑了一会儿,轻声说,“阿衍哥考虑地没错。谢大人虽没有选择与谢晋之同流合污,但来日,如若太子要清算是非,谢府的功过可难说了。”   “有谢良娣的事情发生在先,谢府不会倒台,”姜淮姻头头是道地分析说,“可有谢晋之在,谢府也不会过得太好。这时候逼他收留我家人,谢大人不留也得留。留了反倒还能博得阿衍哥和王爷的好感。”   想到这里,基本就能确定姜淮娡几人已经安全无虞了。只要京城的天不变,姜老夫人,姜淮娡,茂哥儿几个就会是最安全的所在。   如果京城的天变了,那么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姜淮姻捂着手炉,担忧了一夜的心在此刻终于稍作安定下来。她只觉得一股疲倦上身,连带着下|半|身也猛地收紧。   之前被她刻意忽视的阵痛感,成了一股热浪,一下子全都猛地袭了上来。   “夫人,怎么了,夫人?”察觉到姜淮姻有些站不住,翠柳和拂花忙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这一瞬间,姜淮姻仿佛说不出话来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差点因踩不稳而摔倒。   而后,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很多个声音。其中最尖锐的一声是拂花喊出来的:“夫人,夫人的羊水破了,快去后院把产婆和大夫都请过来,快去!” 第80章 生子   宫里。   萧长勇坐着听萧乾说完话, 方才潇洒地一撩衣摆,他放声笑道:“父皇骂得好, 犯上作乱的人,可不是逆子吗。”   “父皇若骂我一顿能够出气,便尽管骂罢。”萧长勇手指一屈,他轻弹了弹衣袍下摆上的灰, 笑说,“待父皇出够了气,便在这张圣旨上盖上玉玺, 盖完以后,儿臣绝不会再打扰父皇歇息。”   “什么圣旨?”萧乾眯起眼睛,猛地问道。   萧长勇笑了笑, 玩味儿地说:“既为圣旨,自然是父皇亲口下令的旨意, 父皇不记得吗?”   他翘着腿:“那儿臣只好多个嘴, 给父皇提醒几句。”   “第一,太子皇兄贼心不死,再次忤逆犯上, 父皇您赐了他往生。其二,父皇自觉年事已高, 退位于儿臣,令儿臣即位以后革故鼎新, 克己克勤。”   萧长勇说完,有意忽视了萧乾气得铁青的脸, 他端起茶盏,缓了片刻道:“父皇莫急,还有其三呢。”   “其三,萧霖自恃功高,结党营私,随意放任府中的人勾结逆党,引起京城骚乱。您让他交出元帅印,夺了他的爵位和军职。”萧长勇合上茶盏,“不过,皇叔如今正在闽南平乱,所以这道旨意,倒不急着发。”   “父皇可都记起来了吗?”萧长勇放下茶,随手拨了拨身上带着的一枚玉佩,他漫不经心地问说。   萧乾实在是被萧长勇这番话说的气急攻心,他抄起一旁的玉枕,狠狠向萧长勇砸了过去:“孽障!你当朕是唐明皇那种昏君,你把史官和大臣都当成瞎子是不是!”   “你皇兄温文厚道,朕日前才恢复他太子之位,他怎会谋逆!”萧乾道,“还有你皇叔。”   萧乾强忍下汹涌的怒意,他冷声道:“当初平定天下,他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突厥还不稳,你便急着削他的权。日后,你打算让谁来护大梁江山?谢子平吗!”   萧乾举出的这份圣旨的不合理之处,萧长勇倒不在乎。他既然连逼宫都做了,也怎会在这关口还在乎他在后人眼中是何名声。   萧乾凝神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他忿然叹道:“你这孽障若真有雄才大略,朕传位于你又如何。可你这份圣旨,漏洞百出,只会令人可笑。没有唐太宗之才,却仿李世民之事。”   “朕断不会把这天下交在你这等孽障手里。”萧乾面沉似水,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一直挺着背,展露出的尽是王者气概。   萧长勇半眯着眼,声调也冷了下来:“这些都是儿臣即位以后需要操心的事,便不用父皇操劳了。”   “你不是太子,自小没有学过治国之道,”萧乾嘲道,“太子呢,朕要见他。”   “皇兄吗,”萧长勇身子往后一靠,他斜斜靠在椅子上,“大概已经去陪他那个短命的良娣和儿子了,父皇想见他?”   萧长勇站起身,他走到龙床跟前,微微仰起头道:“我让父皇盖上玉玺,不过是想全了我们父子情分。莫非你不盖,儿臣便坐不上大位吗!”   他剑眉横起:“父皇若是不识抬举,儿臣,这便送您去见皇兄。”   萧乾冷笑,脸颊旁边几乎被气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他连连点头:“好,好,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出弑父弑君的事。”   萧长勇见他仍然不肯低头,只好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边掀起衣袍,跪在龙床前,一边扬起手掌对着门口的方向拍了拍手:“既然如此,那便委屈父皇了。”   他拍掌声刚落下,门口便进来一个拿着药碗的人,萧长勇向着萧乾叩一叩头:“儿臣先恭送父皇。这万里江山放在儿臣手上,儿臣定让父皇放心。”   “朕说过,朕不会将江山交给你。”萧乾从床边拿起一件明黄色的褂子披在瘦削的肩膀上,他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萧长勇见迟迟没有动静,这才弯起身子,发现刚才端着药碗进来的“太监”竟然站在床边不动作,他不由皱眉道:“万明,你傻了吗,还在耽搁什么!”   “万明刚才已经伏诛。”这声音有些深邃,清晰地传进了萧长勇的耳朵里,不禁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不,这绝不是一个小太监会发出的声音!   正想好好看一看面前的人长什么样子时,萧长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跑到桌案前,他想伸手去拿被挂在桌案上方的宝剑。   萧霖的身手快他一步,直接从他的背后,几个动作把他踢倒在地。   萧霖抓起萧长勇的衣领,将他押回床边跪着,萧霖道:“皇兄受惊了。”   “宫中其余逆党皆已伏诛,其党首交由皇兄发落。”   “辛苦了。”萧乾穿上靴子,身着单衣坐在龙床上,他用悲悯又审视的视线看向萧长勇。   此刻的萧长勇,心已经凉下一半来——惧怕,恐惧以及不甘很快侵入他的胸腔,他的面庞里郁郁丛生出一股不敢置信的情绪,他咬着牙摇头说:“不,不可能,我已经收到信说你到了闽南,五成兵马司的徐大人又是寿安侯心腹,他不可能背叛我!”   “是不是九门提督那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李杨!”萧长勇还没从自己彻底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双目赤红,有气无力地干喊道,“你不可能进得了城,更不可能进宫!你的人都去了闽南,我不会输!”   “假的,这是假的!”萧长勇发疯似的大喊。   萧霖道:“我从未出城,闽南给你发的消息,在中间被人掉了包。徐大人确实没有背叛你,只是今天一早我便派人向李杨大人通信,让他早做准备。宫中禁军里,你的人也早一步被皇上拔起,你以为逼宫,真这般容易吗?”   “不,不!”萧长勇还是不敢相信,他双眼发直地盯着地上瞧,“你们不可能拔起我的人,除非你们早就怀疑我了!是谁,是谁漏了口风,是他,是不是他,谢子平!”   萧长勇一瞬间好像魔障了一样,开始怀疑起所有曾忠于过他的人。   萧乾哼了两哼:“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朕也没有想到,你皇叔的一计请君入瓮真会奏效,没想到朕亲手处决的儿子,会是你。”   “处决”两个字仿佛一下子触动到了萧长勇的神经,他睫毛一颤,嘴角开始止不住地抽动。   “父皇,”萧长勇从疯狂中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他旁边真的站着萧霖,他的千秋大梦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破碎了,他发着抖,连连叩头道,“父皇,我是您的儿子啊父皇,儿臣知错了,您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饶过儿臣一回,儿臣定不敢忘。”   “父皇……”萧长勇瞬间涕泪纵横,对于死亡本能的害怕让他失了身为一个皇子的所有尊严,他试图去拉萧乾的裤腿,却被萧乾狠狠地一脚踢开。   萧乾狠绝地别过脸去,他冷声道:“朕会将你移出宗祠,我萧家子孙,没有你这样的逆贼。”   萧乾道,“将这孽障带下去,让太子来见朕。”   “是。”萧霖道。   须臾,又一穿着禁军衣服的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他慌张跪下道:“陛下恕罪,臣救驾来迟。”   萧乾的声音冷冷清清:“捉拿齐王党羽的任务朕交给你,你最好给朕竭尽所能。”   “是,是。”听出萧乾还在气头上,禁军头领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他连忙领旨退下了。   萧霖站在床边,拿起外衣替萧乾穿上。刚从生死关前绕了一遍,兄弟俩之间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适才空气里一触即发的味道还没有消去,想起被押下去的萧长勇,萧乾的双手缓缓握紧了,他抿着唇,轻声说:“朕真没想到,他会做到最后一步。”   “节哀,皇兄。”萧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他没做过皇上,也没有这么一个糟心的儿子。   萧乾微微闭着眼:“你出京之前告诉朕,说长勇意图宫变,朕还以为是你危言耸听。我虽允你留在京里,却无时无刻不希望自朕是在多此一举。看来……”   萧乾顿了顿,叹气道:“是朕太小看他了。”   见兄长在这里长声短叹,萧霖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长勇曾经也是个好孩子。”   当年推翻旧王朝,萧长勇没少跟着萧霖征战沙场。曾经的萧长勇,或许也在那漫漫星河里想过,只当个将军就够了,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该想的想法呢?   “是朕的错,”萧乾道,“朕不该废太子,不该让他以为自己能登大位。”   折腾了一夜,萧乾面容憔悴,完全是身心俱疲的样子,他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时辰了,京城里,真没出事罢。”   “臣曾交代过李杨,若有意外,随即让人去直隶请沈策。皇兄放心,李大人的忠心,不会有问题。”萧霖道。   “忠心,”萧乾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见萧霖还恭敬地站在一边,便道,“你府上的事情,你不担心吗?”   萧霖不加掩饰地回说:“担心。”   “担心还在这里杵着。”萧乾道,“朕可是听说,姜氏就在这两天临盆。”   应景似的,萧乾的话刚落下,有个小太监便小跑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府……王府那边请御医了,听说,听说是要生了。”   “什么?”萧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太监的衣领。   愣了一愣,他顾不得礼仪,飞一般冲出了帝王的寝宫。   ——   “夫人,夫人用力。”王府里,好几个产婆围着姜淮姻。   床上不间断地传出断断续续的痛叫声,姜淮姻咬着手帕,浑身好像脱力一般,身上的汗水一阵赛过一阵。她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觉得热,一会儿只觉得痛意袭上身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夫人,那股子逆贼被李大人的人制住了,李大人还让奴婢转告您,说王爷没走,王爷就在京中,马上就会赶回来,让您安心呢!”翠柳一边给姜淮姻换被血染湿的帕子,一边给她传来好消息。   可惜姜淮姻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她瞪直眼睛,在产婆们一声声的“用力”中,咬紧牙关,再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王爷,王爷不能进去!”门口忽然传出几个奴婢和嬷嬷的惊呼声,翠柳听到有人喊萧霖,忙喜道:“夫人,是王爷回来了?您听见了吗,王爷在门口。”   萧霖出了寝殿门口,直接抢了禁卫军的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府上。   他跌跌撞撞地,在战场上都没有这么怕过,只怕姜淮姻在产子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听到里屋传出的痛叫声,萧霖心中一紧,险些直接进去。是拂花不顾礼仪,硬是上前拦着,说“犯了忌讳”,萧霖才顿住脚步,生怕这个忌讳冲撞了天老爷。   在这一刻,从前从不信神佛的人,开始信了。   “义父。”见萧霖六神无主,萧一山上前一步,递给了萧霖一杯茶。   萧霖看他一眼,接过茶道:“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萧一山刚从“王府保卫战”中脱开身,想起姜淮姻刚才挺着个大肚子的样子,萧一山道,“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萧霖一路回府,虽没亲眼所见,可也能从门口的□□上判断出刚才那场恶战的痕迹。   他身为人臣,在这种关头自然要以圣上的安慰为先。哪怕他身在京中,也得考虑全局,不可透露半分给妻儿。哪怕知道,谢晋之必会因此事趁火打劫,他也只能忍着。   好在,好在满满无事,好在王府的护卫们都争气。   萧霖一手拍向萧一山的肩膀:“待郭明礼回来,你去他账下随军。”   “真的吗”没想到萧霖会突然说起这个,萧一山太过激动,差点喜极而泣。   萧霖道:“随军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跟着郭明礼,好好学谋略。”   “是,是!”萧一山双眼发亮,他语无伦次地说。   天边隐隐有了要发亮的迹象,屋子里的痛苦声却还是一声盖过一声,没个消停的样子。   萧霖是第一次见女人生产。他背负着双手,不敢坐,也不肯好好站着,在门口转着圈走来走去,还是一位嬷嬷看不下去道:“王爷坐下慢慢等罢,夫人生产没有那么快的。”   萧霖摇头,当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地继续绕了起来。   直到不知绕了第几百圈,天终于完全亮了,屋子里也传出了婴儿的第一声清脆啼哭。   萧霖绕圈子的脚步一个顿住,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下子连走路都忘记了。   门口的婢女们欢呼起来,和嬷嬷双手合十,仿佛在答谢菩萨。   萧一山见萧霖一动不动,不由问说:“义父不进去看看吗?”   萧霖这才像是有了力量,他长舒了好几口气,踏步进了房。 第81章 相聚   因为刚刚生产完, 所以屋子里还有一股蔓延不去的血腥味。萧霖鼻子是属狗的,一进来就闻得清晰, 他略微皱起了眉。   由于产后虚弱,姜淮姻脱力般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柔顺的长发胡乱地散在枕头周围。   萧霖走进屋子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淮姻, 他心不由跳得有些快。   临走之前,曾应了她,必当在她临盆之前回来。若是让满满知道, 自己一直在京里,并未出去过,若是让她知道, 在她处于危险之地时,他其实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和孩子, 会生气吗?   萧霖轻不可见地抿了下唇,缓缓走到了床边去。   “王爷,您看, 是个小少爷呢。”跟前的产婆见到萧霖过来,忙行了礼, 凑上去将小婴儿抱给他看。   萧霖遂探头过去。他刚从宫里回来,在宫门外守了一宿, 身上的衣服未来得及换,还带着一夜的风霜寒露。   孩子本来被产婆哄着, 哭声渐小了。萧霖猛地一靠近时,不知怎么,孩子像是被吓到一般,啼哭声又洪亮起来,像是被魔鬼掐住了嗓子,断断续续地还学会了抽噎。   萧霖先是被惊着了,而后才板下脸,活像个活阎王似的。   产婆和拂花忙打圆场道:“王爷,咱们哥儿是因为健康,才能哭得这么好听。”   萧霖嗯一声,本来满怀相思的心思瞬时被这小子给搅乱了,他道:“这屋子里有股味儿,奶娘把他带下去喂奶。”   产婆诶地应声,拂花见萧霖的眼神隔几下就望向床上的姜淮姻,也识趣地带着奴婢们退下了。   萧霖这才放心地慢慢走向床边。   这一夜,风云突变。姜淮姻又累又倦,一宿都不敢入眠,直到身上卸了货,才短暂地让大脑神经稍作放松,陷入到浅浅的困意里。   感觉到有人在帮她擦头上的汗,姜淮姻也不想睁眼,她下意识以为是拂花或者翠柳,疲惫地说道:“身上也粘,帮我拿件新衣服来。”   “好。”   是个浑厚的男声。   在劳累至极的情况下,姜淮姻的大脑转动慢,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双手放下帕子,又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姜淮姻的意识方猛然清醒。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到萧霖侧身坐在床边,身姿挺拔,只是仪容有些凌乱。   他眉毛浓黑,眼神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模样,明亮而又炽热,只是脸色在旭日初升的橙光下,有些发白。   姜淮姻乍一睁眼,萧霖仿佛还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轻抚她脸的手蓦地停滞下来,声腔略微嘶哑:“醒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累吗?”   姜淮姻的眼泪潸潸而下。在这一刻,她前半夜遭受的所有担惊受怕,后半夜生子时遭受的许多痛苦,忽然全涌了上来。   谢晋之带人围府时,她强撑着的那份坚强,终于轰然崩塌了。   “累,”姜淮姻道,“累极了。”   “瘦了,”萧霖不禁摸上她的脸,他抿唇道,“养了半年多的身子,半个月就瘦了回来。倒是那小子,长得白白胖胖。”   那小子……   姜淮姻忍俊不禁道:“什么那小子,是王爷的孩子呢。”   萧霖温和道,“是我们的孩子。”   “王爷也瘦了。”姜淮姻摸着他的手,静静道,“这些日子,王爷想必也跟着担惊受怕。”   萧霖看向她的脸:“离府后,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既怕长勇反,又怕长勇不反。”萧霖说道,“还担心你和孩子。”   “所幸你们无事。”想到魏管家描述的谢晋之带人围府,萧霖甚至觉得有些后怕,他俯下身去,轻轻吻着姜淮姻的脸颊,“本王保证,此生不再让你和孩子陷入险境。”   “一切都结束了。”萧霖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深邃的眉眼中流露出认真和深情。   姜淮姻莹白的脸蛋微微收拢,她眼珠轻转:“王爷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谢晋之死罪难逃,寿安侯府多半也完了,长勇……”萧霖话语一顿,他想到萧乾怒发冲冠的样子,低声道,“或许监|禁,或许,也是死罪。”   姜淮姻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   她明白,即便萧乾不赐死萧长勇,等将来太子即位,萧长勇一样也得不到好,更可能会殃及妻女。   若是萧乾出手,倒会给自己儿子留个最后的体面。   姜淮姻沉沉想着,忽觉身上有些不知是冷是热的滋味儿,再一看,只见萧霖拿了块湿热的巾帕在帮她擦身子。   “王爷,”姜淮姻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伸手去抓萧霖的手腕,“这些事儿,让翠柳来便好。你刚回府,去换身衣服,歇息一下罢。”   “无碍。”萧霖断然道,他先用巾帕慢腾腾地帮她擦着上|半|身。   自有孕以后,姜淮姻白润了不少,虽然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小脸消瘦了些许,可属于女儿家的那个部位,却是渐显丰腴。   从前是小馒头,如今要几乎长成大发面团了。   擦着擦着,萧霖的手还是忍不住地往那附近碰了碰,姜淮姻脸色殷红,不禁婴宁了一声。   姜淮姻嗫嚅道:“王爷……别闹了。”   “嗯?”萧霖面不改色,语气难得放松了一些,他道,“好久没疼你了。”   姜淮姻微微蹙起了眉头,埋下头道:“还得坐月子呢。”   “之前,慕容英送的礼物可仍然留着?”萧霖拉着她的手,细心地帮她擦拭去身上的汗和血腥味,他笑道,“本王不在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偷偷用。”   想到慕容英送的礼物——那串羞死人的缅铃,姜淮姻红着脸,轻声说:“都是做爹的人了,王爷还是不正经,到时候可让哥儿笑话。”   “比不得满满,”萧霖分开她的两条胳膊,轻用巾帕帮她擦着白嫩的身子,“当娘了,还那么纯情。”   “这回回来,必然会在京中待很久,”萧霖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她身上软软的细肉,“那东西,也用不着了。”   姜淮姻听他说得越发没边,不由轻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她鼓着腮帮子,佯怒道:“王爷再胡闹,我可闭眼睡了,由你一人胡咧咧去。”   “还发脾气,”萧霖只觉得又甜蜜又好笑,他道,“真是给你宠坏了。”   他放下巾帕,走去水盆边又换了一道水,才回来帮她继续擦着下身。   “这回,长勇和谢晋之联合起来谋反,必然会扯出地底下更多的藤蔓来。你爹的事,不久以后,应当也会有眉目。”萧霖把玩着她的手指,不禁生出了一些欲|念的心思。   为了避免自己的思维天马行空,他不得不扯起正经的话头。   “真的吗?”姜淮姻一激动,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袖,张圆眼睛问道。   萧霖又将她的手握了回去,说:“真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王爷不骗人。”   “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点。”萧霖道。   “没事。”姜淮姻笑笑,再久也久不过十年。   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都熬了过来,何况是现在呢。   “我也有事,想拜托王爷。”姜淮姻忽然也想起一事,她忙张嘴道。   萧霖问:“什么?”   “昨晚京城动乱,我怕我娘他们会出意外,所以请十三、十四去姐姐的住所接人。”姜淮姻低声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十四他们去的时候,寿安侯和谢晋之都已经有了行动。外面太乱,所幸我娘和姐姐得谢大人收留,才没有发生危险。”   说到这儿,姜淮姻默默觑了一眼萧霖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未有隐怒之意,她才接着道:“朝堂上的事,满满不懂。只是,谢晋之的所作所为,必将累及家人。来日,陛下若在朝上清算谢家功过,可以拜托王爷,看在昨晚我的家人受谢府庇佑的面子上,为谢大人分辨一二吗?”   所谓投桃报李,姜淮姻也不傻。既然谢岩主动收留姜淮娡等人,自然是希望她能在萧霖跟前说几句好话,这点分寸姜淮姻还是有的。   萧霖点头,问道:“谢岩吗?”   姜淮姻说:“是,谢大人。”   “他是个老狐狸,”萧霖算答应了,“谢家从前朝开始几代为官,他也不会让谢家门楣葬送在谢晋之手里,想必他自有法子。到时候,我会在皇兄面前为他说几句。”   “多谢王爷。”姜淮姻笑笑。   萧霖俯身下去,捧起她的脸亲她:“你我夫妻,说什么谢不谢。”   “本王还没谢你,替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萧霖将她的手拢在胸口,怜惜地摩挲了几下。   姜淮姻玩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小子,王爷难道打算不管他吗?”   “管,你们娘俩都是我的责任。”萧霖年近而立才初初当爹,幸好第一胎是个小子,要是生个酷似姜淮姻的丫头,不定得多么宠着呢。   想到哥儿刚才被他吓哭的样子,萧霖只觉得又气又累,不禁想要好好洗个澡,然后再去认真地抱一抱那孩子。   他道:“累了一夜,你歇息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待会儿抱哥儿来,和你一起睡,好吗?”萧霖征求姜淮姻的意见。   本以为她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姜淮姻却摇了摇头:“孩子太小了,先在奶娘身边养几天,待我休息足够,再抱来睡罢。”   萧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便听姜淮姻的点了点头。他替姜淮姻掖好被子,这才去沐浴更衣。   他不知道的是,之后的一年多时间,他即将用毕生之力去后悔自己提出的“抱孩子来睡”这个意见。   这个熊孩子,将成为他们生二胎的最至关重要的一个败笔。   一到关键时刻,熊孩子仿佛就拥有心灵感应似的,哇哇哇地开始哭。   这也是他们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享受过与父母共眠待遇的哥儿。当然,如果可以,萧霖是多么希望这唯一一个都不要有。   “翠柳,帮我把桌上的狼牙饰品拿来。”萧霖走后,翠柳几人进来换新的被褥,姜淮姻顺嘴说道。   翠柳去梳妆台上取了那洁白的狼牙,递给姜淮姻。   自从狼牙上次说,她怀孕以后佩戴它会有伤害,姜淮姻便再没戴过了。倒是萧霖的几句话,才忽地让姜淮姻想起狼牙来。   【牙兄,你还在吗?】姜淮姻把玩着狼牙,轻声问说。   狼牙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恭喜宿主啊,这辈子有儿有女,未来基本就是人生巅峰的走向了。】姜淮姻笑笑,也没谦虚:【牙兄功不可没,你拜托我的事,我也会记得的。】狼牙有些寡淡地“嗯”了下,它道:【宿主这次找我,还有别的事吗。】【确实有件小事,想最后拜托一下牙兄,】姜淮姻微笑道,【牙兄想必也知道,谢晋之倒了吧。】狼牙道:【知道,你男人刚才都说了,他逃不开死罪。】姜淮姻眉目轻动:【我想问问,你可以让他梦到他的上一世吗?】【上一世?】狼牙皱眉。   姜淮姻详细解释道:【也是我的上一世。就是,他妻妾满堂,富贵显赫,位极人臣的那一世。】狼牙长长地“嗯”了声,仿佛是在犹豫。   【现实里高楼塌,梦境里高楼起,】姜淮姻歪着头,笑吟吟地说,【一朝黄粱梦醒,不知道他到时会觉出什么滋味儿。】狼牙道:【多半会疯吧。】 第82章 抄家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姜淮姻安心地奶孩子坐月子,朝堂上却是一番大动乱。此次, 萧长勇与谢晋之沆瀣一气,无疑是牵扯出了前朝后宫的许多事情。   萧长勇的岳家寿安侯府自然是第一个被牵连。当天夜里,与寿安侯有来往的军|官、将士无一幸免,全被连根拔起。   乃至后宫女眷, 曾在谢良娣一事上与萧长勇有所联络的端睿长公主,萧乾这回也没放过。   在削爵削权的铁腕政策下,一时, 不禁人心惶惶。而萧长亭,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终于在此时重新踏上了历史的政治舞台。   他宛如一道温泉般, 在寒冬腊月里,再次暖了众臣子的心。   这日下了朝, 萧乾留下萧霖独自说话。   “太子岁数渐长, ”萧乾心不在焉地看着奏折,慢腾腾道,“该让他学着自己打理政事。”   他道:“来日, 朕若是不在了,季尧你便是他唯一的长辈。定要在太子耳边, 多耳提面命几句。”   从前,萧乾常常不服老, 总志在千里,还以为自己老骥伏枥呢。倒是第一次说出这等志气丧失的话。   想必萧长勇的事情仍然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萧霖还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抬眼,看了眼萧乾。只见他埋首在案边,那冠冕之下,已生出许多灰白色的头发来。   萧霖心里不太是滋味,他默然不语,片刻后,方答:“是,臣知道。”   听到他这样回答,萧乾大笑了一声:“还是这么个牛脾气。朕这话要是说给别的大臣听,谁敢像你这么说。一晃几十年了,朕老了,朕的儿子也大了,唯独你这个弟弟,还同以往一样。”   “还一样就好了,”萧霖说,“臣常常也觉得自己老了。”   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   从前孤家寡人地打着光棍,萧霖倒没觉出什么来。有了儿子才觉得自己这初次当爹的年纪确实忒大了点。   前些时候过元宵节,萧霖和姜淮姻请了宋衍与姜淮娡几个来府上小聚。   之前,自个儿在府里与姜淮姻相亲相爱的时候,萧霖还没有“老牛吃嫩草”的觉悟,直到看到宋衍与姜淮娡在一起时的那般配模样,萧霖才觉得,他的满满是真年轻啊。   而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征战久了,曾经在战场厮杀时留下的那些痕迹,终有一天会返还给他。孑然一身的时候,他不害怕,也可以不在乎,现在搂着老婆睡炕头,开始过起了有家的小日子,萧霖才觉出后怕来。   再一想儿子被自己抱着时,那嚎啕大哭的样子,萧霖便又是怒又是悲,真怕是自己身上的杀气重了,吓到孩子。   “你小朕十几岁,尚有的活。”说到这儿,萧乾笑了笑,“你比朕强。”   萧霖道:“皇兄如果是说女人和孩子,那臣就不自谦了。臣家里那小子,长大后,肯定比太子好看。”   萧乾大笑:“长亭听到这话,可得不服气了。”   “太子和太子妃前些日子来过臣的府上,太子妃也说,这小子是个俊美男。”像唠家常一般,萧霖直接拿侄媳妇的话堵他。   萧乾笑道,“朕听说,谢贼带人围府的时候,一山也出了力?”   “是。山儿有担当有谋略,臣应了他,准他今年在郭明礼账下从军。”   “郭明礼,”萧乾还记得这个人,“最年轻的那位武探花罢。跟着他好,都是年轻人,能聊得来。”   萧霖道:“明礼心思正道,是可教之才,也省得军中那些大老粗带坏了山儿。”   “季尧,”萧乾静了静,忽地道,“齐王的事情出来之前,朕曾想给一山留个郡王的爵位。等他及冠,再袭爵。现在,朕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这个决定,妥不妥?”   萧霖抿了抿唇,他眉间轻轻耸动,断然道:“臣以为,不妥。”   “山儿这孩子虽没有染上胡人的毛病,但心思敏感。那次皇兄与他谈话,他已对自己身份存了疑,皇兄若再让他继承郡王的爵位,他必然会对他的身世追根究底。”   萧霖看着自己的鞋面,低声道,“恕臣说句犯上的话。皇兄既然在当初决定了不要他,如今,也不该再想着认他。”   萧乾苦笑:“敢与朕说这话的,确实只有你。”   他喟然叹了口长气:“朕,现在也明白这个决定不妥。他若真当了郡王,这个爵位对他、对太子,都会是个枷锁。”   “就让这孩子跟着你,在军中好好建功立业。”萧乾道。   萧霖点头,面色有些肃穆。   他知道,萧乾这话不是随便说的。萧一山跟着他,本身就注定袭不了爵,加上他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儿子,萧乾难免会怕他厚此薄彼。   “山儿会有自己的出息。皇兄放心,他身世的秘密,臣永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萧霖沉声保证。   萧乾道:“朕信你。”   “臣也有一事,想请求皇兄。”想到姜淮姻的嘱托,萧霖垂首,他默默上前了一步,低声开口。   萧乾道:“这事倒稀奇。上回朕问你要什么奖赏,你还说不要。可得让朕听听,是什么事。”   萧霖知道瞒不过他,所幸一五一十地先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东宫大变的那天晚上,谢岩出于好心,收留了姜家的家眷。皇兄也知道,姜氏仅有的几个亲人都在京里。若不是得谢大人收留,姜氏或许会忧心思虑,臣的孩子,恐怕无法那么顺利地出生。”   “臣知道谢晋之十恶不赦,只是想再为谢家求个情。”   萧乾道:“谢岩主动递了请罪折子和辞呈上来,朕允了。”   “在你之前,太子也为谢家说了话,”萧乾道,“甚至贵妃,也因为那位小皇孙的事情,求朕网开一面。”   “朕已经让谢岩将谢晋之除出宗谱,谢贼的事,朕不会牵连他们。”萧乾淡淡道。   太子能有重新被审巫蛊之案的资格,全是靠着谢良娣和早死的小皇孙的面子。这回谢晋之犯事,牵连整个谢家,太子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些,萧霖都能猜到,只是没想到成贵妃竟然也会为谢家说话。   这个女人,确实每一步都把准了帝王和太子的脉。难怪在独孤皇后过世后,只有她能圣宠不衰。   “多谢皇兄,”萧霖笑说,“臣对家里,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朕可以放过谢岩,但是谢晋之的事,没有完。”萧乾看他一眼,“谢府已经将谢晋之的东西单独分了出去,你带人去抄家?”   “朕还听说,他最近在牢里不是很安分。抄完家,你顺路去大理寺看看。”萧乾道,“看看那些狱卒,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第83章 结局(一)   在外人眼里, 谢家这个年过得极为不好。   自谢晋之与萧长勇的事情发酵以后,平日里往来无白丁的谢府今年几乎无人来贺新春。哪怕是亲家, 也只默不作声地派几个奴婢添了几件礼物送了来。   这种紧要的关头,谁都怕沾惹麻烦上身。   倒是府内,比外人以为地平静多了。   谢夫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裘衣,发丝被梳理地十分平整, 一身打扮一丝不苟,从面上,完全没看出她被谢晋之的事情牵连之意。   她喝了口茶, 扬声问说:“谢贼的东西都清出来没有?”   自前几日抄家的旨意下来以后,大少奶奶林氏便指挥着府上的婢子们将从前谢晋之住的院子封了起来。   听到谢夫人问话,林氏点头道:“已经封了院子, 别的没敢让奴婢们瞎动。大爷特地吩咐说,院子里的东西咱们不要沾手。”   谢晋之虽已被清出族谱, 但是一家子到底骨肉相连。他和谢岩是亲父子, 谢晋之谋逆,谢府上下还能活命就算不错了。   这些天,朝臣们是被萧乾翻脸不认人的政策吓到了, 没人敢吱声,也是想卖给太子一个面子。   都知道太子能被放出来, 那位姓谢的良娣功不可没。谢岩又在太子巫蛊一案重审时出了力,这才任由他们得过且过下去。   “老大是个谨慎孩子, 你也是好的。”提起自己长子,谢夫人面上便是止不住的温柔慈祥, “听说老大递上去的请辞折子尚未批下来?”   瞥一眼林氏有些憔悴的脸,谢夫人隐晦地劝慰道:“是你的,无需担心,陛下和太子都有着慈悲心肠。”   林氏年前回京,早听说了自家那位姑奶奶和小皇孙的故事,也知道谢夫人与谢晋之从来不合。   只是她有再大的胆子也没想到,谢晋之居然敢撺掇齐王谋反!   饶是林氏大家出身,现在也全是一头的包,完全看不出京城的风水接下来会如何变动。   意识到谢夫人在安慰自己,林氏只好在脸上挂起疲惫的笑容:“儿媳明白。”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萧霖已经带人到了谢府门口。他出宫以后,几乎是清点了人马,随即过来。   自从谢晋之与萧长勇勾搭上之后,谢晋之处事便有飞扬跋扈之态,因此在这京中,人缘不大好。一听说是抄谢晋之的家,谢府门口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见此,萧霖眉头一皱,却已经有聪明的小兵闻弦歌知雅意,开始轰赶人群。   倒不是萧霖维护谢家人,只是太子宽厚,已为谢岩求情在先,又有早年的情分在。何况,谢宁之的请辞折子现在还没批下来,没准就是萧乾想为萧长亭留条后路,方便他随时起用。   抄家的事情毕竟不光彩,谢岩是不会出面的。谢宁之刚好在府上,便与管家一同领萧霖去了谢晋之的院子里。   “家父身体抱恙,无法来向王爷请安了,请王爷见谅。”谢宁之找了一个烂借口。   萧霖一听便知这是推诿之词,所幸他也能理解,便一点头,没再多话,自有兵士去清点谢晋之屋子里的东西。   谢宁之道:“自从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内子便带着奴婢将这院子封了起来,王爷放心,后宅里的一应物件全没动过。”   萧霖扫了一眼四周:“大公子的为人,本王信。”   谢晋之好附庸风雅,为官几年,贪污倒是还不存在,只不过院子里也堆存了不少好东西。诸如名字、名画,有些年头的瓷具、器具等等。   萧霖一边打量这院子的摆设,小兵们一边将谢晋之的家眷押了出来。   前些日子到底是还过着年,萧乾不知是留了最后一丝怜悯之心,还是为谢家的声名计较,反正是没有在阖家团圆的时候命人捉拿谢晋之的家眷。   既然他都没有发话,谢府上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特意地刁难卫氏等人。   谢夫人更是好涵养,一日三餐,油光水滑地养着她,只是无论卫氏如何恳求,也不将外界有关谢晋之的情形透露半分出去。   见萧霖看向被押解的卫氏,谢宁之道:“这是子平的正室,让王爷见笑了。”   卫氏虽然没在身体容貌上受到苛待,但心里的紧张却是无法避免的。这段日子下来,纵有锦衣华服加身,山珍海味入口,也无法为她平添姿色。   多日的担惊受怕使卫氏形如枯槁。   她发丝凌乱,见萧霖站在她身前,卫氏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了下来,声调带着哭腔喊道:“王爷,我家大爷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我求您让我见见他,就见一面。”   卫氏低着头,一手正想挣脱出小兵们的桎梏,去抓萧霖的衣摆。萧霖身形岿然不动,只看了她一眼,便收起了可怜和悲悯,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王爷,在谢贼房里搜出了几本诗集。”有个小兵跑过来,献宝似的将手上的诗集递了过去。   诗集?   挺新鲜。   萧霖正准备接过,却忽然瞥到一旁被押出的另一名女眷,她的侧脸实在太过熟悉,如果不是在谢府,他多半得以为那是姜淮姻。   “等等。”萧霖眯起眼睛,出声制止。   小兵们忙停下,被押着的燕尾微微低着头,半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萧霖道:“抬起头。”   燕尾怔了半晌,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睫毛轻眨,苍白的小脸颤了几下,方慢慢抬起下巴,与萧霖对视上。   待完全看清了燕尾的容貌,萧霖原先的笑容便彻底冻结在了脸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谢宁之,沉声问:“大公子,这也是其弟的家眷?”   谢宁之还没有意会到萧霖的意思,只是历经官场多年,一种处于危机意识中的本能告诉他,此刻万万不能点头。   好在他还长了几分记性,想起这位丫头是自己老婆特地从江浙寻回来的人,谢宁之便道:“臣记得,这是内人的婢子,怎会在子平这儿?”   过了片刻,谢宁之自个将话圆了回来:“或许是子平院里人手不足,内子差遣她过来帮忙的。”   “放了。”听到谢宁之的解释,萧霖缓缓开口。   小兵们一怔,押着燕尾的人却已经放开了手,萧霖不再看她,转向谢宁之道:“既是你夫人的人,看好了。”   谢宁之颔首。   见燕尾还不动,他道:“还不回去找大奶奶,不要命了吗?”   燕尾身形一顿,似乎想说什么,看向萧霖的眼神霎时有几分复杂。   事后,谢宁之与自家婆娘进行了一番讨论。他私以为是不是王爷看上了燕尾啥啥的,便想做个顺水人情,将此事与林氏说了。   林氏一听,却笑道:“大爷错了,大爷知道王爷府上有个美妾,名唤姜氏的吗?”   谢宁之刚回京不久,但是姜知行的名头他却早就听过了,与此同时还有姜家女的名声,所以自然知道萧霖和姜淮姻的这番美事,他点头:“那又如何?”   林氏笑说:“大爷或许没见过姜氏,妾却在闺中与姜氏有过几面之缘。当初,谢子平与姜家交好,还有传闻说,姜家幺女未来会配给他为妻。”   “嫁给王爷的便是这位幺女了。”林氏的话说得十分巧妙,“那位燕尾是妾亲自寻来的人,与姜氏,有三四分相像之处。”   话说到这里,谢宁之已经明白了。   此回落罪的女眷多半是个充军的下场。让萧霖眼睁睁看着与姜氏有几分相像的女人沦落到军营里,变成军妓?   这不是变相地给并肩王带绿帽子吗?   别说是去军营,今日来了这么一出,此后在谢府,只怕也不会有人敢去染指燕尾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萧霖出了谢府以后,便按照萧乾说的,转头去了大理寺。   与卫氏的衣食不愁比起来,谢晋之在牢里的生活几近困顿了。作为死|刑|犯,狱卒自然不可能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平日里连对自己的头发丝都精益求精的谢晋之,此刻却是颓废潦倒。   他穿着一身灰败的囚服,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脸色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白皙,面上几乎半分血色都没有。他嘴唇干枯,只有眼神,流露出了几分似癫非狂之意。   “手下败将?”见到萧霖,谢晋之很快抓着栏杆站了起来。他轻轻张嘴,上下唇瓣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笑歪了的状态。   萧霖皱眉,只觉得谢晋之现在的样子又奇怪又可怜。   谢晋之却半点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张狂笑道:“你来看本相,想求我什么?粮草?我不会给你的!我告诉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败军之将这个名头!”   萧霖平静道:“是你摆脱不掉。”   上一世,纵使萧霖最后战死沙场,他留给后人的印象,也从不曾是败将。虽说成王败寇,但人的一生,在史官的笔上,终究还是公平的。   “你有什么?”谢晋之斜着头,歪着脸看他,“淮姻是我的,兵权是我的,江山也会是我的。”   “你说啊,你有什么!”谢晋之双眼血红,忽然像是发起了疯来,他疯狂地晃着栏杆,“除了生得比我好,你们哪里比我强?!”   “我得名师教导,我中过一榜进士,我拥有你们所有人都想娶的女人,”谢晋之道,“你知道她上起来,是什么滋味吗?” 第84章 结局(二)   谢晋之话音刚落, 只见寒光一闪,萧霖已经在一瞬间割下了一缕谢晋之的头发丝来。   萧霖薄唇轻抿, 嘴角的笑容和他手上的剑一般冰冷,他眯着眼说:“我知道杀人的滋味。”   谢晋之愣了愣,冰凉的触感好似让他又忽的正常了起来。   他摸着自己的断发处,冷笑说:“如果我是王爷, 生来便什么都有,我也一样会坐拥江山美人。”   “你觉得你很厉害?”谢晋之的眉梢斜入鬓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股陌生而又粗糙的触感。   他徒然放下手, 不服地笑道:“你以为她爱你?她不过是想仗着你的身份,为她父亲报仇。”   “你瞧我可怜,是不是。”在这阴暗的牢房里, 谢晋之的声音好像毒蛇吐信一般,尖锐又嘶哑, “等你老了, 你会比我更惨。”他说。   萧霖面不改色地打量着他,看着他这张面无血色的脸,萧霖冷静道:“你知道, 你为什么永远是个失败者吗。”   谢晋之瞳孔微缩,萧霖已经又开口了:“你生来自负, 从不知满足,”   萧霖道, “在这样的家庭出生,即便你是庶子, 也比普通人要强。”   “姜知行收你为徒,长勇待你不薄,你自己又是进士出身,远不用选这样的路。”萧霖的声线平静,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而不是对手。   谢晋之愈发恼火愤怒,他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印出了萧霖挺拔的身影。   他看到他衣冠楚楚、看到他雄姿英发的样子,只觉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谢晋之恨不得活剥了萧霖的皮。   “我运道不好,没什么好说。”谢晋之枯瘦的额头青筋凸起,在他苍白的脸色上显得有些骇人,他恨道,“有些话,你说得轻松。你可知生来富贵,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你!”   “而我,我从出生时就明白,”谢晋之的面孔扭曲,情绪也有些激烈,“我这一生,必然要与人争着过。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娘,我偏要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   “你自己也瞧不起你娘,”萧霖淡淡道,“你官拜三品,却极厌恶别人谈及你的出身。你看不上谢夫人,却从没以你娘为荣过,想必你也觉得你有个婢子娘是对你这一生的侮辱。”   萧霖静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欣赏谢晋之那满脸不甘的样子。   他浅浅抿了下唇:“你娶了卫氏,可从没想过真心待她,我进来至今,你有问过她半句吗?你对不起姜家,对不起淮姻,可曾有半点悔恨?”   萧霖目露寒光:“你这一生,确实都在争,争到这个地步,自食恶果。”   “皇兄已经定了你开春问斩,接下去的一个月,愿你做个好梦。”萧霖敲了敲铁栏杆,清脆的几声响,恍如当头棒喝。   谢晋之咬着牙,目光在浑浊与清晰之间来回转换,他狠狠地吸了口长气,将脑袋巴在栏杆上,眼巴巴望着萧霖走出去的背影。   那儿,有他这一生都企望不及的光的方向。   “砰”地一声,牢门再次被关上。所有喧杂的、热烈的声音终于完全远离了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薄弱而又嘶哑的喘息。   “淮姻明年及笄,待那时,我亲自为你们操办婚事,你父母那边,我去说。”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晋之闭上满目血丝的眼睛。   原来他的生命里,曾经,也出现过光。   ——   王府。   “翠柳,来。”姜淮姻坐完月子,身子也被养好了大半。萧霖心中又悔又愧,这小半个月,几乎全在给她进补,直到恢复了有孕时的油光水滑,才作罢。   姜淮姻的脸白里透红,颈上围着一圈白裘,真像只小狐狸,她道:“我听说,原先齐王的家眷还都被关押在齐王府里。你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休书递给看守的侍卫,着他们帮个小忙,悄悄放绿竹出来。”   翠柳接过休书,发现这竟然是萧长勇亲手写的。   “夫人,齐王不是……不是被关押了吗,您怎有这个?”翠柳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姜淮姻偷摸摸地去探了监。   姜淮姻道:“那晚齐王妃来府上做客,我找她要的。”   萧长勇与齐王妃早先便因为绿竹的事情争吵过。萧长勇一时意气,为了哄好王妃,便写了张休书出来,只是齐王妃想彰显自己大方,没有公布罢了。   姜淮姻先从绿竹那儿得了消息,萧长勇败事已定后,便拿绿竹的自由与齐王妃的女儿做了交换。   齐王妃将休书给她,她替华姐儿求情,保她们母女性命。   姜淮姻说:“绿竹不过是个通房,又无一儿半女的,这事儿办起来容易。”   “是。奴婢马上去找人。”翠柳道。   姜淮姻唤住急匆匆的翠柳:“我房里还有个包裹,你亲手交给她。绿竹出来以后,不用让她来谢恩。此后,她愿意再嫁也好,愿意自己过小日子也罢,随她去了。”   翠柳点点头:“那丫头经过这些事,想必也变聪明了。”   姜淮姻笑笑。   过一时,奶娘抱了哥儿来,说是哥儿午睡醒了,哭着找娘。   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哭闹是常事,奶娘不过是为了哄姜淮姻开心,才说是哥儿想娘。照姜淮姻想,这小笨蛋,认不认得娘都是两说呢。   王府的人手实在太多,萧霖生怕姜淮姻身子不好顾不上,直接大喇喇地又从后宫托儿所里借了好几个奶娘来。   别说是这小子,姜淮姻现在都叫不全奶娘的名字。   “行了,留拂花在吧,”姜淮姻嫌人多晃得眼晕,赶人道,“我抱着他哄哄,你们也下去歇会儿。”   奶娘这才全散了,拂花笑说:“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到底宝贝着。奴婢瞧,皇子殿下也不过是这派头呢。”   “你这丫头,嘴上又没把门儿了。”拂花说话没个轻重,如今萧霖正声名鹊起,姜淮姻生怕他落了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忙道,“咱们哥儿哪能和皇子比,也是王爷没经验,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   “王爷是心疼您,”拂花道,“听魏管家说,这些日子为了给哥儿取个小名,王爷可是想破了脑袋。”   小子才满月,姜淮姻和萧霖都着意着办个酒席。   一来,这是第一个孩子,自然得重视。二是,近来京城气氛压抑,朝臣们下朝回家,在路上说话都不敢大声,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冲冲大家的晦气。   总不好办酒的时候,还哥儿哥儿的叫,没个体统。   当夜萧霖回来,姜淮姻抱着孩子,把想法与萧霖说了:“王爷想好哥儿的名字了吗?我觉得‘峥’这个字不错,峥嵘,既有高大又有兴旺之意,是个好寓意。”   萧霖却皱起眉,不知是不是今日谢晋之的“争来争去”给他留下了阴影,他道:“不好,‘萧峥’,听起来便不大方。”   姜淮姻不高兴了,闷闷道:“那王爷说,哪个字好?”   “孩子的名字,皇兄今天定了。”萧霖关上门,将姜淮姻怀里的哥儿放到炕上,又把姜淮姻抱到自己膝上坐着,“倒是小名,团哥儿,如何?”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团圆更好。”萧霖的脑袋落在她肩上,任由她的发丝扫过他的脊背。   姜淮姻撅着嘴:“既然王爷和皇上定了,那满满自然也遵命。”   “不高兴?”萧霖捏了捏她的脸,见姜淮姻的嘴扁扁地下垂着,萧霖道:“今天我去谢府抄家,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姜淮姻:“什么?”   “你爹的诗集。”见姜淮姻的注意力成功转移上来,萧霖说,“谢晋之在上面标注了,哪些诗词可以用来做他怀念前朝的文章。刚才,我已经交给皇兄。”   “你爹这莫须有的罪名,很快会重见天日。”   姜淮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难免激动。   萧霖笑说:“王爷厉不厉害?”   姜淮姻盈盈一笑,双目水润润地:“厉害!”   “还有一事。”萧霖抱着她走向书案前坐下,他一手拥着她的腰,一手打开了一个信封,“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姜淮姻拆开信封,瞧了萧霖一眼,“信,哪来的信?”   “你仔细瞧。”萧霖说。   “奉天……制曰……”姜淮姻读了个开头便讶然,“这是圣旨,怎么用信纸写!”   “这是皇兄单独写给我的,明天自有宣旨太监来,”萧霖看着她睁大的双眼,满意道,“你读完。”   “兹闻姜氏温婉大方,品貌出众……可擢升为正室,立为并肩王妃。”姜淮姻不敢置信地放下手中轻飘飘的纸,她扭头看萧霖,“陛下要立我为正室吗?”   萧霖将她揽入怀中,见她脸蛋有点发凉,便一手捂了上去:“怎么,不相信?”   “皇兄今日问我,想要什么奖赏。我便道,儿子虽有了,却缺了个体面的娘,”萧霖说,“皇兄便赐婚了。”   “不如,团哥儿的满月酒和你我婚宴一起办?”萧霖见她脸蛋红润起来,禁不住手痒地捏了捏。   姜淮姻牵动嘴角:“那怕是要惊世骇俗了。”   “有什么打紧,”萧霖无所谓道,“让你挺直腰板,日后好做人,不好吗?”   姜淮姻满面通红:“可我……从来没学过王妃的礼仪。”   “谁敢笑你不成?”萧霖见她腼腼腆腆,模样还有些呆滞,不由道,“王妃首要要紧的任务,便是再生几个孩子,好陪着团哥儿。王爷可就你一个女人,你也不想看着团哥儿孤零零长大罢。”   听他语气不正经,姜淮姻轻轻推了他一把,却实在忍不住心生爱恋,又凑上前,啾地一下亲在了萧霖脸上。   两人许久没行房事,萧霖目光火热,便要去剥她衣裳。姜淮姻此番也是情到浓时,捧着萧霖的脸,细细轻吻起来。   正是干柴烈火时,坑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   团哥儿在闹!   姜淮姻分出心,一边避开萧霖的亲吻,一边喘着气说:“王爷,团哥儿……团哥儿他哭了。”   “那就哭!”萧霖憋得久,恨不得将雄伟的欲|望一下发泄出来。   团哥儿起初还闹得轻,见无人理自己,便再也憋不住了,彻底地放声大哭起来。   “王爷……”姜淮姻慈母心切,挣扎着系上衣裙的扣子,她推开萧霖,“我,我去看看团哥儿。”   萧霖一身火比刚才还要浓,正想将姜淮姻捉回来,却听到她在炕边喊道:“团哥儿尿了,王爷去拿个新的尿布好不好?”   萧霖好像一个有气无处使的牛魔王,气哼哼地踢翻了椅子。   尿布,尿布是什么??   萧霖一头雾水地翻翻找找,走回炕边去问姜淮姻。   姜淮姻见萧霖许久不来,只好从旁边抽出一个手帕先暂时垫了上去。萧霖来的时候,姜淮姻正抱着团哥儿轻声地哄。   “黑兔和白兔,上山采蘑菇……”姜淮姻轻轻拍着团哥儿的背。   团哥儿蹬着小腿,精神十足,小肥手还在作弄着姜淮姻的头发,见到萧霖过来,他睁大了双眼,咿咿呀呀地哼个不停。   一身的怒气在这一刻就好像被捅破的孔明灯,灭地连火都不剩了。萧霖内心一片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团哥儿的手,笑呵呵道:“咱儿子。”   “尿布呢?”姜淮姻却还记着这事,她将团哥儿交给萧霖,“王爷先抱着哄哄,我去拿尿布。”   自从那次把团哥儿吓哭,萧霖便没再敢抱他。   婴儿软绵绵的,一身胖肉,都是在娘胎里养起来的。   萧霖秉着呼吸,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他接过团哥儿,怎么抱都找不到个正确姿势,只好又极为小心地将他重新放在坑上。   团哥儿的小手却抓着萧霖衣角不放,好似拿到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萧霖便忐忑地坐回去,小心地护着儿子。   找到尿布的姜淮姻回来见到这样场景,不由好笑:“王爷出汗了。”   萧霖下意识地拭汗,却什么都没摸到,意识到姜淮姻在调侃自己,萧霖说:“学坏了。”   “我来。”萧霖接过姜淮姻手上的尿布,解开团哥儿的小裤裤,掏出放在里面的手帕,然后埋头掰扯起来。   姜淮姻站在他背后,见他手忙脚乱,想着:这回是真出汗了。   “我会努力,当好你的正妃。”姜淮姻微微侧头,望向炕上任人折腾的小胖子,又看向萧霖弯着腰的背影。   刚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终于慢慢道了出来。   萧霖正忙,随口道:“嗯?你当然得努力,不过没关系,当不好,本王也不会换别的女人。”   姜淮姻水墨一般的眼睛轻轻弯起,秀丽的柳眉也折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两辈子,梦里都不敢去希冀的场景,再动听不过的情话,都随着今夜银白的月光,飘然而下。   “呼”一声,萧霖舒出口长气,他慢慢抬起头,终于大功告成地换完尿布。   他随手在旁边的幔帐上擦了擦,然后,在姜淮姻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霖猛地抱起她,跑向里面的隔间。   “王爷……”   “嘘,”萧霖两手捁着她,他将她压在床上,“等会儿那小子又得醒了,咱们悄悄地开始。”   他埋下头,宽阔的怀抱,威武的手臂,缠绵的声音,彻底地环绕住了她。   “嫁给王爷,是满满之幸。”   姜淮姻两颊粉红,她闭上眼,也吻上了萧霖的唇。   —全文完。 第85章 番外   万物回春。   精致的庭院中, 花团含苞待放,几株快要衰败了的梨花树枝难得逮到机会枯木逢春。在莹润的月光下, 有如嵌在枝丫上的碎金子。   好一阵春暖花香,浓情绿意。   香玉从里间推开窗子透气,见一旁的姜淮娡还在低头绣针线,忙道:“天黑了, 夫人快把手上东西放下,什么时候不能绣呢,待会儿姑爷回来, 又得心疼。”   姜淮娡笑道:“如今,你是仗着有姑爷撑腰,和我说话都硬气起来了。”   话说这样说, 可姜淮娡并没有太多的嗔怪之意。   香玉自小随着姜淮娡长大,为了照护她, 连自个儿的花期都耽搁了。前几年, 姜知行因冤入狱的那阵子,正好逢香玉出嫁。   但是荣丰伯府的老夫人与付明当时正如狼似虎,香玉放心不下姜淮娡一人处在府上, 死活不愿外嫁。   这亲事,也就黄了。   一来二去, 险些延误成老姑娘。   幸得后来宋衍说亲,才让香玉重新许得良人。   如今香玉在姜淮娡身边当上管家媳妇, 两人还似从前一般亲近。   面对姜淮娡半真半假的嗔怨,香玉笑道:“奴婢还不是替姑爷疼您嘛。”   香玉上前去帮姜淮娡捏了捏肩, 姜淮娡终于放下手中绣线,她叹道:“如今,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我心里,还是担心满满。她随王爷远赴西北,虽说京城里已开了春,但边疆那等苦寒之地,定还冷呢。”   “她针线活儿不好,我给她与王爷一人做顶虎皮帽戴着,多少能御寒。”   萧乾仙逝以后,便由萧长亭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奉启。   虽然萧霖与姜家对长亭都有拥立之功,但是比起萧乾,萧长亭与萧霖之间终究远了一层。   为了避嫌,也为了远离京中的尔虞我诈,萧霖自请去镇守边疆。   萧长亭一应允了,甚至格外开恩,准许萧霖带其家眷离京。   只是团哥儿年纪小,怕受不了边疆的苦,所以让他在宫里,陪同几个皇子一般长大。   不管外人如何道也,姜淮娡这个做亲姐姐的,总担心满满去了边疆会生病。   因此三不五时,便与姜夫人一同寄许多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去。   香玉道:“王爷不会苦着二小姐的。”   “道理是这样讲……”姜淮娡轻声说。   话音还没落一半,便有人挑起帘子进来了。   “你们主仆俩,又趁我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宋衍一身麒麟朝服。   如今虽入了春,但夜间,还是很有些凉意。随着宋衍的开口,一股白气顺着他的唇舌间冒出来。   姜淮娡忙端了杯热茶给他:“当了官的老爷,怎么还冒冒失失地。”   宋衍笑笑,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明亮好看:“想着有你,难免急了点。”   夫人与姑爷说起情话来,一向旁若无人。   可香玉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成空气。   她掩唇一笑,默默退出里屋,识趣儿地将空间留给他们。   宋衍眼尖儿地瞧见了桌上的针线,遂问道:“又在给淮姻绣东西吗。”   姜淮娡颔首:“是啊,总不好送团哥儿帽子,却忘记她爹娘。”   闻言,宋衍将手指放在茶盖上,静静摩挲了会儿。   他年轻俊秀,入官场后,虽比几年前多了几分成熟和老练,但是形容仍然貌美。   他神色不变,只是抓着姜淮娡的手悄不做声地略微收紧了。   宋衍嘟囔说:“你还没送过我,你亲手绣的东西呢。”   这话是酿着醋说的。   姜淮娡打眼瞧他,见他眉目中透着股孩子气,不由好笑道:“哪里没有,成婚前,我不是才送了你一条手帕。”   “那是咱俩的定情信物,不算在内。”宋衍还挺有自己的道理,他摇头说,“我戴的帽子,还是当年师娘送的。”   姜淮娡放低声音道:“瞧给你厉害的。莫非我娘绣的,你还不满意了?”   “我娘的手艺,先皇当年都夸过,岂不比我的好。”   宋衍自然不是不满意姜夫人的手艺,只是最亲近的枕边人,送完侄子,送完小妹,甚至连妹夫王爷都有。   独独他缺了一件儿!   宋衍多少有点被忽略了的不高兴。   他拉下脸,赌气似的牛饮了一口热茶,险些给他烫得七窍生烟。   姜淮娡低声说:“好了,你如今也有三品官身,就这幅小孩儿模样,怎么令手下人服气。”   “伸腿来。”姜淮娡道。   宋衍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姜淮娡便从那绣线下取出一条绣着翠竹的护膝:“这是我前两天赶工出来的,本想着待入秋了再用。”   她掀起宋衍的官袍,细心地帮宋衍系好护绳,抬头笑道:“前阵子,你不是嚷嚷着膝盖疼嘛。我特意给你留了两指的余地,纵使来年长胖了稍许,也不打紧。”   宋衍面目温润,捉起姜淮娡的手,疼惜地在手心上轻轻捂着。   “身外之物,别因此伤了眼睛。”   姜淮娡笑道:“不怨我了?”   宋衍耸了耸鼻子,多少有点惭愧。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家书:“这是淮姻寄来的,我特地去驿站拿,这才耽搁了今日回家的时辰。”   “快看看。”   听说是小妹有了消息,姜淮娡的神情立即活泛起来。   宋衍于是一句句给她念出了声。   他音色清润——   娘亲与姐姐,见信安。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就是又长胖了。   这还是托你们的福,每每我下决心想瘦下来,总能收到你们寄来的好玩意儿。   真怕日后,我随王爷赴京时,被你们说成‘胖球’。要真这样,我可会生气哦。   西北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苦,如今有王爷镇守边关,突厥不敢轻易来犯,王爷时常还会带着我去市集上玩。   这边的山真好看,羊肉也好吃。   去寄信的时候,我特地买了好几箱羊肉一同寄了过来。   总不能就我一个人胖吧。   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团哥儿了。   他如今虽大了点,但到底母子同心,望姐姐与姐夫在京中,替我时常去探望一二。   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又有孕了!   大夫说,这次我的胎相很稳,我近来较爱吃辣的,希望是个女孩儿,王爷与我都想要个丫头呢。   也盼着姐姐能尽早有好消息传过来。   团哥儿也得有人陪呀。   我的预产期是今年除夕,那时候,刚好我就回京了,希望阿衍姐夫也能给点力!   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不用过多挂念我们。   寒食节替爹上香的时候,姐姐记得帮我多叩几个头。   爱你们的满满敬上。   姜淮姻语气活泼,调皮的小妹形象仿佛跃然于纸上。   尤其是当宋衍念到“阿衍姐夫给点力”时,姜淮娡的脸,当场便像大红灯笼一样。   她绞着手帕:“这促狭的丫头,她若回来,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   “也没说错。”宋衍笑道,“淮姻是妹妹,反倒赶在姐姐前头。这都是第二个孩子了,咱们确实在这上面,差了王爷与淮姻一截。”   姜淮娡本就是二婚。   去年,萧乾在驾崩前,终于下了旨意为姜家以及死去的姜知行平反,让太子的师父得以平冤昭雪。   姜淮娡与淮姻等一干姜家人,方才有了真正扬眉吐气的资本。   也是在那时,姜淮娡最终点头,愿意嫁给宋衍。   算起来,其实两人成亲时间不久,倒是宋衍,经年的心愿得以成真,有些着急了。   姜淮娡轻推了宋衍一把:“有满满做前锋,你也随着她胡闹。”   宋衍直接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是胡闹,我确实,想要个咱们俩的孩子。”   “要是女孩儿,眉目一定要像你,温柔可人。”   宋衍将姜淮娡抱在腿上坐着。他侧着头,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仿佛看见了自己那光明锦绣的未来,“要是男孩儿,也得像你。这样,日后说起亲,一定不成问题。”   姜淮娡弯着眼,失笑道:“难道,名满京城的宋美男,模样很差吗?”   未成亲前,宋衍可是被不少人内定成了自家女婿。   连首辅王振,对他青睐有加的原因之一,也是留了私心,想把嫡孙女嫁给他。   如今,一树梨花压海棠。   自打这朵海棠花被姜淮娡收进囊中后,不少闺秀都哭红了眼睛。   宋衍靠在她软绵绵的身上:“我只是想要个,像你的孩子。”   “以前在姜府上读书,每每瞧见你,我念书的声音总不知觉格外大些,”念及以往,宋衍道,“我能三元及第,可是有淮娡的功劳在。”   “我想金榜题名了,好去娶你。”   这是成亲后,宋衍首次与她谈及过去。   过去在姜淮娡心里,总归多少留下了阴影。   父亲的溘然长逝,荣丰伯府的见风使舵,小弟和母亲的发配岭南,都是不光彩的往事。   哪怕姜家得得以平反,哪怕她和妹妹,都阖家幸福。   但是一想到过去,姜淮娡仍会觉得,现在,反倒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放在宋衍肩头的手,不禁握紧了。   姜淮娡轻声说:“那我们,便要个孩子吧。”   宋衍眼前一亮。   他抱起姜淮娡,将她轻柔地放在榻上,细密的吻随后紧接而来。   天儿逐渐暖和了,姜淮娡穿得不多。   宋衍很快将她剥地,周身只剩下一个大红色肚兜。   姜淮娡脸颊微红。   别看宋衍平时温润如玉,在床笫间时,却极像一头出了笼的猛虎。   姜淮娡没有体会过将军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宋衍的勇猛,多半与萧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宋衍便这么闷不做声地折腾了她一宿。   第二日,姜淮娡起得比平时晚些。   香玉笑着伺候她换上衣裳:“夫人很少贪觉呢。”   姜淮娡虚虚瞪她一眼:“小妮子的胆子越发大了。”   “都是夫人和姑爷宠的嘛。”香玉道。   宋衍已经去上朝了。   谢晋之被判斩首之后,户部侍郎的位置便空了出来,正好由宋衍顶上。   姜淮娡说:“收拾一下,等会儿陪我去城南的寺庙拜拜。”   “城南……”   城南的庙求子最灵,香玉捂着嘴点头:“是。”   香玉雇了辆马车,主仆俩一同上马车去城南拜佛。   风吹起帘子时,姜淮娡无意中偏头看了眼窗外。   这一眼,她便愣住了。   有个形容朴素的年轻人正灰头土脸地,被医馆大夫拿着笤帚从医馆里头赶出来。   因为是场闹剧,甚至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付公子,你可行行好,另请高明吧!你这花柳病,我真治不了。”大夫的肩上扛着把大笤帚,话语虽是恳求的,可他字里行间都透着讥讽。   “当年因着你荣丰伯府谋害亲媳妇的事儿,险些连累死我们东家。你是有多大脸,才又来求我们开药。”   “贵府那狠心的老夫人不是已经去了吗。你来这儿开药,是打量着再去害谁?你的病啊,已经药石罔效。有这点钱,去买件好寿衣穿,再去逛几次青楼,最后快活几次得了。何必来这儿恶心我们。”   周围的群众本对这年轻人还存着几分同情。   听到大夫说起“荣丰伯府谋害媳妇案”时,瞬间转成了活该,最后又不一而同地被大夫给逗笑了。   嘲笑声缓缓地飘进了付明耳朵里。   他不堪受辱,捂着双耳,脸色一片铁青。   姜淮娡则默默放下帘子,没再看外头那年轻人一眼。   她想着,淮姻将西北的羊肉形容地天上有地下无,正好搭阿衍那一手绝佳的厨艺。   待休憩日的时候,一定要央他做给自己吃。   三个月后,寒食节。   姜知行被正式平反以后,姜淮娡与姜夫人便拿他生前的衣冠冢,做了个墓地。   姜知行的头上挂着太师之名,萧长亭特准他搬入了有头有脸的陵园,甚至连被抄的姜府也还给了他们。   姜淮娡与宋衍搀着姜夫人来给姜知行上香。   当年的姜知行名满天下,可谓是满朝遍布他的桃李。之后,一场无妄之灾,彻底清算了姜家的人。   如今,姜家两女先后出嫁。   姜淮姻坐准了并肩王的王妃之位,宋衍也平步青云。姜知行的陵前,又热闹起来。   姜淮娡来的时候,墓地前,已经放了好几束野菊花。   宋衍与姜淮娡在姜知行面前一一叩首,姜淮娡顺便把淮姻的问候,也一同带了过来。   “满满说,她很抱歉不能亲自给爹上香,但我想,爹定不会怪她的。来年春节,女儿再带着满满,带着茂哥儿和团哥儿来看爹。”   姜淮娡擦掉眼角的泪,宋衍从旁扶起她。   姜夫人也哭了,只是一想到儿女如今都有了美满生活,她又拼命地遮去脸上的哀容。   “好孩子,你爹他有你们这样孝顺,早便安心了。”姜夫人拉起宋衍与姜淮娡的手,含泪点头。   姜淮娡依偎在宋衍怀里。忽然,她轻轻推开他,捂着胸口,用巾帕掩嘴,向旁边轻呕了起来。   “怎么了,是香火冲得慌吗?”宋衍焦急问。   姜夫人却仿佛懂了,她以求证的目光看向姜淮娡与香玉。   姜淮娡俏脸微红,只掩唇不答。   香玉笑道:“姑爷啊,咱们夫人是有喜了。”   宋衍的目光,转瞬从担忧变成欣喜。   他不忌讳地抱起姜淮娡,姜淮娡连拍了他几下肩,宋衍才小心翼翼放下她。   “真的吗?”   宋衍看向姜淮娡,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姜淮娡点头,在他耳边说:“真的。”   宋衍道:“咱们再回府请大夫来看看,算好你临盆的时间,我要向皇上提前告假。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得陪在你身边才行。”   姜淮娡嗔笑着说:“稳重点,别让娘看笑话。”   宋衍这才想起岳母兼师娘大人正在身边,忙人五人六地作了个揖。   姜夫人却又是感动地红了眼眶。   她真没想到,今生还能再回到京城,亲眼见到两个女儿开花结果的这一天。   到时候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得多乐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