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七零小村女 作者：红小酥 文案： 　　王小秋的上一世很悲催，却也很平凡，没想到临了赶了回时髦，意外死亡后，重生回了七〇年代。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却为什么连身体和脸都不给改进下？重生的福利在哪？ 　　竹马？这货见她就扯辫子、下绊子！ 　　美男？这位从不正眼看她，还比她整整大着十五岁！ 　　名师？贪吃贪喝，还喜欢诱拐、整蛊、奴役…… 　　太阴暗太恐怖，赶紧逃命？ 　　不不不，如此有挑战的人生，才会精彩不凡！ 　　来来来，就让我带你回味七〇，带你飞！ 标签：重生、青梅竹马、高干、种田文 ============== 第一章 公元1975年2月4号。农历甲寅年戊寅月辛巳日，腊月廿四日。立春。 19点36分，辽宁海城、营口附近发生73级大地震。此次地震，北到黑龙江的嫩江、牡丹江，南至江苏省的宿迁，西达内蒙古的五原镇、陕西省的西安市，东线越出国境线至朝鲜境内，有感半径达1000公里。 作为紧邻渤海湾，与辽宁只隔着一个渤海湾的S省惠北地区，震感强烈，当地的土坯房承受不住，开裂、倒塌无数。 腊月廿五早晨，天未大亮，寒风凛冽，雪花纷纷。 泰平镇卫生院小广场上，错落地搭起了十几个帐篷，两盏高悬的路灯仍旧亮着，发着苍白的光。一片寒冷苍茫中，只有食堂门口冒着腾腾的热气，给这个灾后寒冷的早晨，添了些生气。 八岁的小秋歪着身子踮着脚，往队伍前头看过去，前头还有三四个人，就快排到她了。 为了给早产的娘打一份病号饭，她已经站在这腊月的寒风里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了，脸颊都冻得通红发紫了。手脚最初还觉得疼，这会儿都冻木了，根本没了知觉。 当她捧着一碗玉米糊糊两个窝窝转回来时，与她娘住在同一个帐篷里的王奶奶家的玉华婶子快步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碗，顺手塞了一个灌了热水的输液瓶在她的手里：“哎，小秋快进来，冻坏了吧？赶紧捧着这个捂捂……” 王奶奶是阑尾炎来卫生院住院的，前一天刚做了手术，就赶上了地震，不能回家，只能与早产的小秋娘住在一个帐篷病房里。 小秋心里一暖，笑着道了谢，握着瓶子来到王奶奶跟前，把瓶子塞进了王奶奶的被窝。 王奶奶就道：“你婶子让你暖手的……” 小秋则笑嘻嘻道：“我蹦跶两下就暖过来了，这瓶子您捂着些，一会儿来吊水还得用它暖和手呢！” 王奶奶满眼欣赏赞叹，觑着眼看见了小秋脸上的冻伤，连忙出声提醒自家儿媳妇：“玉华啊，我看这孩子的脸是冻了，不趁这会儿搓一搓拔出寒气来，真烂成疮，可是要坐疤地！小闺女的脸最要紧，留了疤可就毁了这么俊的孩子了……要不，你去门口挖点儿雪来……” 玉华婶子脆生生应了，就要出门挖雪，却被小秋拦住：“婶子先别忙，我先叫我娘吃饭……等会儿我自己去！” 王奶奶欣赏地笑笑，夸奖道：“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难得这般懂事啊……” 说着话，婆媳俩对了下目光，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叹息：这小丫头才八岁，却如此懂事不说，还是个要强的……也不知宋家大闺女这面瓜性子，怎么能生出这么个要强的孩子来！ 小秋转回头看看还在沉睡的母亲，再想一想自家那一摊子人，真真还不如个萍水相逢的奶奶婶子，还给了她一片难得的温暖。 她笑着叫一声：“王奶奶……”撑起的笑容却满是苦涩，明明没有掉一滴泪，却让人看来比哭出来更心疼。 王奶奶叹口气，招招手，把小秋叫到跟前，拉着她冻得通红的手轻轻着，柔声道：“孩子啊，别难受了。你娘和你小兄弟能过了这一劫也不定是个好事儿呢，人不都说，大难不死不有后福嘛！” 小秋娘叫宋秀莲，是泰平镇上原来开点心铺子的宋广有的大闺女。宋家的点心铺子开的大，不但镇上有作坊铺子，还将点心铺子开到了县城里。解放后，公私合营成立了县食品厂，继续生产点心，宋广有还当了几年点心厂的厂长。只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宋广有就免了职，还撵回了家反思问题。因着之前宋广有主动拥军，结识了些人，捎了话下来，他才得以幸免，没被划为资本家，只是划了个小业主。 即便如此，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闺女宋秀莲初中毕业，本来能在县城安排上班，却不得不跟着爹娘回了镇上务农。儿子宋秀程上完高中，品学兼优，却没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小闺女宋秀菊同样成绩优异，却也只上到高二…… 按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看着形势不那么紧张了，宋家该平安躲过了这场浩劫了，却不想，不知谁揭发了宋家的所谓罪行，宋广有老两口被揪着批斗游街，并且打断了宋广有的腿！ 上一世，即将临盆的宋秀菊得了信儿，冒险回娘家看望父亲，却在半路因地震滚到公路沟里，早产了。等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娘儿俩已经冻得梆梆硬了！可怜小秋那个小兄弟，刚生下来就…… 上一世，宋秀莲刚出门，小秋的奶奶和大姑就上门把妹妹小夏抢了去，送给了没有生育的大姑……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小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昏昏睡着的母亲身上，心又忽悠悠落下来：还好，还好，这一世她来得及救回了娘和小弟的性命。 至于被大姑抢走的小妹，还有……她既然重生回来了，就不会让那一些惨事再次发生。一定！ “哎，不怕，不害怕……”王奶奶察觉到小秋的颤栗，只以为小丫头年幼胆怯，连忙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宽慰。 玉华婶子也在旁边宽慰，招呼小秋道：“小秋啊，快叫叫你娘，趁热吃点儿吧！” 小秋收拾心情，来到宋秀莲床前，低声呼唤着，好几声后，宋秀莲才有了反应，缓缓地张开了眼睛：“小秋……” “哎！娘，我打了饭，喂您吃一点儿吧！”一边说着，小秋一边脱下自己的棉袄叠了叠，伸手到宋秀莲的脖子下，用力将她的头扶起一些，顺势，把叠好的棉袄塞进去，把宋秀莲的头垫的高一些。 宋秀莲很虚弱，心思却很明白，第一句就问：“小秋，你吃了么？” 小秋舀了一勺玉米糊糊送进宋秀莲嘴里，一边道：“娘，我领了好几个窝头呢，您吃完，我就吃，放心吧，饿不着我！” 宋秀莲神色放松，露出一抹微笑来。只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糊糊，就摇头不吃了。 玉华婶子冲了一点点糖水，拿勺子舀了，一点点喂到小秋弟弟的嘴巴里。小秋替宋秀莲擦了嘴角，弄好枕头，见玉华婶子喂弟弟，也连忙凑过去看。 因为早产了大半个月，弟弟的身体明显弱小，只有四斤多一点，跟个小猫儿似的蜷缩在被子里，哭声都低低的弱弱的，没大有声气——就这样猫儿般一个小人儿，却有最本源的生命力，将糖水喂进他嘴里，那半透明的纷纷的小嘴儿居然就嚅动着吞咽起来。 小秋眼睛发热，几乎落下泪来。只要肯吃，只要能吃下去，她相信弟弟就能顺利活下去，长大，长成健康结实的小伙子！ “娘，弟弟吃开了……”小秋欢喜地颤着声音叫。 玉华婶子也满脸喜悦地向王奶奶报喜：“哎呀，娘，这小小子吃的可欢实啦！” “哎，哎，能吃就好，能吃就好，先用点儿糖水开口，等小秋娘的奶水下来，就好喂养了！”王奶奶欢喜地笑道。 宋秀莲头昏昏的，眼睛也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女儿在跟前，儿子也很好……她终于生了个儿子呢！ 小小子毕竟太小，也不敢喂多了，小东西不哭不闹地，砸吧着嘴，略略动了动就又睡了。 “娘，弟弟又睡了呢……”小秋压低了声音回头报告，转眼，却看见宋秀莲已经再次昏睡过去。……刚刚碰到娘亲皮肤的时候似乎有些热？ 小秋伸手抚上宋秀莲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她一下子变了脸色：真的是发烧了！ 她顾不上吃东西，跟王奶奶和玉华婶子打声招呼，就跑出去，往医生护士们办公的帐篷跑去…… 新人新文，请各位大神仙女，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第二章 门诊治疗室兼着办公室、医生休息室，也是一座临时搭起的军用帐篷，小秋过来的时候，正好没有伤员，一个挂着听诊器的男大夫正在洗手，两名女医生则在收拾刚刚用过的器具，打扫卫生。 听小秋说明了来意，那位姓齐的医生很是冷淡：“我一会儿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说完，不等小秋回应，就撂下毛巾往里走，一边对两名护士交代：“你们收拾收拾这里……待会儿还得有伤员送过来……” 眼看着那位齐医生就要走进里边的隔间里去，小秋着急起来，连忙道：“齐医生，能麻烦您现在去给我娘看看么？我娘烧的厉害……” 那齐医生转回头来，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呵斥道：“你这孩子……我不是说一会儿就去看吗？” “什么事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挑帘子从外边走出来。 那位齐医生目光一闪，避开问题道：“郑院长，您忙了一宿了，快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小秋却仿佛见了救星，昨晚就是这位老大夫派人救了她的母亲和小弟！ 她冲上前，对着郑院长就是深深一躬：“院长爷爷，我是昨晚找您求救的小秋，谢谢您救了我娘和我兄弟。” 郑秋实被小丫头毛毛撞撞的感谢搞的一愣，等听了她条理分明的话后，不由露出一抹赞赏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大半夜地跑过来求救，救了自家母亲和早产的弟弟……今儿还知道来道谢……嗯，是个脑子激灵的，说话也赶趟儿！农村丫头里算是极难得的了！ 他抬手扶了小秋一把，笑着道：“我是医生，救你娘和你兄弟都是该做的，小丫头不用谢我！” 小秋顺杆就上，立刻道：“郑院长爷爷，我今儿还是来求您的！” “呵呵，那我倒是要听听你为什么来求我？……难道是让我再去救谁啊？”郑秋实对这个小丫头印象不错，心情好了，竟难得地开起了小玩笑。 “嗯嗯，请院长爷爷再去给我娘看看……我娘早上饭也没吃两口，还发烧了……” “发烧？”郑秋实脸上的笑容褪去，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时候因为卫生条件有限，妇女生产后的产褥热还比较多发……万一出现严重的产褥热得不到及时治疗，很可能造成深度感染、甚至败血症。农村产妇因产褥热死亡的病例并不罕见。 那位齐医生小声道：“郑院长，产后低烧也是常见现象啊。” “嗯……”郑秋实点头赞同。 小秋见他答应，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心中担忧起来，只怕郑院长听了这狗屁齐医生的话，也不肯去给她娘看病。 正要张口说话，却听郑秋实又开口道：“产后低烧算是正常反应不错，但这个女孩的母亲却是早产，又是野外自助生产，受感染的概率要大得多，还是小心些才好啊……我去看看！” 说完，就招呼小秋：“丫头，带我去看看你娘！” 小秋忽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团笑来：“嗳，谢谢郑爷爷！” 那位齐医生脸色不虞地原地站了片刻，还是加快脚步追了出来。 检查过后，郑秋实诊断小秋母亲宋秀莲发生了感染，于是立刻让护士来给小秋母亲挂了点滴，又采了个血样化验……结果出来，小秋母亲本就贫血，早产失血又多，现在血红蛋白极低，需要输血。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完善的供血系统，更没有供临床使用的血液储备，想要输血，那就只能找血型相同的供血者临时采血！ 郑秋实就问小秋：“小秋啊，你家里其他人呢？” 其他人？小秋心里一阵发苦，强压着没露出太多痕迹，只用力地摇摇头，然后在郑秋实失望的眼神中，上前一步，目光坚定道：“郑爷爷，我娘用血，就抽我的血吧！” 负责采血的胡医生不赞同道：“你才几岁？哪里能够取血……再说这也不符合规定啊！” 有常识的都知道，采血对象基本限定在身体健康的青壮年，一个八岁的孩子，又这么瘦，明显营养不良的，哪里能采血啊！ 小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家里没来人……还有，我听说母女的血型一样，我给我娘输血最合适了，对吧？” “母女的血型不是一样，只是相符合的几率要大一些。”郑秋实下意识地纠正了小秋话中的错误，略一顿，还是吩咐胡医生，“给她验一下血型，若是符合，就用她的血吧。” 郑秋实是院长，医学素养也觉得值得信任，他发了话，胡医生只能照着做，给小秋采了血验血型。 几分钟后，检验结果出来了：小秋的血型是A型，她娘宋秀莲是B型，血型不符，小秋的血不能用。胡医生报告完检验结果，竟暗暗松了口气。 看着怔怔地小秋，郑秋实心中感叹着孩子不容易，一边提醒道：“小丫头，你还是尽快想办法联系联系家里人吧，多找几个人来试试……你有姨和舅舅吗？若是最好叫他们来，他们与你娘血型相同的可能性更大！” 小秋谢过郑秋实和胡医生，暗暗琢磨着走出来：姥爷刚刚被打断腿，姥姥家的情形想也知道好不到哪里去，她再过去说娘早产，还要小舅小姨来验血输血……别的不说，姥姥姥爷指定担心着急。她若是有办法，是真的不忍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给姥姥姥爷添乱呐！ 正犹豫着，就见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直冲进来，不等拖拉机停稳，四五个青壮汉子就抬了个人跳下来，一边乱哄哄喊着：“大夫，大夫，快来救救这孩子……” 小秋往旁边躲了躲，看着那一群人呼啸着冲进医生诊疗帐篷里去！她没注意到那些人的形容长相，只看着那些人过去后，地上一道淋漓的血迹，触目惊心！ 只是片刻，胡医生就引了四五个青壮出来，匆匆往检验科去了，一边走，一边吩咐那些人：“脱下一条棉袄袖子，露出一条胳膊来！” ——这样子，应该是验血型，准备给那个受伤的孩子输血了？ 小秋怔怔地想了一瞬，转回头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又蓦地转回头去——这么多人，一定有跟她娘亲相同血型的吧？能不能给她娘输点儿血呢？ 第三章 揣着这么一点点小心思，小秋的脚步下意识地转了个方向，也跟在那些人后边回到了检验科。 这次伤员抢救情况比较危急，验血型的速度更快，一共不到十分钟，五个青壮汉子的血型已经验出来—— “你们五个人的血都不能用啊，伤员是A型，你们没一个是A型的啊！” A型小秋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强自按捺着着满心的激动，走上去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着，道：“胡阿姨，他们有B型的吗？” 胡秋菊惊讶地看了小秋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小丫头的意思，她点点头：“有两个！” 小秋眼睛亮亮地如星子一般看过去，满脸欣喜道：“那抽我的血吧，我的是A型！” 五个青壮正懊恼着，准备打发人再去接人来验血呢，突然听到这个小丫头的话，十只眼睛同时齐刷刷看过来，看着这个黝黑瘦小的小丫头实在是不敢相信啊，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丫头，居然让医生抽她的血？ 胡秋菊是又心疼、又感动，主动出面与那几个青壮解释。那几个人知道小丫头主动献血，是为了给母亲救命，都不由唏嘘感叹起来。两个B型血的汉子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让胡秋菊采血。而小秋也坚持让胡秋菊从她的身体里采了300ml血。 小秋按着胳膊上采血的针眼，恭恭敬敬给两个献了血的汉子鞠躬道谢，“谢谢两位叔叔……我是三合村的，我爹叫王利民，也在工程上呢！两位叔叔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啊，等我爹回来，我也好给我爹说。” “原来是王利民家的闺女啊，王利民有福啊，有这么个好闺女！”个子稍高点儿的汉子朴实地夸奖一句，却没有报自己的姓名，只是笑着挥挥手，跳上拖拉机匆匆回工程上去了。 刚刚送来的那个伤员失血太多，小秋提供的300ml血只能应急，却还差着些，他们得赶着回去，另找些人来验血输血呢！ 不管怎样，宋秀莲输血的问题是解决了，至于这两个热心帮忙的人，只能以后慢慢打听了。 小秋目送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跑远了，转回来就想回母亲住的帐篷里去，刚走了没几步，却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昏沉中，小秋隐约做了个梦，母亲陪送的那只青花大碗没有碎，完好无损地被她捧在手中……咦，这只青花大碗之前就磕过一回，宋秀莲找锔碗匠给锔起来的，小秋印象中一直都有的铜把脚也没有了……光滑溜溜的大碗，跟崭新的一样呢！ “小秋，小秋……”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将她从梦里唤醒。 睁开眼，小秋看到的居然是检验科胡医生瘦削却柔和的脸庞。 “胡阿姨，我……”小秋挣扎着就要从长椅上起身，却被胡秋菊按住。 “你这孩子，刚刚采了血就走动，一时晕倒也正常……来，我冲了些葡萄糖水，你赶紧喝了，躺会儿，觉得头不晕了再起来！”说着话，胡秋菊递过一个搪瓷缸子来。 接了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葡萄糖水微甜，不冷不热，正好喝……她从昨晚醒过来，奔波忙碌到半晌午，差不多是水米未沾牙，这会儿一杯普普通通的葡萄糖水，居然让她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 一杯葡萄糖水入肚，小秋觉得清醒精神了许多，她就起身，去门口水缸那边洗涮自己用过的缸子。 这个小小的动作更是增加了胡秋菊对她的好感，干净勤快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更何况，小秋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更显难得。 “我觉得好多了，谢谢胡阿姨！”小秋把干净缸子递过去，并向胡秋菊道谢。 胡秋菊没接缸子，反而把半袋葡萄糖粉放进缸子，再塞回小秋的怀里，笑着揉揉她蓬乱的小辫子：“这个给你冲水喝，你采了血，要适当补充一些养分。我听说你们没带家什来，这个缸子你也先拿去用着……再有是什么事，就来找我，我这两天一直在。” 宋秀莲没有奶水，这半包葡萄糖倒是正好能救救急，暂时喂给早产的小弟。缸子也是小秋需要的……她没有拒绝胡秋菊的好意，抱着缸子和葡萄糖，给胡秋菊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病房帐篷前，不等小秋动作，帐篷门帘子从里边挑起来，玉华婶子快步走出来，差点儿撞到小秋身上：“这丫头怎么站在这里……哎，别说旁的了，赶紧进来看看吧，你娘醒了！” “哎，哎！”小秋反应过来，一脸欢喜地跟着玉华婶子进了帐篷。 宋秀莲已经清醒过来，她的床头上方挂着一个葡萄糖瓶子，只不过输送的不是药物液体，而是殷红的血液。看着一滴一滴的血液输进宋秀莲体内，她的脸颊似乎也多了一抹血色。 “小秋……”宋秀莲声音干涩沙哑，气息却明显比之前强了些。 之前没顾上多想，这会儿小秋才突然有一种激动——上一世，她早早地失去了母亲，之后成长、恋爱、成亲、生子，都没有母亲的参与——时隔几十年，再次对上母亲慈爱关切的目光，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真实感受这份略显粗糙的温暖—— “娘……”小秋只唤了一声，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已经淌了一脸。 这一辈子，娘都要好好儿的……一定！ 输液消炎，又输了血，宋秀莲的状态有了明显地好转，烧退了下去，精神看上去也好多了。小秋先给她冲了一杯葡萄糖水喝下去，又去食堂打了两个窝窝一份白菜炖粉条回来，宋秀莲就着热乎乎的菜汤吃了一个窝头。 王奶奶在旁边笑道：“能吃东西就好了，能吃能喝的，人才有劲儿！” 小秋自然也欢喜，对宋秀莲道：“娘，您多吃点儿，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看着娘好起来，小秋不由又惦记起妹妹小夏来。上一世，妹妹被大姑抢了去之后，天天哭着回家，两三天后就病了，发高烧，打了链霉素针，然后就成了药因性耳聋……本来小夏小嘴儿说话利落地很，嘚吧嘚吧地，可因为耳聋，语言功能也渐渐退化，最后几乎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不过，小秋有信心，这一世，她能把娘和弟弟的命抢回来，就同样能要回妹妹，保住妹妹的听力！ 第四章 一宿半天没吃没睡的，小秋这会儿才觉得浑身疲乏，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扶着宋秀莲躺好后，她就着剩菜唏哩呼噜把另一个窝头吃了。 冷了之后的玉米面窝头很硬，也很粗，往下咽的时候有些碴喉咙……小秋喝口水把干硬的窝头冲下去，跟宋秀莲招呼一声，拿着缸子出门刷碗，顺便去厨房再打些热水来。 一出帐篷，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了卫生院门口。这种军绿色帆布车篷的吉普车当时很稀罕，一个县里也就一两辆，小秋看了一眼，并没在意。 等她打了热水回来，小弟也正好醒了，猫儿一般弱弱地呜咽着。 小秋冲了一点点葡萄糖水，一点一点地给弟弟喂了，小东西倒是不挑嘴，吧嗒着小嘴儿喝了足有三四小勺，方才作罢。小秋眨个眼的功夫，就看着小东西微微眯缝了眼睛，小嘴儿一嘬，眉头也皱了皱……打开小东西的包被一看，果不其然，小小子拉臭臭了。 一边动手给臭小子清理换尿片，小秋一边感叹，第一次拉臭臭，也是这小子的第一次呢！ 做母亲的宋秀莲不必说，王奶奶和玉华婶子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反而都一脸欢喜地样子，好像这臭小子立了什么功劳一样。 小秋借了王奶奶的脸盆，端着脏尿片出来洗……腊月的水冰冷刺骨的，手一沾上就刺刺地疼，等她洗完尿布，十根手指都冻成了胡萝卜，一根根通红僵硬，几乎没了知觉。 她将手指放在腋下暖了暖，略略好一点了，这才端着脸盆往回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有人叫她：“哎，就是那丫头……小秋！” 她闻声回头，就见郑秋实郑院长正陪着一对中年男女朝她走过来，叫她的就是郑院长。 小秋端着脸盆快步迎上去：“宋爷爷，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小秋吧？”李希微微弯了腰，让自己的目光与小秋平行，微微笑着道，“我们是上午送过来那孩子的爸爸妈妈……听说你是给我们孩子输了血，救了他的命，我们都很感激你，谢谢你啊小秋！” 郑秋实笑着介绍道：“小秋啊，这位是县武装部部长吴海港同志，这是吴海港同志的爱人，县医院外科主任李希同志，他们听说你给吴戈输了血，特意向你道谢的！” 吴海港不到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穿一身绿军装，腰背挺拔、肩背开阔，有军人特有的英武气。李希略年轻些，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年纪，皮肤白皙，端庄漂亮，一直挂着和煦优容的微笑。 虽然有点儿意外，小秋还是大大方方地向人问好：“吴叔叔好！李阿姨好！输血的事只是碰巧，不用谢我呢！” 李希略略意外地回头，夫妻俩交换了下目光，再看向小秋，李希的笑容中就多了一抹欣赏：“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秋笑笑，转而看向郑秋实：“郑爷爷，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见郑秋实点头，她略略向几人躬躬身，转身回了病房。 输血的事，她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母亲找供血者，根本谈不上施恩。当然，只是献一回血，哪怕真是救命，也不算什么，她眼下尽管艰难，却还不至于拎不清地拿献血的事，求什么回报。 回到病房里，宋秀莲和小弟都睡着了。小秋把尿片晾上，压低声音向王奶奶和玉华婶子打听了一下买奶粉的事，没想到，买奶粉不但要用副食票，还要医院开证明……这些东西都齐备了，还得看供销社有没有货，奶粉可是精贵东西，供销社一年也见到两回。或者如玉华婶子说的，好不容易来一点货，也被供销社和公社领导们分了，外头根本见不上。 小秋一边听着一边琢磨，证明信她可以找找郑秋实，应该问题不大，倒是副食票不好找…… 小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好在，她背着人的，这抹狡猾加猥琐的笑没让玉华婶子和王奶奶看见，不然，她给两人的印象要改观了。 看天色离黑天还早，小秋跟王奶奶玉华婶子打了个招呼，就说去姥姥家看看，就走出了卫生院。她注意到，吴家的吉普车已经不见了。 泰平镇的卫生院与公社大院、小学、中学几个单位挨着，与泰平村隔着一条河，河西是公家单位，河东是老百姓的民居，颇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正因为这个布局，河西这边人不多，特别是小学中学放了假后，更是人烟稀少，一派冷清。 小秋没去河东她姥姥家，出了卫生院，径直穿过马路，走进了一路之隔的公社大院。正如她所料，因为地震原因，公社里的人都下村，协助抢险救灾去了，小秋从大门里进来，一直穿过前面办公的两排平房，走到后边的宿舍区，竟一个人也没看见。 按照记忆往右手里走，东厢房里终于有了人说话的声音。 “司务长，这些油和肉要不要给屈主任送家里去？今儿都廿六了……” 另一个声音很不耐烦道：“送什么送，屈主任下村前交待了，今天早晚回来……再说，你知道屈主任还有没有别的用处呀，你就送……” 先前那个声音一派恍然，嘿嘿笑道：“是，是，还是司务长懂领导的心思啊！” 小秋在窗下听到这里，就悄没声息地撤了，转而又往宿舍那边去了。 因为是最后面一排房子，紧挨着就是院墙，屋后这个过道轻易没人光顾，散乱地丢着些碎砖头破瓦片，还有些干枯了的草棵子。 小秋个子矮，再一猫腰，屋里人即便站在窗户跟前也看不见外头有人。她悄没声息地潜到一排房子中段几间屋后边，蹲在墙根下，耐心等起来。 大腊月的，又猫在屋后边的阴凉处，说实话是真冷啊，小秋也不敢弄出大动静来，只能揣着手蜷缩着身体，来了把农民揣。 终于，在小秋冻僵前，左侧一间屋子里有了动静，她把着窗台往里窥了一眼，就见矮胖的司务长一手拎着一桶油，一手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化肥袋子进屋后，放在门后…… 看了一眼，小秋就缩了回来，然后勾着嘴角笑了：亏得有这两个人，要不然她还真不好找！ 又等了片刻，听得关门上锁，那两个人走了，小秋这才重新站起来——屈主任屈明强，就是这个人带人批斗了姥爷，打断了姥爷的腿！ 十几分钟后，小秋回头看看那一大桶油、一大块肉、还有两袋子白面，叹口气，转身，轻巧地从窗户里跳出来。这一趟，她的收获还是颇丰的：一沓钱、布票、粮票、副食票、工业票、一张自行车票！也如愿让她找到了足够曲明强身败名裂的东西！ 小秋手脚利落地布置好现场，原路从窗户跳出来，回手擦去窗台上的痕迹，把几块砖弄散，拍拍手，咧嘴而笑——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屈主任的老婆送个信儿了！ 第五章 赶在开晚饭前，小秋回到了卫生院，还没进病房帐篷呢，就听得玉华婶子特有的大嗓门：“……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呐，革委会曲主任的一颗脑袋被他老婆抓的像个血葫芦啊……天天看着曲明强人五人六的，哪成想居然是个畜生不如的货色呀，听说屋里藏着几十个女人来身上用的那玩意儿……啧啧，也不嫌晦气……” 明明只有五条……没想到半天不到，居然被演绎成了几十条！十人成虎，果然不差！ 小秋无声地笑笑，挑起门帘子走进去。 “玉华！”王奶奶喝住正说得起劲儿的玉华婶子，然后笑着招呼小秋，“小秋回来了？你姥爷好些了吗？” 小秋装作没听见刚才的精彩演讲，笑着道：“我没能去姥姥家……经过供销社，正好那边处理过期的奶粉，不用副食票……我好不容易挤进去，可惜，我带的钱不多，就买了一袋。”这个时候没人讲究过期不过期，发了霉的馒头、粮食，还不照样淘澄淘澄吃，实在是饿着肚子，讲究不起来啊！ “哎呀，买上奶粉了，你兄弟有饭吃了！我刚还给你娘说，不行就去找个奶母喂两顿。”玉华婶子惊讶着，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小秋啊，你有没有看见公社大院里的热闹啊……” 王奶奶瞪了儿媳妇一眼，笑微微道：“有一袋也行，先吃着……你娘身子好些，有了奶水，就不用吃那东西了，还是奶水养人！” 小秋笑嘻嘻答应着，走到宋秀莲床前，先拿出一袋奶粉来给宋秀莲看过，放在床头上，又拿了一个扁椭圆形的玻璃器皿来给宋秀莲看：“娘，我还买了个奶瓶子，供销社的婶子说，喂奶要用这个才行。” “哎哟，小秋考虑得周全，还知道买个奶瓶子回来呢！”玉华婶子笑着夸奖。 小秋回头笑笑，略显腼腆道：“这个倒是不用票……正好这个瓶子口有一点点歪，那个婶子便宜给我的，只用了两毛三分钱！” 全新的玻璃奶瓶要一个工业票，还要八毛钱呢，小秋买的这个价格实在是便宜，又得了王奶奶和玉华婶子一通夸。 小秋被夸得红了脸，正好小兄弟醒了，她就拿了奶瓶匆匆出去冲了奶粉，小兄弟算是吃了第一顿饱饭。 吃过晚饭，宋秀莲又有些低烧。 小秋找到郑秋实，郑秋实给开了几副中药：“你娘早产受了寒，寒淤其内，加上血虚气弱，形成了虚热与外，这种情况，滴水打针效果不好，吃几副中药调理调理，驱寒气，补气血，化瘀滞通经络……自然就不发烧了。” 小秋不懂中医这些术语，但对郑秋实却是信任的。她自然没有异议，连忙跟着宋秋实去抓了药，又去医生办公的帐篷里熬药……说是她熬药，倒不如说她看着郑秋实熬药，只在开始刷了刷药罐子，最后倒了倒药渣子。 吃上中药，宋秀莲没多会儿就出了一层微微细汗，就此退了烧，一夜安眠，也没再发烧。 早上宋秀莲醒了，竟觉得胸前涨涨的，不由欣喜起来，掀开衣襟挤了挤，竟下来奶水了。虽然量不多，却也正常，奶水下来慢慢就多了。 小秋打早饭回来，知道了宋秀莲下来奶水，自然也是欢喜非常。有了奶，弟弟就不愁吃不饱、长不壮了。 早饭后，郑秋实来查房，就通知说王奶奶和宋秀莲都能出院回家了。 小秋一阵欢喜，只是转眼又发起愁来：王奶奶家就在泰平村里，用辆排子车拉着就回去了。 她家是三合村，离得足有五六里不说，身边还连个人都没有，娘是能出院了，可怎么回家呢？ 正发愁，突然天色一暗，紧跟着就是一阵摇晃——比较大的一次余震，小秋手疾眼快将奶瓶子接住，才没摔碎了。那个空茶缸子却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磕了一大块瓷釉子去。 震荡时间不长，大约十几秒钟就停了。 小秋放下奶瓶，捡起地上的搪瓷缸子，手指摸过那块掉瓷的疤瘌，暗暗叹了口气，磕成这样，实在对不住人家胡医生……瓷碗磕了还能锔，这个釉子也没有修补的……唉！ 玉华婶子收拾了东西准备送回去，临出门对小秋娘俩儿道：“你们娘俩别着急，我回去拉个地排子过来，先把我娘送家去，就送你们娘仨家去……反正还早，傍晌午准能到家，耽误不了回家吃晌午饭！” 听她这么一说，小秋自然是看到了一线希望，却不太好意思。这两天住在一个病房里，王奶奶和玉华婶子已经帮她们娘仨很多了，寒天腊月的，哪好意思再劳动玉华婶子拉着车送她们娘几个回家？ “谢谢玉华婶子，那个，我待会儿还是去姥姥家一趟，看我小舅在不在家，让我小舅送我们回家吧……”小秋婉拒着玉华婶子的好意。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姥姥家那情况，还是先别去惊动他们了……就安心等我回来吧！”玉华婶子是个爽利的，撂下话，扯扯头上的围巾，掀帘子就走了。 王奶奶笑呵呵地宽慰小秋母女：“行啦，你们别那么面皮薄了。我这个儿媳妇说话虽然有点儿着三不着两的，但是个热心肠，做不来细发活儿，伺候牲口赶车却不比爷们差，你们就别跟她虚套客气，要不她还难受你们跟她生分呐！” 小秋不好再说什么，宋秀莲笑着道：“这两天已经够让婶子和嫂子操心受累的了……” 小弟这时候醒了，小秋给他换了尿布，又冲了一些奶粉喂他吃了。忙乎完这些，小秋去洗奶瓶，顺手把那个搪瓷缸子拿上。虽然磕了，也只能先这么还回去了，嗯，跟胡医生道个歉吧！ “胡阿姨，对不住，刚才地震缸子落地上摔了，磕掉了一块瓷……”小秋把缸子递给胡医生，低头道歉。 胡医生见她这么一本正经地道歉，却忍不住笑了：“你个傻孩子，不就是个缸子嘛，磕了就磕了，本来也被我磕了好几块了，再多一块又有什么关系……咦，小秋，你这孩子……缸子磕了就磕了，怎么还去买个新的来？” 小秋愕然，回头看向那个缸子，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这个完好如新的缸子是哪里来的？刚刚磕的大疤瘌呢？还有之前的几块小缺损也不见了…… 第六章 眨眨眼，小秋就联系到自己的重生上去，貌似中有写重生大神习惯给点儿特殊技能，难道，她的特殊技能就是修复？……只能修复物件儿，能不能治疗人？跟游戏中的奶妈一样，一个技能过去，就能补红补蓝…… “小秋啊，你这新缸子拿回去，那个旧的还能用就给我，不能用就算了……哎，小秋！……这孩子！” 胡医生的声音把意淫中的小秋唤醒，看见胡医生拿着那缸子就要往她怀里塞，小秋摆摆手，都来不及说什么，就跑出来。 她哪里能再把缸子收回来……再说了，本来就是人家胡医生的，也不是她买了新的！真不是！ 跑出来之后，小秋到厨房外的自来水龙头前洗奶瓶，水龙头裹着着厚厚的保温层，水没有结冰，却触手冰冷，小秋打了个寒颤，热烘烘的脑子也随之一清：重生都让她遇上了，附带个特殊技能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平静下心情，她抬起手拍了拍脑门儿，甩甩奶瓶里的水，转身往回走，却在这时，一辆50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卫生院大门口，四五个青壮汉子从拖拉机斗上抬下个人来，匆匆送进帐篷里去了。 看着这动作跟吴家孩子送来时的情形差不多，但却独独没有声音——除了拖拉机发动机的声音，那些人都跟默片里走出来的一样。明明太阳当空，怎么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呢？ 小秋正奇怪着，一个身材魁梧披着件军大衣的中年汉子从拖拉机的驾驶室里下来，大步流星地从大门口走进来。 看见来人，小秋略感意外，随即就欢喜起来：“大爷爷！” 大爷爷王召国是小秋爷爷的亲大哥，早年参加了三大战役，之后转业到了北海农场任场长，是三合村当‘官儿’最大的。 大爷爷既然带了拖拉机来，那么她是不是能沾沾光，让拖拉机送她们娘仨回去呢？ 王召国听到了小秋的呼唤，回头看见小秋好像并没怎么意外，只是淡淡道：“你是利民家老大吧？住姥娘家了？……地震到处乱糟糟的，你也别到处跑了，早点儿回你姥娘家去吧！” 说完，竟不等小秋再开口，就脚步匆匆地走进帐篷里去了。 小秋脸上还挂着笑，却只能对着寒风慢慢冷却。她怔怔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回了病房帐篷。算了，大爷爷不是她能求的……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玉华婶子受累送娘和弟弟回去……反正欠了王奶奶和玉华婶子不少人情了，再多点儿也无妨了，她以后慢慢报答就是。 只是，没等玉华婶子套车回来，吴海港找到了病房里：“丫头啊，听郑叔说你母亲能出院了，我正好有点儿空，送你们回去吧？” “啊？那……实在是太谢谢了！谢谢吴叔叔了！”小秋意外之下，却还是一口应承下来。 不说吴海港的车子更舒适更避风，就是有他送一趟，也省的玉华婶子赶着车挨冻受累地跑一趟了。这几天，玉华婶子一个人照顾着王奶奶，也够累的了！ 宋秀莲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小秋态度坚决，她性子柔顺惯了，也就答应下来。等她们收拾好行李，小秋也去办完出院手续，玉华婶子也套了车赶回来了，听说有吉普车送宋秀莲娘儿仨，她也没半点儿不自在，反而替她们高兴：“哎，有小车坐太好了，秀莲妹子和孩子也安稳些，少受些罪！” 这话要是搁在个芝麻包说出来，怕是都会以为说反话嘲讽呢，可玉华就是有啥说啥的，根本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小秋母女都知道，玉华咋说就咋听，绝对没有第二层含义的。 更何况，人家玉华热心不减，还让王奶奶等等，她先把宋秀莲娘仨送上车，再去收拾自家的行李呢！ 上吉普车的时候，小秋转眼注意到车门上少了绿豆大小的一块漆，她装作无意地用手指摸了摸，心里暗暗念叨：修复！ 片刻后，抬手——果然，漆面已经修复如新，半点儿看不出修补的痕迹来！ 略略带着点儿小心虚，小秋立刻转开眼，再不敢看那块地方。 宋秀莲抱着孩子，略带拘束紧张地对前头的吴海港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哥受累送我们娘几个回去……” 吴海港笑笑道：“大妹子不用跟我客气，那天我家小子受了伤，亏得小秋……帮忙呢！再说，我正好去工程上，顺路捎你们娘仨一趟，我这车虽然破点儿，但比排子车隔风点儿。这腊月寒天的，孩子那么小，冻着就不好了。” 宋秀莲笑笑道：“大哥实在是太客气了，排子车哪里能跟你这小车比，我们娘几个都跟着大哥沾光了呢！” 看得出自家娘亲的拘谨，小秋连忙接了话过来：“吴叔叔，你家哥哥转到县医院了么？伤好多了吧？” 吴海港回头看了小秋一眼，笑道：“县医院里伤员多，没有空床，你李阿姨也没工夫管他，就直接把那小子送到地区里去了……他爷爷奶奶在那边照应着呢，他其实伤的并不是太严重，就是失血多点儿，及时输血后，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过完年应该就又能调皮捣蛋了……” 宋秀莲接了话，问一问孩子多大了，又跟吴海港互相夸奖了一番对方的孩子…… 说着话，吉普车已经到了三合村，刚进村口，就有在外头疯跑的小子看见，一声吆喝，很快就有大大小小的孩子，拖着鼻涕的、袄袖子露着棉花的……跟一群小叫花子似的追着车看稀罕。 这个时代，开个拖拉机就很了不起了，吉普车进村还是第一次呢。 很快，王利民家媳妇孩子坐一辆吉普车回来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 小秋将母亲扶进屋里，安顿到炕上去，回头就看见吴海港拎着她们的包袱送进来，给吴海港开车的司机手里则拎着一个网兜，一个挽着口的面袋子进来。 “吴叔叔，我自己去拿就是，哪里好让你受累……”小秋客气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司机手里拎的东西，正好推拒，却听吴海港道，“你家里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了下，都是你娘和弟弟需要的，再说也没什么东西，你不用跟我虚客气，说什么不需要的话！” 小秋张张嘴，然后郑重地鞠了一躬，向吴海港道谢。 吴海港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行了，丫头，别跟吴叔叔客气了。你好好照顾你娘和弟弟吧，我走了！” 小秋送到大门口，前脚目送着吴海港的车子出了村，回头，就已经有好几个邻里的婶子大娘围上来问道了。 第七章 “我娘早产了……这是工程上的车，在医院里值班呢，帮忙送我娘和兄弟回来的……我还要点火给我娘烧上炕去，就不跟婶子大娘们多说了，有空来我家里说话哈……” 小秋拿了一根红布条挂在篱笆门上，跟几位婶子大娘地招呼一声，就关了篱笆门匆匆进屋了。 刚刚吴海港给的东西她瞟了一眼，网兜里应该是奶粉和白糖，面袋子里则应该是白面吧……这些东西，在村子人眼里可都是精贵玩意儿，若是让她那个奶奶或者小姑看见，指定能一点儿不留地拿走……临时她一个人在家，可不能跟那对母女正面冲突，她还是赶紧找地方藏起来才好。 网兜里是两袋奶粉两袋红糖，面袋子里却不是白面，而是白花花的大米……小秋拎了拎，基本拎不起来，估摸着有二十斤的样子！ 她一手拎着网兜，一手拎着面袋子，转着身子看空荡荡的房间，这家里差不多一眼到底，藏在哪里才能不被人找出来呢？ 下一刻，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网兜奶粉红糖面袋子统统不见了，她的一双手空空如也，只有网兜在她手指上留下的两道浅浅勒痕，向她展示着，之前的奶粉红糖大米都存在过，不是她凭空的想象！ 愣怔片刻，她尝试着伸出手，手心朝上，心里念叨：“奶粉！” 眼前一花，一袋奶粉出现在她手上！ “收起来！”奶粉又凭空消失！好！很好！ 换一样试试：“大米！” 半袋大米一下子落在她的手心，也成功把小秋带的扑倒在地上：“唔……手都磕破了！” 对了，试试疗伤：“疗伤！……疗伤！……疗伤！” 可惜，她连着念叨了好几声，她手掌根的擦伤仍旧渗着血，火辣辣地疼啊！ 原来，只能修复物件，人受伤不管用啊！好吧，她不能太贪心！ 找到了大米奶粉的妥当隐藏方法，小秋甩甩手，也不留意手上的小擦伤，去碗柜里拿了一只碗，挖了半碗米准备先熬上粥，正好烧烧炕不说，白米粥给娘吃也软烂好消化，比较有营养，比玉米糊糊强得多。 这大米刚挖出来呢，就听得大门口一声唤：“老二家的回来了？” 竟是奶奶的声音！小秋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把大米袋子和手里端的一碗米都收了起来。 看了一眼空空的双手，小秋也顾不上多想了，快步迎着往屋里走来的奶奶走过去！娘还不知道小妹被大姑带走呢，要不然，还不知道如何伤心着急……娘可是早产，还坐着月子呢，伤心流泪的可伤身体！ 走出屋门，小秋才看到进来的不仅仅是奶奶，小姑王爱巧就跟在后边呢！ 她强压了压心里的恼怒，撑起一片笑脸来，脆生生唤了一声：“奶奶，小姑，你们来啦？我给你们说个喜事儿，我娘给我添了个小兄弟呐！” “嘁，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有啥稀罕的？”王爱巧先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 小秋奶奶拍了把小女儿，脸上却也不见什么笑模样，道：“终于生个小子出来，也着实不容易咧！” 这是嘲讽宋秀莲第三胎才生出男孩儿来呢！ 小秋也不找着恼，道：“奶奶，我娘这回给您生了孙子，您也该拿鸡蛋来给我娘坐月子吧？我三婶那会儿，您可是每天都煮两顿鸡蛋，给三婶坐月子呐！” “嘁，这就居上功了？母鸡都没有，哪里来的鸡蛋呐……”王爱巧一脸尖酸地说着，就扒拉开小秋，径直闯进屋里去：“不是说你们娘仨让小卧车送回来的，还留下好些个东西，东西呐？……咋就半袋奶粉啊？是不是你个死妮子藏起来了？” 小秋赶上几步，就见桌上的包袱已经被王爱巧打开，几件衣服和弟弟的尿片被扒拉到地上，王爱巧已经将小秋买的那袋奶粉攥在了手里。 心道一声不好，怎么忘了这大半袋奶粉了！ 也几乎是同时，小秋就冲上去，一把将那半袋奶粉抢了过来，转身跑出屋门：“小姑，这是给我小兄弟吃的奶粉，你就是嘴再馋也不能抢了去啊！你抢了去，难道看着我兄弟饿死吗……” 一边大声喊着，小秋一边往大门外跑。 她们家住的是两间旧棚屋，曾经是生产队养牛的，宋秀莲嫁给王利民，小秋奶奶不同意，也没给两人准备婚房，两个人只能跟当大队书记的大堂哥王利群商量，把这两间棚屋收拾收拾，住了进来。小秋家东边是一小片空地，原来拴牛、堆草料的地方。再往东，依次就是小秋大伯家和小秋奶奶家。 小秋大伯家与小秋奶奶家原本是一溜排六间房子，分家后，中间起了院墙隔成了两个院子，又各自加盖了两间厢房。 小秋大娘魏爱梅性子刚硬，看不惯小秋奶奶的霸道，更看不惯宋秀莲的面瓜，平日里与两家往来都不多，但心地不差，上一世宋秀莲母子罹难后，魏爱梅主动照管了小秋一段时间，直至后来王利民情绪好一些，能够给小秋做饭烧火了，这才放了手。 小秋爷爷平时话不多，但却是个爱面子的，小秋大声呼喊着跑出家门，就往东边跑。 果然，魏红梅皱着眉头从家里走出来，一边打发小儿子王成河去喊爷爷，一边迎着小秋走过来：“秋啊，咋地啦这是？” “大娘！”小秋喘得呼哧呼哧的，伸手扶住大娘的胳膊，一脸委屈地红着眼道，“大娘，我娘早产了……” “嗯，我也是刚听见说，正想过去看看你娘呢！”魏红梅接过话去说。 小秋点点头道：“大娘别担心，我娘和我兄弟住了两天院，已经没事儿了……就是我小姑，刚刚进我家就想抢了我小兄弟的半袋奶粉去……这半袋奶粉可是求了卫生院院长开了证明，才好不容易买来的，我娘还没奶水，我小姑这是想把我小兄弟饿死啊……呜呜……” 本来多少有些做戏，说着说着小秋想起了上一世母亲和弟弟的惨死，真是悲愤交加，泪水不知不觉地溢出眼眶，哭出声来！ 魏红梅还没说啥呢，王爱巧已经追了上来，小秋立刻钻到大娘身后藏起来，也不再多说，只呜呜地哭地伤心。 第八章 这一番闹腾，邻里街坊的纷纷闻声出来，没一会儿就围拢了好些人。 “你个死妮子，咋就跟着你那没良心的娘学呢，有啥好东西也不知道孝敬你爷爷奶奶，就知道偷着自己个儿吃啊……”王爱巧倒是知道抢占道德制高点，上来就想给小秋和宋秀莲按一个不孝的罪名。 小秋却不肯认，从大娘的身后探出头来，一边哭一边驳斥道：“我家日子过得啥样大伙儿都知道，哪有好吃的能偷着吃啊，不就是给我小兄弟买了半袋奶粉吗？我小兄弟早产，我娘又没奶水，奶粉不给小兄弟吃，难道要生生饿死我兄弟吗？” 这话一说，邻里百舍都纷纷议论起来。刚刚听王爱巧那话，结合前头有小车把小秋娘仨送回来，还真以为小秋家有了啥好东西，没想到就是给孩子吃的奶粉，还是半袋……这王老二家的小闺女都十九了，却被惯得啥活不干，还又懒又馋的……其他的也罢了，居然还想抢刚生人的小侄子的奶粉，真是太不懂事太狠心了！ 魏红梅也不做声，只伸手挡在小秋前面，阻挡着不依不挠地想上来撕扯小秋的王爱巧，你来我往的，跟老鹰捉小鸡一样……， 一转眼，魏红梅看见分开人群走过来的公公，这才大声道：“爹，你看这……” 小秋也看见了气咻咻走过来的爷爷，连忙哭着喊一声：“爷爷！” “这是闹啥？”王建国黑着脸走进人群，厉喝一声，喝住张牙舞爪的小闺女。 王爱巧被爹娘娇惯着，看见自家爹过来也一脸委屈：“爹，这小妮子竟跟她娘不学好，有了好东西也不知道孝敬你和我娘……” 小秋哭的一脸泪也不擦，这会儿颤巍巍从大娘魏红梅身后走出来，有些迟疑地举起半袋奶粉给王建国看：“爷爷，您要喝这奶粉吗？您要是有法子喂我小兄弟，这奶粉也不是不能孝敬您和奶奶！” “哎，我不喝这个，你留着给你兄弟吧！”王建国老脸火辣辣地，伸手拽住小闺女王爱巧的胳膊，又朝着人群里的老婆子呵斥道，“还不家去，嫌不够丢人嘛！” 看着奶奶和小姑被爷爷拘回去，小秋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呼噜一把脸上的泪，就跟大娘道谢：“大娘，多亏你刚才护着我了。” 魏红梅回头朝围观的人挥挥手：“大伙儿都该干啥干啥去吧，没啥好看的了……走，跟大娘回去洗把脸，不然挂着泪回去，你娘看见该难受了。” 小秋跟着魏红梅进了大娘家，魏红梅给她兑了半盆温水洗脸，“秋哇，洗把脸就别难受了，你奶奶和你小姑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只自己长长心眼儿，躲着些吧，跟她们置气不值当！” “哎，我听大娘的。”小秋本也没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一听魏红梅这么说，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魏红梅又拿了梳子替她梳头，一边道：“我就稀罕小闺女，可惜只得了三个皮猴子！” 小秋笑着道：“我三个哥哥都是好的，长大了必定孝顺您呢！” 夸孩子好，没有爹娘不爱听的，魏红梅尽管一个劲儿说自家三个小子不好，可听了这话，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的。 替小秋收拾一下，魏红梅掀帘子进了里屋，片刻用一只葫芦瓢端了十几个鸡蛋出来：“走，我跟着你去看看你娘！” 这边，魏红梅跟着小秋回到家，宋秀莲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正着急呢，一见小秋进来脸上挂着笑，头发也梳得整齐，就松了一口气。又见紧跟着进来的大嫂，连忙出声招呼：“大嫂过来了，快坐！” 魏红梅把鸡蛋交给小秋，让她端进屋里去，也是略散一散身上寒气的意思，这才来到炕边儿，伸着头看襁褓里的小小子。 小秋刚把鸡蛋放进里屋，正在灶前生火呢，小哥王成河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半旧的挺杆扒篮子，扒篮子里放着些鸡蛋，王成河一见小秋就笑着道：“爷爷让我拿过来的。” 宋秀莲自从嫁进王家门，连个好脸色都没得着过，更别说鸡蛋了，一见之下不由有些忐忑起来：“这……” 小秋倒是笑着从三哥手里接过扒篮子来，一边对宋秀莲道：“娘啊，你别不得劲儿啊，你这回给我添了弟弟，自然就有鸡蛋吃了。” 说着话，端着鸡蛋，拉着王成河往西屋里去了。 魏红梅看看两个孩子，也笑着道：“小秋说的对，秀莲你生了小子，也该挺起腰杆子了，可不用再天天窝曲着了……” 见宋秀莲还是有些无措的样子，魏红梅不由地替她着急起来：“我知道你性子好，不跟我似的炮仗脾气，可我说句不太中听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是想着尊老的看小的，可有些人就能得寸进尺，吃了碗里的巴望锅里的，你受点儿委屈也罢了，可孩子们都跟着受委屈呢……你没看见，刚刚小秋哭的，我都觉得心窝子疼呢！” 宋秀莲终于抬起眼来，没说话，泪先纷纷滚下来：“大嫂，我知道我这样让孩子们跟着受委屈，我对不住孩子们……” 魏红梅一看这样，也不敢再说了，连忙拿了块毛巾递给宋秀莲：“好了好了，你知道孩子们委屈，以后多护着些吧，快别哭了，月子里流泪可伤眼睛呢！” 小秋给三哥王成河拿了块红糖疙瘩，王成河两根手指捏着，伸着舌头一点点舔着吃着，一边道：“这糖真甜啊……我娘也存着半罐红糖，可锁在箱子里，根本不让我见着……” 这臭小子，一块糖就把自个儿娘给卖了！ 小秋失笑着摇摇头，舀了瓢凉水来刷了锅，重新添了半锅水，就坐到灶头前生起火来。 屋子里好几天没动烟火了，生生地冷，炕也是凉的，她得赶紧烧一烧，娘和小弟可都禁不住寒气！ 很快，锅里的水烧开了，小秋先拎了把铁皮暖壶来灌满，然后才假装进西屋挖米，然后张着手默念：大米碗！ 心念闪过，小秋只觉手心一沉，手中已经多了一碗米……一碗米？小秋微微瞪大了眼睛，她之前明明挖了半碗米，收起来的也是半碗米，怎么再拿出来就成了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一碗米了？ 第九章 她脸上突然露出些激动之色来，回身拿了一只铁皮水桶过来，将手中的一碗米倒了一半在水桶中，然后心里默念将盛着半碗米的桶收了起来。想了想，她又将之前放进去的半袋大米拿了出来……这半袋大米似乎并没有多，她亲手挽的袋子口还松垮垮的，并没有变化。 将米袋子放进屋角的一口空瓮里，小秋这才端着半碗米走出来，淘洗入锅，又去洗了两个鸡蛋，一并放进锅里，这才盖上锅盖添上柴烧起来。 王成河眼巴巴地看着小秋下到锅里的白米，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小秋哇，你刚刚下到锅里的是大米吧？我见过咱奶奶做过，闻着香的很，只不过，咱奶奶只给成贵和小姑吃，还躲着我……”王成河说着说着，难免露出些委屈模样来。 小秋看着好笑又有些心酸，小秋家这边儿都是旱田，不种水稻，村里的孩子们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回大米，更别说大米饭了，只有家里有人在外头上班的，才会带两斤大米回来，也只是偶尔给老人孩子们煮一碗粥，根本不舍得放开吃。也难怪王成河看见大米吞口水了。 奶奶那边有大米，应该是在镇上当临时工的三叔弄回来的……要不然，奶奶也不会舍得给三叔家的成贵吃。 “我今儿做得多，三哥待会儿就能尝尝味道了！”小秋果断地发出邀请。家里再困难，也不至于舍不得一碗米粥……更何况，大娘家三个哥哥都是好的，即便最小的三哥也只是憨实些，心地却是极好的，上一世跟她最好了。 “哎，真的吗？”王成河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么精贵的大米他真的能吃么？不是专门给二婶坐月子吃的么？ 看着三哥的憨傻模样，小秋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真的，再真没有了！” 魏红梅这时从里屋里出来，满心欢喜的王成河立刻跟娘显摆：“娘，小秋熬了大米饭，说一会儿让我在这里吃！” “别不懂事！大米可是精贵玩意儿，哪里能让你们糟践了！”魏红梅抬手就给了王成河一巴掌，一边毫不客气地数落着。 小秋一看王成河一脸委屈，都快哭了，连忙拉住魏红梅，笑道：“大娘别说三哥了，我熬了半锅饭呢，就我跟我娘吃不了，就让我三哥留下一块吃吧！” 魏红梅别看数落儿子，可儿子委屈她也心疼，听小秋这么说，也就顺口应承了：“既然做上了，那就让你三哥跟着解解馋吧……秋啊，家里没有干粮了吧？我那边蒸了好几锅，一会儿热好了，让你三哥给你送几个来，你们娘俩先吃着。哦，还有咸菜，我切好了泡着呢，一会儿炒了，一并让你三哥送些过来。” 小秋也不跟她客气，笑嘻嘻地道声谢答应着，进屋把魏红梅装鸡蛋的葫芦瓢装了半瓢大米拿出来：“大娘，人家给了几斤大米，你拿点儿回去，也给我大哥二哥熬碗稀饭喝。” “哎，你这闺女，得几斤米还不给你娘留着熬饭，给我做啥，你大哥二哥都多大了，窝头都能吃几个的，哪里用着吃这个……”魏红梅不肯要，推拒着。 小秋踮起脚塞进她怀里，笑着道：“大娘别跟我推让了，也没有多，就给我哥哥们尝一尝罢了。” 听她说的实诚，魏红梅这才不再推让，笑着接了葫芦瓢，脚步轻快地告辞家去了。 晌午饭，宋秀莲是两个鸡蛋，一碗浓稠香糯的大米粥，因着喂奶也不敢吃咸菜，小秋拿了一碟子红糖，让宋秀莲蘸着吃了小半个二合面馒头。 王成河捧着大米粥吃的格外香甜，却有些不舍得喝，一手托着个窝头，吃一口咸菜，咬一大口窝头，这才去喝一小口大米饭……吃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心满意足。 小秋看着好笑又心疼，却没说什么，只低头吃饭。可能是终于回到家里，母亲和小弟也好起来，她胃口自然就好起来，就着咸菜居然也吃了整整一个窝头，还喝了半碗米粥才罢手。 吃过午饭，陆续就有婶子大娘奶奶地来串门。 邻里百舍的，都没有空手的，却因着亲疏远近，带的礼物也有厚薄之分。有拿两斤小米的，有拿五个鸡蛋、十个鸡蛋的，也有拿两斤白面、一封挂面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小秋去里屋炕橱里找了个铅笔头、一个用了一半的演草本，将来人和礼物都记了下来。人太多，各色种种，她凭脑子容易记糊了。记下来，以后爹娘再随礼往来也有个参照。 这些人上门除了问候问候坐月子的产妇，看一看新生儿外，几乎都或婉转或直接地问及到送她们娘仨回来的小车。 小秋就半真半假地给她们一遍遍叙述：“那是县里武装部的车，因为地震，临时在卫生院里接送伤员病号的，我娘早产、小弟体弱，不敢坐牛车见风受寒，人家才给安排车送回来的，开车的就是部队上的解放军呢。” 这么解释，就完全撇开了种种诡异猜测的可能，又抬出‘解放军’的名头来，村里人就释然了，原来是解放军，能当兵的都是好的，品质德行有保证的。 小秋应酬了一下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说着，到了掌灯时分，才送走了最后一拨人，关好房门，得以歇歇喘口气。 她这么做的也见了效果，本来村里隐隐约约一些不太好的揣测议论，慢慢变了风向，就是解放军呢，没啥旁枝杂叶的！ 烧火做饭，撤了木头，又把泡了药的药罐子坐进灶火里，用木炭煨上，她则起身盛饭，给宋秀莲端过去，又给小弟添了一回奶粉，这才自己坐下吃饭……回到家里心情舒畅了，又有米粥鸡蛋吃的也算比较好了，宋秀莲的奶水有些增加，却还是不够吃，小秋琢磨着，照这个情况，每天早晚添两次奶粉就差不多了。 吃完饭，小秋在外屋刷锅洗碗，就听宋秀莲突然问道：“小秋啊，你看见咱家的三只母鸡么？” 小秋动作一顿，想了想回道：“没留意……涮完碗我去鸡窝里看看。” 农村里养鸡，都是散养的，每天早上打开鸡窝门，鸡就自由活动了，天黑才回窝。习惯了，鸡都认得家门，在外头可能几家鸡一起刨食呢，傍晚却基本都能各回各家。 尽管这么说，小秋却基本不抱什么侥幸了。有她奶奶呢，她们家里几天没人，多少只鸡也被抓走了，绝对没剩的。 第十章 显然宋秀莲也很清楚婆婆的品性，在屋里叹气道：“自打回家就没听到鸡叫，大概被……” 果然，小秋去鸡窝里一看，空空如也的。她走回来给宋秀莲说了，又问：“娘，咱们家的鸡有记号没？” 也正因为农村的鸡都是散养，偶尔也会出现走错门的情况，故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鸡身上做记号，有的在鸡脚上缝个布条，有的在鸡身上某个位置涂点儿油漆、颜料什么的。 宋秀莲就道：“倒是在鸡翅膀底下抹了红颜料……可是小秋啊，鸡没了就没了，别为了几只鸡惹什么是非了，你年纪小，别吃了亏！” “行，娘你放心吧！”小秋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她们家的栅栏门可是关着的，这个时候的村民还是比较朴实的，只要门关着，一般不会乱闯，只有小秋奶奶不怕人看见。再说，她奶奶那个爱贪便宜没够的性子在那，怎么可能放过三只下蛋的母鸡！ 不过，这事儿不急，这个时候，农村里没几个人舍得杀母鸡吃肉的，都是养着下蛋的。奶奶能把鸡偷回去，短时间是不可能放出来的，不定被扣在哪个旮旯里呢，她大可等上几天，奶奶放松了警惕之时，再找机会上门，找到的可能性更大。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秋将熬好的药给宋秀莲端进去喝了，随即送上温水让宋秀莲漱了口，这才转身出来。 锅里烧了热水，小秋先兑了半盆温水端到炕沿上，洗了热毛巾给宋秀莲擦了手脸。然后她自己在灶台前，用热水洗了洗头发，擦洗了一下身体——这个时代天气冷，烧水不易，村子里冬天几乎是不洗澡的，洗头都很少。小秋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有黑黢黢的皴……但条件有限，她能做的也就是洗洗头发，擦擦澡，泡澡太冷，根本不现实！ 小秋借着有热水，将小弟换下的尿片和衣裳都洗了晾上，回手捶捶酸疼的腰背时，突然想起了中午收起来的水桶。 她挑着门帘子往里面看了看，娘和小弟都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这才撤身回来，悄无声息地将盛大米的水桶拿出来一看，中午收起来的时候只有半碗米，水桶底子还没盖过来呢，只是半天时间，已经在水桶底部堆了厚厚一层了，小秋伸手进去，竟几乎有她的半手指深了……即便她这会儿手小，半手指也差不多有三厘米了……拎在手中掂一掂，应该有二三斤米了！她又用碗量了量，竟然足足装了三碗还有余。 半碗米大半天时间就成了三碗，一昼夜差不多九碗，那就是十八倍，若是放进去一桶呢？会不会变成十八桶？ 小秋强自按捺住满心的兴奋和激动，量了一碗米装在桶里，又收了进去。她要看看，明天一早会变成多少！ 躺进被窝里，感受火炕的温暖和干爽，小秋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一边心里冒起一个疑问：三婶胡卫红最爱热闹的人，这一天居然没见人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小秋临睡前想到的却是曲明强房间里那些油、肉和白面……要是早发现有个储物空间，那些东西也不能白白放过啊！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旁边小弟已经醒了，哼哼唧唧地，宋秀莲正侧了身将儿子揽进怀里喂奶。 小秋连忙起身，问了问宋秀莲的身体，宋秀莲说睡得好，也没在发烧，小秋就放了心，穿衣裳下炕，匆匆洗了手脸梳了头开始做饭。 熬上粥、煮上鸡蛋，小秋盛了热水过来给宋秀莲洗手洗脸，倒了洗脸水，回身把热好的药给宋秀莲端过来喝了，然后，才盛了早饭，端到炕沿上，让宋秀莲吃了。 吃过早饭，洗涮完，小秋才得空歇歇，也才想起前一晚收起来的大米。 拿出来一看，嚯，昨晚放进去一碗米，今儿竟涨到半桶了！ 小秋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呵呵，这下子，不用发愁没米吃了！ 不过，估计到再多就没法子交待了，小秋就没再放大米，而是去屋角的杂粮缸里，扒拉出来一小袋芝麻，大概也就半斤不到的样子，还有家里存着的一小袋黄豆，被她分别盛在两个桶里，收了起来。 芝麻能换香油、换麻汁酱，都是极有营养的好东西；黄豆则能生豆芽，还能打豆腐、磨豆浆……没条件给家里人喝奶，一天喝一次豆浆也是极好的。 没等她把翻乱的杂粮口袋收拾好呢，就听得大娘魏红梅在大门口招呼人：“大婶子过来啦？哎，哎，秀莲娘几个昨天就出院家来了……那孩子太憨了，都不肯透个口风的，我也是秀莲回来才知道……之前我只当她带着孩子去了你那边儿呢……” “咋不说呢，秀莲就在镇上住院，那孩子都没跟我捎个话，我还是今儿一早才听人说……哎哟，想想都揪心地疼啊，不知道那两天娘儿几个咋过来的呢……”这声音略显苍老沙哑，小秋却非常亲切，因为这是她姥姥的声音啊！ 小秋手一顿，再顾不得拾掇，转身往外奔。一出屋门，果然就见姥姥钟玉琴挽着个筐子，身后还跟着小姨宋秀菊，已经走到院子中间了。 时隔几十年，再次见到最疼她的姥姥，小秋瞬时红了眼，用力咬住嘴唇才没哭出来：“姥姥……” 一见小秋，钟玉琴也顾不上跟魏红梅说话了，加快了脚步，走上来抬手就拍了小秋一巴掌，一边恨声道：“你个傻孩子啊，你娘早产住院好几天，你咋不知道家去找姥娘啊？要不是你小姨遇上你玉华婶子，姥娘竟然还不知道啊……你说说你一个小人儿，咋照应你娘和兄弟来啊……” 数落着数落着，钟玉琴自己个儿先止不住地滚下泪来，泣不成声了。 被姥姥这么一番说道，小秋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也扑簌簌落了下来，娘儿俩就在大门口抓着手哭起来。宋秀菊也跟着不停抹泪，就连旁边的魏红梅也红了眼。 好在，她相对冷静些，略等了片刻，见钟玉琴老太太和小秋哭的缓了些，也就抹抹眼上前，扶住钟老太太的手臂，劝慰道：“宋家婶子啊，您略收收泪吧，您这娘俩就这么站在风道里哭，万一伤个风啥的，岂不是让秀莲着急啊？年根底下的，也不吉利不是……” 第十一章 宋秀菊也上前来劝道：“娘啊，其实你最心疼小秋，咋见面就埋怨上了？好了好了，咱们快进去我姐和小外甥吧，我姐在屋里听见声，还不知道咋着急呢！” “唉，我是心疼这傻闺女啊！”钟玉琴收了声，第一时间回头向魏红梅解释一句，这才拿了手帕替小秋擦泪，又自己也擦了把，捋捋鬓角，又低头整理衣裳，准备进门。 魏红梅就在门口停住脚步，笑着道：“宋家婶子啊，您进去娘们儿说话吧，我就不进去搅乱了。我那边正蒸着干粮呢，等小秋的小兄弟满月时，再陪您说话哈！” “哎，哎，她大嫂啊，秀莲没本事，多亏了你平日把揽照应着了。这大过年的就不耽误你了，你去忙，等满月时再说话……”钟玉琴跟魏红梅寒暄一回，这才在门口作别，抬脚走进小秋家大门。 “秀莲啊……”一进里间，姥娘叫了声大闺女的名儿，差点儿再次落下泪来。 这会儿，小秋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并小姨宋秀菊一起，连忙上前宽慰，好一会儿，才哄得钟玉琴和宋秀莲都破涕为笑了。 宋秀莲一直惦记着老爹的腿，这回见着钟玉琴，问明了情况，也略略放了心。宋胜书虽然伤了腿，却已经接驳好养着了。从钟玉琴和宋秀菊口中还得知，公社主任曲明强出了事，又赶上过年，公社里没人想起再批斗啥的了，小秋姥爷得以安然在家里养伤，没人再上门闹事了。 问了问大闺女和小外甥的情况，又亲眼看见小秋把里里外外打理的妥妥当当的，钟玉琴也就放了心：“让你小姨留下来，给你娘伺候几天，我就先回去，你姥爷还在家里等信儿呢，我得赶紧回去给你姥爷说一说，免得他惦记着急。” 小秋虽然不舍，却不好留姥姥，心思一动，转身出来。 姥姥和小姨带了二十个鸡蛋、二斤小米、二十个大馒头、两只母鸡，还有给小兄弟做的一身新衣裳，包括一双精致的小鞋子和一个虎头帽子。 姥姥家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前几天还遭了事，却还能拿这些东西来，实在是不容易。这些东西，都是家里正用上的，小秋也没打算跟姥姥客气，只是想着，给姥姥也带点儿啥回去。 她走到那边乱糟糟的一堆杂粮那里，装作从缸里拎出大小两个口袋来。大点儿的口袋里是差不多十斤大米，小点儿的口袋则是五六斤黄豆。手心里攥着那张自行车票看了看，还是一翻手收了起来。这东西暂时还见不得光，再过些时候吧。 钟玉琴还不肯要呢，小秋却已经手脚麻利地装到篮子里，拎着篮子挽了姥姥的手往外走：“姥姥啊，这大米是武装部吴叔叔给的，我留了一大半呢，够给我娘吃的了。我姥爷爱吃白米饭，你带回去给我姥爷做碗白米饭吃……” 听她说起武装部的吴叔叔，钟玉琴又一次红了眼，攥着小秋的手，却将声音压得低低地问道：“听说你给吴家的孩子输血了？你这么个小人儿……唉，我知道，你都是为了你娘，可姥娘还是要说你，以后再遇上事儿，别死心眼儿一个人硬抗，你爷爷奶奶不管事，还有你爹，你爹不在跟前，还有我和你姥爷你舅舅你姨……” 小秋笑嘻嘻地答应着：“姥娘教育的对，我记下啦，再不犯傻了……还有这一小袋黄豆，在家里也是搁着，我记得您打的豆腐最好吃了，您就受累打成豆腐，我也跟着解解馋。” 被她这么一说，钟玉琴也只能笑着接了篮子过去，摸摸小秋毛茸茸的辫子：“行啦，姥娘回去就动手打豆腐，明儿你舅舅回来，就让他给你送来。” 小秋送姥姥往大门走，钟玉琴又低声问道：“怎么你那大姑突然转了性子，那么好心把你妹妹接了去？” 小秋心里一颤，却努力撑着一张笑脸：“姥姥放心，我大姑就是接妹妹去住几天，我爹回来，我就让他接妹妹回来。” 钟玉琴心下狐疑，但看小秋脸色平静，笑容灿烂，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将怀疑压下去，点点头，匆匆去了。 目送着姥姥的身影走远，小秋脸上的笑也散了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暗暗道：姥姥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奶奶和大姑得逞，一定会把妹妹接回来的。 一回身功夫，就见一直没露面的三婶子胡卫红抱着她家的两岁的小子成贵，站在奶奶家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这边呢。 怎么评价这位三婶呢？说起来，小秋只能给一句评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并不想理会，只碍于身份礼数叫了一声：“三婶。” 却不想，一向话不算多，与小秋家也没甚往来的胡卫红竟顺势搭了话：“小秋啊，我回成贵姥娘家住了几天，昨儿天黑了才回来，听说你娘给你添了个小弟弟啊？” “是的。”小秋停住脚步应了一声，“三婶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胡卫红却有些异常地赶上来，塞了一块蓝色的布在小秋手里，笑着道：“你娘日子浅，我带着成贵就不进去闹腾了，这是一块布头，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小兄弟做双鞋子穿吧。” 说着，竟转身回去了，倒是让小秋站在大门口愣了一回。 要说亲婶子给新出生的小侄子送点儿啥礼物也正常，可一来胡卫红之前与小秋家并不亲近，几乎没什么往来的，一块布的礼有些‘重’了；再来，胡卫红的态度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让小秋觉得不太对劲，却又实在想不出缘由，只能暂时撇开，以后再说。 小秋转回来，小姨宋秀菊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正在灶台前洗夜里小兄弟换下来的尿片子。 “小姨，锅里热着水呢，你别用冷水啊！”小秋一看小姨发红的手，就连忙掀了锅盖给小姨加热水。她没有阻拦小姨做活，一来是跟小姨亲近，不用客气，二来，临近过年了，家里真是有好些活计要做，小姨能够做这些，她就能做些别的，比如：蒸馍馍、枣糕、年糕，比如糊墙纸，清理房间…… 第十二章 首先要做的当然是蒸馍馍，昨儿是大娘送来的干粮，今儿有小姨帮忙了，怎么也不能再指着大娘送干粮了。再说这个时候，过完年到元宵是不兴蒸干粮的，年前就要把年后半个月的馍馍都蒸下，储存在瓮里，一直吃过正月十五去。这可是个巨大的任务。 走到储存白面的瓮子跟前，小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咋就忘了给家里添点儿白面呢！相对于大米，属于华北平原的S省主食还是面食呀！ 不过，这会儿发现还不晚，小秋瞅着小姨没抬头的空档，就把盛芝麻的桶拿出来，把桶里的芝麻换成了小半桶白面，又重新收了起来。 因为时间短，半斤芝麻也就翻了一倍，变成了一斤多点的样子，小秋仍旧装在小口袋里放着。然后，她就拿出家里发面的黑瓷缸盆来，挖了半盆白面，足有四五斤的样子，然后端到炕上去。 宋秀莲看着女儿瘦瘦小小的人儿搬着偌大一个面盆，因为用力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真是心疼的不行，连忙出声道：“小秋哇，先将就两天，我很快就能下地了，到时候我来蒸干粮就行了。” 小秋用手背撩一下垂下的头发，仰脸笑道：“娘，你是怕我不会蒸，给你祸害了这白面吧？嘿嘿，我就在炕上和面，你给我说着点，我就不会糟践面粉了！” 宋秀菊也洗完了尿片子，洗干净了手进来：“姐别担心了，我和小秋一起干，今年咱家的馍馍也是我发面蒸的呢，放心吧，糟践不了你的白面。” 被她们俩这么一说，宋秀莲即便心疼孩子，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小秋和小姨分工合作，小秋用小盆子兑了温水，将发面用的面引子在温水中化开，小姨就已经脱了棉袄，系了围裙，挽好袖子，跪坐在炕上，开始和面。和好面，还不能立刻蒸，拿干净的盖帘盖住面盆，又拿一床干净褥子把面盆盖住，放在炕头的角落里，静静等候面发起来。 弄完这些，宋秀菊就询问小秋：“墙纸买了么？” 小秋就嘿嘿笑起来：“我就想着发上面糊墙，结果小姨就跟我想一块去了！” 见她两个嘿嘿地笑，宋秀莲都不由地跟着笑起来。 因为宋秀莲坐月子，还有小兄弟不能惊动，小秋也没打算大动干戈，就打了一点点浆糊，和宋秀菊配合着，把炕围子糊了糊，用的是堂大伯王利群给的报纸——大队里订的报纸，也没人看，都被大伯锁着，年底大队部成员分一分糊墙。小秋家因为与王利群家走的比较近，每年也能沾沾光得一点儿。 糊完墙还不到晌午，小秋就去放杂粮的地方，收拾了好几种杂粮出来：红豆、趴豆、红枣。红豆趴豆用来蒸豆包，需要泡一泡煮熟用。红枣用来蒸枣糕和年糕，需要挑一挑，再过一遍热水，去去苦味儿。 见小秋收拾这些，宋秀菊就提醒道：“你姥娘准备了年糕，你先不用蒸了，等你姥娘蒸好了就送来了。” 小秋也就笑嘻嘻应了，把刚刚正要拿出来的黍子面，解开口袋，一翻手收了起来。黍子面儿蒸出来的年糕是黄色的，不如糯米面粘度大，却自有一股特有的清香气，小秋就喜欢这个味儿，只不过黍子产量低，老百姓种的都不多，只是习惯地种一点儿，过年应景罢了。小秋如今有了条件，自然要给自己谋点儿福利。 泡上豆子红枣，小秋就毫不犹豫地抓了一只母鸡出来，在一只瓷碗里放了一撮盐，然后，一手捏着鸡头，一手抓着菜刀……手起刀落，那母鸡只略略挣扎了一两下子，就交待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此冷静、如此利落地杀鸡……实在是……诡异！ 连站在屋门里的宋秀菊，都捂着嘴发不出声音来。她心里隐隐有些怪异感，院子里杀鸡的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懂事却娇弱的小外甥女么？她怎么觉得自己看见一个历经世事、万事不慌张的成年人呢？真的，小秋那份淡定、冷静、不慌不忙，简直让她一度怀疑，是不是看见了自己母亲，宋家老太太钟玉琴！ 小秋专注杀鸡，宋秀菊则专注在对小外甥女的惊叹、崇拜上，谁也没注意到，篱笆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王爱巧横冲直撞地走进来，踏进院子，就开口呼喝道：“小秋个死妮子出来，你把我做鞋的布藏到哪里了？……啊……你……” 小秋闻声起身，一手握着菜刀垂在身侧，刀刃上尚有一线腥红的血缓缓淌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目光那么冷，那么黑，就像无底的深渊、寒潭，没有半点儿温度，也没有半点儿波澜，那么定定地对上你……瞬间夺去你的心魄！ 王爱巧就是那种浮躁飘忽的心性，半点儿根没有的，一对上这么一双眸子，瞬间忘了恼火愤怒，只觉得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让她浑身冰冷，牙关发紧，不可控制地打起了寒颤！ “你……你别，别过来啊……”王爱巧气冲冲跑过来，竟没进屋门，就被吓得失了颜色，转眼，就落荒而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咦？就这么跑了？”小秋不明所以地愣怔了一瞬，回头看向宋秀菊，摊摊手心，没心没肺地笑笑：“小姨，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不但有病，还是病的不轻！” 小秋自问自答一番，就将突然跑来又跑走的王爱巧丢到一边去了。她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弄点儿鸡肉收起来试试，要是能够复制鸡肉就好了……哪怕一天复制一根鸡腿儿呢，也够给娘熬鸡汤喝了。 兴冲冲地打着小算盘，小秋端起鸡血碗，拎了母鸡，往屋门口走过来。 一进屋门，就听到宋秀莲埋怨道：“你个孩子，咋就一声不吭地把鸡给杀了呢？那么好的母鸡，留着下蛋不好么？” 第十三章 小秋又不是真的八岁孩子，脸皮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了，将鸡放在门口的脸盆里，脚步轻快地走到里屋门口，挑起门帘子，探进头去，嘻嘻笑道：“娘啊，就知道我吭声你得拦着，我才直接下手的！你就别心疼一只鸡了，你就只想想，喝了鸡汤，你的奶水好了，弟弟才能尽快壮实起来呢！等我弟弟长成健壮高大的大小伙子，别说一只鸡，多少只鸡也能孝顺你哈。” 说着话，还对宋秀莲做了个鬼脸，逗得宋秀莲扑哧一声就笑了。她才撤身出来，舀了开水去门口的脸盆里烫鸡拔毛…… 刚刚小秋杀鸡的利落劲儿着实刺激到了宋秀菊，她下意识地走到炕沿边，靠在那里，没有立刻跟着小秋出去。 因是背对着宋秀莲的，宋秀莲也没看见妹妹的神色不对，还在那边笑着念叨呢：“你说说这孩子，都不知跟谁学的，小时候还说别随了我这笨嘴拙舌的，哪成想，一不留神就学了一张油嘴……”说着说着，又难免感叹，“也是我太没用了，护不住孩子，反而让孩子来护着我这当娘的……唉，秀菊啊，你不知道廿四晚上，我在马路沟里早产了，天寒地冻，又黑了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我当时都以为我们娘俩就交待在那个沟里了，没寻思小秋找了来……哎，我那会儿一定很吓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我吓狠了，小秋从那天开始，就跟一下子长大了似的……这几天我看过来，这孩子一行一动啊，比一般大人都细致周到……” 本来心里还有些怪异感的宋秀菊，在听了大姐这一番话后，就觉得一下子明白了、想通了。是呢，小秋虽然年纪小，可经历得却比很多大人都多……她老娘钟玉琴不是常说么‘不经历事儿不成A人’嘛！ 小秋经历了差点儿失去母亲弟弟这么大的事之后，一下子成长了、成熟了……只是，这个成熟的过程，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心疼、心酸呐！ 姥姥送来的是散养三年的母鸡，恰好是肥瘦合宜，最适合炖汤的。 洗剥干净了，小秋拿着菜刀在屋门口的一块青石上歘歘歘蹭了几下，用手指试了试刀刃，满意地回身拿了菜板子出来，离开屋门和窗户，在院子当中间摆开架势，准备剁鸡块。 宋秀菊刚才想通了小秋的一夜长大后，越看小秋越觉得心疼，看着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握着菜刀准备剁鸡肉，实在不忍，强迫着自己壮着胆子上前：“小秋啊，我来剁吧！我，怎么说也比你有劲儿！” 小秋回头看着小姨那气短心虚的模样，好不容易忍住笑，摇摇头，将她推进屋里去：“小姨你生火熬粥熥馍馍吧！” 给她安排个活儿干着，小姨就不用那么纠结了。让她剁鸡，那她怎么做手脚？她还想着试试鸡肉能不能‘复制’呢！ 嗯，她给重生带来的奇葩技能起了个名字——复制！意思就是只能单纯的数量增加，就像后来最常用的电脑基本功能一样。 把宋秀菊直接按在灶台前，小秋转身出门，顺手把屋门也给关了，大步流星来到院子中间，手起刀落，几乎是无声地，一只整鸡就被她顺着关节分割成几大块，然后，才是咔咔咔几声脆响，大块的鸡肉变成了均匀的鸡块！ 小秋将鸡块收进一个搪瓷盆子里，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她顺利地收起了一根鸡腿和一半鸡胸，若是能够复制出一堆鸡胸肉、一堆鸡大腿……哈哈，她不会想一手一个，吃一个扔一个的！ 中午的药罐子空置着，正好被小秋拿来充当一回炖汤的瓦罐。她将洗净抄过水的鸡块，装进药罐子里，加葱姜清水，直接送到灶坑里去煨着。 煨上鸡汤，她就到院子里去，按照记忆找到自家的菜窖，掀开上边盖的麻袋和木头盖子，将棚屋里放着的老旧木梯子顺着地窖口放下去，摇晃了一下试试，这才拎了只篮子，反身踩着梯子，一步一步走下去。 地窖里留的口很小，下边光线很暗，小秋走到踩到底之后站了一小会儿，眼睛是适应了下边的光线，模模糊糊能够看到最外边堆着些白菜，不太多的葱蒜，再往里则是一个干燥的沙土堆——沙土中埋藏的是秋天收的土豆、青萝卜、胡萝卜、地瓜。 眼看到了春节，储存的冬菜陆陆续续吃了大半个冬天，已经吃掉一大半了。小秋在土堆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扒出一颗青萝卜、三四个土豆来，这个时候，种土豆的还不多，即便种出来，个头也小小的，大多还不及鸡蛋大。不过，这个东西好吃管饱，小秋很顺手地收了一颗土豆。然后把其他的土豆萝卜装进篮子里，顺手把扒开的土填回去，又回身拿了三四棵大葱，两头蒜，这才转身准备出来。 一抬头功夫，小秋乐了，地窖的一侧墙上装了个简易的木板子放东西，上边居然放着一颗大冬瓜和一大一小两个南瓜。 冬瓜是个好东西啊，清炖清炒炖肉炖排骨，荤素皆宜啊。只不过，冬瓜不太好保存，能存到春节的极少。小秋一伸手，那颗大冬瓜就被她收了起来。 顺着梯子爬出地窖，她还在琢磨呢：第一次收冬瓜这么大体积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复制呢？ 她自己也没发现，这会儿她其实跟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差不多，憋着一股子劲儿地研究琢磨，各种新玩法呢！ 小秋家只有两间房，一里一外，因而，也就只盘了一个灶台、一口锅。 等她回到屋里，宋秀菊已经熬好了小米粥，熥好了馍馍，小秋打了水洗萝卜和土豆，宋秀菊就将馍馍捡出来，装在麦草编的馍馍囤子里，稀饭则盛在一个厚瓷盆里，同样盖了，都放到炕上去，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温。 宋秀菊刷干净锅，小秋也把青萝卜和土豆洗干净了，简简单单地切成一公分多的厚片，又切了点儿葱花，小秋开始炒菜。 她早就看过了，家里约摸有半斤豆油，还有半罐子，约摸一斤多猪油。 小秋直接挖了一勺子猪油下锅，猪油化开后，下葱花爆香，然后下土豆片略炒，最后才放青萝卜片儿，一起大力翻炒……最后只需加盐调味，一道萝卜土豆就能出锅了。 鸡汤还不到火候，小秋也没刷锅，借着锅底的残油，再放一把切的细碎的葱花略炒，添一碗水，待水烧开后，打进去一个鸡蛋的蛋花儿，转眼，一碗葱花鸡蛋汤就做好了。 第十四章 宋秀菊先盛了一碗小米粥给大姐喝着，这会儿小秋又端进来一碗鸡蛋汤，宋秀莲就道：“熬了稀饭，怎么又做了汤？” 小秋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着让娘多喝点儿汤水，奶水好一些，弟弟也好多吃几口嘛！” 宋秀莲和宋秀菊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同时欣慰又带一点无奈地笑了。 在小秋看来，简略到寒碜的土豆箩卜片，居然得到了宋秀菊的盛赞，直夸奖小秋炒菜水平快超过钟玉琴去了。宋秀莲吃了几顿清淡饭食，看着妹妹吃的香，也夹了一片土豆吃了，竟然也觉得意外之喜——小秋是帮她烧过火，也做过简单的粥啊，热个馒头啥的，没想到，第一回炒菜居然有模有样，滋味还不错！ 小秋有些心虚，只垂着头吃饭不说话：她炒这一个菜放的油，估计能够别人炒十个八个菜的，油水足了，自然就香嘛！ 吃过午饭，面也发起来了。 小秋去洗碗刷锅，宋秀菊则开始搋面揉馍馍了。蒸馍馍的面要揉起劲儿，蒸出来的馍馍才会光洁漂亮白腻，口感也才会劲道好吃，实实在在是个力气活儿。 小秋尽管手艺不错，但到了这会儿，就看出身体弱力气小的劣势来了。 还好，二堂哥王成江和三堂哥王成河正好过来，送大娘魏红梅蒸的松糕，正好赶上，被小秋捉着胳膊抓了壮丁，洗洗手按在面板上开始搋面。 炒菜时小秋偷偷多放了油，蒸馍馍却没有独断专行，而是跟宋秀莲商量着，蒸一锅白面馍馍，过年亲戚们走动用。剩下的，都加上玉米面或者高粱面蒸成二合面馍馍，这样加了一半的粗粮，二十一世纪是很多人追求的所谓健康饮食，这会儿，却还是物资匮乏、家境贫穷做出来的无奈选择。 王成河之所以耐着性子帮小秋搋面，就是因为小秋许给他一个白面馍馍。这小子一边搋着面一边感叹：“啥时候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馍馍就好啦！” 宋秀莲宋秀菊和王成江听得都善意地哄笑，小秋却有些心酸地笑不出来。这个时代辛辛苦苦一年一年，却连孩子们吃顿白面馒头的愿望都无法满足……实在令人伤感啊！ 说说笑笑中间，偶尔夹杂一两声还有些细弱的婴儿啼哭声，热热闹闹，很快又到了傍晚。 王成江毕竟大几岁，帮着搋完面就先走了。王成河却厚着脸皮赖着给小秋帮忙打水、烧火，小秋也不亏待他，蒸出馒头来依言给了他一个暄腾腾的白面大馍馍不说，还从给宋秀莲炖的鸡汤里，捡了三四块鸡肉盛在一只小碗里端给他解馋，把个王成河欢喜的，笑的眼都看不见了。 连着蒸了三锅馒头，才停了火。小秋给宋秀莲盛了一碗鸡汤，加一个刚出锅的松软的白面馍馍。她和宋秀菊也分了一个白馍馍，菜还是晌午炒的土豆萝卜片，一盘菜两个人吃，竟然还剩了半盘……又吃了一顿，还是小秋分派着，才吃完。 至于鸡汤，小秋没给宋秀菊盛，她自己也一块没尝。宋秀莲倒是要给两个人夹鸡肉来，却被两个人毫不留情地避开了。 吃过饭，小秋刷锅洗碗，顺便给宋秀莲倒药，宋秀菊则借着留出来的老面，又添了新面发了一盆面，这回没放在炕头，而是放在炕尾去了——实在是连着蒸馒头烧地炕头太热，面盆子放在上面过夜会发过了的，面发过了就酸了。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宋秀菊和小秋都累狠了，看着宋秀莲喝了药，简略洗了洗，就都上炕睡下了。 好像刚睡着，正睡得酣沉香甜时，小秋就被村里的狗吠声给吵醒——都怪这个时候夜里太静，而村子里的狗吠声她也不太适应了，每有狗吠都能被吵醒。 听得狗吠声挺远，她翻个身继续睡，刚刚迷糊着，房门被拍响了：啪，啪，啪！ 小秋忽地睁开眼，然后就起身爬到窗户跟前，压低声音问：“谁啊？” “小秋快开门，我是你爹！”门外的人听到问话，立刻回答道。 这一问一答间，宋秀菊、宋秀莲和小弟也都醒了，宋秀莲一边抱了儿子哄着，一边出声叮嘱小秋：“穿好衣裳！” 宋秀菊则直接摸索着，点起了炕柜上的煤油灯，转手拿起棉袄棉裤穿起来。 小秋答应着，揉揉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动作利落地穿上棉袄棉裤，跳下炕穿了棉鞋，按住要下炕的宋秀菊，自己端了煤油灯出来开门。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却瘦削的身影裹着寒气一脚迈进来。 “爹，你怎么半夜回来啦？”小秋回身将煤油灯放在锅台上的燕窝子里，一边回身进里屋拎了暖壶出来，给王利民倒了一碗热水：“爹，你捧着热水碗暖和暖和……娘给我添了个兄弟，好着呢，你散散身上的寒气再进去……我小姨在呢……” 王利民本来满心里惦记着早产的妻子和儿子呢，一听见小秋说宋秀菊也在，脚步就立刻钉在了里屋门口，只是挨着里屋门口，隔着帘子跟妻子说话：“秀莲，你觉得咋样？” “我挺好的，倒是你大半夜地赶回来，冻坏了吧？”宋秀莲温软的声音传出来，王利民就嘿嘿地笑开了。 小秋知道爹娘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上一世宋秀莲罹难后，不到三十岁的王利民伤心地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也没再续弦，一直郁郁寡欢地，四十出头就得病去了。 可这会儿看自家老爹这傻乎乎的笑，小秋还是一阵牙酸：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可也别这么肆无忌惮地秀恩爱好不？小姨还在里屋呢！ 她不忍看自家老爹的傻样儿，干脆蹲在灶头前，埋头生火做饭。 老爹大半夜地走回来，也不知晚饭吃没吃，就是吃过晚饭，走半夜路也该饿了。吃点儿热乎东西，人暖和的快，驱驱寒气，也不容易感冒。 “爹，你赶了半宿路，先洗洗手洗洗脸吧……弟弟小，怕冲撞呢，您忍一忍，天亮了再进去看儿子吧！”小秋一边把热水倒进脸盆，一边出声提醒自家老爹。 王利民讪笑着应了，一边抬脚往门后头脸盆架那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里屋门口。小秋果断低头继续烧火，背过身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傻的老爹，她上一辈子咋没注意呢…… 不过，上一辈子，娘遇难之前她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没了娘，看多了脸色，这才迅速地成熟起来。那时候，没了娘，爹脸上几乎不见笑模样了，更没有这种傻呵呵憨乎乎的幸福表情了…… 第十五章 王利民把自己身上的大棉袄脱了，只穿着一件旧秋衣，就着温热的洗脸水洗完脸，顺手连短短的板寸头也洗了一把，洗完搭好毛巾一回头，就见锅台上已经盛好了一大碗面条，大闺女递了双筷子过来：“爹，饿了吧？吃碗面吧！” “哎，哎！”王利民欢喜无限地接了筷子，往面条碗里一伸，竟翻出一个白生生圆滚滚的荷包蛋来！ “小秋啊，我吃面条就行，你把这个鸡蛋吃了吧？”王利民挑着那个鸡蛋就想给大闺女，却被大闺女拒绝。 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鸡蛋吃了个精光。随着身体暖和起来的，还有一个被幸福胀满的心。他得了妻子早产的信儿着急连夜赶回来，就是怕妻子生了没人照料，却不想，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大闺女竟仿佛一夜长大了，这举止行动，简直不像个八岁的孩子，比大人也不差什么了呢！ 他这边还没感叹完，小秋却又从里屋走出来，一眼看见王利民吃完了，就上前拉住王利民的手，避开里屋门，直走到外屋西墙跟下去，这才压低声音道：“爹，我奶奶把我妹送给我大姑了，都是我不好，没拦住，让妹妹被我大姑抢走了……呜呜……” 刚刚还满脸幸福的王利民，听了大闺女的话，脸色一下冷下来。 他略略一顿，低头看着哭的委屈的女儿道：“小秋啊，你奶奶真的说把你妹妹送给大姑了？你没有听错吧？” 就知道，这个爹心里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他娘。居然怀疑自家闺女撒谎…… 小秋暗暗腹诽着，因为委屈，还有想起上辈子妹妹的不幸，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抹了把泪，强撑着道：“爹，我怎么可能听错？为着我拉着妹妹不撒手，我大姑一脚踹在我胸口，把我踹倒在屋门口啊……我娘早产住院发了两天烧，都没有奶水，好不容易求卫生院开了证明信买了一袋奶粉，昨儿我们一到家，我奶奶就带着小姑就来抢，要不是我大娘护着，那半袋奶粉早给我小姑抢去了……我被小姑打一顿也罢了，奶粉抢了去，我兄弟还不饿坏了啊……” 王利民越听脸色越难看，霍地站起身来，伸手抓起棉袄一边穿一边往外就走：“我去你奶奶家问问。” 小秋一把扯住他，提醒道：“爹啊，跟我奶奶说话啥时候不行啊，你还是趁着我大姑那边没防备，把我妹妹抱回来吧……小夏被抱走的时候哭得可厉害了，我怕她哭出病来，耽误了可就了不得了！” 这不是小秋危言耸听，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小夏哭闹病了发高烧，才会打了链霉素，造成了不可逆的药源性耳聋！直接毁了小夏的一生啊！ 王利民低头看了看大闺女，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你再上炕睡吧，我跟你大伯、春生叔一起回来的，我叫他们一起去！放心吧，爹一定把你妹妹抱回来！” 王利民穿戴好了，匆匆就往外走，却被小秋一把拽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给娘交待一句。 王利民无言地摸摸大闺女的头，再次走到里屋门口，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着，开口道：“秀莲啊，小秋给我下了面条我吃饱了，大哥也回来了，我去大哥家借宿去，你安心睡吧，我回来就不再走了！” 自家就一盘炕，妹妹在，王利民这个姐夫是不好在家住，出去找宿就找吧，也是常见的事儿，故而宋秀莲半点儿没怀疑丈夫的话有假，还叮嘱了几句，让丈夫早上多睡会儿，不急着回来的话，这才让丈夫离开。 送走自家老爹，小秋蹑手蹑脚回到炕上。宋秀莲宋秀菊都没觉出异样来，低声说了两句话，就陆续又睡着了。 只有小秋惦记着王利民能不能顺利带回妹妹，即便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也睡不着，还担心吵醒娘和小姨，也不敢翻身，硬挺了一会儿，实在难受，干脆又悄悄起身。 刚一下地，紧挨着她的宋秀莲就醒了，迷迷糊糊问：“小秋？干啥去？” 小秋连忙道：“我到外屋解个手，娘，你睡吧。” “昨晚喝水喝多了？”宋秀莲也没多想，就信了小秋的话，叮嘱小秋穿好衣裳，还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尿布，见没尿湿就又合上眼睡了。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出了里屋，就势在灶坑前的小脚床上坐了。 灶里还有余火，小秋蹲在灶坑前还觉得热乎乎的，并不冷。可余火毕竟长不了，没多会儿就熄了，又是下半夜最冷的时候，小秋渐渐觉得冷的受不住了，干脆添了半锅水，生了火。 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门外只要有狗吠声，小秋就侧着耳朵听着，可水烧开了，灌进暖壶，又重新添了水，加了米，熬好了一锅粥，天色渐渐开始放亮，王利民还没回来。 小秋坐的腿麻脚麻，浑身都僵了，干脆起身，拍打拍打身上，倒水洗了脸，又给自己梳了两根麻花辫儿，收拾利落了，天色也大亮了。 小秋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门口朝外巴望了一回，看见有村里的老汉背着筐出来拾粪，却没见着自家老爹的身影。 有些失望地转回来，她突然记起昨天收起来的白面和土豆，心头一突，心道一声：坏菜了！ 她是前一天上午收进去了小半桶白面，之后又是杀鸡又是蒸馒头的，忙乎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想起来，过去差不多得有十七八个小时了，按大米‘复制’的比例算，得复制出十来桶白面了吧？经过大米的试验，水桶是不复制的，也就是说，过多的白面会溢出来…… 也不知道她重生附赠的是个什么物件儿，空间？系统？ 然后，小秋就觉得双手一沉，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们家那个青花大瓷碗吗？！ 第十六章 却原来什么空间、系统都是她想多了，她只是偶然开启了青花大瓷碗的复制功能罢了！不，还有个修复功能……青花大瓷碗被她唤出来之后，她能直观地看到大碗里盛放的东西，只不过都被缩小了无数倍罢了。 事实证明，所谓‘面粉太多会溢出来’也只是她白担心了，面粉满了水桶之后，居然就停止了，恰好满了桶。倒是土豆和冬瓜没有约束，复制得有些多，她这么看下去，青花大碗里都是一个个大冬瓜和小土豆，满满登登的——却没有看见鸡腿！ 小秋很奇怪，心念之下，她的手里多了三根鸡腿。 明明鸡腿比土豆冬瓜放进去的还早一些，却只有三根……略略一想，小秋大概明白了，土豆冬瓜的复制速度比米面都要快，但是鸡腿却比米面慢的多……由此，是不是可以推断，青花大碗的复制比例也是有差别的：肉类最慢，米面居中，而土豆一类的东西最快！ 不敢再把土豆冬瓜放在碗里，恣意复制下去根本没法子解释了。 小秋先是悄悄将白面倒一大半到面瓮子里。土豆和冬瓜大部分都放进地窖里去，只留了一个冬瓜和二十几个土豆放在屋角的一个空筐里。鸡腿复制的这么慢，仍旧还收进去好了——这个时代，肉类绝对是有钱没处买的东西。鸡腿多了，她也不愁，大不了想法子卖掉就好了。 刚刚拿一些杂粮口袋将土豆冬瓜盖住，就听到大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即，篱笆门响，有脚步声往屋门这边来了。 小秋把手中最后一袋趴豆袋子一放，转身奔了出去。 一开屋门，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往屋里走来，却不是自家老爹王利民，而是老爹的大哥，自己亲大伯王利军。 “大伯，我爹呢？”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就问。 “秋啊，来！”王利军见迎出来的是小秋，略略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路上还琢磨着，这事儿不太好跟坐着月子的弟妹说呢，小秋这丫头是个懂事的，给她说一声也行。至于钱，他先家去拿上吧，难不难的，给孩子治病是正事儿。 小秋一看就体会到了大伯的苦心，这是怕惊扰到自家娘呢。 于是，很配合地跟着王利军来到大门口，这才听王利军低声道：“小夏病了，发高烧呢，你爹先带着她去镇上了……我们几个人都没带钱，我拐回来拿点儿，这就给你爹送去。对了，你娘要是问起，就说我找你爹有事儿，晌午差不多就回来了，别给你娘说小夏病了哈，省得你娘着急上火！” 说完，王利军拍拍小秋的肩膀，转身就要走。 小夏已经病了，而且，自家老爹居然先带着妹妹去了卫生院，若是，妹妹再被用了链霉素，她的耳朵……难道，她重生一回，终究还是挽救不了妹妹的命运么？ 小秋心底猛地涌上来一股悲伤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出来，她重生一回，竟然还救不了妹妹……她不敢出声，只能蹲在院子里，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膝头无声地流泪。 哭了一回，心底那股浓重的她根本承受不住的悲伤才淡了些，她的心里突然一个激灵：爹只是带着小夏去了卫生院，可说不定还没注射呢，她就这么傻唧唧地哭，哭有个屁用啊，还不赶紧去卫生院，说不定还能拦住小妹打针呐！ 想明白过来，她也顾不得洗脸，抬起胳膊，用袖子蹭蹭脸上的涕泪，就往外跑。 “秋啊，你干啥去啊？刚才不是你爹回来啊？”宋秀菊醒来不见小秋，连忙披了棉袄出来找，却正好看见小秋没头没脑地往外跑。 “小姨，”小秋心里焦急的跟着了火一样，转瞬又想到，小姨出来也好，她给小姨交待一声，待会儿娘醒了，也不至于因为找不见她担心。 于是，她按捺了心情，又抬手抹了把脸，快步回来，低声对小姨道：“小姨，刚刚是我大伯，他过来说……嗯，大姑家捎了信儿来，说小夏病了，送去卫生院了，我爹已经去了，我想着能不能跟去，我跟卫生院的医生们混熟了，有什么事儿也好办些。” 宋秀菊毕竟年轻，在家里又有父母哥哥照应，为人处事上没啥经验，听小秋这么一说，也就当真了，随即就爽快地答应了：“行，那你去吧。路上自己小心些……” 小秋动作飞快地戴上围巾，又顺手拿了一件宋秀莲的棉袄外套，边往外走，边嘱咐着：“我娘醒了你给她说一声，别让她着急哈，我们很快就能回来哈……” 边说着边往外跑，等说到最后，她早已经跑出大门了。 这么半天，王利军早就走的找不见人了。小秋在大门口略略一停，随即往大伯家跑去。刚刚她听大伯说，回家拿钱的，这会儿她只希望，大伯动作没那么快，还没走…… 因为跑得太急，跑到大伯家门口时，小秋已经喘得跟做饭的老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还好，还好，大伯家的大门还半开着呢，这就说明，大伯还没走！ 小秋在门口略略喘了两口气，待得自己气息稍稍缓了缓，就抬脚走进了大伯家大门。 房门也是半开着的，小秋人小脚步轻，大伯家也没养狗，她直走到屋门口，屋里的人也还没有察觉。 然后，她就听到了大伯娘的抱怨声：“……我早就跟他姥娘说好了，过了初五，就寻个日子，让成海去跟杨家那姑娘见见，不管咋样，人家闺女不能白看，得拿上两包点心，再拿两块钱看钱。若是成海中意了，这一趟就算是小见面儿，最少也得十块钱。接着，还得换手绢儿，得给人家闺女身衣裳，定钱是二十……咱们家就五十块钱，办这些事儿还紧巴着，不宽快呢，你说说，老二家咋就那么些事儿，老二家刚刚早产不说，小妮儿又病了……” 儿子说亲是大事，家境拮据，王利军这个当家人也犯愁。他也不生气媳妇儿絮叨，他也知道，自家媳妇其实心不差，就是日子难过，嘴碎了些。 大伯叹气道：“不管那些事，小夏病了，咱们不能干看着不管……” 昨天有事没能更新，今天四更补上。 第十七章 “再说，利民家也不一定没有钱，说不定，回来利民就给拿过来了呢。实在不行，我去跟大堂哥开开口，怎么也耽误不了成海说亲！” 听到这里，小秋真是满心酸涩，眼泪差点儿又滚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压住眼泪的同时，也算是给屋里人通个气儿，然后，脆生生唤了一声：“大伯！”抬脚，推开门走进屋里。 “啊，小秋啊，你咋来了？”大伯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就关切地迎了上来，伸手握住小秋的手，“哎呀，手咋这么凉呐，快来灶坑里暖暖……” 村子里的妇人们大都勤快，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打扫庭院、擦洗屋里，然后烧火做饭。 大概夜里被几次三番地搅扰着，大伯娘也没睡好，比平日里起的更早些，小秋一看，锅头上热气蒸腾的，都已经快做好饭了。 小秋也不挣扎，顺着大伯娘在炕头前坐下，伸着小手到灶门前烤着，一边扭头笑嘻嘻道：“大伯娘，刚刚大伯给我说小夏病了，我就回去拿了钱……哦，我娘住院时正赶上地震救援，药啥的都没花钱，连吃饭都是吃的食堂，也没花着咱自家的钱，我刚刚回去把钱都带上了，大伯大伯娘，你们看看够不？” 说着话，她小手一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手绢包来，打开来，里头放着一小卷儿纸币，里头的看不清，最外层的就是一张大团结……怎么说也有十几块钱了。 这个时候，物价还很低，小夏只是感冒发烧，看病拿药，顶多打一针，最多也就两三块钱的事儿，小秋这钱肯定是够了。 只是，小秋不说钱的事儿还好，这一说，王利军和魏爱梅自然就知道，刚刚夫妻俩的话都被小姑娘听了去，难免有些尴尬之色。 还好，小秋仗着小孩儿模样，伸手拉了大伯，着急道：“大伯，咱们走吧？” 王利军回头摸摸小秋的头，哄着：“小秋乖啊，天冷，你跟着还遭罪，就乖乖在家陪着你娘吧，大伯自己去，很快就跟你爹把你妹妹带回来了……” “不，不，大伯，你听我说，我不怕冷，我还认得卫生院的院长和医生……那啥，卫生院里的药可不多，要是不认得人，人家说不定都不给用管用的药呢！”小秋拽着大伯的衣角不撒手，一边飞速转着脑子，搜罗着能说动王利军的理由。 “他爹，要不你就带上这丫头吧！她小姨在呢，待会儿我再过去看看，不会让秀莲着急的。”大伯娘大概也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帮着小秋说起话来。 小秋说的理由着实有些道理，加上自家媳妇帮忙说话，王利军略一犹豫，也就答应下来。 小秋松了口气，跟着大伯出了门。 王利军一开始还故意放慢脚步，顾念着小秋人小腿短跟不上，可不想，小丫头居然特别着急，几乎是小跑起来，竟然赶在他前头走得飞快，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赶上。 走到一多半的时候，小秋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因为焦急赶路，累得呼哧呼哧喘不说，小脸儿也渐渐有些发白。 王利军自己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就开口劝小秋：“秋啊，你也别太着急了，你爹先抱了小夏去看病打针，咱们过去就是送钱算账，稍微慢一点儿耽误不了事儿。” 小秋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回头对大伯笑笑，脚下却不敢停。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看着小丫头小脸儿惨白着，却还是继续往前走，王利军心下不忍，快走几步，来到小秋前头蹲下去，示意：“秋啊，来，大伯背你一段。……你这孩子甭跟我不好意思，你娘坐月子，小夏又病了，你要是再病了，你爹咋照应得过来啊！” 听大伯这么说，小秋也确定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硬拗着，还真不好说会不会病了，于是听话地伏在大伯的背上。 王利军背上小秋，稳稳地迈开步子往卫生院赶。小秋伏在大伯宽厚结实的脊背上，努力放缓调整着呼吸，一边默默地感慨，大伯大伯娘都是极好的，等她有了余力，一定回馈他们的这份亲情。 小半宿没睡，又着急赶路透支了体力，伏在大伯背上的小秋，放缓了呼吸之后，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小秋猛地被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声惊醒，她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已经进了卫生院大门了。天光已经大亮，哭声正是从卫生院的治疗室里传出来的。 小秋挣扎了一下，王利军就将她放到了地上。脚一着地，小秋就跑过去，推开治疗室的门冲了进去。 果然，哭得惨兮兮的正是妹妹小夏，王利民正抱着小夏，在屋里缓缓走着，试图哄着小夏不哭。另一边，透过墙上的小窗户，一名护士正拿着针管在热水里烫着针。 这个时候，医院里用的还是玻璃针管，针头也不是一次性的，都是用完用开水烫烫，就算消了毒。再次使用前，也仍旧是用开水烫一烫…… 小秋的手扶着屋门僵在那里，呆愣愣地看着抱着父亲和小夏，满嘴苦涩——难道，她终究还是来晚了么？小夏还是被注射了链霉素……她终究逃脱不了耳聋的命运吗？ “哎，小秋，咋站在门口不进去呢？”大伯王利军也终于赶过来，诧异而关切地询问小秋。 这闺女路上急坏了，这是终于见着她爹和妹妹，欢喜傻了吗？ 里屋里那个护士，也走过来，戴着口罩瓮声瓮气道：“你这孩子别开着个门，有点儿热乎气儿都跑了……” 小秋没注意大伯和护士说啥，她一抬头看见护士手中举着的针管子，还有针管里的一截药液，瞬间两眼一亮，伸手就拽住了护士的白大褂：“阿姨，阿姨，你这是给我妹妹……打的针，什么药啊？” 第十八章 （三更） 小秋一抬头，护士也认出了这个孩子，前几天小秋一个八岁的孩子，救了早产的母亲和弟弟不说，还一个人伺候了她娘和弟弟住院……早已经成了卫生院的孝心小明星，除了跟小秋相熟的郑秋实和胡秋菊，其它人也都认得她了。 一看是小秋，本来的不耐也就淡了些，护士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是小秋啊，你咋来了？……哦，是你妹妹又病了啊，对啊，我正要给你妹妹打针呢，你先进来，等一会儿……” 小秋却不肯动，也不肯撒手，仍旧死死地拽着护士的衣裳，问道：“阿姨，你给我妹妹打的是什么针？” “哈哈，你这孩子还真是爱操心啊！你妹妹要打两针，这一针是链霉素，还有一针氨基比林，小孩子感冒发烧都是打这个……哎，哎，你这孩子咋这样啊……你回来，回来！”护士很有耐心地向小秋解释着，话没说完呢，小秋就猛地一跳，把护士手中的针管抢了下来，转身就往外跑，完全不理会护士在身后的叫声。 小秋这会儿真是满心欢喜，她觉得胸膛都快被这满满的欢喜冲破了一般——她终于赶在了妹妹打针前，终于救下了妹妹，妹妹不会被注射链霉素，也不会再失去听力变成聋子……哈哈，真好，真好！ 她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绽开满脸灿烂到痴傻的笑容，没头没脑地，直接冲进郑秋实的宿舍！ “郑爷爷，郑爷爷！”推开门，对上正在桌前忙着什么，又闻声回头看过来的郑秋实，小秋脸上的笑来不及收，脑子却一个激灵，平静了一些。 连着叫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小秋脸上的表情也略略平复了，然后一脸小乖巧地进门，顺手把房门关了，一边道：“郑爷爷，我妹妹感冒发烧要打针，可是我妹妹不能用链霉素……呃，她过敏！” 这个时期，链霉素严重的药毒性反应还没被认识到，要不然，也不会一直使用到八几年了。 小秋一句话冲口而出之后，才又找了个理由补充解释。 郑秋实挑了挑眉，正要说话，那个护士也终于追了过来：“你这孩子，怎么抢注射器呐……啊，郑院长，小秋也不知道咋了，突然抢了我的注射器，针头和药水污染了，可就不能用啦！” 说着，一只手抓住小秋个胳膊，另一只手一把就将小秋手中的注射器抢了回去。 小秋人小力微，抢不过她，注射器被抢过去的刹那，因为她用力攥着，针头脱落，留在了她的手心里。她立刻将手背在了身后，一边躲避着护士的手，一边焦急地朝着郑秋实喊：“郑爷爷，我妹妹真不能用链霉素，她真的过敏啊……” 被她们这么一闹，郑秋实也大概听明白了。他紧皱着眉头，看向小秋和那名护士，那护士顶不住这目光，低了头；小丫头眼中也隐隐闪过一怯意，却不退反进，倔强而坚持地抬了抬下巴——还真是个犟丫头！ 郑秋实眼底闪过一抹笑，淡淡吩咐道：“既然污染了，那就换掉吧！……嗯，做个青霉素皮试，不过敏就用青霉素吧！” 听郑秋实这么一说，那护士也不再坚持，瞪着小秋道：“你这孩子闹什么闹啊，你看看，让你这么一闹，你妹妹得多打两针……皮试很疼不说，下午还得再打一针，青霉素可是至少得两针才行！” 小秋达成了目的，也不任性了，乖乖把手中的针头还给护士，一边陪着笑道：“阿姨，我妹妹不能用链霉素，我刚刚也是太焦着急了，才抢了你的注射器，对不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生气，气坏了身体，可就不漂亮啦！” “噗嗤……你这孩子，嘴咋这么会说呐……行啦，行啦，我会好好给你妹妹打针，不会让她太疼的……”护士被小秋逗笑了，接了针头，还抬手摸了摸小秋的头顶，这才笑着去了。 小秋又回头向郑秋实鞠了一躬，“郑爷爷，那我先不打扰你了！谢谢您！” 郑秋实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就转回头去。小秋以为他生了气不搭理自己了，就央央地转身往外走。拉开门的时候，却听到郑秋实淡淡道：“等你妹妹打完针，你给我过来一趟，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哎？哎！”小秋答应着出了门，低着头暗暗琢磨，怎么给郑秋实说呢？以她这个年龄、家境条件，即便这个时候国外已经确定了链霉素能够损害听力，她也不应该知道啊！最起码，不应该比郑秋实这个专业人士更早知道吧！唉，真愁人啊！ 不过，出了郑秋实的房门，小秋即便努力抑制，却仍旧绽开一个笑来——终于，还是让她赶上了，她成功地阻止了注射给妹妹的药水，也成功挽救了妹妹耳聋残疾的命运！ 回到治疗室，抬眼看见坐在仍在哄着妹妹的王利民，小秋满心的喜悦再也压抑，竟像孩子一样欢喜雀跃着，请功一般：“爹，妹妹不用打链霉素啦！”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王利民已经赶上来两步，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背上——小秋脸上的笑容凝住，愣怔怔地抬头看向父亲，不敢相信地叫：“爹……” “你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妹妹发着高烧，嗓子都哭哑了，你却还任性胡闹……”王利民一夜未睡，脸色本就难看，这会儿狂怒着，眼珠子更是红的吓人，恶狠狠地瞪着小秋，简直像是噬人的猛兽！ 王利军也觉得小秋刚刚的举动太任性了，却也不忍心看着小秋挨打，连忙上前拉住自家兄弟，劝慰道：“你也别打孩子啦，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偶尔任性点儿也是难免的嘛……” 小秋愣怔怔地看着大伯拉着父亲坐到屋子里的长椅上，仍旧愤愤不已着……她缓缓收回目光，垂下头，慢慢转身，却还是没有走出去，更没有离开……她只是面对墙壁默然，苦笑！ 这件事，还真不怨王利民打她。 她知道链霉素会让妹妹变成聋子，可王利民不知道啊。别说王利民，郑秋实和打针的护士不都不知道嘛！ 她这个年纪，又是什么理由不说，冲上来就去夺注射器，看在旁人眼里，还真是莫名其妙、冲动任性，甚至是不知轻重，不管妹妹死活……呵，她都明白，她不怪自家老爹……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这么苦，她的鼻子这么酸……这么想流泪呢？！ 第十九章 （四更） 小秋不是孩子，她终究没法放下妹妹，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对着墙站了片刻，她翻手拿出一粒冰糖来，托在手心里，送到妹妹面前：“小夏，看看这是啥？来，你舔一下，甜不？” 看着小夏虚弱难受着，却仍旧因为一颗冰糖弯了眼睛点点头，小秋心里些许酸涩怨气也一下子无足轻重了。 她遮住小夏的视线，那护士在她的背后拉过小夏的手臂，做了皮试。 做过皮试的人都知道，针扎下去反而不怎么疼，皮下注射之后才会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小夏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小秋连忙托着妹妹的手，不让她乱动，一边将那颗冰糖送到妹妹嘴边：“小夏别哭，你不哭，姐姐就给你糖吃哈！” 片刻后，小夏止了哭声，小心翼翼地裹住那颗冰糖的时候，眼睛里还含着满满两泡泪！ 皮试无过敏反应，小夏终于顺利注射了青霉素。 小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王利民抱着小夏到隔壁的观察室里歇着，小秋脸上的笑也淡了。爹还是不肯打理她…… 王利军走过来，拍拍小秋的肩膀，低声劝道：“秋啊，你爹一夜没歇着，又心疼小夏，并不是真的恼你哈，你也别难受……” 小秋垂着头摇一摇，旋即微微勾出一丝无奈地笑来，道：“大伯，我懂得的，我不会跟我爹置气……您也一宿没睡，且去歇息一会儿，我去我姥娘家拿点儿吃的去！” 王利军看着大侄女也是一脸倦色，心里不忍，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镇上他没有什么亲戚，别说到了年根儿，就是平常日子，街上也见不着个卖饭食的呀。唉，小夏还要等下午打一针才会回去呢，一天不吃饭，他们兄弟俩大人还能忍一忍，俩孩子却实在撑不住呀！ 王利军也说带小秋一起，却被小秋婉拒了，只好叮嘱她注意安全，然后目送她出了卫生院大门。 时隔二十几年，小秋已经记不太清去姥姥家的路，要去姥姥家她只能靠问的……这种情况，却不能让大伯知道，所以，只能一个人去。 姥爷宋胜书年轻时家境好，上过私塾，后又上了学堂，即便家世没落，即便如今遭小人举报被批斗打断了腿，却仍旧眉目慈和，神态淡然从容。小舅舅也继承了姥爷姥姥的好基因，个子高高，五官清俊，性格没有受家庭遭遇影响，脸上总挂着一派温和从容的微笑。 这样的一家人，上一世却是那般遭遇…… 小秋压下心中的激动、悲哀，撑起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爬上炕问候了姥爷的腿伤，之后才把小夏生病的事说了。 姥姥连忙收拾了吃的用的，让宋秀程送过去，然后留了小秋在家里，洗漱吃饭。 看着小秋吃了不多就搁了碗筷，脸上浓重的疲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钟玉琴连忙招呼小秋去炕上睡一会儿。 待小秋躺下，她坐在小秋旁边，替小秋掖好被子，到底没忍住，问道：“你爹怎么会半夜里去接小夏？” 小秋抿了抿嘴，还是决定不再隐瞒，就把奶奶打算把小夏送给大姑的事情说了。 钟玉琴怒气上涌，当着小秋却没有多说，只低低地骂了几声，就拍着小秋哄她入睡。 小秋本就疲倦困乏到了极点，有姥姥在身旁守着，又有暖和喧软的被窝儿，她几乎说完话，就立刻睡死过去了。 看着小秋睡着了，钟玉琴这才不再压抑满脸的怒气，起身就下了炕，一边穿棉衣棉鞋，一边拿了两块松糕放在老头子身边的矮柜上，一边道：“你饿了就先拿这个垫垫，我得去看看莲花……就菊花跟她在那儿我不放心，那个黑心烂肚肠的老婆子若是知道小夏被利民抱了回来，指定不甘心去闹腾，就莲花菊花那姐妹俩根本定挡不住……” 宋胜书是读过书的，但也不拘泥不假清高，也知道老伴儿说的在理，连忙道：“你先去趟卫生院，最好能让莲花她大伯哥家去。” 宋胜书心里还想着，若是王利军能回去，让自家小子一块过去，也足够了。他们是去护闺女的，可不是跟那王家的老婆子对着骂街的，不为了难看丢人，只因为不值当。骂街、吵架，不但是个体力活儿，还跟着生气不是，他家老伴儿的身体看着挺硬朗，他自己心里却是知道，这些年跟着自己没少受委屈，身体早不如当年了。 钟玉琴跟宋胜书相濡以沫了半辈子，老头子说的话她哪能听不明白，只不过心里惦记着两个女儿，恨不能去亲自去看护着，所以没接老头子话茬儿，只点了点头，拿了条围巾包了头，就匆匆出门去了。 再说小秋，到底不是孩子，妹妹在卫生院，娘和弟弟在家，她两头不放心，自然也睡不久，也就个把钟头就自己醒了。 倚坐在炕头的宋胜书老爷子看见，就道：“你昨晚儿没睡好，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呢，还不到十二点！” 小秋笑着摇摇头：“睡一觉就精神了，不睡了！我姥姥呢？” “你姥姥惦记着小夏，去看看了，一会儿就回来。”宋胜书回答着外孙女的话，其实心里大概知道，老婆子即便没去大闺女家，也是留在卫生院了，要不然，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 眼瞅着过年了，馒头、菜都准备的充足，小秋洗了把脸，挽挽袖子就去做了午饭。菜是炸好的丸子炖了白菜粉条，熥了二合面馒头，又熬了一锅大米粥，小夏给姥爷端上饭来，叮嘱几声，就拎了一大碗菜三个馒头，匆匆出了门，往卫生院去了。 结果，还没等小秋过桥，就遥遥地听着卫生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吵嚷哭骂……她最初并没有在意，可等她走上比较高的桥面时，就被卫生院内外人头攒动、熙攘热闹的情形给惊住了！ 这个时代，就已经有医闹事件了？ 可这些日子，也没听说卫生院出什么医疗事故啊？ 虽说郑院长的医术可以信任，但毕竟卫生院的硬件条件有限，处理个外伤啊，缝合个伤口啥的还行，真是开膛剖腹的大手术，卫生院可真的做不了，一察觉不对，就都早早打发去县医院、地区医院了。 那么，问题来了，没有医疗事故，又是怎么引发的医闹事件呐？ 这么寻思着，小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些，小夏还发着烧呢，若是被这么大阵势的闹腾吓到了，加重了病情可就糟了！ “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又不是独一个，你还当宝贝嘎哒啦？头一个我也没说给你姐吗？你俩闺女，又添了个小子，本来日子过得就艰难，眼瞅着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就跟着她大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是你亲姐，是孩子的亲大姑，难道还能慢待了孩子……”这声音太熟悉啦！不是小秋奶奶李秀英还能是哪个！ 她奶奶居然追到卫生院来了！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大姑，母女双打？ 第二十章 事实比小秋想象的还过分，李秀英不但带了大闺女大女婿两口子，还带了小闺女和小儿子，竟是组团儿来的！ 临近过年，大家伙儿都在家闲着呢，一听到热闹争前恐后地来看，把个宽敞的卫生院挤了个满满当当不说，连院墙上都站了不少人，甚至有些人还爬到了院墙外的大树上，骑在树杈上看得一脸兴奋啊！ 只能说，不管啥时候，国人这份爱热闹的劲头都够足哇！ 小秋顾不得腹诽这些人的八卦精神，她把手里拎的饭菜搁在门卫室里，然后顺着人缝儿往里挤。推推搡搡，几次她都觉得两脚被挤得离了地，连吃奶那点劲儿都拿出来了，才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气喘吁吁地站定，抬头，小秋就看见了自家姥姥，就站在治疗室门口，神色凛然，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而她身旁站着四五个小青年，看见其中的小舅宋秀程，小秋就明白了，这几个是小舅招呼来帮忙的。 而在姥姥小舅对面几步远处，奶奶李凤英叉着腿坐在地上，正拍腿打掌地边哭边骂着，就见她嘎哒纠儿也散了，大襟也扯偏了，浑身上下滚得脏兮兮的。她用手擤一把鼻涕擦一把泪的，往鞋底子上一抹，回头又去擦眼抹泪，脸上也就抹画的神眉鬼脸的……哎哟，简直没法看！ 大姑大姑父小叔小姑就站在李凤英身后，眼看着李凤英耍泼骂街，也没个劝慰的，只有大伯王利军一人蹲在奶奶身边，正竭力劝说着，只不过，显然没什么作用。 当然，姥姥能够挡住人，跟旁边站着的四五个小伙子不无关系，再看跟那几个人站在一起的宋秀程，小秋也就明白，这几个应该都是小舅舅的朋友或者同学。 小秋对李凤英和大姑小姑早就绝了心思，也懒得理会这几个，她只担心姥姥的身体——上一世，姥姥身体一直不错不错，先是她娘和小弟遭了难，继而小舅又出了事，钟玉琴又急又痛，心脏病突发，一下子没了。虽说离着上辈子姥姥出事还有些时候，但她还是担心。 她绕过院子中间哭闹的几个人，顺着治疗室门前的廊檐一直迂回到姥姥的身边，她扯了扯姥姥的衣角，低声叫：“姥姥！” “嗯，”姥姥严阵以待，不敢稍懈，只回头看了小秋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一边哭闹，一边转着眼珠子的李凤英。 这老婆子刚才可是企图往里冲，想要强抢孩子的，她绝对不能让这黑心老婆子得逞了！ 小秋仗着人小，没人关注她，从姥姥身边溜过去，来到小舅跟前：“小舅，就这样不行，还得打发人回村……” 宋秀程瞥了有些鬼祟的小丫头一眼，眼底一抹暗笑闪过，表情不变，却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道：“刚才就有人去派出所报案了，等着吧！” 小秋原想着，这件事说起来还只能算是‘家务事’，还是得找村里的支书、长辈来处理。可没想到，小舅舅居然打发人去派出所报了案……也好，相信有公安来，奶奶几个人也能就地退散了！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一阵小夏的哭声，小秋心头一动，连忙走进屋里去。 果然，是小夏在注射第二针青霉素了。 打针的女医生抬起头来，竟然是胡秋菊：“小秋过来了！” “是啊！胡阿姨，怎么换成你了？早上来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放假过年都不上班呢！”小秋跟胡秋菊混的熟了，自然话也多起来。 胡秋菊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递给小夏，小夏眼泪汪汪地接了糖，还哑着声音道谢。 小秋走过去，拿帕子替小夏擦了眼泪鼻涕，顺手摸了摸小夏的额头，触手微凉，已经退了烧了！ “退烧了！”小夏惊喜地回头对胡秋菊道。 胡秋菊烫着针管，一边笑着点点头：“嗯，药效不错，你妹妹退了烧之后，观察一个小时，就能回家了！” 正说着，就听门外刘凤英的哭闹声同时，又添了一个男人的‘义正言辞’：“你个资本家家属，居然敢公然与根正苗红的中下贫农作对，你们这是破坏社会……” 小秋一听王利社开口就知道不好，连忙上前催促王利民：“爹，你快出去看看！” 姥爷姥姥才被人诬陷成资本家，姥爷的腿才被打断了，若是再让王立社趁机闹腾起来，再让姥姥姥爷挨折腾可就太不应该了。 王利民和王利军兄弟俩之前也着实有些嫌丢人，不愿出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与自家亲娘、姐妹弟弟正面冲突。可眼看着孩子姥娘要被牵连了，也顾不得脸面了，王利民仍旧没搭理小秋，却也没迟疑，起身就大步走出门去。 “住嘴！”王立民一声吼，成功地喝止了小弟王立社的攀咬，连坐在地山嚎啕哭闹的李凤英也一个哆嗦住了哭声。 他目光冷冷地瞪了小弟一眼，转而落在站在李凤英后边的大妹裴建设王爱花夫妻身上，“建设、爱花，你们俩听好了，你们没有孩子我很同情，但我绝对不会同意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人，自己的妹妹也绝对不行！” 王爱花哭咧咧地叫了声：“二哥！”又低头看向李秀英求助：“娘！” “你们啥也别说了！”王利民直接抬手止住娘和大妹妹，冷声道：“我今天把话给你们交待清楚，只要我不死，你们就趁早死了那份心。我闺女不送人！” “噢，好你个白眼儿狼啊，丧了良心的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呀……”李秀英嗷唠一嗓子，继续嚎哭起来。 一直低声劝和的王利军也失去了耐性，霍地站起身，同时伸手一提，就将他老娘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李凤英被大儿子这么不客气地提溜起来，也给唬住了，呆愣愣地任大儿子给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泥土，一边听大儿子道：“娘啊，你听儿子一声劝，这事儿老二不愿意，你再哭再闹有啥用啊？” 第二十一章 “……你说说，为了这么点儿事，闹到公社里来，我们哥俩在家里蒙着脸，咋丢人也有限。可老三在公社里上班啊，这里多少人认识他呢，难道你不怕给利社造成啥不好的影响吗？你让领导们对他咋个看法啊？” 王利军这话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不但李秀英能听见，旁边的王爱花夫妻、王爱巧、王利社自然也都能听见！ 王利社尽管只是在公社里干临时工，但最是看重这份‘工作’了，一直积极表现要求上进呢，之前只是想着跟来看热闹的，加之又有钟玉琴拦着，他才发话的，本来就对大姐抱养侄女的事儿不在意，听大哥这么一说，更是心里一惊，连忙挤到李秀英身边来，拉着李秀英道：“你就回去吧，别再闹了，别闹得连累了我啊！” 李秀英也是儿女孙辈一大群了的人了，心里最偏的其实就是小儿子小闺女。她是很想替大闺女要个孩子养着，可若是影响到小儿子的工作，她可就不干了。 眨巴着昏花的眼睛，看看小儿子，确定小儿子神态严肃，不是玩笑，连忙点头答应着，回头招呼大闺女小闺女：“走，走，咱家去。有啥事儿，家去说！” 正要走，前头人群一阵骚动，两个穿着白色公安制服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前头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公安表情严肃：“谁在这里聚众闹事啊？是不是要破坏革人命的大好形势啊？……” “哎，陈所长，王公安，你们咋来了？”王利军一边招呼着，一边撑着一脸笑迎上去，“哈哈……就是一家人闹矛盾了，没啥大事儿，已经和解了……” 他在村里也干着个保管员的差事，一年也能上公社来两趟，公社里主要工作人员差不多都能叫上名字来。 王利民一回头，却看到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小弟王利社，已经悄悄退入围观的人群中去。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嫌恶，低声嘱咐宋秀程带孩子姥娘进屋避一避，然后越过自家老娘，走到大哥身边儿，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特意带上的‘丰收牌’烟卷儿，递上去，赔笑道：“大过年的让两位受累了！” 那位陈所长接了香烟包瞥了一眼，见是满满一包烟……虽然只是一毛八的光头烟，也能将就抽了。再说，主要是这哥俩态度还算不错，又是过年，那边儿哭闹折腾的最厉害的老婆子也不做声了，他们就不跟着较真儿了。于是义正言辞地训示警告了这兄弟俩一番，转身走了。 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送走了派出所的人，对视一眼，转身回来。王利军冷着脸子把裴建设和王爱花打发走了，又半吓半哄地带走了刘秀英，王爱巧就是跟着老娘来凑热闹的，老娘一走，她也不敢留……二哥的眼神仿佛要吃人，怪吓人的，她还是赶紧走吧！ 他们一走，看热闹的也散了，郑秋实才从后边走过来。 王利民一见还很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赔不是：“今儿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 郑秋实却只是摆摆手，一脸没落道：“我的身份……掺乎进来，反而可能带累了你们……” 小秋听着大人们说话，心里不由感叹：之前总听老人说成分、身份多重要，她总是不怎么在意。可，经了今天这一番闹腾，她才总算有了些亲身感受……还真是，身份、成分不好的，就明显低人一等啊！ 小夏连着打了两针青霉素后，已经不发烧了，观察了一个小时，也没再出现什么过敏反应，准备回家了。郑秋实又给检查了一番，给开了点儿土霉素和咳平片，交待若是小夏回去有咳嗽现象，分次服用就好，不咳嗽就不必再吃了。 小秋早上在宋秋实的房间闻到一股子膏药味儿，这会儿妹妹的情况稳定了，她就想起了姥爷的腿伤，于是向郑秋实询问。 郑秋实很惊讶小秋突然问起骨伤的事儿来，一问才知道，她是闻到自己房间里的膏药味道……小秋一个八岁的孩子遇事能够不慌，救了母亲和弟弟，还有输血的事情，都表现的冷静沉稳又聪慧果断，这回膏药的事，又表现出了敏锐和心细的优点……郑秋实欢喜起来，之前生出的那些没落、伤感也散了。 问明情况，郑秋实说要见一见病人才好用药，小秋欢喜地与郑秋实约好时间，这才告辞。 钟玉琴虽然跟着生了一场气，可看着女婿是真心维护闺女和外孙女，反而放了心，大女儿在家坐月子，她也不留女婿外孙女了，打发儿子骑自行车去送。 于是，小秋坐在了自行车大粱上，王利民则抱着小夏坐在后座上……一辆自行车，生生载了四口人！ 出了卫生院，小秋突然想起郑秋实要她给个理由的事情，不由暗暗庆幸：被李秀英带人这么一闹，倒是替她打了掩护，要不然她还得想法子编理由……即便知道自己说得是后世经过实践验证的事实，可要说服一个专业人员也不容易。 小夏年纪小，又生着病没精神，窝在王利民怀里，坐上车子没多会儿就睡着了。王利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车子，还得不是关照着孩子身上的棉大衣……长时间不敢动加上路面颠簸，等到了村口，他的一双腿都麻木的没了知觉，索性跳下来，抱着小女儿往家里走。 他不坐车子了，宋秀程也下了车子，本来说推着小秋的，小秋却不肯，坚持自己走——坐在光秃秃的一根铁管上，虽说不至于害怕，可颠簸了一路，她的屁股也不好受啊。 小夏睡得很沉，下了车子也没醒。 王利民一直抱着小闺女，还要不时扯一扯裹小夏身上裹着的棉衣，替孩子遮挡寒风……那细心地动作显示着浓浓的父爱亲情。小秋紧跟着老爹的脚步，在旁边看着父亲熬得通红的眼睛，还有明显的疲惫憔悴，心里滋味莫名。 上一世，母亲和小弟罹难后，父亲沉溺在丧妻失子之痛中不能自拔，对女儿被送走几乎没理会……别说小夏一辈子心有芥蒂，不能原谅，就是小秋，上一辈子也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很有意见。 第二十二章 如今，重来一回，她才发现，其实老爹并不是不爱小夏—— 一夜未眠，抱着小夏从大姑家回来，又到镇卫生院看病……折腾了一宿一天，王利民几乎是全程抱着小夏的。即便小夏不胖，四岁多将近五岁的孩子也得有三十来斤了，一直抱着，怎么可能不累！他却没有半点儿怨言和不耐…… 将心里泛起来的某些酸涩压下去，小秋小声地跟王利民商量：“我娘坐月子，弟弟也小，又是早产身体也弱，小夏这病很有可能传染的，回家还是不要让小夏与弟弟睡一个炕了，不然传染给弟弟就麻烦了。” 王利民没想到这些，听了大闺女这番话多少有点儿意外，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答应道：“那就在外屋里搭一张床，我带着小夏睡。” “嗯，还是我跟小夏一起睡吧。爹娘和弟弟睡炕好了，夜里爹也能替娘照看照看弟弟。……眼看就要过年，爹回来了，小姨也该回姥姥家了。” 这一次回家，王利民就发现大女儿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比如这一番话，根本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唉，妻儿遭逢大难，他却不在身边，逼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考虑这么多…… 推着车子走在后头的宋秀程这时笑起来：“小秋是真懂事了！” 又对王利民道：“姐夫，我听小秋说得在理儿，你也别不放心了，她们女孩子长大了，分出来单独睡也是应该的……你们那屋子虽说是两间，外间却大不少，说是一间半也差不多。我看，就在靠西墙那边儿拾掇拾掇，拿板子一铺搭个床将就着，过了年，我把家里闲下来的那张木架子床油漆油漆送过来，孩子们也就不委屈了。” 听宋秀程这么说，王利民还能说啥，笑着应了。 父女三个看病还加了段小插曲，看完病回到家已经半下晌了。 宋秀莲已经从妹妹口中知道了小夏生病的事，正着急担心的不行呢，看着王利民抱了小夏回来，亲手摸了摸小夏的额头，确定小女儿不再发烧了，这才放下心来。 小夏睡了一路，到家也没醒。小秋兑了温水洗了毛巾，给妹妹擦了手和脸——小夏也不知几天没洗脸了，脸颊额头上都灰突突的，眼上沾着些眵模糊，又有些泪痕，乱七八糟狼狈不堪的……想都知道，小夏这几天在大姑家怎么过来的。 搭起床之前，小秋就把家里装粮食的笸箩放地下，铺了个小褥子让小夏先睡着。 王利民见过妻子儿子，安顿好小闺女，还说让宋秀程歇一歇喝口水呢。 宋秀程却脱去身上的棉外套，挽着袖子道：“姐夫，跟我就不用外道了，咱哥俩趁着天没黑透，赶紧拾掇拾掇把床搭起来，再歇着也不耽误！” 听他说的实在，王利民也就不客套，带了宋秀程就先去了棚屋里，让宋秀程搬运清理存的几块木板，他自己则折回屋里来——外屋西墙下放着几个粮食囤，还有柳条筐子、水缸面缸等杂物，也堆的满满当当的，想要安床，他得先拾掇出个空地来才成。 那边姐夫小舅子搭伴儿架床，小秋则帮着小姨做饭。 宋秀菊神态轻快道：“寻思你们晌午能回来，中午就做了你们的饭……盖在锅里呢，应该还不凉！” 小秋听了伸手就掀开了锅盖，就见箅子上放着一碗咸菜四五个二合面馒头，箅子底下还有小半锅玉米面粘粥。再抬眼，锅台一角放着陶罐里还有一碗鸡汤，不过，小秋也知道，这是留给坐月子的宋秀莲吃的，宋秀菊不会吃，也没打算给他们吃。 若只有自己和老爹，小秋也不是不能将就，可小舅来了，小秋是真的没办法端半碗咸菜上去吃饭。 “嘿嘿，小姨啊，我们爷几个可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这些东西可不够吃的！”小秋装作赖皮地笑着提出自己的意见，又道，“小姨再拿几个馒头，连粘粥一起热热盛出来，我去地窖里拿点儿菜去。” 下了菜窖，拿了一棵白菜、一块咸肉，还拿了一条宋秀莲腌制的咸鱼。咸肉是五花肉，板脂厚厚的，放在锅里多炒一会儿，把荤油炒出来，炖白菜正好。咸鱼稍泡一会儿，剁成块儿，放两颗干辣椒炒过，再添一点儿水炖一会儿，口感劲道，咸香下饭。 菜做好了，王利民和宋秀程也把床铺搭起来了，几块木板搭的挺平整，王利民还把夏天存下的茅草抱了一些来铺在木板上。 宋秀菊从里屋搬出一条褥子来铺上，又铺了一条粗布床单，小秋小夏两姐妹的床就算布置好了。 小秋坐上去试了试，有厚厚的茅草垫底儿，铺的也是家里最好的褥子，所以这个看似简陋的床铺其实还挺软乎挺舒服的。然后把小夏从笸箩里抱出来，脱去棉袄棉裤塞进被窝，这才算忙乎完了。 这几天小夏大概吓狠了、累坏了，一回到家放松下来，就睡得特别沉，这么一通折腾，都没有醒，只是在小秋给她脱棉衣时哼唧了两声，小秋一松手，她翻个身，就又睡沉了。 安置妥当小夏，爷几个才有了心思吃饭。大概是饿得狠了，小秋炖了一盆白菜，一大盘咸鱼，十来个二合面馍馍，还有宋秀菊热的半锅粘粥，居然都吃光了，一点儿没剩。 就连小秋居然也吃下去一个二合面的大馍馍，还喝了一碗稀饭——要知道，这馍馍最少四两，比她的脸还大呢！ 放下碗她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捂着肚子直哼唧，把宋秀程、宋秀菊逗笑了不说，连一直没怎么搭理小秋的王利民都跟着笑起来。 宋秀菊一边替小秋抚着肚子消食，一边笑她：“你个傻丫头，这会儿吃这么多做啥，待会儿还有晚饭呢！” 小秋哼哼唧唧地依靠着小姨的胳膊起身，扶着肚子缓缓在地下溜达，一边有气无力道：“饿狠了，一下子没管住嘴！” 鉴于王利民和小秋忙乎了一天一宿，宋秀莲坐月子，小夏还病着，宋秀菊主动提出再住两天。 于是，宋秀程吃过饭之后，就一个人骑了车子回家了。 绕着外屋走了两圈，小秋觉得肚子没那么撑了，再看看一眼到底的外屋，于是拉着宋秀菊进了里屋。宋秀菊把小秋吃撑的事儿讲给姐姐听，逗得宋秀莲也跟着笑了一回。 反正小秋脸皮厚，也不在乎被人当笑话，自己还跟着笑呢。笑过以后，她跟宋秀莲商议：“娘，外屋里透风，我拿块床单改个帘子挂上吧！” 第二十三章 宋秀莲本就不太赞成小夏住在外头，听了这话，难免又埋怨小秋瞎出主意，小夏病着呢，却住到外间的敞屋里，透风撒气地，咋能养好病呐！ 说归说，宋秀莲还是指点着炕柜：“最里头那扇橱子里，你拿那床粉红底子的，那一床没怎么用，挂起来也好看！” 小秋依着她的指点，很顺利找出一床叠的整齐的床单来，一搭眼不由笑了，这不是后世被誉为‘国民床单’的单牡丹印染床单嘛！ 宋秀菊在旁边吃惊道：“姐姐，这不是你……” 宋秀菊的话没说完，就被宋秀莲笑着打断：“反正也是搁着，给她们姐妹俩做个帘子也不错，过年也喜庆些！……就说了，都在炕上就好了，非得去外头，又冷又透风的，多遭罪啊！” 宋秀菊的话没说完，小秋也大概猜得到，这条床单应该是母亲的嫁妆之类，一直舍不得用的东西。别说这样的东西小秋不会乱用，就是这花色，小秋也实在不喜欢。 她果断把这条‘国民床单’放回炕柜里，然后拿了一条藏青色粗布床单出来：“那条太薄了，还是用这一条吧，厚实挡风。” 自动给了个理由，看着宋秀莲摇摇头没再勉强她，小秋就笑起来，自家娘亲还真是好性儿，虽说有时候难免有点儿恨其不争，可这样温柔的性子，怎么样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宋秀菊帮着小秋在床单的一边缝了十几个布环，王利民则在南北墙上钉了两根大钉子，又找出一根铁丝来，把缝好环扣的床单挂起来，一个简易的布帘子就弄好了。小秋很满意，有了这个布帘子能够遮挡门缝里进来的寒风不说，主要是私密性好了许多，不至于人进门一眼就能看到她和妹妹的床铺。 弄完这个，王利民就被小秋撵着去休息：“爹一天也累坏了，快去歇着吧，家里有小姨和我照应着呢！” 这一天一宿下来，王利民不但身体累，心也累，听小秋这么说，也就不强撑着了，就踏着夜色出门，往大哥家里借宿去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小秋就醒了。可还是晚了，小姨宋秀菊已经把面搋好，揉成了一个个馍馍，而且，在炕头上饧着了。这会儿刷好锅刷添水，开始入笼蒸馍馍。 小秋把汤药罐子刷洗干净，取出两根鸡腿，剁成块，又送到灶下煨上。 第一锅馍馍蒸熟出锅的时候，王利民也回来了。 小秋就关切道：“爹，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啊？” 补了一觉，王利民精神好了许多，他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辫子，道：“已经歇过来了。” 说着话，他洗了把脸，去小夏的床底下摸索出一盘粗粗细细的绳子来，道：“我去地里转转。” 王利民把绳子挂在肩上，裹了裹身上的棉袄就出了门。 宋秀菊疑惑道：“小秋，你爹去干啥？腊月寒天的，地里还有什么活计吗？” 小秋却是知道的，道：“我爹去地里不是干农活，他是去野地里转转，下套去了……就是做绳套埋伏在树林和野草棵子里，兔子什么的踩上，就能套住。” 这么说着，小秋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上一世，自从母亲和弟弟罹难，爹就再没有去套过兔子。如今再想，娘没了之后，爹虽然又活了十多年才因病去世，可那些日子，他过得真是了无生趣的！ “哦，姐夫套兔子要用这么多绳子啊！”宋秀菊感叹道。 王利民是个很孝顺老人的，往年套的兔子也给宋家送过，宋秀菊自然知道他会套兔子，只是第一次见……姐夫套兔子的家伙事儿，难免好奇。 小秋回过神来，笑得有些自豪：“对啊，我爹手巧的很，心思也灵活，不但会套兔子，还会编筐编篮子绑笤帚……家里用的筐啊笤帚啊，都是他自己做的。” 娘俩个说说笑笑地继续蒸馍馍，大门口哐啷一声响，小秋抬脚跑到屋门口，恰看见奶奶踢开篱笆门，一脸怒气地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喝骂着：“那个黑心烂肺，丧了良心的呐？” 小秋一听这话，就明白是奶奶在公社里没达成目的，又憋了气，这会儿找上门来，朝自家老娘发作撒气来了。 她按住想要起身的小姨，不疾不徐地走到屋门口站定，扑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越过奶奶往后看，却没有看见大姑的身影，也没看见一贯爱冲锋陷阵的小姑，心中却并不敢放松……她实在不相信，那两个热衷于‘掐架’的姑姑会突然害羞了……没看到那两个人，她只怀疑她们隐在某处伺机而动，想着再把小夏抢了去。 “奶奶，这是哪个没眼色地惹你生气了？”小秋装着一脸糊涂模样，迎着奶奶李凤英走了上去。 “你个小妮子甭装糊涂，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黑心烂肠子！我儿子大好的前程被个黑心烂肝的耽误了不说，还连个续香火的都生不出来……”李凤英骂顺嘴了，把往日责骂宋秀莲的话顺嘴骂了出来。 “奶奶！”小秋大叫一声，把不停咒骂的李凤英打断，“你这骂的是谁啊？我咋越听越糊涂啊？原来你最爱骂我娘生不出儿子，断了我爹的香火。可如今我娘给我生了兄弟了，你还骂断人香火的是谁啊？我大伯娘和我三婶也都生了儿子啊……啊，奶奶，我知道是谁啦！咱们家没生出儿子来的，不就是我大……” 小秋说着，早已经做了戒备，眼看着李凤英举手打过来，她连忙一侧脸躲了一下，却把肩膀送到了对方手底下——啪，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肩膀上，她半个身子一震，然后就是一阵麻木，然后才是缓缓加深清晰起来的疼痛！ “啊，奶奶，你干嘛打我？呜呜呜……爹，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奶奶发火打我……呜呜……” 王利民黑着脸也不出声，大步走进来，看也不看哭的伤心的小秋，直接伸手挽住李凤英的手臂，半搂半抱地带着他老娘转身往外就走，“娘，这一大早的，您还没吃饭吧？走，我送你回去！” 看着王利民撮着李凤英走了，小秋也歇了哭声，嘴角一挑，勾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第二十四章 她之所以主动示弱，甚至送上去挨了李秀英一巴掌，不过是哀兵之策，就是让王利民看的。而刚刚王利民搓这李秀英转身走的时候，看向小秋的目光透出明显的心疼和……愧疚！ 只有老爹心疼愧疚，在她们娘几个与奶奶等人对上的时候，才会维护自己的妻儿。 当然，眼下王利民不过是被动的维护，还远远不够，但小秋不急，她已经救下了娘和小弟，也改变了小夏残疾的命运，以后，她有的是时间改造自家老爹。她有自信，总有一天，王利民会主动站到妻儿前头，全心维护！ 这时，一直在屋里没出声的宋秀菊走出来，拉起小秋的手，带着她进屋，一边揉着她的肩膀问：“疼不疼？” 那阵麻木劲儿过去，她的肩膀火辣辣地疼起来，被宋秀菊这么一碰，小秋差点儿跳起来，却还是笑着摇头：“不疼！” 宋秀菊心疼又生气，点了点小秋的脑门儿数落道：“那一巴掌打的实在，怎么会不疼？你是看见你爹回来了，才故意激怒你奶奶动手的吧？出发点不错，只可惜这儿太笨了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意思？” “小姨，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小秋哀叫。 宋秀菊拉着小秋转身回屋，却门口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秋进门一看，果不其然，屋里刚挂起的青布帘子还在晃动。 不问也知道，小夏跑门口来看事儿了。 小秋过去，也责问小夏，只把手伸进被窝里，把她的脚丫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地，小夏的一双小脚板上全是灰！ “姐姐……”小夏小心翼翼地拉拉姐姐的衣袖。 小秋回头看过去，也不作声。然后小夏就一脸忐忑地低了头：“姐姐，我再不跑门口去了……” “唉！”小秋叹了口气，伸手将小夏按在被窝里，宋秀菊也端了半盆温水过来。 小秋接过来，给小夏洗着脚，道，“你若是不生病，自然能出去玩。可是，你昨儿还发烧，今天虽然退了烧，没那么难受了，可还是不能去门口，因为门口的风冲，也冷，万一再受一遍风寒，你可得再去打针了，要是严重了，过年都不能在家里，只能住在医院里，打着针过年……” “哇……姐姐，我不要打针，我不要在医院里过年！”小夏被姐姐描述的恐怖场景吓得哭起来，小手紧紧地攥着姐姐的衣袖，仿佛一撒手，姐姐就不要她了一样。 “乖啊，只要小夏听话，好好养病，就不用再打针，也不用在医院过年……”宋秀菊走过来抱起小夏，柔声哄着。 小秋趁势出来，冲了一小碗红糖水，放了点儿姜丝、葱须，回来哄着小夏喝了，看着小丫头额角鼻尖儿上出了一层细汗，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哄好了小夏，馒头也蒸完了，小秋又炒了个菜，王利民才回来。 一进门，就是大闺女灿烂的笑脸迎着他：“爹，赶紧洗洗手吃饭啦，刚蒸好的馍馍、松糕、枣糕，又热乎又暄腾，最好吃啦！” 王利民心里一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舒展了一些，抬手揉了揉大女儿的头发，慈爱又略带歉疚地问道：“昨儿，爹糊涂了……” 小秋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张笑脸来，连连摇头道：“不疼，早不疼了！” 刚刚蒸好的馍馍、松糕、枣糕，用笼布盖着，热乎乎软腾腾的。从灶里扒出来的陶罐里，鸡汤煨的又浓又香。 小秋盛了一碗鸡汤，拿了一个馍馍，让王利民给宋秀莲端进去。宋秀菊把加了碎粉条猪油蒸好的咸菜条、并几个二合面馒头端上桌。小秋则盛了一碗鸡汤，掰了一块馍馍，去喂妹妹吃饭。 鸡腿肉煨的酥烂，汤汁鲜香，小夏欢喜的两眼亮晶晶的，忍不住吸吸小鼻子，却又抬眼看着姐姐道：“姐姐，你吃！” 小秋夹了一块肉送进她嘴里，一边笑道：“小夏吃吧，吃饱了，就不生病了。” 一听吃了肉还能治病，小夏这才开心地吃起来。 这一天，宋秀菊和小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王利民则里外收拾着、打扫着。 晚上，宋秀菊仍旧陪着姐姐睡了里屋，小秋与小夏姐俩睡了刚搭起来的床铺，而王利民也再次去大伯家借宿了。 第二天一早，小秋没睁开眼呢，就先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柴火气和米香……周遭一片案安宁静谧，满心温暖踏实。 她闭着眼睛微微笑了：她真的回到了七五年，并成功地救下了娘、小弟，也挽救了妹妹残疾噩运……一家人全全乎乎地，也会健健康康的，以后还会富足充裕地生活，真好！ 穿衣下床，挑帘子一看，果然锅盖上透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而打开锅一看，却见热了熬了小米粥，蒸个两碗鸡蛋，还熥了五个大馍馍。 小姨宋秀菊从里间探出头来，笑着道：“小秋起来了？暖瓶里灌了热水，你先洗脸。我给你兄弟洗一洗。” 小秋答应着，心满意足地盖好锅盖，重新回来叫起小夏，给小夏穿衣、梳头，又一起兑水洗了脸，正要安抚下小夏，再去里屋里看娘和小弟，哐当一声，房门从外边推开，小夏闻声看过去，却见王利民精神抖擞地哈着寒气，从门外一脚迈进来，不等说话，就啪嗒啪嗒扔在地上好几个灰突突的东西：“运气不错，一夜居然套了五只野兔！” 小夏还记得爹套了兔子就能有肉吃，一看见地上灰突突的毛团，就立刻拍着巴掌雀跃欢呼起来：“吔，吔，有肉吃了！” 小秋抬眼看向王利民，却见他正看着小夏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爹，这一次真是运气不错。不够，咱们家一时也吃不了这么些，留一只就好，剩下的，你去打点打点人情吧。” 已经腊月廿九了，因为宋秀莲早产，年节往来家里基本没动弹呢，王利民听了女儿的话，真实又惊讶又满意。 他抬手摸了摸两个女儿，笑着道：“我又下了几个扣儿，明天一定还有收获，所以，你不用急，年前走不过来，年后拜访也一样。” 第二十五章 （四更） 一家人吃了早饭，王利民就去院子里收拾兔子。小夏在床上玩石子儿。 小秋端了热好的药给宋秀莲送进去，伺候娘喝了药，转出来，就在灶头旁跟刷锅的宋秀菊说话：“小姨，昨儿我问卫生院的宋院长……”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叮铃铃地一阵响，宋秀菊笑道：“你舅舅来了！” 小秋愣了愣，脑海里跳出来的却是上一世小舅舅被诬陷入狱，后又赶上严打，被判枪决的悲惨命运。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抛开那些联想，避开宋秀菊的目光，快步迎了出去。 院子里的青年穿着一件磨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棉衣，高瘦却阳光，听到声音就抬头看过来，向着小秋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这个笑太明朗太暖，让小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回来了，她救下了娘和小弟，找回了妹妹……小舅舅的厄运，也一定能够改写！ 她笑得鼻子有些微微地皱起来，轻快地叫：“小舅舅！” “就我一个，叫舅舅就好嘛，叫什么小舅舅！”宋秀程从车架上拎下一个篮子来，顺手拿了一块糖递给小秋，一边屈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才跟擦着手迎上来的王利民招呼，“姐夫，你什么时候下的套啊？套了这么多兔子啊！” 王利民笑着走过来，“昨天早晨去下的……年前没工夫了，年后你来，我们一起去。今年上了一冬河工，没有人得空打这个，苇塘里都快成兔子窝了！” “哎，那太好了！”宋秀程跟王利民说着话，一手拎了篮子，一手牵了小秋，又感叹道，“昨儿没细看，今儿才发现，小秋瘦了许多呀！” 王利民看了一眼大闺女，眼底有欣慰也有惭愧：“一冬天我在河工上，只有你姐姐带着两丫头。小秋是老大，又懂事早，平日里就没少帮你姐姐干活儿。这一次，竟是多亏了她，才保全了你姐姐和外甥……” 王利民说到这里顿住，宋秀程也随即笑呵呵地，摸摸小秋的头顶，笑着赞道：“原来这丫头瘦了，是照顾娘和小弟弟，累瘦了！好孩子值得表扬！” 小秋若真的是八岁，大概会因为这肯定高兴雀跃吧！可惜，她不是…… 不过，她还是心情好起来，笑眯眯歪着头看着小舅舅，道：“小舅舅有没有奖励啊？” 宋秀程哈哈一笑，刮了小秋鼻子一下，打趣道：“还当小秋改了性子，却原来还是那个小财迷啊！” 说笑着进屋，小夏先在床上站起来，张着小手脆脆地叫：“小舅舅！” 宋秀程夸张地叹口气，将篮子递给宋秀菊，然后大步过去，抱起了小夏：“小夏今天还难受吗？要不要舅舅带着再去打一针？” 小夏立刻皱了脸，手脚并用地从宋秀程怀里挣脱了，转身把脸埋进被窝里，表示很生气，不搭理小舅舅了。 宋秀莲也在里屋里，出声问道：“秀程来了啊？这是放假了？过完年什么时候上班啊？”前一趟来，兵荒马乱的，一家人都没顾上说句话。这回见了，才有心情细细询问关切一下。 “哎，姐姐，你觉得怎么样了？过了年初九才上班呢。”宋秀程脱下身上的棉衣，放在椅子上，一边搓了搓手，觉得手指暖和了，这才凑到近前去看小朋友，“哎，这个小子真丑啊，还不及小秋一半好看呢！是不是啊，小秋？” “才不是，我弟弟长得最好看！”小秋有些无奈，自己印象中的小舅舅不是这么逗比呀，好幼稚！ 被小外甥女撅了，宋秀程不怒反乐，哈哈笑着摸摸小秋的头，一脸宠溺。 王利民和宋秀莲宋秀菊都多少有些无奈地跟着笑，小秋是最大的，家里多少年没有孩子，有了小秋之后，自然是姥姥宠着，姥爷疼着，宋秀程这个做舅舅的也最稀罕小秋，只不过，他稀罕的方式有些孩子气，总会那话逗弄撩拨小秋，每每把小秋惹得跳脚不已。 小秋自称是成年人，不跟舅舅这个中二少年计较，她很大度地拿了热毛巾过来给舅舅擦脸擦手，又端了前一天蒸的枣糕过来：“舅舅尝尝，我和小姨蒸的，又香又甜！” “你姥姥也让我给你带的年糕和包子，还有昨晚上打好的大豆腐。”宋秀程看了小秋一眼，笑嘻嘻说着，掰了一块枣糕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道，“唔，居然手艺不错，再练上十年八年，就能及得上你姥姥了。” 小秋对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转身又倒了一杯热水端上来。 说笑一回，王利民起身道：“我去剁一只兔子，中午炖了咱们尝尝！” 宋秀程连忙摆手：“姐夫，若是平时，不用你留我都不走，今儿却不行，临出门老太太还念叨让我早回去，说是还有几个老门子要走……往年有老爷子走动，今年，都拖到这会儿了，再不走动，明儿可就年三十了。” 既然如此，王利民也就不强留了。 看看辰光也不早了，舅舅和小姨也该走了，小秋捡了几个枣糕和几个松糕、约摸两斤芝麻一起装进篮子，然后跟宋秀程交待：“我娘住院的时候认识了卫生院的一位郑院长，听说原来是省中医大学的老教授，被下放到咱们这边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外伤接骨，我前天见他问过了，他说要见一见姥爷的伤才好判断……舅舅过去拜访他一下，请他家去给姥爷看看吧。” 听她一本一眼地说着这些，宋秀程心中既欣慰又有些伤感，姐姐的性格太绵软了，这才逼得小秋小小年纪就跟个老太太一样爱操心吧！ 从里屋出来，宋秀程和宋秀菊又去跟小夏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告辞。 小秋安抚住小夏，陪着王利民一起将舅舅和小姨送出大门，宋秀程推着自行车，在大门口站定，回头对王利民道：“姐夫，我姐姐性子太软，撑不起事来，你多担待些吧！” 小秋本来跟宋秀菊说着话，说初二一早就去看姥姥姥爷，听到舅舅这句话，她猛地抬头向王利民看过去。 就见王利民先是露出一抹意外，随即笑着摇头道：“程子不用说这话，我娶你姐进门前，就认得她也知道她的性格，我是认准了她的……我承认自己粗心，没能护好你姐姐，不过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让她们娘几个受屈了。” 宋秀程明朗一笑，回头摸摸小秋的辫子：“小秋啊，初二早点儿起，舅舅来接你哈！” 第二十六章 送走舅舅和小姨，转回来，小秋就洗洗手，先去摸了摸小夏的额头，触手微凉，知道小夏没再发烧，也就放了心。 王利民套得的五只兔子，让宋秀程带了俩只回去。剩下四只，小秋也做好了分配：一只给郑秋实郑院长，一只给胡秋菊，这两个人可没少照顾她们娘几个。最后一只，小秋专门装了个篮子，又捡着自己蒸的松糕、枣糕、姥姥给的年糕，还有小秋自己炒的一罐头瓶芝麻盐，收拾了满满一筐子。 “这是给县武装部吴海港吴叔家的，人家帮忙送娘和我姐弟俩回来不说，还给了奶粉和大米，爹你就受趟累，跑一趟县里吧！” 王利民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那是得好好答谢答谢人家……我记得你娘腌的咸鱼还有几条，我去拿上点儿。你娘腌的咸鱼好吃，村里没人比得上……” 在爹的眼里，娘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吧？ 小秋笑看着王利民去她们床底下找咸鱼，片刻，她就慌手慌脚地追了进去。一进门，就见王利民已经从姐妹俩的床底下翻出来一个筐子来，一边拿咸鱼，一边还给床上的小夏说话呢：“乖闺女在家听话，爹上县城，给你买糖吃。” 小秋瞥了眼另外一头没被动过的几个筐子，暗暗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打混：“我也拿一条咸鱼收拾收拾，晚上咱们做咸鱼炖豆腐吃。” “哦，吃咸鱼咯！吃咸鱼咯！”小夏高兴地拍手欢呼，王利民看着懂事的大闺女和可爱的小闺女，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要跑一趟县城，王利民就去堂哥王利群家借了辆自行车。王利群是小秋大爷爷原配所生的儿子，在村里任大队书记，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县船厂里上班，二儿子在县供销社，三儿子去年刚刚参了军……家庭条件在村里绝对是把头的。整个村子，也只有他家里有两辆自行车，同样也是村里头一份。 装好东西，王利民跟妻子打个招呼，就匆匆骑车子走了。三合村隔着县城小二十里路呢，即便骑了自行车，来回一趟也得两个多小时，他得赶紧的，家里就留下妻子和几个孩子，他有些不放心。 送走了老爹，小秋转回来，兑了一杯葡萄糖水给小夏喝了，又将蒸的鸡蛋拿过来，喂小夏吃。 最简单的蒸蛋，不过点了两滴酱油，小夏吃的就特别香甜，微微眯着眼睛，一脸的心满意足，看得小秋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 吃了几口，小夏突然抬头问道：“姐姐，咱娘呢？为什么不管我？……是不是娘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 小秋愕然，然后强压着怒气，放柔了声音问：“谁给你说的？” 这话一听就不是小孩儿能说出来的，再说，小夏还没见过小弟呢，哪里能生出这种心思来！ 果然，小夏嗫嚅道：“奶奶……和大姑小姑都这么说。她们说，娘有了小兄弟，不稀罕我，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小夏就忍不住红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小秋，伸出小手来扯着小秋的衣袖，眼睛里包着满满的两泡泪，怯怯地叫：“姐……” 小秋压下心底的怒火，尽量放柔了脸色，抱紧小夏，用脸颊蹭蹭妹妹的，又替小夏擦去眼角的泪水，道：“傻丫头，娘最疼小夏了，怎么可能不要小夏？前天带你看病回来，咱娘还让你在里屋睡呢，还是我想法子跟娘说，咱们俩才得以出来睡……你喜不喜欢咱们有自己的小床？我给你说啊，我想好了，咱们把咱娘买的那几张花墙纸要来，贴在咱们这边。” “啊，花墙纸啊，真的么？”小夏瞬间忘记了之前的伤感，星星眼地问道。 娘买的花墙纸啊，很滑的那种，开满了漂亮的玫瑰花……那墙纸买回来，娘就一直锁在柜子里，不舍得用啊，她就见着两回，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若是能够拿来贴在自己的床边儿，那得多美啊！ 小秋笑眯眯地点头，又对小夏附耳道：“别吵吵啊，吵吵的吓哭弟弟，咱娘不给了。” “嗯嗯！”小夏仿佛接受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一般，神色郑重地点头答应着。 完了，姐妹俩相视着，又同时一下子笑出来，小夏还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连着几天休养恢复，吃的也跟上了，宋秀莲气色比刚回家时又好了些，相应的，奶水也多了不少，襁褓里的小小子也眼瞅着壮实起来，小胳膊小腿儿有了些肉，稍稍饱满了些。 小秋进屋，宋秀莲正好在喂奶，小东西卖力地吃着奶，一只手无意识地挥来挥去，很有些虎虎生风的味道呢。小秋伸出一个手指，碰了碰小弟的小手，立刻就被他紧紧握住。 宋秀莲也挂记着小女儿，第一句就问：“小夏怎么样了？没再发烧吧？” 小秋逗着小弟，一边回答道：“娘放心吧，小夏好多了，没再发烧，早上吃了一碗大米粥，刚刚又吃了一个蒸鸡蛋。” “哦，能吃就好了！”宋秀莲不懂医术，可有老百姓多年积累的保健经验。小孩子做不得假，病好了能吃饭了，就说明病没有大碍了。 小秋把目光从小弟的脸上转回来，看着自家娘，笑嘻嘻道：“娘放心吧……不过，小夏刚刚给我说，她喜欢你搁着的那几张花墙纸……” “啊？她喜欢那东西啊？”宋秀莲显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略略惊讶着道，“那几张纸我买回来，原本就是想着给你们上学包书皮用的，可你上了半年学，用的都是旧书，也没用上。既然她喜欢，就给她拿去吧……她生病，娘都没管顾上她……” 她毕竟是重生回来的，对爹娘的宠溺关怀没那么敏感，小夏之前确实家里最小的，添了弟弟之后，又受了奶奶大姑的误导……小秋还真怕爹娘疏忽冷落，让小夏心里积了疙瘩，如今听娘这么说，小秋的心一下子明朗了，脸上的笑都格外灿烂起来，娘虽然添了小弟弟，却仍旧关爱着小夏。 小秋隐约记得娘买了几张墙纸一直搁在柜子里锁着，没想到居然是准备给自己包书用的……就说，娘心里眼里大概只有丈夫孩子，根本没有她自己，又怎么会花钱买根本用不上的墙纸呢！ 看着宋秀莲喝了药，漱了口，小秋这才高高兴兴拿了墙纸出来。 小夏躺在床上安静等着，已经昏昏欲睡了，一转眼看见小秋手中的墙纸，立刻精神起来。 第二十七章 再说王利民到了镇上，径直去了卫生院。先给胡秋菊送了只野兔去，又去敲郑秋实的宿舍门。 结果门一打开，就看见郑秋实正在煤炉子上做饭呢，旁边还有个帮忙的中年汉子，高个子方脸膛，浓眉大眼的，穿着条军裤，上身穿的也是军用绒衣…… 没想到郑院长在部队上也有人啊？看这年龄，也不太像郑院长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关系。 郑院长一开门，见是王利民，多有有点儿意外：“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孩子大人有什么不妥当的？” 王利民心里嘀咕着，就先笑着给郑院长打招呼：“没有不妥当，没有不妥当，娘几个多亏了郑院长医术好，都好了，孩子回去也没再发烧，就是小秋管着严，还没让她妹妹出门呢！” 一提小秋，郑秋实就笑了：“嗯，小秋那孩子是个爱操心的！小夏刚感冒好了，不出门也好，等身体恢复恢复再出门，也省的重感了。” 说着，就拿疑问地眼神看着王利民，既然老婆孩子都挺好，这位来找自己干什么了？ 王利民连忙把带来的野兔举了举，笑着道：“我自己下绳扣套的兔子，小秋说她娘和弟弟妹妹没少让郑院长受累，打发我给郑院长送一只来。” “哎，这……”郑秋实有些迟疑。 他了解小秋家的情况，家里还有坐月子的，套只兔子也不容易，恐怕孩子们也没捞着吃块兔肉解解馋…… 那个穿军装的中年人却笑着一探身接过了王利民手中的兔子，一边举起来端详，一边笑道：“野兔可是个好东西，一身精肉，红烧了最嫩！” 王利民也立刻笑着道：“是不错，就是要用白酒擦一遍，再用开水滚一滚，去掉土腥气更好吃！” 他自己会下绳套，每年冬天都能套几只给孩子们解馋。对做兔子肉的方法也下过功夫琢磨过，一说起来，自然如数家珍。 “哎，一听王兄弟就是个技巧人。我姓吴，在县武装部工作。”那中年人豪爽地寒暄着报了自己家门，伸过手来给王利民握手。 王利民一听这位的自我介绍，不由地乐了：“哎，你是吴海港吴大哥吧？还真是巧了，小秋也跟我说你了，说亏得她吴叔派车把她们娘几个送了家去，还破费了……哎，对了，小秋也给吴大哥收拾了东西，既然吴大哥在这里，我就不往县城跑了。” 说着话，王利民转身回去，把小秋收拾的篮子拎进来，交待给吴海港。 吴海港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再看林林总总一大堆东西，比郑秋实的可多多了，自然是格外欢喜。也没跟王利民客气，接了篮子过去，直接开口留王利民一起在郑院长这里吃饭，还说一定要看着他做一回兔子，自己也跟着学一学。 王利民也是个性格爽利的，也没推据客气，挽起袖子，直接就走到屋门口，开始处理野兔。 屋里，郑秋实的目光从那满当当的篮子上扫过，哼哼道：“没想到那丫头这么偏心……” 吴海港一脸得意，三两下子从篮子里扒出那一瓶子芝麻盐来，欢呼道：“老郑，你看看，这是什么？……哈哈，这可是好东西，只用这个蘸着，我都能吃上两个馒头！” 郑秋实其实明白，吴海港是给那丫头留了东西，那丫头才拿些家里的土产答谢的。但还是暗暗琢磨，这么个机敏伶俐，又细心周全的孩子，他可不能再犹豫错过了。比较关键的是，他见着宋家人和王利民后，对小秋的家庭也比较放心了，也促成他暗暗下了决心。 一边盘算着，他的手可半点儿没耽误，一把抢过吴海港手中的罐头瓶子来，抄了个大瓷碗就倒了大半去。心疼得吴海港直咋呼，抢回瓶子去，拎了篮子，直接送到停在屋后头的车上去了。 王利民施展了一手好厨艺，做出来的红烧兔肉，让吴海港和郑秋实啧啧赞叹个不停，三个人喝酒吃菜，竟把吴海港带来的两瓶二锅头喝了个精光。喝到最后，郑秋实成了郑叔，吴海港成了吴大哥，王利民自然就成了利民老弟。 吃罢饭，已经下午三四点光景，王利民辞过郑秋实和吴海港，骑了车子摇摇晃晃回家，刚出卫生院大门时，胡秋菊赶上来，塞了两包葡萄糖给他：“你闺女才抽了血，拿回去给她补补！” 王利民一个激灵，酒醒了不少，又问了胡秋菊，才知道自家闺女为母献血却血型不符，之后又主动与人换血的事儿，听得他真真是满心酸胀，两眼发红……他只觉得这回家来大闺女懂事多了，却不知道，闺女做的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就是个大人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些啊，可是他这个当爹的，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打……他真是混蛋啊！ 王利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也没顾上管胡秋菊的惊愕，向胡秋菊道了谢，骑了车子，两只脚踩得如风火轮一般，一溜烟儿到了家里，正看见女儿坐在灶台前洗尿片子，外屋床侧拉着帘子，里屋也静悄悄的，显然妻子和小闺女小儿子都睡着，只有大闺女仍旧忙碌操劳着…… “秋啊！”王利民一脚迈进屋，只唤了一声，就觉得嗓子里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声来。 “爹，您回来了？累坏了吧？晌午饭没吃吧，我给你留了饭……”小秋一边接过王利民的帽子来，一边倒水给王利民洗脸，一边还一叠连声地关切询问着。 王利民只觉得嗓子里哽着的那口气化成一生气轻叹溢出来，继而满心满腹地被一股温暖和欣慰填的满满的。 他的两眼发热，急忙捧起一把水呼噜在脸上，连着洗了几把，待眼中的酸涩缓下去，这才拿毛巾盖住脸呼呼噜噜一顿擦，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王利民这一辈子，能有这么个好闺女……嘿！ 洗把脸，接过小秋倒的热水来，王利民喝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暖过来：“秋啊，你还没准备晚上饭吧？你今晚歇着，爹来做饭……刚刚爹又去下绳扣的地方转了一圈，又得了两只兔子。你们姐俩等着，爹这就去收拾兔子，晚上爹给你们做红烧兔肉吃！” 感谢雪影、新绿、芳泽、小兮、聂小肥。书友820958510几位亲亲的厚爱和支持，深深地感谢你们的继续支持，谢谢，爱你们！ 第二十八章 红烧兔肉啊，小秋一听就觉得舌下生出一股口水来，下意识地想答应，可张开口，却想起了自家娘亲：“爹，还是清炖吧，我娘坐月子，不能吃红绕的呢！” “唉……哎，还是秋儿想得周到，就听秋儿的，咱们不红烧，咱们清炖！”王利民满心欢喜，又带着些许的愧疚，匆匆出门，到院子里收拾兔子去了。 小秋洗完尿片，熬了一锅小米粥，盛在瓷缸盆里，王利民也收拾好兔子斩成块端了进来。小秋端出一只大碗来，递给王利民：“爹，这是前天杀鸡给娘炖汤，我留出来的两根鸡腿，你一并和兔子炖了吧……难得家里炖一回肉，也得给我爷爷送一碗去。还有我利群大伯和我大伯娘家，我跟娘刚回来，我大伯娘连着给我们送了好几顿饭呢！” 王利民心里一直酸酸软软的，听了闺女这话也半点儿不反驳，笑呵呵地答应了，接了那碗鸡腿肉一并去炖，又嘱咐小秋：“你把筐子收拾收拾，那个胡医生给了两包葡萄糖……哦，还有郑院长给的几包药，说是你娘吃完前头那几服药，接着吃的。” 小秋也欢喜地很，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吃的放好，葡萄糖送到里屋的炕柜里去。 宋秀莲已经醒了，给儿子换了尿片后，正在给他喂奶，见小秋进来就问：“你爹回来了？” “嗯，刚才就回来了！”小秋笑应着，一边伸出手指去让小弟握，一边道，“娘，胡医生给了两包葡萄糖，我放在柜子里了……待会儿，爹要去还车子，我想让爹拿一包给利群大伯。” 王利群虽说只是个堂兄，但平日里没少照应家里，宋秀莲也不是那种抠搜脾气，一听小秋这么说，自然没有异议，又道：“你姥姥拿来的那一大块豆腐，你切一块下来，剩下的分两份，让你爹给你利群大伯和大伯那边送过去。” 小秋答应着，拎着郑院长给的药出来，挂在里屋门框旁插的筷子上——这还是当地风俗，药包用筷子挂在病人房门上，预示着快快痊愈，去病安康的意思。 那边王利群已经把鸡肉和兔肉汆过炖了起来，随着热气蒸腾，香气也渐渐从锅里飘散出来。 小夏闻着香气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来，软软地叫：“姐姐……” 王利民闻声快步走过去，拿了棉袄给小闺女穿了，一边揉揉女儿的头，笑道：“小夏这是闻见肉味儿了吧？” “嗯嗯，吃肉！”小夏迷迷糊糊地点着头，一边扒着王利民的衣裳站起来，一边道，“爹，你看我和姐姐糊的墙纸，好看吧？” 王利民走了后，小秋就带着小夏把墙纸糊在了床周，米黄色的底子，小朵的玫瑰花散落着，乍一看，跟后世的墙纸很像啊！竟然挺好看的。 小夏就更是欢喜的不行，贴了墙纸后，就没下床。这会儿一见着老爹，第一时间就显摆开了。 “好看，好看，刚刚爹还说这么好看的墙纸谁糊的，原来是咱家小夏这么能干啊！”王利民搂着小闺女夸奖着，逗得小夏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说完墙纸，小夏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爹，晌午我给你留了一块鸡肉……你吃了吗？” 晌午小秋给娘炖鸡汤，不忍让小夏看着，给她盛了小半碗鸡肉，她竟没舍得吃完，到底留在碗里一块。 王利民一听这话，高兴的不行，只顾顺着小女儿道：“吃了吃了，爹的小夏最好了，都知道心疼爹了……” 小夏却皱了脸，低着头一会儿，才喏喏道：“爹没看见上边的牙印儿吗？” 王利民高兴着呢，也没多想，直接道：“爹不嫌弃小夏的牙印儿……” “哇……”小夏终于忍不住哭了。 王利民手足无措地，连声地哄着，小秋却已经拉开帘子，拿了一块毛巾过来，一边接过小夏去给她擦脸，一边对王利民道：“爹啊，你想岔了，小夏不是怕你嫌弃，是想告诉你，她咬了牙印儿占下的，你咋给吃了呐？” 王利民一脸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伸手呼噜呼噜小女儿黄软的头发，一边笑道：“小夏放心吧，爹吃了一块鸡肉，补给你一碗行不行啊？” 小夏已经收了哭声，闻言先回头看了看自家大姐，见大姐只是笑，并没有什么暗示，只好自己转转眼睛，略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很大方地点头应下来：“好吧……谁让你是我爹呢！” 噗哈哈…… 这一回不但是小秋憋不住，连王利民和里屋里探头往外看的宋秀莲，一起哄笑起来。 等鸡肉兔肉炖好了，小秋先捡着软烂的鸡腿兔腿肉给宋秀莲盛了一碗端进去，又给小夏盛了大半碗让她吃着，这才将剩下的肉分作几碗。其中一碗，连同一袋葡萄糖一块豆腐一起装了篮子，让王利民拎了，推了自行车往王利群家去。 小秋自己也端了一碗肉并一块豆腐，往大伯娘家去。 大伯娘家刚做好了饭端上桌，是一大盆白菜炖粉条，小秋大伯王利军带着三个儿子一人围坐在桌子旁，正准备开吃。魏爱梅端了一碟大酱，拎着两棵大葱也正要上桌，看见小秋进门，连忙笑着招呼：“秋儿过来了？” 三个堂哥也搁了筷子招呼堂妹，三哥王成河更是一个箭步跳上来，抢在自家老娘前头，把小秋手中的碗接过去，一看就惊喜地叫起来：“哎哟，就知道是小秋疼哥哥……”话未说完，先伸手掂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嚼得起劲儿，“唔，这是兔肉吧……真香啊！” 大哥二哥毕竟大了，即便眼馋也不好跟王成河这样，倒是魏爱梅看着不像样，伸手从小儿子手中接过碗去，还拍了小儿子一巴掌：“瞧你这馋相儿，亏得小秋是你妹妹，要是外头的人，还不被人笑话煞！” 一边说着，魏爱梅去找空碗，把肉倒下。 小秋等着大伯娘这一通忙乎的功夫，大伯王利军就问起了小秋兄弟的情况，又问可起了名字…… “哎，亏得大伯一问，不然我兄弟这名字还不知拖到啥时候去呢……我爹刚回来，小夏又病了，还真没得空给我兄弟起名儿呢。”小秋笑着道。 大堂哥王成海是个容貌端正、性格憨厚的青年，听得小秋这话，就笑着道：“我那小兄弟的名儿也好起，小秋小夏都是依着生日季节起的，我那小兄弟生在腊月里，不如就叫腊月好了！” 魏爱梅正好端了满满一碗炸丸子、炸肉段回来，听到大儿子这话就笑着道：“叫什么腊月，不如就顺着小秋小夏的名儿，叫小冬好了嘛，反正也是生在冬天的。” 王利军也点头赞同：“嗯，小冬好听。” 小秋笑着点头应了，道：“小冬这名儿是挺好的，我回去跟我爹我娘说去。” 说着话的功夫，小秋突然听得小夏凄厉地哭起来，她顾不上接魏爱梅端出来的碗，转身就往家跑。 第二十九章 魏爱梅回头看了丈夫一眼，王利军皱着眉头也站起身，“走，看看去！” 小秋狂奔回来，就看见地上摔着一只碗，肉、汤洒落了一地，原本坐在堂屋里吃肉的小夏，这会儿却在里屋里嚎啕大哭…… 离得近了，她才听出来，李凤英的不停地咒骂着：“……我自己的儿子知道，从小孝顺听话，都是你个脏心烂肺的死娘们儿挑怂的，害我母子离了心，害得我儿子不孝老娘……你还嘴硬，还撒谎，还不知悔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王爱巧尖酸刻薄的声音附和着：“就是，就是，都是她挑怂的，我二哥从小稀罕我，啥好的都给我，现在根本不记得我了，还凶我……” 在这咒骂、指责声里，有小夏弱弱地哀求声：“奶奶，奶奶，别打我娘，别打我娘……呜呜……” 而比小夏哭声更弱的，则是一缕小婴儿细弱的哭声！ 小秋心头大恸，熊熊怒火瞬间升腾上来，她的眼睛几乎冲了血，脚步不停，抄起灶坑里一根烧火用的铁火棍，挑起门帘，冲进了里屋！ 抬眼，就看见小夏拼命伸着小手张着小手要上炕，却被王爱巧死死拦在炕下，小秋奶奶则直接上了炕，正拿着一根笤帚杆子，狠狠地打着抱着儿子缩在墙角的宋秀莲背上！ 这一幕，让小秋瞬间血涌上头，她顾不得想什么后果，毫不迟疑地抡起铁火棍，朝着炕沿上的王爱巧打过去。 噗……铁条砸在棉袄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即就是王爱巧嗷地一声痛呼：“啊……” 小秋气极之下，根本不停手，噗噗噗又是几下，王爱巧突然被砸，疼得根本想不起来反抗，一翻滚就从炕上摔了下来，砸到炕下放褯子的搪瓷脸盆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哐啷啷！ 那边默不作声打人的李凤英这才发觉自家闺女被人打了，丢开手底下的宋秀莲母子，反身就来抓炕下的小秋。 小秋还在气头上呢，一看这个打自家娘的老妖婆扑过来，还能留手？挥起手中的铁钩子，径直朝着刘凤英的胳膊抡过去！ 噗！——“哎哟！小秋住手！”一声痛呼，加上一声厉喝，小秋一醒神，才看清是大伯王利军冲上去，抓住了她抡出去的铁钩子，随即小秋就察觉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了起来。 “秋啊，快撒手！” “大伯娘啊，我娘还坐着月子，我小兄弟才几天呐……啊……”小秋一听见魏爱梅的声音，理智回归，顺势松开了手上的铁钩子，抱住魏爱梅的胳膊痛哭起来。 “你个小劈叉子，居然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王爱巧这时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爬起来就想冲过来撕扯小秋。 魏爱梅一回身将小秋护在怀里：“二妹妹你这是做啥？” 王利军则劈手抓住王爱巧的手腕，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和哭闹，直接拖出屋门去。 “大哥，你竟然帮那个劈叉子欺负我，我是你亲妹妹啊……啊，娘啊，你看看大哥啊，大哥打我啊……娘救救我啊，救命啊……”王爱巧先是出言质问，见王利军不为多动，干脆哭嚎着向老娘求救。 小秋奶奶李凤英一听小女儿的求救，也顾不上找小秋算账了，趿拉着鞋追了出来。 王利军拖着王爱巧出了屋门，一把掼在院子里，王爱巧站立不稳，直接扑在天井当间。 李凤英追上来，一看女儿被摔，连忙扑上去拉女儿起来，王爱巧看见老娘，一下子有了底气，也不起身，反而回身一把抱住王利军的大腿，号啕啕大哭起来：“娘啊，你看看啊，那死妮子打我，大哥也打我啊……” 李凤英气恼心疼，回头拿眼睛死瞪着大儿子，骂道：“利军，你这是干啥？你妹妹这么大了，我和你爹都舍不得碰一指头，你倒是上手就打啊……” 正闹着，王利民转回家来，老远看见自家门口围着许多人，还隐约有哭嚎声传出来，他就心慌跑上前，拨开围观的人群，才—— 篱笆门隔不住视线，王利民一眼就看见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大哥和小妹，自己老娘则对着大哥数落着，再看上去，才看到站在门内的大嫂。 王爱巧哭的痛彻心扉，李凤英在投入地跟大儿子算账，倒是被搂住大腿脱不了身的王利军先看见了匆匆回家的二弟，顿时松了一口气：“老二！” “大哥！”王利民叫了一声，也不问原委，几步上前，抱住李凤英，带着她往外就走：“娘啊，有什么事家去说，我送你回去！” 见老爹又想用怀柔政策，小秋却不肯了。 她挣开魏爱梅的手，冲出屋门开口喊了一声：“爹……”眼泪就涌上来，冲出了眼眶！ 她抬手，抹把泪，强迫自己镇定着，大声道：“爹，你进屋看看啊，我娘还坐着月子，我兄弟才几天，我奶和我小姑就一起按着我娘没头没脸地打啊……爹，我娘和小弟可都是刚刚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奶和我小姑这是要我娘和小兄弟的命啊！” 王利民手里还拎着老娘，听着闺女这一番哭诉，脸色铁青着，下意识手下的力气大了许多。 被王利民拖着往外走，李秀英本就恼怒气愤，这会儿胳膊上吃疼了，就更是不管不顾地骂起来：“啊……老二，你个丧了良心地，让那个黑心烂肺的娘们儿撺掇的，这是连亲娘也不认啦……我是你娘，你亲娘啊，十月怀胎生你养你的亲娘啊，你个丧了良心的，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 “娘，你可真是我的亲娘啊！”王利民这句话仿佛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说话时，嘴角抽动，隐约好像露了一丝儿笑。 但被他盯着的李秀英，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下升起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闭了嘴，住了声。 大女儿站在门口，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硬是挣得小脸儿惨白成一片。 屋里，小女儿和儿子的嚎啕之声，还有妻子低低地呜咽，也清晰可闻，一声声如刀，割着王利民的心。 他冷着脸，转回头，看见大嫂：“大嫂，你受累照顾一下你弟妹和孩子们……”说着，又向大哥点了点头，就转身，拽着李秀英大步走出了院门。 王利军大概猜到了二弟要做什么，他心里难受，却也没有法子改变。叹了口气，他叮嘱了妻子一声，伸手拽了仍旧抱着他腿的王爱巧，跟着王利民一起往爹娘那边去了。 王家娘几个走了，小秋这才觉得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去。还好被魏爱梅一把拉住，将她带进堂屋里，然后将她交待给自家三个小子：“成海成江，你们看着小秋，我进去看看小夏和你们二婶……”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要叹气了——老二家那小子本就是早产，弱得很，被这么一惊一吓，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第三十章 小秋也是气急攻心，才会拿起铁钩子拼命……过了之后，一口气泄了，难免就有些脱力之感。还是那句话，她终究不是八岁的孩子，一个成年人的心理自然没有那么脆弱，略缓了缓，也就镇定下来，急忙跟三个堂哥说了，匆匆进屋看小夏，看娘和小弟。 小弟哭得累了，已经睡了过去。小夏窝在魏爱梅怀里，也已经不哭了，只是头发蓬乱、神情恹恹的，一见着小秋进来，小夏就立刻从大伯娘怀里抬起眼，可怜巴巴地叫：“姐姐！” 小秋连忙快步走过去，将妹妹接过来抱到外屋，柔声细语地哄着她，又给她换掉身上的脏衣裳，梳头洗脸。等收拾利落了，小夏的情绪也渐渐安抚下来。 “小夏不怕啊！”小秋抱抱妹妹，眼看着小夏眼中又聚起了两泡眼泪，连忙替她擦去，柔声哄着，“小夏不哭，小夏是乖孩子……小夏跟姐姐一起去哄哄娘，让娘也不哭了行不行？” 看小夏两眼通红，还裹着两泡泪，却用力点头答应着，小秋忍不住抱住小夏亲了亲脸颊，然后用温水洗了块毛巾，这才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牵着妹妹走进里屋。 宋秀莲已经收了泪，正红肿着眼，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襁褓里的儿子。 小夏很认真地完成姐姐交给的任务，一进里屋，就攀着炕沿爬上去，偎到宋秀莲身上，用小手去给宋秀莲擦泪：“娘，不哭了，小夏乖，小夏听话……” 魏爱梅也趁机劝道：“秀莲啊，你看看你这要儿有儿，要女有女的，小秋不说，连小夏都这么懂事贴心，多少好啊，就是有些不顺心的，也别往心里去才是啊！” 宋秀莲确实委屈，也确实伤心，但她更看重自己的儿女。之前婆婆小姑子冲进来的突然，她没能顾得上护着小女儿，反而是小女儿大女儿护着她这个做娘的。 如今，小女儿又反过来宽慰她，宋秀莲是又心疼又愧疚，鼻子一酸，重又落下泪来：“小夏啊，都是娘不好……” 小夏一看娘哭，她也跟着一撇嘴又哭起来：“娘……” 宋秀莲怀里的小娃儿听到哭声，也瘪瘪嘴，跟着哇哇地哭起来。 这画面着实令人心酸，魏爱梅也转回头擦起泪来。 小秋心里自然也难受，可也知道，宋秀莲坐着月子，小弟的身体也不好，可都不能再哭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炕，伸手将小夏接过来揽在怀里，一边拿毛巾替宋秀莲擦泪：“娘，你可不能哭了，你看小弟都被吓到了……” 宋秀莲是真正的贤妻慈母，心尖上的就是三个孩子，一听女儿提醒，也醒悟过来，连忙接过毛巾擦了脸上的涕泪，又替小秋怀里的小夏擦了擦脸，强忍着满腹委屈心酸，哄起孩子来：“小秋，小夏，都别怕了，娘不哭了，你们也不哭哈！” 小秋笑着答应着，回头嘱咐小夏道：“小夏啊，你陪着娘，我去热热肉，一会儿你和娘一起吃，行不行？” 小夏毕竟年纪小，见娘不哭了，姐姐又说还有肉吃，立刻就欢喜起来，连忙爬过去挨着宋秀莲坐了，用力点头答应：“姐姐放心，我陪着娘！” 之前炖的肉给宋秀莲盛了一碗，给小夏盛了半碗，另外还盛了三碗半，一碗送去了堂大伯王利群家，一碗送去了大伯娘家，还有一碗原来准备王利民回来，送去给爹娘的，之前也被打翻了。好在，宋秀莲要哄儿子，她那一碗还没来得及吃，就在窗台上，只是冷了。 小秋就端了这碗肉往外走，魏爱梅连忙出声提醒：“锅台上有些丸子，小秋看着添些进去炖吧！” 从里屋出来，大哥成海和三个成河已经走了，只有二哥成江正拿着一只小盆子，把地上的肉一块块捡起来。 见小秋出来，成江抬头端详了一下妹妹的脸色，见小秋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也就没再提前头的事，只道：“地上不脏，这些肉洗一洗，还能吃！” 二哥心思细腻，真心关切，小秋自然感念，配合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哥帮了我大忙了……某些人不稀罕这肉，回回锅，咱们自己吃！二哥也别急着回去，留下帮帮我吧！” 成江知道小秋懂事，没想到这么通透，自然格外高兴，对小秋的请求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行啊！” 清炖过的肉，又用清水洗了，难免味道寡淡了。小秋就分派二哥成江烧火，她掌勺将肉块回锅做成了红烧。至于给宋秀莲的，则照例装在吊子里，埋进锅底煲上了。 她还把魏爱梅给的炸肉段和炸丸子各捡了一把放进去，又切了一块豆腐添进去，小火慢慢炖着。 小秋拿了一只瓷盆洗刷了，把宋秀莲的中药泡上——在卫生院里开了五服中药，这是最后一服。明天就要换宋秋实让王利民送来的药了，同样是五服。 小秋上一世看过几天本草书，认识几味常见中药，前边五服药多是当归、川芎、熟地、白芍等，这四味药组成一个极有名的方子‘四物汤’，被誉为‘妇科圣方’，小秋在上一世时，有时候会自取一点炖鸡，所以能够一眼辨认。当然，郑秋实还加了其他的药材，小秋就不认得了。 后边的五服中药小秋也看过，四物汤仍然是基础，但又多了两味小秋认识的中药：一种是‘路路通’，一颗颗黑色的小球，很像梧桐树上结的果实；另一种白色的轻飘飘的药材，则是‘通草’，这两种东西小秋见过女同事生产后，配合猪蹄炖汤用来下奶，应该是疏通经络的药材。 小秋一边泡药，心里一边盘算着，很多产妇因为生气会影响乳汁分泌，造成乳汁减少，甚至断乳。她要不要拿一些路路通和通草放进今天的汤药中呢？ 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郑院长医术高，开的方子也应该是思虑斟酌妥当的，她还是不要乱动了，据说中药也有不能同用的药材呢！ 第三十一章 小秋垂着头泡药的时候，王利民终于从爹娘那边转回来，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彻底的失望和深重的悲伤—— 不管当初爹娘赞成不赞成他和秀莲的婚事，既然他已经娶了秀莲为妻，孩子都生了三个，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爹娘了解秀莲的品性为人后，对她的印象会有所改观，对她也会渐渐亲近起来。 所以，结婚之后，每每秀莲受了委屈，他总是哄着秀莲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可为什么，秀莲嫁过来将近十年，自家老娘对秀莲还是不待见，动辄数落、训斥、谩骂，如今竟对着坐月子的妻子动了手？！…… 他想不明白，娘即便不喜欢秀莲这个儿媳妇，生气他这个儿子，难道就不能看一看三个孩子吗？ 就在几天前，那个地震的夜晚，他差点儿丧妻失子，他的母亲非但对即将临盆的妻子不闻不问，还趁着妻子不在家的功夫，将小女儿送了人——这几天，他明明看着妻子儿女，却每次想起可能的悲剧就会脊背发寒！若是妻儿没了，小女儿也没了……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进门，就看见大闺女小秋瘦弱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一刹那，王利民的心仿佛被揪扯着，生生地疼起来。 这些年，在他没醒悟、没明白的时候，妻子女儿们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吞了多少眼泪？ 明明只有八岁的孩子，却被逼得早早担负起了家务的重担，照顾母亲、妹妹、弟弟……甚至还有他这个不合格、不称职的父亲！ 他突然觉得满怀愧疚，浓重地愧疚让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但王利民不是那种怯懦之人，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脓包，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那就大胆直视自己错误，努力改正吧！ 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抬起脚步，迈进屋门：“小秋！” “啊，爹回来了！我刚把菜热了一遍，您赶紧洗洗手，正好吃饭！”小秋抬眼看见王利民，竟是半句怨言没有，更没有诉委屈，只欢喜地招呼他吃饭。 如此温暖、如此贴心，如此懂事的女儿，却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王利民，瞬间红了眼！ 魏爱梅看着王利民回来了，也就趁势告辞。 小秋连忙道：“大伯娘和二哥耽误了饭，正好我也热好了，你和我二哥就一起在我家吃吧！” 王利民也连忙挽留，魏爱梅却坚辞而去，就是原本答应留下吃饭的成江也跟着起身告辞。 王利民只好将他们母子送出来：“秋她娘和几个孩子多亏了大哥大嫂照应着了。” “唉，你也别跟我见外了，赶紧回去看看秀莲吧……秀莲坐着月子，可禁不得一气再气的，不说将来做病根儿，就是受了气，奶水也影响，可不敢让孩子没奶吃，受了屈！” 王利民连忙答应着，将魏爱梅娘俩送到大门口，方才转回来。 小秋已经把汤罐里的肉汤盛出来，给宋秀莲送进去，又将锅里的菜盛出来，摆在外屋的方桌上，一见王利民进来，连忙招呼：“爹，赶紧吃饭吧，不早了！” 王利民心里滚烫烫地，那些气恼憋屈，没有因为闺女体贴、妻子的温柔散去，却把对妻子儿女的愧疚、心疼化成动力，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他们，再不让他们生气受屈。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脚进屋，看到妻子烂桃儿般的眼睛和浮肿的脸，心底的愧疚心疼更甚……少不得软语温言安抚一番，看着妻子脸色缓和了，又想劝着妻子吃点儿东西，宋秀莲却摇摇头，无力道：“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我先歇会儿，你先带着两个闺女吃吧……两个孩子刚才也吓坏了！” 刚刚生了一顿气，还被打了，妻子吃不下饭，王利民也知道不能勉强。于是顺着妻子的意思，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神似乎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炕，来到外屋。 小秋已经摆好了饭，正拿了一个小碗在喂妹妹吃东西。一口馒头一口肉汤，小夏年纪小，忘性大，这会儿已经能乖乖吃饭，只是眼睛不是看看里屋的方向，露出一抹忧惧之色来。 见王利民出来，小夏脸色一喜，糯糯地唤：“爹！” “哎！小夏真乖！”王利民答应着，伸手接过小夏，抱着她坐了，又伸手接过小秋手中的碗和勺子，“秋啊，我来喂小夏，你赶紧吃，要不一会儿饭又冷了。” 小秋也不推拒，把碗筷递给王利民，又起身去锅里替王利民盛了一碗炖菜过来：“爹，你也别只喂小夏，你自个也吃。” 王利民答应着，先用筷子串了两颗丸子让小夏吃，又给小秋夹了块兔肉到碗里：“秋啊，别舍不得吃，爹还下着套，明天一早还能收着兔子呢。” 听王利民这么说，小秋也不再客气，拆下一块兔肉喂进妹妹嘴里，然后低着头默默地吃起来。 这一天累得狠了，又生了一顿气，小秋其实没什么食欲，却也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菜和小半个二合面馒头。她也注意着王利民，见他吃了一个馒头半碗菜，虽说比平日里少了些，可也知道老爹这会儿是真吃不下，就没做声。 吃过饭，小秋收拾洗刷，王利民则进去拿了剩下的那包葡萄糖出来，交给小秋：“秋啊，这本就是胡医生给你的，让你冲水喝补一补……爹之前也不知道你为了你娘还给人输血了……赶明儿我再收了兔子，你每顿也吃上一碗！” 小秋瞥了那袋葡萄糖一眼，却没有接，而是道：“爹，这糖被我小姑看上了，你还是给小姑送去吧，要不然，我奶奶怕是又要把账记在我娘头上了……” 王利民脸色一滞，拿着葡萄糖的手举在半空，顿了片刻，才将葡萄糖塞进大闺女手中，然后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你放心吧，爹刚才过去跟你爷爷说过了，你奶奶和你小姑不会再来了……” 小秋猛地抬起头，盯着王利民的眼睛，问道：“爹，你说的是真的？我奶奶和小姑再不来咱家里了么？” 王利民被女儿质问地一愣，略一犹豫道：“你娘出月子前，她们不来了……” “哦，”小秋失望地转回头，收拾了弟弟的尿片子，准备洗，不再看王利民。 王利民被冷落地尴尬了一会儿，终于搓搓手，伸手把大女儿抱起来，往床那边推了推：“秋啊，你带着妹妹先睡吧，这些尿片子爹来洗。”略略一顿，他又补充道：“以后只要爹在家，尿片子都归爹洗。” 小秋也没跟他争，起身带了小夏洗脚洗脸，上床睡觉。 屋子里很静，小秋低低地声音给妹妹讲着故事，哄着小夏睡下，她起身摸摸小夏的额头，确定小夏没有再发烧，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睡意涌起，渐渐迷糊起来。 哇……一阵哭声，把刚刚睡着的小秋惊醒！ 第三十二章 小秋心中一凛，连忙跳下床，趿拉了鞋往里屋去，坐在灶坑前洗尿片子的王利民听到儿子的哭声，也急忙起身进屋察看，爷俩相跟着进了里屋，却见宋秀莲坐着，衣襟半撩着明显是在喂奶。只不过，小秋弟弟却哭得撕心裂肺的，并没有吃奶！ “娘……”小秋疑惑地叫了一声。 宋秀莲缓缓抬头，声音哽咽：“奶回去了……呜呜……” “啊，没奶咋办？……啊，秀莲你别哭，别哭，咱们想想办法……”王利民一听也急了，下意识地嚷了一句，在听到妻子的哭声后，又连忙上前劝慰。 小秋也是焦急担忧，却比王利民和宋秀莲冷静一些。 她伸手拉了王利民一把，提醒道：“爹，娘的奶水没了，这个等不得。我兄弟刚才也受了惊，也得找人来看看……” 被闺女一提醒，王利民也琢磨开了：“要不去叫你大奶奶来？” 王利民所说的大奶奶姓李，就是当大队书记的王利群的亲娘，是大爷爷离家前的原配，后来大爷爷提出离婚，又娶了现在的小大奶奶邵爱芬，李氏虽然离婚，却没有离家，一直带着儿子在村子里住着……这位大奶奶多少懂一点儿医道，懂得接生。如今上了年纪，李氏已经不给人接生了，但村里人遇上产后、哺乳之类的问题，还总喜欢去跟李奶奶讨个偏方。 小秋却果断道：“爹，我觉得还是去请郑爷爷来看看才行。” 王利民看了闺女一眼，吸了口气，沉声道：“好，你看着你娘和兄弟，我这就去镇上请郑院长来……” “借大堂伯家的车子去吧！”小秋提醒。王利民下炕穿大衣，一边答应着，一边安抚了妻子两句，这才匆匆去了。 小秋送走了王利民，将院门和屋门关好了，上了门闩，折回来，端了半盆温水，拿了块毛巾上了炕：“娘，你拿温毛巾捂一捂……” 小娃儿受了惊吓，又没有奶水，哭得止不住，宋秀莲不忍将他放下。 放下脸盆，小秋又转身冲洗了奶瓶，冲了小半瓶奶粉进来，这才从宋秀莲怀里接过小兄弟来，拿着奶瓶喂他。只是，她兄弟受了惊吓，又连着数天吃惯了母亲的奶水，这会儿怎么也不肯好好吃奶粉，只裹了一口，就扭开头继续哭起来。 “小秋，再把孩子给我吧……”宋秀莲听得不忍，颤着声道。 小秋却知道，这会儿没了奶水，小弟交给宋秀莲也只能让她着急上火，更不利于奶水恢复，于是转身朝着娘亲笑笑道：“娘，你别着急，他就是一下子不习惯，吃两口，慢慢就好了。” 说着，再次拿了奶瓶给弟弟喂奶，这一回，勉强喝了两口，就又把奶嘴儿吐了出来……小秋不气馁，抱着小弟在地上走几步，喂一次，走几步，再喂一次，断断续续也喝了二三十毫升下去。 小东西肚子里多少有了点儿奶，也哭得累了，哭声渐小，慢慢睡着了。 小秋将奶瓶放下，怀里的小弟又哭起来，她连忙继续在地上走动，小弟才再次睡着。 孩子不哭了，宋秀莲的焦急也略缓了些，压低声音提醒小秋放下孩子：“秋啊，把你兄弟抱过来放下吧……” 结果，一放，小东西又哭了。 没办法，小秋只好一直抱着他在地上打转转。 等小东西再次睡着后，宋秀莲幽幽叹道：“你兄弟连个名儿还没起呢……” 这话字面上没什么，只是宋秀莲的语气太过哀怨低沉，让小秋不由地有些脊背发寒。 她自然感受到了宋秀莲浓重的委屈和悲哀，只怕娘想不开，连忙借着话题道：“今儿大伯大伯娘还说起来呢，连我三哥也替我小兄弟想名字来，说我弟生在腊月，不如就叫腊月。我大伯娘倒是说腊月不好听，还说不如随着我和小夏的名儿起，既然生在冬天，就叫小冬。” “小冬，王小冬……你大伯娘起的这名儿倒是好听好记的。”宋秀莲这回的声音就略略轻快了些，灯光下的表情，之前那浓重的哀伤也少了些。 小秋顺着笑道：“娘啊，那我兄弟就叫小冬？小秋、小夏、小冬，一听就知道是亲姐弟三个！” 听女儿声音愉悦，宋秀莲的表情似乎更放松了些，嘴角还扯了扯，点头道：“好，等你爹回来，我给他说。” 小秋笑笑，低头对怀里的兄弟无声道：“小冬，你有了自己的名儿啦！” 又走了一刻钟功夫，小秋终于将睡稳的小冬放到了炕上，她也不敢离开，也上炕陪着娘和小冬。 夜深了，农村的冬夜一派静谧。 小秋听得宋秀莲翻了翻身，呼吸渐渐缓慢下来，睡着了。 她却睡不着。一直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既担心王利民走夜路不安全，又盼着他尽快把郑秋实接回来……她知道，宋秀莲回了奶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小冬受了惊吓。 小冬是早产儿，本来禀赋就弱，再遭受惊吓，很容易出现急惊风，或者高热抽搐……这些病一旦发作，可都是极其危险的。 灯熄了，暗夜里，小秋伸手过去，摸索着握住弟弟的小手……她在心里默默祈求，祈求弟弟能够度过此劫，平安健康地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小秋迷迷糊糊的听到村子里响起了狗吠声，由远及近。她一个激灵醒过来，心砰砰跳着，跳下炕，趿拉了鞋子，披了棉袄就往屋门口去。 果然，是王利民骑自行车请了郑秋实过来了。 郑秋实看诊之后就忍不住叹息：“孩子受了惊，大人则是气怒郁积，导致经脉不通啊……本来就是早产，产妇身体受了损失，孩子禀赋不足，怎么又出了这等事呐……孩子治疗及时，若能震惊熄风，就无大碍。” 王利民和小秋脸色难看，却只有认真听吩咐的份儿。 宋秋实给小冬和宋秀莲都施了针，施针之后，又请了脉，宋秋实脸色缓了些：“孩子应该不会惊厥了……这个药丸，用白酒和开，涂抹在孩子的胸口、肚脐之下一寸处、手心脚心，这几天，万不能再让孩子受任何惊吓！还要时时注意着，一旦有发烧、惊厥征兆，就赶紧去镇上叫我。” “孩子母亲却是失血内伤，加情志伤及脏腑经络……下了针之后，再吃两服汤药，用半斤大的鲫鱼炖汤，吃鱼，鱼汤下药煎。不能放盐和葱姜……哦，对了，第一服吃下去半天儿功夫，不见奶水下来的话，第二服的效果也就不用期望了……直接准备喂奶粉吧！” 第三十三章 给宋秀莲母子看诊、下针完毕，郑秋实让小秋拿出之前的药，挑挑拣拣，配了两服药：“先用着这个！” 配完药，郑秋实又问起小夏，主动过去探了探小夏的脉象，点点头道：“这孩子也受了惊吓，但问题不大，这些日子多照看着些，多陪她说说话、玩一玩闹一闹，不怕淘气不怕闹腾啊，尽量让她活动开，多出出汗，发散发散，把郁在心里的惊吓发散出，也就没事儿了。” 小秋灶里生了火，宋秋实看完病，她就给端了两碗热乎乎的鸡蛋汤上来，放了一点点盐，可惜没有香油，再点两滴香油也能去去腥。 “呵呵，小秋什么时候做的鸡蛋啊？” 腊月天气，又是大半夜被人拖起来跑一趟，郑秋实也实在是冷的很，小秋端上鸡蛋汤来，他也不客气，端起来，吁着热气，顺着碗边儿唏哩呼噜喝起来。 农家用的粗瓷大白碗，装着满满一碗浓稠的蛋汤，看这稠度，一定是两个鸡蛋，蛋花鲜嫩滑润，入口即入喉，呼啦啦喝上两口，热力就从胃中散发到全身，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王利民却有些不舍得，还让小秋再去拿个碗：“秋啊，你去拿个碗来，爹倒给你一些……” “爹喝吧，我不饿。”小秋摆手拒绝，“你暖和暖和身子，还要送宋爷爷回去呢！” 那边宋秋实的鸡蛋汤已经喝下去半碗了，听着爷俩还在你推我我推你的磨叽，表情很有些不屑，也不抬头，摆摆手道：“我自己骑了车子，不用他送！还是歇一歇，天亮了赶紧想法子去哪里寻摸鲫鱼吧！” 若是春秋夏三季，三合村好几个大水湾子，弄几条鲫鱼真不是多难的事儿。可这会儿是腊月天啊，别说水湾，河里的水都冻实了，冰层最起码有小一尺厚，逮鱼？谈何容易！ 套兔子王利民在行，捕鱼他却不行，不过，他并不发愁，笑呵呵道：“只要鲫鱼管用，以后保证让她娘每顿喝上鱼汤！” 小秋瞅瞅说大话的王利民，没有做声。王利民却看到了闺女不信任的小眼神儿，笑着摸摸闺女的头道：“狗有狗道猫有猫道，你爹不会逮鱼，可是有你几个哥哥啊，特别是成海，那可是咱们村有名的小鱼鹰子啊！” 听王利民这么一说，小秋也由忧转喜，笑着道：“那爹再逮着兔子，也给堂哥们送两只！” “嗯嗯，爹记着呢！” 爷俩说话的功夫，宋秋实也把一碗鸡蛋汤喝完，撂下碗，起身就走。 王利民和小秋谢了又谢，小秋又把才蒸的枣糕糖包都给宋秋实捡了几个带上，送到大门口，小秋还道：“宋爷爷，若是我娘和我弟没事儿了，我初二就去我姥姥家，到时候我去给你拜年啊！” 宋秋实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骑着车子，头也没回，只抬手挥了挥，然后一径去了。 这一番折腾，也到了下半夜了。 王利民和小秋爷俩转回来，小秋又冲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给娘端进去。正好小冬又醒了，小秋就接过弟弟来哄着，让娘喝鸡蛋水。 “小冬不哭啊，姐姐给小冬冲奶粉啊……”小秋低声念叨着。 王利民洗了手进来，听到小秋的念叨，略带着一点意外道：“小冬？秋给小兄弟起的名字啊？” 小秋笑笑，将小冬放进王利民怀里，转身去冲奶粉，一边道：“不是我起的，是昨晚去我大伯家，大伯问起没起名字说起来了，大堂哥说叫‘腊月’，大伯娘说不如依着我和小夏的名儿，叫‘小冬’，我昨晚跟我娘说了，我娘也说好听。” “小秋、小夏、小冬……嗯，是挺好的！”王利民笑着回头问妻子，“那就定下叫小冬吧？” 宋秀莲的眼睛和脸颊仍旧有些肿，却微微扬起一抹笑来点头：“嗯，听你的。” “嘿嘿，嗯，嗯，那咱就叫小冬啦！小冬……”王利民憨笑着低头逗儿子，小秋在旁边恨不能翻个白眼——这一把狗粮吃的，真真是猝不及防啊！ 虽然腹诽，但小秋嘴角的笑却不自知地加深了不少。 可能是宋秋实下针起了效，小冬这回奶粉吃了不少，冲了三分之一瓶奶，小家伙差不多算是吃完了，就剩了一小口，被小秋倒进王利民嘴里了。 收拾了碗和奶瓶，小秋洗洗手也回自己的床上睡觉。 拖鞋的时候，觉得床下热烘烘的，俯身一看，才发现，不知啥时候，自家老爹给放了一只炭盆，炭火半明半灭的散发着热气，不止是身体暖和舒适，连小秋的心都一下子暖和起来。 家里的被子有限，给小秋小夏分出是一条褥子两条被子。冬天冷，一条被子受不住，于是姐妹俩就钻了一个被窝。还好，年纪小，一个被窝也不挤，挨着睡还能互相取暖。 娘和小弟躲过了一劫，妹妹小夏也找了回来，还避免了链霉素所致的耳聋，家里人一个不少！抛开奶奶小姑做的糟心事，小队对重生之后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她翻个身搂住小夏，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一夜睡得特别沉，第二天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有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门缝照进来，行成一条光带，仔细看，有细小却众多的灰尘如无数光点儿，在这道阳光的射线中浮沉翻腾。 小秋回头看向床里侧，小夏还沉沉睡着，她尽量不惊动妹妹，轻手轻脚地把自己从被子里移出来，趿拉了鞋子，替小夏掖好被子，这才拿了棉袄棉裤来穿。 三两下子穿好衣裳，小秋走到脸盆前，捧了水洗脸，又匆匆给自己梳了两个羊角辫，就去灶下准备生火做饭。 只是一到灶下，她才发现，灶底的余火仍旧燃着，再掀起锅盖来看，锅里熬好了粥，煮好了鸡蛋，连馒头都熥在箅子上热好了！ 她笑了笑，随即挑了帘子走进里屋，宋秀莲已经起了，正坐在炕头叠洗了晾干的尿片子，见小秋精精神神进来，立刻展开一抹温柔的笑来：“你爹在家里，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小秋回着话，一边扶着炕沿探身子看了看弟弟，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爹几点起的，我咋一点儿没听见动静啊？” 看着大女儿瘦削的脸颊，宋秀莲心疼地抬手摸摸，柔声道：“你爹早早就起了，烧上火，给我说一声，就去村外头收绳套了……你爹说了，今天收了兔子，谁也不送了，就给你和小夏炖了，过年！” 第三十四章 “嘿嘿，那敢情好！”小秋吐吐舌头，搓搓手俯身过去看襁褓里的小冬，“娘，弟下半夜又醒来么？我睡得死，没听见他哭。” “又醒了一回，换了块尿褯子就又睡了……没要吃！”宋秀莲心里难受，孩子早产本来就弱，她这又没了奶水…… 听出了娘的忧虑，小秋连忙宽慰道：“娘啊，你别多想，放宽心，昨晚宋爷爷不也说了，你就是气的一下子没了奶，消消气，奶水就又下来了……娘，那些人你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跟她们生气不值当，气坏了身体不说，小冬也没奶吃呢！……娘啊，你就放宽心，以后再不留你和小冬在家了，我和爹会保护你们的！” 被小秋这么一说，宋秀莲止不住笑了，抬手摸摸大闺女有些歪歪的辫子，笑着点头道：“嗯，我不气了。以后啊，娘和你妹妹兄弟就都指望小秋保护了。” 看过娘和小弟，小秋转出来，盛了一碗鸡汤一碗粥，两个煮鸡蛋，给宋秀莲端进屋里去。 转出来，王利民没回来，妹妹小夏也还睡着，小秋也不着急吃饭，先去挖了白面，添了一点点玉米面进去，和了面，盖上一块湿笼布饧着。又去地窖里取了一颗白菜两棵大葱、一小块咸肉。 咸肉晾的干巴巴的，要放在温水里润着，小秋趁无人，取了几根鸡腿出来，借口不吵着弟弟妹妹，搬着菜板子去棚屋里剁馅儿。 白菜在屋里洗干净，控了水，先切丝再切丁，之后再细细地剁碎。大葱剁碎。鸡腿肉剔掉骨头，同样细细地剁成肉泥。这时候，咸肉也润得差不多了，切成细细地碎丁子，与鸡肉茸、白菜、大葱调和在一起，饺子馅儿就准备好了。先不包，盖了盖帘放着。 小秋收拾的差不多了，王利民也冻得脸颊嘴唇发青地回来了。 看见迎出来的小秋，王利民却止不住地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抬起手让小秋看他拎着的水桶：“就说你堂哥厉害，瞧，居然收获了小半桶！” “真的啊？”小秋听着也是欢喜非常，飞跑过去，让王利民放下水桶，她一眼看进去，只看到一片青青的鱼背，挤挤挨挨的，数不清楚，但估摸着，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几条的样子！ 而让小秋欢喜的是，虽然天冷鱼不爱动，可看着桶里青色的鱼脊，也知道鱼都活着呢。而且鱼真的都不小，最小的也有她的虎口长短，没有半斤，三两足有了。 她欢喜地抬起眼，笑弯着眼道：“这回娘真的能顿顿喝鱼汤了！” 王利民也笑的露出两排白牙，点点头，又从腰后边解下三只兔子来：“今儿收了五只，我给了成海成江两只，待会儿再去给你大奶奶送一只去，剩下的，晚上给你和小夏炖上，咱们也过个有鱼有肉的好年！” 小秋笑嘻嘻答应着，“好啊，好啊，我也和了面、剁了馅儿，再包上两盖帘饺子，过年！” 之前说得畅快，但听小秋提及饺子，王利民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滞—— 依着当地的习惯，儿子们即便分了家单过，爹娘只要健在，年总要去爹娘家一起过的。自家和大哥家往年也是这般，今年却…… 小秋说着话，也没留意自己老爹的异样，去水桶里掂了两条鲫鱼动手收拾。娘还等着这鲫鱼熬汤煎药下奶呢。 王利民自己发了一会儿怔，回过神来也就该干啥干啥了。尽管他心里不好受，但也知道，别说媳妇和孩子们，就是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见自家老娘和小妹，不管怎样，也不能对个坐月子的下手啊！更何况还有个月窠里的孩子！ 想想郑秋实说的那番话，王利民就一阵阵后怕：小孩子受了惊吓，很大可能会引发惊厥高热，死亡率极高！ 王利民把水桶里的鱼倒进棚屋里的空水缸里，又拿了扁担水桶，去河边挑了两担水倒进缸里——用水养着，鱼随吃随杀新鲜。水多一点，也不容易冻住。 放好鱼，王利民又拎了一只兔子，推了车子去了一趟王利群家。再转回来，正要去拾掇兔子，小秋却在屋门口喊他了：“爹，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去拾掇不晚。” 小闺女也扶着门框探出半个小脑袋来，糯糯道：“爹吃饭，小夏肚肚饿了！” 王利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都已经半晌午了，自己神思不属，居然忘了孩子们还没吃早饭，等着他呢！ 心中惭愧，王利民大步进了屋门，伸手抱起小闺女颠了颠，回头一看大闺女已经在桌子摆好了饭菜碗筷，连忙抱着小闺女过去吃饭。 “爹，你没洗手！”小夏毫不留情地揭发自己老爹。 王利民脸一热，伸手挠了小闺女一把痒，哈哈笑着起身去洗手。看着妹妹和老爹逗趣，小秋也跟着笑起来，屋子里一片笑声。 王建国刚刚走进二儿子家院子，就听得屋里一阵笑声，他的脚步不由地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咳嗽一声，叫道：“老二！” 王利民洗了手，刚拎起毛巾来要擦，猛地听到老爹的声音到了门口，胡乱抹了一把，快步迎了上去。 “爹，你咋过来了？……可是有啥事？” 不能怪王利民惊讶，自家老爹虽然只是个庄户人，也没上过学识过字，但却是老古板子，在孩子们面前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的。两个儿子分家单过后，他一共也没登门几回，这猛不丁地过来，还是大年三十这天，王利民下意识地就往那不好的事儿上联想开了——昨晚，他说话说得狠了些，可是老娘气狠了，病了？ 爷爷进门，小秋和小夏自然不能再坐着吃饭，也起身问候。可王建国心里装着事儿，根本没留意两个孙女。 他没留意，小秋却注意到了自家老爹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转而渐渐露出一抹惊慌，之后连脸色都白了。再看爷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后，垂着头不说话，脸色带着些尴尬抹不开，却绝对没有别的。 第三十五章 小秋只要结合前后事由一寻思，也大概猜到爷爷来自家的目的了，当然，也知道自家老爹恐怕是吓到自己个儿了。 她拉了老爹一把，却转而笑嘻嘻地对爷爷王建国开了口：“爷爷，您吃过早晨饭了吗？” 王建国好像一下子被叫醒过神来般，霍地抬起头，看见地上放的吃饭桌子，这才道皱眉道：“咋才吃早饭？” 话出口，语气却带了些薄薄的责备。 小秋收了笑，叹息道：“我娘昨晚受了惊，断了奶水。我小兄弟也受了惊吓，哭闹不停……我爹连夜请了卫生院的院长来看，折腾了半宿，今儿就起的晚了些！” 小秋没说自家老娘和小弟的危险，她知道，说了王建国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就是要说出来让爷爷知道，她们一家好好地日子过着，是被奶奶和小姑给打搅的不得安宁！ 果然，小秋这一番话说出来，王建国脸上的又浮出一片尴尬来，咳嗽了一声，才抬眼，却不搭理小秋，而是直接问王利民：“奶水断了？大夫咋说？” 王利民却是实心眼儿，听老爹询问，连忙把妻子儿子的情况说了，最后补充道：“爹也别太担心了，那郑院长医术很好，看过之后，就给小冬下了针，又开了下奶的方子……只要大人孩子没事儿，奶水即便没了，也能买奶粉喂孩子！” “也是……”王建国随口应着，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跟儿子开口，若是大丫头没提夜里的事儿，他还好开口点儿，大丫头这么一说，他就得再改改说法了。 他正思量着，小秋却已经又开口道：“爹，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当时娘早产住院时也没有奶，还是郑院长开了证明，供销社才给了半袋奶粉呐！若是小冬指着喂奶粉，那可不是一袋两袋的事啊！” “小秋啊，你带着小夏吃饭哈！”王建国终于开口了，却是将小秋打发开。 小秋心中暗笑，这是嫌自己话多，碍眼了？！ 王利民却没理会到自家老爹的‘心意’，还只当是爷爷心疼孙女们没吃饭饿着呢，连忙也推着小秋小夏去吃饭。转身，王建国却起身走了出去，招呼着王利民到院子里说话去了。 小秋也不去偷听什么，只安安静静带着妹妹吃饭，爷爷来做什么，待会儿老爹进来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有点儿出乎小秋意料的，没过多会儿，王建国居然走到里屋窗前道：“老二家的！” 一直没吭声的宋秀莲这回不能装没听见了，略一迟疑，还是答应着：“爹，有什么事屋里说吧，外头怪冷的。” “不啦，我也没啥事……”王建国咳了一声，道：“嗯，你娘那脾气你也知道，老了糊涂了，做事说话的不着调，让你受委屈的地方，爹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哈……你为了她个不着调的老婆子烦恼上火不值当，不看别的，你多寻思寻思孩子吧！” 小秋嘴里塞了一块馒头，却因为惊讶忘了咀嚼……没想到，爷爷王建国能放下身段亲自过来给娘赔不是。好了，娘那脾气，这一下指定啥话也说不出来啦。 果然，宋秀莲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声道：“爹千万别这么说……嗯，她是长辈，我哪能跟她计较！” 小秋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来，随即慢慢落下，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来：她娘看来小有醒悟啊！ “哎，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教的几个孩子也都懂事……这样，你放宽心，吃药调理着，我回去好好管着你娘，不让她再来跟你搅乱！”略顿了顿，王建国又道，“行啦，那我就回去了，今儿年三十，家里早就备好了面和馅子，待会儿让老二带着孩子们早点儿过去。老二媳妇在月子里，就先委屈一年，等饺子下出来，让老二给你送回来在家里吃吧！” “哎！”宋秀莲在屋内答应着。 王利民则默默地将老爹送到大门口。 王建国贴上自己一张老脸，总算是替老婆子收拾了残局，心情轻松，可走出儿子家门才发现，老二似乎情绪并不高，一直垂着头闷不吭声地：“有啥事儿就说出来，大过年的，孬着个脸做啥？” “啊，不是，不是，没事儿，真没事儿，爹！”王利民回过神来，却连声否认。 见他这样，王建国心里不痛快也不好再数落，毕竟是过年，他哼了一声，转身往家走，临了还不忘嘱咐儿子：“待会儿早过去！” “哎，记住了！”王利民这回答应的爽快多了。 王利民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一小块腌肉、一包糖进来，进门先朝着小秋和小夏干笑道：“这是你们爷爷给你们的糖块儿……小夏尝尝！” 小夏还高兴呢，傻乎乎地张开嘴要吃糖块，却被小秋半路截了：“爹，小夏吃饭呢，吃完饭再给她吃糖！” “哎，哎，吃完饭再吃，吃完饭再吃！”王利民胡乱地应着，连那块腌肉也递给小秋，自己抢了碗筷继续喂小夏吃饭。 小秋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拎着那块腌肉去棚屋里挂起来，回来默默吃饭不提。 挨到吃过饭，小秋收拾了碗筷准备去刷洗，看王利民还闷着头不吭声，干脆开口给他提个醒儿：“爹，你不说拾掇兔子来？快去吧，我收拾收拾，也开始包饺子，咱们早饭吃的晚，干脆下午早吃晚饭，一定能在村里争个头名！对了，你也把咱家的爆仗找出来，放炕头上炕一炕，晚上放的时候也好响一点儿！” S省北部地区，有除夕晚饭前燃放鞭炮的习俗。而且，除夕晚上的炮仗有个抢头彩的意思，一个村子里住着，都想着抢在前头燃放。即便抢不了第一，也不肯落到后边，若不然就会被人笑话懒惰、没盘算，是很丢人的事儿！ 王利民抬头看看两个女儿，终于还是期期艾艾道：“秋啊，今儿咱们都去你爷爷家吃饺子过年，你准备的面和馅儿，明儿一早吃吧！” 第三十六章 之前听到王建国在屋外向儿媳妇赔不是，小秋就已经知道，这个年一定要去爷爷家过了。是以，这会儿王利民说出来，她并不意外，也不会过多地为难，很好脾气地样子，笑嘻嘻应了：“好啊！” 王利民脸色一喜，正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小秋又笑嘻嘻道：“爹啊，饺子明早吃，那兔肉是不是……” “啊，啊，兔子有，爹已经拾掇好了。对了，苇子里我还下了个套儿，那地方我看着有野鸡爪子印儿，我这去看看，若是有，给你娘炖个野鸡汤，那个比家养鸡补。”王利民一脸戴罪立功的迫切，说着又进屋跟媳妇儿交待了两句，就匆匆出门去了。 别说，王利民下绳套的本事还是靠谱的，这一趟出去，还真让他带回两只野鸡来。野鸡个头比家养鸡小一些，说起来并没有多少肉，炖汤却是极好的。 小秋小夏欢欢喜喜地接着王利民进屋，小夏拍着手要用野鸡尾巴做毽子，小秋自动请缨烧水褪鸡毛。 她的动作极快，不等王利民反应过来，小秋已经把野鸡剁成了小块。当然，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打个掩护，放了一根复制鸡腿进去，将一只野鸡收了起来。 她收了鸡腿、兔腿儿，如今再添上一只野鸡，那么过完年，即便王利民没工夫再去下绳套，也不缺肉了……哎，不行，真的没了王利民下绳套的掩护，她有再多肉也拿不出来了……小秋摸着下巴琢磨，还得想个法子，保存点儿肉食，也好给她一个吃肉的正当理由。 这么寻思着，小秋再看见王利民就试着要求道：“爹，用绳套捉到的可有活物？” 王利民很随意地回答：“倒是有一大半是活的……” 说到一半，王利民突然觉得怕是闺女心善，有些不忍了，连忙看过去，却见小秋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好像琢磨什么：“怎么，难道你还想养啊？” 小秋看向王利民的目光一亮，透着希冀道：“可以么？” 王利民叹口气，抬手摸摸女儿的头，道：“不是爹不给你弄回来养，着实查的紧，公社里三天两头下来检查‘割尾巴’，鸡都不让多养，哪里敢养这些……” 小秋眼中的希冀破灭，微微嘟了嘴低下头。 看着大闺女这般模样，王利民是又心疼又愧疚，女儿只是想养几只兔子野鸡，他却没办法帮她实现……嗯，或者可以斟酌商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暂时别给孩子说了，万一办不成，孩子又白白高兴一场。 接下来，父女俩谁也没再提这事儿，兔肉鸡肉拾掇好之后，由王利民掌厨炖肉，小秋则把剩下的两只野兔装在篮子里，挂到西边的棚屋大粱上。 西边棚屋大梁上挂着四五个篮子，有小姨帮小秋蒸的松糕枣糕馍馍，有姥姥送来的年糕，还有宋秀莲之前腌的咸鱼咸肉。 小夏的病基本大好了，小秋也不再约束她，只给她穿好棉袄棉裤，又戴了帽子围巾，这才让她在屋前避风处晒太阳。 当锅中的肉香四溢开来时，小秋将半盆子土豆块倒进锅里，王利民则将咸鱼洗干净，斩成小块。 接着，小秋取了一只小铝锅架在火盆上，倒了小半碗白糖，加一点点水，小火开始熬制。待糖浆熬到浓稠呈现金黄色，用筷子挑起糖浆缓慢展成一面小旗子的时候，小秋将早就炒好的花生米和芝麻倒进糖浆中，用力翻炒，糖浆均匀裹住花生米和芝麻之后，王利民帮忙把沾了糖浆的芝麻花生倒在抹了油的案板上，略略冷却，小秋就用擀面杖将其压扁压平，再冷却片刻，不沾手的时候，小秋用刀切成菱形小块，就成了最传统的花生芝麻糖。 小夏早就坐不住，巴巴地把着桌子等着了。摸着糖块不烫手了，小秋就拿了一块边角碎块塞进小夏的嘴巴里——不是她不舍得给妹妹吃，而是大块儿冷却慢，表面摸着冷了，里边还是热的，她怕烫到妹妹。 糖和花生芝麻都有限，一锅花生芝麻糖也就装两盘，小秋确定糖完全冷却了，就捡了两块让小夏装在口袋里慢慢吃，又塞了一块到王利民嘴里，剩下的，她都端进里屋，放进炕柜的抽屉里。 过年亲戚往来，家里没买零食瓜果，手工做一盘子糖，也不错了。 当然，她也没忘记亲娘宋秀莲和自己，甚至她还捏着一块糖送到小弟嘴边儿，小冬尝到了甜味儿，还卖力地裹了几口，就被宋秀莲制止了：“小冬还太小，不能吃太甜！” 小秋这才作罢，将弟弟尝过的糖块放进自己嘴里。 宋秀莲也是一点点吃着，很是满意道：“你啥时候跟你姥姥学做糖了？虽然还没法给你姥姥比，但也不粘牙了，不错！” 小秋皱皱小鼻子，笑嘻嘻道：“我的火候还是没控制好，稍稍有点儿苦了……” 宋秀莲笑笑道：“这些手艺不是一学就会的，都得一遍一遍练习才成。如今家里也没东西给你练手，等好些吧，等好些了，就多买些糖给你练习。” “哎，娘真好！最疼我了！”对于母上画的大饼，小秋自然要感激涕零一番。 小夏跟着姐姐进屋，或者说追着糖盘子进来，就听到小秋这句话，立刻生了警惕之心，连忙倒腾着小短腿扑到炕沿上，伸手够着自家娘亲，道：“娘最疼的是我！” 遇上这样的事情，宋秀莲自然是想着一碗水端平。可不等她说话，小秋先伸手将妹妹抱住，笑嘻嘻道：“娘最疼的人是我！” “啊，娘最疼……”小夏还想争论，却被小秋伸出食指堵住了嘴。 “可是，小丫头，你忘了，你除了娘疼，还有我这个姐姐疼啊，所以，你一点儿也不吃亏呀，是不是？”小秋满面微笑，做足了循循善诱的样子。 第三十七章 小夏果然被绕晕了，愣怔怔地看看姐姐，再扭头去看看宋秀莲，见自家亲娘温柔滴笑着，并没有不乐意，她也就没了负担，欢喜地点头应承下来：“嗯嗯，娘疼小夏，姐姐疼小夏，爹也疼小夏！” 看着妹妹呆萌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小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丫头两颊不太多的软肉，就手一转，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花生芝麻糖来：“小夏真乖，这块糖就是给你的奖励了！” “小夏乖！”小夏满脸欢喜，一块糖，足够她相信姐姐最爱的就是她。 王利民和宋秀莲对视一眼，也一人拿了一块糖递给小夏：“娘疼小夏，爹也疼小夏，小夏乖……” 简陋寒酸的土屋里，笑声响成一片。 半下晌的时候，小秋一家人就在自家吃了炖肉，尽管加了一半土豆，却也是难得的美食，加上一个香煎咸鱼块，咸香焦脆的，特别下饭。不说小夏，连小秋都不知不觉吃撑了。 略歇一歇，王利民用一只小瓷盆盛了足有两大碗炖肉端了，装了五斤白面，又拎了一瓶老白干酒，带着小秋小夏往小秋爷奶那边去，过年吃团年饭。小秋把王建国拿来的那一包糖块留了四五颗，剩下的又交待给王利民拿上。 “这糖块精贵，爷爷那边也不能买多了，我和小夏留两块尝尝，剩下的还是给爷爷拿回去吧！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明儿上门拜年的多，用得上！” 这一番话说出来，小夏有芝麻花生糖吃着，对这个齁甜的糖块也没那么在意了，没哭没闹的。王利民则是意外、感动，心里的愧疚也更深了！ 闺女是真的又懂事又贴心……由此也能看出来，教导孩子们的妻子也是真的贤惠，教导孩子也用了心。只可惜，自己这个户主做得不够，没能护住妻子儿女们，让他们受委屈了！ 爷儿仨到了爷爷家里，大伯一家，三叔一家都在了，祖孙几代的爷们儿都在堂屋里坐着说话，女人们则在里屋包饺子。 王建国见老二带着两个闺女过来，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脸色舒展开来，笑呵呵地招呼小秋小夏：“你们去里屋，里屋暖和，你奶奶……” 顺口说到这里，王建国才突然想起自家老婆子跟二房的矛盾来，登时卡在了半路，张着嘴说不下去了。 小秋既然来了，就不想再给自己招揽骂名，仿佛没看见爷爷的尴尬，很懂事乖巧地笑着道：“哎，开始包饺子了吧，我们进去帮忙！” 孙女这么懂事，王建国真是老怀大慰，哈哈笑着道：“大丫头真是懂事啊，这过了年才九岁呢，就比十多岁的还知道好歹了！” 小秋笑笑，没在意老爷子这不走心的夸奖，领着小夏走进里屋去。 这一看，好么，这眼瞅着天都暗下来了，大伯娘居然在里屋里和面，奶奶李秀英手里捏着个油瓶子，正数着油滴往饺子馅儿放油……哎哟，妈呀，这顿饺子得吃到跨年吧？ 小秋目光一扫，见那面盆子分作两个，大盆里是掺了玉米面的二合面，小盆里才是细白面，大概只有二斤的样子……按照这个时代庄稼汉的食量，这些白面包饺子，最多只够三个成年人吃。 小秋暗暗撇了撇嘴，心里却是明白的，这些白面大概是给爷爷、三叔和小姑准备的。连小秋奶奶自己个儿也舍不得吃白面，其他人更是不用想了。 宋秀莲没来，小秋也不愿让奶奶有借口数落自己母亲，于是看了一眼里屋的情况，就折返来回来准备洗手帮忙包饺子。 刚转身，就听得在公社里干临时工的三叔王立社开口道：“二哥今年终于有了后，二嫂也算立了大功，只是二哥哇，小弟还是给你提个醒儿，还是让二嫂与她娘家少来往吧，她爹那成分可是要重新定了……那是一个资本家跑不了的啊，二嫂不趁这会儿跟她娘家划清界限，可少不了受牵连呐！” 小秋听着第一句就有些刺耳，等听到最后，简直是刺心了！ 别说姥爷姥姥没犯什么罪，就是做过错事，也无法改变血缘亲情，更别说姥爷伤了腿的情况下，姥姥还专程过来看望女儿，还让小姨过来伺候月子，又打发了小舅过来……爷爷奶奶住得相隔不过几步，对早产的儿媳不闻不问，对小孙孙也看都不看，更甚者，还一而再地上门吵闹、翻检、抢劫……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动手打了产妇！惊吓了小冬！ 小秋停住脚步，转回身去，正要开口，那边王利民却已经冷声道：“成分可不是随便能改的。上头没下文之前，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秋看了自家老爹一眼，心中多少有那么点儿欣慰，王利民作为女婿能够替姥爷姥姥说句话，也算不错了。 “二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公社里的领导们都是这个意见……”王立社很有些看不起地瞟了二哥一眼，自以为很有水平地发表着意见，那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大会上作报告呢！ 可惜，小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自我陶醉，笑嘻嘻道：“三叔这么厉害，也是公社的领导吧？我听人家说公社里主任最厉害，那小叔一定是主任吧？” “我，我不是主任！”王立社被堵的脸胀红起来，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小秋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仍旧笑嘻嘻，一脸天真道：“在镇上听说曲主任干坏事儿丢了官，我还以为小叔能顶上去做个主任呐！” “小孩子不懂事，别瞎说！”王立社脸上挂不住，唬了脸呵斥起小秋来。 这时，旁边坐着一直没说话的二哥王成江笑嘻嘻道：“三叔这话说的，小秋才多大，你还指望她多懂事啊！” 三哥王成河也不甘落后，从口袋里拿了两块糖，一块给了小夏，又塞了一块给小秋，一边帮衬道：“就是啊，小秋过完年才九岁，在家就洗衣做饭，伺候我三婶，还照料小夏……老些个大人也做不到呢！” 第三十八章 这哥俩一唱一和的，把王立社给堵得哑口无言，坐在旁边的王爱巧却跳了起来，“你们俩臭小子说谁呐？” 这时，一直没做声的大哥王成海站了起来，状似惩戒地拍打在两个弟弟肩膀上，顺势，把弟弟妹妹都扒拉到自己身后，一边笑呵呵道：“小叔，小姑，你们都是大人大量，别跟他俩混小子一般见识！” 这话一出，小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亏她是个重生的，竟不知道，大哥才是嘴巴最利的那个！ 那边王立社多少顾及脸面，不好与孩子们计较，王爱巧却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回身就去拿炕沿上的笤帚嘎达，三哥王成河是最机灵的，哪里肯等着挨打，伸手拉着小秋跑了出去，王成江则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抱了小夏，还来得及赶在王爱巧冲出来之前，走出了屋门。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有种的走了就别回来！”王爱巧气的站在门口呼哧呼哧直喘气。 王成河笑嘻嘻地回头喊：“能不能回来可不是小姑说了算。” 王成海慢吞吞走在最后，道：“小姑还在家里待几年啊，就别跟小子们计较了！” 此话一出，小秋对大堂哥的崇拜敬仰之情，就更是犹如滔滔江河之水，奔流不息了。 小秋奶奶听到闺女受了委屈，也托着块面团出来，却不骂孙子们，只点着小秋骂道：“真真是绿豆蝇下白子，什么鸡下什么蛋，当娘的偷奸耍滑，闺女也个个刁钻奸猾，没一个省心的……” 这回不用几个堂哥出头，小秋就站住脚，回头道：“奶奶这把年纪还真是没白活，这话说的真是太对了！” 小姑王爱巧又懒又馋，还又奸又滑，也正是随了她娘，自个儿奶奶李秀英嘛！ “你个死妮子，让你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敲断你的……”奶奶恼怒着骂起来，一边举起手中的擀面杖就要打。 只不过，这回不等她发威，二儿子王利民就已经站起来，发了话：“娘，你要是不舍得给孩子们吃这顿饺子，我就带她们家去吧！” “够了！”小秋爷爷王建国一声厉喝，镇住了乱糟糟的局面，然后气哼哼地瞪了老婆子一眼：“快都住嘴吧，过年呐！” 老爷子轻易不吭声，但凡开口，小秋奶奶还是很顺从的。是以，只能气哼哼剜了小秋一眼，拉着小闺女转身进屋去了。 王成河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拉拉小秋的手：“走，我给你留着糖了。” 小秋回头看看几个哥哥和妹妹，还是摇摇头：“哥哥们带小夏去吧，我还是进去帮着包饺子吧！” “哎，没看见那样儿啊，你这会儿进去还能讨着好儿啊……”王成河试图劝小秋跟他们走。 老大王成海却抬手止住老三，道：“就让小秋去吧……秋啊，自己灵性点儿，看着不对就往外跑，咱们吃啥也不能吃亏啊！” 小秋点头应了，又摸摸小夏的手：“小夏跟哥哥去玩，一会儿回来吃饺子！” 看到小秋转回来，爷爷和大伯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 王利民也是欣慰，却也担心小秋再受委屈，于是问：“怎么又回来了” 小秋笑笑：“我回来帮着包饺子……虽然我不及我娘的手艺好，但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人多了包的快，也能早点儿下饺子放鞭。” 小秋爷爷爱面子，每年年夜饭前放鞭露脸这种事向来不肯落后的。往年里有魏爱梅和宋秀莲两个儿媳妇早早过来忙活，倒是年年能够挣到前头去。可今年老二家坐月子，老大家也借故来得晚了，小闺女王爱巧又被老婆子惯得横草不拿竖立的，人活不会干一点儿，就老婆子一个……到这会儿，王建国已经不指望自家抢在前头去了，只希望，再加上个小秋，能不至于让自家落在最后边去。 爷爷满脸欣慰，笑着赞许道：“秋儿真懂事啊！” 小秋笑笑，也不多言，就挑了门帘子进屋。 看见她，奶奶和小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王爱巧还讥讽道：“怎么不疯去了？这就回来等着吃了？” 小秋既然回来，就不想跟她计较，是以也不做声。眼看着王爱巧守着个盖帘，就知道她做了最轻省的捡饺子的活儿，索性挽了袖子来到大伯娘身边，拿了一根擀面轴儿，借着大伯娘做好的面剂子，一手剂子一手擀面轴儿，飞旋着擀几下，一只浑圆匀称的饺子皮儿就擀好了。 大伯娘略略惊讶道：“小秋擀皮儿这么利落啊？” 她的话未落地，对面王爱巧就哼声道：“一看这样就知道，没少偷着吃饺子呀！” 小秋惊愕着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地奶奶李凤英也是一脸果然如此地撇着嘴，母女俩竟是认定了宋秀莲偷吃了！ 这都是什么极品思维啊？怎么就见不得人一丁点儿好呢？ 脑子一转，小秋反而不恼不怒地笑开了：“小姑这是埋怨奶奶包饺子包的少哇，学了二十年还啥也没学会！” 说完，也不管对面又要跳脚的王爱巧，小秋回头对大伯娘道：“大伯娘真是觉得我擀的好么？我还是第一次用白面擀剂子……之前都是用胶泥的……” 这么一说，魏爱梅就了然了。刚才小姑子一说，她一时也差点儿想岔了，再听小秋一说，可不是嘛，大家相邻住着，谁家日子咋样差不多也都有数的，就是老二家贪嘴不过日子，也没有那么些白面糟践啊？小孩子玩胶泥这话就正常了，就说她家里三个臭小子，可也没少挖胶泥来模仿着捏盒子包饺子的。 不过，老二家这闺女就是懂事、贴心，她家那仨臭小子比人家玩胶泥玩的多多了，可也没谁学会擀剂子包饺子，更别提主动帮大人做活儿了。 那边王爱巧缓过劲儿来，还想开口，却被李秀英暗暗扯了扯衣角止住：多个帮忙干活的不好么，傻丫头非得这会儿跟个小妮子计较什么。更别说，大过年的再闹起来，老爷子也饶不了！ 第三十九章 小秋擀皮儿利落，一个人擀皮儿，足够供应李秀英和魏爱梅两个人用。如此以来，包饺子的速度自然就快了许多。等她们将近包完了，三婶胡卫红才抱着儿子成贵进来。 王立社一见妻子蓬着头，衣襟也不整的样子，就很有些嫌弃地伸手接了儿子过去：“娘和大嫂在包饺子呢，你还不快进去！” 胡卫红被训斥了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拍拍衣襟，又捋一捋头发，也不洗手，径直挑了帘子进去，就去摸面。 李秀英虽说脾气拐古，却极爱干净，一见三儿媳妇这副邋遢劲儿，立时挡住了她的手：“先去洗洗手再来！” “哎，哎！”胡卫红被一再嫌弃，却丝毫不觉得羞惭，更不会恼怒，答应着转身去洗了手，等她回来，恰好最后小秋把最后一个剂子也擀完了，胡卫红就笑起来：“哎呀，你们这手底下都太麻利了，我想干也没啥干了！” 李秀英却白她一眼，抢白道：“这里没活儿，就去点火，不得烧水下饺子啊！” 李秀英心疼老三王立社，老大老二结了婚就分家单过了，王立社却一直跟爹娘住一起。爱屋及乌的，李秀英对三房的孙子成贵也稀罕，却独独不喜欢老三这个媳妇儿胡卫红。当初，若不是王立社自己看中了这个闺女，她怎么也不能同意娶这么个又懒又邋遢的媳妇儿。 胡卫红仍旧不恼不怒地，答应着就往外走，看着小秋擀完了皮儿，立刻拉起小秋道：“小秋啊，你既然干完了这里的活儿，就陪我一起烧火去吧！” 烧个火还绕上个人……小秋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三婶了。 她擀了半天饺子皮儿，真是累的两条胳膊酸疼，手掌也红肿起来了，也不想惯着胡卫红，顺着她的劲儿从里屋里出来，却一转身，脱开她的辖制，道：“三婶去生火，吃饺子也就快了。我去喊哥哥们一声，让他们准备好炮仗，饺子下锅就该点上了！” 胡卫红还待说什么，那边小秋爷爷却已经发话了：“对，秋儿快去喊你三个哥哥回来，把炮仗挂起来，饺子下锅就点起来……” 小秋得了尚方宝剑，胡卫红自然不敢再纠缠，乐得轻松地走了。 小秋家住的地方偏村子东南角，她家屋后是一片荒地，原来是场院，后来废弃了，又充当了一段时间的牛栏，王利民和宋秀莲收拾了牛栏屋子结婚后，就将这块荒地开了出来，当做了自家菜园子。再往后是一条渠，并不宽，却是村子里水湾水塘的供水渠，故而是四季有水的。 腊月里，渠里的水自然结了冰，附近住的小子们都爱在冰上打滑出溜，也打尕，滚铁圈儿……小秋知道小子们的游乐场，出门就直奔渠上喊人吃饭。 喊了人，听到村子里响成一片的鞭炮声，小秋不放心，又回家看了一眼，见小冬躺在宋秀莲怀里睡得安稳，并没有被鞭炮声惊吓道，这才放了心。 因为之前三推四等的下手晚，王家的炮仗终究没抢在前头燃放，好在，也不算最落后，勉强算是随了个大流儿。 饺子盛好端上来，小秋爷爷一声不响地端了两碗，放到堂屋正对门口的高案子上，又摆了两双筷子，一个人默默立了一会儿，这才回头招呼大家开饭！ 这个时代破四旧之风甚烈，过年也就门口贴个对联，其他诸如祭祖啊、灶王爷啥的，没人敢干了，但也不少人像小秋爷爷这样，无声无息地上一份供养……因没牌位又没燃香火的，谁也说不出啥来。 小秋默默旁观着，心中暗道，这才真正是‘心到佛知’了！ 白面饺子率先下出来，不过盛了四碗。两碗被王建国供养上了，剩下的他一碗，另外一碗则被刘凤英直接递给了小儿子王立社：“你喂喂成贵！” 成贵还不到两岁，还没断奶呢，能吃两个三个就不错了，小秋奶奶这是变相地把白面饺子给了小儿子！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对老娘偏心的行径也见怪不怪了。 王利民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那瓶老白干来，扬声道：“爹，今儿过年，儿子们陪你喝一盅吧！” 这话老爷子爱听，于是立刻吩咐老婆子：“他娘，把老大老二拿来的菜肴端出来，我们爷儿几个喝几盅！” “喝什么喝，有饺子还不够啊……”刘凤英早就将儿子们拿来的肉菜藏起来了，心里盘算着初二大闺女回娘家时用来招待女婿的，这会儿被迫再拿出来，简直像割了她的肉了，一脸气恼地坐在那里，不肯挪地儿！ “快点儿！还让我自个儿去拿是咋地？”当着一干儿孙的面儿老婆子不听招呼，老爷子登时火起来，一声怒喝，吓得李凤英打了个寒战，又偷眼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往里屋里去。好一会儿，才用两只白粗瓷碗端了两碗菜出来。 等菜碗咣当一声放上桌，大家才看清，两只碗里都只装了一半，其中一只碗中根本见不着肉块，都是土豆！ 小秋暗暗撇了撇嘴，心里对这老太太的偏心彻底无语了！ 小秋参与了包饺子，自然知道这饺子不但用的面粉不一样，连馅儿都不同。白面饺子用的是白菜猪肉馅儿，虽说没法子与后世比，但每个饺子里也能有个一块两块的肉丁丁。可二合面的饺子馅儿就简单了，闻着也就放了一点点荤油，差不多算是净白菜加了点儿盐末儿罢了，能好吃到哪里去？！ 更何况小秋奶奶调饺子馅儿用的姜剁不细，一大块一大块的，吃一口辣的不行…… 小夏这两天连着吃了几回肉，嘴里不怎么寡淡，再吃这没肉没油的饺子，就不是怎么香甜，勉强吃了三个，就不吃了。 老爷子就从自己碗里夹了个白面饺子给小夏，又给小秋和成河成江成海……一碗饺子也不过十几个饺子，给孙子孙女们分了一轮，老爷子那碗饺子就下去了大半，这才开始吃起来。 小夏低着头把爷爷给的饺子吃完，一抬头看爷爷碗里没了饺子，立刻端着自己的碗过去，把碗里的饺子都给爷爷扒拉过去，一边脆生生道：“爷爷吃！” 略略一顿，也不知小夏怎么想起了姐姐说的话，又看着老爷子道：“爷爷吃，吃饱了不长病！” 第四十章 大过年的，说话做事都讲究个吉利。是以，有很多话要避讳的，‘长病’这词儿本来是该避讳的，但小夏这话怎么着也不是坏话。小孙女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拨给爷爷，还说‘吃饱了不长病’，这是多么难得的祝福啊！ 老爷子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就笑开了花，伸手将小夏抱在怀里，乐哈哈道：“哎哟，瞧咱们小夏多乖哟，还知道让爷爷吃饱了不长病！嗯嗯，爷爷不长病，爷爷好好地，还要看着咱们小夏长大呢！” 其实小夏并不懂得爷爷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看大人们高兴她也跟着高兴，乖巧无比地倚在爷爷怀里笑，等爷爷说完，她还跟着附和：“嗯嗯，爷爷不长病，爷爷身体棒棒哒！” 这小丫头，把姐姐小秋给她说的话，都现学现卖拿出来了。 老爷子虽然不太懂‘棒棒哒’是什么意思，但孙女儿这般乖巧可爱地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好的，就只顾着欢喜点头，笑得满脸皱纹如盛开的菊花一般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这顿年夜饭总算有了点儿喜气儿，不过，终究饺子有限，酒菜更是有限，那一瓶酒，先敬着老爷子喝，还有个老三抢着喝，王利民和王利军倒没喝多少，不过一人两三盅子罢了。 一瓶老白干喝完，做酒肴的两个菜早就见了底，连端上来的饺子也吃得一个不剩，这顿年夜饭也算吃完了，王利军和王利民就带着各家的人告辞。 老爷子心里高兴，见长子次子一起告辞，还有些意犹未尽，张嘴就道：“明儿早点儿起，过来……” 他这话没说完，就听咣当一声，刘凤英把一只碗往锅台上一掼，虽然没有掼碎，却成功阻止了王建国还未出口的话。 “唉，你喝上两盅酒就絮叨开没个完，天色不早了，就让孩子们早些家去歇着吧……”刘凤英对老爷子说完，转而看向大儿子二儿子，脸色就冷硬下来，耷拉着眼皮道，“天儿冷，孩子们早起遭罪，加上老二家的又坐月子，明儿一早都不用过来帮忙包饺子了，你们都在家里热乎乎吃，吃饱了，早点儿过来耽误不了拜年就行啊！” 王利民已经抱起了小夏，小秋就跟在他身边，听着刘凤英这一番话，真是想赞上两声啊，原来老太太也不是万事直戳戳开骂啊，也会转着圈儿地表达啊！真不知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准备下这么长一篇话儿，只为了不让两个儿子家过来吃饺子……还真是……连小秋也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了。 王利军和王利民对视一眼，再看已经耷拉下头，不复之前兴致高昂的老爹，禁不住都暗暗叹了口气，胡乱地应一声，带着老婆孩子辞了出来。 出了爷爷奶奶家的大门，走不过几步就是大伯王利军家大门。 王利军在自己门口站定，也没立刻进去，回身邀请二弟：“天还不晚，老二进来坐坐？” “啊，大哥，我就不进去了，秋她娘还没吃上呢！”王利民婉拒了大哥的邀请，又回头招呼三个侄子，“倒是成海哥仨可以去我那边玩一会！” 不等王利军夫妇答话，三儿子王成河已经欢喜地一口应了：“好，好啊，我要去二叔家……嗯，我攒了十几个炮仗，还要带小秋小夏一起放去呢。” 王利军倒不反对儿子们跟二叔家亲近，魏红梅也不反对，只拍了三儿子一巴掌，笑斥道：“放炮仗就放，可不能到你二叔屋根儿下去，你小兄弟日子浅，可经不起惊吓呢！” 那边魏红梅话还没说完呢，成河已经抢着抱过小夏，蹬蹬蹬地跑远了。小秋也被二哥王成江拉着跟了上去，倒是老大王成海显得老成些，落在后边答话：“爹娘放心吧，我看着他们呢！” 王利民也笑：“大哥大嫂放心吧，我那小子也皮实的很，没那么娇气！” 几个大人说着话，就听得水渠那边砰、啪地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 王利军笑着摇头：“臭小子，算他不是太混，还知道避得远一些！” 这个时候，每年买炮仗都极有限，也就年三十晚上、初一早上放一放，根本不会给孩子们买多余的鞭炮，更别说烟花了，小秋记得上一世，她十几岁进了县城，才第一次见到缤纷绚烂的烟花呢。 王成河兄弟仨攒的鞭炮都是瞅着各家放鞭之后，捡来的没炸开的，毕竟有限，总共也就十几个。王成河难得带着两个妹妹一起玩，自然也没藏私，没多会儿就放完了。 天色早，哥几个还不想回家，小秋却已经冻透了，又担心小夏大病初愈，就出声邀请三个哥哥去自己家玩：“我前几天在镇上学了一个好玩的，要几个人一起玩才好，哥哥们一起去吧！” 小夏也巴不得哥哥们能去自家玩，连忙拉着三哥王成河的手巴巴道：“三哥，三哥，去我家吧，我姐姐做了芝麻糖的，又香又甜的！” 小秋暗自苦笑，却也只能顺着妹妹的话说：“跟着我姥姥学的，手艺不到家，被我娘嫌弃了，我就没好意思给哥哥们提……” “哈哈，既然小夏说又香又甜，那就指定好吃，我一定要去尝尝了！”王成河是个没城府的，立刻笑哈哈地抱起小夏就走。 王成江和王成海也笑着跟上，王成海还笑：“小秋妹妹就是厉害，这么小都会做糖了！” 小秋没话说，只能嘿嘿干笑着遮掩自己的尴尬。 到了小秋家里，小秋也不藏私，直接进屋把芝麻花生糖盘子端了出来，给三个哥哥吃。糖熬过了的那一点点苦，三个小子根本没人在乎，一个个吃着糖夸赞不已。不过，三个小子都不是贪吃没够的，吃一块尝尝也就停了手，就连老三王成河也只吃了两块，就不再拿了。 小秋倒是没什么新奇之物，就是记忆中八零后小孩儿们玩的一种小游戏‘走方城’。她在地上画了一个类似城池的图形，又有三方大本营和一个目的地。参与的玩家每人三根小草棍儿或者小石子，握在手心中，然后喊一二三，任意出一到三，三人所出之数相加，是谁的数字谁就走一步……类似于后世的大富翁游戏，只是比较简便。 小秋讲了规则之后，二哥王成江主动揽过小夏去：“我跟小夏一帮的。” 三哥王成河则想招揽小秋：“那我和小秋……” 第四十一章 小秋笑着站起身，摇摇头道：“你们玩，我还要去包明天早上的饺子……等我包完饺子，先给你们下点儿尝尝！” 兄弟几个刚才在奶奶家都没吃饱，一听小秋说有饺子吃，自然不再说什么话，一个个开心地答应了，围定那个图形，你来我往地玩起来。 小秋先将药热了，给宋秀莲端进屋里去。看着宋秀莲捏着鼻子喝下用鱼汤做引子的药，小秋连忙送是上小半碗红糖水。 宋秀莲连着喝了几口糖水，压下嘴中腥苦的味道去，抬眼就看见大闺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暖，孩子这是关心她的身体呢！ “这药虽然难喝，但效果也确实好，半晌午吃了那一回，刚过晌饭就有了动静，晚饭前，你兄弟吃了一回，虽然就是个半饱，也已经很不错了。” 听说药有效，小秋也由衷地欢喜起来，笑着连连点着头：“既然有效，娘就多吃几天！爹和哥哥们逮了不少鱼，都在缸里养着呢。” 又回头逗了小冬，“娘的奶水好了，小冬吃得饱饱的，将来好长成个高高俊俊的大小伙子嘞！” 宋秀莲被小秋的话逗得也露出一片欣喜向往之色来，是啊，眼前不管多难，受什么委屈，只要想想几个孩子和美好的将来，这些难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小秋之前就做好了准备，面和好了，饺子馅儿也剁好了。这会儿只需调一调味儿，就可以动手包饺子了。 王利民洗洗手，也主动过来帮忙，他看着小秋在奶奶家擀了半天皮儿，小手都有些肿了，这会儿就主动拿了擀面轴儿擀皮，一边对小秋道：“秋啊，你包包试试，不行就歇着，爹一个人慢慢包，不耽误吃！” 小秋也不多说，只笑了笑，就捻起一张饺子皮儿，摊在左手手心，右手用笢子拨了些馅儿放在饺子皮儿上，两只小手一合一捏，一个大肚窄边儿的饺子已经包好了。 “哎，秋这小手真是巧啊，这饺子包的，真不赖！”王利民略带夸张地表扬着，引得成海和小夏几个也纷纷跑过来围观。 小秋只低着头包饺子，嘴角微微挑着，并不答话，只在心里道：老爹这是变相地哄她吧？不过，他毫无原则地妥协，让妻儿们受委屈，说几句好话就想糊弄过去？嘁，怎么可能！ 尽管小秋还在生王利民的气，可不得不说，父女俩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配合的不错。一个个浑圆饱满的饺子随着小秋的手捏出来，摆在盖帘上，跟一排排小胖猪一样，肥嘟嘟白生生的。 小秋和面做馅儿都放了量，包出来足足四盖帘饺子。她们一家人吃两盖帘就够了，小秋也是想着晚上在奶奶家没吃好，刻意多包的，填补填补是一，二来她上一世也习惯十二点钟声响起跨年时，煮一点儿饺子吃吃。 这会儿家里也没钟表，更没有电视，连个戏匣子也没有，大家也没法看时间，只觉得村子里还有些动静，应该不算太晚，小秋就果断地生火烧水，下了一盖帘半饺子，足足盛了六大碗。 王利民和三个堂哥都是一人一碗，给宋秀莲盛了小半碗，加了一勺饺子汤端进去。她和小夏也都是半碗，饺子汤却单独盛了。 琢磨着三个堂哥饭量大，小秋还将家里剩下的炖肉和香煎咸鱼端上去，居然也被三个半大小子吃了个精光，连饺子汤都被喝的几乎见底……小秋看着直咋舌，还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三个堂哥太能吃了！ 吃完饺子，夜已经很深了，王成海招呼两个弟弟向二叔二婶和两个妹妹告辞，回家去了。 小秋一家也赶紧洗洗睡了。 似乎刚刚睡着没多会儿，就听到了零星的鞭炮声，小秋睁眼就看见屋子里已经掌了灯，她连忙起身，却看见王利民已经烧开了水，正准备下饺子，小秋立刻道：“爹，过年好！” “哎，好，好！”王利民欢喜无限地答应着，一边又道：“正要叫你们呢，叫起小夏来吧，我下饺子，一会儿就能吃了！” 小夏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虽说破四旧，但过年传统氛围却比后世浓厚的多，初一早上谁家没起来，那可是被全村笑话一年的丑事！尽管实在是很困…… 她又进里屋给娘拜了年，问过宋秀莲，说夜里又给小冬喂过一次奶，奶水也能吃个大半饱，也就略略放了心。半路里回去的奶，想再下奶可比开始难得多，奶水能再下来，即便不太理想，也比一点儿没有强得多了，也说明郑秋实给的方子却是有效，坚持吃着，奶水说不定会慢慢再恢复起来呢！ 等小秋把小夏叫醒来。那边王利民已经把饺子盛好了，摆到桌子上，又飞奔出去，片刻后，大门口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王利民捂着耳朵奔进来，笑嘻嘻道：“赶紧吃饺子，赶紧吃饺子，吃饱了好去拜年！” 村子里拜年分成年人和孩子，成年人是一家一族的同辈一起出动，按辈分年龄给长辈们拜年。小孩子们则自由得多，大都是邻里的小伙伴凑在一起，或三五成群，或十几个成帮，呼啦啦走进这家，再进那家，一般人家都会准备些零钱，给亲戚近邻的孩子们压岁，不然也会准备些瓜子花生糖块，每个进门的孩子都分上几个…… 是以，小秋带着小夏出门的时候，王成河就直接先打量姐妹俩的口袋，一看之下不免连连摇头：“你们俩这口袋太小了，不顶用，来，给你们一人一个……”说着，往小秋小夏一人手中塞了个小布袋子，跟个小口袋一样…… 小秋囧了囧，再转眼，却见小夏乐滋滋地拿了，其他的孩子们手中也有不少拿着小口袋的……小秋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拎在手中，跟着哥哥们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挨家挨户地拜年去了。 大部分人家都是给块糖或者几个花生瓜子，只有少数比较亲近的人给了压岁钱。其中爷爷给了每个孩子一毛钱，大小都有，不偏不倚，大伯也同样给了一毛，三叔一毛不拔……宋秀莲坐月子，不能见小子们，等王利民回来，却是给了孩子们一人两毛钱！高兴的成河和小夏直跳！ 走到堂大伯王利群家，王利群很欢喜，也给孩子们每人两毛钱！ 走出门来，王成河就开始盘算起刚得的‘巨款’来：“大哥二哥，咱们的钱凑一块去买炮仗吧，要是拿回家，指定会被咱娘没收了……每次都说替我存着，可惜存了之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了。” 第四十二章 村子里并没有卖鞭炮的，王成河的倡议自然也没实现。 玩到晌午时分，小秋拎着两只沉甸甸的小口袋，牵着小夏回了家。 她没有把得到的几毛钱压岁钱上交，倒是小夏随手装在口袋里，小秋洗衣服的时候替她收了起来，姐妹俩的压岁钱加起来，也不过一块两毛钱。 中午饭，小秋切了几片咸五花肉，切了半颗白菜炖了，又熥了三个二合面馍馍、一个枣糕一个年糕，王利民爷仨吃了。给宋秀莲的是一个馍馍加小半碗炖白菜，另外还有小秋新炖的一碗野鸡汤。 连着吃了三次鲫鱼为引子的汤药后，宋秀莲的奶水似乎又多了些，却也仍旧只能让小冬吃个大半饱，小秋跟王利民商量过，一天掐着点儿给小冬添补三顿奶粉。 吃过晌午饭，小秋和小夏熬不住，都去睡午觉了，王利民和宋秀莲也去补觉。 下半晌，王立社过来喊王利民，王利民过去半个小时回来，才说叫他过去，是商量初二伺候女婿的事儿。 大年初二回娘家是本地风俗，闺女、儿媳都回娘家，就难免冲突，往年，都是王利民宋秀莲自觉留下，迎接伺候大妹妹大妹夫，初三才去小秋姥姥家。 今年，宋秀莲在月子中，刘凤英差点儿把小夏强送给大姑王爱花，加上几次三番生事、甚至打骂宋秀莲，王利民和宋秀莲是不会出头了，初二接待大闺女王爱花和女婿裴建设的事，就不得不重新商量了。 一听说是接待大姑大姑父的事儿，小秋就笑嘻嘻问道：“爹要去吗？” 王利民看了大闺女一眼，心中有愧疚，也有些许酸涩难受——看来，他想取得女儿的原谅、信任还要继续努力啊！ “你娘坐月子呢，咱家就不过去了。”王利民没有迟疑，很干脆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定，然后，伸手摸摸小女儿，又看了看大女儿，“今年，你娘也没法子回你姥姥家了，明天我陪你娘留在家里，你们姐俩去给姥姥姥爷拜个年吧！” 小夏很意外，歪着头问：“就我和姐姐去姥姥家吗？” 王利民点点头。 小秋笑眯眯地看了老爹一眼，然后拍拍妹妹的小手道：“小夏忘了，舅舅说明天一早来接咱们呀！” “噢，噢，舅舅来接小夏去姥姥家咯……”小夏是个快活的小姑娘，一高兴就拍着小巴掌欢呼起来。 小秋就笑眯眯拉了小夏的手，对王利民道：“爹，那晚饭就交给你做了，我烧水给小夏洗一洗，明天也好去姥姥家。” 自从回到这里，小秋一直在忙碌着，根本没时间洗个澡。今天没什么活计，老爹又有心表现，小秋自然也就不客气了，拉着小夏的手去生火烧水，王利民也过来帮忙，拎了扁担要去挑水。 只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惊讶道：“秋啊，咱家水桶呢？有谁来借了吗？” 小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佯装平静道：“前几天人多，我也记不清了。爹，你先去借大伯家的用一用吧！……我再想想。” 王利民也没多想，答应着拎了扁担出去了。 小秋这边生了火，嘱咐小夏看着些，自己匆匆走到自己床边儿，悄没声息地把桶取出来，白面倒进面瓮，芝麻装进口袋…… 完了，还是收了一个和面的黑瓷缸盆进去，里边放了一碗白面；另收了一个油瓶子进去，仅剩了一瓶子底儿的油。白面和食用油是基本的食材，在这个时代却都精贵的很，小秋想过了，其他贵重东西，她没有母本不说，就是复制了也没办法拿出来。还是复制点儿吃的，做饭时她能不知不觉地添补进去，也能让爹娘弟妹改善改善伙食。 小秋没有掩饰声音，稀里哗啦地从床底下拎出两只水桶来，一边舀了水刷洗，一边对小夏道：“姐姐前几天用桶装了东西塞床下，居然给忘了……” 小夏也分不清真假，只笑嘻嘻道：“姐姐忘事，是小狗！” 本地有个童谣：小狗儿撒尿，回头就忘！小夏这就给用上了。 小秋哭笑不得地将水桶放在门口晾着，回头就去挠小夏的痒：“你个小坏蛋，居然敢说姐姐是小狗？看我今天怎么惩罚你……哈哈……” 姐妹俩笑闹着，王利民挑了一担水回来。看到门口晾着的水桶，自然要问，小秋就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王利民也不知听没听出异样来，没再多问，拎了自家桶，将大哥家的桶还回去了。 烧了两大锅水，小秋拿了自家的铝制大盆刷洗干净，放在布帘子里边儿，兑了大半盆热水，先给小夏一顿揉搓清洗，把个小夏洗的皮肤红红的，脸蛋儿也红红的，这才罢手。然后换了水，她自己也洗了。 王利民早就叮嘱过了，不用她们自己倒水，是以小秋洗好了，穿了秋衣秋裤就直接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喊王利民进来把脏水端出去泼了。片刻，王利民转回来，给姐妹俩送了一大碗浓浓的红糖姜水进来。 毕竟条件有限，洗澡还是很冷的。小秋接了姜糖水自己先吁着喝了一半，水温也不是太烫了，正好给小夏也喝了半碗，姐妹两个捂着被子出了细细的一层汗，这才穿了棉衣棉裤，起身吃饭。 王利民做了晚饭，用的是大嫂给的炸肉段炖的冬瓜片，还加了点儿粉皮，炸肉段炖过之后，软香酥烂，粉皮半透明的，劲道爽滑，冬瓜清利爽口……没放酱油辣椒什么的，宋秀莲也跟着一起吃了。 吃完饭，小秋把锅碗刷出来，王利民则收拾了儿子的尿片子洗着，王成海王成江和王成河三兄弟就又来玩了。 小夏欢喜的不行，小秋也立刻把早上得的糖花生瓜子什么的拿出来，还有自己做的花生芝麻糖也端出来，让三个哥哥吃。 王成河是个搁不住事儿的，一边吃着糖，一边问道：“小秋小夏明天就在家里么？我明天还来找你们玩吧！” 小夏却特别兴奋地道：“不，我和姐姐要去姥姥家。明天舅舅来接我们。” “哦！”王成河很丧气地答应着，一脸失望道，“原本我也想去我姥姥家，可明天我爹娘要留下招呼大姑和大姑父……我们今年就不能回姥娘家了。” 第四十三章 这结果其实早在小秋的意料之中，奶奶家有干活的事，基本都是大伯家和她家。有什么吃的用的，则没什么她们两家什么事儿了。 不过，小秋还是问了一句：“三叔三婶呢？” 二哥王成江嗤笑一声道：“三婶是镇上人，自然要回去走娘家啦。三叔也是，听说还要去镇上给领导们拜年，耽误不得呢！” 毕竟是孩子，小哥仨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小夏又玩起了走方城。 小秋则又拿出半袋带壳花生来剥，老三王成河看见就惊喜地问：“小秋剥花生还是做糖吗？” 小秋点头：“是做糖，但不是今天做……” 眼看着王成河露出一脸的失望来，她禁不住笑道：“明天我带着去姥姥家，让我姥姥做，我也好跟着学学。我姥姥做糖最好吃，等我带回来给哥哥们吃哈。” ——还要等几天啊？！王成河有点儿小失望，却也勉强接受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啊。而且，有糖吃的目标激励下，老三王成河还主动过来帮小秋剥花生，却被小秋婉拒了，让他们尽管玩去。 说说笑笑，几个人玩了一把‘走方城’就散了，三个小子告辞回家，小秋也带着小夏上床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小秋小夏刚刚吃完早饭，碗还没来得及刷，舅舅宋秀程就到了。 王利民迎出去，看见宋秀程还骑着年前那辆车子，足有九成新的车子，不由问道：“秀程这洋车子是买的啊？我年前见着还以为是借的……啧啧，还是大金鹿的呢！” 一听姐夫问起自行车来，宋秀程露出一抹羞涩来，讪笑着挠挠头道：“不是我买的，是借得同学家的，她家两辆车子，这一辆骑不着……啊，小秋小夏起来了么？爹盼着呢，天不亮就把我喊来了，半刻也等不得地让我来接俩小丫头呢！” 宋秀程如此生硬地转开话题，王利民自然听出来了，他觑了小舅子一眼，心知他口中的‘同学’必定不简单，却只是笑笑，没再追问。 “起来了，早起来了，两个丫头也盼着呢，小夏一早扒着门看了几回了，这会儿指定是被小秋拦住穿衣裳戴帽子了，不然早跑出来了！” 话音未落，宋秀程刚踏进屋门，迎面就跑过一个圆乎乎的小人儿来，扑进他的怀里，脆脆地叫：“小舅舅！” 宋秀程顺势抱起小夏，一看好么，小丫头不仅戴好了帽子围巾，连棉手套都戴好了，一副立刻出发的样子。 他伸手捏一捏小冬的鼻子，笑嘻嘻道：“这么盼着去姥姥家啊？” 小夏往后躲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秋在旁边开口询问：“小舅没吃早饭吧？我给你留了大米粥，还有昨天留的饺子，我给你下一下，你也尝尝我家的饺子。” 宋秀程还真是没吃饭，一大早骑车子赶过来早就冻透了，这会儿是又冷又饿，听小秋这么说，他也不客气，立刻答应下来。却不先吃东西，而是挑帘子进屋，去看大姐和小外甥。 小秋动作麻利，先舀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白米粥，加两碟子咸菜端上来，回头，刷一刷锅添上水，一刻钟功夫，又将前一天留下的半盖帘饺子下好端了上来，足足三大碗。 宋秀程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一大碗白米粥下肚，也吃不下三碗饺子了，小秋也不客气，顺手将一碗饺子拨了拨，用一块干净抹布包了，放进篮子里：“这一碗带着，给我姥爷姥姥尝尝去！” 王利民摸摸大闺女的头，笑着道：“不错，还记得你姥姥姥爷，算没白疼你！” “才不会白疼，最疼小秋的就是姥爷姥姥呐！”小秋笑嘻嘻地应着，回头从床底下拖出满满的一个竹篮子来，一边喊宋秀程，“小舅，来帮我把这篮子拎出去！” “哎哟，你这小丫头拾掇了什么啊，这么大一篮子……你这是要在姥姥家长住吗？”宋秀程一边拎了篮子，一边打趣着小秋。 小秋笑嘻嘻道：“小舅舅这回倒是猜对了呀！” 说说笑笑着，宋秀程把小秋拾掇的篮子绑在车后架上，还留了一半给小秋坐。前头的大梁上绑了一块椅子垫儿，小夏就偏坐在这里。王利民拎了四只带皮的野兔来，用口袋装了，绑在后边的筐子上。 宋秀程连忙道：“姐夫，你留着这个给我姐姐补补吧！” 王利民颇有些自豪地笑道：“拿去吧！我不出门，再去套就是了！” 他这么说，宋秀程也就不再给他客气，跟大姐招呼一声，推着在自行车上坐好的小秋小夏出了门。 “姐夫，你在家里能支应了去吧？若是可以的话，我就让小秋小夏在家里多住几天。”宋秀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王利民看看两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女儿，痛快地答应：“行啊，尽管让她们住着吧，你到了上班的日子尽管去，过几日我去接她们回来就是了。” 说完又追着叮嘱小秋小夏，到了姥姥家要听话，不要乱跑，少让姥姥姥爷操心云云。 小秋挥挥手笑道：“爹放心吧，我会照应着妹妹的。” 于是，在王利民多少有那么点儿不舍的目光中，宋秀程一抬长腿跨上自行车，带着小秋小夏往镇上去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三叔三婶带着成贵正在上牛车，却是村子里几个娘家在镇子上的约好了，用了大队的牛车一起回娘家。 这一天三叔穿了一件半旧的绿军装，老远旧坑看见他。宋秀程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的回头率也是百分之百，于是，就在小秋看到三叔三婶的同时，王立社的呵斥声也传了过来：“他是资本家的狗崽子，小秋小夏你们两个，怎么还跟他牵扯不清哒？” 王立社这一句话喊出来，宋秀程的车子明显一晃，然后一踩脚刹就停了下来。 他也不下车子，只用脚点着地，坐在车子上冷冷地瞪着王立社：“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青天白日的，你就信嘴胡诌，也不怕风大割了舌头！” “你……”王立社平时装模作样的，其实胆子最小，被宋秀程目光森冷狠厉地一盯，顿时怯了，腿一软往后退去，却碰到了牛车上。 身后有了依靠，他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同村的好几家，宋秀程再如何也不过是外村人，还带着两个孩子…… 第四十四章 心思飞转，王立社重又找回了些胆气，重新站直了身子，拍拍衣角掩饰自己胆怯的尴尬，装腔作势地指着宋秀程道，“你还敢威胁政府工作人员，你不怕拉你去批斗吗？” 看着色厉内荏的王利社，小秋心中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上一世她年纪小，混混沌沌的根本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后又有母亲和小弟罹难，小舅也紧跟着出了事，也就没细究是谁举报了姥爷，从而致使姥爷批斗断了腿，也因此，宋秀莲急赶着回家探望，路遇地震早产，母子殒命——如今结合前后种种，还有王立社的行事言谈，那个举报人很可能就是他啊！ 她用力抿了抿嘴角，压下心底汹涌得怒气，冷冷地开口道：“三叔，听你这说法，想批斗谁就能批斗谁咯？” 王立社畏惧目光如狼的宋秀程，却不会害怕一个小丫头，目光一转，对上自己的大侄女，自然又抬起了下巴：“小丫头别乱说话，批斗也能乱来的？那是他宋胜书罪证确实……” 小秋却不让他说完，追问道：“什么罪证？人证还是物证？” “那个……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儿，还用什么人证物证……”王立社有些词穷，却仍旧强硬。该死，为什么对上刚刚九岁的侄女，总让他应对不来？ 小秋还想再问几句，宋秀程却出声制止了她：“行了，小夏病刚好撑不住，别跟这种人浪费时间！走啦！” 说着，宋秀程脚一点地，驱动自行车继续出发，却听王立社在后边气急败坏地嚷嚷着：“你……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宋秀程却不再停车，只回头看了王立社一眼，淡淡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说话前，请先拿出证据！” 小秋回头看向张口结舌的王利社，心下暗暗打定了注意，这次去镇上，正好趁机去打听打听，当初举报姥爷的那个人是谁——上一世，正是因为这个人的举报，造成了一连串的惨剧。称其为罪魁祸首、杀人元凶，一点儿不冤枉！ 宋秀程闷声骑着自行车，小秋在后边也默默地想着心思，不知不觉走出了小半路程去，坐在前头的小夏看够了萧瑟荒凉的冬景，扭身看着舅舅道：“小舅舅，多咱到姥姥家啊？” 稚嫩的一句问话，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宋秀程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个小外甥女的，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小秋开口道：“小夏这是想姥爷和姥姥是吧？” 小夏终于等到有人跟自己说话了，却又有些害羞，嘻嘻笑道：“姥姥姥爷疼小夏……” 小秋顾自笑起来，“当然了，姥姥姥爷最疼我们了！” 原本满腹仇恨怒火的宋秀程，被两个小外甥女的童言稚语给消解了，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你们俩啊别着急，你们姥姥早在家里做好了好吃的等着你们了。” 宋家在镇上住的也是土坯房子，三间房子带东西厢房，在村南的新街上。而宋家在老街上的三进院子，挨着村小学的，早就被被征用了，临街的铺面改造后做了镇供销社的门市部，后边一进院子就是收购站，正房办公，厢房就做了收购站的仓库，因为常常收一些破旧物件儿，又搭了个棚子，堆着些旧家具和破铜烂铁之类的。 小秋小夏两姐妹到了的时候，也不过上午十点，姥姥却已经把过年准备的炸肉、鸡块、丸子都拿了出来，准备做午饭了。 宋秀程的车子在大门外停下，小秋先自己跳了下来，随即顺手把小夏也从自行车大梁上抱了下来，替她拍一拍麻木的腿脚，然后才牵着她往里走。 一进大门，小夏就挣脱了姐姐的手，飞奔进去，一边喊得像火车的汽笛：“姥姥，姥爷，我来啦……” 宋胜书的腿有伤，自然没法走动，姥姥钟玉琴却用围裙擦着手快步迎出来，接住奔进来的小外孙女，伸手抱在怀里，亲亲蹭蹭，亲热地叫着：“小夏啊，姥姥的心肝宝贝儿哟……” 年前去看坐月子的大女儿，没见到小夏，钟玉琴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回见着小夏，见她笑容欢快，小脸儿虽然仍旧瘦，却收拾的干净整齐，也终于放了心。 钟玉琴抱着小夏亲热着，那边宋秀菊已经迎出去，拉着小秋的手走过来。 “姥姥！”小秋乖乖地叫人。 钟玉琴笑着起身，一手拉一个走进屋去，一边扬声道：“老头子，你快看谁来啦！” 话音刚落，小夏就嘴巴甜甜地叫人：“姥爷，我来给你拜年啦！” 小秋姥爷宋胜书是个文俊清秀、眉目慈和的老人，最疼两个外孙女了，听见小夏叫唤，还故意打趣道：“是谁啊？” “姥爷，我是小夏啊，你最疼的小夏！”小夏是个顺杆儿爬的，说着话，就松开外婆的手，手脚并用地往炕上爬。 小秋见姥爷的腿还吊着呢，就怕小夏毛手毛脚地给碰了，连忙上前一步抱住小夏：“小夏，别乱动，小心碰了姥爷的腿！” “哎，哎，我知道啦！”小夏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站起来，走过去一屁股挨着宋胜书坐下，就伸手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小丫头这个动作别说钟玉琴、宋秀菊一脸惊讶，就连小秋和带了小夏一路的宋秀程也不明所以啊。 一转眼，小夏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举到老远宋胜书面前才张开小手，笑嘻嘻道：“姥爷，我给你留的糖，是堂大伯家二哥带回来的，叫奶糖，可好吃啦！” 小嘴儿一边巴巴说着，一边垂着眼小心翼翼把糖纸剥开，然后用小手捏了那乳白色的奶糖送到了宋胜书的嘴里：“姥爷，你快吃，吃饱了，不长病！” 宋胜书抬起手摸摸小夏毛茸茸的头发，笑着点点头，张开嘴，在奶糖上装着咬了一下，然后推着小夏的手转回来，把奶糖喂进了外孙女的嘴里：“姥爷尝到了，剩下的小夏吃，小夏和姥爷一起吃！” 尽管宋胜书的声音表情并无异样，小秋还是眼尖地瞥见了姥爷的眼圈儿有些发红。 小夏逗趣卖萌惹得屋子里人都笑起来，笑声歇了，小秋才上前问候姥爷，给姥爷宋胜书拜年。 宋胜书看些小秋欣慰地笑着点头：“看着小秋是长大了，懂事多了！” 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纸包递给小秋和小夏：“拿着，姥爷姥姥给的，买糖吃！” 第四十五章 小秋小夏也不客气，甜甜地道了谢，小夏更是一回手就交给姐姐：“姐姐，你帮我拿着！” 众人刚刚觉得这小姐俩感情好，瞧小夏这全心依赖的劲儿……小夏就接着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姐姐，你可别给我花了，我都记着呢，回家就给我哈！” 此话一出，众人止不住再次哄笑成一片。 笑过之后，小夏就依赖着姥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小秋则跟着姥姥转了出来。 宋秀菊已经在整理小秋拿来的篮子了，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惊讶：“小秋，怎么又带了这么些大米来？哎呀，还有这么些芝麻、花生……还有白糖……” 钟玉琴一听也皱起了眉头，拉了小秋的手就要说话，却被小秋抢在前头，笑嘻嘻地开口道：“姥姥，我拿那些花生芝麻来，是想着请你做老师教我做花生芝麻糖的，我做的我娘都说不好，不是糖熬过了发苦，就是熬得不到火候粘牙……” 外孙女学点儿手艺本不是坏事，但这个年月家家户户都过得不宽裕，像花生芝麻白糖这些精贵东西，自然不敢随意糟蹋……再说，她也疑惑，女儿家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花生还能是自留地里种的，可这么多芝麻白糖，外孙女是从哪里弄来的？ 看着老太太脸色并没有缓和放松的趋势，小秋心思一转，也想到了原委，连忙解释道：“姥姥放心，这糖是年前我爹去卫生院，胡医生给的，芝麻是村里人种的，我用三斤小米换一斤换来的。” 小秋这番话半真半假，胡医生确实给了糖，却不是白糖而是葡萄糖；芝麻她也确实换了，却只换了半斤。当然，这番话的前提是她娘坐月子，家里接了不少小米，吃不了拿出来换点儿别的，也说得过去。 听她解释的头头是道，钟玉琴终于释怀了，脸色缓和下来，解除了疑虑，进而又难免觉得心酸起来：若不是家里日子清苦，孩子们吃块糖哪里需要花费这许多心思！ 暗暗叹口气，钟玉琴抬手摸摸小秋的小辫子，笑微微道：“好，好，小秋愿意学，姥姥就一定把你教会。对了，你不是爱吃姥姥做的豆腐吗？中午姥姥就做给你吃，咱们做豆腐丸子，再做个锅塌豆腐……” 说着说着，钟玉琴不免又有些叹气，但回头看向小秋，就又是一副乐呵呵地样子：“吃饱了，歇一会儿，姥姥就教你做糖！” 小秋帮着姥姥收拾东西，打打下手，一边道：“姥姥不用急，舅舅跟我爹说好了，让我俩在姥姥家多住几日呢！” “那敢情好！”钟玉琴这回是真心地欢喜起来。 小秋又道：“姥姥，吃过饭，我想去卫生院给郑院长、胡阿姨拜个年，再去看看王奶奶和玉华婶子，年前我娘和小冬住院时，人家没少照应！” “哎，哎，这是应该的！”孩子知恩重情是极难得的，钟玉琴自然不会反对，一口应允了，又问，“你兄弟起名儿了？” 小秋笑着点头：“是啊，还是我大伯问起来，我大伯娘帮着掂对的，说是顺着我和小夏的名字，生在冬天，就叫小冬好了。我娘和我爹都说不错。” “嗯，嗯，是不错！”钟玉琴之前总担心大闺女的性子太绵软，也不太会跟妯娌相处。那个老三媳妇不说，小秋大伯娘魏爱梅性子爽利泼辣，却是个不错的。如今，听小秋这么说，就知道两家的关系处的不错，自然很是欣慰。 宋秀程主动揽了收拾兔子的活计过去，小秋见他拿着兔子直接往板子上放，一看就是外行没干过这活儿，连忙过去提醒：“舅舅，我看我爹收拾的时候，都是去院子里挂起来拾掇。” 宋秀程微微红着脸，点着头拎着兔子往外走，一边道：“你个小鬼精灵！” 小秋回头正对上姥姥同样忍笑的目光，终于憋不住笑开了：“舅舅抹不开面子呢！” 钟玉琴笑着摇摇头：“你舅舅倒是没说错，你这么点儿大啥也知道，可不就是鬼精灵嘛！” 小秋颇为自得地点点头，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外孙啊……哈哈哈……” 话未说完，钟玉琴和宋秀菊就被逗笑了，笑声一片。 刚刚走到院子里，正寻摸地方挂兔子的宋秀程听到这笑声，脸又是一热，低声嘀咕道：“果然是个小人儿，得志便猖狂啊！” 锅塌豆腐用油煎，煎过豆腐之后的油锅，小秋把拿来的饺子煎到金黄，先给姥姥尝了一个，又捧了送到屋里去，给姥爷尝：“姥爷，这是我家的饺子，特意带来给你尝尝的！” 宋胜书自称知书达理，一辈子与人为善，却不想老了老了，还被人拉出去批斗游街，打断了腿，这些日子，都心情郁郁，睡不安食不香的。两个小外孙女一来，小夏是小嘴儿抹了蜜，嘚吧嘚吧地哄得他开怀而笑，小秋则是懂事知礼又孝顺贴心，让宋胜书欣慰不已，心情不知不觉畅快起来。 见小秋捧了饺子过来，竟半点儿没迟疑地接了筷子过去，夹起一只饺子吹了吹，先送到小夏的嘴边儿。小夏也不知客气，张开嘴就咬了一小半去，剩下的大半个饺子宋胜书手一转送进自己嘴里，咀嚼了咽下去，这才笑道：“唔，馅儿调的不错，你娘这调馅儿的手艺渐长啊……嗳，你娘现在就能干活了？可不能碰凉水啊！” 小秋一听这话就笑了：“姥爷您放心吧，我爹在家，还有我帮衬着，没让我娘下炕劳动呢。还有哇，您确定这馅儿调的不错嘛？” 宋胜书这会儿就明白了，看着小秋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小丫头是个心灵的，调馅儿的手艺竟比你娘还强了。不过，比你姥姥还差点儿！” 钟玉琴也正好端了两片煎好的锅塌豆腐进来，听到老爷子那句话，忍不住有点儿脸红，啐道：“你个老不羞的，乱说！” 小秋笑着道：“嘿嘿，我姥姥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面都多，我哪里能跟我姥姥比……这样也好，说明我还有进步的余地，我好好地跟姥姥学习学习！” 吃过午饭，钟玉琴把小秋交给宋秀菊，道：“每天吃过午饭，宋院长都要去那个姓廖的人家看病，你这会儿去也见不着人，且跟你小姨去歇一会儿吧！” 小秋答应着，跟小姨进了小姨居住的西厢，一边上炕一边暗暗寻思了片刻，就想起大爷爷农场送到卫生院的那个病人，好像就是姓廖……怎么听姥姥说的，这姓廖的不是住在卫生院，倒好像住在了镇上啊？ 第四十六章 她问了问小姨才知道，姓廖的是下放到农场改造的，得了挺厉害的肺病，已经没法子再劳动了。于是，为了就近让宋秋实医治，农场方面与镇上交涉之后，就将姓廖的移交给镇上了，暂时住在村小学空出来的两间教室里，与小秋姥姥家都在主街上，隔着十几户人家的瓦房就是了。 泰平村小学小秋是知道的，也是土坯房子，只不过屋顶挂了一层红瓦罢了。教室又都是大通两间的屋子，连个隔断都没有，又许久没人住了，怕是四处漏风…… 宋秀菊自家也正遭事儿，却还是不改善良之心，还替那俩父子叹气呢：“都是遭了难的……” ——已经是75年了，这些人的苦难日子也快熬出头了。 小秋听着姥姥絮絮地说着话，心思却已经转到了重生一来认识的几个人：比如郑秋实，比如吴海港，再比如这对姓廖的父子，再过一年，最多两年，他们就该回归原本属于他们的世界了。能与这些人相遇相识，算不算重生的另一项福利呢？ 毕竟不是那种擅于迎奉交接的性子，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就被小秋丢到一旁，因为她想起了重生人士的另一个福利，那就是回收站淘宝啊！ 貌似，所有重生人士都会跑去废品点、回收站淘宝啊……不说旁的，就是这个时代家家户户都有的像章 、语录，存起来也很值钱啊。更别说，完全不被人重视的文物古玩，旧货旧物旧书了…… 泰平镇毕竟不大，其实并没有专门的废品收购站，只是在供销社收购站里设了个柜台，回收旧纸旧书废铁之类的。小秋也不敢报什么希望，只是怎么也得去碰碰运气，不说旁的，能淘几本旧书来看也成啊。她家里就两本一年级课本，还是堂哥用过的，旧的书皮早不见了，书页都飞起了。 宋秀菊替小秋盖好被子，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就渐渐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秋心里有事，是睡不着的，是以，她又躺了一会儿，听着小姨呼吸匀长起来，知道小姨睡沉了，这才悄悄爬下炕，穿了棉鞋，顺手拿起叠放在炕头的围巾来，挑起帘子出了门。 她带来的篮子太大，挎着不方便。小秋就去灶台后的饭橱里拿了一只柳条箢子，把里头放的几只年糕拿出来，还放进饭橱里，回手去门后边，佯装着从她带的篮子里，其实是从大青花碗里拿出两罐头瓶芝麻盐，放进箢子中——据老爹说，上一次带给吴海港的芝麻盐，郑秋实也很喜欢，所以她又做了两瓶，给宋秋实一瓶，另一瓶则是给胡秋菊的。 没想到，小秋一回头却恰好看见宋秀程从屋外一脚踏进来：“哎呀，你个小丫头还藏了私货啊，我看看什么好东西？” 小秋心里砰砰乱跳，只强迫自己冷静着，去观察宋秀程的表情，见他只把注意力关注在箢子中，并没有异样的表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在宋秀程的手即将碰到箢子的时候，小秋一扭身就让他抓了个空，然后如泥鳅般从宋秀程身边滑过去，跳过门槛，一溜烟儿跑远了。 等她跑到大门口，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朝着追到屋门口的小舅做个鬼脸：“嘿嘿，好东西，就是不给你！”喊完就迅速地溜之乎也了。 宋秀程站在屋门口瞪瞪眼，跺跺脚，一脸威胁，不妨自家老娘从门里伸出一只手，啪地一巴掌拍过来：“挺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小秋那么乖的，你没事少欺负她！” “我就是逗她玩儿玩儿……”宋秀程摸着头嘿嘿笑着，回头跟老娘解释，一转头，果然看见小秋在大门口探个脑袋，正朝他龇牙咧嘴地做鬼脸呢。 小秋从姥姥家出来，绕路去老街的供销社和收购站看了看。 因为过年放假，供销社和收购站都大门紧闭，收购站后加的铁门挂着把大铁锁。供销社门市部干脆连门窗都上了木板，完全看不见里边……小秋叹口气转身离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能拿点儿什么东西来换点儿钱……她得给自己把钱拿出来用找个借口不是。 但是，太出格太招眼的事她也不敢做……姥爷的腿才被批斗伤了呢，可不能再给他们招祸了。若是能到县城去就好了，县城人口多，也没有认识的人，少少做点小出格的事，不用担心招来什么祸端。 她一边盘算着怎样能去趟县城，一边朝着河西边的卫生院走过去。 卫生院里大多也放假了，只留了三四个人值班。胡秋菊倒是在，却没在检验室，而是到门诊上充当临时的护士，正给一个被鞭炮炸伤了手的十来岁小男孩包扎伤口。 男孩的炸伤了大拇指，索性没伤到根本……胡秋菊用酒精棉球给孩子擦拭，疼得那孩子歪着头拱在一个中年汉子怀里，嗷嗷直叫，中年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也同样一脸纠结，紧紧地抓着儿子的另一条手臂，一边儿还有些不忍地把头别在一边…… 小秋推开门走进来，胡秋菊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小秋，立刻笑道：“小秋来了，你先坐，我一会儿就忙完了。” “哎，胡阿姨你忙，我等着就是了。”小秋乖巧地走到旁边站定，看着胡秋菊给男孩子清理好伤口，然后拿出绷带开始包扎。 疼痛轻了，那男孩也有心思四下里看了，就注意到了进来的女孩子，片刻后，男孩略带迟疑地开口：“你是三合村的吧？” 小秋听到询问才转回目光来，一看不由也是一愣，这个脸上挂着鼻涕眼泪的小子名叫刘振河，她认识的……何止是认识，上一世，她与他曾经结为夫妻，经历过几年的婚姻生活啊！ 只不过，因为她要分心照顾患病的父亲，还一直坚持替冤死的舅舅申诉，一直不肯要孩子，刘振河随后就提出了离婚。 隔了一世，再见到这个人，还是拖着鼻涕眼泪的熊孩子模样，小秋一时有些恍惚。 第四十七章 片刻，小秋回过神来，心里暗暗感叹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是啊。” 简单的回答，淡淡的表情，彰显着内心情绪的彻底平复。不过，她有一点好奇，刘振河怎么认识她的？ 上一世，小秋和刘振河是初中同校校友，刘振河高两级，两人见过几次，却并不算认识。后来，她师范毕业在镇上做了老师，刘振河则招工安置在农行上班，他们才经人介绍认识，然后恋爱结婚。她记得很清楚，初中之前，她根本没见过刘振河呀。 可能感受到了小秋的冷落，又被那么一双黑亮的眼睛质疑地盯着，让刘振河多少有那么点儿失落和尴尬，以及一点点莫名的害羞。他撇了撇头，之后才飞快道：“我认识你们村的孙连山，他表哥谢怀远是我同学，我跟他去你们村玩过！” 竟是这样！小秋怔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 毕竟有过一段婚姻，分开也非刘振河薄情，主要还是她的任性和不善沟通的原因，所以，她对刘振河并没有怨恨。重生之后意外相逢，没来由地让她有些亲切感——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初见居然那么早…… 本来有些莫名羞涩和尴尬的刘振河，看着小秋笑了，也跟着欢喜起来，嘿嘿地憨笑道：“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着谢怀远去过你们村……” 小秋略略敛了些笑意，看着刘振河道：“不是，我只是想起孙连山的一个笑话来了……对了，你的手没事吧？怎么就炸伤了？” 胡秋菊已经在用胶布固定了，刘振河也不觉得多疼了，又在女孩子面前，自然硬气起来，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道：“信子太短没扔出去就炸了呗……哎哟，爹，别打了，我再不敢了不成嘛！” “小兔崽子，还得意了！”可惜，帅不过三秒，刘振河同学的英雄气概就被他爹一巴掌拍散了！ 这回不但小秋没忍住笑，就连胡秋菊也被这爷俩给逗笑了：“行了，伤的不太严重，回去别沾水，三天后再来换一回药就差不多了……你这个小子以后可记着点儿吧，别再用手拿着放鞭了，这回是万幸没伤狠了，被鞭炮炸掉手指头的我可是见了好几回啦！” 小秋的目光则转到了背对她的刘青山身上——这位，上一世是她的公公。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上一世刘振河才和她离了婚。当时，多少还有那么点儿怨愤的，重活一回，那些隔了世的恩怨，也真的不存在了。 当年那个严肃的大家长，如今也不过跟王利民一样，只是个严肃却不乏慈爱的父亲。 那边，刘振河又被他爹拍了几巴掌，只好耷拉着脑袋，蔫头蔫脑地跟着他爹家去，就这样，临出门，还没忘转回头来跟小秋打招呼：“你是来住姥娘家的吗？今天就回去吗？” 小秋挺好奇他怎么这么了解自己的，却并不觉得反感，只微微笑道回应：“是啊！” 这样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刘振河还是察觉到了，他多少有点儿失望，看了看小秋，就在他爹的催促下走了。 意外相遇，也仅仅只是相遇而已，小秋对这个人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对那段短暂的婚姻也没什么执念……她重新回到这个时代，赶得及救下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也改变了妹妹的命运，一切早已经不同了，不是么？又何必过于执着于上一世的种种？ 既然重来一次，那就多给自己的人生一点儿期许吧！期许这一个人生，能够更精彩更丰富…… 她站在窗前目送着刘振河走远，转回头来，胡秋菊已经洗完手。 “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娘和弟弟妹妹都很好了吧？” 小秋也收回目光，笑嘻嘻道：“是啊，是啊，我娘和弟弟都好起来了，我妹妹的病也好了。妹妹今天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天冷，没带她出来。” 胡秋菊笑着倒了半缸子热水递给她，小秋接过来看了一眼，这个看上去崭新的搪瓷缸子，正是自己修复的那一只。 她垂着眼喝了一口，剩下的就捧在手中取暖，然后从箢子里拿出一瓶芝麻盐递给胡秋菊，道：“这是我自己学着做的芝麻盐，拿一点过来让胡阿姨尝尝。” “哎，这可是好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胡秋菊下意识地推据，却被小秋抬手止住，“既然拿来了，胡阿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家里还有呢！” 见她说得诚恳，胡秋菊也就不再客气，高高兴兴把一罐头瓶子收了起来，问知小秋还想给郑秋实拜年，就道：“郑院长刚刚已经回来了，还带了那个病号的家属一道，往后边他宿舍里去了。” 恰好，又有感冒了发烧的孩子来打针，小秋就辞过胡秋菊出来了。 她手里拎着箢子，正琢磨着把给郑秋实准备的芝麻盐和枣糕拿出来，没想到一转过屋角，迎面居然差点儿撞到郑秋实身上。 小秋趔趄着退了两步站定，一抬头，目光就越过郑秋实，落在了他身后的青年身上。这个人她见过一次，之前在姥姥家也提及过，正是廖家的那个儿子。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清楚对方的容貌，还真是……让人惊艳啊！ 郑秋实顺着小丫头的目光，回头瞅了廖辰一眼，心里微酸，这孩子是长的不错，可小丫头的反应也太伤人了些，看见好看的小子就把他撇到一边了？ 郑秋实伸手扶住趔趄的小秋，一边带点儿心疼地责备：“小丫头冒冒失失地做啥呢？” ……尽管过分地清瘦形成的棱角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却仍旧让小秋有些失神，听到宋秋实的责备声才回过神来。 “啊，郑爷爷，我正要去给您拜年，也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你……嘿嘿！郑爷爷过年好，小秋给您拜年啦！啊，也祝这位哥哥新年快乐！” 小秋干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然后模仿大阿福的样子拱手拜年，当然，不仅仅给郑秋实拜年，也没忘了帅帅的廖哥哥！ “嗤，你个小丫头啥时候学的这般油嘴了！”郑秋实明显不满意小秋一再地关注点旁落，脸色自然不好看。 第四十八章 因为药品缺乏，父亲的病情持续发展，不见好转，廖辰的心情本来很沉郁的，可意外撞见这么个小丫头，直愣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他只当与那些故作忸怩羞涩的村姑没什么两样，却不想，一转眼，小丫头眼中的欣赏不改，却没有忸怩作态，而是大大方方拱手见礼，拜年问候，不但向郑老拜年，还给他拜年……呵，这位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等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大概就会与那许多人一样视自己如洪水瘟疫了吧！ 廖辰只是瞥了小秋一眼，却没做声，更没回应小秋的问候，只对郑秋实道：“郑老，既然您有客人到访，就请留步吧！” 郑秋实点点头：“那你明天一早就过来吧！” 廖辰点点头应着，略一躬身，然后径直绕过小秋，大步去了。 小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不但容貌好，身材也不错，宽肩窄腰，大长腿！ ……只不过，实在是太瘦了，一套劳动蓝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衣架子上，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郑秋实目送着廖辰走远，一回头见小秋还看着廖辰离去的方向，傻愣愣的，一时有些急怒攻心的赶脚——这丫头，即便人家小年轻长的好看，也不能这么傻不拉几地盯着看个没完吧？女孩儿的矜持呢？ 叹口气，郑秋实抬手拍了小秋一巴掌：“傻丫头，你确定是来给我拜年的？”不是打着拜年的幌子来看帅小伙儿的？ 小秋回过神，对上郑秋实不高兴的黑脸，连忙扬起一片笑，又狗腿地拿出芝麻盐给郑秋实看：“当然是，您看，我听说您喜欢这个，特意给您做的。” 郑秋实接过一罐头瓶子的芝麻盐，拿在手中端详了两眼，这才缓和了表情：“嗯。”算你小丫头有点儿良心。 “你打算当天回去吗？……哦，那你跟我来，我几天后要出去一趟，到时候你姥爷的腿用上膏药，不需要下针了，但还是要每天按摩……来，我拿一张穴位图给你，你回去背下来，明天我过去给你姥爷下针时，再教教你手法……” 小秋有些不敢相信，穴位啊按摩啊，这也……太儿戏了吧！ 可，郑秋实根本不给她质疑的机会，带着她回了宿舍，将那一罐芝麻盐放好，回身拿了一张穴位图塞给她，就把她赶了出来。 小秋拿着一张穴位图，懵懵懂懂出了卫生院，过了桥，走到泰平村这边儿，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叹口气，将穴位图一翻手收了起来。 她还要去给王奶奶和玉华婶子拜年，还要瞅个没人的僻静地儿，把给王奶奶和玉华婶子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好了，既然已经领了任务，那就尽最大努力去完成吧。 她不知该不该庆幸，郑秋实布置的任务只是背穴位、学按摩，而没有要她几天时间学会针灸——好吧，若真是那样，她大概连努力一把的勇气都鼓不起来，干脆放弃了。 到了王奶奶家，小秋才发现，位于老街这边的王奶奶家居然与村小学是前后邻关系，她站在王奶奶家大门口，透过玻璃窗，正好看见廖辰在后窗底下熬着药，他的头发不像这时候大多数青年那样的平头，也没有剃成茶壶盖子，微长的刘海因为低着头垂下来，小秋才发现，这个人不但发质好，发色墨黑浓密，而且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自然卷儿，半遮住忧郁的眼睛…… “哎，是小秋啊！……娘，小秋来啦！”玉华婶子特有的大嗓门打破了小秋的花痴，她转开目光的刹那，看见廖辰也闻声抬起头往外看过来。 “哎，小秋啊，快进屋，快进屋……嗯嗯，看得出小丫头这个年过的不错，小脸儿好看多了！”玉华婶子伸手接了小秋手中的箢子，另一只手拉了小秋，大步走进门去。 王奶奶已经恢复了许多，倚着一只大枕头坐在炕头上，气色也比刚做完手术时好了许多。一见小秋挑帘子进来，就抓住小秋的手拉她上炕：“这么冷的天，小秋丫头怎么过来了？冻坏了吧，快上炕来暖和暖和。” “对，小秋快上炕。”玉华婶子也笑着招呼，一边伸手从炕柜上端了一只挺杆扒篮子出来，里边装着炒花生地瓜干和零散的几块水果糖。 王奶奶捻了一颗糖剥开糖纸，喂到小秋嘴里，然后抚平那张糖纸的皱褶，一边笑呵呵地问小秋母亲弟弟，又问小秋在家里做啥了等等……小秋也问王奶奶的身体如何啊，家里人呐等等，才知道王奶奶的儿子丰收叔带着孩子们去了村子南端的岳家拜年，因为王奶奶身体不好，玉华婶子去了一趟，早早回来给王奶奶做饭照料。要不说王奶奶喜欢这个儿媳妇呢，玉华婶子别看说话行事大大咧咧的，有时候不太温柔，但心地好，特别孝顺，王奶奶自己也说‘比个亲生闺女也不差啥’。 一老一少絮絮地说着话，有一种异样的投契。 玉华婶子拎着小秋的箢子进来：“小秋啊，你来就来，咋还拿这么些东西来？你娘也坐月子，你这些东西婶子可不能留了。” 小秋笑嘻嘻地靠在王奶奶身边：“婶子啊，那只兔子是我爹下绳扣套的，大米家里也还有，你留下给王奶奶熬点儿粥喝吧！我可是把你和奶奶当亲婶子亲奶奶的，这么点儿东西，又没啥值钱的，你们跟我客气，可就是不当我是一家人了。” “这孩子……”玉华婶子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奶奶抬手止住。 她拉了小秋的小手，笑眯眯拍着道：“你这孩子啊，说话办事总是这么招人心疼……行了，玉华啊，既然小秋拿来了就留下吧。你去把丰收从带回来的虾干丑眼鱼拿一些给小秋带上。” 玉华婶子答应着，拎了小秋的箢子出去了。 王奶奶这有拉着小秋的手，笑眯眯道：“我有个老姊妹嫁在海铺子那边，你丰收叔年前去带了些丑眼鱼和虾干回来，都是她们自家打上来腌的晒的，不是啥好东西，但拾掇的干净，你带回去给尝尝，要是喜欢吃就再来，天暖和了，你丰收叔隔三差五地要去一趟，家里不缺那个。” 又道：“那丑眼鱼你泡一泡，切碎了炖汤给你娘喝，奶水足呢。” 小秋知道，王奶奶说的丑眼鱼是章 鱼干，这个时候没有贩卖的，根本没有卖的，没有海边儿的亲戚根本吃不上。小秋心里一直挂着小弟的奶水不够吃呢，一听王奶奶说起来，真是意外惊喜，哪里还会客气，欢欢喜喜大大方方答应着，又细细地咨询了王奶奶一番丑眼鱼做汤的方法…… 正说着话呢，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两个黑黑壮壮的小子一阵风地从外头跑进来，其中一个手上裹着白纱布，竟是之前刚刚见过的刘振河。 第四十九章 另一个黑小子是王奶奶长孙，也是玉华婶子的长子李栋，容貌身材上显然随了玉华婶子，生的黑黑壮壮的，结实得很。让他一显，旁边稍矮的刘振河都显得秀气了一点。 见大孙子回来，王奶奶自然拉着一番数落，拿了糖给李栋和刘振河吃，又给小秋介绍李栋。 小秋虽然顶着张孩子皮儿，内里却是无限沧桑，和两个熊孩子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客客气气招呼了，略坐了坐，就向王奶奶和玉华婶子辞了行。 小秋走后，李栋按计划拉着刘振河到棚屋里翻找自己老爹藏地气门皮儿扎弹弓，刘振河却旁敲侧击地追问小秋的事情。 问得多了，李栋也不耐烦起来，一甩手道：“我也是第一回见那个丫头，我哪里知道她为啥到我家来啊……哎，我说你要不要去打鸟啊，再磨磨蹭蹭的，天都要黑了！”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去，其实天黑了也有好处，咱们干脆不用弹弓，直接拿手电筒去屋檐下照，老家臣子一黑天就看不见事儿，手电照着都不带飞的，一抓一个准……”刘振河说得起了性，也就将那个小丫头的事儿丢到了一旁。毕竟，对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某些东西可有可无，远不如和小伙伴们玩耍嬉闹来得重要。 离开王奶奶家，小秋就将虾干丑眼鱼各收了一小部分，连玉华婶子给拿上的地瓜干儿也收了几块。剩下的全部带到姥姥家，姥姥看了也没说什么，悉数替小秋收了起来。 冬日里天短，晚饭吃的早，下午不到五点，就吃了晚饭。 吃过饭，小秋帮着收拾了桌子，小姨抢着去刷锅洗碗，不用她。小夏自从到了姥姥家，就成了姥姥姥爷的心肝宝，顾不上搭理她这个姐姐了。 小秋乐得轻省，自己在小姨屋里点了灯，拿出宋秋实给的穴位图来背：伏兔、血海、足三里……小秋努力地记忆着一个个穴位名称和位置，但显然，重生大神在记忆力上没有给她开挂，背诵过去，再回头就又乱了。 琢磨了一会儿，她决定用最笨的法子，她跑去跟小舅舅借了支钢笔，然后把棉裤脱下来，对应着图示在自己的腿上标识出一个个穴位点。 郑秋实给的就是个最简单的图，也没有寻找确定穴位的方法，她只能约摸着大致位置来画…… 宋秀菊洗刷完进来，就看见小秋在自己腿上画着什么，她只以为类似小孩子画手表的游戏，走近了才看到小秋手里还拿着一张穴位图。 宋秀菊一问，小秋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都说了，最后哀怨地戳着自己的腿道：“……那个怪老头突然就让我背这个，还说后天就出门，我哪里能背完啊！” 宋秀菊摸摸小秋的脑袋以示安慰，转而又疑惑道：“小秋啊，这上边的字你都认识啊？” 小秋愣了一瞬，随即掩下惊慌，垂着头叹气道：“那老头儿教我来着，我还是没能都记住……小姨，我是不是特别笨啊？” “小秋才不笨！”宋秀菊连忙宽慰，又提议道，“你这样记一会儿，擦掉往上默写……几次应该就能记住了！” “还是小姨你厉害！”小秋立刻欢喜地跳起来，就准备下炕。 “你干嘛去？……哎，我去给你拿嘛，你这模样跑出去，还不冻感冒了！”宋秀菊把小秋重新按在被窝里，自己转身去拿湿布，门帘子落下来的同时，小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刚刚差点儿就暴露了。唉，以后得再说话做事可都得谨慎着才行了。 有宋秀菊帮着背诵，小秋这一晚上的收获很大，竟真的让她把人体腿部的穴位都给记了下来。最后一遍，她默写全部正确……就是有几个字不会写。当然，这是小秋假装的。事实证明，这样做之后宋秀菊表现自然，没有半点儿异样，反而不停地安慰、鼓励小秋……呼，说明她藏拙装傻做对了。 第二天，宋秀菊早早起身，做饭清理，小秋也醒了，却不用起床做活儿，干脆又在被窝里温习了一遍前晚上背诵的穴位。还好，她的记忆力没开外挂，也没退化，前一晚的记忆还在，她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默写一遍，一字不差。 起床洗漱，吃了早饭，没多会儿郑秋实就背着个药箱子来了。 小秋听到动静连忙迎出去，郑秋实一看小丫头笑嘻嘻地就忍不住问：“昨天给你的穴位图记了几个？” 小秋下意识地想说自己都背完了，可话到嘴边，却苦了小脸：“郑爷爷，您就给了张图，也没教我认穴位的方法……我比量过了，那图跟我的腿可是差了许多的，到时候，给人下针、按摩，怎么判定穴位呢？穴位认不准，会不会治出毛病来啊……” 听她嘟嘟哝哝一番话，郑秋实最开始还觉得是小孩子没完成作业的借口，但听着听着，眼中就不由流露出喜色来：九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么许多，显见是废了心思的……他想找个聪慧刻苦的孩子是不差，可也不想要只知埋头用功不知道动脑子的书呆子！ 唔，这个孩子是个知道动脑子花心思琢磨的，不错不错！ 尽管心里很满意，郑秋实脸上却还是一派严肃的表情：“记下才能寻找穴位，确定穴位……先进来吧，我做给你看。不过，今天一定要记住，明天我要检查，后天，我出门，你姥爷的腿可就交给你了！” 说罢，越过小秋往屋里去，小秋张张嘴，还是没把自己背完穴位的事情说出来，只伸手接了郑秋实的医药箱子拎在手中，引着郑老先生进了屋。 小舅舅宋秀程也没有出去，特意等着郑秋实上门给父亲看诊的，见小秋拎着个医药箱，跟蚂蚁拖树叶一样的，连忙伸手过来接，小秋笑着摆手拒绝：“舅舅不用，我拎得动！” 郑秋实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这甥舅俩的互动，脚步不停，嘴上也跟迎上来的钟玉琴、宋秀菊寒暄着，只是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郑秋实进屋，略坐了坐，散去身上的寒气，就洗了手，开始给小秋姥爷宋胜书施针。 他今天的动作都放慢了，确定穴位的方法也从最基础进行说明，小秋也听得特别认真，听进去之后，往往郑秋实一问，她就下意识地回答，渐渐地郑秋实脸上的笑意多起来——连着问了几个穴位，这丫头都能准确回答上来，这样子是已经背过了呀！ 嗯，小小年纪就知道戒骄戒躁，谦虚谨慎，不错，不错！ 第五十章 小秋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又在郑秋实面前刷了回好感，只专心致志地听讲，一边用铅笔飞快地做着简单的笔记…… 往日用十几分钟就能下完的针，今天郑秋实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针下完。 直起身，他拿了毛巾擦手，一边神色淡淡地问小秋：“都听明白了？” 小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了头回想了一遍，自觉辩穴认穴的方法自己都记下了，这才点头应着：“都明白了……郑爷爷，你给我本经络腧穴的书吧？只是一个图，信息太少，反而不容易记。而且，我怕即便死记硬背下来，也容易忘记或者混淆了。” 郑秋实看了看小秋，见她眼神清澈，神态平静，看不出浮躁之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待会儿你跟我去拿吧！” “哎！”小秋连忙答应着，回头给郑秋实倒了杯热茶捧到他手里，“郑爷爷讲了半天一定累了，喝口茶吧。” 这一老一少的互动，被宋家人看在眼里，不说宋胜书钟玉琴老两口，就连心思最简单的宋秀菊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她抱着小夏，低声叮嘱小夏莫做声，然后与其他人一起默默地看着郑秋实和小秋一个教一个学。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小夏年纪太小不晓事外，大概只有当事人王小秋同学自己懵懂着，没有察觉到郑秋实的心思吧！ 这么认真耐心地教授、指导，可没有半点儿随口说说的随意，完全是一副言传身教收徒弟的架势嘛！ 而与宋秀菊满心欢喜不同，宋胜书和钟玉琴心中的想法就有些复杂有些纠结了——郑秋实可是被下放来的，自己还戴着帽子呢，虽说学医是个好事，但国内的形势变幻莫测，他们也担心，小秋学了医，会不会反受其累呢？ 只是，宋家都是厚道人，做不出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况且，如今的情况，是既没卸磨，也没过河呢！ 郑秋实也是经多了世事的，自然没有小秋那么心无旁骛，教着小秋的同时，也没耽误他把宋家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这种情况，他有所预料，自然也理解。 他于是暗暗打定注意，不摘了帽子就不让小秋正式拜师，万一再有问题也不至于连累到这孩子。 给宋胜书施完针，郑秋实就收拾医药箱告辞，小秋就跟姥姥姥爷说一声，跟着郑秋实去拿书。 走在往卫生院去的路上，小秋疑惑道：“郑爷爷，您不用去给廖家……嗯，伯伯看病么？” 郑秋实看了一眼努力背着医药箱，跟在自己身旁的小丫头，叹口气道：“他那病……没有药啊！” 这个时候，完全是计划经济，不但生活用品要按计划分配，药品是稀缺物资，更要按计划分配，很多药品供应很紧张，每个月能到镇卫生院的东西寥寥无几。 两个人无言地走到卫生院，郑秋实拿了两本针灸专著给小秋。小秋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住——竟然是中医古籍，这种水平的古言文她倒是能看个差不多，可她现在顶着一年级小学生的皮儿，能看懂医古文……太假了！ 好在郑秋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没时间教小秋识字看书，就替小秋找了个先生。让小秋比价意外的是，郑秋实给她请的先生竟是廖辰！ 郑秋实交待小秋：“你每天吃过午饭就到卫生院来，让廖辰替你上两个小时的课。你在书中看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小秋下意识地问：“廖辰也是学医的吗？” 郑秋实挑了挑眉毛，然后伸手敲了小秋一记，调侃道：“他要是肯学……嗯，他有家传的古文学功底，教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就跟他学着吧。” 小秋揉着额头，看着郑秋实脸上的一抹索然，暗戳戳地想，郑秋实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会不会是‘廖辰肯学就好啦’？那么，有可能就是郑秋实想收廖辰做弟子，却被拒绝了？ 这么说，郑老头儿其实也挺可怜的哦！ 小秋偷偷地看了郑秋实一眼，恰好被郑秋实发现：“你个小丫头想什么呢？别转什么鬼心思，其他的要人教，周身经络走向分布，还有腧穴的位置名称却不用人教，背下来，记到心里去！” 小秋心虚地转开目光，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啊，郑爷爷，为什么我要把全身的经络腧穴都记住啊？我姥爷除了腿难道还伤了其他地方么？” 郑秋实瞪她一眼，颇有点儿咬牙切齿道：“人体周身经络乃是连通在一起的整体，治腿病并非仅仅用腿部的穴位，你说你要不要记啊？” “啊，可是，您明天就要出门，一晚上我哪里背得下来啊？”小秋抱着头哀嚎。 郑秋实这才笑道：“一夜就背下来？小丫头挺贪心啊……行了，行了，你先把腿部的背熟，其他的努力背诵，我先教你用腿部的，等我回来，再教你其他。” 当天午饭后，小秋如约来到卫生院，廖辰已经到了。郑秋实简单地替两人介绍了一下，就又匆匆出去给人看病了。 廖辰基本不笑，表情有些阴沉，态度也疏离冷淡，看也不看小秋，淡淡问道：“你只是上了半年一年级？那咱们就从认字开始吧……” 小秋张了张嘴，却见廖辰已经自顾自拿出毛笔和墨汁，还有一沓报纸来，开始蘸墨写字了。 好吧，她确实没写过毛笔字……小秋乖乖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专心地跟着廖辰学起毛笔字来。 廖辰写了十个大字，然后一一教给小秋认识，又示范了拿毛笔的方法，和几个简单的运笔技巧，就将毛笔交给小秋，让她自己练习。 初次学着用毛笔写字，小秋很不适应，写出来的字，对比着廖辰的字，简直丑的目不忍睹。 小秋上一辈子用了几十年硬笔，许多小习惯小毛病早已经根深蒂固，廖辰初看很是意外，却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只上了半年学的小姑娘，有那么多小毛病……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身上，不应该看到这些啊？ 第五十一章 小秋并不知道自己在廖辰眼里露了破绽，仍旧很努力地练习着……廖辰所教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字，她自然都认识，只专心练习毛笔字的书写。 廖辰的书法写的极好，还不用交学费，不花钱就相当于赚钱……嘿嘿，请原谅小秋同学这点儿阴暗的小算计吧！ 出发点不同，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 当天下午，廖辰教了小秋二十个生字。小秋自然表现的学习很快，差不多是教一遍就都认得了，只写字很让廖辰看不上眼，于是给她布置了十篇大字的作业，临走又给了她一支毛笔和一沓旧报纸。 能给‘男神’当学生，小秋心里一直有一股小小的兴奋，脑子也有那么一点点小眩晕。等她捧着毛笔报纸走到姥姥家门口，才猛地记起，居然忘记问郑秋实‘丑眼鱼下奶’的事儿了。唉，都是美色误事啊！ 在姥姥家，有姥姥和小姨操持家务，倒是不用上小秋忙乎了。她到家就立刻铺了纸写字，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出郑秋实给的针灸经络书来读。 吃过晚饭，她又把小夏哄到自己屋里，给她做模特，就在小夏的身上描画经络腧穴。 这个时候的孩子们常常做一个‘打针’的游戏，就是模仿护士往胳膊或屁股上打针。小夏觉得，姐姐和她玩的游戏比‘打针’有意思多了，所以，很配合地趴着被窝里不动，任由小秋把她写写画画，小丫头还很欢喜，咯咯咯直笑呢。 初四一早，郑秋实给小秋姥爷施了针，然后贴了膏药，又叮嘱小秋一番，就施施然地走了。 也是从这一天晚上开始，小秋每天早晚各拿出半个小时来，替姥爷做腿部按摩。最初，她的手法是生疏的，力道也不够，好在宋胜书大度包容，还积极配合小秋，甚至宽慰小秋的情绪……不知不觉的，小秋辩穴的准确率和按摩技术都进步很快。 初六，县城的机关企事业单位正式上班。 因为骑自行车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县城，小舅舅宋秀程初五吃过午饭，就回县城了。正好小秋要去卫生院学习，宋秀程就顺路载她一段。 小秋一副憧憬向往的模样，道：“舅舅，县城里什么样儿啊？听说县城里有很高的楼，比两个房子摞起来都高，是不是啊？” 宋秀程是从小孩子过来的，自以为了解小孩子的心思，就笑着道：“就是房子多点儿，人多点儿。楼确实有，最高的是三层楼，差不多是三个房子摞在一起那么高……这会儿天太冷，带着你冻感冒了，你姥姥姥爷可饶不了我。等你暑假吧，到时候我带你去县城看看。” “哎呀，真的吗？小舅舅太好了！”小秋其实蛮失望的，却还要装出一脸的惊喜来……她就是想去趟县城，咋这么难呢？ 不多时到了卫生院门口，宋秀程让小秋下车，叮嘱两句，就匆匆骑上车子走了。 小秋眼巴巴地看着小舅舅的背影渐走渐远，绕过农技站的院子看不见了，这才叹口气，踢踢踏踏进了卫生院。 每天早晚给姥爷按摩，下午去卫生院上课，空隙里再拿着书背诵记忆人体经络腧穴……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过去三天，已是正月初八。 这天小秋给姥爷做完按摩，到吃晌饭还有些功夫，她背经络腧穴背的要吐了，就想着出去转转，供销社收购站初六就开门了，她也正好去看看。 于是，跟姥姥姥爷说了一声，给小夏穿戴好了，牵着小夏的小手，姐俩晃晃悠悠出了家门。 姥姥钟玉琴还在后边叮嘱呐：“转一圈快回来！……大冷天儿的，久了容易伤风感冒……” 小秋答应着，牵着小夏的手一路走到老街上去，径直往供销社和收购站去。 供销社装的是那种带弹簧的‘自动门’，不管从里从外推开，它都能自动弹回去关上。 小夏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门，看着门上的大玻璃一脸惊艳，下意识把小手指塞进了嘴里去。 小秋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拉出来，拿出一块旧手帕替小夏擦擦嘴角和手指，这才推开门带着她进去。 三间连通的铺面显得很敞亮，只靠里的三面放着柜台和货架，货架上零零散散放着些货品，两个女售货员坐在柜台里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低着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听见门响，别说起身招呼了，连头都没抬。 门市部进门右手就放着几口大缸，尽管盖着木盖子，却仍旧弥散出一股酱醋味道，旁边墙上钉着一排木楔子，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提子，是用来打酱油醋的器具，同时也是量器，最大的是一斤，还有半斤和一两几个规格。 另一侧靠墙放着一张木长椅，由一根根的木条镂空排列成椅子面儿，漆面已经斑驳了。 这个时候还不是玻璃柜台，东边儿是一个大长实木柜台，柜台上放着几卷布料，柜台后边的货架上，则竖列着一些窄幅的棉布，有条绒有碎花，红红绿绿的挺好看。 西边副食货架上空荡荡的，只放着几个玻璃瓶子的水果罐头和几包纸包的点心。倒是柜台上摆着一溜儿瓷罐子，上边贴着红纸，分别写着白糖、红糖、冰糖、糖块…… 扫了一圈儿，小秋不由地露出一脸失望来，她好想念二十一世纪琳琅满目的超市啊！ 她拉着小夏的手走到柜台前，叫人：“阿姨，我买糖块！” 所谓糖块，就是水果硬糖，裹着花花绿绿的糖纸——这个时候，哪怕是过年，也不是每家都能买得起。即便买得起，也就买上十块二十块地充个门面，也不会让孩子们放开了吃。 两个售货员头碰头地正说的热闹，小秋连喊了两声，其中一个穿着大红条绒上衣的年轻女人才抬起手朝外挥了挥，一脸不耐道：“买糖块要糖票的，你有吗？没有就走，小孩儿别来捣乱……别处玩去！” 她的话没说完，小秋已经举着小手递上去一张白纸糖票，票上用油墨印着一个方框和‘糖票半斤’几个字，然后静静地等着看，这个年轻售货员的反应——上一世，她是在魏娟成为自己小三婶后，才认识的。 魏娟显然没想到两个小丫头真能拿出糖票来，愣了一下又皱着眉头道：“你们小孩儿哪来的糖票，是不是家里大人不知道偷拿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 “是家里人打发我们来买糖的，不是偷拿出来的。”小秋再次打断她解释了一句，然后道，“阿姨，我买二两糖块！” 这个时候，不但钱能找零，各种票据也都能找零。 小秋说的头头是道，脸色镇定，加之这个时候，也有很多人会打发孩子出来买个盐巴打个酱油的，魏娟也就半信半疑地接了糖票和钱，一边去称糖块，一边跟另一个女人道：“田姐，也不知这家人咋想的，让俩孩子来称糖，二两糖称回去，能剩一两拿回家不错了！” 田姐嗤笑道：“还真是打发猴儿摘桃……嘿嘿，让我说啊，就是娟子你太好心，管她剩多少呐，咱们又没少给！” 魏娟从写着糖块的罐子里抓出一把水果糖，放在柜台的托盘秤上，很有些傲然地添添减减摆弄了一番，这才从柜台下拿出一张方形的黄草纸来，把糖块倒在纸上，然后用纸包起来，道：“糖块是四毛五一斤，二两是九分钱！” 小秋又递上去一个五分四个一分的硬币上去，傻乎乎地笑着：“阿姨这围巾真好看！” 魏娟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脸上蓦地浮起一抹红晕，然后看向小秋，终于露出一抹笑来，把糖和找零的糖票递给小秋：“小丫头挺有眼光的……之前没见过你们姐俩，你们不是本村的吧？” 小秋甜甜一笑，道：“是的，我和妹妹来走亲戚的！” 说完，她也不急着出门，而是牵着小夏的手走到长椅那儿，抱着小夏在长椅上坐了，然后打开纸包，取了一颗喂进小夏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这才重新包了纸包，一手牵着小夏，溜溜达达出了供销社。 她正寻思着，转到后边的收购站去看看，不说卖什么淘什么，能打听打听价格也行……主要她对这个时候的物价并不了解，问问价格，再去县城也好，另想办法也罢，都好心里有个数。 小秋正低头寻思着，就听身旁的小夏突然欢喜叫：“爹，爹！” “咱爹在家呢……”小秋随口回应着，一抬头自己也愣了，正从收购站里走出来的挑着扁担的瘦高个男人还真是王利民！ “哎，爹，你咋来了？我娘一个人在家啊？”回过神来，小秋下意识地担心起娘亲宋秀莲来。宋秀莲一个人在家，万一她奶奶和小姑再上门寻事，可连个报信的也没有哇。 王利民也听到了喊声看过来，竟然看见了自家两个闺女，真是欢喜无限，直接撂下扁担，甩开大步走过来，伸手就将仰着一张笑脸的小夏抱了起来，高高地举了举，逗得小夏咯咯咯地笑成小鸡仔，这才抱稳了，回答大闺女的话：“我跟你大伯娘说了，你大伯娘说刷了锅就过去陪着你娘纳鞋底呢。” “哦，”小秋松了口气，然后又问，“爹，你咋从收购站里出来呢？” 王利民笑起来，微微弯了身子，往大女儿跟前凑了凑，低声道：“我套了些兔子，你娘也吃不了，就拿来卖了……” 说着，一回手从后腰上又拎出两只野兔来：“看，我还给你姥姥姥爷留了两只！” 好几天没见，父女们重逢自然是欢喜无限的。王利民一手抱着小夏，另一侧还挑着扁担，稳稳当当地回了宋家。因惦记着宋秀莲母子，王利民没有留下吃饭，送了小秋姐妹俩到姥姥家，就又挑了扁担匆匆走了。 小秋姥姥动手收拾了兔子，中午就做了红烧兔肉。小秋小夏吃的小嘴儿油乎乎，一脸满足。 转眼到了正月十二，上午九点多，小秋刚给姥爷按摩完，正在外屋门后洗手呢，郑秋实一脚从外头踏进来。 小秋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来：“郑爷爷，你回来啦？” 这几天，小秋在给姥爷按摩的实践中，积攒了好些问题，正盼着郑秋实回来替她解答呢！ 看到小秋欢喜的模样，郑秋实也笑起来，抬手摸摸小秋的头顶，道：“你今天给你姥爷做完按摩了吗？” 见小秋点头，郑秋实又道：“既然做完了按摩，那就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吧！” 小秋只当郑秋实带她去学习，她也正好有很多问题要问，是以半点儿犹豫没有的，转身就回屋穿衣裳换棉鞋去了。 钟玉琴和宋秀程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郑秋实和他们寒暄招呼，并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却是小秋年前输血的那个孩子，伤势痊愈了，孩子的父母特意带着人来向小秋答谢。 郑秋实的声音并不低，故而小秋在里屋也听到了，于是一边系着围巾一边走出来问，“是吴叔叔和李阿姨来了吗？” 郑秋实回头对她笑笑：“嗯，他们带着吴戈来的，另外还有他们收养的孩子秦戎。你虽然救了人，却还没见过吴戈吧？” 小秋点点头答应着，又走到钟玉琴身边，低声道：“姥姥，当初虽说我给吴家孩子输了血，可也是为了给我娘输血，其实人家并不欠咱啥，而且，吴叔还开车送了我娘家去，还给了大米和奶粉……我就陪他们家去趟。” 钟玉琴之前也听小秋说过一些，听小秋又这么说，就替小秋理理乱发，回头就跟宋胜书道，“老头子，既然这么个情况，就让小秋带路回去一趟吧。就利民一个人在家，去了人也照应不过来。” 郑秋实也过去提宋胜书检查了一下，确定宋胜书的伤势恢复不错，“宋老弟，你的腿恢复不错，安心养着，明儿我再来看你。” “嗯嗯，让你多受累了！”宋胜书笑着跟郑秋实寒暄，然后对小秋道，“秋啊，回去帮你爹照应照应客人，再回来哈。” 小秋爽快答应着，又去问小夏要不要回家，可是这小丫头在姥姥家住的舒服欢畅，很是乐不思蜀，依偎在小姨的怀里，笑嘻嘻地挥着小手，半点儿跟着回家的意思都没有。 临出门前，钟玉琴收拾了一篮子吃的给小秋带上：“这些是炸好的豆腐和蒸好的咸肉，还有你那天带回来的丑眼鱼和虾干，拿回去，也能添个菜。” 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小秋也没客气，接了篮子，跟着郑秋实离了姥姥家。 走出大门，一个人伸手过来接了小秋手中的篮子，小秋看清来人，连忙道谢：“谢谢廖辰哥哥。” 廖辰淡淡地应了一声，跟在郑秋实和小秋身边，三人无话，一路走到村小学外头，曾经送过小秋的吉普车就停在这里。 小秋看了廖晨一眼，没有问什么，只是心里大概推测，廖家和吴家应该是旧识吧？ 第五十三章 只是不知道，廖辰父亲的病情，吴家之前是不是真的不知晓？若是早知道，依着吴海港在县武装部的身份，还有李希阿姨在县医院工作的条件，不应该弄不到急需的药品吧？ 心里猜测着，吴海港和李希带着两个少年从屋里退了出来。廖辰的父亲病骨支离，却仍旧披了件呢大衣送到门口。 廖辰也在门口，客客气气给吴海港李希夫妻鞠躬道：“多谢吴叔叔和阿姨！” 李希连忙上前扶住廖辰，吴海港却看着廖辰叹息道：“你这孩子是个好的，以后有什么事儿可别再一个人硬抗了。前头是不知道我们在，今天知道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你不方便打电话，就让郑老打……大家伙儿互相帮扶着拉拔着，没什么坎儿过不去的！” “嗯，谢吴叔教导，小子记住了！”廖辰恭恭敬敬听训。 小秋在旁边乖乖不说话，只睁着眼看着几个人的互动，没防备被人从后边揪了把小辫子，坠得她头皮一阵生疼，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皮，却终归没喊出声来。 回头看，却见身后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略带尴尬地看着她。 之前听郑秋实介绍过，吴海港夫妇带了他们儿子好像叫吴戈的，还有一个则是他们的养子，嗯……好像叫秦戎？！ 小秋的目光一转，扫了秦戎另一侧略小一点少年一眼，见那个明显神态飞扬，她看过去，那少年还挑着眉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下，小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是小小中二少年另类的打招呼方式吧！不过，她还是表示自己接受不良。 转回头，她就用围巾把自己的脑袋裹住……反正天寒地冻的，围巾裹住头也很平常，并不突兀。 李希率先转回头来，看见小秋就走过来，双手捧起小秋的手，轻轻揉搓着，道：“冷了吧？” 小秋知道，她围围巾的动作被李希注意到了，立刻笑着摇摇头：“李阿姨，我刚到的，而且穿得厚，没冷呢！” 说完，见吴海港也回头看过来，小秋连忙鞠躬问候：“给吴叔叔和李阿姨拜年，叔叔阿姨过年好！” 李希就笑着回头对吴海港道：“瞧瞧人家这闺女养的，多乖巧多可爱！” 吴海港笑笑，没有说什么，站在旁边的吴戈却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小秋没有回头，却也猜到，是李希这句话让那个熊孩子不乐意了。 她垂下眼，做害羞状将眼底的苦笑掩下去，李阿姨这么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辞过了廖家父子，小秋跟着郑秋实、吴海港夫妻，还有那两个少年一起坐上了吉普车。 吴海港开车，郑秋实坐了副驾驶，李希自然带着三个孩子坐后座。又因为小秋和吴戈的年纪小，自然而然地被安排在了中间，也就是两个人挨着坐了。 虽然后排是三人座，可有三个孩子，加之这个时候的人都不胖，其实并不是太挤，但吴戈那坏小孩儿就故意挤着小秋，不让她坐稳。小秋只能往前探着身体，两手扶在前排的座椅上。 就如此也就罢了，可这个时代，乡镇通了柏油马路，路况也不好，坑坑洼洼的。等拐到进村的土路上，就更是颠簸的不行，小秋的屁股只沾着一点点座椅，整个人几乎全部靠两只手支撑，辛苦不说，还特别不稳，一颠簸她就像个皮球似的弹上弹下的。 最开始李希只以为小秋很少坐车新鲜，才坐的靠前看风景呢，也没怎么注意，等车子路过一个大坑，狠狠地颠簸了一下，小秋整个人都被弹到车顶上去，头碰着顶棚发出砰地一声……李希这才注意到小秋的状况，连忙伸手往后拉了拉小秋，一边伸手摸她的头顶，一边道：“小秋啊，坐在后边来，靠着椅背就稳当些了。” 小秋被这么一说，真是又羞又窘，却还不好说什么，只能答应着往后坐了坐，可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没一下子坐实，果不然，屁股一坐下去就觉得有什么硌了一下，小秋连忙伸手，触手就知道，竟然是一个木头做的尕儿！这东西是硬木做的，有鸡蛋大小，两头尖尖的，真要坐上去……虽然穿着棉裤不会太痛，但往一个女孩子屁股底下塞这种东西，已经不仅仅是恶作剧了，在小秋这个披着孩子皮儿的成年人心里就会觉得很羞辱，坏小孩儿太过分了！ 小秋根本没拿出来，心一动，那只尕儿就被收了起来。然后她才踏踏实实靠着椅背坐下去，一边回头跟李希说话：“谢谢李阿姨！村里的路不好走，冬天上了冻还好些，就是颠一点儿，夏天下雨后才难走，又滑又泥泞……” 听着小丫头巴巴地跟自己说着话，李希是真心觉得喜欢，她侧了脸笑眯眯地看着小秋：“其实咱们这大平原还算好的，到了山区，很多地方连条正经路都没有。” 这话小秋感兴趣啊，她立刻问：“李阿姨到过许多地方吧？我……还没见过山呢！” 李希抬手摸摸小秋的头，笑着道：“阿姨要跟着医疗队下乡，去过一些地方，说起来，咱们这里算是不错的，老百姓基本都能吃饱了……” 说着说着，李希的声音里带出些感叹来。她去过的很多地方，一家人盖着一床破棉絮，出门连件衣裳都没有，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只能躲在家里，她们这些医生下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带的替换衣裳拿出去，送给那些衣不蔽体的妇女和女孩子…… 小秋虽然没亲眼见过，却也了解一些，知道这个时代的国家着实算不上富裕，很多人还在温饱线之下挣扎……是以，听李希说的话，她很能理解。 反手握住李希的手，小秋不自觉地宽慰道：“李阿姨，咱们的国家会富强起来的，老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唔！” 可惜，她这安慰的话没说完，就觉得头皮一疼—— 辫子又被揪了！好在她不真的是小女孩儿，即便突然吃疼，也没有痛呼，只是，说的话却被半路打断了。 第五十四章 “哎，这孩子说话，跟个大人一样，真是太贴心了！”李希没有察觉小秋的异样，只满心欢喜地拍着小秋的手赞叹，又对郑秋实道，“师叔，您这回得意了吧？遇上这么好的苗子？” 听李希跟郑秋实说话，小秋就借机把脱落的围巾重新围起来，然后回头狠狠地瞪了吴戈个臭小孩一眼。 吴戈哪里肯受一个小丫头的威胁，还是个比他小好几岁的黄毛小丫头，居然还敢瞪他……有大人在，他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手上能用的尕儿也没起作用，他就又打起了别的注意。 车上带了只军用水壶，是防备路上渴了准备的，里边灌了满满一壶水，若是把水倒在臭丫头的裤子上，还不被人当成她尿了裤子啊……哈哈，想象就痛快啊！ 吴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说着话的大人们，回手去解车门上系着的水壶。 秦戎毕竟是养子，不好得罪吴戈，却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就轻轻地按了按吴戈的手一下，那意思是劝他算了，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啥！ 吴戈满心想着臭丫头‘尿裤子’的精彩场面呢，哪里肯收手，他毫不客气地拨开秦戎的手，解开了军用水壶的带子，装作喝水的样子，靠着小秋坐好。 小秋虽然还防备着这小子，可听到李希问郑秋实的话，她还是分了注意力过去……李希说郑秋实找到了‘好苗子’是什么意思？说的是……难道是自己？ 郑秋实倒是坦然，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哈哈笑道：“那是，也不看看谁的眼光。这一回，你那老不羞的老师就没法再嘚瑟啦！” 李希也笑道：“老师若是在这儿，只有替您高兴的份儿！” “行啦，你也不用替那老顽固卖好，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郑秋实却不以为意，嘴里说着酸话，脸上的得色不减，摸摸光光的下巴道，“那老家伙嘲笑了我那么多年，我也不跟他计较啦，怎么说我也终于如愿了……而且，你师妹年纪小，可以慢慢培养，我就不信了我郑秋实的徒弟还能输给那老家伙！” 小秋听得心里暗暗吃惊，又有些恍然，就说郑老头儿怎么突然想起让她学经络腧穴，还让廖辰每天教她读书认字，还练毛笔字……这些也还罢了，居然上来就学中医的传统著作，医学文言文……感情这老头儿看中了自己，准备收自己做他徒弟啊！ 这么一想，郑秋实所做的一切就不再突兀，反而都顺理成章 了！ 扪心自问，能遇上郑秋实这样的医术高明的老师，拜师学医，也算是难得的机缘，小秋心里还是挺喜欢中医做职业的。只是，她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头儿口口声声的徒弟坐在这里呢，您老人家能不能先解释解释，前头做的种种算什么？诱拐？ 哼，她在心里琢磨着，等老头儿提出让自己拜师，自己要不要拿捏拿捏呢？ 正琢磨着怎么拿捏郑老头儿，小秋扶在座位上的手突然一凉，她下意识地往李希身边一躲，手一动，却摸到军用水壶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个坏小孩儿塞到她身边了，关键是，军用水壶的盖子没拧紧，正沥沥拉拉往外淌水……这要是她不发现，估计等下车她的棉裤就要湿透了。大冬天的，湿了棉裤会很冷不说，关键是棉裤湿了，会让人有很不好的联想啊！ 她不是小孩子，若是被人当做尿了裤子……太羞耻了！ 当然，察觉到水壶漏水，她就想到了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始作俑者，不言而喻，刚刚还变着花样想把她挤下去的臭小子，这会儿却心虚地想要逃避责任，整个人几乎压到秦戎身上去了，还刻意地指点着车窗外边……大冬天的，车窗外不过是些枯树衰草，有啥好看的？ 这臭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下黑手，她不警告警告他，还真当她好欺负了？ 小秋后知后觉地惊呼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回头拎起没拧好盖子的水壶来，随即扯着自己的湿了一小块的棉衣，哭唧唧道：“水壶洒了……” 显然，吴戈也没想到小秋这么快察觉到，愣怔怔回头看过来，却恰好对上李希瞪过来的目光，立刻心虚地撇开头，一时想着不对，又连忙回头对李希解释：“妈，不是我……” 小秋也一脸乖巧地替吴戈解释：“吴戈哥哥也不是故意的……” “他即便不是故意的，也不该把水壶放在座位上！”李希沉下脸来，严厉地看着吴戈，“还不向小秋道歉！” “对……对不起！”吴戈很听话地乖乖给小秋道歉，只是在李希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瞪了小秋一眼：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是个告状精，哼，等大人看不见的时候，再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看他道了歉，李希也不再继续追究，只让几个孩子坐好。 小秋坐在后座中间，正对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不管舒服不舒服，视线倒是极佳的。她路前方不远处的几处坑洼，心中有了计较。 她手里拿着水壶，怯生生地看了看车门上方的把手，隔着吴戈看向秦戎，道：“秦戎……哥哥，你把水壶挂上去吧……” “哎，挂什么挂，我还喝水呢！”吴戈伸手一把抢过水壶。 也是巧了，他刚拿到水壶，正举起手来要拧没拧呢，车子就正好经过一个坑，猛地颠簸了一下——咔哒！哗啦！ 然后，吴戈就低头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裤子，瞪大了眼睛：“啊！” 这么一声喊，成功地吸引了李希和一车人的注意，连吴海港也连忙打方向，把车停在了路边。 可是，等大家看清吴戈只是被水浇湿了一片……裤裆后，竟没有人表达关切安慰，有一个算一个，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这次事件之后，车子很快进了三合村，不多会儿，就在小秋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小秋一边打开自家的篱笆门，请人进门，一边朝着屋里报信：“爹，娘，我郑爷爷和吴叔李姨来啦！” 第五十五章 王利民正坐在里屋门口，一边跟妻子说着话一边洗尿片子呢，听到小秋喊，连忙起身往外走，连手都没来及擦。 “哎呀，真是郑叔和吴大哥啊……快请进，快请进……嘿嘿，就不跟你们握手了！”一边惊喜地往里迎着人，一边习惯地过来握手，可伸出手来才想起自己正在洗尿片子呢，手不干净，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众人说笑着进了屋门，小秋跟在大人身后，拎着姥姥给拿上的篮子，一边回头，就见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孩子，都在围着那吉普车，指指点点地。 吴戈和秦戎也看向门口的孩子们，看着那些衣袖破烂露着黑棉絮、或者拖着大黄鼻涕的孩子们，一个个头发蓬乱，两颊通红粗糙，伸出来的手个顶个黑黢黢脏兮兮的…… 小秋就跟在秦戎和吴戈身后，自然看到了吴戈的目光，只是，让她有些意外地是，吴戈和秦戎看向那些脏兮兮的孩子们的目光里，竟没有厌恶和嫌弃，而是带着些与他们年龄有些不符的忧虑，还有……沉思？！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出身，使得他们看问题的出发点有所不同？还能够越过现象，追求事物的社会属性和本源？ “哎，你个臭丫头，发什么呆呢？”吴戈抬手敲了小秋一记，成功地把小秋从思索中拽回现实！ 她瞪了吴戈一眼，转身进屋。哼，明明就是个幼稚鬼、熊孩子，她果然是想多了！ 吴戈一脸莫名地瞪着小秋进门，摸着鼻子嘀咕：“我又哪里惹到臭丫头了……” 秦戎瞥他一眼，摇摇头也进了屋：你口口声声跟人家叫臭丫头，还动手敲人家脑门儿……还说没惹人…… 吴戈愣怔怔地看着一个两个的，完全无视他，太过分了！ “吴戈，你在门口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见人？”父亲吴海港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吴戈脊背一紧，连忙抬脚迈进了屋门。 堂屋里就一对椅子，小秋又搬了几个脚床、马扎子出来，让大家坐了。她又倒水，又拿了自制的花生芝麻糖出来招待。然后主动进里屋，跟宋秀莲报备，并帮着宋秀莲收拾了一下，把冬冬小盆友换下来的尿片拿到屋外去！ 略坐了一会儿，郑秋实和李希就起身进屋，给宋秀莲和孩子检查身体，吴海港则跟着王利民去看套兔子绳扣儿，连吴戈和秦戎两个听得狩猎，也兴冲冲跟着去了。 爷几个走到门口，正遇上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魏爱梅和成海成江成河哥仨，王利民替双方介绍了，又给魏爱梅道：“大嫂，我带着吴大哥和俩小子去看看套兔子的绳扣儿，你受累帮我招呼招呼……” 魏爱梅好不迟疑地满口应承了：“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成河这时插话道：“二叔，正好我和二哥一早下了网子，过会儿咱们去起上来，晌午也能添个菜！” “哟呵，听这小子的话很有把握啊，这还没去看，就敢保证一定有鱼吗？”吴海港看着王家三个小子个个结实、健壮，朴实却不乏机灵和自信，自然心生好感，于是主动搭起话来。 “嘿嘿……”成海成江不说，成河看似粗枝大叶的，却也不是没眼色的孩子，听了吴海港的质疑并不辩解，只笑而不语。 小哥仨这番表现，让吴海港更是欣赏，王家这些孩子们虽然性格各有不同，却都很有意思啊！ 留郑秋实和李希在屋里给宋秀莲看诊，小秋一个人转出来，就赶紧地动手收拾收拾食材，准备做晌午饭。——看这样子，吴海港一家和郑秋实要留下来吃饭，这么些人吃饭，少了可不够，她可要早下手才行。 年前大伯娘给的炸肉段和丸子还有点儿，老爹套的野兔也有几只挂在棚屋梁上，还有王奶奶给的咸鱼和虾干…… 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下，小秋就准备先进地窖取些冬菜食材出来。她这刚掀开地窖盖子，大伯娘魏红梅进来了，一眼看见小秋要下地窖，就招呼道：“秋啊，你下地窖行不？你说拿啥，大伯娘下去给你拿！” 小秋回头一看，魏红梅手里端着一只小盆子，里边隐约看着是些过年的炸货，应该是拿过来给他们家添菜的。 大伯大伯娘都是实在的，小秋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笑着道：“大伯娘放心，我常下去呢……哦，对了，大伯娘要不要冬瓜和南瓜，我娘还存了几个，天气转暖，再不吃可就搁不住了。” 若是年前，魏红梅也不会要，毕竟冬天储存个菜不容易。可如今过完了年，正如小秋说的，天气渐暖，过冬的储菜容易败坏不说，进了二月，最多二月中，地里就陆续能见着野菜了，三月里，地里过冬的菠菜、香菜、韭菜、家葱也就长出来，眼瞅着也不缺菜吃了。所以，魏红梅才答应地爽快：“要是有多的，就给大娘拿上一个来……要说啊，还是你娘会存，我的都存不住，年前早没了。” “你也不说，咱们家仨小子个个能吃，哪里容你留到过年的！”跟过来的王利军恰好接上话。 ——老实人说话最噎人！小秋忍着笑，快速地下了地窖。人家老夫妻吵闹恩爱都没啥，当着她反而尴尬了。 果然，不等小秋下梯子，就听到了大伯娘的抗议：“就你一个明白人！” 小秋拿了两个冬瓜、两个南瓜、一篮子土豆上来，给了大伯娘一半。又跟魏红梅商议着，分两家一起点火做菜。魏红梅自衬做兔子肉还算拿手，就端了王利民剁好的兔子肉回了家。 王利军看了一眼，见帮不上忙，也回家帮着妻子烧火去了。 等李希和郑秋实给宋秀莲和小冬看完出来，小秋已经准备好了食材，并生了火。 小秋虚岁才九岁，个头大概也就一米三，还需要踩着个脚床扶着锅台才能够到锅里…… 李希看到这一幕，真是让人心酸，连忙道：“小秋小心烫着！” 第五十六章 郑秋实却没有做声，只暗暗点头，这个孩子是个懂事的，也是个坚韧的。 小秋扬起一张笑脸，一边觑着锅里的油，一边道：“李姨不用担心我，我在家常做饭的。” 李希见制止不了小秋，就不由地回头看向郑秋实，心想师叔的小弟子，他总得关心关心吧？再说，老师开口，学生一定听啊！ 可惜，郑秋实并没有制止小秋的意思，而是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然怎样？你做饭还是我做饭？” 李希瞬间哑了火。 她的手是握手术刀的，几乎没拿过锅铲。郑秋实……好吧，他是情愿啃冷馒头也不做饭的人，根本指望不上。 两个人相顾无言之际，小秋那边已经将葱姜块下了锅，发出嗤啦一声，然后，就见小秋手脚麻利地加菜，翻炒，添汤，盖锅…… “李姨，郑爷爷，你们别站着了，坐！我添几块木头，就好了！” 虽说大伯娘拿着兔肉回去做，小秋这边一个灶，也做不了太多的菜。条件所限，她就又做了个炖菜，用得是大伯娘刚刚送过来的炸丸子，姥娘给拿上的炸肉，再加了少许豆腐和粉皮，慢火炖上半个小时，汤汁收浓，粉皮炖得油亮透明……盛到碗里热气蒸腾，香气四溢，想想都流口水。 锅里炖着菜，小秋动手做了个凉拌白菜心儿，一个五香花生。等炖菜出锅，又做了个老厨白菜，一个香煎咸鱼……食材简单，做工也不复杂，味道却都不错。 加上魏红梅做好了端过来的红烧野兔，荤菜素菜也摆了一桌子。看着都是家常菜，不起眼，等众人坐下品尝了，却赢来赞声一片，宾主尽欢。 吃过饭，大家坐在一处说话。李希自然就把自己带的礼物拿来出来。 吴海港和李希这次来，带来了几袋奶粉，一块青色咔叽布，一块姜黄色条绒布料，最最难得的是，李希居然给了宋秀莲一张缝纫机票。 缝纫机票老百姓可是见不到的，宋秀莲认得字，一看就连忙推托。 李希握住宋秀莲的手，看了旁边的王利民一眼，道：“我之前一直担心说了实话，利民兄弟会有看法，接触下来，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俩夫妻的感情是真好，我也不怕利民兄弟敢亏待秀莲了……” 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宋秀莲和王利民也不由地神情紧张起来……他们两夫妻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宋秀莲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 他们夫妻的紧张神情，李希自然也看在眼里，于是省略了铺垫，干脆道：“那我就实话实说，这一次秀莲和孩子顺利地送了卫生院，如今看起来也都不错，但是这次大腊月里路边儿早产，还是让秀莲伤了身体……” “啊？李大夫，秀莲她……”王利民脸色一变，焦急地打断了李希的话，却又半路顿住，然后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妻子脸色难看，连忙抓住妻子的手宽慰，“不怕，不怕！” 这个时候，男人女人恩爱互动都低调得很，哪怕是夫妻，人前也不敢有啥小动作……当着客人的面儿被丈夫一把薅住小手，宋秀莲也顾不得害怕了，羞涩上脸，下意识地把丈夫的手甩开，嗔道：“你听李大夫说完嘛！” 眼看着这夫妻俩的恩爱互动，李希心中泛酸地回头瞪了吴海港一眼，随即笑着调侃道：“利民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呐！” 无辜躺枪的吴海港则没那么客气了，抬手一拳捶在王利民肩头，嗤笑道：“你个混小子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咋还没个稳当意思儿呢！” 李希白了丈夫一眼，重新开口：“秀莲是伤了身子，但性命并无妨碍，而且，这次伤了身体，也只是一两年内不能干重体力活儿……好好休养上两年，她的身体还是能恢复的。” “啊……李大夫，你……嘿嘿，谢谢你，谢谢你，我一定让秀莲好好休养，不让她干重活儿……啊，吴大哥，我就是谢谢李大夫，你别误会……”王利民惊喜过度，有些把持不住，上前抓住李希的手握住感谢，又被吴海港一拳捶到一边儿……老爹这副模样好傻啊！小秋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背转身去整理小冬的被褥。 李希不理会两个男人幼稚的互动，戏谑地朝着宋秀莲一笑，拍拍她的手……于是，宋秀莲本就发热的脸颊干脆成了红番茄。 “你们家的情况，秀莲长期不上工也不太现实，而若是能学会了缝纫机，就能替村里人做缝纫活儿来代替下地劳作……我知道，地区周边有几个村子里，都有妇女做这个活儿，不会像下地那般劳累辛苦，秀莲的身体也能承受得住。出了正月，县妇联就会办一期‘缝纫班’，为期两个月，对秀莲来说，也正好是个机会。” 李希这一番话说出来，王利民和宋秀莲是真的很感动——人家是真的替他们考虑周到了。 可两个人也同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缝纫机的价格……有了票只是有了购买缝纫机的指标，可还得花钱买啊，票上标着缝纫机的零售价呢——壹佰伍拾陆圆整！ 他们俩结婚没什么家底，结婚后连着生了三个孩子，每年的工分差不多也就刚够一家大小吃饱饭，即便王利民会打猎，也极少有功夫。春夏秋三季农忙，冬天则要出民工，根本没有空闲工夫……加上年前宋秀莲早产住院、小夏看病打针都花了些钱，让本就不宽裕的日子更加拮据。眼下，他们家是连买缝纫机的零头都拿不出来的！ 还好，王利民心思转得快，为难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扬起一脸的笑，朝着吴海港和李希拱手道：“真是多谢吴大哥和李大夫替我们考虑周到，兄弟领这份情！”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吴海港夫妻和郑秋实就要告辞。 王利民把套的四只野兔都给装到了车上，又搬了四个冬瓜和两筐土豆，并十几个小口袋，装的则是黄豆、绿豆、趴豆、小米、花生、芝麻等等各色杂粮。 第五十七章 冬瓜和土豆是李希主动开口要的，刚过完年，鲜菜没下来，储存的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正青黄不接呢，难得看见保存的这么好的瓜菜，就没客气，就是想不到，王家人实在，给装了满满一车。这要是开个带斗的车来，不知道王家会不会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装上去。 小秋则是暗暗庆幸，亏得她娘还没出月子，要不然真就兜不住了！ 因为小秋还要跟着廖辰上课，小夏也在镇上，于是又跟了车子回了姥姥家。 正月十五，小秋还没给姥爷按摩完，王利民就到了，送了两只兔子过来。 这几天，小秋一直琢磨怎么把自己手里的一百多块钱拿出来，给娘买缝纫机，却一直苦思不得其法，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一个小女娃从哪里得来这么一笔巨款！ 正心烦着，王利民这一次来，居然悄悄给小秋说：“秋啊，你就安心在你姥姥家住着，等出了正月，你娘就要进县城学缝纫了。” 一听这话，小秋立刻问道：“咱家里的钱够么？” 王利民看着一脸担忧的闺女，心中熨帖，抬手摸摸女儿的额头，笑眯眯点头：“暂时不够，但爹已经想到法子了。耽误不了你娘去学习。” 这都正月十五了，也就是说半个月内老爹就能想办法挣到一百块钱？这个时候工人工资每个月也不过三四十块，老爹去哪里找一百多块来？ 小秋不但没有欢喜，反而更加忧心起来，老爹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要去铤而走险…… “爹，你是去借钱吗？借了钱咱们可以慢慢还，可不能做傻事啊！”小秋但心地提醒。 王利民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拍拍女儿，道：“放心吧，爹不做傻事。” 没多会儿，王利民就告辞匆匆走了。小秋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却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因为是元宵节，小舅也放了一天假，临近晌午时也回来了。 姥姥收拾了兔子红烧了一锅，还包了两盖帘白菜猪肉馅儿饺子，这边兔肉炖好了，另一个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正要下饺子，王奶奶家的李栋和刘振河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小秋，小秋，你爹投机倒把让人抓了，押到公社去了，说是明天游街批斗呢！” 小秋姥姥正端着盖帘下饺子呢，手一哆嗦，半盖帘饺子滚落下来，一半掉进锅里，一半掉在了地上。 宋秀程一听，额头上的筋都跳了起来，“……欺人太甚了！”说着话抬脚就往外走。 小秋连忙伸手拉住他：“小舅，你这么去没用……你赶紧带着我回村，找我堂大伯去！” 投机倒把在这个时候说严重不太严重，一般不会判刑，往往会用游街、批斗等‘土刑’来处理，吃苦头、挨打是免不了的。而这个时候，大队的权利还是挺大的，村里有人犯了小错误，大队书记出面，一般都能保下来。 宋胜书在屋里也听到了，也扬声道：“秀程，听小秋的，去找你立群大哥！” 亏得宋秀程又骑了自行车回来，带了小秋一阵猛蹬，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了三合村，小秋家都没回，径直去了大堂伯王利群家，一进门，大堂伯一家子正在吃午饭呢，小秋进门啥也没说，叫了声大伯，泪珠子就纷纷滚落下来。 宋秀程跟着进来说明了原委，王利群二话没说，坐了宋秀程的车子就往公社里去了，小秋跟不上，就先回了家。 宋秀莲一个人带着弟弟在家，若是得了信儿还不知咋着急呢，小秋赶着回家安抚照顾着。 王利民一早做好了饭，盖在了锅里。宋秀莲如今也有二十天了，下地走动已经不妨碍了，只要不出门不沾凉水，烧把火什么的也能做了。 小秋回到家时，宋秀莲正在热饭，抬眼看见小秋回来，只当跟着王利民一起回来的，连忙笑道：“这都晌午了，咋回来了？” 一看她脸上的笑，小秋就知道自家娘并不知道爹去私卖兔子，连忙笑着道：“我爹说找我利群大伯有点儿事，让我先家来了。” 说着，小秋就推了宋秀莲上炕，自己接了手继续烧饭。 看看锅里有小半锅粥，另有一碗咸菜兔丁，一个馒头。她又拿了几个馒头放进锅里，又假装去棚子里拿了两条咸鱼来泡上……既然利群大伯肯去，自家老爹应该就能保回来。 不说自家老爹没吃饭，利群大伯可也没吃饱呢……挨冻受累的，做点儿热乎吃的，一起吃点儿才好。 热好馒头和兔丁，小秋先给宋秀菊端到炕上吃了，她自己实在吃不下，只说在姥姥家吃过了，逗了逗小冬，就又出来洗咸鱼。 正洗着咸鱼呢，篱笆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踢开，小秋奶奶特有的尖利嗓音也同时传了进来：“你个丧门星，就不挑怂点儿好事……谁家娘们不生个孩子啊，哪有跟你个丧门星一样的，大摆二谱儿地养起来了还，天天净面馍馍顿顿大鱼大肉地吃啊……逼得我那傻儿子去犯险啊……” 小秋心里一紧，暗暗叹口气，还是把手中的咸鱼放下，缓缓站起来。原本想瞒着娘呢，这一下子，瞒不住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宋秀莲却已经听到了，急慌慌地跑了出来，“秋啊，咋回事啊，你爹咋啦？” 小秋连忙挡住宋秀莲，宽慰道：“娘，你别急，我爹就是拿了两只兔子在街上卖被人举报了，不是大事儿。我小舅接了利群大伯已经去公社了，我爹很快就回来了，没事儿的。” 宋秀莲见女儿一脸镇定，心也略略安定了些。小秋将她送回里屋，叮嘱她：“你只管看好小冬！” 说完，抽身出来，顺手抄起洗鱼的剪子，大步走出屋门，正好将要进屋的李秀英堵在门口。 李秀英一脸怒气，厉声骂着就要往屋里闯，猛地看到小秋握着把剪子就冲了出来。正值晌午，黑铁的剪子刃儿上映着日光，反射出一线寒芒！ 第五十八章 李秀英吓得一哆嗦，脚步下意识地停了，还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才瞪着小秋骂道：“你个小扫帚星啊，你掐着个剪子做啥呐？你还想戳死自己的亲奶奶啊？哎哟哟……我的儿真是命苦啊，咋就摊上这么些扫帚星丧门精啊，天天累死累活的还不行，还被挑怂着去犯险啊，这是要害死我那苦命的儿啊啊啊……” 小秋脑门子突突地跳疼着，强咬着牙忍着怒火，抬脚走过去，抬手把剪子架到李秀英脖子上：“你再骂声试试？” 李秀英的哭声正转着弯儿绵延不止呐，寒光闪过，她的哭声也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 “你……你……”李秀英耍泼惯了，却真的没见过敢真的动剪子的，登时吓得面色如土，牙关战战，哆嗦成一团。 小秋脸色冰冷，却没有半点儿波动，一派平静地盯着李秀英的眼睛，冷冷道：“还骂吗？……不骂就滚，要不然……” 小秋一翻手，锋利的剪刀划破李秀英的衣襟，嗤地一声，已经豁了个大口子！ 李秀英脸色更是难看，眼珠子盯在再次逼到自己脖子上的剪子上，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还不快滚！” 小秋一声厉喝，李秀英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儿自己把脖子撞到剪子上去。 然后，手脚并用地往后滚了两滚，然后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半开的篱笆门处还被绊了一脚，却也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仿佛身后有厉鬼追着一般，飞一般去了。 小秋手中的剪子紧了紧，却同时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娘，我爹就是卖了几只兔子被人举报了，没什么大事儿，利群大伯和我小舅一会儿就能把人领回来，你放宽心哈！” 宋秀莲明显是哭过了，眼睛红红地，这会儿却强撑着：“……都是我……” 小秋看她一脸自责的表情，暗暗叹口气，坐在炕沿上道：“娘，你可别胡寻思，被我奶奶骂几句，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儿不赖你，你难道想早产，难道想自己伤了身子吗？再说了，你是生我弟弟伤的身子，我爹为你做啥也都是应该的……” 其实小秋不怎么会劝人，勉强劝了几句，见宋秀莲神情略好些，她就又转身出来，准备继续洗鱼。 这时，大伯王利军和大伯娘魏红梅也闻声过来了，看到小秋出来，连忙拉着她询问情况，小秋将前情叙述了一遍。 知道当大队书记的堂哥王利群已经去了公社，两人都松了口气。 王利军走到宋秀莲的窗外，道：“老二家的，你别着急，老二没啥大事儿……你们是不是有着急用钱的项啊？若是用钱，我那里没有多的，二十三十的还是有的，你们可别跟自家大哥外道了，尽管张口。” 魏红梅也跟着道：“是啊，秀莲，你跟利民说，有啥事儿就张嘴，别跟我们客气，兄弟姊妹的，不就是有事互相帮持着嘛！” 宋秀莲连忙答应着：“嗳，多谢大哥大嫂啦，他爹回来我就跟他说。” 魏红梅又对小秋道：“秋啊，你别烧火了，看顾着你娘和兄弟，大娘家去烧火给你们送过来……” 魏红梅能这么说是一片关切，小秋心中感念却不敢真的接着。大伯家里三个小子，都正是‘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家里粮食可不宽裕。更何况，她还想着招待王利群和宋秀程呢！ “大伯娘，您别担心，我这不洗了鱼，待会儿早早拾掇上，耽误不了我爹他们回来吃饭。”小秋连忙婉拒了，又用碗挖了一碗虾皮儿给魏红梅，“大伯娘，这是镇上的王奶奶给的，您带点儿回去，炒菜做汤都好吃。” “你这孩子，人家给点儿东西你快留着吃吧，这腥气东西给你娘做汤，对奶水好……” 魏红梅还想推拒呢，小秋直接将碗放进她手里：“大伯娘你拿着，给我娘吃的我留出来了。” 听小秋这般说，魏红梅才接了，又叮嘱小秋几句，才跟着王利军一道家去。 大队支书王利群出马还是管用的，天刚擦黑，就把王利民保了回来。只是，王利民一进家门，还是吓了小秋一跳——王利民的左眼眶子青紫，眼角凝着血迹，左眼肿的几乎睁不开；嘴角连带下巴上也青紫了一大块，身上……小秋没看见，不过想也知道，挨了不少，连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这副模样，小秋并不意外，却仍旧心疼，听到声音就快步迎出去：“爹！” 王利民还强撑着笑呢，拉着小秋的手，想哄闺女：“秋不哭啊，爹回来了，没事儿了。” 本来还没想哭呢，看见王利民这张笑脸，还有强做镇定哄孩子的话，小秋却没来由地红了眼。 “秋啊，你爹回来了，你上上心看着他，让他这几天就别出门了哈……”王利群在后边开口，及时地止住了小秋的眼泪水。 飞快地抹了把眼，小秋扬起一片笑，一手扶住自家老爹，一边招呼王利群：“大伯，您晌午饭就没吃好，又跑了这大半天，一定饿了。我给您也做了饭，您就先别家去了，在我家里吃吧……也好跟我娘说几句，省得她胡乱寻思。……她前几天窝气断了奶，吃了多少药才好歹救回一点来，可不敢再有事儿了，要不然我兄弟可就要挨饿了。” 王利群摸摸小秋的小辫儿，哈哈笑道：“让秋丫头这一说，我不吃饭都不行了。” 正好王利军听到动静和魏红梅一起过来，听到这话，魏红梅立刻踢了自己小儿子成河一脚：“快去给你大娘说一声去，说你大伯回来了，在这边吃过饭再回家！” 成河应声飞奔去了，王利军和魏红梅跟着进了小秋家，成江成河哥俩也跟在后边。 小秋招呼着大伯王利群和小舅进了家门，倒上热水给他们洗脸，转身又去冲茶。魏红梅跟小秋招呼一声，就主动到锅台前替她收拾，张罗着成海成江哥俩一道端碗摆饭。 第五十九章 王利民进门后，就连忙进屋去宽慰妻子，宋秀莲一见丈夫脸上的伤，免不了难过落泪。 王利群拿着热气腾腾的毛巾擦着脸，长长地吁出口气来，对着屋里道：“弟妹啊，你放心吧，利民这事儿不算啥，脸上那点儿小伤也不留疤……这也正好过年，你看着他别让他再去镇上了，安稳在家待几天，出了正月就去工程上了，就啥事儿也没了！” 宋秀莲抹把泪答应着，听声音似乎放了心。小秋却在旁边暗暗嘀咕，自家老爹这是给限制行动了？ 不过，只要人没受伤回来，其他的她也不往心里去。怎么说也75年了，再闹腾能有几天！ 收拾好饭，小秋拉着王利军也入座，连同王利群、宋秀程四个人就在堂屋里坐了。小秋拉着魏红梅到她床铺上说话，被魏红梅婉拒了：“我就不坐了，我家里泡了一盆衣裳还没洗呢。” 魏红梅带着成海成江两个孩子家去了。 小秋送走这娘几个回来，一进门，宋秀程就招呼她：“秋还没吃吧？快来吃饭。” 小秋之前给宋秀莲端了饭，奈何宋秀莲惦记丈夫没吃下多少。这会儿小秋有了空当，自然先伺候老娘吃饭。 “小舅先吃着，我娘刚刚也没吃下饭，我先给她端进饭去。” 看着瘦小的身影捧了两只碗进屋，王利群感叹道：“利民家这丫头是个好的！” 王利军也满脸口赞同：“嗯嗯，是个难得的。这过了年才九岁，却比许多十七八的大闺女都懂事，干活也利落。” 两位兄长赞扬自家闺女，王利民听在耳朵里自然欢喜，只是这欢喜的内里，却裹着许多不好出口的酸涩和愧疚。 年前年后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为人父亲的不足，若非他这个当爹的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们，哪里用个九岁的闺女这样周全？周道？ 宋秀程抬眼看见姐夫眼底一抹深深的愧疚，这才压下嘴角的一抹冷笑去，殷切地招呼起王利群来：“利群大哥，今儿亏得你了，要不然我都麻爪了……” 小秋给宋秀莲端饭，顺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她就陪着母亲在里屋吃。听着外头几个男人吃喝说话，倒也没耽搁太久，大半个小时就散了。 送走王利群，王利军也叮嘱几句告辞去了。宋秀程陪着王利民折回来，说起卖兔子的事来。 “姐夫，之前当着利群大哥和利军哥的面儿，我也没好意思问，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着急用钱啊？你平时的稳妥性子，不会做今天这样冒失的事儿啊……” 王利群尴尬地挠挠头，还犹豫着说不说呢，宋秀莲却没打算隐瞒自家弟弟，开口将李希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你姐夫今日犯险，还真都是为了我……” 这么一说，宋秀程对王利民的莽撞糊涂略有原谅，却还是不赞同姐姐的话：“我姐夫是一家之主，他不替你着想替谁着想？你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不也是为了我姐夫和孩子们嘛！” 一句话说的王利民看向自家妻子的目光更加柔软，宋秀莲的脸颊则又染了一层薄晕。 小秋笑呵呵地看热闹，装小孩。 又说了一会儿话，宋秀程起身告辞。小秋跟着王利民送小舅出门，结果没出屋门，小冬就拉了臭臭，王利民被小秋推回来帮忙，她自己送小舅出门。 来到大门口，站在篱笆门的暗影里，小秋假装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自行车票来，交给宋秀程：“小舅，你看这张票是真的么？我看着像家里的布票，可是上头画了辆洋车子……” 一听这话，宋秀程也吓了一跳，连忙把车撑子打下，一手紧紧捏着那张自行车票，一手拉着小秋来到屋门口，借着月光一看，暗暗吸了口气——还真是一张自行车票！ 舅舅外甥俩又回到大门口，宋秀程才低声问道：“秋啊，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紧俏货，县供销社一年也不过二三十辆的指标，乡供销社一年能有个五辆六辆就了不起了。哪家得了不是珍而重之的，怎么会让小丫头得到？ 小秋装作一副懵懂无辜模样：“我前几天去卫生院上课时，在桥头那块的路边捡的……刚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糖纸呢，结果不是……舅舅，这上面写着自行车票，不会是买自行车的票吧？” 一兴奋，小秋还自然地提高了声音。 宋秀程连忙捂住小丫头的嘴，点点头道：“这就是张自行车票。” 小秋眨眨眼，表示自己不再出声了，然后乖巧地眨巴着眼睛，等着看宋秀程如何处理这张难得的‘自行车票’。在她的印象中，小舅舅虽然正直善良，却并不迂腐。 果然，宋秀程很快就弯腰对小秋道：“小秋啊，你爹娘不正好用钱么？这张票可能能起点儿作用……我也没啥把握，你先别给你爹娘说，等我处理了，再告诉他们。” 小秋之所以背着王利民，把自行车票拿给宋秀程，就是这个目的。看小舅舅很上道，自己的目的达到，小秋自然乐呵呵地装乖巧当好孩子。 送走宋秀程，小秋转回来直接洗漱睡觉。伺候娘和小兄弟的事儿，她是甩手不管了。 王利民本还想给闺女说几句话呢，一抬头，闺女把帘子拉上了。他愣了愣，苦笑着也回屋了。 上午闺女还提醒他，结果他回头就出了事，让一家人跟着着急上火受累……难怪闺女给他脸色看了！ 当然，小孩气短，第二天一早，小秋看着一锅热乎乎的饭，心就软了。 吃过早饭，看着打扫完院子，收拾完屋子的王利民，多少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没忍住，问道：“爹，你昨天去哪里卖兔子被人举报了？” 被抓毕竟不是啥光彩事，被闺女问起这个，王利民难免尴尬：“老街磨坊那边儿……原来爹也偷着卖过两回，都是在那……” 小秋一听差点儿当即怼个白眼过去，你说偷偷摸摸卖东西，你还老在一个地方，一次没逮着，两次没逮着，三次四次……早晚不得掉坑里去？亏得还是个下扣抓兔子的高手呢，咋还自己挖坑往里跳呢？ 小秋、小夏、小冬的粉丝们来我家里耍呀：粑粑起舞领一俩期，接头暗号是小姐弟的名字哦！ 第六十章 好在，她及时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是自家老爹，这才把不逊之词吞下去，换成相对婉转的话，说道：“爹，您也换个地儿啊，老在那一处准是让人上眼啦！” “准是吧。”王利民也点头应和着，又叹气道，“我也是寻思着，有个固定的地儿，买主也好有处寻我，谁成想，倒遭了小人，唉。” 看着有些颓丧的老爹，小秋寻思了一下，趁机道：“爹，前几天我去卫生院时，路上听一个人说，县船厂的食堂买肉买不着，说是不拘什么肉，猪肉、羊肉、鸡肉都行……” “真的？”王利民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却也不是真的怀疑自家闺女，于是，也不等小秋回答，就自己沉吟道，“县船厂好几百号人吃饭，食堂用的东西自然多，而且，船厂待遇高，也吃得起这些，听说，船厂食堂顿顿有肉菜、肉包子……猪肉、羊肉……可惜咱们没有猪也没有羊啊！” 看着感叹完就想走的老爹，小秋费半天事哪能容他逃脱，连忙伸手扯住他，假装懵懂道：“可是咱们村子里有鸡啊，好多人家过完年没粮食喂鸡，都打算卖上一两只呢！” 王利民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露出一抹喜色来：“还真是这样……” 自言自语说到这里，王利民猛地抬头看向自家闺女，有些不敢置信道：“秋啊，你咋想起这事儿的？” 小秋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低头对手指，磨蹭一会儿，才粉扑扑着小脸道：“爹啊，我看你和娘着急用钱，你为了找钱都被人抓了，我就想啊，想啊，然后想起了那天听到的话，又想到了咱村的鸡……哎，爹，说不定鸡蛋也要呢！” 见王利民还是一脸兴奋又犹豫的纠结表情，小秋一狠心，决定再推一把：“爹啊，那天那人还说，卖给厂里食堂不算投机……嗯，不算投机倒把，说是支持……对了，说是老大哥支持兄弟！” “农民老大哥支援工人兄弟！”王利民很主动地替自家闺女把话说圆乎了。 小秋一拍巴掌，笑道：“对，就是这个，农民老大哥支持工人兄弟！” 王利民也不再费力纠正闺女用词错误，心中兴奋涌动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就地转了几个圈，还没做出决定，小秋又忍不住给他提了个醒儿：“爹，你不去找我利群大伯吗？我听那人说，好像用村里开什么信……” “对，爹这就去找你利群大伯！给你娘说一声。”王利民直觉心中豁然开朗，兴奋地片刻也等不得，起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纠正闺女，“是介绍信，出门坐车、办事儿，都要介绍信。” 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大门，走远了。 王利民一时兴奋也没看时辰，走到王利群家里，恰好王利群舅舅家的两个表弟过来了，见王利民过来，王利群直接留他陪客人。 下午两三点钟，王利群才红着脸回来，一进大门就喊了一声：“小秋！” 他中午在外留饭小秋是得了消息的，是以午饭也没等他，早和娘一起吃过了。 这会儿听到王利民的喊声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秋就知道，事儿成了！于是迎出去的时候，小脸也透着一股子欣喜，红扑扑的，特别喜人。 王利群欢喜无限地快步走上来，竟然伸手将大闺女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多少年没享受这个待遇了，小秋颇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抓紧了老爹的手臂，带双脚旋转飞起，这才放松了身心，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中，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夺眶溢出——这一刻，她无比真实地感觉到，自己重生了，重生成了九岁的孩子！ 她的母亲、小弟、小妹都好端端的，父亲也开朗、上进、干劲儿十足……真好！ “这丫头，怎么还哭了？是不是爹吓着你了？”王利民注意到闺女的红眼睛，连忙关切道。 小秋咧着嘴笑得傻兮兮的，连连摇头：“没，就是有些意外……前几天，小夏还和我说，有了弟弟，爹会不会不疼我和小夏了呢！” “啊？怎么会！”王利民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先是一愣，随即满口否认。“放心吧丫头，那小子身体好起来，就要打小磕打着养才成。你们两个闺女，才是爹的小棉袄，爹还是最疼你们两个哒！” 儿子磕打着养，也是为了早早地锻炼男孩子的性格和意志，将来承继家业、顶门立户！这是望子成龙的具体表现，以为她不懂啊！ 虽说在心里腹诽着，小秋脸上却仍旧笑呵呵地：“嗯，嗯，爹记得今天说的话……利群大伯答应了么？” “当然！”王利群很骄傲地拍拍胸脯，“你老爹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哈哈……” 看王利民无意细说，小秋也不再追问，随着自家老爹进屋，给他倒杯温水喝下去，就撵着王利民睡觉休息去了。 晚上，小秋就知道了王利民和王利群商量的结果，却不是王利民独自收鸡去卖，而是与王利群合伙，王利群出面组织村民到大队出售，王利民则作为大队外派业务员去联络销售…… 能去县城啊……小秋向往已久，这回能有机会去，干脆舍了脸皮好一阵撒娇卖痴，成功地让王利民答应带着她一起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小秋将自己一件清洗过的半旧的高粱红的条绒罩衣套在棉袄外头，羊角小辫也梳好了之后，也终于看到了老爹王利民出门的打扮：青色的中山服套在棉袄外头稍微有些紧，显得有些局促，裤子旧了些，两个膝盖洗的有些发白，倒是没有补丁。这一身衣裳也还罢了，就是那本就极短的小平头，居然被沾了水，梳得湿哒哒的，一侧鬓角还有一条不明显的缝儿！ 小秋连咬舌头带吸气，好不容易才忍下喷笑的冲动，却终究忍不住汹涌的笑意，眼中和脸上的笑被王利民看在眼中，终究是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冲过来朝着小秋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你个臭丫头，还笑话起自家老爹来啦啊！” 第六十一章 “没，没，没……真没有！”离得近了，一股不太明显的香皂味儿传过来，又给了小秋一个笑点。不过，眼看着老爹面子快挂不住了，小秋也连忙用力咬了嘴唇一下，忍住笑，小小地拍一记马屁来补救：“今儿，您收拾的真是特别精神，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你爹我本来就不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话一出，王利民转怒为喜，还沾沾自喜了一句，抖擞精神，带着小秋出门，骑着从王利群家里借来的自行车，爷儿俩匆匆地往县城赶去。 早上，王利民又收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既然要进县城，他就直接装了麻袋封在后架上，带往县城，心里盘算着，顺路试乎试乎县城的收购站的收购价。 进了县城，王利民直奔县收购公司，把兔子和野鸡卖了。没想到收购价格还真有差别，每斤比镇子上贵了五分钱，三只野兔两只野鸡多卖了一块多钱，高兴的王利民直说没有白跑一趟。 从收购站出来，第一家企业就是棉纺织厂。县棉纺厂有五百多纺织工人，加上后勤怎么也有六七百人，按人数算，是县里最大的企业了。只不过，纺织厂是县属企业，工资就比省直属的船厂低两三级，后勤待遇上也低，纺织女工们也多节俭，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带饭，所以食堂平时大多就烧烧热水，热热馒头，顶多再做两个不怎么见油星儿的大锅菜。 尽管了解棉纺厂的情况，走到棉纺厂门前，小秋还是怂恿着老爹进去问问，问问行情价格，心里也好有个数。卖不卖得掉鸡不说，至少让老爹进去磨磨脸皮，熟悉熟悉进厂联系的路径，省得到了他们真正的目的船厂里局促紧张。 不过，王利民比小秋想象的强不少，没怎么犹豫就决定进去问问，然后推着车子，领着小秋就进了棉纺厂。 传达室登记进门，按照传达室指的方向，爷俩直接找到食堂，又从食堂找到行政办公室的总务处，这才找到负责食堂采购的司务长。 棉纺织厂的司务长姓邓，邓大鹏。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穿一身深灰色咔叽中山服，红脸膛微胖。 大冷天，小秋和王利民敲开门进去时，这位司务长正拿着两个馒头在办公室的煤炉子上烤馒头呢，见进来个人还领个孩子不由愣了一下，然后问：“你们找谁啊？” 王利民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手在裤子上擦了一把，这才挤出一脸的笑走上去：“你就是邓司务长吧？我是泰平镇三合村的，我叫……” 小秋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说话有些磕巴，也有些啰嗦的老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万事开头难，老爹这就算开了头了！上门推销上门推销，只要能上的去门，能张开嘴，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邓大鹏不怎么热情，却也算是客气。听王利民磕磕巴巴说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一对父女的目的，于是把自己厂子的情况说了说，他们厂虽说条件待遇一般，但也有上千口子人，每个星期都能消化二三十斤猪肉和鸡蛋。只是，不要鸡，那东西精细，很少有纺织女工舍得吃，厂子里也是逢年过节买些来，给大家伙儿过节改善一回。要是能弄来肉和鸡蛋，他倒是真的能省不少事儿…… 听说不要鸡，王利民有些扫兴，也没拒绝这位司务长，只说回去向村里汇报情况再回信，客客气气辞了出来。 眼看着王利民从纺织厂出来反而有些颓丧，小秋却不后悔怂恿老爹进去，这一趟虽说没能联系成生意，却也让王利民见了人，初步熟悉了进厂子推销农副产品的基本途径。而且，小秋相信自家正当年的老爹不会这么这么容易就被击败！ 坐在老爹的自行车后座上，小秋开口劝慰道：“爹，刚才那个伯伯也说了，要鸡蛋和猪肉呢，若是能收点儿鸡蛋也行啊，一个鸡蛋咱们也不用挣多了，能挣一分就行，十个鸡蛋就是一毛，一百个鸡蛋就是一块……” 听着闺女的小算盘，王利民哭笑不得：“不是我不想卖啊，实在是这会儿的小母鸡没开裆，收不起鸡蛋来啊！你个小财迷啊，你爹再能，也做不了母鸡的主啊！” 这时候因为饲养条件有限，冬天天气严寒，饲料有限，母鸡大多会停止产蛋，第二年开春天气暖了，才会重新‘开裆’下蛋。 听王利民说的有趣，小秋有点儿特别捧场地笑起来，咯咯咯地笑声，驱散了王利民心头的颓丧和紧张，重新鼓起劲儿来：为了孩他娘，为了孩子们，怎么也得想法挣钱，棉纺厂不行，还有船厂，还有水产厂呐，那么些厂子，他就不信，还成不了一家了！ 等他们爷俩来到船厂，看着船厂高大的青灰色石材大门，还有门内迎面一堵高高的语录墙的时候，王利民脸上的丧气散去，只剩下满满的赞叹和羡慕！——能走进这样的厂子里上班，该是多么骄傲自豪啊！ 爷俩站了不多会儿，就有个四十多岁，脚下略有点跛的男人走出来询问：“同志，你是找人还是办事儿啊？” 从这个人出来，小秋就看见了，却没有出声，她只拉了王利民一把，轻轻地叫一声：“爹，那人问你呢！” 有了棉纺织厂的经历，王利民对厂子里的人少了些敬畏，醒过神来，很快就扬起一脸笑来，扯扯衣襟的同时迈开腿，迎着那个微跛的男人走过去：“同志啊，我是咱们县泰平镇三合村的，来联……系，联系，看咱们厂子食堂里要不要鸡和鸡蛋啊……” “哎呀，送鸡的！有鸡肉吃啦！”年纪大些的一听王利民的话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回头直接吩咐旁边的小伙子，“小程，去叫一下司务长，赶紧的！” 一听说是村里来联系送鸡送鸡蛋的，两个保卫人员顿时热情高涨啊，拉着王利民的手就不撒……好嘛，这一来，王利民的四五分底气底气，一下子高涨起来，直接飙到十成去了。 “嗳，嗳，这位同志，是不是就不劳动司务长往这里跑了，让这位小同志带我过去行不行？”王利民赶紧拦住人，笑着提出自己的建议。 ‘开档’，华北农村方言，意思是母鸡开始下蛋。 第六十二章 在他心里还是认为，进城卖东西，都要看人脸色的，哪好让人家跑腿受累的，却不知道，他这习惯的低姿态给即将见面的郝大明留了第一个好印象。 等见了船厂的司务长郝大明，就连小秋也不得不感叹，这会儿船厂的气势是真足啊，一开口就是猪肉羊肉鸡肉鸡蛋，来者不拒！有多少人家要多少！ 看过王利民拿的介绍信后，郝大明抓起电话给三合村大队打了个电话，确认确实有王利民这么个人后，来联系的事情也属实后，郝大明立刻就给王利民开了个条子，第一批收购活鸡一百只，见鸡付款！而且，收购价比收购站县收购站高了五分，比镇收购站高了一毛！ 当时郝大明还想要鸡蛋来着，结果王利民没敢应，还是那个理由：他不是不想卖，只是没本事做母鸡的主啊！ 拿到这个条子，当下就相当于签了购销合同，板上钉钉了。 从船厂出来，王利民照应着小秋在后座坐稳，他用力一蹬自行车，高兴道：“走，带我闺女吃饭去！吃了饭，咱们去看看你小舅，就回家！你爹我这回要做大买卖啦！哈哈……” 看着兴奋得像个孩子的父亲，小秋也是满心欢喜。只不过，她还是不得不扯扯衣角提醒：“爹，咱还是别声张啦，闷头发财吧！” “嘿嘿……闷头发财，还是我闺女伶俐啊！嘿嘿……” 看自家老爹一脸傻笑实在招摇，小秋连忙岔开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爹，这会儿还挺早的，咱们爷俩乘胜前进，再去水产厂和其他厂子问问，若是也能联系上点儿，也能一趟送过来。” 不是小秋贪多，实在是这利润太薄了。一百只鸡，算下来，自家能挣到手的最多也就二三十块钱，离着买缝纫机的一百五十块差太多了。更何况，自家老娘要来县里学缝纫要交学费，还要生活费……都要钱呐！ 成功接到了一个订单的王利民信心倍增，闺女一提议他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带着小秋往水产厂去了。 不过，这一次小秋没再跟着进去，而是主动提出来她在大门口看车子，王利民想了想，也觉得带个孩子上门联系事儿不太严肃，于是叮嘱了小秋一番，急匆匆去了。 小秋看着自家老爹进了水产厂大门看不见了，就麻利地推起车子，遛了几下，踩着踏板右腿翩然上了车子……咳咳，当然不是，她这会儿明显发育迟缓，又瘦又矮还不到一米三呢，上了车子也根本够不着车镫子。她的腿从自行车大粱下伸过去，够着另一边的车镫子……这姿势，挺可笑的，可身高所限，小秋只能厚着脸皮这么做，完全无视了一路上居高不下的回头率！ 小秋很想回瞪那些人一眼，少见多怪哒，进了八十年代，自行车不再是奢侈品之后，有的是刚学车的淘小子这么骑呢，有啥好看的！ 她这么急匆匆跑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直奔最近的供销社门市部买了四盒烟，两盒不带过滤嘴的大前门牌香烟，单价三毛五，两盒带过滤嘴的牡丹，单价五毛，都凭票！ 小秋这烟不是给老爹买的，王利民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一样，不抽卷烟，而是用纸自己卷旱烟，去谁家端上来的都是烟笸箩，里边搁着一沓长方形的小纸片用来卷烟……说起这个纸片，那是五花八门，作业本纸、报纸、书纸……那个时候，没人知道油墨对人体有害！ 这还是进了棉纺厂和船厂两家，小秋才想起这件事来，这个时候上门联系事儿最好的媒介就是烟，烟卷儿一递，打着火抽一口，很快就能称兄道弟……王利民没有抽卷烟的习惯，也就忽略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社交道具：香烟！ 她匆匆买了香烟转回来，前后也就十来分钟功夫，赶回水产厂王利民还没出来，小秋停好车子，靠着门气喘吁吁地喘气。 她的气儿还没喘匀乎呢，王利民脚步生风地从里头出来，一看见小秋老远就笑道：“闺女冻坏了吧？走，爹带你找个暖和地儿去……” 一看王利民笑容满面的样子，小秋也跟着咧开了嘴，不用问，一定又有收获了！ 等爷俩骑上车子，王利民几乎迫不及待地告诉小秋：“没想到这个厂子不显眼，胃口倒不小，第一批就要五十只，他们李司务长还说了，要是货源足，以后每个月都要五十只！” 爷俩再接再厉，又去了酿造厂、酒厂和罐头厂，虽然都不如船厂的量大，却都有一定数量的订单到手，一圈转下来，订单总额竟然达到了380只！ 到了这时，小秋的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这一批鸡送过来，给娘买缝纫机的钱先有了！其他的慢慢掂对吧！ 眼看这天到正午，王利民兴匆匆地提议去饭店吃饭，小秋却道：“在外头吃饭，不如买上点儿饭去我小舅那边一起吃，也能说说话。” 王利民跟小舅子关系不错，一听闺女这话在理，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下来：“成，就去你小舅那吃饭！” 宋秀程在县城所在的富平镇粮所上班，与船厂隔得并不太远，中间夹着富平村的民房，放眼望过去一大片土黄色的民房中红砖房子院子，很是醒目，更醒目的是粮站里一溜排粮仓的尖顶子，在一片平房中显得高可入云，无比巍峨！ 再次看到这些仓库，小秋心中自然没有上一世初见时的震惊，反而是苦涩、紧张、甚至厌恶，种种滋味交缠夹杂难以言明——上一世，最后边的五号仓成了舅舅的罪案现场，小舅舅被错判并执行死刑，年仅二十七岁！ “闺女，到啦！”王利民在粮站大门口下了自行车。 小秋被老爹这一声喊唤回神，眨眨眼，将心底一片悲哀和冰凉压下去，配合地扬起一张笑脸，对上门卫大爷看过来的目光，甜甜地叫：“爷爷好！” “嗳，嗳，你这闺女嘴真巧！”于连平脸上的笑深了些，一边答应着，一边回头对王利民赞叹着，“你闺女这嘴巧知礼可是随了她小舅啦，小宋那孩子安安稳稳地，见了人没有失了礼的时候……来老哥，抽烟！” 小酥生病，两天未能更新，很抱歉。今天一并补上。三更。 第六十三章 王利民今天本就高兴，听人夸自家女儿只有更高兴的，跟于连平笑着寒暄着，已经比较熟练地递了一颗烟过去。 于连平一看，嗬，小宋这亲戚够意思，给了支大前门！ 自然地，态度就更加亲近起来，几句话功夫，与王利民简直要称兄道弟起来。 “……你爷俩再等上几分钟，小宋他们今日进粮仓里盘点清仓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啦！”正说着话，于连平往窗户外一看，随即站起来，“看，那不是回来啦！” 小秋应声站起来往外看，果然，有七八个穿着青灰色大褂的人从粮仓那边走过来，走在最左边的，正跟一个矮胖子说话的高瘦小伙子，正是小秋舅舅宋秀程。 小秋这会儿视力好，一眼看见那个矮胖子，心里就是一寒。这个人是小舅宋秀程的同事刘俊红，上一世正是这个人出面指正了小舅舅强奸杀人的罪行，致使宋秀程冤死！ 握手成拳，小秋咬着嘴唇将心中的恨意压下去。她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上一世小舅舅是77年秋天出的事，这会儿才75年，还有两年半……忍一忍，再忍一忍，她只要赶在出事之前揭开这人和背后指使人的本来面目，就能替小舅舅解除厄运，也报上一世的陷害之仇。 说话间，于连平和王利民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宋秀程等人也到了近前，小秋连忙收敛心神，扯着嘴角，强迫自己扬起一片笑来，缓缓走了出去。 见姐夫带着小秋过来，宋秀程是挺意外的，可也没太表现出来，跟于连平客气几句，就带着王利民和小秋回了宿舍。 倒了一杯开水，宋秀程才问起王利民父女俩到县城的原因，王利民早就憋得不行了，终于等到宋秀程询问，那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啊。 小秋也不管说话的两个大人，洗洗手，掀开篮子上的布，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在家里煮好的鸡蛋，她给小舅舅炒的芝麻盐，炸的咸鱼块，当然，也有刚才在街上饭店里买的十个大肉包子……说起来，这个时代卖的东西真是实诚啊，一毛钱一两粮票一个的大肉包子，个头比成人巴掌还大，小秋的小手得两只手捧着拿，而且咬开之后，极好的大葱猪肉馅儿抱成一团，咬一口肉质弹牙，汁水四溢……那个香啊！太好吃了！ 得知姐夫进城竟然联系成了一大宗买卖，宋秀程也替他高兴，却并不像王利民这样盲目地欢喜，还能冷静地提醒：“这是件大喜事，可是，也要留意几点，回去先找个地方存鸡，四下里收鸡的时候，尽量动静小一点，免得招来麻烦。再就是运输，也得找点儿合适的家伙事儿装鸡……我倒是见过运输公司运送鸡和兔子，都用那种标准的铁丝笼子，可惜，运输公司那边没有认识的……” 王利民也说着自己的打算：“……咱们刚开始干，不用那么讲究。我想来，就用咱们装粮食的囤，封上盖子，一个粮食囤盛五十只鸡没问题，三百只鸡用六个囤就能盛开，我借村里的拖拉机一趟就运过来了。” 完了还补充说：“过完年，家家户户都有吃空的粮食囤，我借来用用，等河水开化了，把囤放河水里泡上两天，刷一刷，不耽误装粮食……哦，若是买卖能多做几回，干脆买新囤还回去就是了，咱们用旧囤。” 听老爹跟小舅把卖鸡的事儿说道的差不多了，小秋就说起老娘进县城学缝纫的事：“……小舅，我娘要带小冬一起，住人家安排的地方怕是不方便……” 没等她说完，宋秀程就一挥手道：“让我姐住我这里，我去工友宿舍挤一挤，一个月好凑乎。我这里有食堂，宿舍里有煤炉，做个饭烧个水都方便。” 这个安排，王利民很满意，连忙答应着：“秀程，那就让你受累了。” “说这个干嘛，那不是我姐嘛！” 小秋却在琢磨，宋秀莲住在小舅这里固然安心方便，可一来安全让她顾虑，二来小冬白天也没人照顾……小舅舅终归要上班，宋秀莲也要去缝纫班上课…… 于是，等吃饱饭，王利民爷俩向宋秀程告辞回家。 临出门，趁王利民去推自行车的功夫，宋秀程将那张自行车票又塞给了小秋：“问了几天，价钱都不合适，不等着使钱，倒不如自己留着。” 小秋算着，卖完鸡，给娘买缝纫机的钱就差不多了，其他的她慢慢找摸，也不是大事儿了。于是也就把自行车票收了起来，笑嘻嘻道：“那我先搁着，小舅舅努力攒钱，争取早点儿把车子买回来。” 回家的路上，小秋就开始游说自家老爹：“……小冬一个人搁在屋里肯定不行，小舅舅帮着照顾一天两天行，一个月肯定不行，那会影响小舅工作……” 王利民今天心情好，一路都乐呵呵的。听闺女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得要领，干脆道：“闺女啊，你就直说该怎么办吧！” 小秋嘿嘿一笑，往老爹背上贴了帖，道：“爹，让我跟着我娘进县城吧？这样，我娘去上课，我小舅去上班，我在家看着小冬……” “小丫头这么喜欢县城啊？”王利民也跟着嘿嘿笑，那神态那笑声，跟身后的小脸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爷俩！ 小秋气恼地扯扯老爹的衣襟，道：“爹，若不是小冬没人照看，我才不想跟来呢，你别冤枉人家！” 说说笑笑，爷俩很快达成协议，等宋秀莲进城，小秋就跟着一道进城。也正好，宋秀程宿舍里有两张单人床，住另一张床的同事年前刚刚结婚搬出去，空置着呢，是以，也不用担心小秋跟着没处睡。 回到家，小秋自己回家，王利民则火急火燎地赶去了王利群家，商议收鸡、送鸡的事儿去了。 年后，天气仍旧寒冷，离着开春草芽儿萌发怎么也还得小两个月，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粮食也吃了大半去，很多人家积蓄的草籽之类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人和家里养的禽畜都有些青黄不接。 第六十四章 王利群在村大喇叭里一说，村里联系的收鸡，每斤毛重比收购站还高两分，那真是一呼百应，许多户人就往大队部涌过去，大喇叭里听着不放心，总得去当面问问。 小秋爷俩到家时已经半下晌，天黑透了，王利民才精神抖擞地回到家，小秋连忙给老爹收拾饭吃饭。 宋秀莲禁不住担心：“三百多只呢，这么老多，万一收不够数咋办？” 王利民看妻子一眼，嘿嘿笑道：“你就放心吧，贵两分钱呢，多难得，很多人盘算着把不怎么下蛋的老母鸡也卖了呢！你擎等着看吧，明天大队部指定热闹，去晚了的，都挤不进门去！” 这话一说，逗得宋秀莲和小秋娘俩个都笑起来。 小秋也不担心收不够，“周围村里得了信，明天说不定也有赶过来送的。”王利民笑着点头。 听爷俩说的头头是道，宋秀莲也就不再担心，却又嘱咐王利民道：“明儿一早，你记得背半袋棒子过去，每个鸡笼里都放些。” 放棒子？这鸡也讲究断头饭？小秋有些懵。 就听王利民不抬眼地答应着：“嗯，放心吧，指定不让它们折了称！” 原来是这样啊！小秋瞬间恍然—— 老娘这是怕鸡关在鸡笼子里拉屎撒尿掉了分量，喂上粮食，找补找补斤两！ 想到此，小秋也禁不住抿嘴笑了。她只知道自家老娘温柔和顺，好脾气，却没想到，她也有这农民的小狡黠小算计，挺可爱。 跑了一天，小秋也累了，从锅里舀了热水烫烫脚，早早爬上床，倒头就睡着了。 也许是心里惦记着事儿，第二天天不亮，小秋就醒了，起身却见，锅台上放了盏灯，宋秀莲已经在灶前烧火了。 满打满算，宋秀莲生产完也才二十几天，离出月子还有好几天呢，可已经在炕上待不住了，十五前后，就下炕开始料理家务了。 小秋穿了鞋走过去：“娘，您怎么起这么早啊？” 宋秀莲往灶下送一把草，回头向着小秋柔柔一笑道：“你大伯一早就过来催着你爹去收鸡了，我做熟了饭，你去给你爹他们送过去。早点儿收够数，也好早点儿给人家送去。” 其实，宋秀莲心里想的是，家禽家畜这些活物儿收到手，多留一会儿，因为拉撒排泄，就会持续减分量，耽搁得时候长了，减得分量多了，还去哪里挣钱啊。是以，大多农民都有知道，活物儿过手要尽快。 结合前天晚上的对话，小秋大概也了解老娘这一番苦心，也知道其中关系着自家利益，所以毫不含糊地答应着，洗脸梳头，收拾完，正好宋秀莲也做熟了饭，小秋就收拾了，挎了篮子去大队部送饭。 她到大队部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再看大队部院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四五个柳条子编的粮食大囤，里边盛满了唧唧咯咯吵闹着的鸡只，小秋数了数一共有五只囤封好了盖子，还有两只正有人按着盖子，往里装鸡，按之前王利民说的，每只囤放五十只鸡，这就是小三百只了。 再一转眼，就看见不但堂大伯王利群和大伯王利军在帮忙，连自家爷爷王建国和三个堂哥也过来帮忙了，小秋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她多带了些馒头，要不然这么些人可不够吃！ 天色大亮时候，王家圆满完成了第一次收鸡任务，一共收得438只鸡，超额完成任务。 最后实在找不到囤装鸡，小秋灵机一动，就建议王利民挑着一年到两年的母鸡留下些下蛋，王利民自然欣然同意，最后挑选了了三十只上好的母鸡，养着下蛋。 洗把手，大家伙儿就在大队部里吃了小秋送来的早饭，然后，王利民带着两个侄子成海成江，赶上骡车，进县城送鸡去。 小秋自然也跟上了，骡子车上装着好几个大囤，成海成江和小秋就趴在大囤上，穿的厚实，又扯了条被子盖着，兄妹三个挤在一处，说说笑笑倒也不冷。 其他厂子都是按定下的数额留的，多出来的二十多只鸡，船厂的郝大明二话没说，一挥手都留下了。 过称算账领钱，虽然顺利，几个厂子转下来也到了晌午。 王利民大方地带着两个侄子去了县里的红旗饭店，买了二十个包子，正好有羊汤，要了一大盆，爷四个连吃带喝，好吃、管饱还热乎，成海成江哥俩儿美得不行。 有羊汤自然有羊肉，小秋偷偷溜到后厨询问，以一盒牡丹烟的代价，让她买到半只羊。剔过骨头的羊肉，足足十二斤，才七毛钱一斤。还有一幅羊杂儿，羊头羊肚羊肠子羊蹄子一堆，这个更便宜，论堆的，这一堆一块五毛钱！关键是，都没要肉票！ 她直接央着大师傅把肉分割成了五份，一份两斤，羊杂单独，都用草纸包了。 从后厨转出来，迎面对上自家老爹询问的目光，小秋就笑嘻嘻地拍拍手里的篮子——她出门挎篮子做遮掩，都成习惯了——王利民会意一笑，偷偷向自家闺女竖了竖大拇指。 若说之前，他就知道自家闺女机灵懂事贴心，经过这两趟跑县城，去各个厂子联系卖鸡，王利民才知道，自家闺女何止是机灵啊，简直是人小成精，比他这个当爹的可强多了。刚才看着闺女悄没声息地往后边去，他就猜到闺女去干啥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爷几个吃完饭从饭店出来，在小秋的要求下去了一趟百货，再出来，成海成江两个都乐得咧着嘴，每个人身上都斜跨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书包，印着‘为人民服务’，那神情，比后世背什么奢侈包包都骄傲自豪的多！ 小秋身上也背了一个，笑模滋儿地跟在两个堂哥后边，心里想的是，以后再出门也不用总挎着个竹篮子了。 王利民手里则拎着一提老白干酒。这十瓶酒是给自家老爹、两个哥哥准备的，这趟收鸡，不说王利群帮忙很大，就是自家老爹和大哥，也大半夜起来跟着忙乎，都受累了。自家亲爹、亲哥不用说谢，买瓶酒表达个心意吧。 第六十五章 爷几个开着拖拉机回到村里，已经是半下晌。r王利民把拖拉机开进大队部停好，成海成江自动上车，把囤卸下来，抬进放大车的棚子里。然后，成海主动接过小秋的竹篮子去挎着，兄妹仨一起回家。r中午的二十个包子剩了五个，小秋都给两个堂哥带上：“拿回去，也让我三哥和大伯娘尝尝！”r成江拍拍自己腰侧的新书包：“你还惦记他呢，有这个新书包，你三哥就够了！”r尽管这么说，小秋还是把裹包子的纸包塞到二哥手里，笑眯眯道：“后天早点儿过来帮忙！”r成江笑道：“明天哥哥们就来，桌椅板凳和锅碗瓢勺都得借呢！”r大哥成海也道：“小秋放心吧，我都跟学校的王老师说好了，就用学校的凳子和桌子。”r宋秀莲虽说还不能出门，不能碰凉水，家务事却干了好几天了。小秋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把粥熬好了，馒头也熥好了，就等着小秋爷俩回家吃饭了。r小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打开递过去：“娘，你尝尝，县城饭店的肉包子，可香了！”r宋秀莲接过去，就想搁下，被小秋挡住：“娘，我和爹中午都吃过了，这两个是专门带回来给你吃的，你快尝尝……鸡都送下了，钱也领上了，你就放心吧！”r这件大事有了结果，宋秀莲才算松了口气，拿起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嗯，是香，这还是热乎的呢！”r“我揣了一路，当然热乎！”小秋说着话走进里屋，爬到炕沿上看了看弟弟，见小家伙不知睡得正香呢，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儿一咧一咧地，傻乐呢！r小秋看得心痒痒，伸手戳了戳小东西的肉包子脸，宋秀莲笑道：“你快别戳他，弄成个涎涎瓢，就脏死了！”r涎涎瓢，是口水娃儿的土话。想起好些小孩子是挺能流口水，天天沥沥拉拉不断流的样子……小秋就一哆嗦，赶紧缩回了手指头。r没多会儿，王利民也回到家，兴高采烈地把白天送鸡取钱的事儿向宋秀莲描述一番，宋秀莲也不烦，就那么含笑听着……小秋一不小心，又被爹娘灌了把狗粮！r第二天一早，王利民吃过早饭就去了大队部，然后通过大喇叭通知大伙儿，去大队部领钱。r村里人闻声而动，大人孩子，老老少少齐出动，跟又过一回年似的。r大伯娘魏爱梅满脸带笑地从大队部回来，进门就笑道：“秀莲啊，你是没去看呐，村里老老少少都在念叨老二这回替大家伙儿办了件大事，每家每户都能多好几毛收入呢！”r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我昨儿看见老太太也拎着个筐子去送鸡了，整整送了五只鸡过去……其中三只鸡我咋看着眼熟，好像你家那三只母鸡呀！”r小秋在旁边不远，自然也把这‘悄悄话’听在了耳朵里，一边倒了水递给大伯娘，一边心里暗笑，自家这个奶奶还真是，偷了儿子家的鸡，再卖给自家儿子……还真是‘坑儿子’不留情啊！r宋秀莲笑笑，道：“我也没想到会早产，鸡扔在家里也没个照料，估计是饿狠了，走错门了……大嫂，你帮我看看，明儿我铺排着请这些人，行不行？有没有漏下哪个，这请客吃饭，漏下哪个可容易得罪人，你帮我找补找补。”r王利民忙乎到临近晌午才回家，忙了一上午，却还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r吃过午饭，王利民也不休息，就着手张罗开给儿子过满月的事情。借锅碗瓢勺和借桌椅板凳的事情交给三个侄子，魏红梅带着小秋和几个邻居家的妇女做小火烧、面荷包，并煮红鸡蛋等事，王利民自己则拿了人情单子，确定了要请的客人，与大哥王利军一起出了门，分别往不同的人家去登门邀请。r正月二十四一大早，宋秀莲出月子，也是儿子王小冬满月。r小秋姥姥钟玉琴和小姨宋秀菊带着小夏，和王奶奶玉华婶子一道来的，由丰收叔赶着牛车，还拉着玉华婶子家的俩小子李栋李柱，牛车在大门口还没停稳，小夏就跟小喇叭似的喊上了：“爹，娘，姐姐，我回来啦！”r小秋快步跑出来的时候，三个堂哥比她快一步出来了。三哥成河跑的最快，一马当先跑到牛车跟前，伸手把小夏从车上抱下来，摸着小丫头的朝天辫，一边道：“小丫头还记得家门吗？住姥姥家都不回来了？”r小夏嘻嘻笑着，拽着三哥的手，把三哥拉的蹲下来，然后塞了一块糖到三哥嘴里，“三哥，甜不？”r成河就咧着嘴笑了：“甜！”r魏红梅紧跟着出来，接着钟玉琴和王奶奶玉华婶子，说笑寒暄着进了门。r另一边，小秋奶奶带着小姑王爱巧也从大门口出来，恰好看到一大群人呼啦啦进了小秋家大门，小秋小夏并三个堂哥、李栋李柱一群孩子落在后边，唧唧咯咯地说笑着，不是没人看见那一对母女，却没人搭理。r王爱巧就撇嘴道：“一群小兔崽子！都瞎了眼吗……”r刚出声，跟在娘俩身后的王建国出声训斥道：“闭嘴，你不想想自己个儿，有个当姑的样子吗？”r经过几次三番的闹腾，王建国已经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今天给孙子过满月的日子，他可不想再让这不着四六的娘俩闹点儿什么事出来，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外人皆知了。r自家致近的亲戚，诸如小秋姥姥小姨、王奶奶玉华婶子等人，在小秋家堂屋排了一桌。其他亲戚、走动的亲近的几位邻居，则安排在小秋大伯王利军家，一桌男客，一桌是女人和孩子。r前一天留出来的鸡杀了三只，加土豆炖了满满一大锅，野兔肉加萝卜红烧也是一大锅，再来一大锅红油羊杂汤，这三样菜都用小汤盆上桌，管吃管添。另外有海米冬瓜、炸咸鱼、香辣茄子干、豆角烧咸肉、凉拌白菜心儿等五个炒菜，每桌再上四盘羊肉白菜馅儿饺子……小冬出满月的席面，够硬实！够体面！被村里人津津乐道了小半年！ 第六十六章 席面吃到过午方散。每家回了六个红鸡蛋，两对面荷包，一捧小火烧，并糖块花生等物一包。 到了傍晚，将用过的锅碗盆碟都刷洗干净，给邻居送回去，每家送上一碗杂合菜（剩菜），就是答谢。因着小秋家的菜准备的充足，肉放的足，这剩菜里油水老厚，得了这杂合菜的人家都很欢喜。 热热闹闹，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小秋即便没觉得做什么，也累得几乎瘫了去。 晚饭就热了两碗杂合菜，她也没吃两口，就撂下碗筷，带着小夏洗一洗，爬床睡去了。 转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五，王利民借了一辆独轮车来，推了刚出月子的媳妇和儿子闺女，一起去了镇上。 本地风俗，妇女生产出月子后，要去娘家住几日，称作挪窝。 小夏前一天刚回去又回来，小秋也离开没几天，都没个见外的，比宋秀莲这个出嫁的女儿还欢喜。 从年前得知老爹断了腿，宋秀莲急慌慌出门却意外早产，直到一个月后，才终于见到受伤的老爹，宋秀莲自然是忍不住悲伤，一进门就落下泪来。 宋胜书老爷子也红了眼，却撑着一脸的笑，拍着大女儿的手道：“行啦，哭啥，我的腿都好了，宋院长都说了，再过几日就能试着下地走动了！” 小秋也关心姥爷：“姥爷，我不在这些天，谁给你按摩的？” “小秋也放心，宋院长天天来，不但按摩，还继续给我行针调理……我这几天觉得，连积年的偏头疼病都好多了！”看到闺女一家好好地，日子也过得见了起色，老爷子是真高兴，眼睛里的光彩都特别亮。 说着话，老爷子又催促：“还不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外孙子都出满月了，他老人家还一次没见过呢！最初只听老伴儿说孩子早产的，瘦弱的很，怕是不好养活；再后来，听着小女儿和儿子回来说孩子渐渐壮实起来，多少多少可爱多少多少喜人……老爷子是只闻其名不得见人，早就心痒难耐了！ 钟玉琴连忙把小冬送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老爷子怀里：“你快看看，咱们小外孙多机灵，这黑眼珠儿亮的来……小冬也知道是到了姥娘家呢，看不哭不闹地……” “小冬……嗯，持枢，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老爷子抱着外孙也是喜上眉梢，连连感叹着。 宋秀莲和王利民都听不懂老爷子念叨的话是啥意思，但‘有福’却听清楚了，自然高兴的不行。 当天吃过午饭，王利民就回了家，宋秀莲娘四个则住了下来。 小秋下午就去了卫生院看望郑秋实，也跟宋秋实说一声，接下来她要陪着娘去县里住一个月，没办法回来上课了。 郑秋实问过小秋，知道她过去住在小舅的宿舍里，就给她布置作业，让她把《素问》通篇读熟，并把第四、第五、第六卷背诵。当然，也交待了，不认识的字就问宋秀程。 上一次在车上，小秋听郑秋实和李希对话也知道，这位老爷子想着收自己做徒弟，虽然她对这种不打商量，直接诱拐的方式有点儿不满意，但对这个老头儿和学医这件事，实在抵触不起来，索性也就顺手牵羊……呃，不，是顺水推舟默认下来。 她正好对小学初中的课程没什么兴趣呢，有这么一件事做着，也省的无聊。再说，学点儿医术没什么坏处，至少能够帮着自己、家人养生保健什么的嘛。 又过了两日，县里来了消息，二月初二，缝纫班报道，初三开课，到二月三十结业。这样安排，也是考虑到农时，不会耽误三月份开始的农垦春耕小农忙。 老话认为，初一十五不宜出行，于是初二一大早，王利民和特意赶回来的小舅宋秀程，骑了两辆自行车，分别载着抱着小冬的宋秀莲和小秋小夏，一起出发往县城里去。 走进宋秀程的宿舍，小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根下放的缝纫机，木纹板铸铁机头，锃亮的皮带轮…… 她没怎么地呢，宋秀莲已经快步走过去，伸手在那缝纫机上轻轻地摸过去……小秋下意识地回头看自家老爹，却见王利民抱着孩子，瞅着自家媳妇笑的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好大一捧狗粮！小秋吐吐舌头，帮着小舅搬运行李去了。 小夏还是第一次进县城，小丫头兴奋地坐不住，小秋只能自告奋勇地带她出去转转。 有了之前两次进城的经历，王利民深知大闺女机灵乖巧，却还是絮絮地叮嘱了一番，什么不能走远啊，别跟着陌生人走啊什么的。小秋没有不耐烦，扯着小夏耐心听完，这才出门。 进了二月，天气渐暖，风吹在脸上，早没了寒冬腊月时的凛冽。 小秋和小夏身上仍旧穿着棉袄棉裤，顶着早春的阳光走了不多会儿，脑门鼻尖儿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真热啊！”小夏咋呼着就要解棉衣扣子，却被小秋制止了。 初春的气温还是比较低的，又是在出汗后，冒然解开衣服最容易受凉感冒了。她给小夏解开脖领子处的两个扣子，稍稍拉着棉衣透了透气，也就好了许多。 等两姐妹走出小道，来到大街上，看着车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小夏一下子来了精神，也顾不得热不热了，抬起小脚就跑。小秋也不拦她，却只拉着妹妹的小手不放，并带着小夏一直往百货公司走过去。 她们家除了老爹换了一件旧绒衣外，宋秀莲、她和小夏都还穿着棉衣棉鞋，她琢磨着，去百货公司看看，给娘几个买双单鞋。 县城百货公司的货品还算是比较全的。小夏进了门，就盯着副食柜台那边看，却并不吵闹。 小秋看着心里发酸，牵着妹妹的小手走过去，买了一斤鸡蛋糕。这时候的鸡蛋糕并不松软，因为存放的久了，质地变得硬而脆，但鸡蛋糕的香味儿很浓，是食材的原味儿，并不是香精和食品添加剂调出的味道。 小夏捧了一只鸡蛋糕在手中，咧着小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不舍得吃，反而踮着脚举到了小秋面前：“姐姐吃！” 第六十七章 小秋很领情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摸摸妹妹的头：“姐姐尝到了，很好吃啊，你快吃吧！剩下的这些，你带回去跟姥姥姥爷一起吃哈！” 小夏捧着鸡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小秋就领着她往服装布匹鞋帽等柜台走过去。 先是服装柜台，小秋只是扫了一眼就走过去了，实在是这个时候的百货公司没什么服装，就在架子上放着几套秋衣秋裤绒衣绒裤并内衣内裤之类的。 比较起来，布匹柜台的货品还算丰富，各种花色的棉布、条绒、平绒，还有几匹灰色、青色的咔叽布，另外在架子上单独摆着两三匹时髦的‘的确良’，这个是做衬衣用的，算是这个时代最时髦的东西，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能有一件的确良衬衣，那简直比后世穿世界品牌的限量版还自豪。 其实，的确良就是一种化纤布，优点是不易皱，不脱色。缺点却是一大堆，不够透气吸汗，不够舒适…… 小秋对这个东西不感兴趣，她的目光在几匹花色相对素淡的棉布上打转儿，心里盘算着，这一匹白底小紫花的棉布给娘做件衬衣一定好看；这边的小樱桃图案的棉布，给自己和小夏做裙子不错…… 正盘算着，耳朵里就听到柜台里坐着的两名女售货员聊家常。 其中一个大脸盘梳着胡兰头的年轻女人道：“……你们家老大就快生了吧？这会儿坐月子倒是正好，不冷不热的……” 另一个容长脸的中年女人脸上却没有喜色，忧心忡忡道：“你是不知道，我正发愁呢！从过了年我就掂对着，怎么也得买些油吧，总不能让孩子坐月子还见不着点儿油星儿……她那个婆家穷的，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活，饭都吃不饱，根本什么都指望不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秋心里一动，也顾不上琢磨柜台上的花布了，就牵着小夏的手站到一旁角落里琢磨开了。 等了片刻，终于看见那个中年妇女放下手中的茶缸子，起身往外走：“小刘你看着些，我去趟厕所！” 小秋连忙牵着小夏的手跟了上去。这中年妇女走的是职工通道，平时是顾客止步的，也亏得小秋小夏个子小，没人注意到，就让她们钻了空子，跟着那中年妇女直接进了百货公司的后院。 后院里也有不少工作人员走动，小秋跟着那个妇女来到厕所附近的僻静处，才开口叫人：“阿姨，你刚刚说是想要买油是吗？” 这话要是大人说，中年妇女反而会有所防备，可一回头见是两个小丫头，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也就四五岁，虽说两个丫头穿的很一般，但她没忽略大点儿的丫头背这个崭新的军用书包；小的那个手里捧着块鸡蛋糕吃得正香——这时候，可没有几户人家舍得给孩子买鸡蛋糕吃！ 这说明，这俩孩子虽然穿的不好，家境却应该不错。 于是，这个中年妇女自行脑补之后，不但没嫌弃小孩子家乱搭话，反而回转身，笑着回答：“是啊。是不是你们家里有油卖啊？” 小夏懵懵懂懂地回头看向自己大姐，就见大姐绷着一张小脸，很严肃地点头：“是啊，我叔叔在粮站上班……” 说到这里，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夏给姐姐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小丫头嘴里刚咬了一口鸡蛋糕，这会儿就瞪着眼睛，捂着嘴，手底下的小嘴还动啊动地咀嚼着，简直就像个偷吃的小仓鼠，小秋一眼看到，心就瞬间化了：自家小妹最可爱了！ 对面的中年妇女自然也看到了，也觉得这两个小丫头可爱的不行。当然，她更没忽略到小丫头之前说的话，她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最和蔼的笑容来：“那你叔叔叫什么啊？” 小秋警惕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叫刘俊红！” 又赶忙叮嘱：“阿姨，你别告诉我叔叔，我叔叔不让我出来说。” “好，阿姨不告诉你叔叔。那么，小丫头你能不能帮阿姨弄一点油啊？阿姨不白要你的，阿姨给你钱，给你粮票……”中年妇女循循善诱。 小秋小夏却都是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就在中年妇女丧气地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小秋突然露出一抹害羞的表情来，开口道：“阿姨，我喜欢你柜台上摆的那些花布，我能拿油来换吗？” 听小秋说用花布换油，这中年妇女差点儿欢喜疯了，她现在大小也是布匹柜台的小组长，管着布匹销售和库存呢，不说别的，就说每个月的残次品都有好多水分，她只要找点儿毛病就能把一等品打成残次品，不说能白拿回家，价格就便宜的多了……这不比用钱用粮票那些硬通货来的划算？ 这会儿，她看小秋小夏姐俩，简直跟看见送财童子一样啦，一脸笑那叫一个由心而发，声音那叫一个亲切温柔。 “小姑娘啊，你叫啥名字啊，我……” 小秋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抚住小夏，带着这个中年女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阿姨，你别当着我妹妹说，我怕她年纪小嘴上没有把门儿的，把事儿秃噜出去。” 原来是这样——中年妇女一脸恍然，连连点头称是。 又听小秋道：“我叫刘小巧，我妹妹叫刘小玲，刘俊红是我家小叔……那个，阿姨，你要多少油啊？咱们怎么个换法儿？我一斤油能换你多少花布啊？” 那个女人没想到小秋这么问，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回，道：“你能拿出来的是什么油？棉籽油？豆油？还是花生油？” 小秋想了想自家那油瓶子，果断说：“豆油。” 第六十八章 女人心中一喜，豆油虽说不及花生油，却也比棉籽油强得多了，主要是她闺女吃不惯棉籽油那股子味儿。 “这样，阿姨不能昧良心地糊弄你们小孩儿，阿姨这里优等的确良是两毛二一尺，还要布票……” 小秋麻利地打断她道：“阿姨，我就要那些碎花棉布，不要的确良。” “哦……”女人没觉得意外，毕竟的确良价格高出不少，大多数人家消费不起这个，于是她在心里算了一下，又道，“那些碎花棉布是一毛二一尺，要布票。豆油是八毛二一斤，折合你六尺八寸布……阿姨不拐你们小孩儿，就给你七尺布……小巧是吧，那个，你能拿出几斤油来啊？” 小秋心里那个高兴啊，一瓶油就能换七尺布，前几天小冬办完满月酒，她可是收起来四五个酒瓶子，当然，收起来的时候，都倒了些油进去……这都好几天了，几个油瓶子指定都满了，加上她们家最初那只油瓶子，怎么也有五六斤油了，留一个自用，按五斤算，五七三十五，就是三十五尺布，一家人的衣裳都有着落了……哇咔咔！ 心里的小人儿高兴地直打滚儿，可也就限于此了。 小秋很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油来，要不然就是给自己和家人招灾了！ 她微微红着小脸，怎么看怎么一副欢喜激动的样子：“我有两瓶油！” “两瓶？！”那个女人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瞅了瞅周围，确定没有人，这才拉着小秋往旁边又走了几步，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能拿过来？” “阿姨，我吃完午饭就能出来……还来这里找你么？”小秋故意这么问，却也知道，这个女人指定不能在这里跟她交换。 果然，女人道：“你去旁边那个胡同口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小秋自然答应着，然后拽着小夏，跟那女人转回百货公司的门市，指点了两个花色给女人看，又问过女人能不能买到残次布匹。那女人想着换油，这会儿自然多少有那么点儿交好的意思，亲自去仓库里捧了两匹印花模糊的残次布出来，按每尺五分钱还不要布票的价格卖给了小秋。小秋二话不说，直接把两匹布都买了下来。 然后，又扯着小夏的手，去鞋帽柜台，给小夏买了一双布鞋，这才离开百货公司。 小夏吃了鸡蛋糕，姐姐又给买了一双漂亮的塑料底儿的红布鞋，心里那个美啊，也没注意姐姐买了布匹，买了多少，只抱着那一双红色的小布鞋，一脸幸福地往家走，就想着快点儿到家，让娘和爹都看看，姐姐给她买了鞋…… 从百货公司出来没多远，小秋瞅着个没人的角落，就将怀里抱着的两匹布收了起来。她倒是没想隐瞒爹娘什么，只是想着试一下，布收进去会不会复制。 一路慢悠悠走到粮站门口，小秋又瞅了个空当，把布拿了出来，一看之下还真是有些失望，她做了记号一动没动，就说明布匹一点儿没增加……装粮食装油的缸啊盆啊都不会复制增加，布匹也不增加……这只青花大碗似乎只复制……食物！？ 没错，就是食物。诸如肉啊、面啊、米啊、油啊、菜啊……可不都是食物嘛！再联想青花大碗的原身，小秋觉得自己真相了！ 好吧，能复制食物也不错了！最起码这辈子不怕挨饿了，她这人容易满足…… 等回了家，宋秀莲已经在炉子上熬了米饭，宋秀程又去食堂打了馒头和炒菜，一见这小姐俩，宋秀程就笑了：“你们俩小丫头去哪里了这是？正说你们再不回来，舅舅就要去找你们了！” 小夏憋了一路，好不容易见到亲人，立刻举起手中的鞋子，向小舅舅显摆：“舅舅，舅舅，你看，姐姐给我买了新鞋！” 宋秀莲也听到了声音走过来，一看小夏手中举着的鞋子，立刻道：“怎么买鞋了？这得多少钱啊！我抽空给你们做就行了，家里的鞋底都纳好了……” 小秋笑着摇头：“娘啊，你明天起，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照料小冬，哪里有时间做鞋……再说小夏这鞋也不贵，才一块二！” “才一块二？都能买两斤肉了呀……”宋秀莲还是有些不舍得。 王利民这时也过来了，伸手将小夏抱起来，摸摸小丫头的手和脸，笑着道：“买了就买了，小秋知道心疼妹妹是好事。” 他这么一说，宋秀莲才不做声了，拿着那一双鞋左右端详了一回，又让小夏换上给她看，看得出，其实不是不喜欢。 小夏早就等不得了，终于能换上新鞋子，小丫头兴奋地脸蛋儿红扑扑的，用力地踩着地面，发出塑料鞋底儿特有的‘咔咔’声，尽管拼命抿着嘴忍着笑，但那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啊，早就把小丫头的兴奋劲儿泄露出来啦。 宋秀莲自然是笑容满面的，宋秀程和王利民更是赞不绝口，‘好看啊’‘漂亮啊’‘精神啊’……各种夸赞词语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把小夏夸得都有些羞了，转着圈儿，扑进老爹王利民的怀里。 小秋笑着拿了鸡蛋糕给小舅和老爹尝，又把那两批残次品布匹递给老娘：“娘，我正好看见处理残品布，我买了点儿……” “啊，还买了布？”宋秀莲惊呼着，手却已经抚上了细棉布细腻的纹理表面。“这料子就是细腻光滑……残次在哪里？” 小秋指点这边缘几处并不明显的印染不好的地方给她看，宋秀莲仔细看了看，又问：“这样的布咋卖的啊？” 小秋见自家娘亲的表情就知道，娘亲心里很喜欢，只是怕价格太高，舍不得……还是穷怕了啊。 于是，她笑嘻嘻道：“一等品是一毛二一尺，要布票。这个是八分钱一尺，不要布票。” 第六十九章 在百货公司的时候，那两个售货员的对话她听到了，意思是给了她一个很优惠的价格，五分钱一尺是内部消化的价格，外头根本买不到。于是，她报价时，每尺就加了三分钱。 宋秀莲却也很高兴了：“八分钱，还不要布票，真是太划算了……这花色也好看！” 听老娘欢喜，小秋也跟着嘿嘿笑道：“娘，等你学会了做衣裳，正好用这料子给你自己和我小姨一人做一件褂子，要那种领子尖尖的，我看街上好几个漂亮姐姐穿着……很好看！” “你个小丫头，还知道好看不好看？！”宋秀程听得欢喜，忍不住出声逗小秋。 这外甥女没白疼，买了布想到的就是亲娘和小姨，是个招人疼的！ “你就想着给你娘和小姨了，就没想着小舅哇？” 小秋笑嘻嘻道：“我给小舅买了鸡蛋糕啊！你刚刚已经吃啦！” 王利民这回也跟着笑了，原来，自己和小舅子一个待遇，一块鸡蛋糕就给打发了！ 宋秀莲少不得又叮嘱小秋几句，不能乱花钱之类的，却珍而重之地把两块花布，并小夏的新鞋都收了起来。 一家人到齐，聚在桌子旁吃了午饭，宋秀程去上班，王利民陪着宋秀莲去缝纫班报道，留了小秋在家里照看小夏和小冬。 等大人们都走了，又等了一回，小秋才把小夏叫醒，让她看着小冬：“你只要看着小冬不掉下来就行，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蜜三刀吃！” 有了上午的鸡蛋糕和新鞋，小夏这会儿对大姐的信赖正空前高涨着，听姐姐说还给她带蜜三刀，那更是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连忙穿了鞋下地，搬个板凳守在床边：“大姐放心，我就在这里守着，绝不会让小冬掉下来。” 小秋看看睡得香甜的弟弟，又拿了被子围了个圈儿，将弟弟圈在床里侧，这才背了书包匆匆出门。 这一趟交易很顺利，她到那里时，那个叫杨慧兰的女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小秋拎出两瓶子油来，她立刻也从背包里拿出用包装纸包裹的布料来，又低声交待了小秋一番，嘱咐小秋再有油、有粮食，都可以来找她。 小秋并没有想着多做这种交易，胡乱答应了，告别杨慧兰，匆匆往家赶。还好还好，她赶回家时，小夏还很尽职地守在床边，小冬也依然睡着。 她松了口气，取了一块蜜三刀给小夏吃。 小夏舔了一下，甜的眯了眼：“真甜，真好吃啊！” 一块蜜三刀，小夏还没吃完呢，王利民和宋秀莲两口子就回来了。只不过，小夏已经将蜜三刀舔了好一会儿，王利民和宋秀莲只当小女儿还是吃的鸡蛋糕，也没在意。 至于，小秋用油换来的布料，则被她收了起来……以后再找机会拿出来吧，一次拿太多东西出来，老娘不怀疑，老爹和小舅也会怀疑了。 王利民带着妻子报了名，又回来跟粮站借了个地排车把新买的缝纫机拉上，送到缝纫班里去，那个临时开辟出来办缝纫班的旧教室里，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十来台缝纫机，都是前来学习的学员带来的，不过，这些缝纫机都是旧机器，有两个样式奇怪的，据说还是解放前的老物件儿。 宋秀莲则是一副忧心模样，去报道了才知道，缝纫班不仅仅是白天开课，晚饭后还要上一个半小时的课。虽然隔得不远，可也就够她回来吃顿饭的，至于照料儿子做饭，根本没时间。 小秋最初看着她脸色不对还不太明白，等小舅回来，听娘给小舅说起来，才知道娘是担心这些，于是连忙保证：“娘，你自管放心去上课，我在家里照料弟弟、做饭，弟弟饿了我就给他冲奶粉喝，你就放心去吧。” 宋秀程也在旁边笑道：“姐，你忘了还有我么，我上班也不是多忙，干活的空当也能回来看着些，再说小秋做事稳妥的很，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好说歹说，才说的宋秀莲宽心了些，王利民送下缝纫机，也没吃晚饭，就带着小夏匆匆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秀程买了豆浆和油条送过来，宋秀莲早早起来只来的及把小冬夜里的尿褯子洗了，吃了点儿弟弟买来的早饭，叮嘱小秋两句，就匆匆上课去了。 小秋左右无事，起来洗漱吃饭之后，一边照看着弟弟，一边在桌子上铺开旧报纸，倒一点儿墨水，开始写字。 这些天忙忙碌碌的，她还真没怎么练字，本就不熟练，又搁下这么些天，再拿起毛笔觉得整只手都是僵硬的……写了两篇报纸的大字，小秋搁下笔，活动活动酸疼的手腕，正好小冬醒了，她又连忙过去给弟弟换尿褯子，清理一番后，洗了手，又赶忙冲奶粉给弟弟喂奶……这一番忙碌下来，大半个小时过去了。 可能听到小冬的哭声了，宋秀程匆匆赶回来，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大褂。 一进门，看见屋里小秋正在晾褯子，床上的小家伙已经睡了，屋里一派安静，不由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刚才醒了？” 小秋点点头，倒了杯热水给舅舅，一边道：“醒了，吃了奶粉又睡了。” 宋秀程喝着水，看着屋里地面明显拖过，早饭用的碗筷也刷好了，桌子上还铺着报纸，摆着笔墨……小秋不但照料了弟弟，打扫了卫生，还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很充实，他觉得自己和姐姐都能彻底放了心！ 经过两天的适应，小秋寻摸出了一个时间规律，缝纫班虽然晚上也有课，中午的时间却相对较长，足足有两个半小时的午饭休息时间。 于是，再之后，小秋就赶在宋秀莲回来之前把午饭做好，并提前吃饱，等宋秀莲回来，她就出门，跟宋秀莲说的理由是，奉郑秋实之命去书店找书看。 其实，她第一天中午脱身出来，就首先直奔县收购站。 第七十章 油换布匹的生意她并不想常做，瓷碗里的芝麻和花生却复制了不少。她拿了几斤芝麻和一袋子花生卖掉，换了十三块六毛钱，然后就去了收购站后边的旧物仓库。 这边不仅储存旧物，也是旧物出售的地方，什么废铁、玻璃、旧书旧报纸、牙膏皮、旧布头、烂袜子都收。 值班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矮胖女人，中午时分也没什么人来卖废品，这个女人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小秋大大方方上前，跟女人说想找两本小人书，女人向她伸出两根手指……小秋一愣，两毛钱？这么便宜！ 还没等她回应呢，那女人探头往外瞅瞅，不耐烦地道：“就两毛钱也不肯花，还找什么小人书，去去去……啊，进去吧，快点儿哈，待会儿来了人，你就快走，别让人看见。” 小秋扔下两毛钱的纸币，就无比欢快地跑进洞开的废品仓库大门去了，根本没理会女人说什么！ 两毛钱呐，她随便捡两本旧书也值了！发啦，发啦…… 等进了废品仓库，小秋才知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往往很骨感，满眼一堆一堆的破烂货，大多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什么一到废品收购站就能找到奇珍异宝、传世古董，真的只是传说吧！ 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来蒙住口鼻，以减少暴土扬尘的吸入，也能减轻些破烂物品的难闻气味，耐着性子，直奔角落里最大的一堆破书旧报。 旧报纸啊，这个时候的旧报纸留在以后也是古董呢！ 只是，眼下她实在没心思收拢这些东西，当然，即便她有办法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去，却也不能真的那么做。她只能耐心地翻检着旧书旧报里，寻找相对价值较高的东西。 翻检了一会，终于让她在一堆破烂中找到两本有些残缺的旧书，宣纸手抄本，她没有细看，翻手收了起来。不多会儿，又找了几封这个时代的信件，她只是瞟了一眼上边贴的邮票，就都收了起来。再之后，她又翻检到两本外国名著、两本小人书和一本画册，外国名著收起来，小人书和画册则留在外头，做样子。 之后，她又去旧衣裳那边扫了一眼，大都是些破烂的实在没法用的东西。再说，这旧衣裳即便不破不烂，小秋也没有勇气拿回去自己穿，谁知道这些衣裳哪里来的……呃，正嘀咕着，她的目光一凝，落在一片靛青色的衣物上。 依据她的经验，这一片衣角绝对是丝织品，而且灰尘沾污下，仍旧能够看到繁复的花纹，却不是刺绣。小秋心里下意识想到的就是——‘织锦’，然后才想到了一个名词——‘缂丝’。她站在原地愣了十秒钟，然后一咬牙，俯身把这一件衣服拽了出来，一拽出来，她就放不下了，这是一件旧式十六幅绣花裙子，有些陈旧有些破烂，却仍旧能够看得出，质地极好，上边的流云雉鸡花纹极精致繁复。 她也顾不得想这衣裳的出处了，俯身在一片破烂里又翻检了一番，还真让她又找出几件古旧衣物来，有几件绣花的也还罢了，她只将其中一件靛青夹袄子，看花纹布料应该与那裙子是一套的。 仓库里光线昏暗，她想仔细看看衣服上的花纹，就用手把衣服从地上拎起来。就这么一拎，小秋就察觉到了一点点异样，这衣服面料厚实，远比一般的丝织品沉重，可这重量还是稍稍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细细地顺着夹袄的衣襟衣角捏过去，果然，让她在衣襟的两侧衣襟下，捏到了硬硬的物事——这么贵重的衣服，又掩藏的如此小心的物事——小秋心头一跳，反手将夹袄裙子并几件丝织品都收了起来。 收完几件旧衣服衣服，她抬头看了看仓库门口，没看到有什么动静，这才转身往另一侧的旧家具处，翻检挑选。 她不懂辨别木材，只知道好木头有香味儿，并且质地沉重，于是，她就用手掂重量，再用指甲刻划闻闻是否有香味，但凡符合其中一条的家具、木头，她都收了起来。她又利用青花瓷碗将其他的家具挪动一番，用来掩饰空出来的地方。 刚刚将一只六七成新的饭柜换了个位置放下，就听得门口的女人不耐烦地招呼：“咋还没行啊？赶紧的吧，待会儿上班的就都来了。” 小秋吁了口气，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抱着几本小人书和画册，匆匆跑出仓库。 那女人从桌子上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小秋一眼，见她瘦骨伶仃的抱着几本书，再没有别的东西，也就挥挥手让她走了。 小秋回到粮站，先去水龙头上洗了手脸，这才回到小舅的宿舍。 宋秀莲没有睡觉，正拿着上午老师讲的笔记复习。放下书本许多年之后，重新学习还有些不适应，特别是一些生词、技术用语，她都要从零学起，还是有些吃力的。 见女儿从外头回来，手里抱着几本书，衣裳上抹的有些脏，不由问道：“去哪里了这是？摔跤了？” 小秋抹一把额角的水珠，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书给宋秀莲看：“娘，你看看这个，我去收购站淘的，只花了两毛钱……我之前在路上捡了几个铁钉铁块，卖三毛二，还剩一毛二呢。娘，你要不要？” “你个丫头，既然是自己捡废铁挣的钱，就你自己留着吧，娘不要。”宋秀莲翻了翻两本小人书，又拿过来另一本画册随手一翻，随即惊喜道，“秋啊，这画册也是从废品站淘的？这好像是做衣裳的书呢！” 小秋当然知道那是本裁剪书，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彩色印刷，她翻了一下，里边不但有普通的衬衣、裤子，还有列宁装、连衣裙，甚至还有旗袍的裁剪版式说明…… 只不过，她只能装傻充愣，眨眨眼露出一脸惊喜道：“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就看着上头的画好看就带回来了……” 第七十一章 宋秀莲很高兴，她正愁学习缝纫没有书看呢，闺女带回来的这一本，可算是救急了。 她夸奖了闺女两句，抱了那本书准备出门，小秋连忙将自己的新书包送上去：“娘，你背这个去吧，书放在里头也省的刮蹭破了。” 宋秀莲是觉得有个书包方便，只是她之前没好意思跟闺女借……如今闺女主动给她用，她也就接了，把书装进书包，匆匆去了。 看着娘走远了，小秋这才缩回来，关好房门，还别上了插削，这才寻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拆那件夹袄的夹层。等她好不容易拆开一条小缝儿，里边的物事也露出了一小块，小秋手中的剪子差点儿跌到地上去——露出来的一小截虽然发暗发乌，小秋也能断定，这等调动精细的物件儿，绝对不是铜质！ ——竟然是一对，金手钏！嵌了金刚石的！ 平复平复心情，小秋又果断把夹袄收了起来，不拆了。这东西反正也不能拿出来，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后，她又将收起来的小件旧家具一一拿出来，仔细鉴别欣赏一番，经过她收起来这么一会，旧家具一些磕伤磨损修复了不少，虽然还是一眼能看出是旧物来，品相却比之前好了太多。当然，因为时间太短，缺损较大的地方还存在，没有完全修复，但小秋也放心了，只要收起来，早晚能将这些残缺损毁处修复了。当然，你说一张桌子缺了两条腿儿，那种缺损应该是没办法的，好在，小秋并不贪心，她收这些家具冲的就是木材，缺损的能修复就修复，不能修复的，将来木材也值不少钱！ 这些东西都看了一遍，小秋才将两本旧书拿出来细细翻看。经过一番修复，旧书残损的书页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但缺损的书页却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翻了翻，有一本类似游记，另一本则是诗集，收集的诗她有几首还学过，都是宋时的诗词。这一本诗词明显古旧些，书页都泛黄发暗，有些发脆了。小秋看了几页就不敢再翻了，拿一张旧报纸将两本书裹了，重新收了起来。 她不懂这些东西，也鉴定不出年代、价值，但她有那么个宝贝收藏着，她也不着急，等找到懂这个的人来鉴定就是了。 忙忙乎乎半天下来，天色已经发暗了。她又洗了洗手脸，将身上的脏衣裳也换下来，还没等洗衣裳呢，小冬哼哼唧唧地醒了。 她一边伺候小兄弟，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再去，她得弄一件旧衣裳穿着，每天都洗衣裳费力气不说，还招人眼。 连着两天去了收购站，被那个女人质疑之后，小秋就决定暂时不去了。东西有限，能找到的能收起来的她自称即便有遗漏也有限了，再继续去，收获不大，再引人怀疑太划不来了。 于是，第三天中午，宋秀莲回家后，她再出来，就转了方向。 这一次，她绕到相对富裕的县政府家属院那边去，顺着一条条整齐的小胡同走过去，果然让她遇上一个穿的整齐干净，还面目慈和的老太太。看那老太太手里拎着篮子，就知道是出来买菜的。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唉，我的小虎子病了，这一趟出去要是买到些肉就好了，也好给小虎子包顿饺子吃……” 小秋没有跟上去，而是悄无声息地向后转，从胡同的另一头绕过来，就在家属院门口堵住了那个老太太，隔着几步，她拎着个竹篮子凑上去，压低声音道：“奶奶，您要不要羊肉？刚杀的小山羊，包饺子好吃着呢！” “哎哟，真的有羊肉呀？”老太太喜出望外，惊呼了一声，又连忙警惕地四下里看看，拉着小秋的胳膊绕开门口，走到旁边两棵大树后边，低声道，“闺女啊，你的羊肉呢，快拿出来我看看！” 小秋这才掀开竹篮子上盖的布，露出一大块新鲜的羊肉来。老太太眼睛很尖，隔着羊肉下边的铺的草纸，还一眼看见草纸下边白花花亮晶晶的大米，登时眼睛更亮：“丫头，你这还有大米啊……” 因为小秋拿出来的肉不少，足有四五斤的样子，老太太一个人买不下，却还惦记着老邻居，就引着小秋又回了家属院，敲开她邻居的大门，与那家的老太太两个人把肉分了。羊肉一共六斤六两，按八毛钱一斤，一共是五块二毛八，小秋收了两个人五块二。另外篮子里的大米被第一个老太太包了圆，过称之后是十五斤半，按议价大米每斤两毛算账，小秋收了三块钱。 两个老太太警惕性很高，将小秋送出来，还招呼着小秋再来玩，那样子，跟长辈送自家孙女似的。其实是跟小秋说好了，小秋再给她们一家送两斤豆油来，按议价算一块二一斤！ 顺利挣了八块二毛钱的小秋多少有那么点儿沾沾自喜，顺路拿出一斤多羊杂来，回去就说在饭店里遇上了买的，宋秀莲也没多心，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羊杂汤。 第二天晌午，小秋如约来到县政府家属院，两个老太太等半天了，一看小秋拿出来的豆油清亮透明，都欢喜得不行。另一个老太太把小秋这一天带来的十六斤大米也都买了，小秋这一天又挣了八块多！ 喜滋滋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小秋一眼看见老太太院墙根下扔着个不大的小盒子，盒子应该是漆器，奈何漆面斑驳，磨损的厉害。 小秋就指着那盒子问了一句，老太太很不以为意道：“之前的破木头盒子，小孙子盛土玩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那个，再有大米和油，可记得你李奶奶我啊！” 小秋自然是满口答应着，把那个木头盒子放进篮子里，挎着篮子辞了出来。 没出家属院大门，小秋就耐不住掀开布看开了，正低着头走呢，噗通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连忙抬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第七十二章 “你个丫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都不看路的！”气哼哼叱责的声音响起，小秋才发现，撞得居然还是熟人，眼前这个黑着脸，义正言辞教训她的不是吴戈那臭小子又是哪个！ 她没理会吴戈的教训，只转着眼睛往四下里看。 吴戈不耐烦地扯了她的辫子一下，叫道：“我给你说话呢，你找什么呐？” “秦戎哥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小秋下意识地开口反问，话出口才发现，吴戈的脸色更黑了。 “哎，我只是觉得你们总在一起……” 她找补了这句之后，吴戈的脸色似乎略有缓和，又瞪了她一眼后，才扯着小秋的胳膊出了家属院大门，然后问道：“你怎么进城来了？不上学吗？” 小秋就把自家娘进城学缝纫，她跟着进城来看弟弟的事情给吴戈说了。 吴戈的脸色明显地缓和了许多，带着小秋重新回到大院里，指点着一排排平房道：“东边第一排，第三户就是我家，记下了？” 小秋从善如流地答应着，然后吴戈就道：“你既然要看弟弟，就不用往这边跑了，星期天还是我去粮站找你吧！记得再走路看着些，撞着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行了，笨丫头快回去吧，我得上课去了！” 说完，撂下小秋，甩开长腿跑走了。 小秋站在家属院门口愣了一会儿，撇撇嘴，转身溜溜达达回家了。某人可真会自行脑补，她根本不是来找他的好不好！ 不过，今天遇到吴戈这件事，也给小秋提了个醒，既然到了县城，她抽时间还是来看看吴叔叔和李阿姨吧，怎么说，人家也帮了他们家不少忙呢！ 这一天，小秋终于把她给宋秀莲看好的黑色袢带布鞋买了回去，一块八毛钱。还花三毛二买了两双米黄色的尼龙丝袜。 她也注意到了，街上穿这种鞋的大都是搭配白色线袜的，可她实在无法看着自家娘亲来个黑白配，所以，干脆把袜子也搭配齐了。 到家，不等宋秀莲念叨，她就主动告诉宋秀莲，她把练字用的废报纸卖了，还去工厂外的垃圾堆上捡了些铁钉铁片卖了，挣了两块多钱。 宋秀莲心中感动，却还是忍不住念叨：“你个傻丫头，好不容易挣点儿钱就不会自己留着？给我买什么鞋袜啊，我又不是没得穿。” 小秋搂住娘亲的胳膊，笑嘻嘻贴上，有些生疏地撒娇道：“娘啊，你就穿吧，我看街上好些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阿姨都穿这样的鞋，好看呢！” 宋秀莲又不是真的不知好歹，之所以埋怨女儿，不过是心疼女儿辛苦，另外，也是过惯了节省日子，一时接受不了女儿乱花钱。听女儿这么一说，她哪里还能继续教训啊，抬手点点女儿的额头，叹口气道：“你知道挣钱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学着慢撒钱儿，要知道日子就得算计着过，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啊……” 小秋自然是无比配合地答应着，哄得宋秀莲没了脾气，这才催着宋秀莲试试鞋子。 宋秀莲被女儿催促着，把脚上穿了一冬天磨损严重的棉鞋脱下来，露出来的手工袜子颜色发暗不说，还打着补丁。小秋连忙把袜子也递过去：“娘，连袜子也换了试试。” 等袜子和鞋都换上，别说小秋看着，就是宋秀莲自己看着也觉得好看、精神，而且，成品鞋子鞋型好，穿着也特别舒服，还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小后跟儿……真是时髦的不行！ “娘，好看，好看，你就这么穿着吧，别换了！天热了，不穿棉鞋也不冷了。”小秋在旁边拍手鼓励着，宋秀莲迟迟疑疑一会儿，终于还是穿着新鞋袜，脚步轻快地上课去了。 连着两天去政府家属院，又一天晌午，她转移阵地去了船厂。因为有作弊器，她还真收获不小，散落在厂区各处生锈的废铁片、费铁钉被她收了不少，只是，等她送到收购站的时候，一拿出来却没了那么多铁锈，看着整齐了不少。那个收购废品的女人直用怀疑的目光大量她，小秋暗暗擦了把冷汗，决定再不干这活儿了。明明是废铁，被她这么一修复，还被人以为她偷的好零件儿了！ 卖了废铁，她又花两毛钱进仓库找了一回，这回，竟让她找到一个砸扁了的铜火锅。虽然砸的几乎面目全非了，可那锅子的构造很全，连盖子都有，只不过被砸得不成样子了。又收了几件旧家具，还让她找到了几张撕烂的书画，并十几本国内外名著，以及好几本高中教材。 她拿了一本高中教材做样子，离开了收购站。 这次从收购站回来，小秋才想起之前在家属院老太太家捡的那个漆盒。等她拿出来一看，连她自己都惊呆了——眼前这个暗红色的漆盒子，四周雕饰意云纹，盒盖上则是一副山居图，山石嶙峋，峰峦飞瀑，又有松涛亭台，抚琴人物，线条流畅，色泽古朴，鲜明生动。小秋的古董知识有限，可还是一眼看出这个盒子绝对不是普通物件儿。 盒子不大，约有两个肥皂盒大小，长方形，宽径也就二十公分，长径大概在三十公分左右，小秋打开来看，盒子里边打磨的光滑细腻，盒盖里边有一个椭圆形钤印，因为是篆字，她瞅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字来。 瞅了半天，小秋把自己存的钱、票等物都放在这个盒子里，又重新收了起来！好吧，她眼下能想到的就是做个钱匣子！ 她又顺便看了一眼淘回来的铜火锅，看着已经有了修复的进展，也就重新收了起来，慢慢修复着吧。一时半会儿，她也没理由把它拿出来。 忙乎了一回，小秋洗干净手脸，拿了几块蜜三刀、几个鸡蛋糕出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准备享受一次下午茶。 她这刚刚坐好，捻着一块蜜三刀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敲门声响起，不等她起身，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来，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笑呵呵地一探进头来：“呵，你就是小秋吧？好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第七十三章 来人她上一世见过，不过是在小舅的审判会后，当时这位哭得几乎昏过去……结合前情，小秋判定这个姑娘应该就是借给小舅自行车的那位同学，也是替小舅找到这份工作的刘芳芳。当然，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小秋还知道，眼前这位漂亮大方的姑娘还有个相对特殊的身份，她的父亲就是现任占县县委书记刘朝胜。 刘芳芳喜欢自家小舅舅，而据小秋这段时间的观察，自家小舅舅也同样喜欢这个姑娘！ 本是一对有情人，上一世，却因为奸人陷害，小舅舅枉死，一对情侣也终至于生离、死别！ 暗暗叹了口气，小秋展开一个甜甜的笑来：“小秋不漂亮，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既然重生了，就让她来护佑小舅舅吧！只希望，小舅舅和他的爱人，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辜负了她的种种努力才好！ “哎哟，还是个嘴甜的呢！”刘芳芳笑嘻嘻地走进来，伸手拉着小秋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上下前后端详了一遍，这才笑着回头对门口道：“我放心了，我买的衣裳这丫头穿着一定合适，也一定好看！” “小舅舅？”小秋瞪着这时候才略带尴尬走进来的宋秀程，很不满地叫了一声以示……抗议？或者说是揶揄？！ 好个小舅舅，明明在门口，却让她一个人独自应对半天……真是太坏了！ 刘芳芳给小秋买了一套衣裳，姜黄色的毛衣，袖口和衣襟上织着白色的雪花图案，藏青色的条绒裤。这一身衣裳，在这个时代真的能称得上是时髦了，看得出，价格也绝对不便宜，小秋拿在手里觉得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宋秀程。 “小舅，这……” 宋秀程脸颊微红，挠挠头道：“既然给你买了，你就放心穿吧，挺好看的！” “谢谢姐姐！小舅舅，我叫姐姐，对的吧？”小秋盯着自家小舅，缓缓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如愿地看到宋秀程和刘芳芳同时红了脸。 嘿嘿，让你们欺负我，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好欺负！ 见面的寒暄省了，小秋与刘芳芳也算认识了，回头看见自家小舅已经给刘芳芳倒了一杯水，她也就招呼刘芳芳吃点心：“姐姐，吃点心吧！” 她没说尝尝什么的，这种点心想来刘芳芳家里并不缺。 刘芳芳也不客气，就在小秋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了，拿了一块蜜三刀吃起来，咬了一口，她就忍不住赞叹道：“这蜜三刀好吃啊，比百货公司的好吃多了！” 小秋抬头看向宋秀程，恰好宋秀程也正好看向小秋，爷俩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取了一块蜜三刀，送到嘴里品尝。 外皮有点儿脆脆的，又是酥酥的，里边包着一股甘甜如蜜的饴糖，咬一口，浓香甘甜，外皮酥脆，内心软糯，满满的甜蜜啊…… 可是，蜜三刀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关键是，小秋很确定，她就是在百货公司买的，刘芳芳怎么会说不一样？ 那个……“也许是这一批货比较新鲜，所以好吃吧！”宋秀程给了一个解释。 刘芳芳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你们可能不知道，百货公司的点心就是咱们县食品厂生产的，每个星期都进新货，我连他们刚出炉的点心都尝过，也没这个好吃，绝对没有！” 一边说着，刘芳芳一边不舍得停嘴，又吃了一颗蜜三刀，还想去拿，却见盘子里本就不多的蜜三刀只剩了两块了，这才干笑两声，缩回手来。 小秋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可爱，相对于她的心理年龄来说，眼前的刘芳芳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于是笑道：“姐姐爱吃尽管吃，还有不少呢！” 说着，装作从碗柜中，其实是从青花碗里又取了一些蜜三刀，添在盘子中。 心思一转，她又建议刘芳芳：“姐姐，你也尝尝这个蛋糕，是与蜜三刀是一回买的，是不是比你之前吃的好吃？” 当得到刘芳芳肯定的回答后，小秋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无他，这些点心都是青花大碗复制出来的，而在复制的过程中，青花大碗也发挥了修复完善功能，将点心的味道变得更美味了。 小秋看了小舅一眼，然后笑道：“看来我的运气比较好，买的点心格外好吃，姐姐以后多来吃好了！” 刘芳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宋秀程，两个人深情地目光一碰即散，又都红了脸。 小秋仿佛看见两个人之间冒出一串串粉红泡泡，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实在是没眼色，于是起身道：“我差点儿忘了，中午时给红旗饭店的大师傅说好了，他们今天做了烧鸡，鸡杂给我留着呢！” 一边又对刘芳芳道：“姐姐你坐会儿，我去拿鸡杂儿，一会儿回来，今晚你就在这里吃饭哈！” 还叮嘱宋秀程：“小舅，你看着小冬点儿，他快醒了，醒了给他换换尿布就行，奶粉我回来喂哈……” 说到最后，人已经拉开门出了屋，然后啪嗒啪嗒跑远了。 其实小秋没跟红旗饭店说好什么，她只是不愿在屋里当电灯泡，正好给人倒地方，也正好出来透口气。 鸡杂她的大碗里有，还是几天前偶然去红旗饭店碰上的。就是做烧鸡的下脚料，鸡肝鸡心鸡胗，也是烧鸡的味道，却比烧鸡便宜得多，烧鸡要一斤一块二，一斤鸡杂只要七毛五，小秋那一回可是包了圆，把三斤多鸡杂都买回来了。这几天功夫，又复制了不少。 走到没人处，她拿了一块鸡杂出来细细品味，嗯，刘芳芳不提醒的话，她真是没注意，这仔细品味就能发现，鸡杂原有的腥味儿没有了，只有浓郁的香味儿了。 这个发现，虽说谈不上多大的惊喜，但总归是个好事儿，特别是对小秋这个吃货来说，吃饱了肚子之后，对于极致美味的追求却是无止境的。 第七十四章 粮站职工并不多，因为有大晒场，所以院子很大，小秋从大门里出来，不用去红旗饭店，就绕着院子的围墙慢慢走着，院子外头有一条壕沟，沟里水不算深，沟侧长着些槐树榆树之类。 小秋垂着头走着，突然发现朝阳的沟沿儿上，有一大片茅草！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常采的一种谷笛，就是茅草刚刚萌发的花絮，在萌发出来之前，很嫩可以吃，带着微微的清甜味道。 她人本来就瘦小，又穿着一身灰突突的衣裳，蹲在三四十厘米高的茅草丛里，隔远了不注意，还真看不见她。 毕竟不是小孩子，偶尔想起来小时候的玩意儿，却并不真的想吃什么‘谷笛’，拔了一小把，觉得腿脚有点儿发麻，也就准备撤了。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有人低声说话：“……那丫头有没有来找宋秀程？” 本来没怎么在意的小秋，却在听到小舅的名字后，吸了口气，重新蹲了下去，屏住呼吸，专心偷听起来。 却听另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谄媚道：“好多天没来了，今儿刚来……那啥，宋秀程的俩外甥在屋里呢，他们也成不了啥事！” 啪，耳光清脆！ 前头那个声音隐着怒气，森森道：“成你妈的事儿！……行了行了，你只管看好了，下半年……下半年吧，到时候大院里分配学生、军转人员，人事调动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小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可以断定，这个许诺之人，就是指使陷害小舅的幕后之人。 上一世，尽管她终于调查的有了些眉目，却终究没能最后确定，此时，她听到这番对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着起身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只不过，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她一个小丫头若是在这时暴露了自己，于事无补不说，反而可能把自己陷入险境。她就在沟边儿上，若是被人按在水里淹死，怕到时候也只能成为意外溺水，不会有人想到是行凶杀人！ 终于，她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走到马路上去，又有推动自行车的声音……再不看，那人就走了，小秋扶着身旁的一棵小槐树慢慢站起身，向公路那边看过去，却终究晚了一步，只看见一个骑着车子远去的背影，个子不矮，穿着一件绿军装，劳动蓝裤子，这样的装扮，大街上一抓一把。就在小秋满心失望的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那人蹬着车子的脚上，穿着一双黑亮的皮鞋！ 这个年代大部分人还是穿手工布鞋，又有很多人喜欢穿军用的黄胶鞋，还有些学生、年轻人则穿白球鞋……穿皮鞋的年轻人，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真的不多，甚至称得上屈指可数。 “呸！操你娘！”一声咒骂传来，惊醒了沉思的小秋。 她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在，她仍旧有被发现的危险，于是她连忙又蹲下，并把身体藏到那棵槐树的后边…… 而几乎就在小秋蹲下的同时，那个骂人的转回身，无意识地往沟边儿上睃了一眼，转身踢踏踢踏地，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走远了。 刘俊红挨了一耳光，自然恨打他的向海洋，但更恨的却是与他同时进粮站当临时工的宋秀程。 说起来，宋秀程与他还是同学，高中三年，同班同学。可正因为如此，刘俊红才格外心里不平衡，都是一样的高中生，他还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宋秀程还是小业主，却偏偏在学校里时，宋秀程的成绩就好，老师喜欢，同学们也喜欢，甚至连被全校男生奉为女神的县委书记千金刘芳芳，也对宋秀程青眼有加。明明两个人同时进的粮站，也都是临时工，宋秀程却格外得领导赏识，不到半年，就独立掌管一座粮仓的账目、出入库，平时里只需要看着过过磅、记记账就行，而他，就只能跟那许多出苦力的临时工一样，抗上百斤的麻袋，打扫仓库，码垛装车，晒粮食……反正什么累活重活脏活都跑不了！ 因为这些，当向海洋一找上他，让他监视刘芳芳和宋秀程的时候，他就一口答应了。当然，向海洋每次来也会给他些钱和粮票……还许诺帮他转正，并把他调进大院里去上班。 走进粮站大门，刘俊红瞥了宋秀程宿舍一眼，又唾了一口，心中恨恨：就让这对狗男女再苟且几日，等他找到机会，就是他们好日子到头的时候！到时候，只怕哭都找不到调儿吧！哈哈…… “哎，你个笨丫头不进去，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干啥呢？”吴戈的声音冒然出现在身后，把小秋吓了一跳，她手中攥着的一把谷笛也撒了一地。 看清少年桀骜带着尴尬的样子，小秋连跟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低头看看地上的谷笛，一言不发，转身往里就走。 “哎，你这就生气了？我替你捡起来还不行……哎，你这笨丫头咋还这么小气呐，不就是吓一跳嘛……”吴戈蹲下捡了两个谷笛的功夫，一抬头小秋都走进大门去了，他连忙跳起来去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小秋满心的愤怒、气恼，被这个二货少年给打散了，她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对上吴戈狠狠瞪过去：“闭嘴！……简直比小脚老太太还唠叨！” “嘁，闭嘴就闭嘴，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什么，你说谁是小脚老太太啊？……”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回到宋秀程宿舍门口，小秋才想起自己被闹得昏了头，忘了把鸡杂拿出来了……她没挎篮子，书包也借给自家老娘上课用了，实在没有遮掩之物，然后，小秋只能假装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 吴戈一脸见鬼的表情，指着小秋手里的纸包道：“这是……这是什么，你竟然揣在怀里……” 第七十五章 小秋摸出一片鸡肝塞在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给了吴戈一个白眼。揣怀里咋了？几百上千年的古代，人们还不都是把东西揣怀里？就是这个时候，还有不少人为了保温，把热馒头热包子揣怀里的，并不少见，好不好！ “咋了？不行啊少见多怪！”小秋怼了一句之后，觉得心气儿都顺了，心里也舒坦了，然后抬手敲门，同时扬起一抹笑叫道：“舅舅，我回来啦！” 亏得小秋‘揣’回来的鸡杂不少，留下吃晚饭的刘芳芳和吴戈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没解馋的模样。吴戈甚至直看小秋给宋秀莲留出来的一份儿，却被小秋直接用身体将他的目光挡住。 虽然她还有不少，这一份却不能给人吃，要不然，她老娘原则上就没得吃了！ 刘芳芳也注意到了两个小的动作，抬手拍了吴戈一巴掌，笑道：“行了，你小子也没少跟我抢，就别一副没吃饱的模样了，你想吃，以后再来……小秋丫头手香，买的点心和鸡杂都特别好吃呢！” 被誉为‘手香’的小秋一点儿没被夸的自觉，她只是觉得青花大碗突然被发现的这个功能，似乎成了她的麻烦之源。试想想，但凡吃过她的菜的人，都念念不忘过来打秋风，她亏不起，也得麻烦死啊！ 还好，刘芳芳和吴戈都算知趣，吃过晚饭，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宋秀程则开始给小秋讲解《素问》中的一些生僻字，并带领小秋通读。他的文学造诣没办法跟廖辰比，能做的也就是帮小秋认字，解释一些单字的浅显意思。小秋却仍旧每每找出许多不认识、不懂的字词，向小舅舅请教，目的却是为了督促小舅舅自己学习。 从这一天开始，小秋多拿出一些精力和时间来，关注刘俊红。这一关注才发现，在宋秀程看不见的地方，刘俊红看向小舅舅的目光总是充满了嫉妒和恨意。 小秋最初还不明白这嫉妒和恨意的原因，在看到小舅舅拿着库存账簿做记录，而刘俊红只能和许多劳力抗麻袋的时候，她大概找到了刘俊红嫉妒恨的理由。 当然，她并不觉得刘俊红这份嫉妒有理，这只是低能、懦弱和卑劣的表现，她比之前更厌恶、更看不起刘俊红了！ 让小秋比较忧心的是，宋秀程对刘俊红没什么防备，有两次，还带了刘俊红回来吃饭，还让小秋叫叔叔，向小秋和宋秀莲介绍说是他高中同学。 于是，小秋暗暗盘算着，如何让宋秀程看清刘俊红的面目，多一份警惕……即便小秋是重生回来的，她也知道，自己不是神，重生也不是万能的，她怕，在她来不及的时候，刘俊红有心算无心，让小舅舅着了道儿！ 很快到了二月中旬，天气愈发和暖起来。 平日里，宋秀程白天都是回自己宿舍，只是晚上睡觉才出去借宿，故而小秋和宋秀莲也没注意他借宿的地方。这一天，大太阳天，小秋把自己和娘睡得被子都搬到门口的铁丝绳上晾晒，又想着替小舅舅也晒一晒被子，就跑去找小舅舅，想去他借宿的房间搬被子。 这一回，小秋才知道，小舅舅借宿的居然是刘俊红的房间。刘俊红同屋的人家离得近，又刚结了婚，基本不在宿舍住，这才让宋秀程有了借宿的地方。 小秋随着宋秀程连同刘俊红的被褥也搬了出来，看着小舅舅抱的被褥又旧又硬，小秋的心思却转到了别处。 她最近发现了青花大碗有个功能，那就是收起来的东西，在碗里的时候，都可以凭精神控制。比如开箱子，甚至开锁，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粮站每到二十号，是凭证领粮领油的日子，一大早就有许多人拿着粮本子来排队，这一天，卖粮卖油的钱票都会放在一个小箱子里，中午并不会入保险柜，要等到晚上下班，才会拿进去存进保险柜里。 而小秋这些天也跟粮站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混熟了，小冬还小，不会翻身，只要小秋在门口不远处，听到动静跑回来就不会耽误事儿。大人被困在天天困在屋里还受不住，小秋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能天天在家看弟弟、洗褯子、做饭，已经极其难得了，特别是几个婶婶阿姨对这个孩子也愿意照应一把，见了她都会说，“小丫头尽管在院子里玩儿，我们替你听着动静，你弟弟醒了就喊你。” 小秋每次都会笑眯眯地道谢，还会把自己捡的‘谷笛’，煮的花生米、盐青豆，捧给婶婶阿姨们品尝，婶婶阿姨们也会给她带糖块儿、瓜子、炒星豆、炒棋子之类的小零嘴给小秋。 粮站负责记账的是四十多岁的会计姚翠萍，负责收款收票的是三十岁出头的出纳刘玉香。姚翠萍丈夫是船厂人事科长，家境相对殷实，人也有些发福，上班时总是乐呵呵的与世无争的样子，待小秋也是最和气的那个。刘玉香的丈夫孙大川则是供销社车队开卡车的，家里收入也不错，只是她丈夫性子有些暴虐，总是怀疑自己出发不在家时，妻子背着他不检点，很有些疑神疑鬼的，还曾经喝醉酒打过刘玉香两次，据说打的挺厉害。 因为姚翠萍与刘玉香一个办公室，小秋与姚翠萍亲近，与刘玉香也就间接地熟识起来，接触下来，却发现这个人看着表面温和，其实是个性格倔强的，这种人说好听的是‘主意正’，说不好听的就是死心眼儿，还很自私，吃了小秋好多次零食之后，才给小秋带了两个核桃来，小秋觉得核桃太轻不对劲儿，砸开一看，桃仁就是枯的，根本不能吃。一个是枯的是偶然，两个都是枯的，小秋反正不信是巧合。 这天又到了领粮的日子，中午时分领粮的人还黑压压的不减少，姚翠萍和刘玉香原本是轮班吃饭，也没法抽身离开。小秋恰好从人缝里钻进来，给两个人送了两块鸡蛋糕过来。 有了这鸡蛋糕，姚翠萍和刘玉香得以垫吧垫吧，就连一贯冷淡的刘玉香也夸了小秋一句。 第七十六章 小秋进来待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没多会儿，吃过饭的刘俊红仗着自己高中毕业，过来帮忙。（这也是小秋之前观察过的，这位对收款收票的工作很热心，领粮这天要是忙得狠了，他就会过来帮忙。） 姚翠萍就让刘玉香先去吃饭，她留下来，由刘俊红帮着继续卖粮卖油。之后，刘玉香吃完了，又替着姚翠萍去吃了饭……一切似乎很平静，没什么异常。直到晚上下班前，清点一天的钱款票据时，突然发现，钱款票据和账务对不上了，钱和粮票都少了不少。 收钱收票的活儿，也不可能不犯错，之前也有过误差，差个块儿八毛的，也就内部处理了。可这一回差的数额太大，六七十块钱三十斤粮票呢，连粮站站长曲明勇也不敢轻视了，当即下令所有职工不得离开，全站内部搜查。查不到，那就只能到公安局报案了。 宋秀莲这天晚上，照例匆匆回来吃晚饭，顺便喂奶，然后再赶回去上晚自习。 天色仍旧大亮着，粮站的大门却已经关了，还从里边上了锁。 住了这些日子，她虽然早出晚归，却也跟门卫上认识了，喊了两声，门卫上的老于瘸着腿跑出来给她开门，宋秀莲就问：“出了什么事了？” 老于神情严肃地摇摇头，却只催促：“小宋啊，快家去吃饭吧，你闺女早该把饭做好了。” 于连平都不太敢看宋秀莲，因为一锁大门搜查，第一家搜的就是临时寄居在这里的娘几个的房间。不过，让人羞愧的是，人家屋里搜出了些孩子尿褯子、奶粉奶瓶，就是几件衣裳，一些零食、粮食之类的，然后就是从那个大丫头口袋里搜出几个钢镚和皱成一团的一毛钱，大钱粮票影儿都没看见。倒是把那个奶娃儿吓哭了，那个大的也一脸惊慌地抱着弟弟哭，哭的……让人心里不落忍……让人心里有愧，难受啊。 看他如此，宋秀莲也不追问，匆匆赶回家里。 一进屋，宋秀莲就见小秋正往外摆饭，就一个醋溜白菜，然后是馒头和稀饭。小冬则睡得安稳，她进门都没醒。 “娘，你回来了，正好洗洗手吃饭！”小秋欢快地招呼着，宋秀莲却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略一寻思，然后走过去，捧起了大女儿的脸，果然看见小秋的眼睛微微红肿着，明显是才哭过：“秋啊，咋了，为啥哭啊？” 宋秀莲学缝纫，把个刚出月窝的孩子交给九岁的大女儿，本就不忍愧疚，偏偏大女儿还格外懂事能干，不但照料弟弟妥妥的，还洗褯子做家务做饭，竟是把一家老小都照料了起来。这让宋秀莲更是不忍心，如今知道大女儿哭了，自然格外心疼。 小秋笑着挣开来，反而劝慰道：“娘，其实没事，就是那些人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见宋秀莲满眼心疼、急切，她又补充道：“今日粮站卖粮的钱票出了岔子，站长让锁了大门挨屋搜呢！” 这一句话，算是解开了宋秀莲心中的种种疑问，也一下把她的火气消了去。 她心疼自己的闺女，可并不觉得，丢了钱票搜查不对：“小秋不用哭哈，他们丢了东西自然要搜检。再说了，人家挨屋搜，又不是只搜咱们家，咱们也不用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听着宋秀莲的宽慰，小秋很有些失笑，就知道自家老娘是这样，这会儿大部分人大概都是这么个认为，所谓‘隐私’没人会在乎，都搜嘛，不是搜自己一个，也就不是事儿了。 小秋了解，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能接受。 不过，这一次不同，她毕竟是做局之人，那些人热热闹闹的，不过是入局之人而已。 宋秀莲原本只在家里待半个小时，匆匆吃饭喂奶就得赶回去上课的，今天遇上这件事，小秋却让她晚一会再走：“娘，小冬刚睡着，你等他一会儿醒了，喂喂他再走吧！” 宋秀莲性格绵软和顺，却并不是不晓事，之前她或许没有想到，小秋这么一提醒，她也就明白了，也就答应下来，耐心等待。 粮站职工并不多，宋秀莲回来的时候已经搜查了大半，所以，也没耽误太久，她吃完饭没多会儿，就听得外头嗷地一嗓子，一个男人的哭嚎声传来：“不是我，站长，真的不是我……”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就看见暮色中，一群人从后边的宿舍涌出来，其中一个人被人押着往外走，一个瘦高的身影追着站长曲明强在解释：“站长，您先压压火，这事儿还是先问清楚了，再去报案不迟……俊红不是那种人，我和他是同学，我敢为他做保证……” 宋秀程这话一出，周围有不少人附和着。 ——善良的小舅舅啊！ 小秋闭了闭眼睛，转身进屋：“娘，你收拾收拾快去吧，小冬醒了我给他冲奶粉吧！” 宋秀莲犹豫着：“要不娘今晚不去了？在家里陪着你？” “娘，去吧，我没事儿。”小秋连忙扬起一片笑来，让娘安心。 宋秀莲见闺女笑容甜甜的，并没有害怕的样子，这才背了书包，叮嘱几声后，匆匆出门上课去了。 另一边的嘈杂之声渐渐低下去，小秋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大家伙劝说着，内部解决了。毕竟，单位上出了失窃案件，领导也有责任，名声也不好听，能内部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领导也愿意。 经过这件事，刘俊红原本表面的阳光也不见了，整个人都阴郁起来，看人也有些偷偷看人的意思，弄得人人都躲着他走。 小秋也不止一次听人议论，说刘俊红前段时间怎么看着格外宽裕，却原来是三只手。小秋自然知道，那恐怕是刘俊红监视自家小舅的报酬，不是偷来的，但这种事，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更何况，刘俊红也没办法说清楚他那些钱的来历……如此，倒好像是默认了众人的猜测和议论。 纷纷攘攘中，一个月匆匆过去，宋秀莲的缝纫班上完了。 第七十七章 二月三十这天晌午，王利民开着拖拉机过来了。二月底河工结束，他跟王利群打了个招呼，拐个弯儿过来接媳妇孩子回家。 小秋正盘算着去吴家一趟，一见老爹仿佛早知道她的打算一般，竟从拖拉机斗子上拎下来一水桶大鱼：“在河边干活，正好开河鱼都浮上来，河工的食堂上连着吃了两天鱼了。” 说着话，王利民拿网兜装了三四条大鱼，足有十多斤，率先递给宋秀程：“程子，你带我去曲站长家里走一趟……你姐姐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多亏了人家照应着。” 姐夫这是替自己作脸，宋秀程自然不会阻拦，带着王利民去了曲站长家送鱼。小秋趁着没人注意，收了一条大鲤鱼，然后跟着王利民去了一趟大院，给吴家送了三条大鱼，小秋还当了回小跑腿，去刘芳芳家送了三条鱼。 李希值班不在家，吴戈秦戎和吴海港爷几个都吃食堂，也没法留小秋爷们吃饭。刘芳芳倒是留饭了，小秋却终究不熟，婉拒了，就说还要赶着回家，邀请刘芳芳有空去她们家玩。 终于，连缝纫机带行李都装上拖拉机，大人孩子则都挤进了拖拉机驾驶室，在县城住了一个月后，一家人终于要回家了。 即便那个家清贫，即便还有极品的亲戚，但真正走到回家的路上时，小秋发现自己还是抑不住，满心欢喜和激动。 路上，王利民就按捺不住跟妻子说起来：“我给利群大哥商量好了，今年就托在大队集体名下，多养些鸡，再抓只猪养上，过了八月十五，当年的小公鸡就能见钱，明年春上，一年的母鸡也能下蛋挣钱……” 又跟小秋显摆：“秋啊，爹还给你要了些好玩意儿，等你回家看吧！” 看着有些孩子气的老爹，小秋好笑之余，也有点儿好奇，忍不住配合着追问：“爹，啥好东西啊？” 王利民却压着宝不肯说，换来小秋两个白眼儿，宋秀莲抱着小冬，在旁边乐呵呵看着爷俩逗乐子耍宝。 说说笑笑到了镇上，王利民拎下来几条鱼，宋秀莲帮着钟玉琴一起收拾了，炖了一大锅，稍小一些的鱼就香煎了，小秋端了一大碗炖鱼，小夏拎着用笼布包裹的煎鱼，一起送去给廖家。王利民则去卫生院请郑秋实来吃饭。 小秋和小夏回来的早，看那边自家老娘宋秀莲帮着姥姥做饭，小姨在旁边也搭不上手，小秋就拽了拽小姨的衣袖，两个人悄没声息地往进了宋秀菊住的西屋，然后，小秋从竹篮子里摸出个纸包来，递给小姨。 “小丫头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宋秀菊好笑地接过纸包，在小秋的示意下拆开一看，禁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纱巾？” 小秋嘿嘿笑着，点头道：“就知道小姨会喜欢，这是百货公司新到的纱巾，我挑了最漂亮的梅子红，小姨皮肤白，戴这个颜色好看！” 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宋秀菊自然爱美，也喜欢漂亮的衣服，可是这些年清贫的日子，早就让她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是以，一听小秋是专门买给她的，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这太贵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在供销社上班的红娟戴着一条差不多的纱巾，还没这条好看呢，据说要三块钱呐！小秋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再懂事，再能干，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小秋笑嘻嘻地凑到宋秀菊耳边，低声道：“小姨，我偷偷给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哈。我在工厂周围转悠着玩儿，就看到船厂、车队那些院子都扔着好些个废铁片铁钉什么的，我就随手捡起来，捡了一中午，送到收购站居然就卖了一块多钱，还有废纸、废布头什么的，都能卖钱……我攒了一个月，攒了十好几块钱呢！” “唉，你这个孩子……”宋秀菊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眨着眼睛把泪水眨回去，叹息着，抱了抱小秋。 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小姨，姐姐，你们在这屋说啥话呢？”小夏挑着门帘探进头来，小秋转身将她拉进来，然后从篮子里摸出一块蜜三刀塞进她的小嘴里。 小夏立刻笑眯了眼，咀嚼着点心，含混道：“好吃！” 小秋将吃点心的小夏搂在怀里，从篮子里拿出一条扎头发的红头纱来，给小夏扎在辫子上。 这种头纱与给小姨的纱巾质地类似，略有些硬，手指捻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故而有个很形象的名字‘玻璃纱’，与后来的欧根纱类似。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东西还是很稀罕的，没有人舍得用它做衣服，大姑娘买一块纱巾，小姑娘就扎一条纱带，配着朴实的红脸蛋，就成了这个时代最漂亮的风景。 小夏扎了纱带之后，欢喜地跑到宋秀菊的镜子前歪着头照了照，然后就飞奔着跑出去显摆了。 看着小夏像小蝴蝶一样跑出去，宋秀菊转回头问：“秋啊，你没给自己买么？” 小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买了，你看看，我买了这个，还有这个……用这个线缠在猴皮筋上，又好看又不缠头发，比头绳好用得多。” 重生回来，小秋自觉比较适应，只有绑辫子的头绳不好用，缠紧了头皮扯得疼，缠松了，没多会儿就散了。这次去县城，终于让她在百货公司找到了猴皮筋，又买了两把绣花线，然后就能自制扎头发的发圈了。 宋秀菊看着有意思，也拿了一个猴皮筋儿试着缠线，不再追问小秋扎不扎头纱的事了。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她能接受这个时代的审美，也愿意给小姨小妹买纱巾头纱戴，却不代表她自己能扎一大团头纱，蹦蹦跳跳装可爱……想一想，心里的小人儿都会吐血！ 第七十八章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转着眼另找话题，这一留心，就让她听见了很小很稚嫩的小动静：呱儿、呱儿、呱儿…… “家里养了小鸡？”小秋一下子来了精神，只是话一问出口，她就察觉到不对，“不对，不是小鸡，是小鸭子？” 宋秀菊看小秋一脸疑惑，眼睛瞪得大大的，难得露出孩子的好奇可爱模样，不由失笑地拉了她的手走出来，往西厢房里去，然后指着厢房屋角放的一个柳条筐子给她看。 “是你爹前几天送过来的小鹅，说是从你大爷爷的农场里弄到的，暂时搁在这里让你姥姥给养着。”宋秀菊一说是王利民弄来的，小秋一下子想起了路上，自家老爹卖的关子。 筐子里的小鹅一个个像是大饺子，嫩黄色的，茸茸的，看到有人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挤到一起，扯着脖子，撅着橙红的扁嘴巴叫：呱儿，呱儿…… “这么看，跟小鸭子也差不多啊……就是稍微大一点儿。”小秋看得眉开眼笑的。 宋秀菊笑着点头，又搂住跑过来的小夏，一起拿了剁碎的白菜来喂鹅。 等王利民请了郑秋实进门，小秋就迎上来，送给老爹一个大大的笑脸，却啥也没说——看着王利民一脸疑惑模样，小秋心中暗爽——哼，让老爹卖关子，也让他尝尝被吊胃口、抓心挠肝的滋味儿。 宋胜书的腿已经基本痊愈，能够扶着拐杖屋里屋外地走动了，听到郑秋实到了，就从屋里走出来相迎。两人笑语寒暄，亲切自然，一点儿不像医患，反而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很快，饭菜摆上来，男人们就在外屋的桌上吃饭，姥姥钟玉琴带着秀莲秀菊姐妹，并小秋小夏小冬三个孩子，都在炕上，围着炕桌吃饭。 听说宋秀莲要养鸡，钟玉琴主动把孵鸡的任务揽过去：“正好，后街上你长运婶子家的老母鸡抱窝呢，我去寻点儿种蛋让那老母鸡孵上去，要说起来，还是老母鸡抱窝的鸡好养活。” 宋秀莲也嫁人十来年了，对这些也了解，就道：“那是自然……只是，利民说了想多养点儿，一个老母鸡最多也就孵二十来个，最好再寻一只母鸡，一茬孵出来，也好养活。我也会去打听打听……” 钟玉琴夹了一块鱼肚肉喂进小夏的嘴里，一边答应着：“行，我再打听打听，你就不用打你们村的谱儿了，利民说了，你们村好些个想养鸡的，即便有抱窝的母鸡，也自己家用了，怕是没有多余的。” 吃过午饭，郑秋实心满意足地走了。 宋秀莲这才拿出自己上课实践做的几件衣服来，用的就是小秋买回去的残次布匹，钟玉琴和宋秀菊一人一件衬衣，老爷子宋胜书则是一条藏青色的裤子。 毕竟是新手，刚开始学习裁剪缝纫，宋秀莲做的衣服还是有一些小瑕疵的，但不管是老爷子老太太，还是小姨宋秀菊，都是一副欢喜无限的样子。 若小秋是小孩子，大概会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得了礼物高兴，但有个大人芯子的小秋却从他们的笑脸中体会到，他们是真心替宋秀莲学了门手艺欢喜，也为王利民能够体贴照顾，为了宋秀莲的身体付出的种种努力而欣慰。 正说笑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大门口有人扬声喊：“大叔，婶子！” 小秋坐在炕沿上抱着小夏的，这声音一传进来，小夏下意识往小秋怀里缩了缩……这异常的反应引起了小秋的注意。她抬眼看向姥爷姥姥和小姨，却见刚刚笑语言言的三个人，脸上也都没了笑意，宋胜书明显隐忍着怒火，钟玉琴则是恼怒夹着忧心，至于宋秀菊却是带着点恐惧的羞怒。 来的人是谁？看姥爷姥姥的样子，不太对啊！ “我去将他骂走！”宋秀菊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在屋里好好待着！”钟玉琴出声，将小女儿拦住，然后整了整衣襟，肃穆着神色走出了屋门。 宋秀莲站起身要跟出去，小秋却将小夏往她怀里一塞：“娘，你看着弟弟妹妹。” 说完，抬脚跟着姥姥钟玉琴出了门。 小秋跟着姥姥走出屋门，就见一名方脸小眼，五短身材的军装青年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看那径直往里闯的劲头，若是没人拦着，他大概会自己冲进屋里去。 其实，这个时候的农村，只要家里有人，院门基本不关的，春秋夏三季，屋门也不怎么关，邻里间走动也是进门喊一声就成，没人挑这个礼。 可眼前这位，却明显不受欢迎，钟玉琴一出屋门，就径直挡在了这人面前，道：“大勇啊，之前我们老两口也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你怎么又来了？” 魏大勇一脸嬉笑，仿佛根本没听到钟玉琴前半句话，只管抬起手，将手中拎的一网兜螃蟹举得高高的，“婶子，我一个兄弟去海铺子了，带了些螃蟹回来，我赶紧拿过来，给你和我叔尝尝鲜。” 钟玉琴却并不接，反而往后退了半步，冷声道：“大勇你费心了……只不过，我们家都吃不了螃蟹，一吃螃蟹就浑身长大红疙瘩。这东西搁不住，你还是赶紧拎回去自家吃了吧！” 魏大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伸手就要来拉钟玉琴的手，“婶子，我又不是外人，你就不要跟我客套啦……” 王利民拦住要冲出来的宋胜书，自己走到门口，听到这里早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眼瞅着魏大勇蹬鼻子上脸的，上前一步，挡在钟玉琴前面，伸手就搡了魏大勇一个趔趄，厉声喝道：“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赶紧拎着你东西滚蛋！” 王利民生的本就高大魁梧，干农活、上河工，在劳动中锻炼了一副好体魄。往魏大勇面前一站，比他高着一个头还多，气势迫人，又态度强硬，魏大勇历史就怯了，倒退了几步才站稳，在看过来的目光就软下去了，脸上的笑也从无赖转为谄媚。 “你……你是三合村王二哥吧？你不认识我，我就是泰平村魏老大家的，我叫魏大勇，跟三哥利社最是关系莫逆……”魏大勇反应的很快，心思一转，就开始强笑着跟王利民攀起了关系。 王利民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姓魏？那与公社里魏主任家……” 第七十九章 “哎，那是我亲二叔。我二叔对利社哥，那也是青眼有加啊……”魏大勇以为王利民态度软化了，脸上的笑也灿烂起来，往前凑了两步，掏出烟来就想来个哥俩好。 王利民却没让他把烟拿出来，就抬手止住他道：“我不会抽这个……呵呵，原来是大勇兄弟，你看看我之前也不认得，有所怠慢处你也别跟我计较。今儿你送螃蟹来是你有心了，我谢谢你。只可惜，我们家里人没这个口福，吃不了这东西……这样，你看我带来的鱼还有两条，这可是大河里的开凌鱼，味道最鲜，你拿上家去尝个鲜吧！好走哈，小心脚底下……” 王利民边说，边揽了魏大勇的肩膀，将他半推半扶地撮出大门去了。 魏大勇迷迷糊糊被人撵了出来，笑眯眯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再回头，宋家的大门都关严实了。 他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跺跺脚，看看手里的鱼，转身去了。 他既然看中了宋家二闺女，就绝对不会让别人抢了去，不答应他的求娶，那也别想着嫁给旁人去！那王老二倒是个人物，可王老二毕竟是三合村的，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还能天天守在宋家镇着？等王老二走了，他再来嘛，这叫什么来着？敌进我退……嘿嘿，就是这！嘿嘿，王老二给的两条鱼真不赖，回去叫上几个兄弟，弄一瓶小酒，品着螃蟹吃着鲜鱼，多少乐子！ 等王利民转回来，钟玉琴坐在炕沿上，宋秀菊则伏在她肩头抹眼泪。 “……这就是个二流子三混子，之前跟着红小兵混，生产队上工基本不咋去，一年到头不但挣不下工分，粮食钱还得倒扣钱，积攒下来，他家倒是欠着队里好几百块钱……就这么个货，谁家闺女肯嫁他，一来二去就耽搁下来，今年都二十七了……这不年后他二叔魏向河当上了主任后，他就抖了起来，带着五六个三混无赖在村子里横行霸道的……唉，也不知啥时候见着了秀菊，就自己个跑来说亲……” 钟玉琴絮絮地将事情原委叙说了一遍，自己也是又忧心又生气，抹了好几把眼泪。 宋秀莲是个绵软柔顺的性子，遇上这种事也没什么注意，宋秀菊倒是态度鲜明，却也只是宁死不答应，再不会旁的了。 宋胜书和钟玉琴则对年前的批斗心有余悸，生怕魏大勇借着他二叔的势，再想起身份的事，揪着去批斗……宋胜书这些年磋磨的身体大不如前，年前挨批斗断了腿，再来一回，怕是连命也交待了！ 钟玉琴沉吟道：“我去托托丰收他娘，让她给踅抹个合适的人家，秀菊的婚事定下，那东西也就不能再上门混闹了！” 宋胜书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叹息道：“也不能操之过急了！” 小秋却下意识地想反对，不说着急忙慌容易出错，就眼下都75年了，只需再等一年多，多年动乱就会终结，而两年后高考也会恢复——宋秀菊可是高中毕业生，在学校时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极优秀的，若是能够提前复习复习，不敢说考名校，考个大专、中专也行啊，现在只要考上学，国家可都包分配，不愁没有工作的。 再说了，小姨比小舅舅还小两岁，过完年虚岁才二十呢，寻婆家结婚这些，就是等上两年也一点不晚啊！ 不过，她的理由没有一个能说出口的，她只是转转心思，片刻后，装作懵懂地提醒王利民道：“爹，你记得那天去芳芳姐姐家，芳芳姐姐的爸爸说县农行招工吗？” 那天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只是顺口一说，王利民没怎么在意，小秋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点头道：“还真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当时我没在意，也没问人家有啥条件要求……这样，明天我再去县城一趟，问问有啥要求。” 钟玉琴心里多少有些希望，若是女儿能够招工去县城上班，也能避开魏大勇的骚扰……只是：“成分怕是不行啊……” 即便‘资本家’的帽子没扣实，他们之前评定的成分也是‘小业主’，算是有产阶级，实在不光彩不体面呐！ 眼看着小姨眼中些微的亮光，因为姥姥一句话又暗了下去，小秋就笑道：“爹，我听说能打电话，你打个电话问问吴叔，吴叔一定知道的！” 王利民笑着道：“小秋进了一趟县城，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哇。好，好，我这就去邮电所打个电话去。” 小夏跳起来拽住王利民的衣角：“爹，我跟着去！” 王利民多少天没见着女儿了，正稀罕呢，一弯腰抱了小夏，在小夏的笑声里大步出门去了。 回头看着姥姥小姨并自家娘眼里的期盼，小秋暗暗叹口气，这一回怕是只能让她们失望了。不过，小秋提起招工来，也只是给姥爷姥姥提个醒儿，不要急着给小姨寻婆家。 略一沉吟，她又开口道：“我在县城里还听说，百货公司和棉纺厂也都打算招工……” 虽然被撵回来好几年了，宋胜书和钟玉琴却还是希望儿子女儿能够找个工作，听得小秋这话，都不免心动。老两口对望一眼，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见，小秋个小丫头说的话也不太敢信，还是捎个信儿给秀程，让他在县城里打听着，有招工的消息尽快给家里送信……只要成分上不卡，自家孩子的水平他们老两个还是很有自信的，不是说的，就是已经嫁人生子的大女儿秀莲，当年上学时的成绩也不错的！ 因着小秋的原因，几个人的注意力和话题也转开了。 钟玉琴道：“小秋说的倒是有可能，听说那些知青们都忙着联络回城呢，今年过去几个月了，看着倒是安稳了不少，闹腾得没前几年那么邪乎了，厂子里也都正常开工生产了……” 宋胜书抽着烟，一脸沉吟地点头道：“且看看吧……有机会，就让秀菊去考考试试……” 等王利民打电话回来，果然带了个比较遗憾的消息来，吴海港倒没说成分限制，只是说农行招工已经结束了。不过，王利民也转达了吴海港的意思，证实了小秋之前的话，有好几个单位准备招工，只是具体章 程还没下来。 这一番话下来，虽说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却给一家人心里都添了一抹希望。 第八十章 说会子话，王利民和宋秀莲带着三个孩子辞过宋家二老和宋秀菊，开着拖拉机回家。 搬着盛放小鹅的筐子上车，王利民看见小秋并没有半点儿惊讶，这才整明白，之前闺女那一脸神秘的笑是从何而来。 一去月余，再回到家里，小夏隐隐有些雀跃，小秋心里也不由多了些回家的喜悦。 一下拖拉机，三哥成河就跑了过来，拉着小秋小夏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小秋小夏，你们可回来了，明儿沟里就放水，你们再不回来，就耽误了呢！” 经过一冬天的消耗，河湾里的蓄水都有所减少，故而每年开春，村里最大的事就是从放水蓄水。河沟的上游连着大渠，大渠的上游据说连着的就是黄河，当然，小秋上一世活了几十年也没求证过，只是据说。 成河说的‘耽误’，不是放水，放水是大人们的事，和孩子无关。孩子们要做的，是拿了自知的篱笆子、网子，下到河沟里去，放水时候的水流急，能带来一些小鱼小虾，到时候，遇到篱笆子和网子，就会被拦下，孩子们就能轻松捡一些回家，大人宠孩子的，用油煎一煎做成香浓的鱼汤。大人没心思的，那些小鱼小虾则大都喂给了家里的鸡鸭。 能吃上鱼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年一次的放水的欢乐，对小孩子们就像过节，哪怕不下网子逮鱼，只是追着来水的水头跑一跑，扔几个土坷垃进去，也能自顾自地生出无限欢喜来。 小秋自然没了那份童心，却也不忍打击三哥，于是笑着道：“那三哥可做好篱笆子了？” 成河很自豪地一排胸脯，“当然，你们俩等着，我这就去拿过来给你们看看！” 小夏在姥姥家住了一个月，比之前活泼得多了，一听立刻就跟了上去：“哥哥，带上我！” 小秋也不阻拦，回身帮着宋秀莲搬行李，收拾屋子去了。家里一个月没人住，灰都积了一层。天色不早了，赶紧收拾收拾，也该好昨晚饭了。 小秋这边才帮着宋秀莲把行李搬进屋，成河就带着小夏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半米多长的树枝扎成的篱笆子。 小秋自然是夸奖了一番，然后拿了从县城带回来的点心糖果给成河吃。 成河黑黑壮壮的一个愣小子，拿着一块蜜三刀竟也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吃……那一副欢喜无限又不舍得的样子，让小秋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她收拾了一些鸡蛋糕、桃酥、蜜三刀，装了一碗，又把从县城带回来的鸡杂，和姥姥给煎好的鱼块各收拾了些，一起让成河带回去给大伯大伯娘并大哥二哥尝尝去。结果，没多会儿，大伯娘魏爱梅就用扒篮子装了五六个二合面馒头送过来了，一面还对宋秀莲道：“那些精细东西你不留着走个门子什么的，给那几个臭小子都吃瞎了。” 宋秀莲一听就知道是小秋做的事，瞥了小秋一眼，笑道：“大嫂这话就外道了，那么点儿东西，也就给孩子们尝一口吧，实在不值得大嫂客气！对了，你看我上课时，为了练手，用些零碎布头做了些鞋垫儿、裤头什么的，你拿去给孩子们试试，刚学着做，做的不好，你可别嫌弃！” 这个时候，旧布也舍不得扔，大些的可以做补丁，小碎布头布片儿，就用浆糊糊成袼褙，做鞋子穿。别看是鞋垫儿、裤头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谁家也没多的。 魏爱梅自然欢喜不已，拿了那一摞鞋垫儿和几个花裤头好好夸了一顿，又跟宋秀莲说，她在娘家村里寻了两只老母鸡，并已经拿了种蛋过去孵上了，让宋秀莲不用再寻母鸡了。 宋秀莲自然也是一番感激，拿了鸡蛋钱给魏爱梅。 说了一会儿话，魏爱梅就告辞回去，宋秀莲要照看小冬，小秋替她送魏爱梅出来，却见小姑王爱巧在篱笆门外抻着脖子往里窥探呢。 一眼看见魏爱梅和小秋一起出来，下意识地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去，还回头来哼了一声…… 小秋都无语了，这种没脑子的货，她上一世怎么会觉得很难缠？要不是看自家老爹的面子，分分钟怼死她啊！ 魏爱梅自然也看到了小姑的蠢样儿，撇撇嘴低声道：“别搭理她，心里指定想着你们从县城带回啥好东西来，也不想想，就她那么个样子，谁有东西给她啊，打发要饭的，还得个谢字儿呢，给她再多东西，也不落一句好，还回头就咬你……” 小秋心里颇有同感，却并没有背后议论人的习惯。 她装作不懂地笑笑，对魏爱梅道：“大伯娘回去不用等我三哥吃饭了，让我三哥在这边吃就行了。” 魏爱梅摸摸小秋的辫子，笑道：“我知道你跟你哥哥们亲近，平常也就罢了，今儿你们才回来，多少事要忙呢，哪里还能分心再伺候他们……索性啊，待会儿让你三哥带着小夏去我那边吃去，你在家里帮你娘干活，我就不叫你了，若是忙完了，你也过去……” 娘儿俩在门口说了几句，各自回家。 小秋回到家里，宋秀莲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青黑色的布口袋，在院子里抖落着，一边道：“明儿让你爹去河滩里背点儿沙土回来，该给小冬穿上土裤了。” 土裤就是用火烧透的沙土，放到温度适宜时装入土口袋，再把孩子光屁股装进去，上边用带子或扣子系住，孩子拉拉尿尿就都在土口袋中，不用换褯子。 不用换褯子，自然就不用清洗褯子。而土裤比较重，小孩子装在里边后，无法翻身，更无法爬行，主妇们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干活、操持家务，孩子不会意外摔落磕碰，减少了许多意外伤害的可能。 也有人会说小孩子光屁股搁在土里多脏啊……其实，沙土用之前会过细筛，筛去树枝草棍并大颗粒的沙石之类，只留下最细软的沙土。然后还要放在灶坑里高温烧过，能起到杀菌的效果，有什么寄生虫虫卵、细菌啥的也都杀死了。从疾病防疫学方面，其实算是洁净的。 当然了，条件好的，家里大人有精力照料孩子的，都不用这个。八十年代后，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之后，土裤在农村也渐渐用的少了，九十年代后，基本就绝迹了。 第八十一章 听到娘说给小冬穿土裤，小秋下意识地也是反对：“娘啊，我帮着你洗褯子就行啊，别给小冬穿这个了。” 宋秀莲却一口否决了小秋的意见：“你这都耽误了一个月了，既然回来，你就该去上学了，可不能为了小冬把你的学给耽误了。” 又问：“在县城里我也没顾上管你，你的功课没落下吧？” 小秋连忙道：“娘，你就放心吧，我舅舅天天盯着我呢！” 听她这么说，宋秀莲才放了心，还叮嘱道：“这一次去县城，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耽误你一个月，可不能耽误了学习，你自己不也说么，招工什么的，都要考试，学习不好可考不上！” 听宋秀莲絮絮叨叨地说着，小秋不觉烦扰，然而满心温暖，她笑嘻嘻道：“娘啊，我可不招工……” “你这孩子，招工当工人多好，不比扛锄头刨土坷垃强啊！”宋秀莲一听有些着急，难得的数落开了。 小秋这才嘻嘻一笑道：“娘啊，我说不招工，可我没说不考大学啊？……您就放心吧，我指定能考上大学，将来啊，挣许多钱，孝敬你和爹！” “考大学？”宋秀莲却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不说考大学不是说考就考的，就是现在国家可是没有考大学那一说的，都是推荐……孩子爹倒是贫农成分，将来孩子真的想上大学，不会被她娘家的成分影响吧？ 看着自家娘亲脸色阴晴变幻的，小秋虽然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儿，却也大概能够猜到娘亲担忧的什么，连忙笑着道：“娘啊，你放心吧，国家政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说不定一两年后就恢复大学招生考试了，到我考大学最少还得七八年呢，您这会儿就别先忙着着急上火啦！” 被她这么一说，宋秀莲也松了一口气，笑开了：“也是，我这会儿倒是白担心了。” 说着话，她将土裤搭在晾衣绳上，转身进屋，又去收拾家务了。 小秋则把从姥姥家带回来的菜收拾出来。 中午的时候，钟玉琴把鱼收拾了，切块，过了一遍油，小秋拿出来只需要加点儿作料炖上就行了。馒头临时有大伯娘送过来的，够晚上吃了。不过，要把面发上，第二天一早好蒸馒头。 小秋打了水把锅刷了一遍，生火把鱼炖上，然后下地窖取了几个土豆，并一把粉条。土豆削皮切厚片，粉条洗一洗，等鱼炖上半个小时，鱼汤逐渐浓郁的时候，下土豆和粉条，继续炖上二十分钟，汤汁收得差不多，土豆片和粉丝吸饱了鱼汤，就与鱼肉一样鲜美了，土豆沙面软糯，粉条劲道弹牙，都是极好吃的！ 收拾好了土豆粉条，小秋挖了半盆白面，又放了两瓢玉米面，然后加面引子和面，揉光滑了，盖上盖帘，放到锅台后边就好了。 天气暖和了，发面比冬天容易了，就不用放到炕上去了。放在锅台后边，做饭的热气熏着，一夜也足够发好了。太热了，反而会发酵太过，面发酸了蒸出来的馒头也酸唧唧的，不好吃。 她忙乎完这些活计，宋秀莲则把一家人的行李收拾妥了，又把春夏要穿的衣裳整理出来，冬天的棉衣则暂时放在一边…… 这个时候的棉衣都不能直接水洗，要把棉絮拆出来洗，一家人的棉衣翻拆清洗一遍，可是个大工程，要慢慢来做。 娘两个忙得差不多的时候，王利民送完拖拉机也回来了。 王利民刚洗完手脸，宋秀莲就将锅台上放的一碗炖鱼，和一包鸡蛋糕交到王利民手中，又拿了几双鞋垫子，两件老头汗衫，都塞在王利民的怀里里：“我刚开始学活儿，做的不好，先做两件汗衫给咱爹穿。你给他老人家说，等我再练练活儿，再给他正儿八经做衣裳。” 自家媳妇受了那么许多委屈，还能主动想着孝敬老爹，王利民只有满心感动的，哪里还有意见，嘿嘿笑着，端了碗，拎了点心，往自家爹娘那边去了。 等他到了爹娘那边，老娘伸手接了点心和鱼，却只是撇撇嘴：“大包小裹的搬了那许多东西进屋，就拿这么一星一点儿的东西过来，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王爱巧忍不住伸手从碗里捏了块土豆塞嘴里吃了，还呜呜啦啦道：“我可是看见了，成河那小子端着碗，还拎了个篮子回去呐，我大嫂过去，也拿了好些东西回去……” 娘两个这一番作态言论，着实惹得王利民不高兴，脸色不由自主地就黑了下来。 王建国往鞋底上磕打着烟锅子，呵斥道：“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嫌好道歹的，干脆别吃！” 老爷子一出声，老太太和王爱巧都住了声。老太太是给老爷子留面子，王爱巧却是怕真的没得吃了。说归说，嫂子送来的炖鱼还是很香的，刚刚只吃了一块土豆，都那么香了，那鱼肉不得更好吃啊，不吃多吃亏啊！ 王利民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只将宋秀莲塞在他咯吱窝里的鞋垫子和汗衫拿出来，递给老爷子：“爹，这是秀莲学活时学着做的，她说了，等练好了活儿，再给您正经做衣裳。” “哎，哎，做啥衣裳啊，你娘给我做的褂子和裤都有，哪里还用着再花钱做衣裳。有那个布票，还是给孩子们做几件新衣裳穿吧。”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缝纫机做的整齐工整的鞋垫，又把汗衫抖开来看，一脸欣喜。 王利民也知道他言不由衷，只笑着陪老爷子说了几句话，又问老爷子可问好了抱窝的母鸡了。 王建国就问道：“家家户户都养那么多鸡真的行吗？可别养到半大了，再让人当尾巴给割了，白瞎功夫还罢了，喂鸡那粮食可找不回来了。” 别看王利民跟王利群商议着办了这事儿，却也是想着打个擦边球，钻个概念上的空子，真较真问起来，他也不敢打包票。 于是，脸上难免有点儿迟疑：“爹啊，这事儿我觉得能行，但你要问我把准不把准，我也不敢打包票，万一遇上个不讲情面的呢，这事儿也难说……” 第八十二章 听他这么说，王建国还没说什么呢，老太太李秀英先抢白上了：“就说他王利群没啥好心思，就拿着老百姓瞎胡闹咧。这要成了事，是他的功劳，要是不成事，瞎的可不是他家粮食啊！” 说起来，王利群让村里人按村集体的名义养鸡，真心是替大家伙儿着想，想的就是让村里人有个挣钱的道儿，日子能好过些，王利群是顶着违反政策的危险，真心没什么好处的，被李秀英这么一说，王利群一片心都成了狼心狗肺。自己是当儿子的，挨打挨骂他都认了，可老娘这么不讲理，恶意猜测评论堂哥，王利民却是真心受不了了。 他脸色黑下来，却没有搭理自家老娘，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李秀英老太太是改不了了，他只盯着王建国老爷子道：“爹啊，你可上上心吧，可不能让我娘出去胡说说，我大哥对咱家咋样您心里比我清楚，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不说别的，太伤人啦！” 王建国吧嗒吧嗒吸两口烟，郑重地答应了。 王利民也不跟老太太搭话，跟老爷子招呼一声，起身出来。 走到院子里，就见老三媳妇胡卫红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一见他立刻挤出一脸笑来：“二哥！” 这个兄弟媳妇好吃懒做的，王利民着实看不上眼，可也不好说什么，只敷衍地答应一声，“嗯，小秋小夏都回来了，让成贵过去找他两个姐姐玩儿。” “哎，哎，”胡卫红连声答应着，却仍旧不肯离开，追着王利民问道，“二哥，我就是想问问，养鸡这事儿实靠不？若是实靠，我就找他姥姥帮着孵一窝鸡养着。” 之前老爹老娘问，王利民不敢打包票，到了兄弟媳妇面前，他同样不敢打包票，只道：“实靠不实靠我也不敢说死了，只不过，我能跟你说，我们家抱了两窝小鸡，怎么着也得有三十多只吧。” 一听这话，胡卫红脸上的笑都轻松了，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气似的，笑着道：“那就成，那就成，我想了，跟着二哥二嫂指定没错，谢谢二哥啦！” 王利民也不跟她多说，点点头，抬脚出了老宅。走出老宅大门，王利民回头看着原本熟悉亲切的院落，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是爹娘的家，是三弟的家，却已经不是他王利民和妻儿的家了。 他突然有一种想着尽快回家的急迫感，抬脚急匆匆就走，当那个篱笆院和那两间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出现在眼前时，他才终于笑了，到家了！ 回到家里，王利民也没提爹娘家的情形，只欢欢喜喜跟妻子孩子们一起吃饭。成河跟小夏玩了一回，也果断到小秋家吃饭，不过，这小子也不知用了啥办法磨得自家老娘批准，还带了魏爱梅蒸的一小盆地瓜过来。 储存了一冬天的地瓜，淀粉充分转化成了糖分，蒸出来之后稀软甘甜，咬一口，满嘴甜蜜，跟饴糖一样，极好吃的！只不过，到了这个季节，家家户户储存的地瓜也快吃完了，再吃地瓜就要等到秋季收获了。 自从收了些鸡杂，小秋就拿它当了零嘴儿，连着吃了许多天，没了多少兴趣。炖鱼中午在姥姥家也刚吃了，也不是多热衷，倒是吃着成河端来的地瓜甘甜可口，不知觉吃了好几块。 吃着饭，王利民说起从堂哥王利群哪里听来的一个消息：“小秋啊，你们原来那个许老师怀……请了病假，不能来教课了，你再去上学，可能是新老师了！” 小秋并不在乎换不换老师，只是有些意外，上一世，许金玲老师可是77年才离开的，这一回却提前了将近两年……她还记得，许老师离开后，来了一个代课的姓吴的女老师，后来，那位吴老师转了民办，八十年代中期又转了公办…… 转不转公办她没什么想头，她只是突然联想到了自家小姨。 宋秀菊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在学校时学习成绩也是极好的，来做个代课老师还是能胜任的。关键是，小姨若是能到她们村里来做代课老师，就能避开魏大勇的纠缠骚扰。 思虑再三，小秋都觉得这件事可以争取一下，于是，就在饭后，抽了个空子，避开成河和小夏，找王利民和宋秀莲说了。 小秋一说完，宋秀莲先激动起来，她抬眼看向丈夫：“利民……” 不用多说，王利民已经了解了妻子的恳请之意。他抿着嘴角寻思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这事儿咱们先别声张，我去找找大哥商量商量……只怕大哥一时也不敢打包票，他也得去镇上通通气，镇上批了才能成事！” 说完，王利民就匆匆出门，往王利群家去了。 小秋也想到了这些，大堂伯王利群于自家关系好，让小姨来做个代课老师，自然不会不同意。关键还是要看镇上……她暗暗琢磨着。 三叔王利社就在镇上工作，却完全指望不上。不但不能指望，这事儿办成之前，还得小心避着些，尽量不能让王利社知道——虽然，小秋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王利社就是举报姥爷，导致姥爷批头游街断了腿的罪魁，心中的怀疑却始终没法释去。 即便，举报姥爷的事情不是王利社做的，小秋对她这个三叔也着实没啥好印象，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无法信任。 吴海港在镇上或许能说上话，但若非万不得已，小秋并不想求吴家办事，更不想欠吴家什么人情…… 王利民很快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王利群已经同意，明天一早就去镇上申请。 第二天是周日，在宋秀莲的念叨下，小秋不情不愿地收拾课本文具，准备去上学。 让她再跟一群鼻涕娃儿，念什么‘aoe人口手’……画面太美，太崩溃！ 第八十三章 不过，小秋也想好了，她到学校就去找校长跳级，这次去至少上二年级。等暑假升级考试时，争取再跳一级，开学就能上三年级……只要不让她读‘aoe人口手’，她并不着急升中学。这个时候是小学五年制，初中三年，升了初中就意味着离开家，去镇上读书，就无法照应家里了。 重来一回，她并不想着急匆匆往前赶路，只要家里人都安稳健康，她愿意放慢脚步，慢慢欣赏这一路风光。然后，小小地提醒父亲几回，让自家老爹带领全家发家致富，奔小康。 半下晌时候，成江成河哥俩过来了，成河一脸兴奋道：“小秋，咱们一起去看老师吧，学校里来了个新老师。” 小秋一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她直觉地意识到，让小姨来做代课老师的事儿，怕是已经黄了。 她也没着急给爹娘说，强压着心里的忐忑，装出一脸的好奇，跟着哥哥们，带着小夏，一起往学校里去了。 一边走，她还一边想呢，村子里条件艰苦，之前只有两个老师，王怀清是公办老师，也是校长。许金玲是下乡知青，与县教委干事李国胜结婚后，就安排在村里当了民办老师。 此次，许金玲怀孕请假，安排来的代课老师是谁？还是上一世接许金玲岗位的那个吴老师？ 小秋急匆匆赶到村小学，从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中挤过去，终于看到了屋里的几个人——王怀清校长和王利群大伯都在，而另一个年轻人小秋居然也认识，还算是熟人，却不是上一世的吴老师，而是一个英挺俊朗的青年！ ——怎么会是廖凯？ “廖哥哥！”小夏欢喜地挣脱了姐姐的手，直奔那个青年跑过去。 廖凯熟稔地俯身，将跑过来的小夏接住，抱在怀里，然后抬眼看向人群中傻愣愣的小秋，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他本来生的就极好，这一笑，更是月色皎皎，秋水涟漪……小秋只是一愣，人群后边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却不自禁地红了脸。 小夏年纪小，更是懵懂无知，偎在廖凯怀里，傻呵呵地对王怀清和王利群笑：“大伯，王爷爷，廖哥哥，我带我姐姐过来了！” 王怀清校长个子不高，面容清瘦，穿着青灰色的中山装，平时比较严肃，这会儿看见粉嫩可爱的小夏，也禁不住露出一个笑脸：“是你姐姐回来啦？” 听到这里，小秋连忙跟进门去，恭恭敬敬给王校长鞠了一躬，叫：“王校长好！我回来了，明天就来上课。” 王怀清有一刹那地怔忡……眼前这个知礼懂事的孩子，与他印象中的王小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也只是愣了一瞬，王怀清就回过神来，端详着衣着仍旧朴素到清寒的孩子，点点头道：“回来就好。你耽误了一个月的课程，落下不少课，若是听不懂的，就让廖老师帮你补一补。” “王校长放心，我寒假和这一个月都有自学，也让我的哥哥和小舅教我了。”小秋说着，并不意外地在王怀清脸上看到了一抹惊讶，笑了笑道，“王校长，我今天过来，是想着跟您说，我已经自学完一年级下半年和二年级上半年的课程，我想着来上学直接上二年级的课。” 王怀清又是吃了一惊，却没有断然否决，而是回头走过来的廖辰道：“正好，你要接手教她，你就出几个题考一考她，考试合格，才能上二年级。” 小秋惊讶道：“廖哥……廖老师教一二三年级？”廖凯的水平她了解不太深，却也知道，教个四五年级绰绰有余。教一二三年级的鼻涕娃儿，却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王怀清笑着点头道，“你们许老师身体不好，不能来上课了，廖老师是你们的代课老师。” 许老师身体不好是向学生们说的隐晦词，应该是怀孕了……不过，上一世，许老师是76年秋天才怀了身孕，这一世，却提前了一年多。 看来，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有了变数。 心思一转，小秋就收回了思绪，给廖辰同样鞠了一躬，叫：“廖老师好！” 廖辰脸上表情不显，眼底却露出一抹笑容，看着装模作样一脸恭敬的小秋，淡淡道：“要出题考试……那就晚饭后过来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与王校长住一个屋，我住外间，王校长住里间，你来了，还来这里找我就行。” 听他这么一说，小秋往他身后一看，果然看见靠着房门打横放着一张三抽桌，里侧放着一张木头单人床，应该就是廖辰的住处了。 一边答应着，小秋带着小夏告辞退出来，走了两步，发现廖辰也跟了出来。 小秋连忙停住脚步，问道：“你过来，廖伯伯怎么办？” 廖辰这时才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来，睇了小秋一眼，笑微微道：“父亲的病情已经明显好转，自理没有问题了，你不用担心。” 想起李希给廖家送的药物，小秋心中释然，点点头，不再询问这个，转而问廖辰：“王校长之前是吃派饭的，你在哪里吃饭？” 廖辰笑容加深了些许，慢悠悠道：“既然我来了，王校长也不用再吃派饭了。……我们准备自己开伙。” 小秋本想着，若廖辰也吃派饭，就去跟利群大伯说一声，把廖辰派到自己家吃饭去，没想到他们自己开伙……也好，省得去别人家吃饭不自在。 回到家，小秋就盛了一碗咸鱼，一碗鸡杂，并六个大馒头，准备给王校长和廖辰送过去。出门，正好三哥成河在那里打尕，立刻就被小秋抓了壮丁：“三哥，你帮我把这些饭菜给王校长廖老师送过去！” 廖辰过来代一二年级的课，上二年级的成河正好是他的学生，小秋这么做，也是为三哥好呢。 吃过晚饭，小秋与王利民、宋秀莲说了一声，要去学校一趟。得知廖辰过来代课，王利民也要过去看一眼，就陪了大女儿一道过去。 第八十四章 廖辰了解小秋的文字水平，就没出语文试卷，而是出了一张数学试卷，不多，也就十六开的两张，给小秋的答题时间是一个小时，结果小秋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答完了，又回头核算了一遍，就交了卷子。 廖辰就在旁边看着她做题，不用特意判卷了，就直接把卷子拿给王校长看。 于是，王校长意外之下，难免就是惊喜，对着王利民把小秋一通夸奖，又回头对小秋道：“看得出你是真的用功了，你的成绩不错，明天过来，就跟着二年级上课吧！” 对这个结果，小秋半点儿不觉得意外，规规矩矩向王校长和廖辰行礼告辞，然后跟着王利民回家。 一路上，王利民还没什么异常的表现，但一进家门，就忍不住第一时间向妻子报喜：“我就说咱家小秋是个出息的……你知道她去学校干啥吗？……她学习成绩优秀，直接跳进二年级，跟着二年级上课啦！” 宋秀莲也是一脸欣喜，摸摸小秋的辫子，一脸赞许道：“好好学习，争口气！” 小秋实在没想到，跳了一级，居然就让爹娘这般欣喜，失笑之余，难免又有些隐隐地心酸。 为小秋的好成绩欢喜过后，王利民和宋秀莲自然地说起了宋秀菊代课之事。 王利民叹气道：“大堂哥给我说了，这一回咱们说晚了，他到了镇上，人家已经定好人了。” 宋秀莲也难免失望，但来代课的是廖辰，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略带落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想旁的办法吧。” 看着爹娘失落无奈的模样，小秋跟着叹息的同时，也想起上一世，在许金玲离开后，开始是来了个代课的吴老师，不过，没多久，因为村里上学的孩子们多，复式班需要改成常规班，三合村小学一下子又增加了两名教师，一名从其他村里调来的民办老师，还有一名新招的民办老师……许金玲怀孕提前了将近两年，那么，小学改制，会不会也提前呢？ 这么想着，小秋就悄悄给老爹提议，让他给利群大伯说一说，一定留心，万一小学里需要老师，首先要安排给小姨。王利民自然没什么异议，一口答应下来。 随即王利民又叹息道：“若是咱们家房子宽敞，也能让秀菊过来住些日子，避一避……” 接下来就是三月春播小农忙的季节，王利民跟着队里下地干活，宋秀莲虽然不用下地，却接了许多缝纫活儿，村里人没有太多新衣裳要做，但缝缝补补的活计实在不少。小秋上了学，早饭午饭也都得宋秀莲做，还得照料小冬，看管小夏，天天忙碌不迭。 小学的学业不累，廖辰却差不多每天都给小秋布置一些额外的作业，大多时候，小秋都能在学校里把作业做完，回到家里，就尽量多干活，替宋秀莲分担，做晚饭，洗衣裳，打扫卫生，照料小夏小冬…… 一晃到了三月底，眼看着三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间教室实在是拥挤不堪，王怀清校长就向村支书王利群提出申请，希望再给学校里增加一名老师。 王利群也没作声，去镇上申请了，得了批准，这才直接骑着车子到王利民家里报信，小姨秀菊终于能来当老师了，与廖辰一样，是得到镇里批准的代课老师，教满一学期后，教学成绩合格，就能确定成为民办老师。 一个月前，想着让小姨秀菊来做代课老师，没想到来的是廖辰。一家人都把这事儿放下了，却又突然成了……还真是应了那一句，世事无常。 一家人自然欢喜，特别是宋秀莲，恨不能自己回娘家去报信。到底小冬太小，她不好离开，只能王利民骑了车子，去了小秋姥姥家。 虽说女儿在家里更放心，但遇上魏大勇那种流氓无赖没皮没脸地纠缠，秀菊能够出去避一避也好。更何况，是去大姐家的村子里做老师，有王利民和宋秀莲照应着，又是教书育人的斯文工作，宋胜书和钟玉琴也都欢喜不已。 宋秀菊要来做老师，要收拾行李铺盖，又恰好临近周末，就干脆等周日过去，收拾收拾正好不耽误周一报道和开课。 王利民说星期天早上赶车来接秀菊，钟玉琴却说让宋秀程骑车子去送，王利民也不多说，告辞回了家。 他先去王利群家送了车子，然后乘着月色，溜溜达达往家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从路旁的树底下窜出一个黑影子来，吓了他一跳。 “谁？”王利民厉声喝道。 “老二，是我，你爹！”王建国的声音传来，王利民才忽地松了口气。 “爹，您咋在这里避着，这大晚下黑灯瞎火的，一下子走出来，还真是吓我一跳……”王利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然后问道，“爹，您是不是有啥事啊？咱进屋里说？” 王建国咳了一声，摇摇头道：“这么晚了，孩子们都睡下了，还是回咱家里说说话吧。……我有个事儿问问你。” “嗳。”王利民答应着，随着王建国往老屋里去。 只是，刚进屋，王利民就被李秀英扯住质问起来：“你是不是傻啊？有当老师的差事，你咋不想着点儿自己妹妹，咋就想着填呼丈母娘家去了？你赶紧去跟利群说一说，让小巧去当这个老师……你妹妹也是初中生，也不是干不了……” 李秀英絮絮叨叨地还在说，王利民已经黑了脸。 他没有跟李秀英撕掳掰扯，只转头看向已经在堂上坐了的王建国：“爹，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王建国有些不敢抬眼，却更没办法面对老婆子的抱怨和闺女的眼泪，只能叹口气道：“你妹妹也想干老师……” 王利民抿了抿嘴角，默了片刻道：“爹，这事儿我都给小秋姥娘家说了，没法改了。不过，爹娘若是真的有心安排小巧……” 第八十五章 “爹娘若是真的有心安排小巧，就让小巧在家里多用用功看看书，我去县城里，听说好几个厂子都准备招工，不比在家里干个代课老师好？不过，人家都要考试，小巧要是功课不好，也考不上。” 王建国不由心动，却有些不敢相信，问道：“真的？咱们能要到名额吗？” 这个时候，也有不少招工的机会，只不过，大多并不公开，万事都讲究计划，讲究安排。上学要有名额，招工也要有名额，有了名额才能参加考试选拔。 王利民去县上送了趟鸡，开了春，有了鸡蛋还要去送鸡蛋，与人混熟了，相信要个招工报考名额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还有吴家…… 于是，他点头保证道：“爹放心，只要有招工机会，我就会尽力给小巧争取的。” 王利民告辞走了，王爱巧却仍旧哭的不肯停：“我不要去县里，我就想在咱们村当老师……” 当老师，才能天天见到廖老师。一想到，能够天天跟廖辰共事，甚至能够跟廖辰熟悉起来、亲近起来，王爱巧就满心火热。只不过，她心里所想之事显然无法说出口，是以，尽管她不停哭闹，也没能改变什么。王建国打定主意等县里的招工名额，就连李秀英也更看中让女儿去县城招工，毕竟，能够去城里工作生活，比在村子里当个什么代课老师有前途多了。 虽然宋秀菊只是当个代课老师，对于程家人来说仍旧是个大事，又恰逢周日，宋秀程得了信儿，就骑了车子回来，送妹妹报道。 三合村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总计六个生产队，八百多口人。 小秋家住在村东，村小学却在村西，与大队部相邻，没有院子，只有两排土坯红瓦顶的平房，旁边是一个场院，春秋两季打场晒粮，平常就是学生们的操场。 小学的房子每排是六间，两间一个教室。之前两个复式班和老师办公室各占两间，第一排刚刚好。宋秀菊过来后，班级做了拆分，就分成了三个班：一二年级班、三四年级班和五年级班，第一排就全部成了教室。办公室搬到了第二排的西头两间。 王怀清和廖辰住的是后排东头两间，宋秀菊的房间则是居中两间，之前许金玲住过的，屋子里做了隔断，里间盘了炕，接着外间有一个灶台。 前一天王利民已经过来检查修缮过，把灶台和炕都泥了一遍，烟道通过了，窗户也重新糊了。又请了会木工的王利军过来，把桌椅板凳并门窗等都修理了一番。他们没想着让宋秀菊在这里开伙，但通一通烟道，早晚烧点儿水、冬天烧炕，都能用得着。 干完这些体力活，就轮到宋秀莲和小秋小夏娘仨上场了。 娘仨将里里外外的浮土灰尘清扫一遍，又把简陋的几件桌椅家具擦洗干净，炕周围糊了漂亮的白底绿花的墙纸，窗户上挂了白底绿碎花儿的窗帘……简陋的房间，就变得洁净温馨起来。 宋秀程宋秀菊兄妹俩一到，宋秀莲上前接了，帮着宋秀菊一起，把被褥往炕上一铺，淡绿色格子土布的床单意外地与窗帘墙纸协调统一，整个屋子都仿佛盈润着一层淡淡绿色的生灵气息，顿时鲜活、生动起来。 王怀清校长没有回家，廖凯也留下来帮忙收拾屋子，没有回镇上去。 宋家姐妹将屋子收拾齐整，王怀清和廖凯才跟着王利民宋秀程走进里屋参观，却也只是扫了一眼，就又退了出来。 王怀清笑道：“还是年轻女老师会收拾屋子，这一收拾，都看不出破屋烂墙的简陋了！” 又道：“咱们学校的条件有限，生活也艰苦，秀菊同志能过来工作，可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了。” 宋秀菊还有点儿羞涩，微微一笑，道：“我什么也不懂，以后工作中，还要王校长和廖老师多多帮助，多多指正。” 王利群也过来看情况，见大家说说笑笑的一团和气，他也高兴，挥手道：“秀菊是咱们的实在亲戚，以后有什么事找我跟找你姐夫一样哈。” 随即，又对王校长道：“王校长和廖老师、宋老师为了咱们村的孩子们受累、操心的，咱们村里穷，没别的东西，以后每年每个人拨一百斤麦子一百斤棒子。咱们村里的养鸡场只要办着，以后，从三月到十月，每个月每个人发两斤鸡蛋。……其他月份不是我抠搜，实在是冬天母鸡不干活，我也没处寻摸鸡蛋去！” 之前村小学的老师就有口粮，却不过是五十斤麦子、一百斤棒子。如今细粮加了一倍不说，每个月还添了两斤鸡蛋，福利待遇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王校长几个自然欢喜。加上王利群后边的一句玩笑，就越发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着，王利民邀请了王校长和廖辰到自家吃顿饭，也算是宋秀菊上班的入伙饭。 为了这一顿饭，宋秀莲和小秋娘俩前一天就下手准备了，王利民去套了两只兔子，成海成江去河里捞了三四斤鱼，年后留下的母鸡也开始下蛋了……红烧野兔，铁锅熬鱼贴饼子，又有韭菜鸡蛋、椿芽鸡蛋、荠菜丸子……实实惠惠收拾了十多个菜。 成海成江兄弟俩忙乎一回，宋秀莲又特意把魏红梅请过来帮忙做菜，之前给宋秀菊房间里修理桌椅门窗，王利军也忙乎了两天，今儿自然也请过来作陪……于是，男人们在屋里坐了一桌喝酒。又在院子里放了两张矮桌，女人和孩子们一起围坐了，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热闹到半下午方散。 吃过饭，王利民送几人出门，回来看着帮忙洗刷收拾的小姨子一眼，就进了屋，找着正在打扫的妻子，低声道：“秀菊一个人在学校住……可别害怕了，我琢磨着，不若让小秋过去跟她搭个伙做个伴儿。” 丈夫替自己妹妹考虑周全，宋秀莲自然欢喜，笑道：“我也正想这事儿呢。反正小秋每天晚上都要去学校找廖老师补课，去跟秀菊搭个伙儿倒是两厢里方便。” 结果，一说让小秋去跟小姨作伴，小夏不干了，拉着宋秀菊的手不撒，嚷着自己也要去。 第八十六章 王利民和宋秀莲一开始还不同意的，倒是宋秀菊笑着将小夏抱了起来：“就让小夏去吧，小夏到秋上也要上学了，跟着我住，也能提前教她认认字、识识数。”r于是，小秋小夏姐妹俩就一起去给小姨搭伙做伴了。也亏得宋秀菊宿舍里的那盘炕宽展，宋秀菊带着小秋小夏姐妹一起睡也不挤。r小学里的情况是一二三年级人数多，到了四五年级，年岁渐长，已经能帮家里干活了，就有学生辍学，学生就少了。r于是，宋秀菊上班之后，就单独将一年级分出来给她教，并兼着五个年级的音乐课。廖辰教二三年级，兼着各班的体育课。王怀清校长则仍旧教四五年级。r最开始，小夏每天晚上跟着宋秀菊学习认字识数，过了一个星期，宋秀菊过来吃饭时对姐姐姐夫说，干脆让小夏跟着一年级上课吧，也省的白天姐姐做了活计去，还得照料俩孩子。r将女儿交给小姨照料，王利民和宋秀莲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会儿，学校的学生也没有学籍，半路上学也没什么障碍，给王怀清校长说一声就妥了。r于是，小夏就高高兴兴背着新书包去上学了。r这个时候，学生的课程相对简单浅显，一年级不过学到十位数的加减法，有宋秀菊每天晚上开小灶，小夏居然渐渐能够跟上了。r宋秀菊过来上班没多久，四月初，小秋姥姥挎着篮子送了两窝小鸡来，总共三十五只。r老太太专门跑这一趟，也是来看看当老师的小闺女——虽然知道有姐姐姐夫照应着，小女儿吃不了苦，但不亲眼看看，当娘的总难免挂记着。r等钟玉琴一见宋秀菊，小闺女来了不到半月，没了魏大勇的骚扰，脸色舒展了，气色极好不说，隐约看着脸颊都丰润了些许，不由失笑：“看得出你姐姐伺候你吃得舒坦啊，眼看着竟胖了。”r因为大队里拨了粮食，宋秀菊在姐姐家吃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被自家老娘这么一说，难免羞窘地撅了嘴：“娘！”r宋秀莲连忙打圆场：“不过是没了心事，脸色好看些罢了，哪里就这么快胖了的。……娘啊，你不知道啊，自打秀菊来了，帮我可多了，又专门带了小夏上学……倒是您和爹两老在家，没人照应了。”r听大女儿这么说，知道姐妹俩处的不错，钟玉琴更觉安心，笑呵呵道：“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还动弹的动，这会儿还不用人照应呢。”r说说话，又对大女儿秀莲说：“我又找人给孵小鸡了，这回拿来的鸡崽儿，你也送几只去你利群大哥家里……人家给帮了这么大忙，咱家也没啥好东西答谢，也就送几只鸡雏儿，表表心吧。”r宋秀莲连忙答应着，把老太太带来的芝麻酥糖并二十只鸡雏儿装了，让小秋小夏给王利群家送过去。r隔了一天，大伯娘魏红梅找人孵的鸡雏儿也送来了，十八只。加上前一天的十五只，一共三十三只，唧唧唧唧的黄色小绒球儿，放在一只大柳条筐子里，毛茸茸滚过来挤过去，活泼的不行。r这些小小的毛球个个都是傻大胆儿，都不知道害怕的，伸个手指头过去，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挤上来啄上一口。r小秋早就有准备，小米用温水泡软了，用手指用力一搓能搓碎了，就能给小鸡雏儿吃了。另外，她还偷偷地准备了一些鸡蛋，煮熟了之后，将鸡蛋黄碾碎加在小米中喂给小鸡吃。鸡蛋壳、贝壳也攒了不少，待小鸡雏长得稍大一点，翅膀和尾巴生出一点点硬翎毛的时候，就可以给它们饲料中加一点蛋壳粉，再大些，就可以换成贝壳粉。r早晨，小秋就督促着王利民把小鸡连筐子搬到屋外晒太阳，中午搬到阴凉里，傍晚又让王利民帮她搬进屋里来……还要防备几只半大的小鹅，它们对刚来的‘小东西’很好奇，总是伸着长脖子往筐子里探头，把那群小鸡崽儿吓得惊慌失措挤成一团。r因为小秋喂的饲料好，照料的又精心，三十多只小鸡长得飞快，竟是一只也没损失。r说起小秋家的这些鹅，刚拿回来的时候，王利民也是先去问了大哥和爹娘的。r可是，小秋奶奶李秀英一脸嫌弃：“鹅那玩意儿吃得多，也不咋下蛋，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纯糟践粮食的东西，我可没那么些粮食给那些扁毛畜生糟践！”r王利民被撅得一脸灰，悻悻地往回走，一出门正好遇上大哥和大嫂从地里干完活回家。r一听说王利民要了些小鹅苗，王利军还没说话呢，魏红梅已经欢喜地开了口：“利民啊，你要了多少鹅苗啊？有余富不？要是有余富的，就拨给嫂子我两只。今年养的鸡多，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也不能天天圈在筐子里吧，总要撒出去养着……这不，我正发愁那么些鸡撒出去照看不过来呢。能养两只鹅就好了，那东西看家护院，可不比狗差，还天生跟鸡合群，看护鸡群，比狗都强呢！”r见大嫂这么识货，王利民心情好了不少，他嘿嘿笑道：“大嫂说啥话，两只算啥，你想养几只养几只，这就过去，让你挑头份儿。”r到底，魏红梅也没多要，就捉了四只去，再多，她也怕喂不起了。小秋奶奶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有句话说的不错，鹅这东西饭量大，一只鹅比几只鸡吃的都多。r宋秀莲跟王利民商量，要不自家也留十只算了……不等做决定呢，小秋放学回来了，一看满满一篮子小鹅苗，顿时喜欢上了，越俎代庖替爹娘做了决定，留了二十只。r然后，小秋分别给姥姥家和王奶奶家送了两只过去。刘小芳和刘春生家也各要了两只过去，小秋家最后也只剩下六只只。这几个月下来，已经长成半大鹅了，每天在院子里外嘎嘎嘎的呼啸来去，也快成一霸了。r被这些憨货们闹腾的不行，小秋只好让王利民把养小鸡的筐子放在凳子上，小鸡崽们才逃脱了鹅群的侵犯和骚扰。 第八十七章 小秋家的鹅苗数不对？那还有段小故事。 王利民自家留够了数之后，剩下二十几只被他一篮子拎到王利群家。而王利群也省事儿，自家留了五只后，剩下的往大队部里一送，你一对我两对的就分了。有个小队长得了信跑的慢了，还没抢到，最后又跑到小秋家，撒泼耍赖，到底要了两对去才罢休。 所以，小秋家就只剩下六只小鹅了。也亏得只剩了六只，不然小秋大概真的要发愁拿什么喂它们了——就这六只，她就没少动为从大碗里偷渡粮食动心思，再多，动用的粮食大了，她怕是真的无法掩饰了。 半个月过去，小鸡雏们长出了硬翎毛，筐子里放不开了，终于被放在院子里散养。鹅群们对这些小东西也失了新鲜，虽然还是高昂着头一脸不屑，却也不欺负小鸡们。于是，小小的院子里鹅群嘎嘎嘎地踱着步子，小鸡雏儿则叽叽叽地奔过来跑过去，一会儿在篱笆下刨刨土，一会儿又跑去树下边找找虫子……小院里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景象。 旁的人看了羡慕眼馋一回，也就丢开手。小秋奶奶住得近，几乎不用出门，就能听到大儿子二儿子院子里都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当初怕事儿没敢养鸡，院子里只有三只老母鸡，懒散地窝在太阳里，连个动静也没有。李秀英后悔了。 王利民下地干活，小秋小夏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宋秀莲做缝纫活儿，顺便照看小冬。 李秀英来到二儿子家门前，没等进院子呢，目光就黏在院子里走来跑去的鹅群和小鸡们身上了……这么多鸡啊，等喂大了每天最少也要下十几个鸡蛋啊！还有那几只鹅，要是下了蛋，那鹅蛋可比鸡蛋大得多，腌一腌，一只咸鹅蛋就够一家人一顿吃的呢。 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鸡群鹅群身上移开，李秀英抬了抬手中的篮子，一边扬声叫着：“老二家的……”一边伸手推开篱笆门，迈进了院子。 正在屋里给小冬喂蒸鸡蛋的宋秀莲，蓦地听到婆婆的声音，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差点儿把手里的碗给丢了。 “老二家的？没在屋里吗？……”李秀英一边喊着，一边大喇喇地就往院子里走，只不过，却不是进屋，而是奔着院子一角草垛下的鸡鹅就过去了。 一边往那边走，嘴里还不忘嘀咕着给自己找借口呢：“老二家的这脑子，咋出门也不知言语一声，这满院子小鹅小鸡的，要是丢了可咋办呐，唉，还是带回去帮忙照看着吧……” 宋秀莲刹那的惊惧之后，也努力让自己稳下神来，先把碗搁下，又把小冬往炕里边儿放了放，顺手拿了个枕头挡在小冬外侧，这才起身朝屋外走去。 王爱巧好多时候没敢到二哥家来了，今日仗着有正事儿跟着老娘过来，一进篱笆院子，就四下里看开了。这一看，就觉得变了不少啊，虽然还是茅草房篱笆院，可看着却比之前整齐多了。院子四角，柴垛、灶棚……都打扫的干净整齐，一侧新种了两株小桃树、一株小杏树，桃树还小，还不到一尺高，杏树却显然是生了两三年的，树干都有手腕粗细了，缓一年苗，明年大概就能结杏子了…… 她还在踅抹呢，就听得那边老娘嗳哟一声痛呼，伴随着的就是略显稚嫩却响亮的高昂叫声：嘎、嘎、嘎…… “哎唷，你个死丫头，在那儿磨蹭啥，还不过来帮把手……等你二哥回来，可啥也弄不成啦！”李秀英被鹅啄得直跳脚，一回头看见小女儿在那里神游呢，立刻催促起来。 这会儿限制养殖，各家各户也就养两三只鸡，鹅这东西吃的又多，村里好些年没见人养了。王爱巧也就听说过鹅叼人，可没见过，自然没什么感觉，混混沌沌地被她娘催促着，回头在篱笆上扯了一根树枝在手里，奔上去，就朝着鹅群抽过去。 带头的是长得最威猛的公鹅，虽然还没成年，却已经在鹅群里确立了‘王者’地位，最是凶猛好战的。若说之前啄老太婆两下子只是驱逐的话，被王爱巧这么一抽，火气就爆起来，嘎嘎叫着，竟撇开李秀英不管，奔着王爱巧直冲过来，那长长的脖子晃动着，跟蛇一样的，扁扁的嘴巴丝毫不比钳子差，一下子就叼在王爱巧的小腿上。 天暖了，王爱巧早早地脱下厚衣裳，就穿着一条单裤呢，鹅这一下子，实实在在叼住了她小腿上的一块肉……了解鹅这种动物的人知道，鹅这东西凶猛，惹火了是真的下死口，叼住肉那就不撒口的。 王爱巧哪里还顾得上打鹅，又惊又吓又疼，尖叫着，甩着腿，想要将腿上的鹅甩脱，却没想自己脚下不稳，先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鹅群都是跟着头鹅行动的，王爱巧这么一摔倒，其他几只鹅也扑了上来，没头没脸地一顿猛叼猛啄啊……王爱巧挥着手只扑打了两下，就完全败下阵来，再顾不得还手，只抬起胳膊抱着头，满地打着滚儿躲避，一边凄厉地呼喊着求救：“啊，咬死我啦……娘啊，救我，快救我啊……” 李秀英突然见鹅群停止攻击，一口气没松出来，小女儿那边就突发事故，她也顾不上盘算捉鸡捉鹅了，冲上去，疯了一般把几只鹅扒拉开，连拖带拽地拉起王爱巧就往外跑。 几只鹅被她冲过来扒拉开，怒气仍旧未歇，见罪魁祸首要逃跑，立刻扑腾着翅膀，低着头伸着长脖子追上去，王爱巧吓破了胆，甩开自家老娘，跳着脚冲出去。李秀英被她一甩，差点儿摔倒，被冲上来的鹅又叼了两口，连忙挥手打开，飞一般逃命去也。 宋秀莲站在屋门口，愣怔怔地看完这一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隐约听着已经走远的李秀英骂女儿：“……你个没良心的，只管着自己个儿啊，差点儿把你老娘推倒哇……” 王爱巧呜呜地哭着，还回了句什么，隔得远，宋秀莲也听不清，却突然扯着嘴角，展开一抹笑来……只不过，红红的眼圈和眼角的泪水，让她的笑容没了多少喜意。 她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却原来，被她视为洪水猛兽的存在，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如此不堪一击！ 第八十八章 “秀莲啊，刚刚我听着你院子里有动静，可是有啥事儿啊？”刘春娥站在篱笆外询问着。 刘春娥是春生的姐姐，招了女婿，就在小秋家旁边住着。她闺女小芳跟小秋同岁，之前与小秋还是同桌加玩伴，可在小秋跳级之后，渐渐地跟小夏玩到一处。 宋秀莲飞快地抬手抹了把眼角，重新露出一抹笑来：“也不知咋了，院子里几只鹅乱叫的……春娥姐没出工啊？要是不忙就进来坐坐！” 她就这么一让，没想到刘春娥倒是顺着就答应了：“嗳，那我回去拿点营生活儿过来，一边做活儿一边说话。” 几只鹅刚刚的神勇表现还历历在目，宋秀莲哪敢这么让人进门。趁着刘春娥回家拿营生的时候，她赶紧抓了把玉米，引着鹅群往后院去了。 等刘春娥过来，她已经寻茶碗子倒了两杯水摆在桌上，然后抱起小冬，继续喂鸡蛋。 说了两句话，刘春娥就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秀莲，听说你家跟镇上的医院的大夫相熟，不知能不能给引荐一下，我想……找他给看看。” 宋秀莲惊讶着看过去，在看到刘春娥脸上的羞涩和喜悦表情后，顿时了悟：“春娥姐，你这是多咱的事儿啊？” 刘春娥微微红了脸，半垂着眼道：“我是月初的小日子，上个月就没来……” 这都要四月末了，算一算，刘春娥若是真的有了身孕，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呢！ 宋秀莲暗暗点了点头，农村里的老传统，怀孕前三个月坐胎不稳，一般不声张。都是过了三个月，或者将近三个月，胎位稳定了，这才露口风。 “哎，这可是大喜的事儿！可喜可贺啊！”宋秀莲恭喜一声，又道，“我就是生小冬住院的时候与宋院长认识的，他天天忙得很，请来家里怕是没空，若是去镇上找他看看，就没啥问题了，到时候，让小秋爹跟倪大哥一起去一趟就行。” “嗳，嗳，那可是太谢谢你和利民兄弟了！”刘春娥连声应承着，喜气掩不住地溢满了脸。 宋秀莲端起茶碗子递给她，一边寒暄着，心里却不由地感叹。这刘家原先也是个殷实人家，刘春娥看中了落魄的倪顺，招了他做女婿。可随着刘家父母去世，刘家家世衰败，倪顺的两个姐姐都在城里过得好日子，刘倪两家势力变化，倪顺虽然没有离开，刘春娥在丈夫和两个大姑子面前却低人一头。 倪顺的大姐在省城，工作优渥家境富裕，却一直没有生育。后来，倪顺和大姐商议，就把刘春娥刚生的儿子送了过去。 那小子比小芳只小两岁，比小夏还大一岁，送走的时候才五个月，正是胖乎乎可爱的时候。送走后，刘春娥思念孩子大病一场，之后六七年没再怀上……都说她已经没了生育，没成想又有了身孕…… 这种情况，刘春娥自然小心谨慎，因为怀孕不上工，找‘大夫’看看，就都可以理解了。 宋秀莲喂完小冬，哄着小东西睡下，就又坐到缝纫机前做活，一边与刘春娥说着闲话，说着各自的孩子，家长里短的，却不约而同地选择避开被送走的那个孩子的话题。 王利民下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走到自家旁边的小河沟里洗了洗手脚上的泥巴，顺手洗了把脸，这才往家走。 还没到自家门口呢，遥遥地就看见自家老娘站在自家门口旁的歪脖子柳树下，他心里咯噔一声，加快脚步走过去：“娘，你咋在这里？不用做饭吗？” “哎，你个不孝子啊，就看不得你娘闲一霎霎是吧？”李秀英被鹅叼了一顿，又想起小女儿被咬的胳膊腿儿都是青紫疙瘩的惨烈模样，一肚子火气就直往上窜。又听着二儿子这么问，那火气立刻就朝着儿子发作过去了。 莫名挨骂，王利民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想着还嘴，只叹口气，道：“我就是一问，哪里就是不孝顺啦。行，您老爱在这儿在这儿吧，我干了一天活儿可饿了，我回家吃饭了！” 眼见着王利民说着话就要绕过去回家，李秀英伸手拖住儿子的胳膊，怒声道：“你个没良心的，别急着走！你还说你没有不孝顺，可你咋就不看看你娘这满身的伤啊……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哎哟哟，要不是老娘跑的快，这条老命就要交待了呀……” 王利民被揪着听李秀英说了半天，却听得不明不白的，只知道老娘受了伤，连忙关切道：“娘，你上哪里去了？咋还伤了？” “呃……”李秀英到底心虚，被质问的愣了一瞬，看到儿子脸上的关切，立刻重新找回了底气，怒声道：“去哪里？还不是去你家了，你养了那么些好玩意儿，把你娘我给叨伤啦呀……还有小巧，不光伤了身上，连脖子都给叨破啦，血呼啦的……你说说她一个大姑娘家，要是脖子上留了疤多难看呐，这以后还咋见人呐……” 一听老娘去了自家，王利民就觉得头皮子发紧，只怕妻子一个人在家又被无端责骂，甚至挨了打，特别是知道小妹跟着一起，就更是担心起来，对老娘那点伤的关切也顾不得了，立刻就问道：“娘，你去我家做啥？我爹不是说了，不让你……不让小妹过来嘛！” 眼看着儿子脸上不但没了关切，甚至还带上了些不耐和嫌弃，李秀英是真的难受，她本来就抱着趁机耍赖的心思要鹅，借着这个更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张嘴就号啕起来：“哎哟哟，我咋生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不孝子啊，你娘去你家还不行了呀，你娘伤成这样，你都不说问一声啊……” 毕竟是亲娘，王利民自然了解李秀英什么脾气，一听见她嚎，就片刻不敢耽误地扶住了她，半抱半架着，把她往爹娘那院里送，一边嘴上应付着：“娘啊，您别哭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王建国也下了工，只不过腿脚慢了些，这会儿也到了家门前，遥遥的看见二儿子扶着老婆子往家去，那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吵嚷啥呢？不嫌丢人啊！” 第八十九章 王利民一见老爹回来了，如得了救星一般，立刻将他娘扶住站好，回头对老爹道：“爹，我娘见了我就哭，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既然爹回来了，那娘有什么事就给爹说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话，跟王建国打个招呼就走。 李秀英盘算了半天，又挨了一顿叨，哪里肯这么轻易放弃，一转身还要去抓儿子的胳膊，却被王利民躲开。 着急之下，她也顾不得细细盘算了，直接开口道：“我就是想送碗榆钱饭去……啊，我刚蒸的榆钱饭，我记得你媳妇爱吃……” 榆钱饭是小秋那丫头爱吃，自家媳妇何时爱吃那个了！ 听老娘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王利民哭笑不得地对老爹摇了摇头，道：“娘啊，你究竟想干啥，还是直说吧，我爹在这里，只要是我能办的，我保证不甩手。” 李秀英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浮上一层喜色来，却强压着，表情扭曲道：“我能想啥……” 王建国与她几十年夫妻了，哪能不了解老婆子的脾气，向来有啥说啥的性子，难得这么装模作样一回，也不像啊。 “你有啥就说啥，跟自家孩子有啥不能说的！” 听老头子这句话，李秀英似乎得到了一点鼓励，立刻有了勇气，道：“我还不是想着，你媳妇要照顾几个孩子，还要做衣裳，还要养那么多鸡啊鹅的，忙不过来，就想着搭把手，逮几只过来替你们养着……” 不等她说完，王利民就皱了眉。小秋本来留了二十只，送人的、被要去的，最后只剩下六只。因着后来那个小队长硬赖了四只去，还惹得小夏哭了一回。再说，两个闺女天天挽着筐子打菜喂了两个多月了，小鹅都喂到半大了，他哪里还忍心再送人？ 何况，当初他拿回鹅苗来，还有定住喂鸡的时候，可都先跟爹娘打过招呼的，是老太太不养，还说了些闲话……如今，她反悔了，就又想着来自家抓鸡抓鹅？ “娘，那些鸡鹅其实都是小秋带着小夏在喂，不咋用她娘费心的！”毕竟是自家老娘，又当着老爹的面儿，王利民还是照顾两人的面子，话就说的比较婉转。 “你糊弄谁呀？小夏才多大，就能喂鸡，还喂鹅？”李秀英撇撇嘴，显然不信王利民的托词。 只不过，不用王利民再说什么难听话，王建国已经发话了，冷冷地瞪着李秀英，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行啦，行啦，当初让你养，是你自己不愿意的，如今还说什么说，赶紧回家，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我……”李秀英还想说什么，可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老爷子瞪了一眼，立刻缩头缩脑地蔫了，悻悻地回家了。 王建国回过头来，表情不明地看着儿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娘老糊涂了，你别跟你娘一般见识。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快回去吧！” 老爹这么替他着想，王利民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垂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家。 小秋带了篮子去学校，放了学先去打菜，然后才回家吃饭，她带着小夏回到家的时候，老爹已经在家了，洗漱过，正抱着小冬在院子里逗着，另一边的厨房里，宋秀菊正帮着宋秀莲往外收拾饭。 一进门，小夏就丢开姐姐，朝着自家老爹奔过去，王利民连忙伸出一只胳膊接住小女儿，爷仨挤在一起哈哈笑着，连小冬也咧着没牙的小嘴巴嘿嘿直乐。 对小夏这种近似本能的装乖卖萌，小秋早就见怪不怪了，家人亲密和乐，也是她乐于见到的。她招呼一声，拎了菜篮子去给鹅丢了些野菜，让它们趁着天没黑透之前，再吃些东西。当然了，扔野菜的时候，她也偷渡了些高粱……没有这些偷渡的粮食，鹅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大伯娘是跟他们家一起抓的鹅苗，如今可比他们家的鹅小了差不多一半呢！ 最开始魏红梅还奇怪来着，眼看着两家的鹅差别越来越大，她也索性不理会了——她白天要下地干活，回家还要做饭做家务，鸡呀鹅的，都是三个小子挖点儿野菜喂喂，小子们粗拉拉的，干点儿出力的活还行，还能指着他们跟闺女一样细心呀！ 摆下饭，一家人围坐下来，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说道一天的见闻趣事。宋秀莲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丈夫和女儿们说话，并没有提及白天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爹抱着弟弟的模样给刺激到了，小夏这一天说什么也要在家住，不跟着去学校了。小秋只好跟着宋秀菊去了学校。 第二天，她早早回家拿筐子去挖菜，小夏迷迷糊糊刚睡醒，揉着眼睛跟出来，到了地里，才想起一件事，偷偷摸摸跟姐姐道：“姐，昨天咱奶奶和小姑到咱家去捉鹅和小鸡来！” “啊？”小秋下意识地惊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前一天晚上她喂鹅喂鸡时，并没有少……于是稳了心神道：“那咋没抓走啊？” 小夏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跟个偷了大米的小老鼠一样，笑眉笑眼道：“我听说，她们惹恼了大灰它们，被叨跑了！嘿嘿……” 大灰就是小秋家那只头鹅，因为长得大，灰色羽毛，就得了这么个名字。 “哦，这样啊……”小秋沉吟着，片刻又问，“咱爹跟咱娘咋说的？给她们吗？” 这么问了，小秋在心里其实已经决定，若是爹娘想给，她也不拦着，那毕竟是王利民的爹娘，几只鸡仔送了也就送了。再说，这会儿给几只鸡仔过去，总比她们辛辛苦苦把鸡养大了，奶奶李秀英再生什么幺蛾子要好。当然，这还是因为老爷子还是比较顾及面子的，到时候，让王利民跟老爷子说清楚，送几只鸡仔了了事儿，再别生事端才行。 小夏寻思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不给！娘说，去把姥姥家的鹅要回来……爹说不给。” 小秋的眉头高高挑起，然后慢慢落下来，扯着嘴角展开一抹笑：看来，自家娘也不是一味地软弱嘛！ 第九十章 到了五月份，小鸡小鹅又大了不少，都跟大人拳头差不多了，筐子里实在放不开了，终于弃了它们的‘摇篮’，住到修缮清理过的鸡窝里去了。 吃过晚饭，小秋小夏去鸡窝看了一回，小夏还感叹呢：“不用往筐里抓鸡，太省事儿了！” 结果，当天下半夜，鸡窝里就传出一阵小鸡的惊叫声。 小秋睡觉惊醒，睁开眼，趿拉了鞋子就往外走。王利民一家之长反应更快，哐当一声打开门，朝着鸡窝飞奔过去，手里还打着手电筒。 等赶到鸡窝跟前，小鸡小鹅在窝里乱成一团，惊叫声连连。 王利民打着手电筒往鸡窝里一看，隐约看见有灰色的影子从鸡窝里角落的缝隙里窜出去…… 小秋跑过来，问：“爹，咋回事？” 王利民握着拳头，恨声道：“招了老鼠……” 等拿了筐子，将一只只惊魂未定的小鸡小鹅抓进筐里，小秋心里沉沉的：“五只鹅，三十一只小鸡，……少了两只！” 成年公鸡也很凶悍，但毕竟还只是刚满月的小鸡，再厉害的存在，幼年时期也是孱弱的。两只毛茸茸的小鸡趴在鸡窝里，脖子上的伤口血淋淋的，还汩汩的流着血，小秋将它们捡起来……触手还是柔软热乎的…… 当天晚上，小鸡小鹅不得不又在筐子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小秋照旧早早起来出门挖菜，因为小夏夜里没睡好，就没有叫醒她。等她挖了一篮子菜回来，就看见小姑王爱巧站在歪脖子柳树下，朝着自家探头探脑的。 小鸡被咬了，小秋心里不痛快，也懒得理会不相干的人，扭着头装作没看见，就想直接回家。 却不想，她不想生事，王爱巧却不想放过她，冷声怪气地道：“哎哟，不是见天地很兴头吗？这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啦？……啧啧，不知孝顺老人长辈，这不就得了报应了……让我说啊，就是活该！” 自己天天用心饲养的小鸡被咬死，小秋本就难受，被王爱巧这么一说，她的心头忽地腾起一团火来。她的手握在了镰刀把上，冲动下几乎抡着镰刀上去劈人……但，紧要关头，她还是把怒气按了下去。 她垂着头默默动王爱巧身边走过去，一直走进自己家大门，这才蓦然回过头来，向着王爱巧灿然一笑：“我就是损失了两只小鸡，也还有老些呢，总比有的人一只没有强！……哎，小姑，你不会被鹅咬了不甘心，往我家鸡窝里扔耗子了吧？” “你……胡扯，我没有……”王爱巧急赤白脸地辩解着，奈何小秋根本没想多搭理她，咣当一声关上篱笆门，转身往后院去，喂鸡喂鹅去了。她喂完家禽，还要赶紧洗脸吃饭去上学呢，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搭理闲人！ 王利民就去大队部买了些扒房子扒出来的旧砖回来。把之前破旧的土坯茅草鸡窝推了，重新用砖砌了新鸡窝，连鸡窝里边的地面都用砖砌了。没有水泥石灰，小秋就想起了古代建筑用糯米汁灌墙缝的办法，熬了一大锅糯米汁子，和了泥和沙子，把地面墙面都细细地灌了缝儿。如此，晾上一天，等墙缝里的糯米汁子干了，比水泥混凝土还结实的，老鼠也不能进去祸害了。 小鸡和小鹅日渐长大，食量也随之暴涨起来。小秋和小夏除了早晚去地里挖野菜嫩草充当饲料外，趁着春夏之交，还可以去地里捕捉老鸹虫。 这种老鸹虫是一种小甲虫，与金龟子类似，却比金龟子小得多，绿豆大小，通体纯黑色，小小的喂小鸡正好。吃了这种虫子，小鸡长得快不说，还不容易生病。 另外，小秋又说服老爹，在后院角落挖了个池子，堆积鸡粪并一些腐草树叶，然后去陈年的草垛底下翻出蚯蚓来，放养到池子里。她很想养面包虫喂鸡，只不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饲养那东西，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只能作罢。 因为王利民父女都很勤谨，宋秀莲家里也没多少活计，宋秀菊偶尔帮着洗洗衣裳，其他的课余时间也闲来无事，也跟着小秋小夏一起出门，不过，她就不跟孩子们一样去捉老鸹虫，而是四处搜寻鲜嫩的野菜。春季野菜刚刚萌生，最是鲜嫩，采回家只需用热水烫一滚，放点儿蒜泥调料拌一拌，就极是鲜嫩可口。吃不了的，还能喂鸡，没一点儿糟践的。 天天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好像一转眼功夫，天气就热起来，刚刚过完六一儿童节，农村里就迎来一年最忙最累的麦收。小学里也放了两周的麦收假。 一放假，宋秀莲就打发宋秀菊回家了。他们忙碌分不开身去照料家里的二老，总不能把放了假的妹妹再留下。 麦熟一晌。麦子熟了就要尽快从地里收割回来，趁天气晴朗打场、晾晒，装了袋子入了仓，这一年的白面才有了着落。 熟麦子的季节已经入了夏，天气易变，万一麦子熟了没有收回来，遇上刮大风就会把麦子刮倒，麦粒儿会散落到地里造成损失。若是下了雨就更糟糕，已经成熟的麦粒沾了雨水就会发芽；若是连阴雨，那成熟的麦子会霉烂变质……所以，麦收又称抢收。 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农村人不管老弱妇孺齐上阵，除了动不了的老人病人，吃奶的娃娃，只要离了地儿的孩子，都下地参加抢收。身体好的用镰刀割麦子，身体弱一些的在后边收拢割下来的麦子，打成捆儿，送到地头路边去。再老弱幼小的，就拎个篮子跟在后边捡拾遗漏的麦穗儿……真真正正是颗粒归仓！ 这种情况，平时不参加劳动的宋秀莲也要下地，小秋小夏也要下地，小冬也被带到地里，在地头的树荫里放一个长椭圆形的柳条筐子，筐子里放个小褥子，小冬穿着土裤就坐在筐里自己玩儿，玩累了就睡……农村孩子皮实，地头上长大的孩子不乏其人，小冬只是其中一个。 第九十一章 小秋细心，让王利民在筐上扎了个棚子，又让宋秀莲用蚊帐布缝了个小蚊帐，罩在筐上头，以免地里的蚊虫叮咬了皮肉细嫩的小冬。她还用水壶装了水，连同小冬的奶瓶奶粉都带上，天气太热，宋秀莲干活容易上火，用她的奶水再喂孩子，孩子容易上火，倒不如白天都喂奶粉。 至于宋秀莲和她们姐俩，小秋也没忘记防晒措施，提前买了好几顶草帽，让宋秀莲在帽子缝上大半圈布帘儿，戴上之后，不仅能遮住头脸，连脖子都能遮住。她原本给大伯娘魏爱梅也准备了的，魏爱梅却嫌弃气闷，小秋只得作罢。 小秋娘几个全副武装的样子，村里人初见也觉得奇怪呢，撇嘴说小话的也难免，只不过，宋秀莲干活扎实，虽然不能割麦子了，但捆麦子搬麦子一点儿不落后，还不时地帮旁边的人一把，小秋不用说，小小年纪一点儿不比大姑娘差，就连小夏拎着个小篮子也认认真真地捡着麦穗儿，一点儿不溜奸耍滑的，渐渐地，撇嘴的说小话的也就没有了。 只有王爱巧看不惯宋秀莲娘儿仨那漂亮又遮阳的帽子，那草帽上用的可都是的确良呢，有那么好几大块布，都够给她做件褂子了…… 那女人真是够黑心的，把好好地的确良布裁了，都不给她做件衣裳，亏得还买了缝纫机学了缝纫……若不是宋秀莲那女人，家里指定都惦记着她，那买缝纫机学缝纫的也会是她。她就不用天天下地干活，不用晒得黢黑，在家里踩踩缝纫机就能挣工分，还能有好多布料做新衣裳…… 这人钻了牛角尖儿，就往往越钻越窄，转不开身调不回头，只能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阴森森地盯宋秀莲一眼，扫过小秋小夏的时候，也阴狠狠的，但当着这么多人，她实在不敢对宋秀莲和小秋小夏做什么。 那边小秋小夏戴着草帽，低头干活，天气热的人发慌，太阳明晃晃的照人的发晕，实在没心思去关注王爱巧如何如何。 一趟麦子割到头，小秋将最后一把麦子捆成个子，终于能够直起腰擦把汗了，还没等她喘口气呢，就听得另一边的地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冬？！”小秋想到了地头上的弟弟，拔脚就往那边狂奔过去，宋秀莲听到哭声也连忙过去查看，却终究慢了半拍，落在小秋后边十几步。 等小秋跑过去，小冬哭得已经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见小秋跑过来，立刻委委屈屈地朝着小秋张开了小手，要抱！ 小秋什么都没想，立刻俯身去抱小冬，小冬抱在怀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筐子上罩着的小蚊帐被撩开了一边……她记得很清楚，下地干活前，她很细心地把帐子边儿压在筐底下了，小冬的力气，不可能拉动筐把帐子撩起来…… 疑惑一闪，她就先顾着拿了帕子替小冬擦脸了。 小冬其实很乖，之前哭得厉害，小秋把他抱起来，哄了两下哭声就小了，等见到匆匆赶过来的宋秀莲，小嘴儿又撇了撇，却没再哭起来，被宋秀莲抱着坐在树下喂水去了。 小冬交给宋秀莲哄着，小秋就在筐子周边察看起来。地头上脚印杂乱，加上她和宋秀莲急匆匆过来也没注意，筐边儿上是有些脚印，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她又去看筐里，差不多是一根柳条一根柳条地摸过去，也没找见有小木头毛刺儿啥的，那应该不是筐的问题……小冬那哭声太突然，太剧烈，就像被火烫着、被针刺着了似的…… 小秋不死心，又把筐里扑的褥子拎出来抖搂了一通，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还是没有什么发现。既没有异物，也没有虫子……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被宋秀莲抱在怀里的小冬突然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小秋猛地转回头去，却见宋秀莲手忙脚乱地哄着小冬，一脸的焦急和不知所措。 她赶过去，“娘，咱们把小冬的土裤解开来看看……” “早上临来换的新土啊，我都用罗子筛过了，不应该有什么东西啊！”宋秀莲一边说着，却仍旧顺着小秋的话，把小冬的土裤解开。 半晌午功夫了，小冬已经尿了一泡，土裤里的土有些湿，小秋却完全不在意这个，伸进手去，细细地摸索着…… 片刻，她的手指蓦地刺疼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痛呼：“哎哟！” “咋了，咋了，真有东西啊？是不是爬进虫子蝎子去了？”宋秀莲连声询问。 小秋的脸色却变了，因为她的手缩回来，手心里赫然抓着一枚槐树上的木刺！ 小冬固然是放在槐树下，但槐树的木刺长的结实，不会无缘无故脱落，更不会穿过帐子刺伤小冬，更不可能凭空钻进小冬的土裤里去……而且，小秋最后搜检出来的不是一枚，是三枚槐树刺！ 找到木刺，再去看小冬，却见白胖的腿上有两个醒目的点状伤口，周围已经肿起来了。宋秀莲一看就忍不住落了泪。小秋没有哭，却也心疼得直抽抽，一家人细心呵护照料的小弟弟，居然被人下了毒手弄伤，那心疼的，比扎在她自己身上还疼啊！ 这是谁，能对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下此毒手？简直是丧心病狂，黑了心肝烂了肚肠啊！ “嗳哟，这是谁啊，这么丧良心啊……”大伯娘魏爱梅也过来看看情况，一看到小秋手心里的槐树刺和小冬身上的伤，立刻惊叫起来。 这么一嗓子，成海成江成河三兄弟率先丢下镰刀跑过来。王利民和小夏随后，附近田里割麦子的人也随后都围拢过来。 小秋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人群外边，目光越过匆匆跑过来的人群，就看见了一动没动的李秀英，还有脚步仓皇匆忙，从另一端地头跑走的王爱巧。 她咬咬牙，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走过去：“奶奶，我小姑咋了，怎么走了？” “小屁孩子管得倒宽，问道啥问道，你小姑觉得不舒坦家去歇着了，咋了？你还去给队长告诉你小姑哇……”李秀英劈头盖脸地一通呵斥。 第九十二章 这时，看过热闹的人们又回到了地里，王利军王利民兄弟也赶着割麦子，走了回来，恰好听到李秀英瞪着小秋，黑着脸恶狠狠地训斥着。 王利军皱皱眉头，抢上前一步拦住老娘：“娘，你跟个孩子计较啥，也不怕人笑话！” 小秋转眼看看地里的人，冷冷笑道：“大伯，我也不知道奶奶为啥生气，就是因为我看见小姑走了，过来问一声么？大伯，我只是关心小姑。” 王利军赞许地点点头，继续劝李秀英：“娘啊，小秋这丫头懂事，她就是关心小巧问一声，不是错，你可别想歪了孩子啊！” “我想歪了？我当奶奶的还不能说她小妮子两句了？我说她两句就是想歪了，你们就护成这样？你妹妹病了，身子不舒坦，你们都没个问问的啊……”李秀英又是恼怒又是委屈的样子，朝着王利军嚷嚷着。 小秋眯眯眼睛，凉凉地插话道：“奶奶啊，我小姑既然病了不舒坦，那不朝着村里走，咋还往村外走啊？” 成江成河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小秋的意思，成江立刻接话道：“小秋你不知道，从那边走也能回村，不过是多绕两里地的远路，过两道沟罢了！” 先前小冬身上的伤，还有小秋找出来的槐树刺，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了。割麦子可是大事儿，没特殊情况可不能家去，偏偏在小冬被人下黑手伤了之后，王爱巧身子不舒坦家去，还特特地绕了远路…… 哪怕大字不识一个，劳动人民的联想力却仍旧丰富，前后一联想啊，再看向李秀英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有几个站在人后边的，干脆低声地嘀咕议论起来。 “还真不愧是叫巧儿……” “嘿嘿，这当小姑的能对个奶孩子下黑手，心得黑透了吧……” “啧啧，我只当人家只是好吃懒做呢，没想到还是个辣手的……这么狠的心，谁敢要啊，说不定哪天发了狠，能给男人下毒也说不定呐……” “啧啧，人不可貌相啊，真是看不出来这么狠啊……” 李秀英一张老脸黑了变红，红了又黑，终于撑不住了，噗通一声躺在地上，拍腿打掌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啊，你们这是咒着你娘我死啊……” 王爱巧对小冬下黑手，毕竟没被当场抓住，被李秀英一通哭闹撒泼，要死要活的，也只好暂时作罢。 只是，从那天开始，王爱巧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却又不得不上工——麦收农忙时节，没病没灾的，想请假在家里躲着，队里也不准啊——王爱巧只能咬着牙低着头捱着，心里对二嫂和那几个小崽子的恨意却更深了。 如火似荼的麦收过去，队里放了两天假，给大伙儿歇一歇，缓口气。王利民却顾不上休息，他立刻用车子推了几车红黏土，并一车子碎麦秸回来，给自家的两间土坯房修屋顶。 去年腊月里的地震，小秋家房子受了点损伤，墙角裂了道缝儿，但大架无碍，不妨碍居住。一开春，王利民已经泥了一遍墙皮，这会儿抽了功夫给屋顶加点儿草，再泥一遍。要不然，即将到来的雨季里，就可能漏雨。 王利民自己准备了一天，王利军和刘春生、二牤子、于东红等五六个人过来帮忙，一天就把小秋家屋顶修缮完成。修过的屋顶，加了一层苇箔，上一层泥。再加一层茅子草苫子，又上了一层泥，虽然没挂瓦片，却厚实隔热，也不担心漏雨了，就是看上去，也齐整光洁了许多。 小秋家屋顶修的及时，只过了四五天，就是接连两场大雨，小秋家的屋子虽然低矮简陋，却没有漏雨……这让小秋想起一句话‘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大雨的降临，标识着夏天真正到来，又过了一个月的，期末考试后，就是暑假。 小秋毫不意外地考了整个小学唯一的双百分。就连半路里插班的小夏竟然也考了数学82，语文79的好成绩，在班里排名居然仅次于第一名三分，得了个第二名。 这成绩一出来，即便不怎么在意孩子学习成绩的村里，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王利民宋秀莲欢喜不已不说，小秋小夏姐俩就成了很多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一边打着自己孩子，一边骂‘咋不跟人家小秋小夏学学’，生生给小姐俩拉了不少仇恨。 农村里因为放半个月麦收假和二十天秋收假，暑假就被压缩的短一些，只有四十天，八月二十号就开学。 在小秋放假前，吴戈和秦戎就放了暑假，在他们俩的积极要求下，被吴海港送到了小秋村里，不过鉴于小秋家的实际情况，两个小子跟着廖辰住在学校，然后睁开眼睛洗把脸，就和宋秀菊小秋小夏一起回家吃饭。 用吴海港的话说，送这俩小子下村，就是让他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让王利民尽管放手操练，别留手。 等小学放了暑假，宋秀菊休整两日，就带了行李回了家。廖辰也要回家看望父亲，还要去县里半点儿事儿，村里安排了骡车，将他们并王校长一起送到镇上去。 如此一来，小秋小夏回家居住，吴戈和秦戎也被安排到王利军家，与成河成江哥几个住在一处，几个小子本就熟识，这一处住着，自然更加熟稔和亲近了。 入了伏，地里的活没那么忙了，农民们每天上工就是锄草拔草，然后给地瓜翻秧儿。有时候下雨就会歇工，然后王利民就在屋后的自留地菜园子里忙乎，也带着成海成江几个寻沟渠拦坝逮鱼。 吴戈和秦戎过来后，很快就跟成海成江成河哥仨混熟了，每天一早陪着小秋去打野菜后，剩下的时间，基本上就跟着成海哥仨混了，天天下湾下河的，不几天，就晒黑了好几个色度。若不是穿的衣服齐整没有补丁，乍一看，混在村中孩子们堆里都不咋显眼了。 到了傍晚，吴戈秦戎和小秋小夏把挖的野菜送回家，饭也顾不得吃，就拿个罐头瓶子，又匆匆出门了。 第九十三章 三合村绿化挺好，房前屋后、沟渠河沿、田边地头，种着不少树木。村子周边又有一匝杂木树林，槐树、柳树、榆树，并少量的桑树、棠梨之类的杂果树。到了夏季，林子里树木蓊郁，太阳刚下山，林子里已经暗下来。 小秋带着小夏与村里的大大小小许多孩子一起，脚步急匆匆来到就近的林子里。 村里的孩子都是好手，借着渐渐暗淡的天光，盯着树底下细细搜寻，仅仅豆粒大小，甚至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的洞，也逃不了孩子们的火眼金睛，他们手里都捏着个小木棍儿，一旦看见小洞穴，就拿小木棍儿轻轻捅那么一下子，那极小的洞口就哗啦一下子塌陷下去，成为一个比手指稍粗的‘大洞’，然后只需用小木棍儿伸到洞中，大胆的会直接把手指伸进去，眨眼，就能钓上一直金铜色、胖滚滚的知了猴来！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日子清贫，孩子们一年到头鲜少有机会吃到肉，这知了猴儿捉回去，洗去泥巴，放在盐水中腌一腌，滴几滴油炒熟，外皮儿变的酥脆，肉质却饱满浓香，极是美味。勤快的孩子，不但能自己解馋，而且每天能给家里添一盘菜。吴戈和秦戎别看高高壮壮的，自觉一把子力气，抓知了猴儿却完全施展不开了，最初根本看不见那一个个小洞洞，要不就是捅了蚂蚁窝，或者伸手却摸出了一只滑溜溜的癞蛤蟆…… 为这事儿，成河没少笑话他们，笑得吴戈秦戎面红耳赤的，吴戈更是几次恼羞成怒，尥蹶子走人。笑过闹过，成河又耐心地教吴戈秦戎一些小窍门、小技巧，慢慢的，他们俩也能在一片杂草树叶中看到那一个个小洞穴了，然后用手指一杵，小洞穴塌陷下去，捉住知了猴儿的那一刻，真是喜悦激动，无限奇妙啊！ 农村的广阔天地本就又各种各样的趣事儿，对于暑假的孩子们来说，更是无忧无虑、任性子撒欢儿的乐园。吴戈秦戎用最快的速度熟悉并融入进来，玩得疯了，真正是忘乎所以、乐不思归了。 小秋也玩，但更多的时间花在挖菜喂鸡上。第一年养鸡，小秋心里明白，这鸡养好了不但能帮家里挣钱，更重要的是给爹娘一个信心，找准一个方向。 小秋姥姥后来又托人孵了两窝小鸡，前后加起来，小秋家这一年共养了六十多只小鸡，其间跑丢了一只，意外死亡一只，养大的也有六十三只，即便不加上留下来下蛋的三十只母鸡，也是村里养鸡最多的。在宋秀莲和小秋的悉心照料下，这些小鸡到了暑假，已经长成了半大小鸡，体重都得一斤以上了。 小鸡大起来，吃的东西也多了。小秋放了假之后，每天早晚都带着小夏去挖菜，回来剁碎了，混合谷糠麦麸喂鸡。六十多只鸡吃起来食量惊人，小秋和小夏每天早上挖两大筐子野菜，晚上还要去挖两大筐，日日不得歇息。吴戈和秦戎来了后，就被小秋抓了壮丁，常常让他们拿铁叉子去河湾里捞水草，用长柄柳条笊篱捞浮萍……水草浮萍的营养丰富，捞回来吃不完，小秋就摊晾晒干，储存起来，留到冬天就是喂鸡的青饲料。 其实，小秋有青花大碗的复制功能，倒是不愁没有麦麸喂鸡，但也不敢无节制地拿出来用，挖菜、捞水草，去麦地里捡麦穗儿，这些活儿小秋带着小夏一点儿没少干。她不是不怕累，却更怕被人察觉到异常，招来祸事。 由于李秀英怀疑，小秋爷爷奶奶家没养鸡，倒是三婶胡卫红去娘家找母鸡抱了十五只小鸡，拿回来养，虽说不如小秋家的鸡长得快长得好，却也活了十一只，算是不错的成活率了。 这一日，小秋和小夏一早去挖了野菜回来，正好遇到出门挑水的胡卫红。 这半年，胡卫红与小秋家来往多了些，让宋秀莲帮她给做了几回缝纫活儿，她每次回娘家，带回来的糖块点心，也常常给小秋小夏送一点过来。 胡卫红看见小姐俩，立刻停下脚步，满脸喜色道：“这是去挖菜了？跟你们说件喜事，你们三叔被领导看重了，调进办公室里去了，听说干好了就给他转正……” 小秋心里却是咯噔一声，上一世，王利社确实转正了，却是因为勾搭上了革委主任魏向河的闺女魏丽丽。被胡卫红发现后，王利民索性提出离婚，后来又娶了魏丽丽，转了正式工作，还搬到镇上去住了。 此时此地，小秋看着一脸喜色的胡卫红，心里滋味陈杂，却不得不撑起一片笑来：“那就恭喜三婶了。” 这么一会儿，走在前头的吴戈已经催促起来：“臭丫头快点儿，赶紧回来做饭，我要吃你做的葱油饼儿！” 胡卫红撇撇嘴，压低声音对小秋道：“这两个小子还得在你家住多久？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住得久了，你家的粮食还够吃吗？还点名吃葱油饼，家家户户那点儿细粮，还得留着过年过节呢，哪能经得起他们吃啊……” 胡卫红这番话是大实话，小秋却不想跟她多说。她们家尽管平常吃的都是二合面馒头，但真的不是白面不够，不过是小秋不想太招人眼，蒸馒头时总会加一点粗粮遮人眼罢了。再说，吴戈和秦戎也算是她这一世交得两个朋友，别看说话大咧咧的，可真没少帮她干活，更别说吴海港送两个小子过来时，还带了一袋面粉一袋大米的。 小秋笑笑没接胡卫红的话茬，打个招呼，提了篮子匆匆回家了。 这件事就像块小石子儿，投进水里，只激起几圈浅浅的涟漪，随即就没了动静。 小秋也只是一时感慨，却也知道，哪怕她是重生的，很多事也不是她能改变的。加上天天又要干活又要学习，忙得很，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去了。 第九十四章 几个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忙忙碌碌的，暑假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大半，随着天气转凉，快乐的暑假生活，也即将结束。 这时候学校里开学还早，村镇小学中学八月临近八月下旬就开学。县城学校也等不到九月份，大多也在八月底开学。 这一天吴戈秦戎并小秋小夏去地里挖了两大篮子菜回来，进门洗手准备吃饭呢，却有一对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父女捱上门来，那脸色黑黄的汉子佝偻着身体，依着篱笆门朝着院子里举着一只碗：“大娘婶子行行好，有剩下的粘粥干粮，给一口吧……俺们家乡发了大水，孩子一天多没吃饭了……” 说实话，小秋在上一世是见过上门讨饭的，后来生活条件好了，讨饭的也就渐渐销声匿迹了。再到后来，乞丐突然就成了各大城市繁华地带的常见‘景致’，各种身体残疾、家世悲惨……却不过，没人再要饭，要的都是钞票了。 时隔多年，小秋再次见到这种讨饭人，一时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吴戈和秦戎毕竟在农村住的时间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门讨饭的人，再看眼前这一大一小都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视觉冲击力太强，竟一时都愣住，反应不过来了。 还是宋秀莲心善，叹口气，招呼小秋：“秋啊，去接过他那碗来，给他们盛一碗，再拿个卷子给他们。” 这些人真是讨饭的，正如他们自己说的，给口剩饭吃就很满意了，意外得了慢慢一碗大米粥，并一整个二合面卷子，卷子里小秋还给夹了两片咸菜……那父女俩真是喜出望外，那汉子连连拱手弯腰道谢，又拉着闺女磕了个头，这才接过粥和卷子去，也不走远，就一回身在小秋家篱笆外坐了，吃起东西来。 小秋隔着篱笆看那孩子连着咬了两大口卷子，用力往下吞，却卡住吞不下去，她连忙去拿了只碗过来，倒了半碗水端过去：“你饿了狠了，先别急着吃干粮，晾一晾米粥喝几口，再吃干粮才好。” 那孩子的头发脏兮兮的，还沾着些草屑，打着绺儿，胡乱披着，遮着大半张脸。 小秋递过水去的时候，那孩子猛地抬起眼看过来，竟有一双极黑极亮的大眼睛——一刹那，小秋想起了某一张著名宣传照上的那双‘大眼睛’。 她愣了一瞬，再回过神，那孩子已经重新接过碗去，咕嘟咕嘟喝起水来了。 这一对父女只是个开始，随后，又有讨饭的人到门口倚门讨吃的。这些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却无一例外的疲惫瘦弱、肮脏破烂…… 天气渐渐凉爽，暑假也终于要结束了，其他的没什么变化，只是那些讨饭的异乡人却有增无减，甚至最初那对父女也再次在村里出现过。 渐渐地，村子里有了个比较统一的说法，这些人都是从相邻省份逃难过来的，他们家乡发了大水，淹了好几个县，死了好些个人……这些逃难来的人，几乎每家都有人死在了大水中。 很快，队里负责看护庄稼的人传回消息，地里的豆荚、玉米、土豆地瓜越来越多地被盗，而且，实施盗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徘徊在村子周围的流民们。 开学前四五天的时候，一大早村里就响起了钟声，各家各户的男人、劳力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家门，集合到大队部去。 短暂的会议之后，村民们带着愤怒回了家。却原来，前天夜里，负责守护庄稼的民兵和流民发生了正面冲突，有一个民兵被流民打了，那一片花生被扒了大半去…… 这次开会，就是大队商讨出了对策，然后通知到村民，从这一天起，村里的青壮劳力组织起来，轮班去地里看庄稼。辛苦大半年种的庄稼，眼看就要收获了，却被人偷了、糟蹋了，村民们自然不答应。因为，这些粮食也是他们和老人孩子的口粮。失了这些粮食，村里人也会挨饿，甚至也要走出家门，去流浪讨饭。 事关能不能吃饱肚子，甚至关系着是否能活下去，矛盾明确，而且会越来越尖锐，不可调和。 那些人再到村里来讨饭，却讨不到吃的了。甚至很多人会将他们骂走，甚至有些人家会放狗…… 暑假结束前两天，王利群去公社开了个会回来，一脸喜气地向村里传达，县里、公社里已经了解了流民成灾的情况，很快就会组织民兵力量，驱逐这些为祸的流民，让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大家举手相庆，奔走相告，纷纷议论着、盼望着，民兵尽快到来，把那些偷粮食、打人的流民赶走，还他们一个平静安稳的日子。 就在这天夜里，民兵来了，小秋一个孩子，未能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她只是被村里的狗吠吵醒，然后听着远远近近的呼喊声、急匆匆的脚步声……瞪着眼睛躺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早，王利民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向来乐观的王利民，这一天回家，脸上竟是一丝笑也没有…… 吃过早饭，小秋才从三哥成河嘴里知道了夜里发生的事：前一天夜里民兵展开了行动，那些流民慌乱间往玉米地里乱窜，有一个带孩子的男人失脚滑进大渠里去了…… 成河说完才意识到妹妹一个小姑娘可能会害怕，连忙解释道：“那啥，就那个大人掉进去了，孩子没事儿，被民兵带走了。……那个大人嘛，就是掉进水里，也不会有事的。那大渠看着水面挺宽，其实并不深，我都能凫好几个来回呐！” 小秋知道三哥是好心安慰，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心里却抑不住发苦，三哥成河自身举例并没有说服力，他的水性极好的，别说同龄的，大人们多半也不及他呢。更何况那个人是慌乱间失足落水，还是不熟悉的水域，与放松着下水、熟悉水下情况的三哥根本无法比较。 第九十五章 晌午时，吴戈又带回一条信儿来，那个失足落水的人没找到……生死不明。 小秋点头应着，心里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人，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流民散去，秦戎、吴戈也要回县城了。 整整一个暑假的疯玩，两个小子都晒黑了不少，吴戈直接晒成了古铜色，笑起来，两排牙齿格外白。本来有点儿苍白的秦戎，也晒黑了不止一个色号，成了小麦色健康少年。 吴海港一见两个小子的模样就笑起来：“黑了，壮了，结实了，不错，不错，这才像个小子呢。” 两个小子恋恋不舍地回了县城，第二天，村小学也开了学。 开学大会上，王怀清校长才在开学典礼上对小秋提出表扬，说是小秋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取了的公社第一名的好成绩，号召所有同学向王小秋学习。 开学伊始，还有个好消息，廖辰和宋秀菊都由代课老师转成了民办老师，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公办老师’，却比代课老师牢靠了许多，月工资也从最初的每月八块钱代课费，长成了现在的每月十五块，翻了差不多一番呢。 得了这个好消息，宋秀莲替妹妹做了一件白色粉红小花的确良衬衣，尖尖的小衬衣领，嵌了两道小荷叶花边，腰部略收，很好地显出纤细的腰身，搭配着藏青色收腰西裤，衬得宋秀菊更是身段更加窈窕挺拔。 宋秀菊本就生的好，又正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加上一身淡淡的书卷气，走在村里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姑娘小伙的目光。村子里好些大姑娘都到小学里找她说话、玩耍，顺带着问一问她的衣裳在哪里做的，好比着也做一件穿去。 村里养的鸡虽说还没到出售的季节，但大多人家会留几只母鸡下蛋，有王利民定时收购，送到县里去，家家户户也觉得比往年过得宽裕点儿，手里多少都有几个活钱。要不然，姑娘们再爱美，也不敢提置办新衣裳。 廖辰与宋秀菊住着一排宿舍，村里这些姑娘们去学校里寻宋秀菊说话玩耍，自然不可避免地遇上廖辰出入。小秋心思敏感，就注意到姑娘们的态度变化了，从最初的时时目光追随，变成了对廖辰的冷淡，甚至躲避。 若是小孩子，小秋大概不明白前后如此迥异变化的原因，但小秋毕竟不是小孩子，她很清楚地知道，村里姑娘们之所以改变了对廖辰的态度，无外乎得知了廖辰的家庭背景和真实身份。 好吧，其实她也觉得村里的姑娘们配不上廖辰的，所以，除了多少有那么点儿感叹外，她并不觉得惋惜和遗憾。 经过一个学期的教学，宋秀菊和廖辰的教学能力，都得到了王怀清的认可，于是，新学期开始，宋秀菊接手了一二年级的课程，廖辰教授三四年级课程，王怀清自己则只教五年级毕业班。 于是，小秋升入三年级后，仍旧是廖辰的学生。 让小秋略有点儿小意外的是，三年级开学后，按例选举班干部，刚刚被校长点名表扬过的小秋，居然高票通过，成了三四年级合堂班的班长。两世为人，第一次‘当官’，小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的。 这天放学，宋秀菊要赶着给孩子们修改作业，小夏留下了陪小姨，小秋则急着回家挖菜喂鸡，并帮着宋秀莲做家务，于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刚刚走出学校没多远，她就被几个小子跟拦住了。 拦她的是原来的班长，姓孙名连山。上一世小秋没觉得这孩子名字如何，这一世再听到，却总忍不住想笑：孙连山，还不如叫孙落山，名落孙山！ 这孙连山生的黑黑壮壮的，在村里同龄的孩子里算是比较能打架的，当初许金玲教他们时，就因为孙连山能打架，镇得住，就指定他做了班长。上个学期，廖辰刚刚过来代课，没有调整班干部，这个学期开学伊始，就让学生们重新选举产生班干部，没想到小秋因为成绩优异，得了校长点名表扬，而高票当选。 孙连山被罢免了班长，自觉很丢脸，就跑来阻截小秋，只是，截下小秋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好怎么应对，难道真要动手打一个女孩子？ 他发愣的功夫，陪他一起劫道的赵卫国忍不住了，暗暗踢了他一脚。 孙连山这才吭哧吭哧开口：“你别以为当选了班长就了不起，我们兄弟让你干不成你就干不成……” “我没觉得当选班长了不起。”小秋强忍着失笑打断孙连山的慷慨激昂，微微笑着道，“若是你还想继续干，我明天可以去跟廖老师说，班长还让你干。” 农村的孩子再怎么装也是一脸的纯朴，偏偏咬牙切齿地装凶狠，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么有趣，这么好玩儿呢！ 孙连山和赵卫国都没想到小秋是这样的反应，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遇上他们放狠话，不是该害怕，瑟瑟发抖，说不成话吗？他明明是为了‘乌纱帽’被抢来找事儿的，咋听到对方说把班长让回来，非但不高兴，还觉得有些气闷懊恼呢？ 他半天没出声，憋出一句话来：“我才不用你让！” 小秋并不奇怪他们的反应，笑嘻嘻道：“同学们之所以选我不选你，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一提起这个，孙连山就有些丧气，气哼哼道：“还不是你上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好！” “原来，你知道啊，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呢！”小秋笑了，笑得一脸和煦、明媚、好看，声音也放的柔柔地，如小溪一般悦耳动听：“你看，你这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我都能考好，你们难道还不如我？若是你们考个好成绩，班长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做！” 说完，不管脸色变幻的两个小子，绕过去，脚步轻快地回家了。没了吴戈和秦戎帮忙，她每天晚上都要挖两筐野菜呢，可没工夫跟两个小子磨牙。 第九十六章 第二天，孙连山很霸气地向她宣战，这个学期期末考试，一较高下。小秋很爽快地应战，并表示，只要孙连山考试成绩超过她，她就主动把‘班长’还回去。 结果，当天放学后，小秋就得到廖辰一顿笑话：“你这激将法使得不错，就是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能不能言出必行！” 小秋满不在乎：“他们学习成绩提高不提高不说，至少这个学期不能找我麻烦了。” 转眼，天气转凉，八月十五前，王利民去县里工厂联络了，开始在村里收购活鸡，往县城里送。小秋家是村里养鸡最多的，其他人家多数只养了一窝鸡，多的也就二十几只，大部分只有十几只。当然，王利群和王利军家跟小秋家共进退，也养的比较多，都是四十几只。 王利民收鸡卡着个头斤两，不足三斤的一律不收，一共收了五百多只小公鸡，因为都是当年的小公鸡，品质好肉质细嫩，工厂里给的价格都不错，比春天的老鸡贵一毛钱。 小秋家这一次就卖了十只公鸡，她们喂得上心，鸡长得最大，平均每只鸡的毛重都达到了四斤以上，卖完鸡一次就领了四十多块钱。最少的一家卖了四只鸡，也得了十来块钱。 别看不起十来块钱，这个时候，一家人辛苦一年领到的钱也不过四五十块。 王利民去县城送鸡，卸了车之后，随后去了粮站和吴家。这一趟他带了嫩玉米、鲜毛豆、鲜花生，并留出来的小公鸡。准备了两份，一份是王利民送去吴家，另一份则让宋秀程送给刘芳芳。 吴戈和秦戎在县一中上初中，这个时候还没有国庆节小长假，中秋节也还不是法定假期。王利民到吴家时，却正赶上县一中组织下乡支农，两个小子早就递了申请，准备去三合村‘支农’，是以，俩小子一看见拎着大袋子大篮子的王利民就笑了，欢天喜地迎上去接着。 于是，王利民返程的时候，车上就多了两个呵呵直乐的傻小子。 王利民对这俩小子也是真心喜欢，看他们一路傻乐，笑着打击道：“你们俩小子这会儿乐呵，到了地里可别累的哭鼻子，你们爸爸可是说了，让我不用留手啊！” “嘿嘿，王叔，你这话可就太小看咱们了，咱哥俩又不是没去村里住过。”吴戈一脸不在乎。 秦戎则略显腼腆道：“王叔，我们兄弟不怕吃苦受累，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吴戈回头，哥俩相视一笑。 开着拖拉机的王利民看这欢喜激动的哥俩，也只是呵呵一乐……这俩孩子去村里过了个暑假，就以为了解了农村生活了，殊不知双秋农忙的紧张和劳累，不是他们能想象的，那可是人人脱层皮呢！ 到了村口，王利民要去大队部送拖拉机，吴戈和秦戎就耐不住了，跳下拖拉机，向王利民挥挥手，自己跑回家了。 小秋午休了一小会儿，看着太阳偏西，不是那么晒了，她叫了小夏，拎上篮子，拿了小镰刀准备出门挖菜割草……小鹅小鸡们长大了，食量也大了，每天能吃四五篮子青饲料。不过秋天青草野菜也都到了结籽的季节，于是小秋每每带着小夏都是带两个篮子出门，一个篮子盛放立刻就吃的肉嫩多汁的野菜，另一个篮子则放各种草籽、菜籽，草籽菜籽采回来晒干，就能储存到冬季喂鸡。 “小秋，小夏，我们来啦！”隔着篱笆门，吴戈就高声打上了招呼。 小秋是知道他们没有秋假的，抬头一看见吴戈和秦戎，下意识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瞧你说的，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吴戈一脸有话讲清楚的直奔着小秋过去，秦戎则微笑着走到小夏身边，从书包里抹了几块大白兔出来，剥开一块喂进小夏嘴里，剩下的都给小夏装在口袋里。 “吴戈，秦戎来了……小秋，要不你们就别去挖菜了，今晚就喂草籽也行啊！”宋秀莲听到声音，抱着小冬迎出来招呼。 “阿姨好！”秦戎微笑着问候，又过去塞了一颗糖到小冬手里，道，“阿姨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跟着一起去挖菜就好，还能搭把手！” 吴戈已经接过了小秋手中的篮子，一边回头对宋秀莲道：“是啊，阿姨，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来就是干活的，我爸都跟王叔说了，让我们好好干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能偷懒！” 边说着边往外就走，又跟小秋小声道：“成河在家不？喊上他，上次来他说了，秋上水浅了更好逮鱼！” “阿姨，这是我李妈妈给小冬买的奶粉。”秦戎从书包里拿出几袋奶粉交给宋秀莲，又招呼吴戈，“戈子，你不把书包里的东西放下啊？” “啊！我差点儿忘了！”吴戈一拍脑门儿，转身飞奔回来，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铁盒肉罐头和两瓶酒来，塞到宋秀莲怀里，一边催促秦戎，“快点儿，去晚了来不及了！” “嗳！阿姨，那我们去了！”秦戎答应着，又向宋秀莲告辞，这才牵了小夏，一手拎了篮子，跟着吴戈小秋出了门。 宋秀莲收拾了东西进屋，一边感叹着，秦戎这么好个孩子，又温厚又稳重有知礼的，可惜命不好，小小年纪就失了父母，成了孤儿……不过一转念，她自己也笑了，秦戎没了亲爹亲妈，却有吴海港和李希夫妇收养，也不错了！ 正感叹着，王利民脸上带笑脚下生风地回到家，隔着几步听到妻子好像在自言自语什么，又是叹息又是摇头的，就问道：“你一个人嘀咕啥呢？孩子们呐？老吴家俩小子打头跑回来，你没见着？” 宋秀莲伸手接过丈夫脱下来的外衣，就手把怀里的儿子递过去，看着丈夫逗着小冬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道：“见着了，那两孩子也不见外，来到连屋门都没进，就跟着小秋小夏挖菜去了。” 某只酥病了，耽误了两天的更新，对不住大家，今天一起补上。 第九十七章 “……我就是看着那两孩子好，特别是秦戎那孩子，只比吴戈大一岁，却跟个大人似的，又稳重又仁义，别看平日少言少语的，却是个心里有数，处事周全的。” 王利民一边逗着儿子，一边抽空回头对妻子笑道：“你端详这么仔细，可是想着挑个做女婿哇？你也别只看着人家小子好，咱们家小秋也不差，再好的小子也配得起，你不用这么早早地操心！” “去，胡说什么呐！”宋秀莲嗔了王利民一句，道，“咱们小秋自然是个好的，我现在也没替她操心，不是因为你说的那浑话，就是咱小秋才多大，到年才十岁呐，想这个还早着呢。再下去个十年八年的，谁知道什么样儿，谁又知道，孩子到时候怎么想的……我看你啊，挣两毛大钱就乐糊涂了，连自家闺女的玩笑都开起来。小心我告诉给咱闺女，让她再不搭理你！” 王利民赶忙讨饶，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拥着妻子进了屋，一边道：“走，我让你看看咱们挣了几毛大钱……” 虽然吴海港交待不用留手，王利民却不能真的一点儿不照顾。 两个半大小子，虽然个子不矮了，但身量还没长足，顶不了一个劳动力，按队里的规矩，两个半大小子轮番来，算一个人的工分。王利群对这两个孩子也熟悉，手一挥，将两小子分去和小秋一起，跟着一队大人去刨花生了。 刨花生的活计，一般是两人合作。 前头是身体结实健壮的青壮劳力，用大镐头将花生秧子连同地下的花生一并刨起来。那大镐头重的很，力气小的举都举不起来，更别说，挥动它一下一下把花生刨起来了。要知道，一大片花生地可不是一棵两棵，那是几百上千棵，那就意味着，要把沉重的大镐头挥动几百上千下子。 妇孺、老人们就跟在后边，揪着花生秧子把根部的土抖掉，再把花生连秧儿带果子一并收拢了，运到地头路边，等待赶车人来运送。 因着麦收的时候出了小冬那档子事儿，秋收就没让宋秀莲下地，让她专心在家照看小冬和做饭。 王利民自然是挥镐头的，与他并肩的是大伯王利军和大伯娘魏爱梅。魏爱梅身坯高大结实，向来是跟男人做一样的工，当然挣得工分也跟男人一样，比妇女高一截。 成海和成江也是半大小子，成江还不如吴戈秦戎高，但他们毕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个头还没镐头高的时候，就学着用了，如今虽说力气还不如成年男人，但技巧上也不差什么了。于是，吴戈和秦戎分开，成海成江一人带一个，在前头边刨花生边教学。小秋小夏成河并胡卫红、李秀英、王爱巧，就都跟在后边抖土、码堆、搬运。王建国是队里负责赶车的车老板子，负责赶车把刨出来的花生运回去。 成河别看小，在小秋小夏面前却很知道当哥哥，只让小秋小夏抖土码堆，他把来回搬运的活儿包了。胡卫红带着成贵本来与他们挤在一处，但王爱巧和胡卫红两个大人，也赖着只抖土码堆，把搬运的活儿都闪给他一个人。小秋看不下去，也帮着他搬运，瘦小的小人儿抱着许多花生，把人都遮住了，看的人心酸。 成河也看见了，心疼地不行，对王爱巧和胡卫红厌弃的不行，扬声道：“三婶、小姑你自己干那边两垄，可别跟我们一起了，我们几个孩子不出活儿，可别带累了你们呀！” 胡卫红耍小心眼儿，没人做声也就罢了，被侄子说到脸上，也觉得羞惭，不好意思再赖皮偷懒了。 王爱巧却撇撇嘴，瞪着成河训斥道：“你也十好几了，不小了，不知道咋跟长辈说话啊……” 王成河一下就恼了，跳起来就嚷：“长辈？也得先有个做长辈的样儿！你知道自己是长辈，就别耍奸偷懒，让孩子们帮你干活儿！你也不看看，连成贵都知道埋头干活儿不偷懒儿……”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魏红梅按住了，训斥了两句，又回头对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王爱巧道：“二妹妹啊，成河还小，不懂事，你大人大量就别跟他计较啦。你去咱娘那边吧，离这臭小子远点儿，也省得置气哈！” 王爱巧被魏红梅连说带拉地打发到了另一边，成河和小秋终于松了口气，干活累不怕，他们农家孩子早就习惯了，可身边儿跟着这么个恶心人的，就太难受了，就像那俗话里说的癞蛤蟆上脚面子啊……小秋心里一转又觉不对，癞蛤蟆不咬人，王爱巧？可难说呢！ 王利民王爱军干活利落，手头快，刨完一垄，然后就转身回来，帮着孩子们把码好堆的花生搬运到地头路边上去。 王爱巧到了自家老娘身边，也不改懈怠，磨磨蹭蹭地不干活，还低着头不停地剥花生吃。李秀英手底下倒是挺利落，不但干活利落，偷花生也利落，很是麻利地把花生揪下来塞进裤腰的暗口袋里。 成河仍旧有些愤愤地，对着小秋低声嘀咕着：“就知道吃，都不知道遮掩遮掩……让人看见满地花生皮，还以为是我们吃的呢！” 小秋瞟一眼王爱巧，也懒得搭理那个，拉了成河一把：“干咱们自己的活儿，甭稀得搭理她了……又不知道好歹！” 李凤英手底下利落，一个人干也能跟上儿子媳妇，又回头吩咐小闺女：“你也别光吃，生果子吃多了难受！你把码好堆的花生搬到地头上去啊……” 王爱巧自觉才吃了个小半饱，却被老娘一顿数落，心头难免不痛快。一抬头，成海成江跟两个外来的小子混在一处不说，成河也跟小秋小夏说说笑笑地干活，那么些人，偏偏把她和老娘闪在一边儿……再看到成海成江成河并王利军王利民干活儿间隙，还转身回来帮着成河和小秋小夏……她心里那个气啊，几个小崽子们不跟她这个小姑亲近也就罢了，之前那么疼自己的大哥二哥也变了，都没有一个想起来帮帮她的…… 补更，还有一更！ 第九十八章 一边生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拾掇花生，也顾不得打理整齐，就那么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地抓起来往路边送……她心里有气，就觉得特别沉重，特别脏，太阳也特别晒啊，没一会儿，就热的喘不上气了，脸上被太阳晒得发热发烫，再被汗水一浸，火烧火燎的疼，双腿双脚都像灌了铅…… 就在她累得快受不了的时候，抬头却见小秋已经干完一溜儿，正在地头的树荫凉里招呼：“吴戈、秦戎、成海哥、成江哥……你们都过来啊，我带了绿豆汤，喝一口凉快凉快再干吧！” 小秋喊了一溜儿人，连一起干活的乡邻都叫上了，王爱巧偏偏没听到自己，心里气恼，却不得不低头干自己的活儿——她总是磨磨蹭蹭的，人家一趟活儿都干完了，她面前还有半垄地的花生要搬出去。 吴戈放下镐头，甩甩酸疼的手臂，挥一把汗，笑道：“只有绿豆汤啊？这东西不顶饿啊！” 半大小子们本就代谢旺盛，又干重体力活儿，体内能量消耗更快，饿得快也是正常。 小秋早就想到了，笑嘻嘻从篮子里摸出几个火烧来，对着小子们晃晃，“去洗洗手，过来吃！” 成海速度快一些，第一个去沟边洗了手回来，小秋立刻塞了一个火烧给他。成海也不客气，张口咬了一大块，随即就含混地夸奖起来：“小秋烙的这火烧真不错，肉馅儿的，真香！” 自己做的东西哥哥们喜欢，小秋自然欢喜：“南瓜馅儿，只是加了一点咸肉丁儿。” 吴戈第二个冲上来，自己抓起一个火烧吃起来，吃下一口，也笑着道：“肉丁儿不在多，味道好最重要，小秋调馅儿的水平又见长了！” 小秋拿火烧递给随后过来的成河、小夏、成江、秦戎等人，听到吴戈表扬，也没说话，只是回头看过去，微微一笑，又招呼老爹和大伯大伯娘吃东西。 魏红梅却停了手中的镐头，摘下头上的斗笠扇扇风凉快凉快，一边道：“我们不饿，你们几个小的吃吧！”也不是真的不饿，不过是想着小秋带的饭食有限，这会儿都跟着吃了，晌午饭小秋爷仨并秦戎吴戈不够吃。 那边一大群小子吃的心满意足，喜笑颜开，还在地里干活的王爱巧却几乎气破了肚皮。喝绿豆汤不叫她，做了肉馅儿火烧也没她的份儿……再想想自家老娘带的二合面馒头加咸菜的午饭，王爱巧更是觉得怒气翻涌，越想越气，气的她觉得胸膛都要撑破了，生生地疼。 那边大大小小一群人吃喝休息过，又转回来继续干活，王利民将自己没吃的火烧塞给李秀英。 王利军却瞪了眼巴巴看着他的王爱巧一眼，教训道：“你别光想着吃喝，你看看你干的活，还得咱娘折回来帮你不说，你看那一路落落的花生？干活就不能利落点儿？” 王爱巧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大哥不但没给她带火烧，还训斥她，立刻就恼了，一跺脚：“你们都看我不顺眼！” 喊完，一转身跑了。 “小巧！”李秀英一看闺女跑了自然着急，立刻喊起来。 王利军拉了老娘一把，道：“别喊她，都二十了，还不及那些十来岁的孩子。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去！” 李秀英气哼哼地瞪了王利军一眼，道：“你不心疼你妹子，我还心疼呢，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巧，小巧……” 说完，颠着半大的小放脚（注）磕磕绊绊去追她的宝贝闺女了。 这娘俩最爱闹腾，人们见多不怪，谁也没去在意。 不过，李秀英也知道，秋收的活计全村人都盯着呢，耽误不得，耽误了，队长扣起工分来可不手软，那可是影响到一家人吃不吃得饱的大问题。于是，很快就拉扯着仍旧气咻咻阴沉着脸的王爱巧回来了。 经过王利军一番训斥，王爱巧回来后，到似乎比之前干活卖力了，也上心点儿了，基本能赶得上趟儿了，搬运花生的时候也不会落落的到处都是了。 吴戈还偷偷跟成江嘀咕：“你们小姑就欠着有个人好好教导教导，这不是有长进了！” 这一片花生地刨完，搬运完毕后，也到了晌午时分。 队长远远地吹了哨子，大家伙儿就三三两两地走到地头树荫下，歇息吃午饭。 吴戈却一把脱去身上的军用背心，大长腿迈开，疾步冲到地头，越过沟边上密密匝匝的紫穗槐丛，噗通一声跳进地头的水渠里去。随后，遥遥地听他呼喊：“你们快来，洗洗好舒服啊！” 成河自然是第一个响应的，手脚麻利地边走边脱了褂子裤子，片刻只剩下一条花裤衩，光着脚跑过去，也跟着跳下水去。 成江看看成海、秦戎，笑嘻嘻道：“走吧，洗洗也凉快！” 成海和秦戎笑着应了，三个人想跟着往渠边走。魏爱梅从另一侧的小沟里洗了手回来，看着哥几个往水渠那边走，也知道小子们去洗澡，却并不阻拦，只扬声提醒道：“入了秋的水凉，冲一冲凉快凉快就行了，别泡久了！” 成海作为大哥，代表兄弟们答应一声，随即分开紫穗槐丛，钻了过去。 小夏喝着绿豆汤，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道：“哥哥们都去洗澡了，我也想去！” 立了秋之后，天气觉得热，其实地温水温却渐渐凉了。这会儿都农历八月半了，水温很低了，小秋哪敢让她下水。再说了，农村干活累了，男人们小子们下河可是不穿衣裳的，都是赤条条的，小夏自然不能去！ “家里晒了水，今晚我给小夏放一大盆，让小夏好好洗一洗哈！”小秋哄着小夏，下意识地瞥了渠边上那些密密匝匝的紫穗槐一眼，心道，种这些东西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男人下河方便啊？ 大盆怎么跟河里比？小夏心里还是不满意的，却也知道姐姐不会允许自己下河，又见姐姐拿出一只糖火烧来，小丫头立刻接过来开吃：“唔，甜，香，好吃！” 加更。 注：小放脚，是妇女解放运动的产物，就是小女孩缠足一段时间又放开束缚长成的脚，脚弓脚背基本正常，脚趾却因为裹脚损伤出现不自然的向内弯曲畸形，这样的脚长成后仍旧比自然生长的脚小，却比传统的‘金莲小脚’大一些，所以称为‘小放脚’。 第九十九章 小夏喜甜食，故而，小秋蒸馒头、做火烧擀饼，总会特意包糖三角、烙糖火烧糖饼，小夏也好打发，只要有甜食，再不高兴的事儿也能忘了，高高兴兴起来。 这一招百试不爽！小秋笑笑，又拿了火烧递给王利民和大伯大伯娘吃。 魏爱梅却没再接着，而是把自己拎来的饭篮子也敞开，把自己用猪油炒的一大盆茄子、一瓶子蘸酱端出来，篮子里还放着大半篮子，足有十四五个大个的二合面馒头，还有一大把洗剥干净青青白白的的大葱、萝卜叶子，招呼着：“你那火烧我们也尝过了，就不再吃了……单吃火烧太干，你们也吃点儿菜，就点儿葱。” 王利民一点儿不跟大哥大嫂客气，伸手拿了根大葱，蘸点儿酱，咔嚓一口咬了小半截去，一边吃着一边笑道：“大嫂这饭食准备的硬实，这一大篮子干粮，看着都喜人！” 王利军也拿了一个二合面馒头，一掰两半夹上酱，同样扯了根大葱咔嚓咔嚓吃着，一边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哥仨吃饭都跟小猪一样，抢食的很，不多准备点咋行！你嫂子每天蒸干粮都是个大工程，要蒸两锅，少了根本不够吃！” 说完，还不忘招呼自家老娘和妹妹，王爱巧低着头不做声，李秀英则气哼哼地怼了一句：“你也说了不够吃，我就不去沾抹你的了。我也带了饭！” 王利军被刺了一下，臊眉耷眼地转回头，魏爱梅脸冷下来，气恼地嘀咕道：“就你孝顺！” 王利民看着大哥两头受气，有些不忍，连忙把手里的绿豆汤递过去：“大哥，喝口汤冲冲。”成功缓解了王利军的尴尬。 说话间，大大小小一群小子，穿着裤衩，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嘻嘻哈哈地回来了。也不用人管，一个个就跟小老虎一样，也不在乎谁家谁家，拿了火烧或者干粮，吃着菜和大葱蘸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小秋和小夏在旁边看得直笑，这几个还真像大伯说的，跟猪一样！ 小夏之前吃了半个火烧，这会儿还不怎么饿，一个糖火烧都没吃上，剩下小半截让她塞给三哥成河了。成河也不嫌弃，欢喜无限地咬一口，连连嚷着，好吃，好吃，好吃。 大伙儿吃的差不多了，小夏之前喝的豆汤也下去了，凑到小秋耳朵边儿低声说：“姐姐，我去解手！” 小秋开始照应大伙儿，这会儿刚开始吃，想要起身陪着，小夏却摇头不用。 小秋想着，小孩子上厕所也就在地头上，几步远，没什么危险，只叮嘱小夏：“那边渠里的水深，你别往沟沿下去，就在沟边的紫穗槐丛里解啊。” “嗳，知道啦！”小夏乖巧地答应着，啪嗒啪嗒去了。 想起哥哥们在沟里下的渔网子，小秋又朝着小夏喊了一句：“小夏啊，别去沟里哈，你弄出动静来，那鱼儿该吓跑了，就进不了网子了。” 小夏属小猫儿的，最爱喝姐姐炖的鱼汤，她之前确实想着偷偷去看看沟里的渔网进了鱼没，可一听姐姐这句警告，立刻就害怕了，连连点头答应着。——她还是忍着不去看了，要是把鱼吓跑了，就没有鱼汤喝了。 小秋很快吃完一个火烧，喝了几口绿豆汤，也就饱了。另一边，大家伙儿也都吃饱了，就在树荫下歇息片刻，男人们点上烟，解解乏。女人们则喝着水小声说笑着，或者干脆倚在树干上眯眯眼……小秋将碗筷收拾进篮子里，还不见小夏回来。 回头一看，就见几步远处，爷爷王建国和奶奶李秀英还在吃饭，却不见小姑王爱巧！小秋一下子想起麦收时，王爱巧对小冬下黑手的事，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站起身，拔腿就往小夏去的方向跑。 快走到地头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丛紫穗槐哗啦一响，却是王爱巧从里边钻出来，飞快地瞥了小秋一眼，就撇开头，匆匆往人群那边去了。她这个下意识躲避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王爱巧平时见了小秋总爱仰着下巴看人的，今儿怎么这副模样，好像心虚似的！ 小秋心中的诧异一闪而过，脚步却没有停，这会儿功夫，就已经走到沟边的紫穗槐底下了，然后，她就听到，沟底有哗哗的水声，好像隐隐还有两声低低的呜咽声…… 瞬间，小秋想起了王爱巧的异样，还有，她之前跑过来的方向恰好是沟边……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并且把她的嗓子给堵住了，呼吸不畅，更根本忘了呼喊，只猛地分开密密匝匝的紫穗槐冲向了沟边。 一冲过紫穗槐林子，小秋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沟底水里扑腾的身影，那红色的头纱耀眼刺目，不是小夏是谁！而就在小秋看见的同时，小夏撑不住，小手扑腾两下，往水面下沉了下去！ ——“小夏！” 看见小夏没顶的瞬间，小秋一声惊呼喊出去，尾音尖利刺耳，撕心裂肺。她真的是肝胆欲摧，心神俱烈，满心满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顾不得想，毫不迟疑地，顺着沟沿冲下去，直接扑进水里去！ 她该庆幸，三合村是古河道，大部分是沙质土壤，河底并没有淤泥。她更应该庆幸，这段时间秋高气爽没有下雨，沟里的水并不太深，她更该庆幸，上一世为了减肥锻炼身体学会了游泳，谈不上水性多好，但至少不怕水……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顾上想，就一头扑进了水里，略一平衡，就找到了水感，然后就拼尽全力，挥动着手脚往小夏那边游过去，然后，很快摸索着从小夏背后将她拽住，反身往回游…… 噗通一声，姐妹俩一起摔在沟沿上，腾起尘土老高，身上的水再沾上泥土瞬间成了泥猴儿，小秋却完全顾不得理会脏不脏，她只顾着反身去看小夏的情况，当看到小夏一手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仅仅抓着她的衣裳后，小秋忽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赶得及时，把小夏救回来了！ 为了不被愤怒的小姐姐们打，加更一章 ……在后边。 第一百章 “小夏，小夏……睁开眼看看我是谁？”小秋不敢掉以轻心，拍打着小夏的脸颊呼唤着，眼看着小夏缓缓睁开眼，目光略带茫然地看过来，她心底一颤，又提了个问题。 “大姐……”小夏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让小秋的心彻底地落到了实处。 她抱起小夏，想要爬上沟沿，却发现，之前那股子冲劲儿似乎已经把她的力气都用光了，平日里轻易抱起来的小夏，这会儿竟抱不动了，姐妹俩再次摔在沟沿上。 喘了两口气，小秋嘱咐小夏抱紧自己的脖子，她一只手抱住小夏，另一只手奋力伸上去，抓住一根斜生下来的紫穗槐条子，然后奋力地拖着小夏一点点往上爬…… 终于怕上沟沿，她想着扶起小夏穿过紫穗槐丛时，哗啦啦一阵响，有人分开紫穗槐条子钻了过来，小秋呼呼地喘着气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吴戈惊愕的脸！ “小秋，小夏，这是怎么了？”看见小秋和小夏的狼狈模样，吴戈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来扶小秋。 比他仅慢了一步，秦戎赶过来后，见状也连忙伸手，却是直接把小秋怀里的小夏抱起来，又对吴戈道：“先把她们带出去！” 看到这两个人，小夏松了一口气，她一边由着吴戈扶着站起身，一边说：“小夏掉水里了……” 刚刚说了半句，紫穗槐丛刷剌剌一阵乱响，却是成海成江几个人也追了过来。 “哎呀，这是咋啦？小夏掉水里了？还是你们姐俩都掉水里了？”成河一见小秋小夏的狼狈样，就吓得大呼小叫起来。 “别吵吵了！”成海毕竟大几岁，比成河稳重的多，一声喝住了咋咋呼呼的成河，然后伸手直接把小秋从吴戈怀里接了过去。成江则有样学样，把小夏从秦戎怀里接了过去。 小秋到年也十岁了，在农村里也要注意男女之防了，被吴戈搂着走出去，说不定招来什么闲言碎语的。自家妹子还是自己这当哥哥的照顾着吧！ 一行人走出紫穗槐丛的时候，王利民冲在前头，王利军等人也跟着跑了过来，小秋冷着脸应对着大人们的询问，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向过去，就看见，在地另一头低着头‘专心吃饭’的王爱巧。尽管隔了那么远，小秋还是一眼看见王爱巧的一条裤腿沾着一截子湿泥，她的眼睛微微一眯，牙关咬紧——是该有个说法了！ 她感觉到，之前用脱的力气又回来了，趁着众人围着小夏关切询问的时候，她拉拉大哥成海，让他扶着她穿过人群，走过花生地，临到地头的时候，她弯腰捡了一把镐头在手里，然后，突然挣开成海的扶持，快步朝着王爱巧奔过去。 “小秋！”吴戈本就紧紧跟在成海和小秋身后，在小秋捡镐头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小秋的异样，喊了一声，小秋却没有理会，他连忙越过成海，追了上去。 他一动，成海、秦戎成江几个也随即跟了上来，就在小秋奔到王爱巧身边，握紧镐头要抡起来的时候，吴戈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秦戎则将她手中的镐头抢了过去。 “小秋，你干什么？那镐头打上去会死人的！”吴戈喊。 “放开我！小夏不是自己掉水里的！”小秋之前的恐惧、压抑的愤怒，一下子暴发出来，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嘶喊起来！ “……你们看看，她的左脚和裤腿还湿着呢！”小秋声音不高，却绝对凄厉地嘶喊出声来。 秦戎则拖着镐头后退了两步，大声道：“小秋，不管如何，不值得你拼命！” 王爱巧眼看着小秋抡着巨大的镐头直朝着她劈过来，那一瞬间真的是骇然欲死，她根本忘了躲，或者说，吓得瘫了，根本动不了，就那么呆在那里，听着小秋指着她控诉，那脸色惨白着，嘴唇哆嗦着，却偏偏张不开嘴，替自己辩解一个‘不’字！……倒是李秀英反应过来，忽地一下子扑上来，将女儿护在身后。 李秀英成功护住小女儿，心脏狂跳着，恼怒非常地瞪着小秋喝骂起来：“你个贱皮子尽会满口喷粪！她是你小姑，是你的长辈，由得你个小贱皮子这么欺负，平白无故地栽赃陷害啊……” “我小姑？啊呸！往我弟弟土裤里放槐树刺，是当姑姑该干的事？还是推我妹妹下水，想要害我妹妹性命，是一个姑姑能干出来的事？……这就是个黑了良心的畜生，枉披了一张人皮的，哪里配当人长辈？”小秋嘶声反呛回去，转眼看着王利民抱着小夏也大步走过来，她望着自己的亲爹咧嘴一笑，“爹，你还认这样的妹妹吗？反正我和小夏小冬，从此都不认有这么个小姑！” 王利民脸色铁青，目光隐忍着怒火，瞪着缩在李秀英背后的王爱巧，咬牙问道：“小巧，真是你推的小夏？” “老二，你也跟着小秋那个小贱皮子信嘴胡吣啊？她是你妹妹，是小夏的小姑，怎么可能害小夏啊！”李秀英张着手护着王爱巧，厉声质问着二儿子。 吴戈在旁边凉凉道：“还问什么？直接去派出所报案吧，这可是杀人罪！” 秦戎也跟着附和道：“杀人罪是要偿命的吧？不知道是枪毙还是……” “不，别报案，我没想杀人……”王爱巧蓦地喊了一句，话没喊完，正好赶着车过来的王建国，大步上前，啪地给了王爱巧一个耳光，将她打的转了半个圈儿，扑倒在地上。 “你个老不死的，闺女这么大了，你咋还动手就打啊……”李秀英瞬间嚎哭起来，扑到小女儿身上将她护住。 小秋冷冷地看着气冲冲的爷爷和哭闹叫喊的奶奶，微微挑了挑嘴角，暗道一声：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加更送上，别生气……顶锅盖逃走！ 第一百零一章 事端的最后，王建国亲自要给王利民下跪，求着王利民不要报案，再饶王爱巧一回。至于王利民如何表态，小秋也不感兴趣，她只是知道，自己和弟弟妹妹们，从此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与那边划清界限了。 她只催着王利民带着小夏去了趟镇上，让宋秋实给小夏诊看了诊看……溺水除了当时危险，还可能发生迟发型溺水症。 郑秋实给看过，也拍了片子，确定小夏肺部并无呛水，小秋这才放了心。 有她的眼色，郑秋实对着王利民却把小夏的情况说的严重了不少，叮嘱回去好生养着，万一留下病根，‘孩子就毁了’。把王利民吓得脸色都白了，再抱起小夏来就不撒手，一直抱回家里来。 小秋拿着郑秋实给小夏开的安神清肺药去熬，眼瞥见老爹呆呆地守在小夏床边，一脸懊恼痛心，加上秋收几日劳累疲惫，又胡子拉碴的……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看着都像是佝偻的小老头儿了，她心里略有不忍，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个家团团圆圆的实在不易，实在经不得那些人再生事、破坏了。不是她狠心，实在是老爹这身份牵连两端，必须，要他有个选择。 他们回到家，大伯和大伯娘就过来看过小夏了。 小夏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郑秋实开的药又有安神作用，一直在睡。待小秋吃过晚饭再过去看妹妹，却突然发现：“小夏发烧了！” 她喊出来的时候，其实并不害怕，因为郑秋实悄声叮嘱过她，开的药有发散作用，会把小夏体内的寒湿之气驱逐出来，会发烧。只要烧起来，那就是把邪气都发散出来了，对小夏的恢复反而是好事。 刚刚走过去吃饭的王利民，还没吃几口，听得这一声，慌乱地丢下碗筷奔出来，伸手就去摸小夏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哆嗦了一下，脸瞬间白了：“烧得这么厉害……这可咋办啊！” 宋秀莲怀里抱着小冬正在喂饭，慢了一步，奔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吓得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去，幸亏站在里屋门口，正好倚在门框上：“小夏……” 小秋连忙奔过去，接过小冬来抱着，一边低声道：“娘别害怕，小夏这是受得湿寒之气要发出来……嗯，郑院长说了，发出来就好了。” 宋秀莲眼睛一亮，既欢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小秋点点头，不等她说话，就听屋外院子里传来爷爷王建国的声音：“小秋啊……” 小秋却不应声，而是匆匆走过去，推了推王利民，道：“爹，爷爷来了，我和娘看着小夏吧。” 看王利民还但心地看着小夏，对她的话没有反应，小秋又推了他一把：“爹，爷爷在院子里喊你呢！你快去吧！” 王利民这才抬眼看向大女儿，满眼的自责愧疚中，是同样深重的为难…… 小秋撇开眼，只去洗了一块毛巾回来给小夏冷敷，却不再看王利民——自己老爹心地善良温厚，父子情兄妹情父女情夫妻情在他的心里都很重要，都难以割舍……可，现实是，他必须做出选择，不可能两全。 小秋理解他的为难、犹豫，但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的无条件妥协。 王利民在女儿那里没得到回应，转眼看向妻子。 一向温顺的宋秀莲也瞥开了眼，却终究没有不理人，只淡淡道：“爹在门口等着呢！” 王利民心里一阵酸涩苦楚，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默默地垂了垂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起身，默默地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喁喁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小秋和宋秀莲娘俩谁也没动，似乎都不在意那谈话的内容和结果。 小秋坐在床边，宋秀莲抱着小冬，也挨着她坐下来：“郑院长怎么说的，小夏这么烧真的没事儿吗？” 小秋将郑秋实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又道：“娘放心吧，郑院长给小夏开的药就这两天是发散的，他说过了，今晚寒湿之气重，发散之力自然也重，发烧反而是好事儿，发烧了，就说明病发出来了。明儿寒湿之气发散的差不多了，烧就没这么重了，后天换了药，自然就不烧了。那就只需慢慢养着好了。” 说着，小秋突然记起一件事，起身去窗台上放的书包里取出一支玻璃温度计来，凑到灯前看了看，甩甩给小夏夹在腋窝里，一边给宋秀莲道：“娘，这是郑院长给的，让我看着小秋的体温，只要不超过39℃，就没什么妨碍。他还给了退烧药片，若是烧得太高，过了39℃，吃半片退烧药，体温就能降下来。” 听小秋这么说，又看了体温计和退烧药片，宋秀莲总算略放了点儿心。小秋趁机撵着她回去继续喂小冬吃饭去了。 这边她替小夏擦着额头、手心脚心，退热，一边默默地等着。 王利民和老爷子在门口院子里说了许久，小秋方听到有脚步声往外走。又过了好一会儿，王利民才垂着头进屋。 狭窄、逼仄的屋子，之前有妻子的温柔，有孩子们的欢笑，从来都是温暖欢乐的所在，此时，王利民站在屋门内，却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寂寥和冷清。妻子在屋里，因为能听到她哄儿子的柔柔低语。大女儿在帘子后边守着小女儿，因为帘子不大，并不能完全遮掩住后边的情形，依稀能够看见大女儿正忙碌地给妹妹擦拭着…… 妻子儿女都在，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明明是一家之主的王利民，这一瞬，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是一个外人！再不能与妻子儿女的心连在一起！ 冷清、孤寂，甚至无助，如潮水般漫上来，渐至将他淹没……还好，还好，他这一次终于看清了某些人某些事，他相信，他这一次不会再让妻子儿女们失望、伤心！ 第一百零二章 小夏夜里发烧，临近天明方退了。因为王利民要下地干活，宋秀莲要照顾小冬，要料理家务，小秋没让他们熬夜，她自己照顾了小夏大半宿。 转天就是中秋节，村里人却没谁有心思正经过节，正当秋收农忙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收秋，然后还要赶着时节播种冬小麦呢。 因为秋收基本完成，村里对老弱下地劳动就不做要求了，但大多数人家还是全民总动员，老弱妇孺下地，不指望挣工分，至少能捡一些粮食回来，一天捡个十斤八斤的，半个多月的秋收季也能给家里添上几十上百斤粮食，家里人就能多吃几口干粮，少挨点儿饿。 说起劳动，小秋从来没偷懒过，这一回，她却一早就跟王利民说，她要在家里歇息一天，照看妹妹，王利民没有反对，点点头，扛了镐头上工去了。 吴戈秦戎照例跟着下了地，这样，爷仨的中午饭就要送到地头。 小秋补了一觉，半晌午起来，摘了个南瓜，切了一些咸肉丁儿，让宋秀莲烙了十几张南瓜馅合子，并一大壶绿豆汤，给吴戈秦戎带着做午饭。她们娘几个留了几张合子充作午饭。 等吃了午饭，小秋又陪着小夏小睡了一会儿。 睡醒后，小秋摸了摸小夏的额头，确定略有低烧，却明显比前一天好的多了，也就放了心。 她去后院捉了两只公鸡杀了，去屋后的菜园子里摘了几个嫩茄子，一大把青辣椒，做了一大锅红烧茄子鸡块。小茄子还切片，加了鸡肉茸煎了茄盒，青辣椒挖了种子去，酿了肉馅儿，煎了虎皮辣椒，并凉拌的秋黄瓜，醋溜的茭瓜条儿，荤素搭配着，也是丰盛的一大桌子。 鸡肉炖好，香气四溢开去的时候，天光也暗下来，路上渐渐响起了脚步声、说话声——下地劳动的人们下工回来啦！ 成河带着小夏去旁边的小河里玩了半下晌，闻着香味儿跑回来，正好让小秋抓了壮丁，盛了两碗鸡肉交待给成河和小夏，大碗是给大伯大伯娘的，小碗则是给三婶和成贵的。她没提给爷爷奶奶的，成河和小夏也都没问。 王利民从地里劳作一天，回到家，就看见妻子闺女已经在院子里摆开了桌子，有荤有素，香气四溢……此情此景，让他满心温暖喜悦，瞬间忘记了身体上的疲惫。 小秋笑嘻嘻地招呼着进门的老爹和秦戎吴戈：“院子里的大缸里晒了水热乎着，你们赶紧冲一冲，吃饭啦。今儿过中秋，我可是做了好几道好菜！” “小秋是最好的！”吴戈笑着竖了竖大拇指，回头一拳捶在发怔的秦戎身上，“别傻愣着，还不快帮忙收拾！” 又对小秋道：“我们在河里洗过了，让王叔去洗吧！” 小秋笑着让两个人帮忙拿板凳、摆碗筷，一边提醒道：“天毕竟凉了，河水越来越凉了，你们下河时可注意些，互相看顾着，别抽了筋呛着。” 会游泳的人知道，下河游泳最大的危险就是水温太低造成腿抽筋，其他还有天然河水的暗流，湖泊里茂盛的水草也是潜在的危险…… 秦戎和吴戈的游泳是在游泳池里练出来的，却也被吴海港、吴爷爷带去河流湖泊甚至大海中锻炼过的，游泳技术很不错，但小心无错，小秋好意提醒，秦戎就好脾气地听着。 吴戈毕竟是少年意气，多少有些不以为意：“放心吧，我们哥俩大海里经过大风浪的，小河沟里洗个澡还能有什么危险！” 又小声跟秦戎嘀咕：“小丫头才九岁就这么唠叨，真成了老太太，还不烦死人啊！” 秦戎无奈道：“她是为了咱们好！” 吴戈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 有丰盛的饭菜，有吴戈秦戎带来的两瓶苹果汽酒，王家这个中秋节过得特别富足和快乐。 不过，王利民只喝了一口汽酒，就嫌弃太甜没劲儿，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喝。他的那一杯汽酒则分给了妻子和两个女儿。连小冬也被他沾了一点点汽酒喂进嘴里，惹得小冬直咧嘴，也惹得宋秀莲笑嗔了一回，他却笑得哈哈响，一脸得意，跟得了表扬一样。 农村人过节，能做几个菜，能有一杯酒，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顿饭就满足了，没有古时的拜月，也没有现代人更注重的娱乐生活，吃饱喝足，一家人就在院子里乘会儿凉，说说话，顺便说一说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大很亮…… 吴戈秦戎跟成河兄弟们玩得热乎，特别是成河成江，年龄相仿，玩得更投契，一撂下碗筷，就又找过来了。 吴戈笑眯眯地看了看小秋，小秋就进屋端了个茶缸子出来，一声不吭地递给大哥。 成海只当妹妹给端的水，还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刚吃完饭，不渴……” 话未说完，就看见旁边使眼色的吴戈，成海连忙住了声，略带着疑惑地端起缸子尝了一小口。 第一次喝汽酒的人，往往会被这种酒清清甜甜又带着点儿酥麻的滋味儿给惊艳到，即便如最最淳朴的农村娃子成海，也是如此。 他带着点儿惊讶、欢喜地瞪大了眼睛，看见吴戈秦戎和小秋妹妹的笑容后，也随即咧开嘴笑起来：“好喝！” 说完，就将那缸子珍而重之地递到二弟成江手里。成江看着大哥的表现，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却仍旧控制不住露出一脸的惊喜。之后，把缸子递给成河，然后，等了半晌，看着两个哥哥的表现，早就心急如火、心痒难耐的成河，一接过缸子去，就是咕咚咕咚两大口灌下去！ 然后，他就觉得一股气儿从他的肚子里拱上来，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大大的嗝，那股子气就随着嗝冲上来，冲过鼻管儿，直冲进脑子里去—— “呃……好奇怪，啊，我怎么觉着天也旋，地也转啊！” 第一百零三章 吴戈早就忍不住笑起来，秦戎也忍不住笑，却伸手过来将成河托住。 成江则把成河手中的缸子接过去，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成河的脑门儿上：“你这点儿出息！” 王利民和宋秀莲逗着小冬在旁边看热闹，听成江那一巴掌打的响，宋秀莲忍不住劝道：“他还小，不知道深浅，快别打他，扶他坐下缓一缓。” 小秋又笑眯眯拎出一个茶壶来，小夏则捧了几只茶碗子跟在后边，姐妹俩在小矮桌上倒了茶，送了两杯给王利民和宋秀莲，又招呼哥哥们喝水。 两瓶汽酒只开了一瓶，几个人匀一匀本就没有多少，也就留了一杯子，成河两大口下去，缸子里也所剩无几了，成江再递给成海，成海却笑着摇头：“甜兮兮的没啥味道，我尝过就行了，你喝了吧！” 成江也就不再让，伸手将眼巴巴看着的小夏揽在怀里，兄妹俩一人一小口，将剩下的酒慢慢分着喝了。小夏的发烧已经完全退下去，笑眯眯地放松地靠在二哥怀里，已经看不出落水的惊吓了。 小秋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联想起王利民吃饭时换白酒的举动，心里温暖喜悦，缓缓弯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 过完中秋节，秋收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些地瓜、萝卜、白菜之类的了，那个只要在土壤上冻前收下来就行，早一天晚一天的，没那么急了。 玉米、谷子、花生、大豆之类的作物收获了，大多数地块就要赶着整墒耕作，准备播种冬小麦。 在犁地整墒之前，遗漏在地里的粮食需要捡拾一遍，这时候，生产队里就会拿出一两天时间来，允许村民们进地里捡拾遗漏的谷穗、豆粒儿、花生、玉米棒槌儿……这个活动还有个名字，叫放秋！ 八月十六这天一大早，生产队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有人奔走相告：今明两天放秋啦！大伙儿快拿家什儿啊！ 小夏已经彻底好了，不再发烧，跟哥哥姐姐弟弟说笑玩闹，也开开心心的，看不出什么心结。倒是小秋知道，她夜里还会做梦惊叫……这个却不是一下子就能好了的，还得时间慢慢替她疗伤吧。 小夏不发烧了，小秋就不拘着她，只比往日多关注着她，不让她落了单。 一听说放秋，小夏比小秋反应还快，立刻就去棚子里拿出几个筐子来，宋秀莲也紧跟着从粮囤里拿出一条口袋来，一边交待小秋：“秋啊，你们捡着东西都装一个口袋里，咱们回家再分拣啊。太沉了别自己往家扛，等你爹下了工，我让他去接你们哈！” 听宋秀莲这么一说，小秋才反应过来，放秋对于这个时候的人们意味着什么——多捡一点儿粮食，就意味着一家人能多吃一顿饱饭。更有很多人家多捡一点儿粮食，就意味着少挨一点儿饿！哪怕是不成实的粮食，捡回来也能喂鸡喂鹅当饲料呢！ 小秋想着大碗里满扑扑的几大缸白面、白米，下意识地想说不去捡，让需要的人家捡去。可看着那么郑重的母亲，还有小脸无比认真的妹妹，她的嘴动了动，也没能说出不去的话来。 而吴戈和秦戎这会儿也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一看小秋还没出动，吴戈还奇怪地问：“你们今儿咋不着急了？我看村里的老人孩子都往地里跑了，你们再不走，地块儿都让人占去了！” 小秋知道自己再不动作，就要引人怀疑了，连忙打点精神道：“那还不赶紧，快点儿！” “你个丫头，刚刚磨蹭的是你，这会儿着急的也是你！”吴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小秋手里的篮子接过去挎在自己胳膊上。 秦戎则接过小夏手中的篮子去，一面牵了小夏的手往外走，一面道：“不急，昨儿成江跟我说快放秋了，他早就看好了地方，刚刚我就看见他跑在头里了，指定去占地方了，我们走过去就行，别跑了！” 既然提起精神来，小秋也就没了之前的迟疑，重新变得积极起来：“成江哥想得周到，他看下的地块指定不在近处，咱们还是加快点儿吧，要不然走过去就晌午了，没多会儿就该回来吃饭了。” 宋秀莲却在这时追到门口向孩子们招呼：“你们要是走得远，就别回来了，晌午打发个人回来拿饭过去！” “瞧，阿姨都替我们想好了！”秦戎难得开个玩笑。 小秋也觉得好笑，一边笑着一边答应着，却招来吴戈一个白眼：“笑得那么傻，小舌头都露出来了，难看死了！” 小秋一个成年人，自然不屑跟个半大小子计较，但她还是不高兴……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都不愿被人说丑啊！ 他们刚出村口，迎面就看见成河小跑着奔回来，见着他们老远就高兴地喊：“你们快点儿啊，大哥二哥已经找好地方了，让我回来找你们！” 小秋现在出门已经习惯了背个书包了，这会儿就从书包里摸出两块大白兔来，一块递给成河，一块递给小夏。秦戎也就罢了，从来不在吃吃喝喝上争执。吴戈却更不高兴了，那大白兔还是他给小丫头拿来的呢，咋就想着她三哥，想不着他呢？！ 吃着糖，心满意足的成河不停地说着，他和哥哥们找的地块多好，地里漏了多少花生多少豆子……还说了，他早就找好了地方，等会儿过去就挖个地窑烧花生吃，说着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扁了的火柴盒子来，向秦戎和吴戈显摆：“看，我连洋火都准备下了！” 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吴戈跟前，声音压得低低道：“与咱们那块地隔着一条小河沟就是地瓜地，咱们挖几块地瓜埋到地窑里烧……这会儿的地瓜虽然不甜，却干面干面的，好吃得很！” “我不吃偷……”吴戈气儿不顺下意识想刺一句，却被小秋拽了一把，打断了他要说出的伤人话。 “你说啥？”成河隐约听得一个‘偷’字，一脸惊愕地追问着。 第一百零四章 吴戈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不妨被小秋偷偷在后腰上扭了一把，疼得他嘶地吸了口冷气：“嘶……呃，那个，那个，我是说，咱们偷偷去扒地瓜，会不会让人抓住？” 一听吴戈这么说，大大咧咧的成河也就缓了脸色，笑嘻嘻道：“怕什么，到时候咱们找个人放哨，其他人顺着沟爬过去扒地瓜……那地瓜地里草深，人趴在里头隔远了根本看不见，放心吧，不会让人抓住的。” 又道：“你要是害怕，你就当把风的，我爬过去扒！” 被小秋下黑手扭了一把，吴戈那股子别扭劲儿反而没了，这会儿心情大好，笑嘻嘻地一把揽住成河的肩头，道：“怕什么怕，队伍行军拉练我都参加过，还怕个扒地瓜？你放心，到时候让俩丫头把风，咱们都过去，一人一块，也够吃得了。干这活儿，快点儿得手，快点儿撤离现场，才最保险！” 不知不觉的，小秋也融入进了孩子们当中去，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烂漫着快乐着…… 等几个小子偷偷扒了地瓜回来，小秋已经在他们挖好的地窑里升起了火，并将上边一层扑了一些比较饱满的花生，烘烤着。 略等一等，第一批木棍烧透的时候，上一层的花生已经熟了，她将小子们扒回来的地瓜埋进下一层的柴火底下去，又用木棍将上一层的花生拨出来，重新铺一层花生，再添柴火……如此往复，等上边的花生烧熟三四拨的时候，底下的地瓜也慢慢烤熟了。 小秋用一根比较粗的木棍把地瓜扒拉出来，拍打拍打，用手按一按，确定没了硬心，确实熟了，就连忙叫地里翻检花生的哥哥们和小夏：“地瓜熟了，快过来啊……” “哎呀，你们居然偷地瓜！”突然，从她身后传出一声低喝，吓得小秋一哆嗦，下意识地把刚扒出来的地瓜又踢进地窑里去，回转身的同时，脚底下还踢着土去掩盖地瓜…… 只不过，她的害怕惊慌，再回头看清来人后，就没有了：“孙连山？你也在近处吗？在哪块地里，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被小秋这么笑嘻嘻地一打岔，孙连山也没再追问偷地瓜的事儿，却转念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道：“我才不在这边……”这边一大片，早早地就被王家三兄弟占下了，他也想来来着，可惜跑的慢了一点，来的晚了一点儿。 不过这不重要，他接着又道：“王小秋，我来是给你说，公社里来人啦，说是来查咱们村的尾巴……嗯，就是养鸡的事儿！” 一听这话，小秋才真的变了脸色，她都顾不得再想什么地瓜花生，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哥哥们和吴戈秦戎，等看见吴戈秦戎成江成河匆匆跑过来，成海跟在后头抱着小夏也过来时，她才觉得心底那股子冲上来的恐慌略略缓和了一点。 她吞了口唾沫，强迫着自己平整一下情绪，这才开口道：“公社里来人查养鸡的事……我回去看看！” 成江第一时间点头应着：“去吧，我们收拾收拾也回去……” 说出话来，小秋心里那股子汹涌而出的恐惧反而压制了下去，她的情绪进一步平复了些，平静道：“二哥，你们不着急回去，真要有事，咱们也起不了啥作用……我去看看，有什么事儿再回来找你们，没事儿，我也正好带午饭回来哈！” 一句话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基本平静下来，甚至还扯着嘴角笑了笑。 吴戈跟上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小秋侧头看着他，吴戈目光镇定，毫无退缩，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小秋点头答应：“好！” 正像孙连山说的，长河选的地块，离村子不算近，约摸有两三里路上，还要过两道渠。 小秋和吴戈急匆匆往回赶，最初还是小秋在前头跑，吴戈跟在后边，走了不到一半路，小秋就有些喘不动了。她心急的不行，强咬着牙继续跑。 吴戈大长腿略略快了两步，就赶到了她的身旁，然后伸手过来：“来！” 小秋喘得像个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回头看过去，在看到身旁男孩子稚嫩脸庞上的从容淡定后，焦急紧张的心情竟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她一个老女人，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扭捏的！ 她抬手，放进吴戈的掌心——尽管她的心理年龄够老，但那小手着实小的可以，还瘦，放进吴戈的大手掌心，他修长的手指一合，就轻松地将她的小手完全包容！ 这一刹那，她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汗湿的手，湿凉。与吴戈手掌的干燥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一天中秋节过得实在开心，王利民这天去上工的时候，还一直挂着笑。 两天前下了一场雨，这会儿土壤的水分刚刚好，最适合播种。为了抢农时和最大程度利用好这场雨水，队里就专门拨出几个人，让王利民开了拖拉机，挂了配套的犁和耙子，去比较远的十里堡耕田。 那边离得村里远，足有十多里，地块却大，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良田。 跟着去的有一个小队长四十出头年纪，其他的都是二十多三十来岁的年轻汉子。这一路坐拖拉机过去，年轻汉子们看着王利民一脸笑的样子，难免要开开玩笑。 赵大头平常就爱胡咧咧，这会儿车上都是老爷们儿，他更是口无遮拦：“我说利民，你这一大早就乐呵成这样，昨天夜晚把咱小侄子的奶水都给喝光了吧？” 一车人哄笑起来，另一个大嘴巴二牤子拍着巴掌，附和道：“看利民哥美成这样，还真是喝了……利民哥，你给大伙儿说说，什么味道呗？是不是特别甜啊？” 二牤子是个孤儿，八九岁上没了娘，十五六岁又没了爹，干活为人没说的，就是爱开玩笑。因着家里没有长辈给他张罗，二十四了，也没说个媳妇儿。 利民起头只是笑，听二牤子也跟着起哄，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个二牤子跟着瞎啰啰啥？我还想着让你嫂子替你操操心那，你这是不想娶媳妇了是吧？” 第一百零五章 二牤子连忙求饶：“利民哥，我亲哥哥，是兄弟我不知好歹，口无遮拦，你可千万别给嫂子学……兄弟这媳妇儿还得指靠嫂子受累哈！” 他这么一反水，其他人都不干了，纷纷调转矛头针对起二牤子来。 二牤子被两三个小伙子连捶带掐的，奋力挣扎出来，大声喊：“你们一个个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就是指靠利民嫂子操心说媳妇啦，咋地吧！” 话刚喊完，就又被汉子们按在车厢里一顿大刑伺候。 好一顿吵吵闹闹之后，各人发泄了精力，纷纷四散在车斗子里胡乱坐着，赵大头戳戳二牤子笑道：“你是不是看着利民嫂子的妹妹好看，相中人家小姨子啦？” 二牤子虽然爱开玩笑，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这话中说不中听，若是传开了，他一个大男人不怕臊，宋老师的名声却不好听。 于是，二牤子连忙道：“别胡说！我二牤子知道自己啥模样，可不敢想那么好的，我就指望着，找个身体结结实实的，能跟我持家过日子的就行。” 坐在王利民身边，一直笑呵呵看着年轻人哄闹的小队长郑授田笑着点点头：“二牤子看着不着调，这句话说得却还像句人话，找媳妇儿，脸蛋儿好不好看，身段儿苗不苗条，那都是虚的，身板儿结实，能持家过日子才是实在话！” 有了郑授田接话，汉子们也多少收敛些，不再开荤笑话，转而三言两语地说起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的家长里短来。如二牤子一样的两三个单身汉，脸上一片嘻嘻哈哈，心里却对那小日子多多少少又生出些向往来。 十几里地，虽远，开着拖拉机倒也不累，说说笑笑也就到了。 到了地里，汉子们一改路上的散漫，精神抖擞起来，队长郑授田对各人也熟悉，按照各人所长略加安排，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很快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活儿来。 正忙活着，遥遥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隔着老远就抬起手招呼。 这边，王利民正好开着拖拉机耕完一垄地，在地头上停下车略作歇息，摸出小秋之前给他买的丰收烟，递了一根给郑授田，自己也拿了一根捏了捏，郑授田划了火，两个人都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抬眼间，郑授田瞧见远远过来的骑车人，皱着眉头瞅了一会道：“我咋看着像友富啊？” 孙友富是五几年的初中生，算是村子里的文化人，在大队里干会计干了小二十年了，因生的瘦弱，平日下地也只能干点儿轻省活，说话办事都有些文绉绉的，郑授田和王利民还没见过孙友富这么疯狂过呢！ 是以，王利民有些怀疑道：“友富哥走路都怕踩了蚂蚁，可从来没这样卖力过啊！” 说话间，那骑车的人也渐渐近了，呼喊的声音也渐渐能听歌大概了，就听得他断断续续地喊：“利……民……授……田哥……书记……回去！” 郑授田一口烟正好吸到底，被那火烫的手指哆嗦了一下，随即把短短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掷，抬起脚用力碾灭，道：“真是友富哇！看他这样，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王利民也认出了孙友富，神色也不由地凝重起来，跟着郑授田一起，拔脚就迎着孙友富跑过去。 如此，很快双方就碰了头，郑授田扶住车子，孙友富气喘吁吁哆哆嗦嗦地从车子上下来，整个人几乎瘫在车子上，却仍旧急急忙忙地道：“公社，公社里来人了……说是有人举报，咱村养鸡……要割尾巴！” 王利民一听这话，就如被人兜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 尽管，当初出主意养鸡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不过，大半年下来，一直风平浪静的，特别是顺利把自己养的鸡卖出去，换了钱回来，看着大伙儿欢欢喜喜的脸庞，他这几天是真的有些发飘，好像前头一路坦途，他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再无所顾忌了一样。 他抬眼看看孙友富，再看看郑授田，听郑授田满脸紧张，却还在宽慰他：“利民啊，你先别急，这事儿我看，也不一定就没救手了……” 几次去县城，跑各个厂子联系，王利民毕竟算是见了些世面，遇上事也能以相对快的速度镇定下来。 王利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混沌的心思清明起来，一边还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来，道：“授田哥，友富哥，我没慌，你们也别慌，这事儿我觉得不是啥大事儿……” 说着，回头看向孙友富道：“友富哥，咱们养鸡卖鸡的账目你都记清楚了吧？” 干体力活孙友富不行，但账目上，他却向来仔细谨慎，不管是工分，还是大队的钱物账目，他向来记得清清楚楚，利利爽双的。 一听王利民问起，孙友富立刻道：“当然！我记账大伙儿都知道的……” 王利民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来：“友富哥，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行啦，有你这句话，咱们没啥可害怕的。走，我带你一起回去！” 说着，伸手接了车子，又回头跟郑授田招呼：“授田哥，我回去看看，二牤子的拖拉机也学得差不多了，这边地处平整开阔，且放开手让他试乎试乎吧。” 郑授田点点头，挥手示意道：“你安心去吧，不用惦心这里！” 当小秋被吴戈拉着跑回村子里，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鸡飞狗跳的情形，村子的场院边儿，房前屋后，一群群鸡仍旧悠闲安逸地四处走动着，寻找着草籽、粮食和虫子，村里的狗也安安静静的，没有吠叫不安…… 小秋扶着村头的一棵大桑树，一边喘着气平缓着呼吸，一边琢磨着：“情形好像不对啊？这样子，不像是割尾巴的样儿啊？” 第一百零六章 吴戈比小秋的身体素质好得多，跑了这么一段路，却几乎没什么感觉，只是心跳略略快了一些，连气息都没怎么变化。 他一边关切地看着喘成一团的小秋，一边也注意到了村子里的情况，于是道：“不会是孙连山那小子骗咱们吧？” 默了一瞬，小秋还是摇摇头：“不会，孙连山那孩子虽说小毛病不少，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会大老远跑过去只为骗咱们跑一趟……再说，这事儿要是撒谎的话，太没意思了，咱们回头还能饶了他啊！” 对孙连山没什么信任，但吴戈却很有自信。他虽然来村里的时候不长，但他与秦戎，加上王家三兄弟，那在村里可绝对算得上一股不小的势力，他相信，孙连山那傻小子没胆量招惹他们。 尽管村子里看起来一片祥和宁静，小秋没见到人，问明白情况之前，还是放不下心。 她只是略略缓了一小会儿，觉得肺里没那么疼了，就又抬脚往大队部那边走过去。 她们家住在村子东头，大队部在村子西头，宋秀莲在家里做缝纫活儿，又不怎么爱与人说三道四的，消息并不灵通，不一定知道这事儿，她也就没回家，免得再让宋秀莲担心着急。 小秋和吴戈是从村北回来的，走了小半个村子，眼看着快到大队部了，才看见那一棵大柳树底下聚着几个老太太老头儿，都是年纪大下不了地，留在村子里照看着的老人家。 这些老人家都聚在大队部外头，面朝的方向也是大队部那边，小秋一看就加快了脚步。 小秋看见孙连山的老奶奶站在人群外围，于是走上前招呼道：“孙奶奶，这是发生啥事儿了啊？” 这位老太太是孙连山的老奶奶，也就是大队会计孙友富的奶奶，八十出头了，裹着小脚，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太太，身体却很好，眼不花耳不聋的，说话也干脆利落的。 老太太一回头看是小秋，立刻就拉住了小秋的手，开口就宽慰小秋道：“秋啊，是咱们村里养鸡的事儿，被人捅到公社里去了，这不下来人割尾巴了……不过，你别着慌阿，刚刚我看你利群大伯和你爹与那些人笑呵呵地说话来……他们进到大队院里有一会儿了，也没出来逮鸡，看样子没啥大事啦。” 听说自家老爹和大伯都在大队部，小秋暗暗松了口气。那些人肯坐下来慢慢说，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老太太说的逮鸡……村里这么多户人家，即便割尾巴，也不用人家亲自动手一只只去逮鸡啊？一道命令，村里人就得忍疼把刚刚养大的鸡都宰了！ 心中发苦，小秋脸上却是笑眯眯地，顺着老太太的意思，点头道：“还是孙奶奶见得多看得明白，看这样子，是没事儿了。” “是吧？我就说没事儿……”孙老太太得了小秋一句肯定，立刻转回头去跟旁边一个老头儿显摆去了。 小秋回头看了吴戈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抬脚往大队部里走过去。有工作组在，大人们不好上前，小孩子却正好方便出入。 小秋打头，吴戈跟在后边，两个人刚刚走到大队部门口，迎面就看见王利群引着一群人从屋里走出来，王利民和大队会计孙友富跟在后边。 小秋的目光迅速地扫过那几个陌生的面孔，看见那些人虽然多少有些端着，但仍旧算得上是笑容满面，特别是打头一个红脸膛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跟王利群说话表情和蔼的很…… 看样子，真的没什么大问题，要不然，不会是这样和风细雨的模样，早就应该喊打喊杀了！ 果然，下一刻，王利群看见了小秋和吴戈，就笑呵呵地招呼道：“小秋丫头怎么来了？你来的正好，你人小腿轻，跑的快，去前头跟你大娘说一声，公社里的同志们家去吃个便饭，你帮着你大娘收拾收拾家里，别乱糟糟的让公社里的同志们笑话咱！” 那红脸膛男人闻言笑道：“利群同志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己人，有谁笑话你啊！再说了，公社里谁不知道，你家大嫂是个利落的，家里外头一把手啊！” 小秋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忽忽悠悠落了下来。 她紧绷的小脸上蓦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脆生生答应道：“嗳！” 说完，转回头拉着吴戈就跑了。 那边，那个红脸膛的还问王利群呐：“这是你家闺女？真是个俊闺女啊，多大年纪了啊？” 王利群眼底闪过一抹警惕，脸上的笑却更亲热了：“不是，不是，我哪有这么好的闺女啊，是我一个兄弟家的……魏主任，你说咱们今年冬天不能再出河工了吧？去年的工程干的差不多了啊！” “这个难说啊！”红脸膛的就是刚刚升任为公社革委会主任的魏向河，听王利群说起工作上的事，他就打起了官腔，“这个都是上头布置任务，咱们公社也就是负责传达工作，上头的任务没布置下来，我也不敢乱说啊。” “哈哈……是，是……”王利群心里骂着娘，脸上却还笑呵呵地应对着。 王利群和孙友富带着人往王利群家里去，王利民则一出大队部就往自己家里去了——他家里养的鸡多，还留着十几只公鸡。秋上成海成江几个逮鱼逮得多，一时吃不了的，王利民家后院空地比较大，又挨着河，就挖了个小池子引了河水，把吃不了的鱼暂养在那池子里了。 他跑回家一气儿捉了四只公鸡，又把池子里比较大的鱼都捞起来，也有个七八条十多斤，连自己存的两瓶白酒一并提了，又匆匆忙忙赶到堂哥王利群家里去。 这些人一定要打发，可也不能只让王利群一家破费，养鸡这主意是他出的，卖鸡他挣了大头，怎么说，破费的这些也得他但大头。 第一百零七章 王利群和王利民显然早就预料到这个，拿出一套养鸡账本来，账本上记录着谁家领养小鸡多少只，养成多少只，存栏多少只……王利群还向检查组介绍了一番经验，说分散到户饲养，不用大队出饲养场所，也不用专门安排饲养员，各家各户的老人孩子，就把鸡给养起来了，充分利用了劳动力，还支援了城里的工人老大哥云云，愣是把检查组的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等到了王利群家里，王利民提了四只公鸡过来，一气儿杀了，又把七八条鱼都杀了，整置了一锅红烧童子鸡，一锅大锅炖鱼贴饼子，还没等菜上桌呢，那香味儿就飘出来，引得那群人直往灶间里巴瞧，忍不住暗暗吞起了口水！ 再等到鸡肉吃上，鱼汤喝上，还有小酒走起……很快，桌子上就没了领导，也没了群众，都一致成了兄弟，你好我好哥俩好了。 这一顿风卷残云，直吃到半下午方散。那几个人红头胀脸，骑了车子，一路歪斜地走了。 看着检查组走远了，王利群脸上的笑也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他回头对王利民道：“呸，没想到是利社那个臭小子，他这么一心往上爬，不惜踩着自己村的父老乡亲，真是狼心狗肺……不行，这事儿你没法说，还是我去找找二叔说一说，得管一管利社这小子了，再由着他折腾下去，哪天他能把爹娘妻儿都卖了！” 检查组被忽悠走之后，村里人还是有人不放心，有几家偷偷摸摸把长到半大的母鸡公鸡，都送去收购站卖了。 吴戈悻悻地道：“这些人自己吓破了胆，别人说什么都白瞎，只到时候人家卖鸡卖鸡蛋的时候，他们就没处买后悔药了。” 这种话，也就吴戈口无遮拦地说说，小秋和秦戎几个都懒得理会了。路是自己选的，有人在前头领着、顶着，那些人还是胆小怕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没义务强拉着你致富奔小康啊！ 检查组进村后两三天，地里的活计就差不多忙完了，该收的收了，冬麦也播完了种，剩下的活计就没那么赶了，劳累辛苦了大半年的社员们终于能够喘口气，歇歇了。 这时候，辛苦一年有了收获的社员们开始盘算着给自家长成人的儿子闺女掂对人家，寻婆家，找媳妇儿，也因此，村子里走亲戚的、回娘家的、串门子的就多起来。 老王家这一年过得不太平静，特别是老王家小闺女连番作妖，惹得人戳脊梁骨，别说李秀英王爱巧母女不出门了，就是最喜欢玩四顶五顶的王建国，也不敢往几个老伙计跟前凑了……实在是，村里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受不住啊！ 这天一大早，小队里照常集合上工，几个老伙计一踅抹就发现，老王家老大老二家都来上工了，老王两口子却没见影儿。 孙友富拿胳膊肘子戳戳王利民，悄声道：“你家老爷子有啥事儿啊，咋没来上工啊！” 自家老爹是个勤谨人儿，没来上工，王利民也注意到了，只不过，从那天后，他再没跟老爹搭过话，前几日上工也特意避开，实在不知道老爹为啥没来。 他摇摇头，回头看了老大王利军一眼，看大哥也是懵懵的，就知道他也不知道。 地里活儿不忙，晌午就都回家吃饭，各家的妇女也被特许早一点回家烧火，魏红梅就提前一步回了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瞥见老人那边院子大门洞开着，一个穿着青灰色中山装的青年男人在门口晃了一下。 那青年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皮肤黝黑，眉眼倒算是端正，个子也不矮，看得出刚推了头，收拾的干净整齐……这个年龄这个打扮这个拘谨劲儿，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相亲来的。联想起王家老两口都没上工的事，魏红梅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给王爱巧相看人家呢！ 只是，魏红梅眼尖地注意到，那人一回身的时候，左腿有点儿跛脚。 晚上，王利民刚撂下筷子，就被王建国叫到老院子去了。没过多长时间，王利民带回来一个消息：二老替王爱巧定了人家，是隔着十几里的南楼村的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张秋生，那张屠户祖辈里就杀猪，家底殷实，张家这小儿子只因小时候摔了腿，留了个跛脚的毛病，这才拖到二十六岁。 张秋生今日见到王爱巧就相中了，留了两身衣裳和五十块钱。张家还说了，聘礼早就备好了的，三转一响并二百块钱。只一件，因张秋生年龄大了，希望能在年前完婚。 宋秀莲默默听着王利民说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小秋得知后，同样没吭声。 王建国匆忙替王爱巧寻个人家嫁了，也是为了堵儿子儿媳妇的嘴，王爱巧都嫁了个瘸子，够可怜了，哥哥嫂子也就抬抬手，绕了她吧。 宋秀莲心里怎没想不得而知，小秋却也了解，依着老爹的性子，王利民做不出告亲妹子的事来，更不忍老爹老娘伤心……这事儿只怕就这样了。 只要王爱巧嫁的远远的，不再弄妖作怪，王小秋也不想多理会了。 很快，吴戈和秦戎的‘支农活动’就要结束了，不管两个小子多么不舍得走，还是不敢真的耽误了上学。王利民特意把送鸡蛋的日子提前了几天，赶了骡车将两小子送回了县城。 秋收之后是冬播，当麦苗儿出齐，地里一片绿油油的时候，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起来，村里早起拾粪的老人，已经翻出积年的棉袄穿上。 小秋把春天刘芳芳给她买的毛衣找出来，晾晒之后给小夏穿上，略略有些大，小秋就给她把袖子挽了，红色的毛衣，配着漂亮的头纱，再加上被小秋养的胖乎了不少的小脸，格外可爱。 小秋的大奶奶李氏，也就是王利群的母亲，比大爷爷还大两岁，这一年整六十，冬播完毕，九月十九是李氏的六十寿辰。 第一百零八章 农村人，散生日一般不过，但六十大寿却是比较重视，搁在往年间，儿女孝顺又有条件的都要办席；没有条件的，也会特意给老人家置办身新衣裳；最简便也得煮碗寿面，表表心意。 如今这形势，虽说不敢大操大办地摆寿宴，但王利群也想着给老母亲好好过过这个生日。 王利民与王利群走的近，与亲兄弟也没啥分别了。刚过了九月初十，王利群就给王利民下了任务，限期让他套最少五只兔子，野鸡不限，能套着最好，套不着，家里留了四五只小公鸡，也足够了。 王利民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兔子不用说，包给我了。我再去看看，能不能网两条大鱼……上一次去县城，我买了一挂渔网，这回正好试乎试乎。” 套兔子对王利民来说不难。兔子吃了大半年，贴了秋膘正肥嫩呢，他本就想着，抽空去下套，捉几只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呢。 回到家，王利民就把大伯娘过寿的事给宋秀莲说了，一边说着，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王建国只比大爷爷小两岁，比大奶奶小四岁，今年也五十六了。刘秀英却大三岁，今年却是五十九了，明年也好六十整寿了…… 宋秀莲笑而不语，却打开炕柜，从里边拿出一个青布小包袱来，笑眯眯地交到王利民手中。 “什么？”王利民有些晃神，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问。 宋秀莲莞尔一笑，却不回答丈夫的询问，只道：“你自己看！” 王利民回了神，心思电闪之间，已经想到了什么，立刻眼睛一亮：“你给大娘做的衣裳？” 一边说着，一边在炕上把包袱打开了，却是一件黑底紫红色烤花的平绒棉袄，立领对襟样式，手工制作的琵琶盘扣儿，因为宋秀莲用了新式缝纫，里边缝了一件棉袄，外边的绒布衣则是挂了一层表，只在关键部位用线连缀，如此制作的棉衣，表里贴合，不移不脱，而且格外挺括，不像老棉袄那样针线外露，皱皱巴巴不好看。 王利民一个大男人，虽然不会针头线脑的活儿，却也看得出好歹。一看，就知道媳妇儿是花了大力气，用了心的，忍不住抬眼赞叹：“秀莲啊，你这活儿可没说处了。嘿嘿，我媳妇就是巧，别说村里的婆娘们，就是全镇全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被丈夫这么直白地夸奖，即便夫妻一直恩爱的宋秀莲也撑不住了，瞬间臊红了脸，满心欢喜，却忍不住啐了王利民一口，嗔道：“就你个厚脸皮，惯会自卖自夸的！” 灯光下，妻子仍旧秀美温柔，略带着那么一点点小羞怯，含羞带嗔地，糅合了妇人的妩媚和少女的娇憨，分外动人！ 王利民心头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脸上的笑也越发深，“嘿嘿，我媳妇儿最好，自然要夸……好媳妇儿，天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 不说王利民和妻子恩爱甜蜜，且说在学校里跟着小姨住的小秋。 小夏年纪小，精力也弱，做完作业，不等小秋在廖晨处上完课，她就撑不住先睡了。 小秋回来，就只见小姨靠在炕头正在织毛线——这毛线还是中秋节王利民去吴家，李希阿姨给的，说让给小秋小夏织件毛衣。 宋秀莲平时做家务照料儿女，还要做缝纫活儿，不得闲织毛衣。宋秀菊就主动请缨，接了这个活计。 李希给的是五斤毛线，两斤玫瑰红，两斤藏青。还有一斤开司米线，是给小秋小夏织围巾帽子手套的，则是半斤白色半斤大红。 而此时，小秋却看见宋秀菊手里捧着的是一团米色的毛线团……咦，不记得李希阿姨给的毛线有米色啊？ 难道是她眼睛花了？还是灯下的色差？ “小秋回来了，你洗把手，我这就给你冲鸡蛋水去！”宋秀菊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毛线，下了炕。 小秋笑着答应着，将肩上的书包放下，装作无意走到炕前，将手中握着的手帕比在那一团毛线上——手帕是白的，毛线颜色稍深，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米灰色——可以确定，并非她眼花，也不是灯下出了色差。 毛线已经织了一截，用的棒针，织的松软，应该是一条围巾吧？米灰色，或许是小姨给自己织的？或者，是给小舅织的？小舅皮肤白，倒是挺合适的。 小秋将手帕装进口袋里，在小姨转身回来之前，离开了炕沿，走到屋角洗手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利民就去苇塘里下了扣儿。 地里的活儿干完了，暂时不用上工，王利民就顺着各处的水渠沟塘转悠，寻摸下网的地方。 他买的不是抛网，也不是小抄网，而是一张架网，几个人抬着捞鱼的那种，水面太大了不行，水沟太小的也施展不开，要找个有鱼还得大小面积合适的地方才好用。 转悠了半天也不得所以，借着中午喂鸡的功夫，他还是虚心向大侄子成海请教起来。 别看成海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一脸憨厚，甚至有一点点木讷，一说起捉鱼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瞬间自信起来，话也多了，简直是滔滔不绝：“二叔，你买了网？我跟你去看看吧，看看网大小，才好定地方……架网啊，那就去东边的塘子里捞，那边有藕，又挨着苇塘，多年没清池子，一定有大鱼……给我大奶奶过寿，可得逮条大鱼，最起码也得个四五斤的才行啊……快走啊，二叔！” 等他催着王利民回到家，拿出网子来一看，成海立刻就给了个准确地定位：“就东边塘子南沿儿那边，有个小分叉，在那边一堵，赶着往岸上走，水不是太深，又背静，关键是没有苇子，有水草，也都是柔软的星星草，没有查子草，不挂网子，还养鱼，指定有大鱼！” 第一百零九章 深秋天气渐寒，趁着午后，水温最高的时机，这爷俩说干就干，匆匆吃罢午饭，王利民就招呼了刘春生、二牤子几个要好的。 成海回家一说，两个兄弟都要上学，老爹王利军却跟了来。 一会儿功夫也凑了五六个人，都是青壮年，二牤子和成海抬了网子，王利民和刘春生则抬了一个大筐，说说笑笑往水塘子边走去。 正好是周六，小秋和小夏去了学校才知道，这天下午，学校里组织孩子们‘勤工俭学’，高年级的学生砍柴，低年级的学生拾草。 说起来，这也是这个时代农村学校的传统，捡拾来的柴草，冬季供孩子们点火取暖，也供给老师们平常生火做饭的所用。而且，这个时候的老师不会袖手看着孩子们劳作，而是真的带着孩子们一起劳作，包括王怀清校长也不例外。 小夏是二年级，一二年级的学生负责去树林里捡掉落的干树枝，由宋秀菊带领。小秋上三年级，与四年级的学生一起，用筢子搂干草，用镰刀割草，由王怀清校长带领。四五年级的学生则由廖辰带领，拿手锯和斧头上树，砍干枯的树枝。 对农村孩子来说，捡柴搂草，甚至砍柴这些，都不算多繁重的劳动，倒是能够与老师同学们一起去四野广阔的天地里去玩笑打混，更让他们兴奋和开心，拎着锯子的，扛着耙子的……没有美味的零食，没有漂亮的衣衫……却丝毫不比城市孩子们春游的气氛差，个顶个喜笑颜开的。 这会儿学校里，也不分体委、学委……就一个班长，交作业、带队，统统都是一个人的。 这大半年来，小秋比之前蹿高了一截，已经不再比同龄人矮了。可她跳级后成了班上最小的一个，与大两三岁甚至四五岁的学生比起来，就显得显得特别瘦小，四年级的高个子男生比她更是能高出一个半头。 不过，她带的队伍却比别的班级都整齐，学生们也特别配合，虽然也会小声说话，却比旁的队伍乱哄哄吵嚷嚷，甚至追逐打闹的强出许多，这让小秋很有那么一点儿暗自得意。 其实学生们的目的地隔得不远，砍柴和捡柴的都在林子里，割草搂柴火的就在树林旁边的苇塘旁。孩子们要割的就是苇塘周边，长势低矮不成用的芦苇。有割的，有搂的，然后打捆装车运回去就好了。 等孩子们来到苇塘边，一眼就看见了水塘另一边，正在架网捕鱼的王利民等人。说起来，捕鱼可比搂草干活儿吸引力大多了，男生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跑到水边看热闹，那一脸热切的，若是能生出一双翅膀，怕是早就飞过去，加入到捕鱼的队伍里去了。 好在王怀清校长很是有威严，吆喝一声，孩子们即便恋恋不舍，也回来开始干活，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回头瞅两眼罢了。 在一个学生被镰刀伤了手之后，王怀清校长发话，男女搭配五人一组，一组割满一车芦苇，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个政策一出，孩子们仿佛瞬间加满了油，个个开动十二成马力出来，割草、搂草、装车，一阵风似的，完全顾不上说话打闹玩耍，效率自然就提起来，原定一下午的劳动课，不过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并运送回学校的操场晾晒好…… 另一边王利民捞鱼的队伍也迅速扩大，从他们四五个人，很快吸引了大半个村子的青壮汉子，后来又有孩子们的加入，简直是合村出动，数年没有动过的河塘被人们轮番过网……大大小小的鱼被网上来，丢在岸边的乱草丛里，引发岸上大人孩子们的一阵阵欢呼。 王利群一看这个场景，就干脆制止了这次私捕，转而安排人，再去县城买一抬架网，全村对村里的水湾河塘来一次集体捕鱼。也让大家伙儿都改善改善，免得分配不均，引发矛盾。 即便如此，王利民和后来参与的十多个青壮也捕了小二百斤鱼。有人就嚷嚷着，让他们把所捕的鱼也拿出来分。 二牤子就出声了：“平日里，村里人钓鱼捞鱼的，从来没要求大家伙儿分过。今儿，咱们自己花钱买了渔网给大家伙儿用，多占几斤鱼也不算什么吧？” 刘春生等人也纷纷附和：“咱们的网给大家伙儿用不说，今儿这一趟也是替村里试试水了，要不然，也不知道塘子里有这么些鱼呀……” 众人乱纷纷还说什么，王利民却跟王利群商量了，王利群咳嗦一声，大声道：“今儿这鱼呀，咱们就别眼馋了，刚刚利民给我说了，今儿得的这些鱼，他们下水的几个，一人挑两条回去，其余的，都给村里的五保户烈军属和七十以上老人分分。这样，谁家有老人的，还有几家五保户，都去通知一声，到大队里来领鱼啦！” 五保户、烈军属不用说，村里本就照顾。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是敬老尊老，自然也没有话说。一番话说出来，大家谁也不吵吵不嚷嚷了。 刘春生在旁边发话：“网子是利民哥自己掏钱买的，也不能白用吧？” 人群里立刻就有人接话：“那是，那一副网子可不便宜，哪能白用啊！怎么也得多分几条鱼才行啊！” 二牤子反应快，第一个笑嘻嘻地上前，伸手拉过旁边的一只空筐子来，捡着最大的鱼往里捞，一边招呼跑过来看热闹的小秋小夏：“小秋小夏，快来，这是你们家的！” 说话功夫，刘春生在另一个鱼筐里也顺手捞了两条大的扔进来，王利民一看都五六条大鱼了，他们俩还不停手，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笑着拿开筐子，交给小秋和小夏。 第一百一十章 村民们见他们几个心齐，又加之大队书记王利群的分配政策相对公允，对王利民多得几条，也实在不好意思再争竞了。 小秋也知道，二牤子刘春生这是替自家挑了最大的鱼，自然带着小夏走过去，姐妹俩和一对花儿一样，笑嘻嘻地向二牤子道了谢，这才抬了篮子走到一旁去。 接下来，刘春生、二牤子、王利军几个也纷纷挑了鱼，剩下的大筐里没了最大的鱼，却仍旧有大半筐鱼，估摸最少也得有一百斤。 男人们将鱼交给自家老婆孩子，又齐心协力抬了鱼筐，一道往大队部去了。 王利军走在后头，对王利民道：“你那鱼给利群哥两条，我再拿条给你……嘿嘿，就是我那的小点儿……二牤子和春生的手头快，挑的都是大个的。”这是兄弟俩合伙应付关系的意思。 王利民笑着拍拍大哥的胳膊：“大哥放心，少不了利群哥的。你家三个小子吃得多，难得改善一回，就不用给我了，我家多得的，我还想着给大哥拿一条过去呢……” 王利军又笑道：“嗯，这样，你大嫂不太会做鱼，弟妹做的鱼却是极好的，咱们索性把鱼都拿到你家去，让弟妹受累做了，两家合在一处吃，咋样？” “大哥这么上赶着便宜我，弟弟我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就这么着，我那里还藏着一瓶酒没喝呢，我再去叫上廖老师和王校长，咱们今晚就着鲜鱼好好喝一盅。”说起炖鱼，宋秀莲也只是一般，倒是小秋烧的一手好炖鱼。 转眼到了晚上，夜色渐浓，浓香的铁锅炖鱼也出锅了。 满满一大锅鱼做好，宋秀菊先拿家里最大的一只碗盛了满满一碗，回身招呼成河：“给你爷爷奶奶送过去吧。” 成河答应着，接过碗向外走，到底没忍住嘟哝一句：“又白白便宜某人。” 小秋则接了小一点儿的一碗，是送给三婶胡卫红和成贵吃的。 成江主动过来接住：“还是我去吧！” 没多会儿，成江成河回来，就带了成贵个小尾巴回来。 成贵比小夏小两岁，如今也将近四岁了，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这孩子生的又好，也乖巧，跟来了，宋秀莲和魏红梅不用说，都用心照应着，连秀菊也替他盛了一个小碗，挑的都是鱼肚子上没有刺的肉。 这晚的炖鱼就是小秋的手艺，最淳朴的柴火铁锅炖鱼块，鱼汤浓香，鱼肉洁白细嫩，软糯鲜香，入口即化，一吃就停不下来。 农家人吃饭也简便，没什么鱼盘子鱼盆的，就是吃饭的粗瓷大碗，鱼块鱼汤，一人盛一碗。 看见成贵碗里的鱼肉后，小秋不小心往桌子上几个男人的碗里扫了一眼——各人碗里盛的鱼肉看似差不多，仔细看，却能发现，廖辰碗里与别人不同，不是鱼身子比较死板的肉，而是两条鱼尾。 鱼尾俗称鱼划水的，乃是鱼身子上最细嫩鲜美的部位。这一点，还是她向家里人普及的，她自然知道。 刚才盛碗的好像是小姨宋秀菊吧？……小秋觉得自己真相了。 第二天周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正适合捕鱼。 一大早，村里的孩子们就早早地睡不着了，爬起来后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一个个跑到村子里，呼朋唤友，准备去河塘边占地方——即便他们这些小子丫头们不允许下水，看热闹也需要占个好位置的，落在后边的，就看黑压压的人群了，啥也看不见。 小秋没那么好热闹，小夏却兴奋地很，一大早就把小秋叫醒，然后披着乱扑扑的头发，系着扣子就往外走：“我去找小芳一起去看逮鱼……” 没走两步，就被宋秀菊捉住，笑着将她拉回来，按在凳子上：“去找小芳也得梳了辫子呀，这么蓬着头出去，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个小疯子呢！” 小秋打着哈欠起来，一边穿了衣裳，一边道：“有几个哥哥呢，还怕没地方看热闹？小夏这么着急干啥？” 说着话，她叉开手指将头发拢两下子，就绑成了一个马尾。再洗把脸，小姨也给小夏梳好了头发，小秋接手，正好带着小夏一起洗脸：“去看逮鱼，就把脸洗干净了，收拾的利利落落地去，要不然跟个小疯孩儿似的，我跟小姨可都不认得你！” 又问小夏：“咱们小姨可没见过那么多人逮鱼，你只顾着自己跟小芳玩，都不管咱小姨啊？” 跟着小姨住在一起，又给小姨做学生，这大半年下来，小夏跟小姨宋秀菊的感情那是日益深厚，丝毫不比姐姐小秋薄了。听得姐姐这么说，小夏立刻纠结起来，皱着一张小脸，看看小姨，再看看姐姐，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去叫上小芳，再回来叫小姨一起去。……小姨啊，我和小芳带着你，你只管拎着篮子，我和小芳捡鱼，不用你动手，不脏哈！” 宋秀菊自然笑着应了。 小秋却一指头戳在小夏的鼻尖儿上，笑嗔道：“你个小精怪丫头，这就拉小姨的壮丁啦！” 小夏捂着脸，飞快地躲到小姨身后，再探出头来朝着姐姐做鬼脸：“小姨愿意，你管不着！” “反了你了还！别跑……”小秋大喝一声，作势扑上去，小夏跟个猴儿似的，一转身，啪嗒啪嗒跑远了。 小秋和宋秀菊收拾收拾从学校宿舍里出来，准备回家用早饭。 一出门，就看见廖辰正从柴垛那边拿木柴，小秋见了连忙招呼：“廖老师早！” 从最初的廖哥哥，转到廖老师，小秋开始还有一点点不适应，经过大半年的锻炼，如今已经很顺畅了。 小夏也跟着鹦鹉学舌般问候：“廖哥哥早！” “小秋小夏早！宋老师早！”廖辰抬眼看过来，展开一抹明朗的笑。半旧的白衬衣，褪了色的藏青色长裤，头发也略有些蓬乱，有一缕儿软哒哒地垂在额头上……只不过，人生的好，抬眼间的一笑，已经晃花了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眼，下意识地眯了眼睛的同时，也忽略了青年身上的些许落拓和狼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廖……老师，早！”相对于小秋的纯欣赏，宋秀菊就表现的有些慌乱、无措了。 她磕磕巴巴回了一句问候，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晕色的同时，目光也下意识地闪避开去。 小秋的目光从小姨脸颊的晕色上闪过，心里暗叹着‘美色误人’，一边招呼廖辰：“王校长又不在，廖老师今儿就别自己做饭了，跟我们一起回家吃吧？” 向来跟小秋亲密的廖辰这回却拒绝了小秋的邀请：“王校长一早就走了，昨晚从小秋家带回来的鱼还在锅里呢，我不吃就浪费了，就不再过去了……我看天色不太好，收拾些柴禾进屋。” 他如此说，也无可指摘，小秋只能笑笑告别。 宋秀菊脸色已经缓了些，没有那么红了，表情也镇定了许多。要不是小秋这么特别关注，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家里，宋秀莲和王利民两口子也起了个大早，宋秀莲的早饭都烧好了，王利民则将前一天用过的渔网在院子里铺开，检查两侧的杆子和网眼，有没有损伤破损之类的。 见宋秀菊和小秋回来，宋秀莲就招呼着一家人摆饭吃饭：“赶紧吃饭吧，吃完了，也好去队里集合，别耽误了。” 话音未落，铃铃铃几声自行车铃铛响从大门外传进来。 宋秀菊眼睛一亮，一下子站起身来，“哥哥来了？” 不过，她注定失望了，因为进来的是两个黑小子，吴戈秦戎两个人过星期天，偷偷骑了车子来了三合村。也不知两个人几点出发，竟正好赶上了王家的早饭。 “哎，哎，还是宋阿姨好，就知道我哥俩骑了一路车子饿坏了，这把饭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吴戈最是直率，将车子一撑，就径直往饭桌旁走。 小秋看着突如天降的两个人，略微惊讶之后，也是欢喜的。 宋秀莲和宋秀菊自然是热情地招呼俩小子入座吃饭，小秋却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揪住了吴戈的胳膊，瞪着吴戈道：“你们跑了一路，灌了不少冷风，这就坐下吃饭，也不怕肚子疼。而且，你们吃饭前也该洗手吧？饭前洗手不知道啊？” 吴戈状似嫌弃地撇撇嘴，道：“叔叔阿姨都那么好，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厌的丫头？一见面就啰里啰嗦的，简直就是个小老太婆！” 嘴里这么说着，他却并没有挣扎，而是顺着小秋的劲儿，乖乖走去洗手了。 秦戎跟在后头，将车子推到边角处停好，这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铁盒子来，递给小秋：“小秋别给他计较了，看，这还是吴戈给你们留的，是外国来的糖，好吃的。” 小秋却已经看见了铁盒上的巧克力图案，自然是眼睛一亮，满脸喜色地伸手接了，一边道：“居然是进口巧克力……” 正在洗脸的吴戈一下子回头看过来，脸上的水滴滴答答地：“你这丫头居然知道巧克力？” 小秋脱口而出后就意识到自己口误了，被吴戈这么一问，她反而有了个缓冲时间，也重新镇定下来，一歪头，瞪着吴戈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芳芳姐姐给我说过……可惜，她也是好几年前吃过一次……” 听小秋这么一说，不论吴戈还是秦戎，都释然了。 也是，刘芳芳的父亲来县里干一把手之前，一直在省城工作的，刘芳芳吃过一次巧克力也就正常了。 巧克力被拆开，小秋第一次没先给爹娘小姨，而是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抿着，感受那种久违的香浓味道…… 宋秀莲和宋秀菊也还罢了，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王利民却很是惊讶地摇摇头：“这糖苦不拉几的，是不是运过来走的道儿太远，坏了？” 这话一出，吴戈和秦戎就笑了，小秋也跟着笑了，道：“爹，芳芳姐说的时候，也说是苦的，就是这个味儿！” 秦戎也跟着道：“小秋说的对，巧克力就是这个味儿。这还是调过味儿的，加工之前它的味道更苦。” 说说笑笑的，小夏也回来，一家人以最快的速度吃了午饭，就分了几路，往河塘边去了。 有了秦戎和吴戈，渔网都由两个小子抢着抬了，不用王利民费力。 看着两个日渐出息的小子，王利民心中欢喜，于是豪气道：“待会儿咱们爷几个好好抬几网，中午让你们阿姨给咱们炖大鱼吃。” 吴戈向来爽气，被王利民这么一说，也觉得兴奋难以，挥着手道：“我们一定能捉到最大的鱼！” 小秋却凑到秦戎身边，低声询问：“你们俩个过来，给吴叔叔李阿姨说了吗？” 秦戎脸上现出一抹尴尬来，却仍旧宽慰小秋：“你放心吧，吃过午饭我们早点儿往回走，不耽误吃晚饭，吴叔叔和李阿姨就不会生气。” 小秋气得笑了：“不是不生气，是根本不知道吧？！” 秦戎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吴戈却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看秦戎，道：“你们俩有什么话不能给人听到？” 小秋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儿，笑谑道：“我在说，待会儿你们好好卖力打鱼，等你们回去时，也给李阿姨带些我鱼回去尝鲜！” 他们这一趟来三合村可是瞒着家里的，拿鱼回去，岂不漏了馅儿？ “不用，不用……”吴戈下意识地就开口拒绝。 秦戎却笑着道：“也好，还有咱们一起捡的秕子花生，也带一点儿，李希妈妈爱吃生花生，那种不成实的小花生最好，吃起来比较甜。” 一听他这么说，吴戈也转圜过来，讨得老妈欢欣，以后再出门也不用做贼了。于是，连忙附和道：“对，对，咱们再去摘一点儿嫩地瓜叶尖儿，妈妈奶奶都爱吃地瓜尖儿扒拉子。” 扒拉子就是蒸菜，用鲜嫩菜叶拌少量面粉（或玉米面儿）上锅蒸熟，蘸调味汁吃。饥饿年代是填饱肚子的吃法，如今不饿肚子了，这道小食就成了一种别致的吃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村里人肚子缺油水，没几个爱吃这东西，倒是城里人有些爱这口儿的。 小秋是重生之人，经历过后世全民小康的日子，那会儿的人不但讲究低油低脂，还有好些人推崇素食，而用鲜嫩菜叶加少量面粉制作的蒸菜，就成了崇尚健康自然的首选之物，成了许多高档酒店的保留菜式。 小秋也爱吃，对这个自然又发言权，立刻道：“李阿姨爱吃扒拉子好办，那就再去采些嫩胡萝卜缨子，那个蒸扒拉子也好吃的。” 秋收的时候，胡萝卜还小的很，最大的也不过小手指粗细，也不好吃。倒是萝卜缨儿长得幼嫩，挑着密集的地方薅一些出来，还能起到间苗的作用，并不妨碍收成。 小秋不理两个小子之间的眉来眼去，转而分了些精力，关注在自家小姨身上。宋秀菊是个安静的姑娘，平日里，都不怎么凑热闹的，今天却很早就起身准备，来围观捕鱼…… 而且，即便宋秀菊很隐晦，小秋也从一些细节注意到，她一早起来洗了头发，还难得的围了那条玻璃丝纱巾——这还是小舅舅难得去一趟地区出差，给小姨买回来的，淡粉白的颜色，有一些白色的小花，粉粉的半透明的纱巾很衬宋秀菊白皙的皮肤。只不过，这纱巾村子里是头一份，宋秀菊觉得戴它有些出风头，就一直没戴，之前一直放在箱子里的。 看得出，宋秀菊对廖辰有些心动——也是，廖辰生成那样，天天在眼前晃悠，不心动才不正常。 只不过，从今天早上廖辰的反应，小秋还看不出他对自家小姨有任何不同，甚至，隐隐地她能感受到廖辰对宋秀菊的一种敬而远之。廖辰可能不讨厌宋秀菊，但绝对没什么男女之思，非分之想！ 唉，自古多情最为无情伤。只希望，自家小姨只是一时好感，没有情根深种什么的，免得一场伤心。 全村老少齐出动，两抬大网，有村里的青壮汉子们轮番抬着，在河塘里巡回。沉静多年的水塘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底儿朝天。塘泥被搅动起来，浑浊了池水，一条条积年生长的大鱼，被从池底、水草丛中发掘出来，兜进网里，做着最后的无谓的挣扎…… 老少妇孺站在岸上，同样群情激动，不时有大鱼被小伙子们抛上岸，引来人群的轰动和一声声欢呼！ 宋秀菊虽然目光不时地看向人群中最耀眼的廖辰，却仍旧没忽略了小夏，一手一个，分别抓着小夏和小夏的好朋友刘小芳。 小秋不用照顾妹妹，小冬有点儿伤风，宋秀莲就没带他来河边，于是乐得自在，拽着一只水桶，避开汹涌的人群，在转场后的河塘边，捡拾一些没人要的小鱼小虾。 因为大网捕捞了好些大鱼，今儿的人们都变得挑剔起来，平日里还颇受欢迎的小鱼小虾没人再看在眼里，即便被网带上来，也是随手扔在岸边，没人捡拾。 小秋却喜欢这些小鱼小虾，她们家因为养蚯蚓，之前挖的水池子又扩大了一些，也加深了一些，弄些小鱼放进去正正好，随时能够吃鲜鱼汤。死了的，小秋还可以收进青花碗里，青花碗有保鲜功能，放个十天半月拿出来，也不必担心腐坏掉。 捡小鱼虾捡的嗨皮，小秋不知不觉远离了人群，来到一丛茂盛的蒲草旁。 她直起腰，才发现，蒲草旁蹲着个小小子，不是别人，竟是她三婶家的堂弟成贵。 成贵蹲的很靠近水边，正伸着一只小手去够水里的一根蒲棒儿，两只小脚半踮着，小身子前倾，随时都能扑到水里去。 小秋吓得愣了一下，强压着自己没有出声，放下手中的水桶，然后刻意放轻了手脚，绕到成贵身后，一点点，尽快又尽量无声无息地靠拢过去，终于，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成贵的小身子。 她一口气没松下来，却猛地听到蒲草后边传来一个女人恼怒却压低了的声音：“……信不信我去告你强女干？” 奶奶的，真晦气！ 小秋暗骂一声的同时，伸手捂住了成贵的嘴巴。 她抱着成贵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放开捂着成贵嘴巴的手，对上成贵疑惑的目光，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大半年，三婶胡卫红跟他们家走的近了不少，成贵也时常过去跟着小秋小夏两个姐姐玩，示意，对小秋这些动作也都懂得，一看小秋的示意，立刻乖巧地自己捂住了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点头……萌死了！ 可小秋这会儿顾不得揉搓怀里的小包子，心思飞快地转着，然后带着成贵来到自己的水桶边，让他看。 “好多鱼啊！”成贵看着水桶里密密匝匝的小鱼，忘记了噤声，大声嚷嚷出来。 嚷嚷完，他才想起姐姐的示意，立刻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可怜巴巴回头看向小秋，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个可怜的小流浪狗狗一般……就这样的目光，已经让人心软成一滩水，哪里还硬的下心来责备。 “成贵喜欢吗？”小秋展开一抹笑，放柔了声音回应。 果然，成贵立刻由小可怜，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兴奋地小脸微微发红，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小秋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笑道：“等回家，姐姐给成贵做鱼汤喝，好不好？” “好！”成贵拍着小巴掌欢呼起来，小秋的目光却从他漂亮的小脸上转开，看向从蒲草丛后边转出来的三婶胡卫红身上。 “小秋来啦？我刚刚去草从后边解了个手，还担心成贵掉进水里去……亏得你来了看着他！”胡卫红一边说着话，一边扯了扯衣襟。 小秋从她整齐的衣裳看上去，她的头发也还算整齐，没有特别明显的凌乱——小秋上一辈子结过婚，以她过来人的目光去审视，胡卫红脸颊略红，神态尴尬，眼角眉梢却很坦然，没有激情过后遗留的风情痕迹——这么看来，胡卫红这会儿并没有出轨！ 只是，不知道，隐在草丛后边没露脸的男人是谁？ 目光一转，小秋笑道：“三婶跟我客气什么……你再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带着成贵，可别再把他自己放在水边儿，刚刚我看见他，真的差点儿掉进水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胡卫红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小秋身边的儿子，上下扫了一遍，确定儿子完好无损，这才舒出一口气，讪讪笑道：“嗯嗯，也是一时急了，没顾上……” 没什么可说的，小秋转身要走，胡卫红却没有借口留下，也伸手接过小秋手中的水桶，让小秋领着成贵，一起往人群那边走过去。 因为下手早，人手充足，一上午捕获不少。眼看着日头升到头顶上，王利群就招呼各个小队组织社员，在岸边空地上排起队来分鱼。 不知谁早早地把大队部的磅秤抬了来，一大筐一大筐的鱼被抬在地磅上过称，最后合计一算，一上午居然捕获了五百多斤鲜鱼。 王利群让各小队把下塘的劳力名单递上来，凡是下了塘的劳力，每家分十斤。没有劳力下过塘的，每家分五斤。 小秋转回来时，人们都排好了队，一家一家分鱼呢。隔着人群十多步呢，吴戈就从人群里跑出来，瞪了小秋一眼，伸手把水桶从胡卫红手中接了过去：“谢谢婶婶，我替小秋拎着就行了。” 小秋也将成贵交还给胡卫红，跟着吴戈往自家人那里去了。 王利民既下了河，又出了渔网，自然是分了个头一份。廖辰也下了塘，也领了十斤的一份，也很自然地放进了小秋家的鱼筐里：“你们家会做鱼，我就不难为自己了。”王利民自然没有异议，旁边的宋秀菊更是不自禁地露出一抹欢喜来。 吴戈将小秋的水桶往王利民手里一塞，然后跟秦戎抬了鱼筐，招呼着小秋小夏往家走了。 成贵跟着胡卫红排在队伍最后，成贵看着抬了鱼回家的小秋小夏，高声叫着姐姐。 看看高挂在天空中的骄阳，再看看可怜巴巴看着她的小小子，小秋还是没有那么狠心，跟王利民招呼一声，走过去牵了成贵的手：“三婶在这里等着分鱼，我先把成贵带回去吧！” 出来一上午，大人都觉得累，别说个三岁多的孩子了。小秋一片好意，胡卫红自然不会拒绝，欢欢喜喜将成贵交给小秋，又嘱咐了成贵两句，让他听姐姐和二伯二伯娘的话云云。 小秋带着成贵与自家人会合，除了吴戈给了她一个白眼，其他人对成贵这个漂亮又乖巧的孩子还是很喜欢的。王利民看着成贵走得吃力，干脆伸手将成贵抱了起来，还举了几个高高，逗得成贵嘎嘎嘎地笑得像个小鸭子。 小秋一家走了没多会儿，渔获也分完了。最后还剩了三四十斤不大的鱼，就由王利群做主，分给了一户五保户和一户军烈属。这两家都没了儿女，多分些鱼，腌一腌，冬天也能做个菜。 对于这个分配，村里人都没什么异议，大家欢喜言笑地捧了分到手的鲜鱼，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准备改善生活去了。 说好了下午还要继续去北边的另一个塘里捕鱼，所以，晌午饭都做得简单。小秋也顾不得打理那半桶小鱼，直接让王利民杀了一条草鱼一条鲤鱼，剁成段儿，下锅用大火炖了。 宋秀莲则早就和了面，鱼段入锅炖上，汤汁减少露出鱼块的时候，宋秀莲就开始擀饼。一张张面饼擀的薄薄的，然后，盖在锅里的鱼段上面，擀一张，盖一张，后一张入锅，前一张已经熟了，如此层层相叠，厚厚的一叠饼，却不会粘连。待饼全部入锅，盖上锅盖焖上四五分钟，就可以出锅开饭了。 此时的鱼汤几乎被饼吸尽，面饼吸饱了浓郁鲜香的鱼汤，变得劲道爽滑，又浓香满满，众人之前也吃过的，一看掀锅开饭，纷纷拿了自己的碗去锅里捡蒸饼。等沾着鱼汤把蒸饼吃进嘴里，那更是纷纷赞叹响成一片，都说比鱼肉也不差什么了。 胡卫红分了鱼回来叫成贵，成贵小鬼却跟小冬萝卜头儿玩得热乎，根本不理会自家亲娘，宋秀莲干脆出声，让胡卫红回家，留下了成贵。 这会儿，小秋端着小碗，给成贵喂一块泡饼，再喂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把成贵吃的腮帮子鼓起来，加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就像动画片里的花栗鼠，可爱的不行。 小秋戳戳他的小鼻头，成贵立刻朝她弯弯眼睛一笑……哎，实在是太可爱了！ “嫁……嫁……”呆在宋秀莲怀里的小冬突然张着手，朝着小秋叫起来。 正在吃饭的众人齐齐一愣，随即王利民欢喜道：“哎呀，小冬这是会叫姐姐啦？” 宋秀莲、宋秀菊也紧跟着露出一片欢喜，好几双眼睛齐齐地关注到小冬身上。小小子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关注，只管蹬着宋秀莲的身子，张着手朝着小秋叫：“嫁……嫁……” 小秋忍不住笑了，抬手摸摸小冬的手，又揉揉他的包子脸，道：“你个小坏蛋，这么丁点儿大，就知道跟哥哥挣啦？来，姐姐也喂你一口，来，张开嘴巴……” 下午，吴戈和秦戎要赶早回去，吃过饭，宋秀菊就和小秋一起，挎着篮子去地里摘地瓜尖儿，薅胡萝卜缨子了。 吴戈和秦戎倒是又去塘堰上玩了一回，却也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了。王利民自然不能再让两个小子自己走，借了王利群家的车子，送两个小子回去。 有王利民送行，又带了好些个蔬菜、鲜鱼回去，两个小子偷跑出来的行径自然掩藏不住了，不过，也因为王利民说情，吴海港没有动手打人，只狠狠训斥了两个小子一顿，并勒令两个人写五百字的书面检查。 回头，吴海港对妻子李希却是一脸自豪：“看看，我的种就是不畏困难，勇往直前……臭小子们就不能太约束了，就让他们闯荡去，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怕，以后才知道同样的事情如何应对，这些，乖乖读书上课可学不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二天，吴戈和秦戎就发现，爹娘虽说对他们的态度还一致，但两个人之间却似乎有些异样，主要是李希不搭理吴海港，吴海港上赶着没话找话，李希却只是垂着眼不搭腔。 不管如何，从这一次，吴戈和秦戎周末骑车子去三合村的行动，就算是被默许了。 捞了大鱼，王利民又特意在苇塘里下了绳套，套了几只兔子，王利群家在县农机站工作的长子成山带了一提好酒回来，在供销社工作的二儿子成岭则寻摸了一件羊羔皮袄子来，就连去了部队的小儿子成峰也寄了一双黑绒布鞋来…… 李氏过寿那天，办的很风光，村里来了不少人，都是庄邻小辈过来贺寿。王利群却只请了村里的长辈、有名望的十来位，摆了两桌。 王利民作为小辈是上不了桌的，就在外边张罗着迎客接待。小秋因为上学，没顾上去看热闹，她放学回家时经过利群大伯家门口，遥遥地就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那边——却并不是村里的拖拉机，看着眼生。 晚上见到王利民，她才知道，大爷爷居然回来了。 小秋有点儿愣怔——大爷爷年轻出去，就抛下大奶奶带着孩子在家，后来回来却已经另娶，多少年基本没有来往，咋突然在这一天回来？算是给大奶奶过寿么？ 看爹娘脸色，小秋没做细究，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暗暗叹息一声‘人生无常’。 天越来越冷了，等小秋穿上宋秀莲做的新棉袄时，日历本也撕的只剩下了薄薄的二三十张，75年即将过去，天地变色，山河动容的76年即将到来。 刚过完阳历年没几天，一个天气阴沉却没有雪的日子里，村里的广播响起了沉痛的播报声：一代伟人，革命先驱，备受人民爱戴的总理，因病去世了。 噩耗传来，举国上下，一片哀恸，就连随后到来的春节，都少了该有的喜庆。 腊月中，王利民请了三天假，又往县城跑了一趟，联络了六百多只鸡的订单，不但把本村剩余的公鸡卖完，还从周围村子里收购了二百多只。 王利民卖完鸡，三天假期也满了，随即匆匆又回河工上去了。 小秋已经放了假，每日陪着宋秀莲打扫清理，准备过年。 腊月二十四，王利民终于从河工上回了家。一到家，小夏就拉着他去棚子里，看她和哥哥姐姐去捉的野兔，还有储存在屋后雪堆里的鱼。 王利民看着那十多只野兔，还有一堆鱼，心里又酸又疼又有欣慰，真是滋味陈杂，难以言明。 第二天，王利民就借了队里的骡车，带着成海成江成河三个，并小秋小夏姐妹俩，装了冻鱼和野兔，一路往县上去了。 寒冬腊月的，河道湖湾都冻得结实，能有鱼吃多难得！船厂的司务长郝大明一挥手，就把冻鱼和野兔都包了圆，还当场签了单子，让王利民去财务领钱，又嘱咐王利民，过完年，鸡下蛋了，记得送鸡蛋来。 王利民满口答应着，村里人大多都养着鸡，少数之前没敢养的，见养鸡的挣了钱，明年也肯定会孵鸡养鸡，明年指定有更多的公鸡出栏，前一年的母鸡养足一年也该下蛋了，都得卖，船厂给的价钱高，支钱也爽快，王利民巴不得长期合作呢！ 从船厂出来，王利民带着孩子们再次去了红旗饭店吃饭。 临近过年，红旗饭店想着创点儿收入，给职工们过年，就去乡下收了十只羊来杀了，给职工们分了一部分后，还剩下五六只羊的一百二十多斤羊肉。往常格外抢手的羊肉，这一回摆了一天，却只卖了不到五十斤，眼瞅着二十五，各个单位都放假了，红旗饭店的领导职工都着了急，这羊肉再不卖出去，一放假可都得阁坏了，这会儿可没有冰柜，更没有冷库储存。 正商量着，是不是打发几个人去各个单位的食堂联系联系，门一响，小秋带着小夏和三个哥哥走了进来。 咋一看见进来一群孩子，本就心气儿不顺的红旗饭店经理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孩儿，这里是你们能来玩的吗？出去，快出去！” 小秋带着哥哥妹妹，打头进门，没想到一进门就是一通训斥，心中恼怒，却更多的是疑惑。 她之前在县城住了一个月可不是白住的，几乎每天都来红旗饭店转悠，这里的服务员、大师傅，没有不熟的…… 心里寻思着，她的目光就越过那一脸暴躁的饭店经理往后看，那边的大师傅正百无聊赖的，听到动静也恰好看过来，一看见小秋，不由眼睛一亮：“嘿，小丫头，你可有大半年没来了吧？” 看见老熟人，小秋也笑起来，“冯伯伯，来你们这里，自然是来吃饭的。你们都聚在大堂做啥？今儿不卖饭了吗？” 那冯大厨跟小秋寒暄着，转眼看见饭店经理的黑脸，暗道一声疏忽，连忙上前低声给经理解释了一番：“……这小丫头可是个大主顾，刚过年那会儿，一次就买了十多斤羊肉去，连羊头羊下水都一并包了圆呢。” 一听这话，那饭店经理瞅着一群孩子们朴素的衣着皱了皱眉，脸色却不知不觉地放缓了。 “冯伯伯，你们不卖饭了吗？”听到三哥成河的肚子咕咕叫，小秋又问。 那冯大厨觑了经理一眼，见经理微微点了点头，连忙道：“哈哈，小丫头这话问的，别人来不卖，你来还能不卖嘛。我给你说啊，我们就要放假了，没准备旁的，也就能给你下碗面条，不过，能给你打个羊肉卤子。” 羊肉卤面？那可是极美味的东西！大冷天，热乎乎一碗面条，连汤带面，又有羊肉的浓香，热乎、顶饿还解馋，再好不过啦！ 小秋立刻笑道：“那就有劳冯伯伯了，给我们下八大碗面条吧！” 成海在旁边低声提醒道：“小秋，咱们就六个人！” 小秋瞅了三个哥哥一眼，笑嘻嘻道：“冯伯伯手艺好，他做的卤子好吃着呢，一人一碗哪里够吃，八碗不多！”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小秋一出手就是八碗羊肉卤面，饭店经理才多少又些相信冯大厨说小秋是大主顾的话，心里盘算一番，招招手，把其他一干人都打发走了，只如平常一般，留下服务员和冯大厨两个。 这个时候的饭店是极实惠的，说大碗，那就真的是十寸大汤碗，比小汤盆也不差啥了。没有任何添加剂的面条劲道弹牙，麦香爽滑，羊肉卤子颜色红润，浓香四溢，卤子上面还散了零星几点青蒜苗，看那细细小小的样子，应该是在盆里水养的蒜苗，这东西都是自己弄一点儿调味的，可没那么多给客人吃，看见这个，小秋也知道，一定是冯大厨自己养的蒜苗，见她来才放的。 她自然知情，等冯大厨出来询问她味道如何时，她就笑嘻嘻道：“面条劲道，卤子浓香，特别特别好的，还是些许青蒜，实在难得啊！多谢冯伯伯了！” 冯大厨微微一笑，趁势拉了小秋到一旁说话：“你这回可来着了，我们又刚杀了羊……” 一听这话，小秋就知道，之前那些人为何聚在大堂，又为何一个个烦躁不已了……今儿都腊月二十五了，照例，二十六各单位人员就都回家过年了。红旗饭店还有羊肉没卖完，岂不是成了心病？ 心里琢磨一番，小秋再笑嘻嘻地开口，却是一脸惊喜又遗憾的表情：“有羊肉？太好了……只是，我的钱有限啊，太贵了可买不起！” 冯大厨一听有门，立刻拍拍小秋肩膀，进去找经理回话去了。 好不容易有个大主顾，经理琢磨半天，一拍桌子道：“最低五毛八……咱们五毛五的成本，再打了损耗去，五毛八已经不挣钱了，再低就真的赔钱了！” 冯大厨点头答应着，却不肯迈步，那经理瞪了他一眼，最后忍痛道：“五毛五，不能再便宜了！” 猪肉七毛八还要票呢，羊肉五毛五还不要票……实在是太便宜了。旁边听着的饭店职工都想自己留下了，奈何他们职工已经分了一份肉，再拿钱买就太奢侈了，于是，人人心动，却没人真的来买。 一听五毛五，小秋二话不说，把饭店里剩下的几十斤羊肉都包圆了，连堆在院子里没人要的羊头羊蹄羊下水，也付了五块钱包了。 这边，王利民和成江成海成河三兄弟，已经把羊肉卤面都吃完了，一个个吃的心满意足，口舌留香。 小秋招呼三个堂哥和老爹过来，将羊肉并一大堆羊头羊蹄羊杂碎都装上车，然后辞别冯大厨和服务员小齐，匆匆又奔着船厂去了。 潜移默化的，王利民对自家女儿的能耐早就见怪不怪了，之前卖野兔卖鱼的钱都让小秋带着。这会儿，见小秋自己做主收了两大筐羊肉，也不多问。成海三兄弟和小夏更是想不起来追究，而且，哥仨并小夏坐上车还在回味那羊肉卤面的浓香，也没人注意到小秋把手伸进羊肉筐里，看似整理的细微动作。 船厂司务长郝大明见爷们几个去而复返，也只是诧异了片刻，待看清车上的羊肉羊头羊杂碎，那小眼睛就笑得找不见了。 “赶紧叫个人来卸车……”郝大明连声吩咐着。 王利民却笑着道：“我们这么些人呐，哪里还用再叫人。成海成江，把羊肉卸下来！” 说完，他自己也过去帮忙，一搭手，成江咦了一声：“怎么觉得比刚才沉了？” 小秋在旁边嘻嘻笑：“二哥，是你肚子里的面条下去了，没了劲儿吧？” 这么一说，即便王利民有心附和侄子，也不好开口了，爷几个嘻嘻哈哈笑着，把两筐羊肉抬进屋里去。 上磅一称重，两筐羊肉一共一百二十八斤，郝大明以一块零五分的价格争取到了一百二十斤羊肉，剩下的八斤多肉，小秋怎么也不肯卖了，说要留着自家过年包饺子。 羊头羊蹄羊杂碎的，小秋给自家留了一半，送给郝大明一半。结果郝大明很认真，一定按价付款，最后一算钱，蹄头杂碎竟卖了整整十五块钱，加上卖羊肉的一百二十六块，小秋打了个来回的功夫，就净赚了一百多块。当然，其中有她暗度陈仓添进去的五十斤羊肉。 从船厂出来，小秋带着三个哥哥和小夏去了百货公司。 在百货公司门口，在骡车上，小秋就把卖鱼卖野兔的钱分作四份，给三个哥哥一人一份，她和小夏一份。 “这是卖鱼和卖野兔的钱，三个哥哥拿上，喜欢什么就可以自己买去。买完了，我们在门口会合。” 成河乐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下去了，伸手就把自己那份钱接了过去，笑道：“我要买炮仗！” 小秋笑着点点头：“三哥喜欢就去买吧，只一件事，你一定保证不能用手拿着放炮，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小丫头比老太太还啰嗦！”成河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只是走了两步，才察觉到两个哥哥都没动，小秋分成四份的钱只有他拿了一份，其他三份还好好地摆在骡车车厢板子上。 “呃，大哥，二哥，你们……”成河疑惑地想要询问。 成海看看老二成江，笑着将他们的两份钱抓起来，却并没有收起来，反而又交回到小秋手中：“小秋啊，我和你二哥什么也不缺，这钱还是你替我们管着吧！” 成河慢了半拍，也跟着将刚到手的钱塞回小秋手里：“我的也让小秋管着。” 小秋也不推辞，笑嘻嘻地把钱装进书包，其实是被她收起来：“那好，我就替大哥二哥收着，你们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跟我要哈！” 小夏看看哥哥们，再看看前头笑眯眯看着不做声的爹，犹豫片刻，也把她那份钱抓起来，放进大姐的手中：“我的也让姐姐管着。” 有事耽搁了更新，今天补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姐姐替小夏管着！”小秋笑笑，抱着小夏的手臂紧了紧，用脸颊蹭蹭妹妹有些凉的脸颊，转而回头看向王利民，“爹，你把我们送到百货门口，就去接上我小舅，去吴叔和芳芳姐姐家吧，你串完门，再回来找我们好了。” 王利民下意识地道：“你不去了？” “我今天就不去了！”小秋回头看看哥哥们和妹妹小夏，笑眯眯道，“我今天可是哥哥们和妹妹的钱袋子，我不跟着，哥哥们和妹妹咋买他们喜欢的东西啊？是不是啊，三哥？” 成河本来就按捺着雀跃的心情，耐心地听着二叔和小秋妹妹说话呢，猛地听到小秋点名问他，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是啊，我还想买炮仗呐，我听说县百货里卖二踢脚，那个在地上响一下，蹦到半空中还会响一下，可带劲儿啦！” 他愣头愣脑一番回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同时，成河这种淳朴的不掺一点儿杂质的快乐，也感染了所有人，让大家心里都跟着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快活起来！ 王利民向来稀罕孩子，之前是家里穷，没有条件满足孩子，今年卖了两次鸡，他的口袋里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充实，所以，底气都格外足，就见他很有气势地一挥手，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模样：“买，多买几挂鞭，今年咱们也好好响一响。” “二叔，买二踢脚，二踢脚！”成河虽然愣，却不傻，一看二叔兴致高，连忙提起自己的请求。 王利民今儿特别高兴，简直是有求必应了，立刻道：“买，都买！不用花你们自己的钱，二叔出这个钱！” “哦！哦……二叔太好了，二叔最好啦！”成河的愿望得了满足，立刻欢呼着奉上一顶高帽，把王利民夸得笑成了一朵花！ 到了百货公司，孩子们纷纷跳下车来，小秋拉着妹妹，招呼着哥哥们往百货公司里走，一边还回头嘱咐王利民：“爹，你去吴叔家问问吴戈秦戎，他们什么时候去咱家，之前他们说放假就去来着！” 闺女这么惦记着那俩臭小子，让王利民脸上的灿烂笑容略略暗淡了一瞬，随即笑笑道：“傻丫头，谁家过年不在自己家里啊？他们就是来咱家，也得过完年啦！” “也是！”小秋恍然地点点头，又道，“那得给他们说一声，初二我要去姥姥家，说不定又要住些日子呢……” “好，好，爹一准儿把你的话带到，快进去吧，门口风大，冷！”王利民挥挥手，催促着孩子们进了百货公司，这才回头牵着骡车，往家属大院去。坐在车辕上晃晃悠悠走路的时候，王利民还在暗暗得意呢，那俩小子看着是不错，可也不能这么早就被他们把自家闺女的心给拐走，嗯，过完年就把妻子和孩子们都送到老丈人家去，那俩小子就亲近不得了！就这么办！ 另一边，孩子们进了百货公司，那可就跟猴儿上了花果山，看什么什么都是两眼发亮，满心喜欢。 既然是小秋管着钱，买什么东西就由她说了算。 糕点糖块这些吃的，自然要买。哥哥们逮鱼套兔子的受累，小秋做主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双军用胶鞋。成海哥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已经在家务农了，成江哥在读五年级，过了年就要考初中……小秋却没有区别对待，而是花钱买了两只钢笔，并一瓶墨水送给两个哥哥，预祝二哥顺利考上初中，也希望大哥不要丢掉所学的知识，要自学深造，不断地充实自己。 她和小夏、三哥成河，则买了铅笔橡皮和作业本，又买了一刀大白纸——这种白纸相对便宜，拿回家裁开，用针线缝成小本子，就是这个时候小学生最常用的作业本。 在小夏热切的目光中，小秋特意给她买了个新文具盒，是最新款的铁皮文具盒，盒盖上印的不是标语和口号，而是大闹天宫孙悟空的图案，看到这个文具盒，小秋就觉得心情一松，忍不住愉悦起来。 小夏虽然到年才六岁，却已经是个二年级学生了，而且学习成绩不错——有了这个基础，小秋相信，小夏的人生路比上一世要顺畅光明许多。 转了一圈，成河也没见小秋买鞭炮，终是忍不住，催促道：“小秋，咱们去买鞭炮吧！再不去，万一二踢脚卖没了咋办啊！” 王利民一回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立刻发话：“走，买炮仗去，多买几挂！二踢脚也买上几个！” 王利民发话，小秋也是无条件支持。一行人走到鞭炮专柜，买了六挂鞭炮，又在成河殷切的小眼神中买了十个二踢脚，成河得了鞭炮和二踢脚，再不看别的，就抱着鞭炮二踢脚跑到门口等着回家了。 成海成江也没什么要买的，也准备打个招呼去门口等着。小秋想买的都买了，也跟着哥哥，领着妹妹去门口等着。 最后剩下王利民一个人，匆匆跑去烟酒柜台，买了六瓶景芝酒，又买了一个新的铜烟锅子——老爷子的烟锅子磕了，漏气儿。要过年了，妻子给老爷子做了新衣裳，他当儿子的，就给老爷子买个烟锅子吧！ 提着酒，拿着烟袋锅子往外走的时候，经过副食柜台，王利民站在那里，看着柜台里摆着的橘子罐头，愣住了。——老太太李秀英最爱吃酸甜口儿的橘子罐头了。 王利民记得自己刚务工挣了工分那一年，给老太太买过一瓶，老太太捧着那瓶罐头笑得合不拢嘴，摆在桌子上小半年，有人去家里串门，老太太就会给人说一遍，儿子给买的罐头…… 小秋带着小夏和哥哥们在百货公司门旁的长椅上等了好半天，不见自家老爹回来，就让哥哥们看着小夏，她自己转回来找人：老爹是看中啥好东西了，咋还不见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其实，王利民就站在小秋不远处，只不过大堂里有两个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等她转过去，一眼看见老爹呆愣愣地看着副食柜台上的橘子罐头，脸上表情恍惚，明显是陷入回忆中去了。 橘子罐头的事，小秋上一世听老爹说过几回，后来，新鲜橘子也能吃上的时候，王利民每次吃橘子，都会念叨念叨这事儿。是以，小秋今儿一看见王利民这般模样，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奶奶都是老爹的亲娘，血脉相连！而且老爹心里是真的孝顺，在他的心里，最痛苦的莫过于和奶奶关系的疏远吧！ 罢了，不管那老太太如何，也不差这两瓶罐头……就当安老爹的心吧！ 小秋也没叫王利民，而是直接走到副食柜台前，招呼里边的售货员：“阿姨，我买三瓶橘子罐头！三瓶山楂罐头！” 这个时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水果，妹妹和哥哥们也靠了一冬天了，既然买了，就不差多买一瓶，给他们都尝一点！另外，山楂罐头是给姥姥买的，相对于略显清淡的橘子罐头，姥姥钟玉琴更爱酸甜酸甜的山楂罐头。而且，姥姥做肉的时候也爱放两颗罐头山楂，做出来的肉没腥味儿，隐隐有一股特别的清甜味道。 “爹，走吧，再不走，该天黑了！”小秋有些吃力地拎着六瓶罐头转回来。 王利民刚刚其实就看见了大女儿，他开始还疑惑女儿为什么又回到副食柜台来，等他看见女儿买了罐头，他就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想的，女儿都了解！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迅速膨胀起来，把他的胸口胀得满满的；又觉得，有什么东西，火辣辣热乎乎地窜上来，滚烫的，让他的嗓子、鼻子、眼窝子，都热热的，有些发疼！ 他一个大老爷们，那一刻，差点儿飙泪。还好，在大女儿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迅速地抬手抹了一把脸，将眼角的湿意抹去，然后，扬起一个略带尴尬，却特别欣慰的笑容来：“小秋……嗯，好，走！回家！” 说着话，伸手接过小秋手中的六瓶罐头来。 小秋看着王利民拎着六瓶酒出来，情知有姥爷的份儿，也没做声。 倒是王利民自己心底那份尴尬涌上来，脸上觉得有些发热。他没话找话道：“等回家，咱们把那羊头羊杂碎收拾出来，过年时，我跟你们大伯也好好喝一盅儿。” 小秋只是笑着点点头，也没做声，只扬声招呼哥哥们和小夏一起出了百货公司。 她在心里头琢磨，今年还是别把自行车票拿出来了，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眼下的形势还未明朗呢，且闷声发财吧，别弄个自行车招人眼了。 爷几个乐哈哈地往家走，兄妹几个窝在骡车上，王利民就把空筐摞起来放在车前头挡冷风，又一再嘱咐孩子们裹好大衣和褥子。吃饱喝足，几个人被骡车一晃悠都有些犯困，小秋怕有谁睡着了再感冒，就起头让大家唱歌，《打靶归来》、《南泥湾》《我们的祖国》《铁道游击队之歌》、《洪湖水浪打浪》……先是小夏和成河跟着唱，最后二哥成江和大哥成海，甚至连前头的王利民也跟着哼哼，歌声不断，笑声不断，似乎连寒冷都退却了。 回到家里，王利民去队上还骡车，拎了二斤羊肉一个羊头并两瓶酒，顺路去一趟王利群家，临去嘱咐小秋，羊头羊蹄羊杂碎搁着，等他回来拾掇。 六挂鞭炮，一家两挂过年放的。另外两挂个头较小的，则是王利民买给小子们放着玩儿的。 成河一路憋得辛苦，好不容易到家，迫不及待地拆了一挂，装了四五个大红色的小鞭炮在书包里，跑出去找小伙伴们显摆去了。成海成江背了自己的胶鞋并钢笔等物也回去了。 小秋则把买回来的羊肉、点心、糖块等物收拾了，给宋秀莲商议着都分了些，装在篮子里，并三个哥哥应得的那份钱，一起给宋秀莲拿上，送给大伯娘去。 宋秀莲去后，小秋略加收拾，就动手做晚饭，待锅里的米粥香气四散开来，宋秀莲方才带着笑转回来，一进门却先去倒了半杯水喝，一边道：“你大伯娘不肯要那钱，推托了好半天……” 小秋含笑听着，并不参言。小孩子们逮鱼只当闹玩了，结果王利民不但帮着把鱼卖掉，还给买了许多吃穿文具玩意儿，大伯娘自然不好意思再要钱，推托一番，在所难免。 这天吃过晚饭，王利民点着灯收拾那些羊头羊蹄羊杂碎，忙碌到夜色深沉，方才收拾干净。 彼时，小秋早已经带着妹妹躺进被窝，睡了一觉了。在她昏沉沉再次睡过去前，心里还感叹了一句，再等一年，只需再等一年，到年底，她不但要把自行车买回来，还要买个钟表……家里没个钟表，都没法子看时间，实在是不方便啊！ 腊月廿六廿七，王利民只让小秋带着小夏，照看着小冬，他并宋秀莲一起发面，开始蒸馒头、糖三角、枣糕、松糕…… 腊月廿八，王利民将准备的丸子、肉块、鸡块下油锅炸起。小秋趁机炸了一笸箩脆果子，加了白糖、黍子面，炸出来之后，香甜酥脆，宋秀莲尝了两个，也微笑着说好，小夏更是吃得停不住嘴，还是小秋看着不行，将脆果子端了起来。要不然，放开让小夏吃，吃不下饭是小事，怕吃多了上火，甚至积食不消化，又是麻烦。 腊月二十九，王利民带了羊肉、自己炸的丸子肉块、并野兔等物，去了镇上，给岳父宋胜书送年，也给廖家和郑秋实一人送了一份过去。 他前脚刚走，吴海港带着吴戈秦戎就到了三合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因着王利民不在家，吴海港也没留下吃饭，将带来的一袋大米，几袋奶粉，并给小秋小夏买的衣裳留下，带着吴戈秦戎又走了。 吴戈临上车，回头对小秋道：“过完年我就来住下。” 小秋连忙道：“初二我要回姥姥家，你要是来，就去镇上找我！” 坐在驾驶座上的吴海港看着恋恋不舍的儿子，真是好笑又好气，都说女生外向，他咋就觉得自己这儿子白养了呢？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一门心思地往人家跑，看那样子，恨不能长住不回家才如意！ 想着，他不由伸手给了吴戈一巴掌。 “爸，你干嘛打我？”吴戈捂着头问。 “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子打你一下咋了？”吴海港眼一瞪，开口就骂。吴戈捂着头，干脆扭头不再搭理，老头儿不知咋地气儿不顺，他就不上赶着戳老虎的鼻子眼儿了！ 到了除夕这天，小秋和爹娘弟妹在自家吃过午饭，王利民拎了给爹准备的酒、新烟袋锅子，给老太太买的橘子罐头，并羊肉、羊杂、丸子等物，宋秀莲给三个孩子收拾一番，抱着小冬，领着小秋小夏，一起往老宅里去。 他们一家今年过来的早一点，进门只有爷爷坐在堂屋里默默地抽烟，奶奶李凤英并小姑王爱巧在里屋，大伯一家是还没过来，小秋只是奇怪，怎么没见着三叔和三婶一家？ 这话没用她问，王利民就替她问了。 爷爷王建国叹口气道：“成贵娘有点儿不舒坦，吃了饭我让她先去歇一下了。” 略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却终于还是说道：“老三……镇上好像有点儿事，要晚些时候回来……他说了，必定耽误不了年夜饭。” 王立社两口子本就与人不亲近，特别是王立社向公社举报村里养鸡的事，被人知道了，胡卫红抱着成贵出门都被人明着暗着的骂，吓得也不太敢出门，入了冬后，还回娘家住了一个多月，临过年了才回来。王立社更是住在公社，不敢回村。 王利民也就是顺嘴一问，并没怎么在意。 随即，宋秀莲将她给老爷子做的黑青色咔叽布中山装拿出来，王建国嘴里说着‘花钱干啥’‘我这把年纪哪能穿这个’，脸上却不自禁地露出一片喜色来，又由着王利民伺候着试了新衣裳…… 李秀英也从里屋走出来，干看了一回，见宋秀莲不提给她新衣裳的事儿，脸色难看地摔摔手，转身回了里屋，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咒骂着什么，只不过，她声音不高，也没人上赶着找不自在去理会她。 自从秋天出了小夏溺水那件事，王爱巧就几乎不出现在人前了，即便见了人，也只垂着头，不言不语的，也不抢着挣着要吃的要穿的了。要不是偶尔看过来的怨毒目光，小秋都要以为她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至于王爱巧说的那户人家，也不知怎么交涉的，年前并没有逼着成亲，连聘礼也没下。腊月廿五那天，张秋生倒是来过一趟送年，王老爷子还留人家吃了顿饭，却也没声张，连大儿子二儿子都没叫。大伯娘魏爱梅知道后跟宋秀莲嘀咕：这副模样，指定是不打算成就这门婚事，还不定打什么主意呢！ 不多时，大伯王利军和大伯娘魏爱梅带着三个哥哥过来了。 王利军送上他给老爷子买的酒、菜等物，就坐下来和老爹、兄弟说话。魏爱梅则一边询问婆婆和面包饺子，一边招呼着宋秀莲，一起忙乎起来，准备包饺子。 王建国老爷子没怎么抱过小冬，今儿过年高兴，看着宋秀莲将孩子塞进王利民怀里，就笑着接了过去，抱在怀里逗弄。 小冬刚满了一周岁，虽说奶水不太好，但喂得着实上心精细，奶粉就一直没断，又每天都有鸡蛋添补着，远比这个时候大多数孩子长得白嫩胖乎，大眼睛黑亮黑亮的，也特别灵动，被王建国抱在怀里，也不认生，只咧着嘴，露出上下几对小乳牙，一边笑，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王建国没听懂旁的，一声‘呀呀’听得特别清楚，连忙一脸惊喜地答应着，一边对大儿子二儿子说：“这小子叫爷爷了，哈哈，不错，不错，冬小子这刚满周，就能叫人叫得这么清楚了，是个机灵的。” 这会儿听得王建国抱着小冬夸个不停，屋里的大小女人们却是心思不同。 小秋是闻言暗暗撇嘴，当爷爷的，孙子都一周岁了才抱第一回，装得再慈爱、再亲近，又如何？ 宋秀莲是垂着眼，并不发表意见，尽管心里酸涩，却习惯地藏在心里。 魏爱梅同样不无酸涩，成海成河哥俩憨也就罢了，成江却打小儿聪明，八个月就会叫娘叫爹了，十个月就会叫奶叫爷了，老爷子也没夸一句，这会儿小冬满周岁了叫个‘呀呀’，就喜成这副样子，值当嘛！ 李秀英很想说一句，利社小巧兄妹俩说话都比小冬早，但话到嘴边，却看见了身边的小女儿…… 唉，为了这个小的，且忍忍吧。还指望着跟老大老二商量商量，让他们帮衬着，小闺女也好体体面面地去相亲……那门亲事可是大女儿爱花给寻摸的，家里是富平村的支部书记，那小子也出息，刚刚高中毕业，说是过完年就有着落，不是推荐上大学就是参军呐！ 这么好条件的人家可不容易找到，她怎么也得帮着闺女成就这门亲事。她可不舍得让闺女嫁给那个瘸子，受一辈子委屈去。 堂屋里，抱着小冬没口子夸奖个不停的王建国，也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小女儿不懂事，有事儿说事，着实不该朝着侄儿侄女下黑手，结果做错了事，在村里也没了名声，原来说亲的一大把，自从秋后，就再没有人登门提亲了，要不然也不会定了那么个有残疾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张家原本就说年前完婚，他只说老两口舍不得闺女，留着再过个年，怎么也要满了二十再嫁……这眼瞅着年就要过去了，小女儿也实打实地满了二十，不趁着年后赶紧地寻摸个好人家，张家那边再催婚，他可就没话搪塞了。 仅仅是王建国表现慈祥有爱，小秋还没觉得异样，等注意到奶奶和小姑的格外安静，她心中就暗暗升起了一抹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怎么瞅着，今儿这三人的架势都不对，这是憋着什么事儿呐？ 结果，人家还真是能沉得住气儿，愣是等到放了鞭炮吃了饺子，还没人说事儿。 小秋着实没耐心在这里看奶奶和小姑那两张死人脸，小冬到了睡觉的时间也困了，一直用小手揉鼻子揉眼睛的，她干脆提醒宋秀莲：“娘，小冬看样子是困了，咱们家去吧，要不待会儿睡着了，再出去，容易着凉！” 宋秀莲也不愿意多待，顺势答应了，拿小被子抱了小冬，小秋牵了小夏，一并告辞出来。成河向来是跟着小秋小夏一起行动的，成江成海往年也跟着一起，今年却没有动，而是坐在男人那一桌的最下手，勤快地倒水、倒酒，伺候着。 魏爱梅不管男人儿子，也打了个招呼，跟着宋秀莲娘几个一并出来。 “那两口子还真是使得出来，一个在公社里忙公务，一个在家里长病娇养着，吃饭了，不用叫都来了，也没看见少吃一口！”魏爱梅看不惯胡卫红的好吃懒做，一出门就给宋秀莲嘀咕。 小秋却在心里盘算，大哥二哥留下也好，她就不用愁不知道爷爷奶奶的打算了。 与此同时，小秋爷爷家里。 王建国原本打算把媳妇和孙子孙女都打发了，单独留下三个儿子商量小女儿相亲的事。但大孙子、二孙子愣是坐着不走，想一想这俩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家里的事也是让他们参与进来了，王建国这才强撑着面皮，默默地抽了几口烟，然后磕了磕二儿子才给买的铜烟锅，笑道：“这新东西就是好啊，我那个磕豁了漏气，还得天天拿纸糊……” “那个不中用就别用了，用新的吧！”王利民笑着应了一句。他孝顺的东西老人喜欢，他心里也高兴。 王建国笑眯眯地点点头：“要是原来赶集的时候，能拿到集上去，找那个做铜焊的老铜头给焊一焊，照样能用。这集也不让赶了，也没处去找那个老铜头了……唉，说起话来，这都有七八年没见了，那老哥哥年岁可不小了，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王建国似乎突然想起是大年夜，不好说些不吉利的话，蓦地收了声。 默了片刻，他自己又叹息道：“这一年一年的过得真快啊，人这年岁长了，就越来越爱唠叨了……呵呵，长海长江听爷爷唠叨，烦吧？” 长海嘴比较笨，反应也稍微慢一些，长江却是个灵透的，立刻笑着道：“爷爷您说哪里话，我就爱听您说道这些，您说啊，要不听您说起来，我们上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啊。” 长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也附和着笑道：“是啊，听爷爷说话也让我们哥俩长见识呐！” 听孙子们这么说，王建国最后一次试图让孙子回避的希望也落空了，于是，不再绕圈子，点点头，缓缓开口：“今儿过年，你们兄弟们也都在这里，我给你们说个事儿。前天你们大妹妹回来一趟，说起有这么个人家，想着说给小巧……” 王爱巧连着两次朝着侄子侄女下黑手，秋上时更是差点儿把小夏推到河里淹死，在村子里的名声是真臭了，这才找了十几里外的人家，男方还有残疾。 今儿王建国突然又说起王爱巧的婚事，王利军心地憨实，立刻问道：“张家那边……”退了婚？可前几日还听孩他娘叨咕，说张家那孩子来送年，老爹老妈留人吃饭，都没敢吱声，谁也没叫，好像怕人吃了他们家东西似的……就这么几天，也没听见风声，也不该退婚了呀？ 王建国没防备老大这么直白地问起来，老脸有些挂不住，假装抽烟呛了，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道：“张家……终究不是太应心的人家，有点儿太委屈你妹妹了。这一回，是爱花给踅抹的人家，说是富平村支书家的孩子……” 王立社因为喝了酒，脸通红，舌头也大了，呜啦呜啦道：“那谁……他爹也就是个大队书记，也算不上啥好人家……” 他的话没说完，就招来在座众人的齐齐瞪视，大队书记算不得啥好人家，那什么样的人家才是好人家？公社主任？县委主任？还是地区…… 成江很不客气地撇了撇嘴，道：“三叔出息大啊，连大队书记都看不起了，侄儿以后也要以三叔为榜样啊！” 王立社羞恼着，脸涨得更红了，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一副恼羞成怒又张口结舌的蠢样子！ 王建国看着三儿子越来越不像样子，却也不好在大年夜教训，只是拉着脸斥了一句：“都安稳点儿吧！” 说完，又将目光落在大儿子二儿子身上：“我跟你娘裁度着，若是爱花说的情况实靠，这个人家算是不错了，能把你妹妹嫁过去，我和你娘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说起这个来，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难免也有些唏嘘。爹娘年龄大了，都六十挂零的人了，还要为儿女们操心受累，也着实不容易啊。即便王利民对小妹妹心有芥蒂，但看看越发衰老的爹娘，他也实在说不出啥话了。 眼瞅着两儿子表情变化，王建国就知道自己这感情牌打对了。他垂着眼，摩挲着手中的烟杆子，叹口气道：“你娘脾气急，不会说话，可是我们老人的心啊，都是一样的，就盼着你们大的小的都好好地，日子过得和美富足哇，我和你娘就是闭上眼，也能放心啦” 第一百二十章 一提这话，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有些受不了了。 王利民心更软，想到有一天爹娘不在，眼圈儿都红了。他哽着嗓子道：“爹，大过年的，说这话做啥……小巧的事，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在县城也认识几个人，过完年我就去县城打问打问，把那家人打问实靠了，咱们再说议亲的事不迟。” 这要是四邻村子里的人家，村子里亲戚里道的，谁家情况怎么样都不难打听。县城则远了些，对于一个本分的农户来说，出去几十里就算远地方了，已经没什么亲戚关系了。 所以，王利民这么一说，王建国脸上就露出了一抹笑容：“嗯嗯，好，你能去一趟自然是最好了。” 王利社在旁边听着，有些觉得自己被埋没了，又咋呼道：“县城又怎样，我们公社里就有两个人是富平村的，等我上了班问一问，保准连他家祖宗八代都问得清清爽爽的……” 他这么大呼小叫的，王建国却没搭理他。王利军也完全忽略了老三的叫嚣，缓缓开口道：“爹，就按老二说的，先去把情况打听实靠了，咱们再做打算……别的也罢了，小巧结婚的家具活儿我包了！等事情有了眉目，我跟您一起掂对着挑几根木头，就能开打……自己做的活计，质量上用着放心。” 王利军之前学了四五年木匠，这些年取缔了集市和私营经济，连木匠都不大敢自己接私活儿。又因为村里人日子过得都拮据、清贫，盖房子的几乎没有，结婚打家具的人也不多，有时候他一年都接不到一个活，时间久了，都快让人忘记他还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了。 王利民看了看大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大哥是自己的木工手艺，干活受累也是他一个人，自己却没有什么手艺，能在小妹婚事用得上的，也只有妻子的缝纫手艺了……但是，想起娘和小妹欺负妻子，小妹对自家女儿儿子下黑手的事，他是实在没脸替妻子接这个活儿。 所以，他到底没有如王建国老汉的愿，许什么承诺，只道：“等打问实靠了，再说这些吧！” 李秀英在里屋听得着急，挑了门帘子出来，“老二啊……” 刚开口，就被王建国老汉狠狠地瞪了一眼。 李秀英吃了一吓，这才想起之前老汉的警告，把刚刚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道：“老二去打问的时候，问清楚了，那家孩子是上大学还是要参军……” 王建国瞪她一眼，打断老婆子的话道：“上大学、参军是好事儿，但你也不想想，咱们小巧连个初中也没上完，人家真上了大学，还能要小巧？倒不如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日子。” “哎，上了大学，出来那就是当干部呐，不比扛着锄砸土坷垃强？你个老头子，也别总是看自家闺女不顺眼，咱们小巧要身条有身条，要模样有模样，又不是不识字，哪里不好了，还不要，他上个大学就不要咱啦？那不是陈世美吗，那该被法办吧……”老太太连着被老爷子堵着，一股子气憋久了，终于忍不住暴发出来。 王建国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跟儿子们谈好的事情，就要被老太太给搅合了，那个气啊……可当着儿子孙子的面儿，也不好真的跟老太太闹腾，于是，咳嗽一声，发话散了家庭会议：“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家去歇着吧，明早晨还得早起呢！” 王利社晕晕乎乎也没注意到爹娘之间的小动作，还在那里放话呢：“娘，你就放心吧，有我这个三哥，小妹的婚事不急哈，我给你说，咱们公社魏主任有个侄子……” 王利民一听这话，已经走了两步的他，回手拖上老三就往外走：“老三啊，这才喝了多少酒啊，咋就醉了，赶紧回你屋里睡觉去吧……” 王利社还挣扎呢，奈何他常年不参加劳动的身子骨，怎么跟天天下地扛锄头的二哥相比，只能唧唧歪歪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出去。 王利民和大哥一起出了父母的院子，来到大哥王利军大门口，王利民寻思着，还是把魏大勇的事给王利军说了，“……虽然咱小妹不太懂事，可也不能跟那种人结亲。” 王利军则拧着眉头，一脸恼怒：“利社咋变成这样了，养个鸡他给举报到公社里，这回居然想着把妹妹说给那种流氓混混，这不是睁着眼把她推进火坑嘛！” 王利民叹气道：“老三一门心思想着转正、提干，这是想拿小巧送人情呢。” 王利军虽然是当大哥的，却只是个本分农民，即便看清了三弟居心不良，也没啥办法，唉声叹气罢了。 王利民则道：“大哥，我倒是不怕利社咋样，我就是怕咱娘被利社哄得迷了心，答应了这桩亲事……我琢磨着，咱们还得给咱爹说说，让他知道那个魏大勇是什么人。” 听他这么说，王利军也觉得稳妥，立刻答应下来：“行，明儿一早拜完年，咱哥俩一起跟咱爹说说这事儿。只要咱爹不同意，这事儿就成不了。” 两兄弟计议已定，表情都轻松起来，王利民就招呼了几个侄子：“都到我那边儿去吧，待会儿一起放炮去！” 又招呼大哥：“大哥，待会儿你也来哈！” 王利民带着成海成江回到家，成河和小夏看着小冬，小秋和宋秀莲娘儿俩已经包了两盖帘饺子。 回头看着王利民逗着小冬耍了一回，才凑到包饺子的案板边儿，准备帮忙。 小秋就笑：“爹，你收拾锅烧上水去吧，我和娘包就行了。你烧开了水，就去放炮仗，回来正好吃饺子。” 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心里叹气，家里连块表都没有，过年也不知道时间，只能猜摸着来了！ 嗯，再坚持一年，再一年，就能云开见日月，能够放开手脚，为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富足而努力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个春节没人闹事，特别是没人上门搅扰，小秋一家过得温馨祥和。又因着这两年辛苦的努力，家里也积累了些家底，所以，这个年过得算是比较富裕，宋秀莲给小秋小夏小冬都做了新衣裳，她和王利民也一人做了一件褂子——结婚后，王利民还添过两件新衣，宋秀莲却是第一次舍得给自己做新衣。 初一拜年，小秋小夏和成江成海成河哥仨、并成贵一起，跟着王利军王利民王立社三人，各家各户拜年。一圈没转下来，王利社就称前一晚喝酒太多，头疼难受，自己先回了家，连成贵也没管。 王立社和王利民互相看看，兄弟俩叹息着，带着孩子们拜完年，王利军就开口对成海道：“你们先去你二叔家玩吧，我和你二叔还有点儿事……” 一路上都是成海抱着成贵，这会儿成河就替自家哥哥出头，指着成贵道：“他咋办？” 三叔王利社成年不着家不说，也和孩子们没啥亲近，胡卫红也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在家的时候也不多……如此以来，使得成贵和哥哥姐姐们都不咋亲近。 倒是成海大了，懂事稳重了，这一路抱着成贵，也知道这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反而不忍弟弟多说，主动笑道：“我们抱着他一起去二婶家玩吧……等他困了，再送他家去就是了。” 王利军欣慰地看了大儿子一眼，点头道：“就是这话，你多看顾着他些，成贵是个好孩子，是吧” 后边半句话，却是笑着对成贵说的了。 小孩子其实是最敏感的，他也察觉到了大哥对他的维护，这会儿紧紧搂着大哥的脖子，偎在大哥怀里，听得大伯询问，就露出一抹羞涩来，又壮着胆子坚定地点点头：“嗯！” 王利军抬手摸摸这个侄子，招呼王利民一起往爹娘的老屋里去。 成海抱着成贵转身，招呼弟弟妹妹们：“走吧！” 到了小秋家，宋秀莲立刻招呼孩子们上炕暖和，又去灶台提了烧滚的开水来，给孩子们冲茶汤。 所谓茶汤，就是藕粉糊。取一勺藕粉，加糖加桂花加各色干果碎，少许凉开水冲调，然后用滚水冲烫成半透明的糊状，成品香甜可口，既可饱腹，还富有营养，算是廉价、美味又方便的一种小吃。 可惜，这个时候条件有限，各色干果子只有花生碎和芝麻，桂花是没有的，糖倒是加了，只是少了点儿，略略有点儿甜味儿罢了。 滚开水冲的茶汤是烫口的，自然不敢让小夏和成贵自己喝。宋秀莲照应小夏，小秋则把成贵揽在怀里，用勺子舀了茶汤吹冷了，再喂给成贵喝。 王利社是三兄弟长的最好的，胡卫红容貌也算中上，所以成贵也生得很俊，加上性格腼腆，这么乖乖地偎在小秋怀里，简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个小姑娘。 小秋注意到成贵长长的睫毛，还有形状漂亮红润的小嘴儿，心中暗暗叹息：上一世，他爹妈离婚后没人要他，成贵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所说没有人可以虐待，却也没人疼，杂草一般长大了，学也没正经上，连初中也没考上，后来跟着混混们四下里打混，终是一事无成。可惜了！ 这叹息未落，就听得嗷唠一嗓子，小秋奶奶李秀英特有的尖利声音遥遥地传过来，仍旧让屋里的大人孩子齐齐一惊—— “你们俩个丧了良心的，咋就不想见你妹妹一点儿好呐……” 成贵吓得往小秋怀里缩了缩，小秋一边拍了拍他，一边看向三个哥哥：听李秀英骂的‘你们俩’，是他们的老爹吧？ 她立刻想到了昨晚的家庭会议，还有今天早上大伯和老爹明明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昨晚的家庭小会和今早大伯老爹的心事，都与小姑王爱巧有关了。 成海叹口气道：“好像是给小姑说亲的事。” 成江则皱着眉头道：“昨晚我爹和二叔不是都答应出钱出力了，这咋又成了丧良心的了？” 小秋让他们把前一晚听到的话细细地说一遍，当成江说到三叔最后那半句话后，小秋瞬间恍然了。三叔居然想把小姑嫁给魏大勇……小秋想象一下，王爱巧那种人嫁给魏大勇，或许才是天作之合呐！ ——有些小坏心，小秋在心里埋怨起自家老爹多事来。 终究是大年初一，老爷子王建国那么爱面子的人，不可能由着老婆子吵闹丢人，小秋奶奶很快被镇压住。 王利军王利民哥俩本来是真心替自己妹妹考虑，却没想到被自己亲娘骂了个狗血喷头，都有些悻悻地，随即起身离开。王建国跟着哥俩走到院子里，叹息道：“爹知道你们是为了小巧好，你们放心，我会盯着你娘……哦，利民也尽快去县城，打问打问爱花说的那个人家，若是真的好，就把小巧的婚事定下……定了亲，你娘也就不闹腾了！” 王利民除了点头应承着，还能说什么？ 哥俩辞了老爹出来，互相看看，都忍不住苦笑。 王利民就开口邀请道：“大哥回去跟大嫂说说，晌午都到兄弟那边吃吧，孩子们也在那边，也省得再回来了。” 这两年，王利民去县城联络卖鸡，又跟大堂哥王利群一道，倡导村民们以集体名义养鸡……日子过得好起来的同时，在王利军这位兄长面前，也越来越有些反超长兄之势。不过，王利民每次去县城卖鸡，都会带上两个侄子，特别是大侄子成海，王利民很是上心培养的意思，王利军很想得开，他自己老实木讷没有本事，二弟能带着儿子出息了，也是好事，他只有乐见其成的，也对二弟真心的感激。 于是，王利民的提议，王利军大多会附和同意，两家聚一起吃饭，他自然更没意见，立刻答应下来：“行，我叫上你大嫂，早点儿过去，也能让她帮着秀莲忙乎忙乎！”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利民笑呵呵地应了，特意嘱咐一句：“家里啥也有，大嫂过来帮忙就行，不用拿啥东西。” 王利军答应着，进了自己家大门，王利民也抛开在爹娘那边受的气，心情愉快地回了家。 正如王利军说的，魏爱梅很快就来到小秋家，带了一小盆她自己炸的丸子，大都是绿豆面素丸子，还有七八个大个头的四喜丸子。 小秋一看大伯娘拿来的丸子，立笑着接过来道：“大伯娘做的丸子最好吃了，我正想着去跟大伯娘讨呢，大伯娘就拿来了，嘿嘿，还是大伯娘最疼我啦！” 自己带的东西受人欢迎，魏爱梅自然欢喜，抬手摸摸小秋变得黑亮起来的头发，笑着对宋秀莲道：“瞧瞧咱小秋这小嘴儿甜的，跟吃了冰糖一样……唉，我就稀罕这么贴心贴肺的小闺女，可惜，我没这好命，只得了仨臭小子！” 这会儿，农村可不稀罕啥小棉袄，大多数人家都恨不能都生男孩儿。当初宋秀莲连着生了两个女孩，可没少受李秀英斥骂、埋怨，连王爱巧也就着这事儿没少踩蹬她…… 若是没有小冬，魏爱梅这话说出来，就是明晃晃的嘲讽了。不过，有了小冬就又不同了，加之小秋懂事体贴，小夏也乖巧懂事，连小冬都乖得很，王利民连续两年进县城买卖，她自己也学了缝纫，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裁缝……种种原因综合起来，宋秀莲之前的种种自卑心态已经改变许多，家人和睦生活幸福的她，心态也完全不一样了。 她一脸笑，带着些许由衷的骄傲，道：“大嫂这话说得，连我都听不下去了。小秋是懂事，可成海成江都是又懂事又体贴的孩子，就连成河，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大嫂才是有福气那个，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妯娌两个互相夸着对方的孩子，融洽亲密地一起动手，开始准备起晌午饭来。 小秋过去帮忙，把自家的食材取出来，有剁好的兔肉、鸡肉，又有冬储的冬瓜、白菜、土豆，还有年前钟玉琴打好送来的豆腐、豆皮儿…… 锅灶只有一个，庄户人家也不讲究多精致，干脆就做了一个大锅炖菜。用兔肉鸡肉打底，加了四喜肉丸和素丸子，再加入一些豆腐、粉皮、白菜、土豆，做好了，红亮油润，香气扑鼻，没吃呢，就已经让人忍不住吞口水了。 做炖菜，魏爱梅和宋秀莲都是拿手的，小秋就不去添乱了。她只取了嫩白菜心儿切丝，加虾干和木耳丝，凉拌。又取了之前炸好的咸鱼、藕荷、松肉几样装盘，赶在前头端上桌，又给王利军王利民哥俩烫了一壶酒送上去。 王利军满脸笑容地感叹：“还是闺女贴心啊！” 旁边的成河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道：“爹，我们哥仨虽然不如妹妹细心，可也不差啊……” 那委委屈屈的样子，惹得王利军王利民兄弟俩哈哈大笑起来。 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过年饭，菜品丰盛，气氛欢快温馨，大伙儿吃得都很满足，说说笑笑的，直到半下晌方散，各自回家补觉。 这一年因为王爱巧的事，李秀英初一就闹腾了一通，也没说起初二留守的事情，于是，初二一早，王利军和王利民就各自带着妻儿走岳家了。 宋秀程一大早就照例骑着车子过来，带了小秋小夏在前头走，王利民则借了村里的骡子车，拉着宋秀莲和小冬娘俩儿。 刚出门，王立社带着胡卫红和成贵过来搭顺风车，王利民和宋秀莲还能怎样，只能答应。 王利社毫不客气地抱起成贵来，塞到宋秀莲盖的被子里：“让你二伯娘抱着你，你二伯娘最稀罕你啦！” 说着话，也不管胡卫红，自己爬上车辕，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利民看着老三这副模样，真是恼怒的不行，却也不好在胡卫红和成贵面前，跟他计较，忍了又忍，挥手用马鞭子杵了杵王利社：“老三，你别只顾自己，也拉你媳妇一把！” 王利社满不在乎地回头看了胡卫红一眼，道：“她比我还利落，哪里用我照应……看吧，我说她不用我管吧！” 却是胡卫红自己从车尾爬上来，默默地挨着宋秀莲坐了。 见他们这般，王利民也不好多说什么，牵着骡子，赶车出发。 王利社两口子只领着孩子，甩着手，半点儿东西没拿。骡车刚出发，他的目光就落在车里的两个筐子上，还没开口，手已经伸了过去：“二哥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王利民本就忍着气的，一看他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一鞭子抽过去，亏得王利社缩手快，要不然就抽在手背上了。 “哎哟，二哥，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弟弟就是想看看……” 王利民牵着骡子走在车下，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不等王利社说完，就一眼瞪过去：“看什么看？有那个心，咋不自己准备下？” 王利社悻悻地缩回手，又恢复了一脸的满不在乎：“成贵他姥娘家日子过得比咱家好多了，啥也不缺，也不少我那三核桃俩枣的。” 王利民看着他这一副无耻嘴脸，真是气的冒烟，不好当着弟媳妇的面儿大动干戈，却还是忍不住低喝道：“哪怕是仨核桃俩枣，也是你的心意！”也不能因为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就破罐子破摔，来当做无耻下三滥的借口！ 只不过，王利民只说了一句，抬眼看见王利社那种满不在乎的浪荡样子，顿时索然，干脆把后半句咽下去了。他对这个三弟实在是失望，很清楚，自己说再多对方也听不进去，索性不费唾沫了！ 这一路，王利社是心不在焉，王利民是兴趣索然，胡卫红和宋秀莲也鲜少来往，也没有话说，四个人竟是一路默然，倒是小冬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小哥哥，很是有些兴趣，伸出小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成贵的小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贵抬头对他腼腆一笑，小冬就来了精神，从自家娘亲怀里爬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硬糖来塞到成贵的手里，又推着成贵的手，把糖送进嘴里吃下去，这才咧着嘴笑开了。 胡卫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对宋秀莲道：“二嫂，看小冬喜欢他四哥呢！” 宋秀莲其实挺喜欢成贵的，与胡卫红虽说来往不多，却也没什么过节，是以，胡卫红一开口，她也就笑道：“昨儿成贵在那边，哥俩玩的就很好，比起成河他们，成贵跟他年岁相差最少，哥俩亲近也是自然的。” 前头王利社也回过头来，笑嘻嘻道：“哈哈，冬小子挺有眼光嘛，知道你四哥以后有出息，这就早早跟你四哥处好关系，以后你四哥能多照应着你小子些……” 王利民听着这话刺耳，恼怒地一眼瞪过去，“成贵小冬本就是兄弟，不管谁出息了，照应着兄弟些都是本分，什么处好关系处不好关系的，他们一点儿大的小人，哪里懂得这些东西，你就别胡说八道的，免得带坏了孩子。” 王利社被数落了一番，却也不恼，只嘿嘿笑道：“二哥，你可是咱们兄弟中心思最灵活的，可惜，这些年在家里扛锄头种地，脑袋都僵化了，跟不上形势了……” 王利民听不下去了，干脆打断他道：“我不懂什么僵化，也不想跟什么形势，我只知道，做人要守本分，不能丧了良心！” “嗬，二哥这是骂我不守本分，丧了良心啊？我一心为了那个家好，你们却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呐……” 王利民和王利社兄弟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瞅着就要呛呛起来，他们却也到了泰平村。 胡卫红的娘家在村北的老街胡同里，一进村就下了车。王利民牵了骡车埋头往村南新街过去，闷声不吭地走了好一会儿，眼瞅着要到小秋姥姥家胡同口了，王利民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老三小时候最乖巧、最懂事，所以才受爹娘疼爱，我和大哥也都稀罕他，一家人把他当成眼珠子……谁也想不到，他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宋秀莲柔声宽慰丈夫：“人大了，心也大了吧！你也别太难受了……” 若是小秋在，大概要撇嘴：如果不是爹娘疼着，哥哥们宠着，王利社或许还成不了如今这样呢！ 等到了宋家，看着两位老人精神不错，脸色也不错，宋秀莲自然欢喜无限的，王利民也跟着欢喜轻快起来，暂时把家里的种种烦忧丢开去。 小秋先到了姥姥家，向姥姥姥爷和舅舅小姨拜了年，得了压岁钱后，小秋就带着小夏出门，往廖家、郑秋实和王奶奶家拜年。一出门，就遇上王奶奶家的两个孙子李栋李柱，还有许久没见的刘振河，小秋跟他们打声招呼，继续往廖家走。 等从廖家出来，却看见刘振河一个人站在街口。 “你怎么在这里？没去你姥姥家啊？”小秋略感意外，却还是笑着招呼。 刘振河看着小秋，心底困扰着，那种莫名地亲近感，又不想让眼前的女孩儿知道，略显别扭道：“我姥姥家就在老街上，待会儿再去也耽误不了吃饭……” 上一世，小秋好歹与他做过几年夫妻，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姥姥家在哪…… 于是，她很淡然道：“那就再去找李栋李柱玩吧。我走了！” 说完，她对脸颊被寒风吹得红红的小少年挥挥手，牵了小夏的手，脚步轻快地往村西卫生院走去。 刘振河站在街角，一脸愕然加羞窘地目送小姐妹俩渐行渐远，想开口跟她说，他是专门过来等她的……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一年来，小秋跟着廖辰学习医古文，见郑秋实的次数不多，但每每见了，郑秋实都会检查她的学习进度，结果每次都很满意，或者说，越来越满意。 这一次也不例外，郑秋实见了小秋，就连着出了几道题目考较她，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就挥手打发小秋先回家：“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秋嘻嘻一笑：“郑爷爷，您可早点儿过去哦，我爹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野兔。廖伯伯今儿也过去，他也喜欢那个味道哦……” 小夏也仰着小脸附和道：“郑爷爷要赶紧的，姥姥炖的肉肉可好吃了！” “小夏乖，我一会儿就去！”郑秋实抬手摸摸小夏的头顶，很慈爱地应着，回头却瞪了小秋一眼，“胆子不小，都敢开我的玩笑了！” 小秋嘿嘿一笑，拉起妹妹，脚底抹油，溜了。 从郑秋实屋里出来，小秋绕路去了一趟检验科，只是，值班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医生——去年初冬，胡秋菊调走了，去了县中医院，以后，她再来卫生院，也见不到胡阿姨了。 心中滑过一点小惆怅，小秋很快又将其丢开去，胡阿姨调入县级医院，也能与在县物资公司的丈夫团聚，是好事呢，她伤感个什么劲儿。再说，以后去县城，也不是见不着胡阿姨了。 愉快轻松地去给王奶奶拜了年，稍坐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小秋告辞留饭的王奶奶和玉华婶子，回到姥姥家，一进门才发现，屋子里宾客齐聚，廖家父子和郑秋实都到了，她们姐妹俩倒成了最后两个。 愉快轻松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初二小秋到了姥姥家，就和小夏一起住下了，王利民赶着骡车，仍旧只带了妻子儿子回家。 在姥姥家住下来后，小秋每天都要去卫生院上课。经过一年的医古文的学习，在中医理论知识方面，小秋算是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此时去卫生院，郑秋实也没给她系统地讲授什么理论知识，只是交待她在药房里帮忙。每天在药房里帮着挑拣药材、碾磨、筛选，或者给有需要的病人煎药，置身于那个环境中，天天接触下来，小秋对药材的认知进步的很快，之前只停留在书本字面的麻黄、桂枝、甘草、茯苓……在她的脑海中有了具象的概念。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郑秋实还不定时地过来抽考，随口考问—— “麻黄的功效是什么？” “麦芽下乳如何炮制？……回乳呢？” “大黄泻下宜先煎，还是后下？” ………… 问题随时随地，设计方剂、炮制、中药、鉴定种种，五花八门，却又都是最实用最基础的东西。最初，小秋总有些应对无措，心慌气短，十个题只能回答出一二；渐渐地，她能回答出十之三四…… 正月初六一大早，小舅宋秀程就要回县城准备上班，王利民也一早过来，跟着一起去了县城。他却是专程为了王爱巧的亲事跑一趟。 傍晚时分，王利民是被吴海港开车送回来的，同车来的还有吴戈和秦戎两兄弟。 晚饭，王利民并吴海港、郑秋实一起在廖家吃的，小秋作为廖辰的学生，宋秀菊作为廖辰的同事，自然一起过去帮厨。 她们将家里过年备下的现成菜，收拾了几个带过来，直接摆上桌，让几个人喝着酒。又去灶下，将准备好的红烧野兔加热好端上去，就听见吴海港正在说：“……家父这一去，应该是风向转变，形势向好，想来，郑叔和廖凯哥也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小秋心里一突，脸上却假装听不懂，只笑着招呼几个人：“郑爷爷和廖伯伯前几天刚吃过，吴叔你多吃点儿……” 廖凯闻言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吴海港旁边坐着的秦戎和吴戈，却只是但笑不语。 吴海港却是笑容满面，一脸欣慰道：“哈哈，还是小秋丫头最懂事，都记得吴叔叔没吃着……秋丫头啊，这是叔叔给你新年礼物，拿着！” 说着话，吴海港将一个小纸盒子递过来，小秋下意识地伸手接着，入手一沉，让她立刻反应过来。脑子一转，她大概就猜到了手中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想要还回去，抬眼却看见郑秋实点了点头…… 她略略愣了一下，随即动手拆开了手中的纸盒子，果然，纸盒子里装的是一只小闹钟，扁圆的马蹄形状，天蓝色的漆皮，很漂亮！ 小秋一直想有一个钟表计时，如今愿望意外实现，自然由衷地高兴，那欢喜是半点儿没掺假的：“好漂亮的小闹钟，我一直想要一个的。谢谢吴叔叔！” 吴海港哈哈笑着，一脸欣慰：“你喜欢就好，跟吴叔叔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小孩子们不喝酒，吃得快一些，没多会儿，秦戎、吴戈和小秋都吃饱了，就起身下了桌，来到外屋里说话。 小秋这时才试探着开口：“吴戈，我刚才听到一句，是你爷爷要走了么？” 吴戈点点头：“是的，不过，刚得了消息，还没接到正式调令，应该还得过一段时间。” 小秋并不意外他们的离开，只是没想到吴爷爷会离开的这么早，此时才76年初……她记得，上一世大批政策落实人员回城潮，是在77、78两年，一些落实政策晚的人，甚至一直在农村呆到八十年代初。 她继续问道：“你们也跟着一起走么？” 吴戈回头看了秦戎一眼，默了片刻，方道：“听我妈妈的意思，是想着让我们跟爷爷奶奶一起走。但爸爸不太赞同，说是爷爷这一次是去河北，并非回京，我们跟着也没多少意思。” “河北？”小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吴戈歪头看了眼小秋，随意地点头道：“唔，现在还不确定，好像是京北吧，秦皇岛唐山那边……” 吴戈后边说了什么，小秋没有听到，她的脑子里只回响着‘唐山’两个字。即便她上一世的地理历史再小白，也清楚地记得，那场震惊中外灾难就在这一年的七月份！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别去唐山！” 吴戈和秦戎都愣住了。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小秋为什么一下子脸色那么难看……虽然她很快就垂了眼，可那一瞬间的异样，还是被吴戈和秦戎看在了眼里。 “小秋……”秦戎放柔了声音，尝试着呼唤小秋。 小秋的脑子里，电影里看来的镜头画面，一帧帧闪现，又层层叠加，慈祥的老人，襁褓中的婴儿，还有手里捧着小画书笑得天真烂漫的孩子，还有孩子们温柔的母亲，魁梧的父亲，刚刚恋爱的满脸喜悦幸福的男女青年……一夜之间，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成为废墟，无数故事画上终止符，二十多万个生命就此终结。 七五年初的营口地震，因为预报准确，几乎没有死亡，伤者也寥寥。若是唐山那场噩梦也能预报，也能提前做好避震减灾措施…… 可就在下一刻，小秋就暗暗打了个寒颤。 ——她说出来容易，可有人相信么？ ——她说出来容易，之后，又用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所说的？难道，告诉宣称自己是从几十年后重生回来的？只怕没人相信，反而会以为她病了，甚至疯了…… 她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渐渐冷却，然后，她缓缓抬起眼睛，眼底深处痛苦仍在，却冷静下来，暂时恢复了平静。 对上的就是吴戈急切、秦戎探询，却都同样带着审视的目光，小秋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并非她给自私懦弱寻找借口，只是人性使然，她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和一家人的和乐幸福来赌。 她承认自己惜命，也珍惜眼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团圆，祥和安乐。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懦弱也罢，她都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这一切。 她努力压下心底的恐惧颤栗和痛苦纠结，缓缓抬起头，努力平静着表情，想要笑一下，却只是让嘴角抽动了一下。 “你怎么了？为什么说‘别去唐山’？”吴戈直来直去地惯了，小秋脸色突变，反应异常，看起来很不对劲，他想都不想地直接问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秦戎在旁边张了张嘴，想要阻拦吴戈，也想宽慰小秋，却终究落后半步。耳听得吴戈问了出来，他也干脆闭了嘴，默默看着小秋——他也惊讶小秋的异常，也想听听小秋的解释。 她的目光在眼前两位少年的脸上一扫而过，眼前两个少年与她靠的很近，因为暂时的沉默，周围很静，彼此间呼吸可闻，甚至隐约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如此真实的、鲜活的，提醒着她，如今她要面对一个重新来过的人生，有自己的家人、亲友，不是做梦，不是幻觉，由不得她放肆胡为。 她暗暗吸了口气，终于让嘴角挑起一点点，露出一抹笑来：“去年地震的地方离唐山很近……我只是隐约听说，某个地方发生大地震后几年，会比较容易再次发生地震，我怕吴爷爷到那里遇上……” 不是怕，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发生！ 小秋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却不知，她每说的每一个字，都艰难异常，一句话下来，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吴戈一下子放松下来，抬手一顿揉，把小秋的头发揉乱，失笑道：“你个傻丫头，听谁说的，唐山离地震的地方很近啊？上一次地震的是营口，属于辽宁省。唐山市在京城东边，属于河北省……两个城市隔着将近五百公里呢，哪里挨着近了！行了，你个小丫头就别胡寻思乱想了。” 说完，吴戈就走出去。 他出了门，秦戎才开口宽慰道：“吴戈说的对，你不用担心……发生地震的地方，也不表示它会连续地震，很多地方，发生地震之后，几百上千年不会再发生。” 表面上的平静，小秋心里却仍旧纠结愧疚，滋味难名。小少年略显笨拙的宽慰，却如一杯温水，熨帖舒适。 小秋回头凝望着青涩的小少年，一个失了父母双亲的孩子，一直以来，她只当是环境造人，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比同龄人早熟、隐忍，今日却发现，原来他本心就是如此温厚，又细致体贴…… 她的嘴角缓缓向两侧扯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嗯，我知道了，谢谢你阿！” 秦戎显然没想到小秋回如此郑重道谢，顿时有些羞窘不知所措起来，连连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 正说着话，吴戈跑了回来，顿时发现了秦戎的异样，大喇喇地揽住秦戎的肩膀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小秋要谢你什么？” 秦戎被追问的越发窘迫，低着头连连否认：“哪里有什么事，没什么事，真的……” “行啦！”小秋出声解了秦戎的窘境，又叹口气重新坐下来，一脸忧心道，“我姥姥家被泼皮无赖盯上了，已经好几次上门找茬了。这几天，也就是家里人多，那泼皮没敢再来。秦戎刚刚给我说，帮我想个法子教训教训那个泼皮呢！” 一听这种事，吴戈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放开秦戎，一屁股挨着小秋坐下，说：“哎，对，遇上那些泼皮无赖，就不能怕！” 小秋毫不客气地翻他一眼，道：“我姥爷去年才被拉去批斗打断腿……这会儿哪敢再招惹是非啊！” “哎，我知道！”吴戈冷静下来，托着下颌思考片刻，“唔，这事儿真不能怕，一定得给那无赖一个教训，让他再不敢上门生事。但也不能明晃晃地给人把柄，给你姥爷家招麻烦……嗯，这样，咱们想个法子，偷偷给那个人一个大教训……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先给我说说，那个泼皮无赖的事儿，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小秋微微挑着眉梢看着吴戈，颇有些欣赏道：“哟，没想到吴戈同学挺有学问啊，还懂兵法！”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吴戈一脸洋洋得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 小秋瞥他一眼，心中暗道一声‘小样儿！’，转而却收起嬉闹心思，开始介绍其魏大勇的身份背景，和他的所作所为来。 “……我了解的也就这些。” 吴戈一脸严肃地拍拍小秋肩膀，正色道：“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说着，他回头看了秦戎一眼，两兄弟颇有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吴戈继续道，“只要知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就够了……我还不信了，就那么个二流子货，我们还搞不定了！你请好的吧，这次包管替你出气，还要让他知道厉害，老老实实的，从今后再不敢登门才行！” 听吴戈这么说，小秋也发现了自己真是被局限住了。是啊，魏大勇那些斑斑劣迹，用心搜罗，不愁找不到证据证人……若真的证据确凿，就是魏向河也保不住他吧？ 廖辰却从屋里走出来，笑呵呵问：“你们几个傻了？大冷天在院子里做啥？有啥话不能在屋里说？” 吴戈和秦戎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小秋不得已迎上去，指指吴戈，笑嘻嘻道：“我跟这小子算算账！” “你呀！”廖辰看着小秋蝴蝶一般飞到自己身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双眼的欣喜溢了满脸。 他自然地握住小秋的手揉了揉，微微皱了漂亮的眉头：“跟那小子算账，也记得先穿件厚衣裳啊！” 小秋任由他握着手，一脸狗腿地笑道：“廖老师说的对，下回一定记得！” 廖辰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嗔道：“这傻事儿，干一回就够了，还下回……净给我丢人！” 小秋也不躲，抬起手揉揉自己的鼻梁，小尾巴一样，跟着廖辰进里屋去了。 因着小秋要去卫生院当小学徒，吴戈和秦戎也只能留在镇上，就住到了小秋的姥姥家。小秋姥姥小姨带着小秋小夏睡一屋，吴戈秦戎则跟小秋姥爷宋胜书住在一屋。 男孩儿找男孩儿，秦戎吴戈出去转了一圈儿，再回来，身后就跟了李栋李柱哥俩并刘振河等好几个小子。 看着风一般卷进来，从书包里拿了些东西又风一般卷出去的小子们，钟玉琴笑得满脸道：“看着这些小子们，我就想起秀程这么大的时候……” 小夏却一噘嘴反驳道：“我小舅舅最好了，才没几个哥哥这么坏！” 小秋去卫生院做学徒，小夏一个人在家本来闷得很，好不容易盼着来了两个哥哥，却不带她玩儿……小丫头这是生气了！ 钟玉琴笑的止不住，伸手把委屈的小外孙女抱在怀里，一边拿了点心给小夏吃，一边笑道：“你小舅舅好，比他们都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宋秀菊坐在炕头做针线，笑着附和道：“我记得我哥刚上中学那会儿，也天天不着家，除了吃饭睡觉，都不见人影子的。” “小子嘛，贪玩才正常。”钟玉琴一边笑着回应，目光却落在小女儿手中的一件半旧青咔叽中山装上，微微一凝，随即笑道：“廖家小子那衣裳让你姐姐带回去，用缝纫机匝一匝多好，又快又整齐！” 宋秀菊脸色平静温和，抬头微笑着看了看母亲，道：“就是被课桌上的钉子挂破了一点点，破的洞不大，没几针就好了，哪里值得再装机子换线的一通麻烦！” 说着，复又低头仔细认真地缝补起来。 钟玉琴的目光却始终定在小女儿身上，眼中情绪莫名，片刻又道：“课桌上咋还有钉子？孩子们打打闹闹的，磕在钉子上可不得了！” “课桌的桌洞底板有些掉了的，孩子们就在桌子边儿上楔个钉子挂书包……娘说的这事儿，等到了学校，我就跟王老师和廖老师提提，让孩子们把钉子挪到里边儿去。”宋秀菊仍旧温温柔柔地回话，不过，这回没有抬头，只停下手下的动作，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确定针脚没有偏斜歪扭，这才继续缝补。 钟玉琴见她如此，嘴里隐隐有些发苦，嘴唇再次翕动了一下，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镇上没什么工厂，却有兽医站、农机站，特别是农机站里，因为农忙时节要停放一些农业机械，所以院子拉的很大。那院子四角，就零落着些铁片、零件、螺栓螺母之类的东西。 镇上的孩子对桥西边这些院子大多带着些畏惧心理，也过去玩，却只在大院子外边转转看看，轻易不敢进院子里头去的。 吴戈和秦戎来了之后，却带着几个小子很快把几个大院逛了个遍，除了供销社的收购站，这几日就带着几个小子在农机站里转悠了。 受小秋在县城捡破烂的影响，吴戈和秦戎也尝试了几次，真的能卖钱，让他们的零花钱充裕起来，这极大地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特别是上了中学后，吴戈和秦戎增添了一个新爱好，那就是自己买电子元件，学着组装电路、简易电器。 他们先是用一个小板闸一个小灯泡一匝细电线组装了个简易电路，然后就开始尝试按照电路图组装半导体……这是城里男孩子中刚刚流行起来的一种时髦事儿，许许多多刚刚接触电学、电路的小子们，凭借一股子钻劲儿，用自己不吃早餐、不坐公车省下的钱，一点点攒成电线、电路、二极管……甚至，连半导体收音机的外壳，他们都要自己用旧木板、三合板制作。 小秋白天跟着郑秋实学习，晚上回家还得整理笔记，并记住白天学的东西……可以说忙得昏天黑地，都没顾上跟吴戈秦戎交流。等她偶尔分神想起这俩个来，却发现，吴戈和秦戎带着一帮子野小子玩的很嗨皮，似乎根本忘记了魏大勇的事。 这一天，她趴在笸箩里挑了一天药材，弄得浑身发僵，头晕眼花地才得以脱身，一出大门，就看见吴戈秦戎带着五六个半大小子从农机大院里走出来，后边有个四五十岁的干瘦老头还下死力地盯着他们……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家给赶出来了。 放松了警惕的小秋没有再躲，而是站在路边看着几个小子臊眉耷拉眼的样子。别的人也就罢了，吴戈天天都是意气飞扬的，这样灰头土脸的模样，可不容易见着。 “哎，怎么，被撵出来了？”小秋笑嘻嘻地往对方伤口上撒了一小撮盐。 秦戎抬头看见小秋，脸上一喜正要说话，却不妨吴戈从后边跳出来，横眉立目道：“你个臭丫头，幸灾乐祸呢？” “对啊！”小秋才不觉得惭愧，笑嘻嘻地一口答应下来，一边走过去，看着几个人身上的灰土，还有空瘪瘪的口袋，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辛辛苦苦好几天，一遭回到解放前啊！” “嗳，王小秋你咋说话呐？”李栋听不得小秋的冷嘲热讽，跳起来就要吵吵。 小秋不做声，仍旧笑嘻嘻地，吴戈却已经回头狠狠瞪了李栋一眼：“吵吵啥？你跟个小丫头片子梗脖子，咋那么英雄啊！” “我……”李栋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想替自己辩解，却被刘振河拉住。 “行了，行了，你要是惹哭了她，小心她一状告到你家去，你奶奶和你娘肯定饶不了你！” 刘振河一番话，让李栋一下子泄了气。尽管这件事很令人伤感，很伤人心，可他却不得不承认，刘振河说得都是事实。小秋真要去他家告一状，奶奶和娘指定没一个向着他的！ 她不去告状，奶奶和娘还常常提起这丫头来教训他—— “你看看人家小秋啊，比你还小一岁呐，可比你懂事多了！” “你看看人家小秋啊，比你还小都上三年级了，学习还那么好，过娘又考了双百分！你看看你，两门功课都不及格……” 一回头，李柱都笑眉笑眼地凑到了小秋跟前，“小秋姐姐，你又去医院了啊？你不怕他们打针吗？” 李柱是个憨憨地小小子，只有六岁，脸颊肉嘟嘟的，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笑容憨乎乎的，用一个网络流行词形容，就是‘呆萌呆萌哒’。小秋拉了他的小手，拿了手帕出来替他擦了擦，然后掏了两块水果糖出来，一块喂进他的嘴里，另一块则放在他的手心里。 看自家弟弟笑得那叫开心啊，李栋心里懊恼郁闷，却没有出声……父亲身体不太好，奶奶年纪大了，家里几乎只能指望娘干活挣工分，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弟弟难得吃一回糖，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两块糖高兴成小傻子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秦戎看了看身边黑着脸的吴戈，又看了看前头笑嘻嘻逗弄李柱的小秋，莫名心下有些黯然。他撑起一抹笑，拍拍吴戈的肩膀，抬脚走过去，笑着揽了李柱道：“小柱子喜不喜欢吃糖啊？……喜欢就跟哥哥走，哥哥给你买糖吃去！” 说着话，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 李柱眼睛一亮，咧着嘴笑着，看都没看小秋一眼，就跟着秦戎走了。 刘振山期期艾艾地想跟小秋说话：“小秋……” 李栋却是拽着他就走，一边走一边道：“快走，快走，今儿白忙了一场，得想个法子去找补回来……要不，咱们还是去村东头的柴火垛里扣鸟吧？多扣几只，还能给我奶奶熬个汤喝！” 几个小子前头走了，吴戈默默地盯着小秋看了片刻，终于淡淡开口：“今儿郑老头怎么发善心，这么早就放过你啦？” “嘁，也不看看我是谁？自然是我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啊……”小秋仰着下巴，很有些得意洋洋地踱着步子。 吴戈被她逗得笑了笑，转眼看那几个小子走的远了些，才略略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侦察了几天，终于掌握了魏大勇的犯罪事实……这人趁批斗之便抢人钱财，还以戴帽子游街批斗威胁，糟蹋妇女，并胁迫好几个妇女与其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至于借批斗之名殴打人致伤致残无数。一年前，就在你姥爷受伤之前，六顷村一个老地主被他带人连续折磨了三天两夜……死的时候，手脚被反绑在一只马鞍子上，等人发现，人都硬了，掰都掰不直了。” 小秋听得心里发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姥爷只是断了腿，不知该不该庆幸？！ 吴戈没有注意到小秋的异样，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商量了，要拿住那个流氓的罪证，等他再去那些女人家里时，设法引人过去，捉奸捉双……”这个时候，耍流氓、通女干被捉住，那可是大罪，判刑判得很重不说，还常常被挂上流氓、破鞋的牌子批斗、游街。 “不行！”小秋却突然出声反对。 吴戈很不解地看着她，就见小秋紧紧抿着嘴角，转身看着他，道：“那些女人本来就是被逼迫的，本就够可怜了，若是闹大了，说不定就活不下去了……” 吴戈挑挑眉，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却还是耐心道：“据我们调查，与那个流氓有勾连的也不都是被逼的。后街有个女人，就是自愿的，还常常穿着魏大勇给的衣裳出来显摆……” 说到这里，吴戈突然住了嘴。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婆家姓胡，是小秋三婶的娘家二嫂。 秦戎则道：“我们还查到他跟农机站的人勾结，将换下的零件已好零件的价格卖出去，所得利润私分侵占，要不，就告他侵吞国有财产？” 小秋皱了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事情难以取得确凿证据，还是按照你们之前商量好的办吧……不过，一定记得注意安全，别把自己陷进去。” 听小秋这么说，吴戈松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一脸傲娇，嗤笑道：“也不看是谁……行啦，你就放心吧！” 走在前头的李栋停下脚步，朝后边两人嚷嚷道：“吴戈，你跟个小丫头说什么呐？我们去逮鸟，你还去不去啦？” “去，当然去！”吴戈扬声答应着，回头低声对小秋道，“这么冷，你们就别跟着了，回去等着我们逮鸟回去，咱们烧鸟吃！” 小秋嫌弃地撇撇嘴：“我才不吃那个！你们也悠着点儿，逮两个玩玩也就罢了，也别尽着都给祸祸了……” 这时，牵着小夏的秦戎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吴戈小秋微微笑道：“天这么冷，你们还是快点儿走吧……小夏的手都冰凉了，可别感冒了。” “说你傻还不承认……哼！”吴戈气哼哼怼了一句，抬脚就走。小秋也不跟他计较，不紧不慢地跟在他旁边。 “我就是看着你们捡那么两三个铁钉子，还得小心挨人说道，让人追着撵着的……怪可怜！”小秋笑眯眯地说着，一边踢踢踏踏地走着，扬起来的小脸仍旧有些偏瘦，却已经没了刚重生那会儿的黄瘦，红润了许多。 此时，这张小脸上笑意盎然，眉梢微挑，比平常更多了一份飞扬之色，生动灵透，倒是让人忽略了她还不显惊艳的五官。 “哼！”吴戈并不替自己辩解，只是轻哼一声，表达对小秋幸灾乐祸的不满。 小秋歪着头嘻嘻一笑，道：“想不想挣钱呐？” 吴戈很想再哼一声，可眉毛挑起来，又落下，略带着些疑问，更多的却是希冀的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小秋笑眯眯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小秋笑嘻嘻拉住吴戈的胳膊，示意吴戈低下头来，她也踮了踮脚，这才凑到吴戈的耳边，嘀嘀咕咕说起来。 刘振河走了一会儿，终究你没忍住回头看过来，恰看到小秋攀着吴戈的胳膊，附耳笑语，两人姿态那般亲近，小秋一脸笑容那般明媚、喜悦……他看得一愣，竟忘了迈步。 察觉到刘振河的异样，秦戎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去，在看到后边那两个人时，脸上的笑容一滞，却随即转开眼，隔着李柱拍了拍刘振河，笑道：“振河，走啦！咱们不是说去捉鸟吗？眼看天黑了，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呐！” “嗳，嗳，来了！”刘振河胡乱地答应着，走两步，复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脚步匆乱地奔跑几步，追着秦戎和李家兄弟去了。 当天晚上，吴戈秦戎并李家兄弟刘振河几个，按计划去了村东草垛捉鸟，那陈年的老草垛里栖着好多麻雀，几个小子都是老手，又是准备妥当才去，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看着小夏吃得小嘴儿一圈儿灰，脸上的笑却格外灿烂，小秋也就眛了对鸟儿的不忍，只做看不见罢了！ 吴戈和秦戎在隔天一早就下了乡，跟着王利民去村里收鸡和鸡蛋去了。临走前，吴戈跟小秋暗戳戳地说了一句：“都安排好了，你等着看热闹吧！” 天气寒冷，母鸡下蛋的不多，王利民想着提前孵鸡养鸡，八月十五中秋节出笼的鸡也好大一些——去年虽然也卖了一批，但终究是未长成，小一些——倒不是王利民可怜那些鸡命短，主要是厂里的嫌弃鸡小，没几两肉，农户卖鸡太早也吃亏。 过完春节就开始孵鸡，最晚二月底就能有小鸡开始饲养，比常规的三月底甚至四月底提前一到两个月，喂得精心些，八月十五大概能多长上个半斤八两的。 本来就知道这个季节的鸡蛋稀罕，真的去各个村子里收购，才发现事实比想象的还少，一个村子里也收不到几十个鸡蛋不说，还大半都是存了好久的……虽说冬天的鸡蛋可以多存放些日子，但此次收鸡蛋是孵小鸡，可不是吃，不新鲜的根本不行！ 鸡倒是收了几百只，宋秀莲看着收来的有不少母鸡，索性提议挑着两三年的母鸡留出来，这样的母鸡还算是产蛋高峰期，用心喂上几日，就能下蛋。届时，赶着孵鸡也不是太晚。 正月十三下午，魏大勇再次死皮赖脸地上了门，拿着一块肉说是来‘送十五’，最后被宋秀菊直接扔到了大门外，他就恼了，堵在小秋姥姥家门口放狠话：“别装得贞洁烈女一样，我还就看着了，我看上的女人，还有谁敢来和我抢人！”说完，捡起肉，扬长去了。 坐在里屋炕沿上的宋秀菊，泪珠子扑簌簌滚下来。 看着小姨满心悲愤难过，又不敢出声儿哭，只无声流泪的样子，小秋心疼的不行，她心里暗暗焦急，吴戈下乡前说是安排好了，咋都没见动静啊？到底咋安排的，靠不靠谱啊？ 小秋拿块手帕递上去，还差点儿把他们的计划说出去。好歹的，话到嘴边儿又被她咽回去——事情还没出结果不宜宣扬不说，万一说给小姨听，却没能办成啥事儿，岂不是白哄小姨空欢喜了？ 就在魏大勇离开不久，小舅宋秀程回来了。 一看家里的气氛不对，就追问起来，得知是魏大勇又上门寻事，宋秀程就恼火起来，转身出门，准备寻人给魏大勇个教训。 宋秀程不是那种热血无脑的，就想着不出手是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让魏大勇知道害怕，再不敢上门找事才行。于是，虽然怒气冲冲出门，却没有立刻去找魏大勇，而是找自己的好友伙伴询问魏大勇的情况，并商量对策去了，晚饭都捎了信儿回家，在朋友家吃了。 简单吃了些饭，宋秀程几个人打发人去侦察魏大勇的行踪，好实施‘逞凶’计划，可那派出去侦察的人没多会儿就跑回来了，一脸兴奋，两眼冒光地报了个好消息：“……魏大勇终于作出事儿了，睡人家老婆被堵在被窝里，光着身子拖在当院打个半死！哎哟喂，你们是没看见啊，那样子简直就像只脱了毛的死猪……哈哈，笑死我了，真是解恨啊！” “自作孽！”宋秀程恨恨地念叨一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笑嘻嘻道：“行啦，行啦，知道你念书多，就别在我们这些人脸前头掉书袋子啦！” 又有人问：“那咱们还……” “还什么啊，你们没见，魏大勇这回被打惨了，不说残废了，至少断根腿断根肋条的。我刚去的时候还嗷嗷叫呢，最后都只是哼哼了，真成死猪啦，没几个月动弹不了……”那个报信的一说起魏大勇的惨状来，还是唾沫横飞，两眼冒光的，脸颊都红扑扑的跟发高烧的一样。不过，脑子没有被烧坏，还保持着该有的冷静。 宋秀程也点点头：“不知道谁替咱们动了手……就先替他攒着这顿打！” 小秋比宋秀程得到消息还早一些，是刘振河跑到小秋姥姥家报的信儿。 一看见刘振河，小秋就大概知道了，这位应该就是吴戈留下的暗棋。 她由衷地向刘振河道了谢，并拿了刚刚跟姥姥学着做的花生糖，给刘振河装了一口袋：“刚跟着我姥姥学，做的不好，将就吃，别嫌弃哈！” 刘振河脸颊涨得通红，想拒绝又没拒绝，只扎着两只手，磕磕巴巴道：“不，不会，我怎么会……嫌弃……我走啦！” 话未说完，转过身啪嗒爬吧跑了，最后一句话都是从门外头传进来的。 这么孩子气的举动，让小秋失笑不已，有多少有那么点儿感叹：上一世，他们是经人介绍，相亲相识……虽然做了几年夫妻，说实话，并没有太浓烈的感情，说是‘相敬如宾’差不多。如今再活一次，提前认识了还是个孩子的刘振河，没想到，憨憨的，竟有些小可爱！ 正月十四一早，就传来确切的消息，魏大勇这回是真的被打惨了，左小腿骨折，还断了两根肋条，其他地方，更是伤痕累累的，本就是眯缝眼蛤蟆嘴，被打了之后，直接青青紫紫成了猪头，据说被送进卫生所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真是凄惨无比。 不过，他这般下场没人同情，大家都觉得恶有恶报罪有应得，不敢明着叫好，暗地里却都暗暗称心呐。宋家人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也暂时去了一块心病。 下半晌，王利民赶着骡车进县城送货，跟着下乡好几天的吴戈和秦戎也终于跟着车回到了镇上。 他们俩还没进门，就在路上遇上了刘振河和李栋几个，自然也就知道了魏大勇被打一事。是以，吴戈一见着小秋，就露出一个自得的笑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回的事，吴戈几个干的是真漂亮，小秋自然不吝夸奖，立刻向他竖了竖大拇指，手动点赞。 吴戈咧着嘴，笑得更加灿烂了，正要说句什么，小夏就从屋里飞奔出来，越过吴戈，直冲出去，叫的像火车鸣笛：“爹……” 小秋就镇定得多了，却也是笑容满面地叫人：“爹，大哥、二哥，你们回来啦！冷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哎……”吴戈脸上的笑容全面崩溃，张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走在旁边的成江拍拍他的肩膀，别有些意味地笑笑道：“傻啦？哈哈，行啦，别在这里发愣了，快进屋吧！……姥姥，姥爷！”后边却是看见宋胜书和钟玉琴迎出来，赶忙上前打招呼叫人了。 这一次收鸡，吴戈秦戎和成海一起往各个村子里跑，受累挨冻的辛苦不说，抓鸡又脏又臭，几个小子也没有退缩的，包括吴戈和秦戎都表现的不错。 这一圈下来，总共收了五百多只鸡，获利一百六十多块钱，王利民只拿了零头，一百块钱让三个小子分。结果让他很欣慰，三个小子居然都记着自己收购鸡的只数和重量，然后根据这个分了钱，真正做到了亲兄弟明算账，倒比胡乱讲究什么情面义气，过后再揪扯不清好得多！ 小秋小夏在姥姥家过的元宵节。 元宵节后，各个学校也要开学了。 吴戈秦戎跟着宋秀程一起回了县城，王利民也赶了骡车过来，接了小秋小夏并宋秀菊回去开学。 王利民与王利群商议了，借了村子里原来养羊的屋子，整理打扫一番，洒了一层生石灰后，充作了鸡舍，用来饲养那些收购来的母鸡。王利民带着成海负责饲养。 因着这两年，王利民多次往县里送鸡，也算是替村里大多数人添了条财路，养鸡的事情也没人多说什么。 小秋小夏回到家，大伯娘魏红梅送了些刚蒸出锅的枣糕过来，小秋听见她跟宋秀莲嘀咕：“爱花说的那户人家，就是富平村那户……出事了，你听说了没？” 宋秀莲极少出门，对老屋里的事也知道的少，故而不掺假地摇头道：“咋了，不是说打听了不行吗？” 魏红梅脸上闪过一丝鄙夷，撇撇嘴道：“你还不知道咱那个婆婆嘛，贪便宜没够的，就怕耽误了小闺女的好姻缘，偷偷地跟他大姑合计着，让小巧去跟男方见面……亏得吧，那边的事儿暴发出来了，捂都捂不住了，她奶奶这才知道，咱们没谁骗她……” 小秋在旁边听着，渐渐理出了事情的原委。 却原来，那天王利民去县城就打问到，王爱花给王爱巧说的那户人家，确实是村干部，男青年也上过高中，长得也不错，体态健康五官端正的……可看似处处都好的人家，偏偏人家小伙子早就有了意中人，只因为小伙子看中的姑娘之前订过婚，前未婚夫却在工程上出事故死了，小伙子家就嫌弃女方命不好，克夫，坚决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也因为附近村里隐约知道些事情原委，他们才发动关系，往远一些的村镇寻找合适的姑娘说亲。 王利民回来将这个情况一说，王建国就当即决定这门亲不能做，李秀英当时也愤愤不平，立即就去找大女儿说道。也不知王爱花说了什么，老太太回来就变了卦，还张罗着让小女儿去相亲…… 可没等她这边安排的相亲成行，那边却传出消息，那个小伙子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带着姑娘登了记。隐约还有人说，那姑娘不登记不行了，肚子里揣的孩子都快掩不住了！ 小秋到家当夜，刚睡了没多会儿，她就被啪啪啪的拍门声惊醒。然后就听到屋外王建国的声音，颤巍巍地喊：“利民，利民，快起来去找找你妹妹……” 王利民一边答应着，一边穿衣起身，低声跟宋秀莲交待两句，打了手电筒，匆匆出门去了。 直到天色放亮，王利民才转回来，宋秀莲小半宿没敢合眼，刚刚有些迷糊，又被惊醒，连忙问道：“可找着小巧了？没出什么事吧？” “唉，没事！”王利民叹了口气，顿了一下，才道，“白天你别再提这事儿了……小巧跑到学校去了，我们在学校旁边的草垛底下找着的人。” 王爱巧那边说亲出了岔子，她不去投河上吊寻死觅活，半夜三更跑去了学校外头做什么？学校那边如今就住着王校长和廖辰两个老爷们儿，道…… 小秋心里一激灵，难道王爱巧也看上廖辰了？还想着跟廖辰廖老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她是真的没长脑子，还是脑壳里装的都是浆糊啊，就廖辰那样儿的，能看上她？ 还好，及时把她找回来了，没让她做出什么事来。 小秋倒是不担心她真的能跟廖辰煮米煮饭的，她就是担心闹得狠了，让本就处境艰难的廖辰，再添些麻烦。那等芝兰玉树的人，可容不得王爱巧这种给他占辱了！ 尽管王家上下都缄口不言，但大半夜的，王家人四处找人，鸡叫狗吠的好一阵子折腾，邻里百舍的还是被惊动了不少。 这种情况，王爱巧夜里跑出来的事根本瞒不住，还亏得找到王爱巧的是王利军和向海爷俩，这才掩饰过去，只说她找了个瘸子不甘心，想不开了……这时候，寻死觅活也比真实情况好太多了。 都说好话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只隔了两天，南楼村的张家就带着媒人上了门。人家也很硬气，虽然儿子瘸了腿，但也不想找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媳妇儿回去，也没法过日子。所以，张家人进门就两个字：退婚！ 刘秀英是满心庆幸，王建国却觉得骚的慌，一张老脸火辣辣的，陪了无数好话，不但把张家拿来的见面礼衣裳原封不动地拿出来，连年前送的节礼也兑成钱做了赔偿，最后，还将过年二儿子给拎过来的好酒搭上，又塞给媒人十块钱赔情，低三下四地好话说了两车，这才把人送走了。 第一百三十章 王利军和王利民得了信赶过来，却晚了一步，进门就看见王建国佝偻着身子，双手掐着头，那么蜷缩地坐在堂屋椅子上，曾经魁梧高大的身躯，显得格外苍老衰弱不堪…… 兄弟俩一阵难受心酸，对小妹妹的不懂事，就更是多了一层怨气。老人年纪这么大了，她怎么就不能有一天安生生的，让老人少生点气，少操点心？！ 王利民迟疑着叫了一声：“爹！” “你们来啦？”王建国抬起头，强撑起一抹笑来，招呼两个儿子坐下，又故作轻松地道：“没啥事儿了，别惦记着了，张老哥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好说好道的把事儿说开就行，人家也没说啥丧头话！挺好的，挺好的！” 老人爱面子，他这么说，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还能说什么，顺着他应和着吧。 玩了，王利军开口请老爷子去他们家吃饭，爷几个坐一块说说话，也被王建国拒绝了：“不啦，你们都有事儿忙着，没什么事，今天就别张罗了，以后再瞅机会吧！” 兄弟俩再没什么说的，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就相跟着退了出来。 走出老屋的大门，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无奈。即便是父子骨肉，有些事也不是他们想如何就如何的，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做法，他们做儿子的，能帮上固然好，帮不上，也不能勉强。 王爱巧的名声早就不行了，订婚退婚也不过给村里人添了几天的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很快，村里人就顾不上谈论王爱巧那点儿破事儿了，因为生产队要进行每年初例行的自留地划分了。 王利民连着两晚上去队里开会，回来都到大半夜，白天还要喂鸡、还要准备耕地的种种农具……繁重劳累，休息不好，眼底都泛出一片青色来，整个人却格外精神，眼底有藏不住的欣喜和雀跃。 小秋自己琢磨无果之后，就去询问宋秀莲。一提这事儿，宋秀莲也同样露出一抹喜色来，压低声音给小秋说：“队里决定，今年按人口调整自留地，每口人多给两分自留地。你们廖老师和你小姨，今年也给补上了。” 三合村原来也有自留地，每口人是一分，如今一口人多两分地，那他们家就要增加一亩，村里有不少七八口十多口的大户，那岂不是要增加两三亩地？两分地别看不起眼，种小麦玉米两季轮作能收三四百斤粮食，一个人的口粮都够了。 小秋下意识地算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队里这个举措，算不算提前分田到户了？ 正月底的一天，小秋傍晚放学回家，就看见，宋秀莲和王利民已经把晚饭摆好了。 见小秋进门，王利民就一脸喜色地催促：“小秋啊，赶紧洗手吃饭，吃完饭，去队里开大会！” 小秋很有些意外，愣了愣，才答应着，一边洗手一边道：“爹，你去开会，提前吃就好了，我还想着收拾收拾蚯蚓池子呢！” 秋天时，小秋拽着老爹王利民在后院的棚子里挖了两个池子，把之前在院子里的蚯蚓转移到棚子里来。棚子里相对温暖，可以避免蚯蚓冬季受冻害，另外，过完年还能早一点恢复活动进食，从而增加产量。 眼看着要出正月了，气温渐渐回升，水塘里的冰渐渐融化，棚子里的水缸已经没了冰。小秋就想着把蚯蚓池子翻一翻，看看蚯蚓过冬的情况，如果蚯蚓开始恢复活动，就可以加饲料了。 冬天的鸡不下蛋一是因为天气寒冷，二来也有饲料营养不够的原因。她就想试验，若是提前加蚯蚓（动物蛋白）饲料，母鸡的下蛋时间会不会提前。 王利民笑容满面地摸摸小秋的头顶道：“乖丫头，今儿咱们村里人都要去开会，大人孩子都得去……蚯蚓那个活儿爹包了，你说咋弄就成。那东西臭烘烘脏兮兮的，以后你就别动手了，我香喷喷的闺女都给熏臭了！” 宋秀莲舀了米粥端上来，也跟着笑道：“你爹这话对，那东西又脏又臭，就让你爹捣鼓去……小秋今年也十一了，也该学着爱好儿了。”（注） 王利民笑呵呵点头：“咱家小秋说话就要长成大姑娘了，得学着爱干净爱漂亮啦！……咱家分了自留地，爹再把后园子好好拾掇拾掇，还有旁边的沟沿、枣林，爹都瞅空子拾掇出来，撒上些草种子菜种子，你和小夏也就不用见天地去地里挖菜啦。” 听着爹娘这番话，小秋是由衷地温暖和高兴，这可都是爹娘对她和妹妹的一片疼爱呢！ 不过，小秋还是笑嘻嘻道：“爹，我知道你疼我和妹妹，可我们也不能真的一点活儿都不干吧？你该种草种草，该种菜种菜，我和小夏再挖些菜填补填补，咱家的鸡就不愁不长肉不下蛋了。我挖菜也顺便挖些药材来，还真不能不去！” 王利民看了妻子宋秀莲一眼，笑着点头道：“我闺女就是懂事，也有本事，要不是有我闺女，我这养鸡的活儿还真干不好！” 小夏一直乐呵呵地听着，一听这话，忙忙的拉着王利民的胳膊道：“爹，爹，我也懂事，我也有本事！” 王利民哈哈大笑着，伸手将小女儿抱起来举了几个高，逗得小夏咯咯咯地笑起来，“我王利民的闺女都懂事，都有本事！哈哈哈哈……” 吃过饭，宋秀莲带着小秋小夏，王利民抱着小冬，一家人一起出门，遇上大伯娘一家，小秋小夏就跟着成海哥仨走在一处，兴冲冲往大队部去。大人们走得慢一些，说着话跟在后边。 等到了大队部，小秋才知道，爹娘让他们都裹成熊的原因，这村民大会人数太多，屋子里根本搁不下，都是露天开的，不穿厚点儿，根本抵不住冬末春初夜晚的寒风。 大会就一个议题，那就是讨论通过分自留地的事，大家吵吵嚷嚷的一片热闹，意见却出奇地统一。 大队书记王利群在上头一喊：“同意的举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边就齐刷刷举起一片胳膊来，从七八十的老人，到拖着鼻涕的孩子……小秋回头看了一眼，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希冀，那么灿烂、明亮，让人看着也不自禁地激动欣喜起来。 正觉得心里发胀，脸颊发热，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呢，却听得上头的王利群突然大声道：“二牤子你个狗日的做啥嘞？不愿意要自留地是咋地？” 村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二牤子身上，把平日里爱说爱闹的小伙子窘的脸色通红，磕磕巴巴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没反应过来，我同意分地，同意分地！” 说着说着，二牤子的窘迫淡了些，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利群大伯啊，您看，能不能这一回把俺媳妇儿那份也分给我啊？” 旁边就有人笑骂：“你个狗球蛋的，说得这么扎实，难道说上媳妇了？快给大伙儿说说，是哪个村的？谁家闺女啊？” 二牤子抬袖子抹一把鼻子，重新抄了手，笑嘻嘻道：“还没说上哩……” 立刻就有人骂：“你个狗球蛋子，还没说上的媳妇，就来要分地，你小子算盘子打的怪精哩！” 二牤子也不恼，笑嘻嘻道：“咱们村养鸡，又分地，日子眼看着要过好了哩，我那媳妇儿还愁啊，说不定不到秋上，我那媳妇儿就说妥了，不早分上地，等我媳妇儿进了门，粮食不够吃可咋办哩！” 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冲上去，二牤子见事不好，跳起来就想逃命，慌乱间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坐在门口的哪个伸了伸腿，可怜的二牤子就被绊倒在地。 紧跟着追上来的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有按腿的，有揪胳膊的，甚至有个小伙子比较腹黑，竟把二牤子的裤腰带给解了…… “哎哟，大槐你个混蛋……啊，春生你个流氓，咋还解我腰带啊……啊，别脱裤子，别脱裤子啊……我错了，再不敢啦……”二牤子刚开始还骂骂咧咧的，只是没一会儿就被镇压了，在不敢骂人，转而卖起惨，告饶连连起来。 眼看着几个小子闹得有些过了，王利群几个人笑得不行，去不得不出声制止：“行啦，行啦，今儿就饶他一回吧……咳咳，今儿咱们可不光老婆汉子，还有年轻的大闺女和孩子呢，你们几个也注意些影响哈……” 那几个小伙子出了气，嘻嘻哈哈收手离开，二牤子终于得以从地上爬起来，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裤腰带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一只鞋子也不见了，害得他不得不用手紧紧抓着裤子……那形象真真是，怎一个悲惨、缭乱，简直像被人轮了一样啊！ 刚刚收了笑声的众人，一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笑声里，二牤子凄凄惨惨地咧咧嘴，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还抬起手指点着那几个实施侵犯的小子骂呢，一不防备，他的裤子就往下一滑，吓得他赶紧用手紧紧用手拎住！ 笑闹一阵，王利群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让大队会计拿出一大张白纸来，开始让村民一个个上前——签名——按手印！ 王利群看着主动排好队的村民，站到凳子上，高声道：“养鸡、分地，这都是为了让大伙儿吃饱饭，让孩子老人们过年穿件新衣裳……我今儿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儿这事儿大伙儿都签了名画了押，再有背地后里告黑状的，就直接撵出三合村去！” 众人一片响应之声，乱哄哄的，却没有一个不赞同的——声音不齐，心很齐！ 等小秋上前时，一张大白纸已经签了大半张的名字，每个名字上无一例外地按着一个血红的手印……说实话，村民们的字写的很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不算啥，缺一横少一撇都是正常现象，但这密密麻麻签名和手印所代表的东西，却让人感叹，令人震撼！ 小秋哽着嗓子，在父母名字下写上自己和妹妹弟弟的名字……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真的重生了，因为她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农民们的殷切期望。她听到了，这个时代，八亿农民的共同心声。 分自留地的事情得到大会的一致通过后，村里立刻开始丈量土地，按户分田。这其中又涉及到田薄田肥，地近地偏……不时地有人提出不满，纠结吵闹，甚至骂娘，不断上演，闹过骂过，自留地还是一块一块分到各户。 一个村子八百多口人，分自留地居然只用了十天不到，然后，不用大队长做动员，也不用小队长监察督促，一户户人家就无比积极地开始搜罗肥料，上肥、翻地、整平……就这些，还是白天正常干完队里的活以后，早晚抽空做的。 王利民家分的自留地就在村东，过小河不远的坝子上，不算偏远，但因为全是纯沙壤土，含不住水分，同样也含不住肥力，实在算不上肥地。是以，王利民分的地离家近便些，也没人眼红。 种地，小秋自知是外行，她也认为，自家老爹既然选了这块地，自然就有他的打算，也不多言语，只静候发展。 果然，王利民分得自留地之后，就将前一年攒的粪肥往地里运。去年小秋家养的鸡多，攒的鸡粪很多，加上两池子蚯蚓积攒的肥料，用在那块地里，肥力十足。 隔了四天，才到星期天，小秋终于跟着父亲去了自家的自留地，就见原来近乎抛荒的一片地，已经被翻过一遍又整平了，四周起了整齐的地垄，靠近小河的这边，留了一条一尺多宽的放水沟……看到这条水沟，小秋瞬间明白了老爹为何挑了两个水桶过来，原来是准备挑水浇地！ 大田，尽管只有四分地，但跟自家菜园子不同，想要浇一遍，可不是一担水两担水就够的，往少了说，也得几十担水，才能把整个地块浇透！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闺女看看，咱家的地不赖吧？哈哈，那些人都嫌弃这块地不够肥，谁也不想要。却忘了一句老话，人勤地不懒。这地用心伺候上，肯定赖不了……闺女啊，你就等着看吧，看你爹我咋将荒地变良田！” 小秋回头看看意气风发的老爹，心里发酸，却也不由地生出一片希冀来，她笑眯眯地点头，干脆地答应着：“好，我和我娘、小夏小冬一起看着，爹一定能把这块地变成良田，收获许许多多的粮食。” 被自家闺女鼓舞了，王利民干劲更足，挑起水桶，就往河里挑水去了。 小秋看着自家老爹魁梧却瘦削的背影，挑着嘴角笑开了：有她帮助，老爹想不成功都难吧？ 这一年多时间里，她不断地往自家粮囤、米缸面缸里添粮米添面粉。因为宋秀莲回家后，就把做饭的活计揽了过去，小秋也就不敢做得太明显，以免引起怀疑。小秋就不断地添置大水缸、大粮囤，以盛放复制出来的粮油。前几天在镇上，她刚刚买了两口大水缸，还没用呢，这回正好能用上了。 小秋装作在河边的茅草地上挖茅根，一会儿跑过去看看老爹挑水浇地的进程。 半个多小时之后，王利民又挑着一担水回来，就得到了自家大闺女的夸奖：“爹，你挑水浇地的速度挺快呐，这都浇了一大半了……” 王利民往地里一看，多少有些迷糊，他刚才好像浇了不到一半吧？不过，放眼看过去，地里有人，也各自忙着自家的活计，没有人会跑过来帮他浇地，还不做声……那，是自个儿糊涂了，记错了吧？嘿，给自家干活儿，干劲儿就是足，效率也自然快！ 王利民给自己找了理由、解了疑惑，也分外欢喜起来：“嘿嘿，知道爹厉害了吧？你再去挖一会儿茅根儿，爹再担个三四趟水就差不多了！” 小秋听话地答应着，跟着王利民从坝上下来，还嘀嘀咕咕说呢：“爹这一趟趟挑水太累了，要是有抽水的机器浇地就好了……” 王利民欣慰地看看一脸忧心的大女儿，笑着道：“挑几担水而已，爹不觉得累……是有抽水的机器，可那是工程上用的，咱们庄稼人种个一亩八分地的，哪里用得上那个，不等安装起机器来，你爹挑水就浇完了。” 小秋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叹息，再过二三十年，农民种地几乎不用下地，浇水用机器不说，除虫打农药，肥料用化肥，连锄草都用除草剂……产量倒是高出去不少，就是什么东西都不对味儿了，菜没菜味儿，米没米味儿…… 这么想着，小秋就在心里盘算。等自家分了田，种了麦子稻米出来，她就多多复制出一些来存着，以后即便不种地了，也能吃上这完全纯天然无公害，没有农药化肥的粮食！ 为了这个目标，小秋又想了一件事，那就是攒肥料。 当然啦，她打算攒的不是臭烘烘脏兮兮的粪肥，而是肥力更足还没有臭味，甚至很香还能吃的肥料：豆饼和麻汁渣渣。 豆饼是大豆压榨豆油后的渣滓，被压成一个个坚硬的圆饼，一般大队饲养室都有，用来给牲口添料的。人吃的倒是不多，但嘴馋的小孩子有时候也去饲养室里，向饲养员讨一点，握在手心里，一点点啃着吃，有一点点豆腥气，细细咀嚼后还有股熟豆子的香气。 麻汁渣渣则是芝麻压榨香油后的渣滓，比豆饼更稀罕，肥效也更好一些。 这两样东西是做饲料的高档配料，但若是能够用来做肥料上地，也是极好的。肥力释放缓慢、持久，还改良土质，用老农民的话说，用上这样的好肥料‘养地’！ 用了这样的肥料，粮食作物或者只是产量提高、颗粒饱满，用这些肥料来种瓜果、蔬菜，效果会更明显，瓜果的甜度和蔬菜的口感都会提高许多。 小秋破天荒地去大队饲养室里要了一点点豆饼回来……在许久之后，王利民发现，自家的自留地真是争气，种出来的庄稼叶子墨绿油亮，明显肥力充足，长势旺盛……他就在心里盘算着，闺女琢磨的那个养蚯蚓的事儿，还得继续捣鼓，多捣鼓几个池子……这蚯蚓肥料真是好用啊！ 忙忙碌碌的，一眨眼到了正月底。 傍晌午功夫，胡卫红突然匆匆将成贵送了过来，托付给宋秀莲照看，“他二舅出了点儿事，我得赶回去看看，成贵要让二嫂受累照看一天。” 看她红着眼，含着泪，一脸忧色，宋秀莲自然不会推托，连忙接过成贵，抱到炕上，一边道：“你把成贵搁我这里，自管放心家去……对了，你咋走啊？要不去大队里看看，有没有车上公社里去，你也好跟上……” 胡卫红抹了把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不了！都这会儿了，有去公社的车也早走了。我一个人，也不拿啥东西，下步走也不慢，有半个钟头也就到了。” 说完话，匆匆告辞去了。 小秋小夏放了学，跟着宋秀菊一起回家吃饭，隔着老远看见胡卫红从自家出来，等她走到家门口，胡卫红已经走远了。 “娘，三婶这么慌慌张张干啥去啊？” 宋秀莲拍拍衣角，一边动手收拾桌子摆饭，一边叹气道：“说是成贵舅舅出了点儿事，她着急回去看看……” 小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恰好对上小姨宋秀菊看过来的目光，娘俩儿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光，然后谁也没再说什么，一起动手拾掇摆饭，招呼几个小的洗手吃饭。 这一天是星期六，下午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宋秀菊本来没打算回家，却因为不放心，临时决定回去一趟。 吃过晚饭，成贵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趴在窗台上望着外头，然后，就那么趴着睡着了，也没能等到亲娘回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成贵不肯待在屋里，就到大门口，把着栅栏门往外巴望。宋秀莲哄了一回，那孩子不哭不闹，就是低着头把着栅栏门不肯撒手。见这孩子执拗，宋秀莲也无法，只能拿了件小秋的棉袄子给他穿上，又叮嘱他就在大门口完，不能走远了。 成贵垂着头闷闷地答应了，小冬也装大孩子，向自家亲娘拍胸脯保证：“娘，我和哥哥在这里玩，不跑远！” 还没大人腿高的小东西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惹得宋秀莲是哭笑不得的，看看天色还算晴暖，于是也给小冬穿暖和了，让俩他陪成贵玩儿。一边还悄悄嘱咐小冬：“要是你哥哥往远了走，你赶紧回来告诉娘哈！” 小冬像是接了无比重要艰巨的任务，绷着脸抿着嘴，用力地点头答应着。 小夏早早吃过饭就跑出去玩了，小秋本来在屋里看书，两个小子这一番折腾，她自然也看见了，就对宋秀莲道：“娘，你去忙，我在门口看书，看着他们就行。” 小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屋门口晒着太阳看书，一边不时地关注着门口玩耍的两个小小子。 起初，她看着成贵闷声不吭的，小冬拿着草棍儿在那里自己戳蚂蚁窝，没多会儿，成贵也被吸引过去，两个小小子头并头地蹲在那里，玩的很投入，小秋就安心看书，渐渐地看进去了。 正看到一个旧时的病例，说一个妇人进山挖菜捡蘑菇，回来后两三日私处开始瘙痒，忍不住抓挠不停，渐至溃破，并有异味儿出来，家里人怀疑她与人有奸…… 突然，一阵哭声传来，把小秋从书中拉出来。 她连忙抬头往哭声处看去，却见小芳正慌慌地跑走，成贵坐在地上，身上滚了些泥土，帽子也掉在地上，哭的可怜！小冬就在成贵身边，小手揪着成贵的衣裳，也扯着嗓子哭……看样子，倒不像他受了委屈，倒像是他来拉哥哥没拉动，被急哭了。 一见如此，小秋连忙起身跑过去，先将成贵从地上抱起来，给他拍打去身上沾的泥土，又替两小子擦泪，哄得两个都收了声，这才问旁边吓傻了的小夏。 事出突然，小夏也吓懵了，吭哧了两声，这才断断续续道：“我也不知道小芳咋了……她看见成贵和小冬，就冲上去打了成贵，还把成贵推倒……” 小芳是他们邻居家的孩子，与小秋同年，小几个月，因为小秋上学早一年，又跳了级，小芳没能与小秋玩到一处，倒是渐渐与小夏玩得要好起来。再说，两家大人关系也不错，特别是小芳舅舅刘春生与王利民交好……小芳那小姑娘虽说有自己的小性子，却也不是啥坏孩子，更没听说无故欺负小孩子的，怎么会突然对成贵发难？ 这时，小冬已经止了哭声，他扬着小手，手心里托着一块邹巴巴的水果糖，递到成贵面前：“哥哥，我不吃，你吃！” 小秋一看，这水果糖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但糖纸皱褶边缘处有明显的磨损——他们家也有这种糖，却向来都是吃一块给孩子们拿一块，直接剥了糖纸喂进嘴里的……小秋就判断，这糖不是他们自家的东西。 于是她问，成贵还抽抽搭搭的说不成话，倒是小冬说：“是伯伯给的……坏蛋小芳家的伯伯！” 之前，小冬都是叫小芳姐姐的，今儿亲眼见了小芳打成贵，他就改成‘坏蛋小芳’了。 称呼不是重点，小秋觉得自己从小冬的话中隐约察觉到什么隐私之事，小芳爹给成贵糖，然后小芳打了成贵……联系前后，这件事怎么越想越像是正室子女殴打私生子的狗血桥段？ 当然，成贵是三叔王利社的骨血毋庸怀疑，王利社虽说人品不咋地，一张脸却长得不赖。而成贵眉眼脸型都随了王利社，甚至比王利社更好看些……就小芳爹倪顺那圆团团的脸，矮墩墩的个头，要他生个成贵这样出色的孩子出来，技术上太难，不现实！ 小芳气恼地打成贵，就说明她没得着她爹块糖吃，她因此气恼、嫉妒……那么倪顺为啥给成贵糖呢？ 由此，小秋又想起捉鱼时遇上的事情……她不敢细想，只拉着哭花了脸的成贵和小冬回了屋，小夏也被她叫回了屋：“好好看着两个弟弟，我去小芳家看看！” 宋秀莲刚刚听到哭声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见小秋出去处理，她就没动。这会儿孩子们进屋，她也过来问一问，见小秋又往外走，她不由问道：“秋，你去哪里？” 小秋脚下一顿，回头笑道：“刚刚好像小芳与俩小子有点儿什么误会，我过去问问，别让春娥婶子说咱家孩子多，欺负了人还不知道言语一声。” “哦，那倒不至于，你春娥婶子不是那种爱生事儿的……不过，你去看一眼也好，顺便给你春娥婶子说，我这里的布头又攒了些，她要是打袼褙用得着，就让她抽空过来挑些去。” 小秋答应着，出门往小芳家去了。 两家住的很近，走过去不过五分钟。 小秋敲开小芳家的门，小芳的母亲，刘春娥扯着衣襟从里屋走出来，一见是小秋多少有点儿意外，却还是笑道：“是小秋啊，你是来找小芳玩的？” 小秋笑着道：“刚刚我娘收拾东西，说是攒了些碎步头儿了，让我过来跟婶子说一声。” 说着话，小秋已经随着春娥婶子走进了里屋，小芳的妹妹，刚刚三四个月大的小香躺在炕上，穿着土裤，只露着两条胳膊，正用力地舞着。 刘春娥生的不错，眉眼温柔皮肤白皙，偏偏小芳和小香姊妹俩都随了倪顺，都是圆团团的脸，黝黑的皮肤，小芳目前看个子偏矮，胳膊短腿短的，就不知道小香个子随没随倪顺的五短身材。 “哎呀，小香妹妹的眼睛真好看，又黑又亮的！喏喏喏……”小秋拿出一块奶糖，剥去半截糖纸，用手拿着放到小香嘴边，小香就伸出小舌头天啊天的，舔了两下子，尝到了甜味儿，就直接像吃奶一样吸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刘春娥含笑看着，满眼慈爱，“我也不管她好看不好看，俊还是丑，只要有了她，将来小芳也有个伴儿。” 倪顺太盼着这一胎是儿子，怀孕的时候对她有多好，生产之后，对她就有多冷淡。坐月子就还是兄弟媳妇过来伺候的，倪顺连个碗都没给她端。孩子三个多月了，倪顺连一次都没抱过…… 小秋并不太会安慰人，就只顺着她的话说：“婶子就是谦虚，小芳小香两个可都不丑，姐妹俩的眼睛都随了你，大眼睛双眼皮儿的。” 还真是，刘春娥这俩女儿其他地方随了倪顺，眉眼却随了刘春娥的浓眉杏眼，衬着一张苹果脸，倒显得活泼可爱了几分。所以是不丑，但也算不上太漂亮！ 别人夸自家孩子，做娘的没有不高兴的，刘春娥笑的开怀了些，接过小秋手中的奶糖来，笑着递给她一块毛巾：“快擦擦手，让小芳弄了一手口水。” 小秋笑嘻嘻地擦手，道：“我就喜欢小娃娃的奶香味儿，闻不够。”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约摸有四五块来，放在小芳枕头边，然后向刘春娥告辞出来了。 小芳打了人也没敢回家，她待下去也没意思。而和刘春娥的几句交谈，她大概已经能够推测出小芳打成贵的原因。 吃过晌饭，倒是宋秀菊先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魏大勇不甘心被打，将打伤他的胡家兄弟告了，胡卫红的三哥正好不在家，得空子跑了，胡卫红的大哥二哥却已经被抓起来了。 “……听说是县里来的人呐！” 之前，魏大勇被打之后，刚刚松了口气的宋秀菊，说起这话是一脸忧心忡忡。听话儿，魏大勇这是县里有人啊，这个消息对宋家和宋秀菊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啊，那个祸害县里还有人呐？”宋秀莲一听也有些慌。 见她们两人如此，小秋连忙出言宽慰：“娘和小姨先别慌，那魏家就在泰平街上住着，不说祖宗八代，往上数三代的亲戚朋友，大家伙儿都知道的吧？哪里有在县里的人啊！” 宋秀莲没怎么有主意，一听大女儿这么说，半垂着眼想了一回，也没想起魏家在县里有什么亲戚，于是心下略略安定了些，迟疑道：“这么说，咱们不用怕他们姓魏的了？” 小秋两手相握，沉吟道：“我觉得咱们不用慌张……这样，我去找我爹，叫上他去大队里跑一趟，给我小舅和吴叔都打个电话过去。吴叔在县里也算是不小的官儿了，又是武装部的，跟公安局的也熟，请他帮咱们问一声，也好知道是什么情况。再给我小舅舅说一声，让他出面打听打听，这件事后边有没有魏大勇的关系……问清楚情况，咱们接下来也好应对。” 说到这里，小球一转眼看见娘和小姨都一脸紧张的，才察觉自己说得过于严肃了，于是笑道：“娘和小姨别担心啦，那魏大勇不过是看中我小姨，明着讨好我们家还不及呢，再说了，他伤得躺在炕上动弹不得，一时半会儿能做什么？” 被她这么一说，宋秀莲姐妹才暗暗松了口气，略略缓和了脸色。 小秋说到做到，立刻出门往鸡棚里去，找了王利民去大队打电话去了。 胡卫红是隔了两天才回来的。 过了两天，成贵不像第一天那般趴在窗台上盼娘归了，却仍旧神情恹恹的，跟小冬拿着两个木头小马玩着，胡卫红一脚迈进来，看见炕上玩耍的儿子手脸干净，衣裳整齐，小脸也红润润的，一看就被照料的很好，心里松了口气，“” 宋秀莲本来在做缝纫活儿，闻声起身，笑着招呼成贵，“成贵啊，快看看谁来啦！” 成贵已经看见自家娘了，只是多少有些委屈，撅着小嘴不上前。听二伯娘这么一说，才终于忍不住了，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娘……”跑上来，扑进了胡卫红怀里。 胡卫红连忙接住儿子，随意地哄了几声，就对宋秀莲道：“二嫂，这几日让你受累了。” “一家人说这个做啥，再说，成贵乖的很，一点儿不淘气。”宋秀莲客气一句，然后关切道，“你今儿回来，成贵他舅没事了？” 一提起这个，胡卫红倒是真心露出一抹笑来，“还没回来呢，不过，亏得在县里遇上了在镇上挂职的林干事，他说成贵舅舅没有大事。虽说伤了人，可是魏大勇犯流氓罪在前，不应该追究法办我哥哥们。嗯……林干事答应替咱们去县上关说了呢！” “哎哟，这就好，这就好。没想到，这个什么林干事倒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啊！”宋秀莲一听成贵舅舅没事，脸上的笑容也深了些。 “嗯，林干事是地区里下来的，咱们觉得比天大的事儿，在人家眼里大概不算啥呢！”胡卫红也笑得一脸轻松，抱了成贵跟宋秀莲告辞，“二嫂啊，我就先抱着成贵回去了。让人家林干事受累，我也没啥好谢人家的，就想着逮两只鸡给人送过去，表表心意吧。” “哎，这是应该的。”宋秀莲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从炕柜里拿出两瓶白酒来，塞进胡卫红怀里，“把这酒拿上。” 胡卫红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却没有推辞，再三地谢了。抱着成贵，拿着酒，匆匆去了。 小秋放了学回来，才知道成贵舅舅的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再次说起这件事，宋秀莲忍不住叹息道：“成贵姥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听见利社回来一趟……也不知，老三家的是不是去公社里找他了……” 一提起三弟，王利民就气不打一处来，寒着脸道：“哼，就他那好赖不知的样子，成贵娘去找也没用！” 小秋暗暗撇嘴，三叔王利社哪里是好赖不分，根本是早就生了旁的心思。胡家兄弟打了魏大勇，他大概忙着撇清自己跟成贵舅舅的关系呢，哪里会帮成贵舅舅平事？ 摊上王利社这样的，也不怨……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隔了一天，王利民接了县里打来的电话，说是胡家两兄弟只判了个‘过失伤人’，教育一顿放回来了。王利民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连忙又去给胡卫红送了信，就连李秀英都露出一抹喜色来。却不想，一直没露面的王利社当天晚上回来了，一进门扯着胡卫红就打，边打边骂她一心向着娘家，不管他的前程如何如何…… 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口子听了动静连忙跑过去拉着，才算是把胡卫红从王利社手底下救出来。胡卫红却也已经被打的嘴角流血、眼眶青黑，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王利军和王利民拉着王利社还想让教训他几句呢，却不想王利社根本不听，连老爹王建国的话也听不进去，站在院子里，跳着脚地骂了胡卫红并胡家一通，骑上车子又匆匆回公社去了。 王建国气得差点儿上不来气，得亏王利军王利民兄弟扶着，架进屋里去过了半天，方才缓过来。 “你也别生气了，老三家这回是做得有些不地道，只顾着娘家兄弟们了，都不管利社在公社里受难为……”李秀英还絮絮地劝着。 王建国老爷子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还替那个不孝子找情理，他做的那还叫人事儿么！胡家咋了，胡家那是他的岳家，是成贵的姥娘家，难道遇上事儿不该互相扶持、互相帮衬着？自从老三媳妇嫁给他，这些年胡家帮衬他的还少么？……” “你个老头子，我也没说啥呀，你冲着我嚷嚷啥呀！”李秀英悻悻地撂下一句，转身进了里屋。 她刚才也是看着老爷子气狠了，她是真的害怕了，这才想着出言劝慰，却没想到还惹火烧身了。 王利社和王利民也没什么话好说，见罪魁祸首王利社走了，他们哥俩安抚了老爷子几句，就带着媳妇儿各回各家了。倒是成贵，又被宋秀莲带回来照料了。 闹闹腾腾的，转眼到了农历二月中，阳历三月底，春回大地，地里麦苗儿返青，树上榆钱成串，小秋家最早一批小鸡仔已经孵出来，毛茸茸地在院子里滚来滚去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临近天黑了，吴戈秦戎骑了车子来了三合村。 一见小秋，吴戈就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来：“给你说，我爸知道了魏大勇的事，很是生气，指示公安局的人下来调查了。那个流氓这回要倒大霉了。” 指示公安局？这会儿的武装部长虽说也涉及些公检法的事情，可还不能直接指示公安局吧？ 小秋正疑惑着，旁边的秦戎小声地替她解了惑：“二月底，吴爸爸已经升任占县县长。” “哦，原来是吴叔高升了啊！太好了，恭喜恭喜！”小秋欢喜地向吴戈道喜，却也没有大声嚷嚷，刻意地控制了声音。 吴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好恭喜的……对了，你知道魏大勇找了谁替他出头，才抓了胡家兄弟吗？” 小秋摇摇头。 吴戈的脸上就露出一抹得色来，往小秋耳边凑了凑，低声道：“他居然找上了公安局刑侦队的向海洋……” 秦戎在旁边补充道：“向海洋是县副主任向平的小儿子。向平的大儿子是地区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 小秋很有些惊讶：“向海洋？他为什么帮魏大勇？” 吴戈和秦戎一时语塞，互相对望了一眼，还是秦戎开口道：“眼下还不知道原因，不过，我们俩这次过来，就是想着再去调查调查……理一理魏大勇的亲朋关系。” 小秋一听也来了精神：“明天我也去，一天的时间有限，咱们几个人分头行动。” 这么说着，小秋已经想好了行动路线。姥姥姥爷知道的，她自然都问清楚了。她想的是去王奶奶家问问情况。玉华婶子的娘家，李栋李柱的姥姥家与魏大勇在一个胡同，两家前后院，在院子里说个话，彼此之间都能听见的。还有刘振河的姥姥家，也在那一边，而且，据她上一世的了解，刘振河的大舅妈可是个爱串门子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走妇女路线，吴戈和秦戎应该想不到。 几个小伙伴商量妥当，晚上小秋向廖辰送作业的时候，得知第二天廖辰一早回镇上，她立刻替自己申请了一个‘座位’，自行车后座。 还别说，几个小伙伴又细心察访了一番，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条线索。也是小秋的‘妇女路线’选对了，消息就是从刘振河的大舅妈口里得到的，魏大勇在县城里是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可是他跟着搞‘串联’、‘武斗’的时候，在县里认识了不少人，大概一年前，县里来了一辆吉普车，来找过魏大勇……据刘振河舅妈描述的模样，高个儿长脸，衣裳讲究，应该就是向海洋。 等几个人汇合消息的时候，吴戈听说县里的吉普车，立刻就道：“县里就两辆吉普车，一辆长期在工程上，另一辆在县里……而向平虽然是副主任，却恰恰是主管办公室后勤的，用车很方便。” 吴戈和秦戎同样也有收获。 前一年过流民的时候，有人曾经见过魏大勇殴打流民，还欺负过流民中的妇女…… 说起这件事，吴戈眼中透出隐隐的兴奋：“……据说是祖孙俩，魏大勇带人夜里站岗看粮抓住的，打的不轻……那几天有人隐约听见关人的场院屋子里有哭声，也见过魏大勇带人在那边出入，隔了几天，哭声没了，那祖孙俩也再没人见过……” 魏大勇因伤在县医院被控制行动，跟着他混的几个二痞子小混混闻风都跑了。 吴戈秦戎和小秋调查的消息，依靠他们自己是无法落实，吴戈秦戎准备将调查到的线索带回县城，禀报吴海港，小秋也要回家，于是，就此告别。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气转暖，母鸡也陆陆续续开始下蛋。 小秋回到家两天后，王利民带上开春第一批鸡蛋送往县城。小秋赶在前一天晚上煮了一锅荠菜蛋，顺便让王利民给吴戈秦戎送去。 这一趟进城，王利民跟几个厂子里的司务长定了长期供蛋合同，刚开春和秋后是半个月送一趟，夏天每隔三天送一趟鸡蛋……因为天气热起来，就不仅仅他家，村民们养殖的母鸡也下蛋了，一天的产蛋量差不多能有三四百个了。 送鸡蛋回来，王利民就将这个好消息通过村里的喇叭下了通知，听说以后养鸡不愁卖，鸡蛋也按时收，村民们各个欢欣鼓舞的，倒是恰好回家的王利社撇撇嘴嘀咕着：“用着村里的羊栏，用着村里的骡子村里的车……顺路捎着卖个鸡卖个蛋，还跟施恩似的……” 胡卫红本来还生王利社的气，不想搭理他，听他说的实在不像，到底忍不住替二伯哥辩解两句：“你可不能这么说，让人听见，二哥不就白受累啦？这两年，二哥二嫂可没少帮衬……” 王利社一口把碗里的玉米糊喝进嘴里，把碗一撂，起身就走：“行啦，行啦，那是我二哥，我还能把他咋样？瞧你护得……哼，别看人家挣了俩钱，你就迷了眼，人家媳妇比你大好几岁，可比你白嫩水灵多啦！” 一番话怼得胡卫红脸都气白了，正要吵几句，王利社却一甩手出了门：“公社里还有事儿，我回去了！” 过完年三个月了，王利社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一看王利社甩手又走，胡卫红一时忘了生气，连忙追了两步，问道：“这都要黑天了，公社里能有啥事儿？” “你个娘们知道啥？黑天就没事儿啦？干革命工作不畏酷暑严寒，还能分白天黑夜？”王利社甩下两句，径自扬长而去，留下胡卫红抱着成贵，又气又苦！ 王利民忙乎到天擦黑才到家。小秋一见他进门，连忙倒了水给他洗脸，又拿了毛巾在旁边候着……如此殷勤模样，让王利民都忍不住了，一边接了毛巾擦脸，一边笑道：“你个丫头……你让捎的鸡蛋送给俩小子了，我看着他们吃了，都夸奖好吃呢！” 小秋嘟嘟嘴，心道，她才不在乎鸡蛋好不好吃呢。脸上却还得做出一脸狗腿模样，笑嘻嘻地倒了水递到老爹手里，转着心思地问：“吴戈和秦戎没说旁的？” 也不知王利民是故意逗趣，还是真的没在意，闻言还愣了一下，片刻才道：“哦，吴戈小子倒是让我给你捎了一句话，‘你别管了’！” “哈？”小秋一时没弄明白，“爹，既然是给我捎的话，怎么又不让我管了？爹，到底捎了什么话啊？” “‘你别管了！’……捎的话就是‘你别管了！’” 小秋扶额，很想说一声：我晕！ 片刻后，小秋也就想到了缘由：案件涉及向海洋，甚至可能涉及县副主任向平，这其中关系纷杂，需要多方权衡，确实不适合小孩子们掺乎了。 魏大勇被惩处，没法子再骚扰威胁自家人，牵连到谁，就不是小秋关心的了。想通之后，她果断地丢开了手。 清明节，村里人没用通知，都很自觉自发地做了小白花佩在胸口，并去大队开会悼念……村里人也没有参加过追悼会，不懂得什么追悼会的程序，只当给故去的长辈上坟了，一村的人，看着前头摆放的照片哭成一片…… 小秋也去了，最初她还觉得荒诞，但看着不论男女老少，几乎个个痛哭流涕的时候，她也控制不住地动容了，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都不知道，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冰凉，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农历三月，春光旖旎，万物萌发，柳绿花红。 周末，吴戈和秦戎又来到了三合村。 两个小子果然证实了小秋的猜测：那个开吉普车到魏大勇家的人就是向海洋，通过调查向海洋，又牵连到县副主任向平……这位是运动中得势的干部，调查起来，黑历史可不少，已确定涉及到地区领导人员，至于省里关联与否还不得而知。不但吴海港要全力应对，连吴爷爷也颇为重视。 当然，后边一条是小秋猜测的，因为吴戈说，吴爷爷推迟了北归计划。 如今已经是四月初，吴爷爷推迟行程……说不定就避开了七月份呢。若是另有变化，她……见机应对吧！ 小秋宽慰了自己，表情也轻松起来。正好吴戈秦戎惦记着找成江成河下河捞鱼虾，她也带小夏和小芳跟上。 初春，地里的野菜刚刚萌发生长，特别是河边，因为水汽足，野菜长得快，也长得特水灵鲜嫩。嫩绿色细嫩柔软的荠菜，刚发芽的猪毛菜、浓绿色略带着一点点紫红的曲曲菜，还有榆树上刚长出来的榆钱儿……各种各样，一片片一簇簇一蓬蓬的，让人眼花缭乱，也让人抑不住地欢喜。 荠菜最适于做馅儿，包饺子蒸包子都是极好的。猪毛菜用开水烫一烫，加蒜泥细盐，再滴两滴香油一拌，就是很好吃的凉菜。曲曲菜刚刚长出几片嫩叶来，洗干净蘸酱吃，略带一点点苦味儿，却既开胃，又去春天的燥火之气。榆钱儿洗干净了，加面剁碎的葱花儿、油盐，拌匀后上锅蒸，就是清甜可口的蒸菜，若是浇一点点蒜泥醋汁儿，更是开口开胃，吃不够。 农历三月，当然也少不了另一道农家美食，屋前的香椿树刚刚冒出一簇簇棕红色的嫩芽儿，只有四五公分大小，采两簇下来，洗净剁碎，打两个鸡蛋进去，摊成饼状，就是最最诱人的时令美食！ 成江成河在池塘里下的有鱼篓子，吴戈秦戎去了，没多会儿，就用脸盆捧了些小虾小鱼回来。都是比小秋小手指还细小的鱼儿，小河虾半透明的，也只有两厘米长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些小鱼小虾都不用怎么清洗，拿清水淘几遍，锅里炝锅，放两个干辣椒炸香，把小鱼虾放进去爆炒几下子，添些水，大火烧开，换小火细细地熬上半个小时，小鱼虾的骨刺都炖软了，汤色浓郁，香气也跟着四散开扑进各人的鼻子里……终于，可以开饭啦！ 吃一口大饼子，喝一口酸辣浓香的鱼汤，成河一脸满足道：“还是小秋做的鱼汤好喝！” 小秋笑笑不说话，宋秀莲挑着炖的烂糊的小鱼喂小冬，也只是笑而不语，只有王利民不跟侄儿客气，抬手一巴掌呼在成河的后脑勺儿上，笑骂道：“你小子这话让你娘听见，看不敲你！” 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小秋做饭舍得放油，放的料也全，火候把控又好，做出来的饭菜自然好吃。不像这个时候的庄户人家，能吃饱饭大都就满足了，菜一般就啃个咸菜、吃个蘸酱菜，即便夏天瓜菜盛产的时候，也都是熬菜……加水加盐煮熟而已，能好吃才怪！ 过年后截留的一批母鸡，因为饲养用心，饲料喂得足，天气一转暖，就早早地开了裆，百十只鸡下蛋还是很喜人的，最初只有十几个，天气越暖和，母鸡们下蛋也越来越敬业，最近几天差不多都是一天一个蛋，不空天了，这鸡蛋也就迅速积累起来。 在小秋的建议下，王利民早早地编了长方形的浅筐，铺了厚厚的麦草装鸡蛋，一筐能装一百个鸡蛋，纵横码垛装车，一骡车就能装几千个鸡蛋。 吴戈和秦戎是周六下午过来的，住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跟着去县城送鸡蛋的王利民一起回去了。 临行前，小秋将小子们捉的小鱼小虾裹了一点点面粉，过了油，给他们带上。还有秦戎吴戈亲自爬上树摘的嫩榆钱和香椿芽。当然，刚刚下的笨鸡蛋也要装一篮子…… 玩的尽兴，吃得满足，小秋替秦戎吴戈收拾了东西，正准备送他们俩回家，大队的喇叭突然响了，王利群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却是下发通知：社员无事不得外出，确实因为生产工作需要外出的，需手持大队的介绍信…… 小秋默然。 过清明节的时候，她也参加了祭奠活动，却忽略了著名的清明节事件……这个时候，限制人员流动，大概就是清明事件的后续影响了。 “你们等等，我去找我大伯给你们开张介绍信……就说你们去县城中学读书吧！” 又过了几日，忙完春耕小农忙，社员们都放一天假休息休息，王利群接了通知，上公社开会，回来后却带了一脸愁容，也不回家，直奔王利民家来了。 王利民正在后院翻腾蚯蚓池子，小夏飞奔过去报信：“爹，利群大伯来啦！” 他赶紧洗把手，往前院里来，抬头看见王利群已经在院子中的香椿树荫里坐下了，宋秀莲正冲了茶端上来。 王利民接了茶盘，微笑着吩咐妻子：“快晌午了，你收拾几个菜，留大哥在咱家吃饭吧！” 家里养了许多鸡，鸡蛋自然是不缺的，宋秀莲还腌了三十个。屋后园子里种的有韭菜，割一小把，打几个鸡蛋就是香喷喷的韭菜鸡蛋。去坛子里捞几个咸鸡蛋煮熟，一切两半，蛋白嫩滑蛋黄橙红流油，往盘子里一摆，看着漂亮，吃着喷香！还有小秋辣炒的小鱼小虾，多放了油，炒的干脆酥香的，封在坛子里，取一点装盘，就是极好的下酒菜…… 不说宋秀莲收拾菜肴，只说王利群略带忧心地跟王利民转达会议的内容：“……每个村都要派工作组，我问了问，人是从地区、县里派下来的，有地区和县里的人，也有其他公社抽调的人，入住各村的任务就是清尾巴、打击投机倒把，咱们村这些……” 王利民一听这话，心里也难免忐忑，脸色自然严肃起来。 这些年的种种风刮得太狠，动辄就戴帽子，紧跟着就游街批斗……不用说别的，他老丈人宋胜书都回家务农多少年了，还硬被按上个‘资本家’的名头，拖出去一顿批斗，腿都给打断了。如今都一年多了，那腿还不敢吃力。以后虽说不碍行动，却没法与好腿比了！ 哥俩喝了口茶，正眉头紧锁着，相对发愁呢，宋秀莲端了煮熟的咸鸡蛋和香辣小鱼送了过来。 王利民立刻笑着起身：“大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儿摊上了，咱们想法对付就行，别犯愁了。我搁着瓶好酒呢，今儿咱哥几个喝一杯。” 一边往屋里去拿酒，一边打发小夏：“夏啊，你去你大伯家看看，让你伯过来喝酒！就说你利群大伯在啊！” 小夏正端着个小碗儿和小冬吃鸡蛋，听到老爹吩咐，二话不说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还不忘给小冬擦擦嘴，领着走路已经很利落的小冬就往外走。 没多会儿，小夏小冬没回来，王利军先拎着一篮子小葱、茄子、辣椒栽子过来了。 “今儿阴天，我上午去栽葱栽茄子辣椒了，你过午也赶紧栽上吧！趁阴天！”一边说着，一边将菜秧子递给老二王利民。 王利民接过去，满脸笑地谢了，拎到阴凉里，喷了些水，又拿一块湿抹布盖上，这才转回来招呼两个哥哥喝酒。 他们喝了两杯的时候，小秋放学回来，一进门见院子里摆上了酒桌，就连忙笑着叫人问候。 利群刚喝了一口酒，本来皱巴着的脸瞬间舒展开来，笑道：“咱家这么些小子闺女，我就稀罕小秋这丫头，懂事、贴心，还聪慧伶俐……利民啊，你小子福厚哇，能有这么好的闺女！” 王利民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蛋，笑嘻嘻道：“大哥啊，你这是拐着弯儿地夸自己个儿吧？你还是这闺女的大伯呐！” 又指着桌上的香辣小鱼道：“这也是你侄女捣鼓的，你不是说好吃吗，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一坛子，我看她捣鼓了好几小坛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被他这么变相自夸的样子给闹得哭笑不得，王利群用筷子点点他，笑骂道：“小秋才多大啊，你当大闺女使唤她不说，还拿她做的东西送人情啊……” 小秋在旁边接了话道：“利群大伯别客气，就是我自己嘴馋捣鼓着玩的小吃。……我还做了五香鸡蛋干，刚做了，我爹还不知道呢，咱们不给他吃，只给您两位伯伯吃哈！您等着哈，我给你们拿去！” 后边半句话是她凑到王利群耳朵边儿，压低声音说的。逗得王利群差点儿把满腹的忧心都忘了，哈哈大笑起来：“嗯嗯，咱不给他吃，让他不知道心疼我侄女！哈哈……” 养鸡多了，下的鸡蛋多，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最开始，孩子们吃个鸡蛋还欢喜的不行，吃得多了，也渐渐有些吃够了。 小秋就琢磨着，把这些磕碰破损的鸡蛋，蛋白和蛋黄分开处理，蛋白加工成五香鸡蛋干，蛋黄加糖和面粉，烙成蛋黄饼，切成小块，装在盒子里给小夏小冬做零食。 小秋有不少鸡脯肉，鸡蛋干里加了些鸡脯肉茸，做出来的鸡蛋干不但有蛋白的细腻，还有鸡肉香……王利群和王利军品尝过后，自然又是一番夸赞。 破损鸡蛋，王利民也没少让成海往家里拿，也给王利群送过去不少，这俩汉子吃着浓香劲道的鸡蛋干，一边在心里叹息，自家那些糙小子们也就算了，老婆子那么大岁数，做饭食的年月比小秋岁数还大，咋就没想到这么好吃的吃食来呢？回去跟老婆子说说，也做些吃。 小秋吃过饭还要上学，小夏又乖巧懂事，就跟着大伯和爹一桌吃饭，宋秀莲却没有上桌，带着小冬在屋里吃了。 一边吃饭，小秋一遍分心听着爹和两位大伯的谈话，于是知道了村里要入住工作组的事。她在心里琢磨着吃了，然后又去上学了。 等到晚上，小秋放学回来，看到王利民一脸忧愁地闷在屋里，连茄子辣椒都没顾上去栽…… 她叹口气，提醒道：“爹，咱们的鸡不但可以托庇在村集体里，还能托庇在县城的工厂里啊……就跟厂里签个合同，说是咱们村是为了支援工人老大哥，才多养了鸡。至于自留地，比较分散不说，数量上也不好确定，地多的也不是分在一起，都是几分地的小地块……只要村子里齐心，也不怕工作组的人怎么样。” 其实，小秋还想说，工作组的人也不是没可能被攻克……当然了，这么不纯良的办法，她一个小姑娘就不说了。看上一次割尾巴的经过，王利群和她爹都是心思灵活，善机变的，相信能够从容应对驻村工作组。 被闺女一句话点醒的王利民，一扫脸上的颓色和忧愁，跳起来就去找王利群商议办法了。 看着匆匆而去的老爹，小秋摇摇头，去棚屋里拎了菜秧子，招呼上小夏，一起往后园子栽种去了。 其实，王利民之前已经把菜园子翻过土，也整平过了。如今有了菜秧子，只需要挖个坑栽上，再浇点儿水就好了，并不困难，小秋拿着瓜铲挖坑，小夏就拿一棵茄子苗放进坑里，小秋再把土填回去、拍实。 王利军家的菜园子在屋西，跟小秋家的菜园子隔着枣园子，遥遥地，他就看见俩小丫头蹲在地里，有模有样地种菜……那情形，真是让人欣慰，更让人心酸！ 他家的菜也种得差不多了，他也只是在菜园子里拔拔草，整理整理南瓜秧儿，并无紧要的活计，于是，干脆撂下自己手中的锄头，穿过枣林子来到小秋家菜园子里：“你们俩丫头歇歇，剩下的交给大伯种吧！” 小秋对大伯也不客气，拉着妹妹笑嘻嘻地道了谢，带着妹妹去端了水来，用瓢舀着水，开始浇灌刚刚种上的菜秧子。 尽管小秋小夏种的也没出错，但比起王利军这个种田的老把式来，还是差得很多。王利军蹲下，也不用起身，一手瓜铲一手菜秧子，很快就栽好了一垄。到地头站起来才看见，身后小秋带着小夏已经把种好的菜秧子浇了大半，忍不住又笑着夸奖了一阵。 小夏被夸奖的小脸儿通红，胳膊腿的酸疼都忘了，舀水浇水的动作都利落了许多。小秋倒是平静，只笑嘻嘻地跟大伯说话：“大伯，我从县上淘换了一些葵花和茭瓜种子，已经种出了苗儿，你要不要移几棵过去？那瓜是白茭瓜，包饺子比咱们的南瓜好吃！” 王利军对这俩侄女是真的喜欢，侄女儿推荐的东西，他即便之前兴趣不大，也不会拒绝，欣然同意。小秋就带着小夏去挖葵花苗和茭瓜苗……之前她种的比较密，隔一棵挖一棵，正好当是间苗了（注）。 爷儿仨齐心协力，很快就把菜秧子栽好了。小秋也把葵花苗和茭瓜苗挖了一篮子，交给王利军。 王利军一看，篮子里的苗儿整整齐齐，没有歪倒的不说，每一棵苗儿还都带了一团护根土，有了这个，苗儿栽下去，几乎不用缓苗的……这俩孩子，做这活儿真是用了心啦！ 心中欢喜，王利军看着小秋小夏，道：“俩丫头也忒实在，给我挖这么些！你们自己家留的还够么？” 小夏看了看姐姐，见姐姐一脸笑地看着她，也就壮了胆子，道：“大伯，种的时候，我和姐姐特意多种了的……嘿嘿，其实，早就跟我三哥说好了。” 王利军哈哈笑起来，伸手摸摸小夏毛茸茸的头发，收拾瓜铲水瓢递给小秋小夏，拎了葵花、茭瓜苗儿，回自家去了。 小秋让小夏去树底下找老鸹虫，她拎着个水桶做幌子，沿着菜园子转一圈，不但浇了刚刚栽下去的菜秧子，连其他菜畦子也浇了一遍。 忙忙乎乎的，天色暗下来，宋秀莲做好饭走到屋后叫小秋小夏吃饭，一看满地的菜苗，不由惊讶道：“你们俩把菜秧子都种完了？这么快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秋拎着水桶直起腰来，抬起手背抹把汗，笑着道：“指着我俩啊，非得干到半宿不行。是我大伯看见我俩种菜了，过来帮忙栽的……我大伯可麻利了，再加两个我也不跟趟儿。” 宋秀莲笑笑，低头看了看小夏捉的老鸹虫儿，然后就带了两个闺女去前院吃饭，一边笑道：“刚才你大伯忘了拿鸡蛋干，你给你大伯娘送去吧，再晚，就耽误他们晚饭吃了。” 回来洗了洗手，小秋带着小夏去大伯家送鸡蛋干。正好大伯娘刚刚蒸了一锅二合面馒头，刚从锅里捡出来，热气腾腾地摆了一盖帘。 看着小秋小夏送过来的鸡蛋干，魏红梅立刻动手把盖帘上几个靠锅帮的馒头饹馇掰了下来，满满堆了一碗，塞进小秋怀里：“你们不是爱吃饹馇吗？拿去吃吧！” 小秋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接过碗来，直接拿了一块馒头饹馇递给小夏，然后牵了小夏，告辞大伯娘回了家。 这个时候，孩子们没啥零嘴儿，贴着锅的馒头饹馇，刚出锅时焦黄喷香，就成了许多孩子抢着吃的好东西。 等到吃饭，成河还去盖帘上找饹馇呢，一看，都被掰掉了，不由恼怒地回头找两个哥哥质问：“你们俩也太不仗义了，吃就吃吧，也给我留一个啊！” 王利军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呵斥道：“吵吵啥，那些饹馇让你娘给你妹妹们了……你妹妹送的鸡蛋干不好吃哈？还堵不住你小子的嘴！” 一听说饹馇给了小秋小夏，成河立刻不吵吵了，抬手抓抓被打地发麻的肩膀，嘿嘿笑道：“我不知道啊……鸡蛋干？啥东西，我尝尝……小秋做饭最好吃了……” 话未说完，魏红梅正端了一盆菜过来，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在成河背上，恼怒道：“你个臭小子，这还没长翅儿呢，就嫌弃起你娘啦？” “娘……”成河可怜兮兮地叫一声，转身跑到大哥身后，这才壮着胆子道，“娘，不是我嫌弃你，你也吃过小秋做的饭，她做饭真是好吃啊……娘，你做菜的时候，也放点儿油嘛，白水煮菜，没滋没味儿的，好吃才怪啊！” 这一番话，可真是惹恼了魏红梅，她放下菜盆，回头抄起灶坑里的烧火棍就朝着成河劈头盖脸打过来。 成河一见真把老娘惹恼了，也不肯乖乖等着挨打，如泥鳅一般钻出门来，撒丫子跑出去不见影儿啦。 跑到二婶门口，成河才停住脚，回头看看自家门口，仍旧能听到魏红梅站在院子里的喝骂声，却没有追出来……他眨眨眼，叹口气，这一顿饭又没了，不到老娘睡觉，他今晚是不敢回家啦！ 叹息着，成河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二婶家，真想走进去吃饭啊……可是农村的孩子都知道，谁家粮食也不宽裕，他一个半大小子饭量又大，进去吃一顿，赶小秋小夏姐俩吃一天的…… 正徘徊着犹豫着，黑影里走来一个人，隔着几步就喝了一声：“谁？在我家门口做啥了？” 成河一个激灵，缓缓回头，期期艾艾地叫人：“二叔！” “成河啊，你小子在门口转啥磨磨啊？”王利民大步走到近前询问着，再看成河垂着头，一脸羞惭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笑道：“你小子，又惹你娘生气了吧？行啦，行啦，你小子还没吃饭吧？先进家里吃饭，吃饱了，我送你家去！” “嗳！”成河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胀满了，无比欣喜地答应下，跟着二叔进了门。 隔了一天，打发走了下地的王利民和上学的小秋，宋秀莲一边嘱咐小夏看着小冬，一边进屋去打开缝纫机，准备做活儿。 刚刚铺排好，就听得小夏在门口叫人：“娘，三婶和成贵来啦！” 宋秀莲心下疑惑，胡卫红极少与他们来往，今儿一大早的过来做啥？ “她三婶过来啦！”宋秀莲迎到门口，一边笑着招呼胡卫红，一边叮嘱小夏，“夏啊，你好好看着成贵和小冬玩儿啊，别往外跑哈！” 胡卫红刚嫁过来时也挺爱美的，后来生了孩子，就有些收拾不上了，渐渐邋遢下来。特别是从去年王利社回家少了之后，她就更是蓬头垢面，有时候出门上工连脸都不洗，加上下地劳动，晒得皮肤黝黑……那模样，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小媳妇儿，却楞给她埋汰成了邋遢的老婆子。 不过今儿，胡卫红却明显收拾过了，齐肩短发梳成两个短麻花辫靠在耳后，脸也洗了，衣裳明显也是洗过的…… “二嫂，看你忙忙的，我还得来打扰你……”胡卫红开口也特别客气，竟先寒暄上了。 看她如此，宋秀莲倒是解了些疑惑，胡卫红这么客气，指定是有事儿求着她……能求到她这里来的，也不用费力猜，她会的也就一个缝纫罢了。 于是，宋秀莲笑笑道：“她三婶子别跟我客套了，有啥事就说，我看能帮上的，指定不会干看着。” 这话，她还是留了余地，若胡卫红只是让她帮忙做些缝纫活儿，妯娌一场，做也就做了，顶多晚上多熬一会儿夜，耽误不了什么事儿，也不违背她的本心。 还真应了她所想的，胡卫红紧接着就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来，看胡卫红拿在手中的柔软度，宋秀莲已经能肯定，她拿的是布料了。 胡卫红打开纸包，露出里边的布料，是一块红底白梅花的棉布衣料，她将布料抖开来，给宋秀莲看，得了宋秀莲的夸赞，方才将布料放在宋秀莲手中，笑道：“这块布料还是我结婚时的陪送，搁了两年，今年才翻出来……前两年怀孕加带孩子，做衣裳也穿不出好来，自然懒得拾掇。今年成贵大点儿了，立正多了，不咋让我抱着了，我就想着，用它做件褂子穿……哦，这块布料做一件褂子，还能多少剩点儿，二嫂也别给我客气，就给小夏小秋随便哪个做双鞋吧！” 胡卫红说是搁了两年的布料，别说宋秀莲学了缝纫见多了布匹，自然鉴别的出新旧。就是不学缝纫，她也认得字，那包布料的报纸上，出版日期明明是76年4月——两年前……呵呵！ 第一百四十章 “她们都有鞋穿着。”宋秀莲笑笑，也不多说，只拿了量衣尺出来，当着胡卫红的面儿，把布料量了一遍，又给胡卫红量了尺寸…… 这个年代，胖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偏瘦的。胡卫红也瘦，却高，足足一米六八的个子，这个年代，就算是大高个了。 宋秀莲将她做衣裳要用的尺寸合算一下，然后说给胡卫红听：“……今年不兴短褂子了，都做的稍微大一线，你这布料是散花，没有倒正的，可以拼缝裁剪，节省着些，做一件长袖褂子将将够……你不着急吧？你不急就等一下，我这就画线，你看着裁剪完了再走吧，哪个小地方需要处理的，也好商量商量。” 宋秀莲说着，就把布料铺在炕席上，拿了尺子和粉笔，开始在布料上划线，准备裁剪。尺子放下去，粉笔要落下去的时候，宋秀莲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胡卫红：“棉布缩水，你洗过了吗？” 胡卫红愣住了片刻，然后才尴尬道：“我不知道，还得洗……” 宋秀莲摇摇头，将布料卷起来，对胡卫红道：“你拿回去洗一洗吧，也不用使劲洗，泡透了，揉一揉，晾干就行。哦，晾晒的时候，得抻平了。” 胡卫红臊眉耷眼地把布料接回去，陪着笑连连道：“你看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就洗，明天就能拿回来哈！” 宋秀莲笑着宽慰一句，从炕柜里拿出几块点心和糖块，用个盘子盛了，走到门口招呼小夏小冬和成贵来吃。胡卫红略坐了片刻，就带着孩子匆匆回去了——她是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把孩子送回去让李秀英带着，她还得赶去地里上工呢。 第二天，胡卫红果然又拿了洗过晾干的布料回来，宋秀莲当着她的面裁剪了。也亏得是宋秀莲费心思，衣领子、袖口、前襟衬布等暗处一番斟酌拼缝裁剪，布料才将将够用，裁下来的就是些细细的小布条儿，做袼褙都不好用了。宋秀莲又拿了些碎步料出来，连裁下来的布条一并包了，一并交到胡卫红手上，胡卫红也连忙接了。 三月的茵陈，四月的葶苈，五月六月艾叶、车前……许多地产药材按照时令节气，逐渐采收。 因为自留地多了，种的杂粮多了，小秋小夏挖野菜充饲料的任务也没那么重了。她就挑拣着应季的药材采回来，整理晾晒。渐渐竟积攒了许多。 因为限制人员流动，吴戈和秦戎好几个星期天没过来了。倒是王利民，按照与工厂的合同，还会定期去县里送鸡蛋。 这一天王利民又去县城送鸡蛋，又恰逢周末，小秋也就带着她采的药材跟上。公社的收购站不收药材，卖药材需要到县里的药材公司才行。 进了县城，照旧父女俩分头行动，王利民把小秋送到药材公司门口，就赶着车去送鸡蛋了。 小秋卖药材倒是顺利的很，因为小秋挖的药材时令把握好，晾晒的时候也做了净化，几乎没什么泥巴杂草的，收药的老师傅高看了一眼，都给按照一等品，不起眼的几种药材，也卖了七八块钱。 忙完正事，小秋自然要去吴家看看吴戈和秦戎，把她自己做的鸡蛋干和蛋黄饼送了些过去。当然，也打问了一下魏大勇的案子进程，吴戈只是语焉不详地说案子遇到了阻力，至于阻力来自何方何人，他没细说，小秋也没问。 两天之后，胡卫红的褂子就做好了，是略尖的小圆领衬衣，衣襟两侧镶了两条窄窄的荷叶花边儿，腰身做了腰线，略收腰，把胡卫红的腰线显出了几分婀娜。胡卫红试穿之后很满意，对宋秀莲谢了又谢的。 胡卫红的布料没剩余，自然也没能给小秋小夏做鞋面子，倒是宋秀莲，自己拿出布料给成贵做了件半袖衬衣，做了条西式短裤……因为有小秋给她买的服装裁剪书，宋秀莲做的衣裳相对来说都很‘洋气’，白色的衬衣领半袖加青色的西式短裤穿起来，衬着成贵漂亮的小脸蛋，简直跟城里孩子一样了。 几天后，胡卫红穿着新褂子，带着洋气小正太成贵从娘家回来，给宋秀莲送了一大碗杂和菜，并两对做喜事儿的面荷包来，却原来，胡卫红做新衣裳，是为了参加娘家堂弟的婚礼去了。 小秋正好又做了鸡蛋干，宋秀莲捡了大半碗给她，让她拿给成贵吃去。 隔了几天，王利群又去公社开了动员大会。 原定是开完会，就由各大队领着工作组回去，却没想到，大会开到一半，就冲进来一群人，占了讲台，个个佩戴黑袖章 ，胸前戴着白花，举着花圈，喊着口号，悼念逝去的周先生。紧接着又有人冲上去制止，却遭遇到第一批人的激烈反抗，最后差点儿演化成流血冲突。 被他们一闹，会议也没开成就散了，驻村工作组的入住自然也拖延下来。 之后一个多月，王利群差不多每天都要去公社甚至县里开会，纠正错误，学习文件…… 到了五月下旬，王利群才得了解脱，被责令回村组织夏粮抢收。 5月29日，云南龙陵地震，伤亡两千多人，消息传到三合村已经进了六月。 进了六月，连村小学都放了麦收假，村子里男女老少齐上阵，抢收麦子呢，谁也没顾上在意地震不地震的事儿。 麦熟一晌。麦收时节正式进入了夏季，天气变化无常，常常上午还是大晴天，吃过晌饭就来一场大雨。而成熟的麦子最怕淋雨，一淋雨麦子的品质就会下降，再一耽误，甚至能在麦穗上就发芽、生霉。 抢收的一个抢字，生动地描述了麦收的紧张氛围。 一进麦收季，那真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起早贪黑，汗珠子摔八瓣，盯着如火的大太阳，将一穗穗麦子收割回来，打场，扬场……筋疲力尽了，还得咬牙硬撑，终于将每一粒麦子收进了粮仓，又黑瘦了几分的男女老少们，一个个露出畅快而自豪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一章 麦收后是夏播。麦茬用犁头翻起后，用耙子拖到地头，送到打完麦子的场院里晾晒。麦根儿晒干了，也是烧火的好柴禾，不会浪费。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烧柴火灶，秸秆都是上好的柴禾，没谁焚烧秸秆，自然没有几十年后收获季的‘狼烟四起’。 收完麦子，夏播的活儿相对轻快了许多，老人孩子们不用再下地，宋秀莲也恢复了在家缝纫的生活。 小秋的麦收假只剩两天了，正好王利民要去县城送鸡蛋，她就又跟车进城，带着些自己积攒的药材去一趟药材公司。 一路上，小秋在心里盘算，马上就六月下旬了，进了七月，另一位老前辈人民军队的总司令也将走完光辉的人生，二十天后，就是震惊中外的大地震。地震之后，肯定会全民动员支援灾区。九月初，伟人逝世，举国悲恸…… 也就是说，只要接下来半个月里，工作组无法入驻，他们村分自留地，各家各户养鸡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只要过去这十几天，接下来大事频发，人心惶惶，想来也没人顾得上再去他们村里追究这些小事儿了！ 在药材公司的中药柜台前，负责抓药的老药师询问小秋购买芒硝做啥，小秋就说自己父亲是赤脚医生，买芒硝是为了配制一种治疮疡的偏方，外敷用的，说着，还举了举手中备好的小瓷坛。 一听说外敷用药，又见着青花老瓷坛子真是个老物件儿，老药师也不再怀疑，按小秋的要求给她包了一两芒硝和一斤石膏，被小秋一转手放进备好的瓷坛子里，收起来了。 称完芒硝和石膏，小秋又问起人参、牛黄、虫草、麝香等贵重药品的价格来。 小秋生的秀气漂亮，收拾的也干净，又讲礼貌，老药师也就不嫌烦，一味一味地报出价格来，又道：“这些都是细贵药，贵得很，可不是你个小丫头能买得起的。” 老药师是好心提醒，小秋却被他刚刚的报价给震惊了——无他，实在是报价太低，她满脑子就剩下两个字——便宜！ 她装作有点儿为难道：“伯伯，我买不起太多，少买点儿可以吗？” 完了，还略显忸怩地小声道：“我爷爷教我认药，可家里没这些……我想买一点点……” 小姑娘能买一点，也足够老药师惊讶了，不过一听小秋补充的解释，他却突然有点释然了……他之前还想着，一个十来岁小丫头怎么能把药材品种、时令把握那么好的，这一听，人家是家学渊源啊，不但父亲是赤脚医生，爷爷也是懂医药，说不定，还是不出世之人呢……这么一想，他心里多少生出些惺惺之意来。 唉，这年头，有本事的都藏着，谁肯出头，都被动不动就戴帽子游街整怕了！ 他缓了缓，方道：“你想买哪种？” 小秋略带些不好意思道：“我能每样都买一点么？” 本来各自忙碌的几个工作人员闻声围拢过来，然后，看着老药师和负责人一人拿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把几种细贵药材一一取出来。 刚才只是觉得价格低，等小秋见到药材后，那就是‘太便宜’啦！ 老药师拿出来的个顶个都是好东西呀。一包颗粒状的是天然牛黄，用细布里三层外三层裹着；麝香几乎全部是‘当门子’，用茶色玻璃药瓶装着，外头还封着蜡。人参尽管个头不大，但肥短的主根和细密繁多的须根、众多的芦碗、细长的雁脖、密集的珍珠疙瘩……无不显示，这是一棵正宗的‘野山参’！后世动辄几十上百万元，还有价无市的野山参，这会儿的价格还只是以百元计！ 她强忍住全部买下来的冲动，只是把整棵的‘野山参’买了，其他，诸如牛黄、熊胆、麝香、虫草、鹿茸等，她就真的是每一种少少的买了一点……一边付款，小秋一边在心里宽慰自己：有了母本，她就不愁复制不出来。 顶着一遭诧异探询的目光，小秋从药材公司出来，就去了趟百货公司。在烟酒柜台，买了一条红牡丹，又买了两瓶景芝酒，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百货公司，转而去了县土产。 在土产门市部，小秋挑着最大的水缸买了两口，又买了十个带盖能密封的咸菜坛子……她只说爹会赶着车来接，请工作人员帮着把水缸和坛子搬到土产公司大门外，这个地方不在主街上，相对僻静，小秋谢过帮忙的人，等他们进了大门，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周边没人，这才把水缸和坛子收了起来。 这一趟几乎把她的存款都花光了，她随即又去了家属院一趟。卖了些大米和豆油，挣了一百多块钱，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了，小秋随即就往书店去。等着王利民来接她的空当，她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又买了四五本刚出来的连环画。新华字典和连环画是给成河和小夏买的。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二哥成江脑子好使，读书成绩也一直不错。三哥成河的成绩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倒不是说他多笨，就是太贪玩，完全没有读书的心，天天想的就是下河逮鱼，入溏摸虾……但却对小人书连环画很喜欢。她就多买几本连环画，成河想看，就必须把上边的字都认下来。不会的，就让他查字典——当然，查字典的方法小秋负责交会。 果然，等她拿出新连环画，成河就欢喜地跳了起来，伸手就来拿，却被小秋踮着脚尖躲开。 她挑着眉毛，挑衅地看着成河，笑嘻嘻道：“三哥，让你第一个看可以，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成河脸上的喜色略略一滞，随即爽快道：“当然啦，快给我吧！” 小秋这一回没有躲，让成河顺利地把一本连环画抓在了手里。然后，小秋从书包里拿出其他几本小人书，朝着成河晃了晃，笑嘻嘻道：“三哥，你若是说话不算话，这些可就……都看不着啦！” “还有这么多？！”成河看见好几本崭新的连环画，下意识地欢呼出声，在听清小秋的警告后，有些悻悻，却咬牙道：“放心，我一个大男人，说话当然算话！” 大男人？就眼前这个黑黑瘦瘦，满心思想着看小人书的小子？ 噗……小秋没忍住，笑喷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笑闹着，二牤子跑来报信：“二哥，工作组来啦！利群大哥打发我来给你说一声……”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地区里下来的干部，也是此次驻村工作组组长林正强；另一个则是从富平公社来的干事，此次工作组的组员刘勇。 小秋拎出两瓶酒塞进有些慌乱的王利民手中，低声对老爹道：“让工作组的人喝红标的，你和大伯喝绿标的……爹，记得喝完把酒瓶子给我拿回来！”后边一句，甚至是凑到王利民耳朵边儿嘀咕的。 红标的是陈酿，一块八一瓶。绿标的是大曲，一块一毛五，是以，小秋这个建议并不突兀。但对女儿了解的王利民，却注意到了女儿给他打的眼色……小丫头这是做了手脚了！ 想到小秋跟着郑院长学了一年多的医术，寒假还去卫生院做了大半个月的学徒……王利民禁不住心中一乐，却又谨慎地问了一句，“不会有事吧？” 小秋莞尔一笑，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放心！” 接风宴摆在了大队部，杀了两只鸡，炖了一条大鱼，又有炒鸡蛋、鸡蛋干、各色时蔬…… 工作组的两个人被分到三合村这种偏远村庄，本来满心颓丧，憋着一肚子委屈的。可等他们看见端上来的一道道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还有桌子上摆的红牡丹香烟和陈酿酒之后，林正强和刘勇两个人都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 说起来，林正强只是地区教育局的一名小科员，人微言轻那种，混到三十好几，也不得提拔。这一次参加工作组下乡，也是想着刷点儿成绩，争取提一提。却没想到，没有后台又无职权的他，一下子就被分到了全地区最偏远的占县泰平镇来了，离着地区将近二百里地，想回去一趟，需要倒三趟公共汽车…… 刘勇则是县农机站的临时工，托他有个站长叔叔的福，他这次下乡就是来镀金的，回去他叔也好有个借口帮他转成正式工人。 相同的是，这两人在家里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更别说放开肚子大鱼大肉的吃了。是以，一入座，没用王利群几个太客气，只略一让，这两人就抵不住一桌子佳肴美味诱惑，运筷如飞，大吃二喝起来。 吃过一阵菜，肚子里打了底，王利群带着大队的人开始敬酒。林正强和刘勇两个吃得畅快，心情大好，人家敬酒，他们也不好推辞，就爽快喝了。等看见给他们喝红标酒，大队的人自己却喝绿标酒，林正强心里满意，脸上却还假装不好意思推让了几句，王利群等人执意不换，他也就不再勉强。他自认为是从地区里‘下来’工作的，比村里的泥巴腿子高不止一等，喝好一点儿的酒也是应该。 推杯换盏，很快两瓶酒见了底。林正强和刘勇喝得晕晕乎乎，脑子却还保留着三分清醒，一推碗筷，摇摇晃晃站起来，提出要去村里转转，了解了解情况。 王利群看了王利民一眼，见王利民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后，忙殷切地招呼着林正强和刘勇往外走，一边道：“两位同志对工作这份认真、一只死狗，真是让俺们打心眼里服气啊……” “一只死狗？”林正强虽然没能提干，却是正宗的师范毕业，也算是读了几本书，一听王利群这话，不由皱了眉头？ 工作认真……一只死狗？这是啥说法？刚刚还你好我好，咋一转眼就骂开人了？ 王利群嘿嘿地干笑两声，微微弯着腰道：“那个啥，俺们去公社里开会听领导们说的新词儿，不过，俺们不认字，记不太清了，不是‘一只死狗’？那是‘一头死狗？’？‘一个死狗’？” 他越说，林正强的脸色越难看了。这王利群看着一脸憨厚相，没想到却是个奸猾恶毒的，骂一句不解恨是咋的，还一句句换着花样地骂？ 旁边跟着的刘勇年轻，喝了酒晕晕乎乎的，也忘记谦卑小心了，哈哈笑道：“王大哥说话太喜人啦，公社领导说的是‘一丝不苟’吧？” 王利群愣了愣，随即挠着头嘿嘿干笑道：“嗳，嗳，就是这个……嘿嘿，看来俺们这些大老粗就不适合拽新词儿，总是闹不明白、记不清楚……林组长和刘同志可甭笑话俺们呀！” 林正强瞠目结舌半天，回过神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死狗？一个死狗？一丝不苟……哈哈，利民大哥还真是幽默啊！” “油墨？那是啥东西？……是不是写字的墨汁子啊？林组长要用那个吗？嘿嘿，咱们大队里前儿刚刚买了一瓶回来，我这就给您拿去……”旁边的大队会计一脸笑地插话，说着，转身往外就走。 林正强和刘勇顾不得笑了，伸手拉住大队会计，然后，林正强就对王利群道：“利群大哥啊，咱别光说闲话了，你还是带我们俩去看看村里的情况吧！” “嗳？这样……好吧，好吧，走，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村里的小学，再去看看村里的饲养室……”王利群极好说话，林正强说啥就是啥，很配合地引着两人往大队部后边的走。 面对几乎无法沟通的愚昧村民，林正强心中那些被好酒好菜压下去的委屈、懊恼又浮起来，面对这些愚昧的农民，还真得就像许多干部说的，根本不必客套，因为你说客气话他们也听不明白，反而胡言乱语纠缠不清，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分派工作！ “小学正是上课时间，咱们就暂时不要去打扰了……你先带我们去看看饲养室吧！” 工作组下村的动员会开了几个月，准备工作也做了几个月，林正强多多少少也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三合村的事，听说三合村村集体办了养鸡场，经常要往县城送鸡蛋卖鸡蛋……还听说三合村的人心很齐，前头派过几个入村调查组，都被村里人齐心协力糊弄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分到三合村工作组驻村，林正强憋了一口气，来之前就想着，一定好好工作，做出些成绩来，回去也好有些提干的资本。 于是，他脸色一正，神色也严肃板正起来，不容置疑道：“林支书别跟我们绕圈子了，我们俩这次来，就不是来糊弄事儿的，你们也别想着说几句笑话，就把什么事儿都遮过去。工作中犯了错误、出现了问题，不能逃避，不能掩饰，需要端正态度，正视问题，反思错误，进而才能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改正错误，更好地干好工作……哎唷，利群同志，利群队长，厕所在哪里？就是茅房……” 工作组下村第一天没过完，组长林正强和组员刘勇都因为‘水土不服’，闹起了肚子。又是喝姜汤，又是喝苦丁水的，却一点儿用也不管。两个人坚持了半天，傍晚时分拉肚子的症状似乎略有缓解了，晚饭王利群家的给做了手擀面，浇了中午的鸡汤，汤头浓香，面条爽滑劲道，林正强和刘勇一个没忍住，一人吃了两大碗。结果，放下碗筷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又接连不断地跑起了厕所…… 连着跑了几趟后，林正强和刘勇连提裤子的力气都快没了，走路都打晃儿了，心里也终于害怕了，不敢再耽搁，连夜叫起王利群，要大队里套了骡车，将两个人送进公社卫生院看病去了。 林正强和刘勇这一去，连着住了三天院，才治好了。可等他们再回到三合村，喝几口水吃顿饭的工夫，就又开始闹肚子……这水土不服如此严重，林正强和刘勇是真的怯了，只能回去向上级汇报情况，当然，俩人还让卫生院给开了诊断书作证明。 这一来二去的，六月已经过去，时间悄然进入了七月。 林正强和刘勇拿了诊断证明各自回单位回报，第二天，广播里传来了又一条噩耗：军队创始人之一、部队的总指挥，于7月6日逝世。 人们震惊、哀恸，不敢相信地同时，也难免有些惶惶之感，年初刚刚送走了周先生，如今总指挥又走了，这是要塌天了吗？ 刘勇回去之后，领导理解，就此允许他离开工作组，回原单位上班。 林正强回地区，倒车不便，花费时间较多，去见领导的时候，总指挥逝世的噩耗已经传遍了全国，领导们正在研究，如何稳定人心，组织好悼念活动，不要再出现清明节时的事情呢，见林正强回来，领导们立刻就给了他一个新任务，赶紧回村，与村干部一起，安抚好社员，并组织好悼念活动，别闹出乱子。 特殊时期，特殊任务，容不得推托，没办法，林正强抱着一肚子委屈，和从县医院买的二十片四环素片，又倒了三遍车，赶在了7月8日傍晚，回到了三合村。 按照文件指示，林正强偕同村里的干部，一起组织社员，在学校旁的简易操场上，召开追悼大会，追悼逝去的总指挥。 小学生们作为接班人和花朵，自然也要参加，而且安排在社员们前边，站在队列最前边。 七月份的天已经很热了，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操场上站着的人们。 小秋本来想戴着凉帽过来的，可想想戴帽子似乎对老前辈有失尊敬，还是放弃了，只特意挑了一件长袖褂子套在外边，脸没法遮，能把胳膊脖子遮住也好。 等她和小同学们排了队来到操场一看，村民们许多都戴着草帽、斗笠，还有些老太太老爷子，手里挥着芭蕉蒲扇……她瞬间后悔了，早知道如此，也带凉帽来了，也不至于晒得脸颊生疼……这要是晒上半天，估计能晒秃噜皮了！ 但是，等追悼会开始，小秋就瞬间顾不上热了，不分男女老幼，居然都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小秋惊愕之后，只好拿出手帕来，捂着脸，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实在没办法嚎啕大哭，却也不敢一声不出，只能跟着哼哼……眼里没有泪，她心里却快哭了，她真不是不尊敬革命前辈。 低着头哼哼唧唧地跟着哭，突然听到人群里一阵骚动，然后大伙儿的哭声一歇，紧接着就是成贵的哭声撕心裂肺地传过来：“娘，娘……” 小秋吓了一跳，连忙跟转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人群里一阵混乱，不多时，有人抬了块门板过来，将胡卫红抬起来，送到阴凉里去。成贵抓着他娘的手不肯放，一边哭一边追着，被宋秀莲上前抱了起来。 去阴凉里，喷凉水，掐人中，也没能让胡卫红醒过来，王利群和王利军王利民兄弟几个一商议，决定赶紧套车，送去镇卫生院。 林正强主动站出来，对王利群道：“利群支书留下主持，我跟着去吧。” 开追悼会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无论如何，队里都该派个人跟着。这边的追悼会开了一半，王利群着实离不开，于是也就不跟林正强客气，握握手，道一声：“那就让林干事受累了。”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追悼会再继续，大家伙儿的悲哀却被打断了，再哭就有些哭不出了，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着胡卫红是咋了……会场上基本没了哭声，只有一篇嗡嗡的说话声。 王利群看这样子也没法子继续了，只能草草收场。人们擦着眼，却不耽误嘀咕议论着晕倒的胡卫红，去地里上工，或者回家了。 傍晚时分，胡卫红就从镇卫生院回来了，王利社也跟了回来。跟着一起去的王利军王利民两兄弟也回了家，于是小秋就得了消息，胡卫红怀孕三个多月，居然自己都没注意，就这么小产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知道自己爹妈回来了，成贵就要回家，宋秀莲也要过去看望，就带着他一并过去，还带了二十个鸡蛋过去，给胡卫红补身子。 宋秀莲过去的时候，天色还挺亮的，可等天黑透了，宋秀莲还没回来，小秋于是过去找她回家吃饭。 走进胡卫红的房间，才看见，胡卫红正搂着宋秀莲的胳膊，呜呜咽咽地哭呢！ 小秋转眼看了看屋里，就见成贵一脸畏惧不安地窝在他娘脚边，却没有看见三叔王利社！ 三婶小产，三叔王利社却仍旧不肯在家里多待一会儿……简直太没人性了！ 上一世的种种，小秋都经历过，对眼下的情形并不意外，却仍旧抑制不住对王利社的鄙夷和厌恶。对成贵的同情怜惜，还有对胡卫红的……叹息。 看来，事情终究还是如上一世一样，并不会改变。 等胡卫红哭累了，在宋秀莲的劝慰下吃了一碗蛋花睡下，宋秀莲和小秋娘俩儿又把成贵带了回来。胡卫红身体虚弱，精神也不好，根本没办法照料成贵了。 第二天，林正强陪着王利群一起过来王家看望，然后林正强对出面接待的王建国、王利民道：“我与利群书记商量了一下，胡卫红同志病了，就休息半个月，队里给记着工分。看病吃药的钱，也由队里报销了。” 王建国听着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儿媳妇小产了，哪能让队里出钱…… “这样，村里人会不会说啥呀……” 林正强倒是很果决，一挥手道：“大叔别担心，这事儿几个小队长都一起商议过决定的，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主要还是林干事提议的，人家林干事是地区里来的，见识多，就说利社家的这一次也算工伤，工伤都给报销医药费，给病假养伤，咱们队里以后也按这个办……二叔就放心吧，没事儿！”王利群倒是把林正强提了出来。 这位拿着城里那套说事儿，王利群也有心照顾，就商量出这么个处理办法。王利社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他的堂弟，不看他，还得看二叔王建国呢。而且，谁让人家是在追悼大会上出的事儿呢？ 王建国自然是一番感谢，林正强和王利群也不多留，告辞出门，总司令去世，大队里开了追悼会后，公社和县里还有一系列的追思悼念活动，他们忙着呢。 之后几天，魏爱梅和宋秀莲轮番过去照料着胡卫红，帮她收拾清洗，一并把饭做好带过去。胡卫红倒是渐渐恢复过来，只是总受到李秀英和王爱巧娘俩的白眼、冷语，宋秀莲只当没听到没看见，魏爱梅却气的不行，跟王爱巧呛声了几回。 再说林正强，这一次到了三合村，也学了个乖，每次吃完饭都吃上两片四环素，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是关了用，他来到村里两天，吃了六七顿饭了，却没有再拉肚子。他不由有些暗自得意，还是他心思灵巧机变啊，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来，公社县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也被他治好了。 这一天大早，王利群带着早饭，到大队部与林正强一起吃饭，白面饼、炒鸡蛋加小米粥，饭食真心不错。 林正强用饼卷了炒鸡蛋，大口大口地吃了，然后端了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道：“总指挥逝世，我们无比悲恸，却也不能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利群队长，带我去村里了解了解情况吧……” 刘勇也跟着呜呜啦啦地附和：“嗯嗯，咱不去村里了，就去地里转转，看看庄稼长势啥的吧。” 上一次要去看村里的养鸡场出了事儿，这回咱学个乖，不去村里，去地里总没错了吧？刘勇自以为得计，还向林正强递了个眼色，以表达自己机智的小得意。 王利群很配合，连连点头道：“行啊！林组长想先去看哪块地？我也好安排安排。哈哈，咱们村的地最远的有十五里，林组长想去的话，我让人发动拖拉机去。” 说话功夫，林正强的两张饼卷着鸡蛋吃下去，还喝了两碗小米粥，听到王利群问，就放下碗道：“安排啥，就当我是咱们村的社员一样，先就近走一走看一看，熟悉熟悉，省的以后在咱们自己村的地头还迷糊了路……” 这话一说出来，王利群心里就犯嘀咕了：不看远处的，只看近处的……要知道，自留地为了耕种方便，可都在村子周边，可不‘就近’嘛！ 王利群不管心里咋盘算，脸上却仍旧笑呵呵的：“就近啊……也行啊！这天正热着，要去地里我还得去拿两个斗笠来，也好给林组长和刘同志遮遮阳！” 王利群这一去，倒是没怎么耽误工夫，不过一刻钟，就拎了三个斗笠回来。刘勇眼尖，一下子就看见王利群另一只手中拎着个酒瓶子，不由失笑道：“利群同志啊，你这下地还要带着酒啊？” 王利群嘿嘿一笑，将斗笠递过去之后，顺手解下酒瓶子，拔开木塞子，仰头就是一口，然后砸吧着嘴道：“不多，喝上一口，才有力气下地干活！” 男人，没几个不好酒的。被王利群这么一番动作勾搭的，林正强和刘勇都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刘勇更是笑嘻嘻地道：“利群同志别自己独享嘛，有酒大家都尝尝呀！” 王利群憨憨一笑，将手中的酒瓶子递过去，道：“打的散酒，酒不好，没好意思招呼二位啊！” 刘勇迫不及待的打开喝了一口，老白干特有的香气和火辣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又顺着嗓子眼儿一路滑下去，浑身毛孔张开……那叫一个通体舒爽啊！ “嘶……啊！哈哈，我就稀罕这老白干儿的味，带劲！”说着话，刘勇笑嘻嘻地将酒瓶子递给了林正强，“组长，你也别光看着我俩解馋，也来一口嘛！” 眼看着王利群也喝了酒，林正强即使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提防也放下了，笑笑接过酒瓶，也喝了一口：“嘶，是够带劲儿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个人都不是酒鬼，一人抿了两小口也就罢了，将酒瓶子仍旧教给王利群，他接过去也不咋在意，随手挂在腰带上，招呼着林正强和刘勇下地。 村子近旁是自留地，其实是半公开的事情。各个村子里都多多少少画一点地给社员，种点儿菜什么的。 刚走出村子，几人就看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正挎着篮子，在自留地里摘瓜。 碧绿色的瓜秧儿子长得旺盛，瓜叶子密密匝匝的，却也遮不住一个个长的圆的瓜。嫩绿色的瓜纽纽儿还不熟，羞涩地藏得深深地，长足了个儿、成熟的瓜，透着特有的光，散发着隐隐的诱人的甜香，有些迫不及待地从瓜叶子底下探出头来…… 王利群笑着与老太打招呼：“三婶儿摘瓜呢？今年的瓜长势不赖啊？” 老太太直起腰，咧开掉了牙的嘴巴笑道：“原来是壮实呀，你的鼻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尖呀，婶儿的瓜刚熟你就闻见味儿啦！” 老太太是个爱说笑的，一边叫着王利群的小名儿逗着趣，一边毫不含糊地弯腰从地里摘了两个大甜瓜递过来：“行啦，行啦，跟婶儿甭不好意思啦，喏，你小子最爱吃的芝麻酥，第一茬，好吃着呐！” 王利群嘿嘿笑着，也不跟老太太客气，伸手接了瓜，转身递给了身后的刘勇和林正强，然后上前一步，接过老太太手中的篮子，替她拎到路边来。 这会儿的种瓜种菜都不打农药，人们也不那么讲究，王利群跟老太太说话的功夫，刘勇已经拿了一只瓜用手擦擦，咔嚓一声从中间掰开，随后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唔，这瓜不愧叫芝麻酥，喷香酥脆甘甜的……真是好吃，好吃……” 王利群跟老太太寒暄完转过来，林正强也接了刘勇递过来的半个瓜吃开了。 “哎，你们俩肚肠不好也注意点儿啊，这甜瓜好吃，可容易闹肚子……”王利群说着话，毫不客气地从刘勇手里接过另一只瓜，直接下嘴就啃。 “利群同志，你还说我俩，你不也吃嘛！你没事儿，我们哥俩就没事儿……”刘勇这话显然说得太早，太满。他最后一口瓜入肚没多会儿，就突然脸色一变，转身往村里就跑……往厕所的路他跑的最熟，绝对不用怕迷路！ 明明三个人吃一样的饭，偏偏王利群半点儿事没有，林正强和刘勇却又拉肚子拉到近乎虚脱。 事不过三，次数多了，林正强再愚钝也开始怀疑了。 他这一次没再去公社卫生院，而是忍着肚子疼，去了县医院做检查，结果大夫告诉他，水土不服一般是指远走他乡出现的不适应症状，从地区里到村里，满打满算不到二百里地，水土不服的可能性并不大。 从县医院出来，林正强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下村的所有经历。他在县医院不远处的红旗饭店要了一碗鲜肉馄饨，慢慢吃着。所谓的鲜肉馄饨用的却是腌肉，味道着实谈不上鲜美，他突然想起了在三合村吃的饭食……三合村还是真舍得下本钱！ 林正强即便怀疑，即便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却也鼓不起勇气去追究什么，人家手脚利落干净的很，一定不会留下痕迹不说，即便抓住了把柄，又能把人怎样？闹个肚子，又不是杀人害命！ 吃完饭，他就收拾收拾回了地区。 因为放麦收假、秋收假，农村的中小学暑假放的晚，假期也相应短一些。 吴戈和秦戎六月底就放了假，放假第二天，就让吴海港送到了三合村。 一见面，吴戈就向小秋报喜，魏大勇的案子就要判决了。魏大勇案牵连出向海洋，又涉及了县副主任向平和地区里的两位人物……吴爷爷暂缓回京，加上与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合力，角力几个月，终于有了结果，向平调任地区教育局任副局长，地区里两位，一位调往平行地区任职，换了个闲职，另一个年龄大了，干脆办理了病退，算是保留了最后一点点脸面。 这个学期结束，二哥成江就要小学毕业，参加考初中的考试。 这会儿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学生们上初中还需要考试选拔，特别是农村小学的学生，因为教育基础薄弱，孩子们平日里帮着家人做活的时候又比较多，成绩普遍较差，能考上初中的学生，十个人中不过一二。 按照惯例，升初中的考试比小学期末考略早两天，也就是吴戈秦戎过来的第二天，成江就和他的同学们一起，跟着王校长去镇上考试。 小秋特意起了个大早，和吴戈秦戎一起来到大伯家。大伯娘魏红梅已经替成江收拾好了书包，除了考试必须的文具之外，还有两个大馒头，并两个鸡蛋一个咸鹅蛋，这些是成江的午饭。虽然只考数学语文两门课，却是分在上午和下午的，中午饭要在镇上吃。 天气热，小秋给二哥熬了凉茶，用一只军用水壶装了。然后又悄悄地递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过去，成江低头一看，纸包上印着两个字：仁丹！ 小秋笑嘻嘻道：“这个清凉提神的，要是二哥困了倦了，就含一个在嘴里。” 成江满眼欣悦地点头应承了，另一边吴戈却伸手将一个冷硬冰凉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成江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就要还回去，却被吴戈直接伸手将他的手推了回来：“拿上，也能看看时间，省得心里没个数，再做不完题。” 见他说得诚恳，成江也释然了，笑着点点头道：“那考完再还你，谢啦兄弟。” 秦戎最后一个过来，将打理好的书包替成江背上，拍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点儿，考试沉住气，你的成绩考上初中没问题的。” 这一年三合村百姓的日子宽裕些，村里的孩子走出来，穿的也精神体面了许多。 王利群早早跟王怀清校长打了招呼，这天大队里派拖拉机送孩子们去镇上考试。等成江在吴戈秦戎小秋几个人的簇拥下来到学校时，大队里的拖拉机已经停在这里等着了。 看着王怀清带着十来个孩子爬上拖拉机，一张张洋溢着兴奋和紧张的笑脸，在拖拉机的突突声渐渐远去，小秋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学校里走。 正如秦戎说的，二哥成江聪慧，成绩好，考初中不成问题。她心里开始盘算的，却是去县里还是地区，寻摸一些可以搭帐篷的雨布、材料……已经六月底了，七月，不远了。 不出所料，成江考试很顺利，小秋接到他，一眼看到他脸上平静放松的神情，就彻底放了心——能有这么平静的表现，说明他对自己这次考试有充分的信心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隔天，小秋和非毕业班的学生们一起参加了期末考试。 再转过天来，就是王利民去县城送鸡蛋的日子，小秋一提，王利民就爽快地答应带她一起去县城。 鉴于要去买的东西不太好解释用途，小秋拒绝了吴戈秦戎陪同一起的建议，只说自己跟着去玩玩，顺便看望一下刘芳芳。 吴戈很有些不高兴，不屑地道：“稀罕跟你回去，我们明天跟成江成河去海铺子玩！” 海铺子，是一个渔村的名字，以盛产海货著名当地。 这个时候运输不便，又没什么冷藏保鲜措施，海货捕捞上岸，几乎都是煮熟晒干制成干货；或者用盐腌渍，制成咸鱼；或者糟制成酱类，诸如螃蟹酱、虾酱等等。 而小秋一听见海铺子，立刻想象到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场院里，晾晒着无数对虾、鱼干、丑眼干……对于鲜少能吃到海鲜的她来说，实在太过诱惑，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吴戈暗暗好笑，故意扬声道：“据说那里遍地螃蟹，满眼鱼虾呀！” 小秋窘窘地瞪了他一眼，转回头不理会。还是秦戎看不下眼，笑着宽慰道：“我们去也是探探路，有什么好吃的，一定会给你带回来的……路熟了，等你有时间，咱们再一起去。” 这话说的人心里暖洋洋的，小秋赞赏地像秦戎挑了挑大拇哥，笑嘻嘻道：“还是秦戎最好了！”不像某些人，哼！ 等小秋到了县城，见了刘芳芳才知道，郑秋实被请到县里，给一位老军人看病呢。平常这师徒俩各忙各的，不见面也正常，这遇上了，自然要去见一见。结果一见，小秋就被郑秋实留在了县里，给他当助手了。 另外，调任地区教育局的向平也终于交接完了工作，准备离开占县了。临行前，刘朝胜和吴海港带领占县的同志一起为向平践行，地点就定在红旗饭店。郑秋实也在邀请之列，本来要带小秋一起出席的，小秋却婉言谢绝。 她一个小孩子，去那样的饭局，被人侧目不说，那等勾心斗角的饭局，能吃得舒服了？她又不是傻。 她告辞离开，转而去找百货公司的杨慧兰，杨说替她买到了一批残次棉布，小秋想着买一些回去，让娘做成衬衣卖一卖，也算给家里添些收入。 这一次，她给杨慧兰带了五斤平价豆油和一斤平价麻油，都是拿钱买不到的好东西。杨慧兰也很大方，拿出二十多匹残次棉布来，都不是多明显的残损，不过是边角刮破，印染有小瑕疵等，小秋一看也没客气，直接都包圆了。 她让杨慧兰帮她将布匹送到大门口，只说家里有人来接，就让杨慧兰忙去了。杨慧兰也考虑着，人家让个孩子出面，说不定不想见人呢，毕竟能拿出那么粮油来卖，可不是小事儿，于是也很知机地走了。 她走了没多会儿，小秋瞅瞅周围没人，就把布匹都收了起来，然后溜溜达达回了住处——小舅舅的单位富平粮站。 走到粮站时，天色已近傍晚，太阳已经落下去，西边的天际却有大片的火烧云，满眼绚烂明丽，铺锦堆绣一般，一直延绵过半个天空。 小秋拿出些鸡杂拿在手里，哼哼唧唧往粮站里走，一进大门的时候，却看见许多人拎着防毒面具从仓库区域走过来，一边说说笑笑的，却没有小舅舅宋秀程。 她心里咯噔一声，急走几步迎上去，跟打头的站长曲明勇打招呼：“曲伯伯，你们这是做啥了？” 曲明勇对这个勤快懂事的小姑娘印象不错，自然爽快地把手里的防毒面具拿给小秋看，一边道：“夏天，粮食要生虫子了，咱们每个月都要搞一次熏杀啊……” 小秋不是真的小孩子，又因为小舅舅出事的缘故，她上一世就仔细研究过粮站的各种工作程序，自然知道熏杀是什么，就是用有挥发性的毒性药物熏蒸，以达到杀灭虫子、虫卵的目的。因为选择的药物挥发性强，放置药物的时候必须佩带防毒面具，不然容易损伤人体。换个相对直白的比喻，就跟化学武器差不多，不过这个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杀虫防蛀，使用的场所也是密闭的仓库。 她假装听得一脸认真、惊奇，等曲明强细细地说明一番，她才问道：“我小舅舅呢？还在里边……熏杀吗？” 曲明强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宋秀程，也没怎么在意，笑着道：“你小舅舅负责最里边的那栋仓库，还没出来，大概是没捣鼓完吧。你个丫头耐心等一会儿，你舅舅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说完，跟其他职工招呼一声，回各自办公室，收拾整理，准备下班了。忙碌了一天，人们都是又累又饿，恨不得快点儿回家吃饭休息了。 小秋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曲明强等人离开，她也没犹豫，直接奔着小舅舅管理的仓库跑过去。结果，跑到那里一看，仓库门是关闭的，窗户的缝隙已经被人用纸糊住，门上挂了锁，门缝却没有被糊住密闭…… 她的头嗡地一声，刹那间有些天旋地转的，眼前直冒金星——上一世，小舅舅出事明明是在77年底，这会儿才76年夏，却发生了这种事……她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自己重生的影响，她只惊惧，万一她留在红旗饭店吃饭，万一她回来没有立刻找自家小舅舅……那结果，恐怕不用被判刑，小舅舅就会被毒死了吧！ 她的心砰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却不得不强自镇定着，来到仓库门前，趴在门缝上往里喊话：“小舅，你在里头吗？小舅舅，你在里头吗？……” 连着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小秋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她回头看了看空旷寂静的库区，在看到旁边窗户下竖着的梯子后，心头一动，飞奔过去，捡了地上一块半截砖头，攀上梯子，用力朝着窗户玻璃砸过去——啪！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玻璃一块块打碎，小秋腿脚酸软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却不敢有片刻停留，转身朝着办公区飞奔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砸玻璃的声音太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秋刚跑过一个仓库，迎面就看见曲明强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过来。 她心中一喜，快步迎上去：“曲伯伯，我小舅舅的仓库被人锁了，没看见我小舅舅……我小舅舅可能被锁在仓库里了！” 熏杀的药剂可是剧毒的，人被锁在放了药的仓库里，即便带着防毒面具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曲明强心中一个激灵，抬腿往那栋仓库跑过去，看见破碎的窗玻璃，终于略略缓了一口气——窗玻璃破碎能造成一定的空气流通，那么仓库里万一有人，存活的时间也能长一些。 看了一眼，曲明强就转身往办公室跑，一边嘱咐小秋：“丫头啊，这仓库窗户破损，周围都有毒气蔓延了，你躲远一点等着，我去拿钥匙啊！” 小秋自然答应着，却没有离开，而是再次跑到门缝里去呼喊小舅舅……尽管事情提前发生了，又有熏杀毒剂，可她仍旧不敢心存侥幸，谁知道布局之人，是不是还加了一个‘强歹干’的犯罪现场？最好的，就是赶在曲明强回来之前，得到小舅舅的回应，然后让小舅舅把钥匙递出来…… 若她推测的没错，布局之人应该是趁小舅舅进仓库放置药剂的时候，在外边关闭仓门并上了锁。小舅舅应该带着防毒面具……会不会是因为防毒面具影响了听觉，才没听到她的呼喊声？ 喊了几声之后，终于，从仓库里边传出一个细弱的回应声：“快打开仓门，救命啊……小宋中毒啦……” 声音细弱含混，听不太清楚，但仍旧能够判断出是一个女人！ 粮站只有刘玉香和姚翠萍两个女职工，小秋之前清楚地看见姚翠萍与大伙儿一块出了库区……再联想起上一世的‘受害者’正是刘玉香，小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尽管时间发生了改变，现场却仍旧是刘玉香和小舅宋秀程。 只不过，另一个更大的变数是她在，她绝不会再让小舅舅无辜背了那罪名…… 她再次攀上梯子，不顾窗口浓烈的熏杀剂的味道，捂着嘴，忍着眼睛的刺疼和呼吸的困难，努力大声朝里喊：“是刘阿姨吗？你把钥匙给我递出来，我好开仓门！” 连着喊了两声之后，小秋终于听到仓库里传出一个细弱的回应声……竟不是在深处，而是就在仓库门旁边。 小秋这会儿已经呼吸困难、手脚无力，胃里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眼泪鼻涕更是控制不住地糊了一脸，眼窝、鼻腔、喉咙都像是着了火，又像是堵了棉花，肿的她呼吸都渐渐困难起来……她却强咬着牙，拖着无力的手脚从梯子上下来，走到倒数第二档的时候，因为脚上无力一下子踩空了，直接从梯子上滚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唔……嘶……”胳膊、肩膀、腰背、腿……身上也说不清哪里疼，只觉得好像是没有一处不疼的，浑身上下火辣辣的，让小秋忍不住地低哼了几声。 好在，她远离窗口之后，空气相对清新些，没了那么浓的毒气侵袭，让她的呼吸顺畅起来，虽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眼睛和鼻腔的刺激感灼烧感都稍稍缓解了。 不敢耽误，小秋抬起袖子抹把泪，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无力，还有强烈的恶心感，挣扎着爬起来，晃晃悠悠奔到仓库门口，伸手捏住了从仓库里边递出来的半截钥匙！ 到底，做局之人没能做出‘强歹干’的犯罪现场。而事情的原委真相，也随着刘玉香和宋秀程的获救，很快大白于天下。 仓库里确实是刘玉香和宋秀程。他们两人是分配在一起，合作进行封仓熏杀工作的。宋秀程照顾刘玉香，在糊完窗户后，让刘玉香等在外边，他进去放置熏杀药剂。 结果，没多会儿刘俊红来了，假传曲明勇的命令，催促尽快完成封仓熏杀。于是，刘玉香进仓催促宋秀程，结果两人一起被反锁在了仓库里边。 因为刘玉香想着进去送个信儿就出来，就没有佩戴防毒面具，仓门关闭之后，很快就受不住，宋秀程又将自己的防毒面具给了她…… 刘俊红本就有‘盗窃’前科，如今又添了一个‘杀人未遂’，直接被戴了手铐带走了。 小秋对这些已经没心思理会了，她跟着去了县医院，守在小舅舅的病床旁——因为吸入比较大量的有毒气体，宋秀程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到了晚上，仍旧没有清醒。 刘玉香吸入毒气略少些，虽然没有昏迷，但也有一定的中毒症状，也留在医院里做进一步治疗观察。小秋毕竟是在仓库外边，情况比两个人都好一些，用清水洗洗手脸之后，就只剩鼻腔喉咙疼了，恶心什么的渐渐就缓解了。 刘芳芳紧跟着也到了医院，看见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宋秀程后，瞬间红了眼。 “芳芳姐，别哭，小舅舅一定没事的……他就是睡一会儿，睡够了就醒了。”小秋心里没有底，毕竟这熏杀毒气毒性剧烈，对人体损伤严重，她也不知道，小舅舅能不能醒过来，更不知道，小舅舅醒过来之后，身体器官功能会不会受到损伤影响，留下后遗症……她眼下能做的就想着宽慰刘芳芳，让她少一点儿伤心。 说起来，曲明勇去而复返，还是因为接了刘芳芳打过去的电话。 还好，还好，宋秀程下半夜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虽然只是醒了一小会儿，却让守在病床旁的小秋和刘芳芳喜极而泣了。 第二天一早，刘芳芳就起身离开，要去准备早餐，同时通知宋家。前一天晚上宋秀程情况危急，两个人下意识地选择了暂时隐瞒消息，如今宋秀程醒过来，脱离了危险，再不给家里消息就说不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刚吃过早饭，郑秋实闻讯过来了。前一天晚上吃完饭很晚了，他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立刻就赶过来了。 小秋见着郑秋实忍不住心里委屈害怕，难得的快步走上去拉住郑秋实的手，软软地叫一声：“师傅！”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 郑秋实一辈子冷性冷情的，今儿却被这软软的一声唤得软了心。他张着手顿了顿，笨拙地拍在小秋背上，不知不觉地放柔了声音哄着：“行啦，别哭了，有师傅在呢，只要你小舅舅还在，师傅就保证他没事儿，养几天就又是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 哭出来之后，小秋也觉得自己太娇气了，多少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又听郑秋实这么一说，顺势擦擦泪收了声，只看着郑秋实走过去，拉了宋秀程的手腕诊脉。 郑秋实诊的很仔细，两手交换诊完花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待他收了手站起身，小秋就上前替小舅舅放好手腕，拉被角盖好，回头，听郑秋实讲小舅舅的情况。 “……嗯，肺脉有损，但问题不大，需要慢慢祛了毒气，再养回来就成。”郑秋实说的相对轻松，但其实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宋家这孩子的身体损伤大了，肺脉受损想再养得如前怕是很难，以后身子弱容易生病不说，怕是会伤及寿数了。 听郑秋实这么说，小秋终于松了口气，小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来：“师傅，只要能养回来就成，慢慢养，咱们不着急！” 郑秋实不太敢看小秋哭的发红的眼睛，点点头说声出去开方子抓药，有些仓惶地走了。 宋胜书钟玉琴并宋秀菊来的极快，得了刘芳芳打过去的电话，不到晌午就到了医院。 这边一家人相见，难免又是一番落泪唏嘘，在旁边陪着落泪的刘芳芳却突然被人叫了出去。 小秋默默地跟了上去，就见刘芳芳去了医院办公室接电话。 等放下话筒，刘芳芳再回头看向小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刘俊红把事儿都担了！” 刘俊红把罪责都揽在身上，也就是说，他身后那个人，大概无法追究了。而刘俊红之所以担罪的原因，一是有人许了厚利，再就是，刘俊红觉得，保住那人，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事情的发展让刘芳芳和小秋都有些气闷、懊恼，两人都懒得说话，默默回到病房。 刘芳芳走在前头的，绕过屋角，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体也瞬间僵硬绷紧，小秋注意到她的异样，目光一转，就看见她的手紧攥着书包带子，因为用力手背的青色筋络都凸显出来，根根分明。 她们背后是人来人往的病区道路，她们身边的空间，却似乎突然冰冻凝固，刘芳芳阻挡了小秋的视线，她没办法看到前边的情景，却能够清晰地感到某种无形的冲突，在空间中激烈碰撞、交战，让人呼吸困难。 然后，她听到刘芳芳开了口，声音紧绷：“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道带着些隐怒，又带些戏谑的声音传过来：“呵，芳芳，你何必如此紧张？就为他一个黑五类的崽子，你这样，值得么？” 小秋探头扛过去，就见刘芳芳对面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 小舅舅是清逸俊秀，这位五官轮廓深邃，浓眉大眼，线条刚硬，本来生的不错，却因为周身不加掩饰的戾气，铁青的脸色，破坏了他的外貌优点，让人生不出半点儿亲近之意，下意识地绕行。 ——这就是谋害小舅舅的主凶向海洋？ 小秋没有做声，只将这张脸记在了心里。 刘芳芳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张了张，复又攥紧，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以至于她的颈项微微向后仰着：“不管他是什么，都比你强。你除了一个善耍阴谋诡计的父亲，还有什么能与他比的？” 向海洋突然抬腿往前一步，小秋下意识地想要上去护住刘芳芳，却被刘芳芳伸开手臂拦在身后。 她的脊背紧紧绷着，因为迫于向海洋的压迫力，身体甚至微微往后仰着，却仍旧半步未退，只凝视着向海洋，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呵！芳芳，我若是想要做什么，你以为能拦得住吗？”向海洋微微俯身，伸手抚向刘芳芳的脸颊，却被刘芳芳一侧头躲开。 向海洋嘴角一挑，无声一哂，淡淡抛出一句：“芳芳，我不会放手的！” 说完，抬腿转身，绕过刘芳芳，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小秋站在刘芳芳身后，他看也没看一眼。 向海洋的背影高壮桀骜、裹挟着浓重的戾气，像一股旋风，携尘带土，滚滚而去。 小秋的目光却落在他裤线笔挺的裤脚和铮亮的皮鞋上，然后，大脑中的种种疑问、不解，瞬间豁然：原来是他。原来如此！ 第二天傍晚，宋秀程的情况出现了明显的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能够由人搀扶着去洗手间了，之后，又吃了些刘芳芳带来的米粥。 宋秀程情况好转，脱离了危险之后，就让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回了家，只留下宋秀菊和小秋在医院里照顾。 两个人分工、轮值，一人在病房里照料守护，另一个人就回宋秀程在粮站的宿舍休息，并做饭往医院里送饭。刘芳芳仍旧常过来，但不管是宋秀菊还是小秋，都没有把她排在护理人员之列。 不管如何，这一次小舅舅涉险，几乎搭进一条命去，起因是刘芳芳。她们作为宋秀程的亲人，虽然知道不该怪刘芳芳，可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迁怒的。特别是小秋，她完全不敢想，若是她跟着郑秋实去吃饭，后果…… 还有，上一世，小舅舅的悲惨命运，枉死之后，还背着‘强歹干犯’的骂名，数十年不得洗脱……她就难受的无法控制，实在无法遏制对刘芳芳生出的芥蒂。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转天一早，李希匆匆走进病房探望。 小秋正帮宋秀程摆早饭，看见李希进来，连忙迎上去。 李希看了床上躺着的宋秀程一眼，低声对小秋道：“我去下乡了，昨天夜里才回来……你小舅舅的情况我简单了解了一下，你放心吧，中毒后有所损伤需要慢慢恢复，已经没有危险了。” 小秋连连点头，宋秀程也含笑跟李希打了招呼。 李希又问了问宋秀程的情况，就匆匆告辞去了。不过，临近中午的时候，她送了一沓医院食堂的饭票菜票来：“这是职工小食堂的饭菜票，比大食堂那边的稍好点儿。关键是方便，省得你们还得做饭送饭的。” 王家跟吴家来往频繁、密切，小秋也不跟她客气，爽快地接了饭菜票。 李希没走多会儿，王利民宋秀莲并小夏小冬吴戈秦戎都来了，后边还有魏爱梅王利军带着成河。 进门一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吓人的宋秀程，宋秀莲就忍不住哭出了声。王利民连忙拉着她，低声劝。 宋秀菊抹抹泪迎上去，挽了姐姐的胳膊低声劝道：“姐姐快别哭了，医生说哥哥没事儿，养些日子就好了……” “那谁啊，他丧尽天良了啊，为啥害咱们程子啊，程子跟他那么好……”宋秀莲却哭得止不住，一边哭一边骂刘俊红丧良心，畜生不如。 一家人都理解她的心情，也没狠拦，不让她哭一场骂一会，怕她把自己憋屈出毛病来。 宋秀莲终究不是那种骂惯了大街的女人，骂几句哭一会儿，也就渐渐自己收了声。那边宋秀程也恰好醒了，低低地叫一声：“大姐！” 宋秀莲都不用别人说，连忙匆匆擦了泪，撑起一个笑来走上去：“程子啊，你，你觉得咋样了……” 说着话，泪水控制不住又顺着脸颊滑下来。 宋秀程精神已经比前一天好了些，他微微笑着，努力抬起手来，替大姐擦去脸上的泪，低声道：“大姐别哭，我没事儿，几天就好好的了……” 宋秀莲被他这一说，反而控制不住了，抬手啪啪打在宋秀程身上：“你个死孩子，咋那么不小心啊，你要是有个好歹，还让不让爹娘活了呀……” 一句话没骂完，她自己却又哭倒在弟弟的床边。 屋里其他人也跟着抹泪。王利民回头擦把泪，上前把宋秀莲扶起来，低声道：“快别哭了，你哭的程子也跟着难受，他身子还不经不住呢……” 宋秀莲这才忙忙地擦了泪，回头去看弟弟，却见宋秀程对她无力地扬起一抹笑来，眼睛也是红红的，连忙又放柔了声音去宽慰一番。 之后，王利军和魏爱梅也过来问候一番，看宋秀程精神不好，就很快退了出去。 临近晌午饭，郑秋实拎着熬好的药送了过来。见了王利民和宋秀莲又交待了一番，这两人才算是真正放了心。 既然碰到了一处，王利民干脆招呼着郑秋实，并大哥大嫂等人一起去红旗饭店吃饭，宋秀莲要留在医院照料，也没人跟她争，于是让宋秀菊也跟了去吃饭，只小秋留下陪着娘和小舅舅。正好，有李希送来的饭票，她去食堂打了饭回来，给小舅舅吃了个炖蛋，喝了点粥，她和娘则就着咸菜一人吃了个馒头。 下午，王利民和宋秀莲还要留下照料，被小秋、宋秀菊一起劝着，跟王利军魏爱梅一起回去了。吴戈和秦戎却留在了县城了，连成河也留了下来，跟着去吴家住了。 送走了大人，几个小子就坐不住了，跟小秋招呼一声就跑的没影了。 小秋送了几个回来，打开吴戈塞给她的书包，就见满满一书包的大虾干、熟鱼和丑眼儿。 大虾干和丑眼儿她的大碗里就有，倒是熟鱼没吃过。 这些都是几个小子从海铺子带回来的，几种东西都是海鲜煮熟之后晾晒过的半干品。相对于干燥的虾干、丑眼儿，熟鱼更新鲜些，肉还是半软的，带着海产特有的腥气和咸香。 撕开白色的鱼皮，鱼肉是金黄色的，微微带一点儿透明，撕一片放进嘴里，鱼肉劲道有嚼头，却并不腥，反而有一股纯粹的油香气。小秋隐约记得听老人们说过，这种鱼叫油旗儿，看着和海鲫鱼差不多，却比海鲫鱼肥美，鱼肉富含油脂，鲜美浓香还没有腥味儿。 她拿了一条给小姨吃，宋秀菊也连连说好吃。又道：“有了这个，吃饭都不用买菜了。” 小秋也觉得好，有这鱼吃着，食堂里的大锅菜就真的看不上眼了。 结果，临到晚饭时，吴戈和秦戎带着成河又跑回来了，三个人还带了一饭盒排骨一饭盒白米饭来，说是县委食堂里买的。 小秋也不给他们客气，收拾了准备叫小舅吃饭，又夸他们带回来的鱼、虾好吃。 一提这个，几个小子都来了兴致，吴戈更是说的眉飞色舞起来：“你是没见着，足有半里地那么宽的河口里，停满了渔船。……那边的场院特别大，光溜溜的，半根草都没有，一溜排根本看不到头，那场院上晒得满满的，老远看过去，白花花的是鱼，红彤彤的是虾，灰扑扑的是乌贼……还有扯了绳子挂着晒的，黑乎乎的腌咸大鲅鱼，都有两尺长……” 成河也跟着插话：“那么些鱼啊虾啊，根本没人看，人去了济着你吃哇……” 一听这话，吴戈嘿嘿笑起来，戳戳成河道：“亏得你成江管着你，要不然，你小子还不舍得走呢！” 说着，又回头叮嘱小秋：“那东西好吃也不能多吃，他们都是用海水煮的，吃着不觉得，其实很咸，吃多了齁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以后见天的咳嗽吐痰。” 小秋又不是真的小孩，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也知道他是真关心她，连忙笑嘻嘻答应了。 第一百五十章 有了吴戈秦戎成河三个，小秋陪床的日子就轻松快活起来。三个小子在屋子里坐不住，吃过饭没一会儿就跑出去了。但不管三个人去哪里玩儿，快到吃饭时是必定回医院来的。很多时候还会带好菜好饭过来，即便他们不带饭过来，也会拿了饭票去医院食堂打饭，倒是省了小秋和小姨两个许多事儿。 李希很忙，却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一两次看望。有了她的照应，那些护士、医生的态度也明显好了许多。 三天后，宋秀程的呼吸和视力有所恢复，下床也不再用人搀扶，血液检测各项指标也陆续恢复。 一周后，宋秀程出院回家休养。 曲明勇和粮食局局长陈守昌过来探望，并转达对宋秀程的安排：宋秀程此次中毒，按工伤处理，给了两个月的休养假。陈守昌还恭喜宋秀程，他工作认真负责，能力学识都不错，局里研究决定，特别给他要了一个转正名额。 也就是说，经过一场中毒事件，宋秀程可以摆脱临时工身份，转正成正式工人了！ 因为宋秀程要出院，王利民特意开了拖拉机过来，钟玉琴也跟了过来。 听领导们喜气洋洋地传达‘喜讯’，这一家人却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客客气气地道谢罢了。 小秋最初来县城的目的也早就完成了，大块的防雨篷布是专用物资，商店里根本没有卖的，她跟吴戈提了提，第二天，吴戈就给她带了一个批条来，是吴海港写的，凭条可以去武装部领三块防雨篷布。 小秋又去土产门市部买了一大卷厚塑料布，是那种很厚实的材料，手撕不动的，必须用剪刀才能剪开的。这种材料虽然不及防雨篷布结实，但紧急情况下，拿来苫盖窝棚遮雨避风也是很好的。 王利民见闺女捣鼓了这么多布匹、防雨篷布和塑料布，也奇怪来的。小秋只说布匹是给娘做衣裳卖的。篷布和塑料布是她用来搭棚子的。夏天在院子里搭个棚子，风凉，又不至于露天睡觉怕风怕雨。 王利民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反正大闺女够听话够懂事了，偶尔有这么一点小任性，他也不以为意，乐呵呵地给闺女充当壮丁，搬运、装车、卸车。 小秋给姥姥家留了一领防雨篷布和一大块塑料布，只说小舅舅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儿不能到处走动，在院子里搭个棚子，白天一家人能在棚子里吃饭，晚上小舅舅也能乘乘凉、坐坐什么的。 从县城回来，小秋就督促着老爹搭棚子。 正值暑期，村里人本来就习惯晚饭后乘凉，与邻居们在大门口随意坐了，拿把蒲扇摇着，说说话，扯扯闲篇儿。孩子们就在旁边玩着游戏，闺女们玩老鹰捉小鸡、丢手帕、捉迷藏……小子们则玩排兵布阵、对垒作战，当然了，盛夏是瓜果成熟的季节，也有些淘小子趁着夜色的掩护，跑到瓜地里偷瓜…… 孩子们疯跑疯玩一阵，累了就往爹娘准备的草苫子上一躺，拉着爹娘、爷奶、或者邻居家的老头老太，讲讲故事、扯扯瞎话，鬼狐精怪、乡间笑话……嘻嘻哈哈或者战战兢兢着，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小秋就借着天热，要求在院子里睡，小夏觉得新鲜好玩，也跟着起哄。王利民和宋秀莲拗不过这小姐俩，只好妥协。 连着两年养鸡、卖鸡、卖鸡蛋，王利民手中存了一笔钱，就打算盖新房，并陆续准备起材料来，其中就包括一些质量很好的板材。王利民就用这些木板，给俩女儿在院子里搭了个临时床铺，又把蚊帐给她们也撑起来，宋秀莲也帮着铺了褥子…… 收拾妥当，王利民就拍着床板招呼小姐妹俩：“行啦，快上来吧！” 小夏兴奋地不行，不等爹的话说完，就奔了过去，王利民伸手将小女儿抱到床上。 小秋磨磨蹭蹭地跟着上去，然后回身招呼小冬：“小冬，上来，上来，跟姐姐一起睡！” 小孩子贪新鲜，小冬眼巴巴看了半天了，一听大姐召唤，立刻欢呼一声跑过去，把着床沿朝小秋伸出手：“姐姐，抱！” 小秋将他抱上床，然后笑嘻嘻对爹道：“爹，你给我们讲个瞎话呗？” 小夏小冬则是行动派，滚过去，一人抱住抱住王利民一条胳膊，撒娇耍赖，不讲故事不撒手的样子。 王利民回头看看妻子，笑着道：“我就给几个猴子讲个瞎话！” 宋秀莲笑笑，自己进屋去了。王利民则在几个小猴子们的欢呼声中，开始讲瞎话：“瞎话瞎话，窗户台上长个倭瓜，瞎子看上，聋子听上，瘸子撵上，哑巴喊上……” 小夏就在旁边喊：“不对，不对，瞎子看不见，聋子听不见，瘸子跑不快，哑巴不会说……” 王利民笑着摸摸小女儿的头顶，道：“说瞎话说瞎话嘛，就是胡扯一气的东西，别当真。今儿，咱们就说个两兄弟的瞎话吧。话说，几百年前，咱们这里有个姓刘的兄弟俩，他们从小没了娘，这一天，他们爹又长了重病，临死前，他们爹把兄弟俩交到炕跟前，对老大说：‘你已经成家了，你兄弟还没成家，我死了，你得多照应着你兄弟些。’说完，刘家老爹就咽了气……” 宋秀莲进屋洗漱过，铺好炕，又走出来，见丈夫干脆躺在院子里架起的床上，还在给三个孩子讲故事呢。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丈夫讲的投入，两个小的听得投入，只有老大小秋循声坐起来，不出声，只抬手招呼她也过去。 为盖房子打家具准备的木板又宽又平，本来王利民只想用三块木板，小秋却拉着他用了四块，如今，爷仨横躺着，还很宽妥呢，宋秀莲顺着大女儿的招呼过去，也顺势上去，被大女儿拉着在一头躺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农历七月初二，月色未明，星河灿烂。 隔着棉线蚊帐顶子望上去，璀璨的繁星上仿佛遮了一层薄雾，隐约朦胧，却越发显得神秘悠远，遥不可及。 王利民一个故事讲完，小夏小冬还不肯作罢，吵着闹着要再讲一个。 宋秀莲见丈夫讲的辛苦，于是柔柔地开口：“娘给你们讲个吧，今儿咱们就讲一讲天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 喁喁的讲述声，伴着声声蝉鸣，夜色渐渐深了，孩子们一个个睡去，连讲故事的爹娘也熬不住困意，抱起最小的小冬，替两个女儿拉了拉被单盖了，一起进屋睡觉了。 院子里彻底静下来，本该睡熟的小秋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她从枕头旁拿出自己的马蹄钟，两个手紧紧握住——她把闹钟定在了三点半。她连借口都找好了，就说突然拉肚子害怕，叫爹娘起来陪她去蹲厕所。 上一世，没有小冬，娘也早没了。小夏在大姑家，只有她跟爹在家。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夜里，她真的拉肚子，跑厕所，爹尽管很颓废，爱她的心却不少，半夜里听到动静，陪她起来去后院上厕所，站在厕所门口问她，肚子疼得厉害不厉害，要带她去卫生院看病。 她记得很清楚，刚刚提了裤子走出来，地震就来了，她一下子摔在厕所门口——后来，每每想起她还是后怕，她要是晚起来一会儿，恐怕就要掉进茅坑里去了！ 上一世，村里的房子有裂缝的，倒了几间房子，他们家的房子虽然陈旧低矮，却没有倒塌。这一世，爹爹先后两次修缮，换屋顶，泥墙皮，按正常情况推测，应该比上一世更结实更抗震些——但是，小秋却不敢疏忽，更不敢存半点儿侥幸。 她躺不住，干脆坐了起来，并将鞋子穿好了，然后双手紧握着马蹄钟，静静等候着，那场灾难的到来。 寂静的深夜，闹钟的振铃突兀而尖锐。坐了几个小时的小秋，差点儿失手将马蹄钟丢出去。 稳稳神，她跳下床，先去屋里叫爹娘。听女儿说拉肚子，要去上厕所，王利民毫不犹豫地起了身。 小秋瞥了炕上也坐了起来的宋秀莲，心中略安，只要不是睡沉了，地震来了，都能来得及往外跑。 去厕所蹲了一回，小秋捂着肚子出来，哼哼唧唧地一副痛苦模样。宋秀莲也起来了，看见她这模样，就说是在院子里睡觉，冻了肚子，忙去冲红糖姜水给她驱寒暖肚子。 一碗姜糖水端过来，小秋连忙接过来放在院子里的矮桌上，就在此时，天地间突然一静，星光、天光似乎突然消失了一瞬，小秋心中一跳，站起来就往屋里冲。 却在她刚刚跑到屋门口的时候，大地猛地一抖，她一个趔趄，差点儿直接趴在地上，幸好伸手扶住了门框，这才稳住跌下去的身体，勉强站住。 震动摇晃还在继续，她不敢停顿，用手一撑门框，踉踉跄跄冲进屋里，扑到炕上，抱起仍旧熟睡的小冬，就往外跑，由于紧张，小秋抱着小冬下意识地比较用力，小冬不舒服地动了动，仍旧不得解脱，眼睛还没睁开，就先张开嘴巴大哭起来。 小秋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几次差点儿摔倒，又扶住墙壁站住——脚下的大地在颤抖，房子也在摇晃，墙壁也忽闪忽闪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坍塌下来。 她憋着一口气，终于跑到屋门口，王利民扶着门框跨进来，厉声大喊：“小秋！小冬！” “爹！”小秋欢喜地叫了一声，伸手将小冬递了过去。眼看着爹接住弟弟，她也因为双手往外递送小冬，放弃了扶持，身体站立不稳，直扑扑超前跌下去。 额头一阵剧疼，脑子似乎也有些糊涂，小秋却紧拽住最后一丝清醒抬起头，就见王利民已经将小冬送到坐在院子中央的宋秀莲怀里，转身又往回跑。 她连忙抓住门框，挣扎着爬起来，然后，踉跄着走出屋门来，下一刻，身体一晃再次扑倒的时候，王利民冲上来接住了她，翻身将她背起来，一路走到院子中间的床上去。 之前搭床的凳子已经倒了，宽大的木板子略显歪斜地铺在地上。王利民放下小秋，宋秀莲连忙询问了一下，小秋只说无事，只是摔倒磕了一下。 王利民略略放了心，俯身将木板下的凳子拿出来，让木板直接铺在地上…… 做完这些之后，大地的颤抖、摇晃已经暂时停了下来。 王利民站起身，看向宋秀莲：“我去爹娘那边看看！” 宋秀莲点头应着，小秋捂着头，歇了一会儿，觉得脑子也清楚些了，连忙道：“爹，你去鸡栏那边看看吧！” 王利民应着：“嗯，你们娘几个安心在家里待着，我去鸡栏看完，还要去村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家需要搭把手……” 自家人安安全全的，两间老屋也仍旧顽强地挺立着，小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于是出声答应着：“爹去吧，我会帮娘看着妹妹和弟弟的。” 王利民匆匆去了，娘几个聚拢在木板床上，宋秀莲搂着小冬，小秋拍着小夏，一时寂静下来，这才隐隐听到村子里孩子哭狗吠大人呼喊，小秋努力回忆上一世的情况，好像村子里没伤着人，想那混乱也是夜梦中突然被地震惊醒，出现的暂时恐慌。 安下心来，小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脑门上方磕了个大包，她不小心用手碰了下，顿时疼了两眼泪！ 嘶，这会儿若是能照照镜子，估计就能活捉一只金角大王了！ 小秋满心紧张地等了大半宿，主震过去，她再也撑不住了，挨着小夏躺下，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不久，两次比较明显的余震将她晃醒，她也不过睁睁眼，随即继续睡。 她也劝慰过宋秀莲，让她也休息，但宋秀莲睡了大半宿，惊魂未定的，这会儿根本没有睡意，小秋对此也了解，所以并不勉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夏季天亮的早，小秋好像刚刚睡了一会儿，东方的天际就渐渐泛起一线灰白色。 又一次小规模的余震将小秋震醒后，她也不再睡了。借着晨曦看了看马蹄钟，已经早上五点四十多，天却仍旧没亮，灰突突的天空堆着厚厚的云层……显然，如她的记忆中一样，震后那场连绵两三天的雨就要来了。 屋子没自己检查过，余震仍旧不断，这时候，没人敢进屋去睡。那么在院子里或者开阔处搭棚子避雨，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小秋揉揉有些发胀发热的眼睛，一边给宋秀莲说着话，一边起身跳下床去：“娘，天阴下来了，我前几天去县里买的塑料布你搁哪里了？咱们得搭一搭，免得来了雨，鸡们没处躲没处藏的！” 宋秀莲本就性子柔弱，夜里的地震，让她受了惊吓，之后只知道木木地抱着孩子，时刻戒备，却没有注意到天色的变化。竟小秋这么一提醒，她才猛地抬头看了看，然后慌慌地放下怀里的小冬，一边道：“就在你们姐俩的床底下！小秋，你拿出塑料布来，去找找你爹吧，就咱娘几个不行……” 小秋已经穿好了鞋子，听宋秀莲如此说，她回头笑笑，道：“娘，你没注意，昨晚爹搭蚊帐的时候，我就让他用了粗竹竿。如今，咱们只用把塑料布挑上去，搭一层就行……哦，娘啊，你去后院搬几块砖来，待会儿搭好塑料布，需要用砖压一压！” 打消恐惧、摆脱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事儿做着。小秋直接给宋秀莲布置好活计，然后她就去拿塑料布，又去灶棚里搬椅子和凳子…… 为了这一天，小秋早早就准备着了，连后继的种种应对措施，她也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是以，这会儿做什么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她将凳子摞在椅子上，然后攀着踩上去，用细麻绳将塑料布捆扎在四角的竹竿上。正专注地忙碌着，突然一波余震袭来，她脚下的椅子凳子一阵摇晃…… 宋秀莲正搬着五六块砖从后院走回来，余震袭来，她下意识地用肩膀去靠住屋子，稳住身体，然后抬眼看院子里的帐子和孩子们，却惊见大女儿站在摞得高高的椅子凳子上。 那摞在一起的椅子凳子本就不稳，地震来袭，更是摇摇欲坠，小秋两手握着竹竿，已经蹲在上边的凳子上——她之前预想过这种情况，预想中，万一遇上余震，她只需要蹲下来，然后踩一脚椅子跳下来，并尽快把椅子凳子搬开，省的晃倒了，还有可能砸到床上的弟弟妹妹。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从摇摇欲坠的凳子上下来啊！ 余震中，椅子凳子摇晃的厉害，她扶着竹竿才勉强不让自己摔下来，却根本没办法撤一条腿离开凳子，去踩下边的椅子了。 宋秀莲这会儿却突地暴发了，她顾不得脚下颤抖的大地，也忘了丢掉手中的砖，就那么抱着五六块沉重的砖头，踉跄着却绝不慢的速度冲到床边，丢掉手中的砖，然后扑上去，张开手抓住小秋脚下的凳子，并用力拉向她自己的怀抱，同时大喊：“小秋撒手！” 听到宋秀莲的大喊声，小秋下意识地撒手，身体也随着凳子扑落下去，下一秒，她就跌进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 紧急时刻，宋秀莲竟然将大女儿从凳子上拉下去，并张开手臂接了个满怀——可是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正经历着一场余震，她接住大女儿并抱紧的同时，身体也站立不住，往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娘俩就这么样跌在一起，只不过，宋秀莲在底下，给小秋充当了一回人形垫子。 把娘俩摔倒的那一下子，就是这场余震最后的尾声，娘俩摔在地上，大地却重新安静下来，小秋连忙起身，然后去查看宋秀莲的情况：“娘，你没事吧？摔着哪里了吗？腿？腰？胳膊……” 摔懵了的宋秀莲反应过来，却一下子抱住大女儿，呜呜地哭起来：“你个死孩子，可吓死娘了！呜呜呜……” 听她哭出来，小秋也一下子放了心，她缓缓抬手，回抱住自家亲娘，深深吸了口气，把头仰起来，眼泪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顺着眼角、两鬓滑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家老娘太过柔软，太过温吞，甚至，内心深处不是没嘀咕过老娘无用……但今日今时，她才知道，看见自己孩子遇上危险，自己老娘也可以变身成无敌金刚！ 娘俩抱着哭了一回，很快也就平复下来。 小秋再要上去拴竹竿，宋秀莲也不敢离开了，坚持在下边扶着椅子凳子。娘儿俩一起干活，宋秀莲不但能扶着椅子，还能递一递麻绳之类的，还能低声说着话，倒是很快就把四根横置的竹竿绑好了。 正如小秋所说，前一天搭帐篷的时候，小秋就让王利民用了粗竹竿，一根根毛竹都有她的小腿粗，而且，每根竹竿接近顶端的地方，小秋都让王利民拧了铁丝，之前的借口是挂蚊帐，如今，却正好绑缚固定横置的竹竿。 然后，小秋和宋秀莲一起，用细竹竿挑着厚实的塑料布，从蚊帐顶上搭过来，然后小秋踩着摞起来的椅子凳子，用麻绳将塑料布的四角，捆扎在四角的竹竿上。塑料布垂下的四边，再用砖压住，不起大风，就不怕被吹翻了。 棚子搭好，宋秀莲去打了水来，娘俩洗了手。 “秋啊，你昨儿黑夜没咋睡好，趁这会儿还早，再睡会儿吧，我去做饭！”宋秀莲端着脸盆倒了脏水，一边跟小秋说着。 正说着呢，成江成河哥俩匆匆走进来，抬头看见院子中间的棚子，成河就笑了：“我就说小秋利落，指定收拾好了，二哥还不放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江却不像弟弟这么没心没肺，进门先跟宋秀莲打招呼，问候：“二婶，你和弟弟妹妹们都没事吧？……我们哥俩在院子里搭个窝棚，特意搭的大了些，就是想着叫二婶带着弟弟妹妹一起过去……” 成河又在旁边插话：“二哥都看见小秋和婶子搭的棚子了，就不用说这个了呀……” 成江并不理会憨憨的老三，继续道：“塑料棚子就怕顶不住大风，若是起了风，还是扎实的窝棚稳当。……婶子要是不愿意离家，我们哥几个还准备了些檩子树枝，再在婶子这边搭一个也行！” 不等宋秀莲说话，小秋已经拿起一卷塑料布，递到成江怀里，一边笑道：“二哥，临时还没起风，但天却是阴的厉害了，你赶紧把这塑料布拿回去，搭在窝棚上去，省得漏雨……等你搭完了塑料布，再回来帮我们看看，或者加固一下，或者从新另搭，都行啊。” 看自己来没帮上忙，还白得了一大块塑料布，成江心中难免惭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些当哥哥的，就开始被小秋这个妹妹照顾着……他其实很想当好哥哥，照应妹妹和弟弟，但往往总是想得慢一步！唉，他想当哥哥，看来还得更加努力才行啊！ 成江成河回去没多会儿，雨就下起来。 小秋拿出两块小一点儿的塑料布，跟宋秀莲招呼一声，披着一块，拿着一块，跑出去给王利民送雨布了。 等她找到王利民，爷俩一起回到家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进屋换了衣裳再出来，宋秀莲已经把饭在棚子里的床板上摆好了。小夏和小冬也一起睡醒，起来了。 王利民捧着热汤喝了半碗，觉得身上热乎起来，微微出了一层细汗，这才吁一口气，笑着道：“亏得咱闺女送雨布去，你没看见村里那些人，个顶个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却没个管的没个问的……嘿嘿……” 看着有些小傲娇的老爹，小秋暗暗笑着摇摇头，将脸埋在饭碗里，不肯抬头：爹啊，你当着孩子的面儿这样幸灾乐祸好么？ 低头喝汤的小秋没防备，一波余震突然来临，她的手一抖，差点儿把脸埋进汤碗里去！ 连忙把碗放下，小秋伸手扶住身边的小夏，另一边，王利民却已经撂下碗筷，抓起塑料布一边披着一边往外就跑：“村北二牤子家的房子裂了，这一震怕是顶不住，我得去看看，那小子一早上在村里帮忙，没搭棚子，这会儿只怕在屋子里呢！” 一天后，余震渐平。 全村情况调查落实下来，只有几家人的猪圈、棚屋塌了，房屋有墙壁裂纹、甚至倾斜倒塌的，却没人伤亡。 二牤子家的房子确实塌了一面墙，他却恰好没在屋里，而是帮着相邻的村老倒腾东西磕了一下，破了头。王利群说伤口不大，不算受伤。只是地震后不久，就把二牤子交给了王利民学拖拉机。 这会儿，开拖拉机，也是很难得的一门技术呢。把二牤子乐的，天天见人都呲着个牙嘿嘿，额角上磕了个指头肚大小的疤根本没在乎。 就在村民们惊魂未定之际，广播里传来一个消息，此次地震震中在H省唐山、丰南一带，灾情严重，号召全国齐心协力抗震救灾。 小秋这几天一直很沉默，饭量也明显少了，但料理家务、照应弟妹却格外尽心谨慎起来。 七月末，正值盛夏，大灾之后，不得不防备可能发生的传染病。 因为地震，母鸡受了惊吓，好多母鸡产下了软皮蛋，产蛋量也有所减少。王利民和成海在安置好家里人后，就一直待在鸡棚那边，加固鸡棚，调整饲料比例，坚持洒生石灰消毒…… 一转眼，进了八月中旬。村里人修缮房屋后，陆续离开窝棚，搬回屋里居住，地震的影响告一段落。 这天一早，吴海港就带着吴戈和秦戎到了小秋家。 王利民只道是吴海港送俩小子下村过暑假，并不觉得意外，欣喜地接了爷儿仨进门，一边招呼着吴海港坐，一边笑着对送上茶水的小秋道：“秋啊，早晨我摘的瓜在棚子里，你去洗洗，拿上来让你吴伯伯和俩哥哥尝尝。” 小秋脆生生应着，转身就去。 吴戈也立刻起身跟上：“我帮你拎着！” 秦戎自然也跟上，却只是微微笑看着吴戈独特的打招呼方式——扯小秋的麻花辫儿！当然，换来的是小秋不屑的一个白眼儿。 等小秋洗好了西瓜甜瓜转回来，正好听到王利民道：“……让小秋跟着去，会不会太……麻烦啊？” 小秋并不惊讶，刚刚在外边洗瓜的时候，吴戈早已经给她报备过了，他们爷几个今天来，不是来过暑假的，而是继吴爷爷回京之后，吴奶奶也要回京了。临行前，吴奶奶说要见一见救过她孙子的小姑娘。 这话不知情的听了，并不觉得特别，小秋自己却觉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想过了，她实实在在地就是王小秋，一个十岁的农村丫头而已。别说她没说什么，就是说几句不着调的话，也是孩子‘童言无忌’，信口胡扯罢了。还能把她当成妖孽，拉了去切片研究不成？ 一进门，小夏就猴上来扯了她的衣袖，低声请求：“姐姐，我也想去……” 吴海港是什么人，已经将小夏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小夏也去，小夏也去！” 坐在炕上的小冬姐姐姐姐地叫了两声，见没人理，哇地一声哭起来——你们欺负我小啊！ 吴爷爷和吴奶奶住在地区的干休所，与这个时代的许多单位没什么差别，砖瓦围墙、砖瓦房子。若硬找出些许不同，那就是院子大，人少树多，蓊郁苍翠，清凉幽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吴爷爷吴奶奶就住在院子比较靠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还有两间半倒座，自带小厨房、卫生间。……厨房还罢了，能自带卫生间和冲水卫生间，在惠北地区已经是一等一的待遇了！ 小秋他们的车刚在小院门口停下，就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头发苍白却打理地整整齐齐的老太太。 吴戈隔着窗户就喊：“奶奶，我们把小秋小夏接来了！” 吴奶奶面容慈祥柔和，笑容温暖，是个亲切慈爱的老人。 吴戈一下车就上前挽住老太太的胳膊，笑着替小秋小夏介绍：“小秋小夏，这是我奶奶。奶奶，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王小秋和她妹妹小夏。” 小秋牵着小夏下了车，乖乖地问好：“吴奶奶好。” “哎唷，好漂亮的两个小姑娘！”吴奶奶笑眯眯地上前，一手拉了一个，转身往小院里走，自然地把亲孙子吴戈丢在了一旁。 秦戎默默下了车，吴戈向他撇撇嘴，嘀咕道：“奶奶就稀罕小姑娘，一见小姑娘连孙子们都不要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不该把俩丫头片子带来啊？” 吴海港停下车走过来，恰好听到吴戈的嘀咕，失笑着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斥道：“好男儿自当光明磊落，嘀嘀咕咕的像什么样子！” 吴奶奶领着小秋小夏进了屋，就立刻从桌上拿了糖果给她们吃。 吴戈进门却不理会盒子里的糖，只把目光盯在一盘子水蜜桃上，惊喜道：“奶奶，有桃子吃呀！” 说着，伸手拿了一个水蜜桃……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率先递给了小秋，又拿了一颗递给小夏，一边热情地推荐道：“这是上海过来的水蜜桃，一咬一包蜜水儿，又甜又好吃！快吃！” 小秋的目光习惯地在吴奶奶和吴海港脸上转了一下，吴奶奶也笑着道：“话都让这个臭小子说了！不过，他说的没错，这桃子柔软多汁的，好吃，快吃吧！” 小秋笑着谢了，将自己手里的那只放下，接过小夏手中的桃子来，递给吴戈道：“你帮我们切开吧，这么大桃子，我们两个合吃一个就好了！” 对于经历过水果大爆炸的小秋来说，一只桃子并不稀罕，但她知道这桃子真的是汁水特别丰富，若是捧着一只啃，弄得汁水淋漓太脏了，也不好看，索性切成两片，比较容易吃，也不会弄得脏兮兮的。 吴戈切完桃子分给小秋小夏的时候，秦戎才落后片刻走进来，一进门吴奶奶就招呼他洗手吃东西。 秦戎也很配合地洗了手，又道：“奶奶，小秋家的王叔和宋阿姨给拿上的鸡蛋、甜瓜、西瓜什么的，我都给您搁进厨房里了。” 吴奶奶立刻对小秋道：“你们来就来嘛，青菜、瓜果我就不说了，怎么还拿鸡蛋来？家里养鸡下几个蛋，卖了也能添补添补。” 小秋笑眯眯道：“奶奶不用客气，我们家今年多养了几只鸡，每天都能捡鸡蛋，我们家自己也天天吃呢。” 吴海港也笑着道：“妈，您不知道，小秋家养鸡喂的是活饵，鸡蛋营养足，蛋黄打出来都是红彤彤的，比买来的香。再说，利民兄弟不是旁人，跟我亲兄弟您亲儿子也没啥差别，给您那是孝敬，您就别推辞了！” 吴奶奶失笑着摇摇头：“你个当叔叔的脸皮也太厚了！” 说完，就给几个人招呼，起身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小秋也吃完了桃子，随即起身跟了过去：“奶奶，我给你打打下手吧！” 吴奶奶也不推辞，握了小秋的手往外走，一边道：“你吴叔叔和吴戈小子都回来说，你在家里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难得的是学习也极好，还是班里的班长？” 小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嘻嘻一笑道：“平常没觉得，被奶奶你这么一夸，我都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如此不循常理的回答明显有些出乎吴奶奶的预料，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畅快地笑起来：“他们都说你乖巧、懂事、知礼，我看啊，还得添一个，还是个鬼精灵的小调皮！哈哈……” 走到厨房，吴奶奶看着满满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堆西瓜甜瓜并茄子辣椒等物，难免又客气了几句。之后，就拿出早就买回来的猪肉动手做饭。 小秋就帮着择菜、洗菜，又帮着烧火…… 吴奶奶做的是红烧肉，放酱油放糖，浓油赤酱的，小秋一看那放糖的量，就知道吴奶奶大概是江浙、或者上海人，只有那边的人，做菜喜欢多放糖、偏甜口。 北方人做红烧肉也会放糖，却只是少量调味提鲜，不会弄得甜兮兮的。 等红烧肉细火慢炖上，吴奶奶又拿了一只搪瓷铁盆过来，在锅里架了箅子，隔水蒸饭……小秋就不意外了，南方人习惯吃米饭，这个时候的S省人却极少吃白米饭，弄点儿大米不容易，更习惯熬粥。 吴奶奶蒸上米饭，盖上锅盖，回头看见小秋有些愣怔的样子，笑笑道：“奶奶是南方人，一直习惯吃米。你们大概吃不惯，不怕，一会儿就让吴戈去食堂买几个馒头……你不用不好意思，那俩小子也不咋爱吃米饭，都说吃米饭不顶饿呢！” 炖上五花肉，吴奶奶又点了一只柴油炉子，开始炒青菜。 小秋将带来的嫩茄子和小土豆收拾一番，跟吴奶奶打个招呼，一并放在锅里蒸上。又将几只熟透的甜瓜洗干净，端进屋里去…… 等吃饭的时候，吴奶奶的红烧肉自然得到了两个小子并小夏的喜爱，而小秋蒸的土豆和蒜泥茄子，却让吴奶奶吃得赞不绝口：“这么吃着，又清淡又开胃，我都多吃了半碗饭呢！” 小秋大大方方一笑道：“自己种的菜，也就吃这个鲜嫩了。” 吴奶奶叹息道：“你们爷爷在的时候，每年也在院子里拾掇菜园子，我却是怎么也学不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吴海港笑着道：“您也别遗憾了，老爷子指定闲不住，回京这些日子，估计菜园子早种起来了，您回去就有的吃了。” “他这会儿可顾不上种菜了……”吴奶奶下意识地说了半句，才意识到今天家里有客人，打住话头，回头看着小秋笑道，“你们爷爷回去之后，有许多工作要做，忙得很，估计没工夫种菜。” 小夏这时候抬眼说道：“奶奶别急，我们家种了好些菜，让我爹给您送过来。” 吴奶奶和吴海港都笑得不行，吴奶奶摸摸小夏的豆角小辫儿，笑道：“小夏真乖……奶奶要走了，没法子吃你爹送的菜了。” 小夏又问：“奶奶去哪里呀？很远么……” 一顿饭说着话吃完了，吴奶奶很温柔很慈祥，一直笑微微地跟孩子们说着话，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小夏完全放松下来，半点儿不拘束的，就连小秋都有些放松，没了来前的忐忑和忧心。 吃过饭，又说了会儿话，吴海港就带着孩子们告辞了。 临行前，吴奶奶把一个比砖头大一点的匣子交给小夏手里，“这东西我们用了几年，要回去了，也不往回带了，你们拿回去用吧。” 又指着旁边的两个箱子交待秦戎吴戈也搬到车上去：“这些是床单被子啥的，拿回去让你娘拆洗拆洗，盖着可能没新棉花舒服了，做个褥子啥的铺着还行，旧的，跟你爹娘说，别嫌弃。” 二十一世纪，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旧衣服旧被褥捐助贫困地区还要挑选无破损残缺的呢，这会儿，全国大部分地区的生活水平都在温饱线以下，绝大多数农民还穿着补丁衣裳的时候，整齐干净完好无损的旧衣服旧被褥也都是好东西啊。 小秋也不矫情，欢欢喜喜道了谢，又让吴奶奶替她给吴爷爷带个好，这才告辞，带着妹妹上了车。因为吴奶奶准备回京，吴戈和秦戎就暂时留下来，陪一陪吴奶奶，并帮着吴奶奶收拾收拾东西。 与吴奶奶的会面，温馨、愉快，也比小秋想象的轻松。 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站在小院门口的吴奶奶，还含着一脸慈爱和不舍，抬着手向他们招手……小秋默然之中，也释然了。 对于这些历经世事风霜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是他们看不透、想不明白的？这样不追问，却又表达出自己的善意和感激来，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吧。 见过吴奶奶之后，小秋心里一直存在的忧虑终于彻底放下，就像丢掉了背负的一块巨石，连走路都觉得轻快起来。 回到家里，收音机自然成了稀罕物儿，三个哥哥不说，连大伯王利军也过来看稀罕。 宋秀莲却喜欢那满满两箱子的被子衣物，而且，打开箱子后才发现，箱子里表面放的是半旧的被子衣服，下边放的却有不少新布，又有好几斤毛线，并许多纸张、文具等物，着着实实是些好东西。 小秋家这两年跟大伯家越发亲近起来，新布毛线什么的，宋秀莲不好冒然拿出来，旧衣服却没什么顾虑。她捡了两套比较整齐有六七分新的男式军装，并三顶军帽，一并给了成河带回去。 这会儿，百货供销社里能买到军用书包，但军装和军帽却没处买去。而且，七十年代，军装军帽无疑是最时髦的东西，村里有谁能戴一顶军帽，都能招来一村人的瞩目。更不用说，成海三兄弟一人一顶军帽戴出去，那简直是轰动事件了。 没多会儿，大伯娘魏红梅就端了半盆子鲫鱼送过来，满脸是笑地跟宋秀莲道：“前几天有人给成海介绍了个闺女，要见面了，我正为成海那孩子没件像样的衣裳犯愁呢，你就让小秋送了衣裳来……哎哟哟，可真是及时雨呀，救了我的大难了！” 宋秀莲笑着摆摆手，转而问道：“说得哪里的闺女啊？” “隔壁联合村的姓江的，那闺女她爹在村里干会计的，据说生的不错，在家里是老大，从十来岁上就替她娘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了，是个利落能干的。” 小秋在旁边听了一回八卦，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那个姐姐没上过学吗？” 大哥成海虽说没有考上高中辍了学，却是个爱看书的，她从收购站淘回来的那些书，大哥喜欢得很，看了好几本了……若是找个文盲，夫妻俩的差距爱好难免差距太大，以后的生活中，难免生出不和谐来。 大伯娘却完全不在乎这个，一挥手道：“上过，据说只上了两年学，就下了学带兄弟了……上了两年学，该认得字也认得了，不算文盲就行啊。找媳妇儿，要紧的是懂事、孝顺，利落能干。” 小秋张张嘴，见大伯娘和自家老娘谁也不在意的样子，到底没再说什么，默默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端着鱼去杀鱼了。 算了，她这个年龄，又是妹妹，大哥的婚事上也着实没啥发言权…… 关键是，上一世大哥要二十岁才说亲，那位大堂嫂干脆不识字——大堂哥成海自然是忠厚老实的，但上一世那位大堂嫂却是个剽悍的，还泼赖不讲理贪便宜，那日子过的……不说也罢。 倒是一起听收音机的二哥成江看出了小秋的异样，跟出来笑着问道：“咋了，不爱吃鱼啊？” 小秋看了二哥一眼，叹口气道：“二哥明知道不是鱼的问题……大伯娘刚刚说给大哥找媳妇儿……” “对啊，大哥都十八了，找媳妇也不稀罕了吧？”成江明显没明白小秋发愁的真正原因，还觉得小秋有些好笑。 平常看二哥挺聪明啊，今儿咋就这么二呢？ 小秋很不客气地白了二哥一眼，斟酌着道：“大伯娘说那个姑娘只上了两年学……” 成江呆了呆才回过神来，然后嗤笑道：“傻丫头，没怎么上学很严重……可，你不觉得，只要人好，肯上进，给大哥一个当老师的机会，也不错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秋回头看着笑得小狡猾的二哥，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昧着良心不赞同……相亲本就是陌生男女被凑成堆的事儿，老师学生什么的，还真是……一个增进交流加深了解的契机呀！越想，竟越觉得，二哥的主意极好呀！ 看着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展开笑容的妹妹，成江笑着摇摇头，大堂妹勤劳懂事的跟个大人似的，让他这几个当哥哥的压力巨大，这么小迷糊的模样，还是很可爱的！ 成江二堂哥表示，他欢迎妹妹多犯几次小糊涂，也好让他多找找当哥哥的成就感！ 既然丢开那一点小小的纠结，小秋就继续洗鱼。成江就帮着小秋把盆端到院子角落的阳沟旁，又替她打了一桶干净的水过来，这才重新回屋听收音机去了——农村的生活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太封闭了。他们迫切地想要了解外边的世界，而这个小小的收音机，无疑给他们单调的人生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让他们能够根据收音机中听来的东西，想象一下外边世界的精彩和美好，为他们走出去指引了方向，增加了无限勇气。 立了秋，尽管中午还会炎热，但早晚却一天比一天凉爽起来。 宋秀菊回家住了半个月，就又回到三合村，教小秋小夏读书，也帮着宋秀莲做家务，拆洗一家人的被褥、棉衣——这时候没有什么特效洁净洗涤剂，也没有洗衣机，大件的床单被褥都要人用搓板一点点搓洗，辛苦费力不说，若是寒冷季节，河水冰冷刺骨，就太遭罪了。 小秋刚刚满十岁，人小力微，小件衣裳还行，大件的床单被褥之类的，她真的就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弯着腰搓洗衣服，洗的时间久了，不但手疼胳膊酸，连腰背都是僵直酸疼的厉害。看着娘和小姨擦把汗，回手捶捶腰背，复又弯腰搓洗的镜头，小秋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家里扯了电，一定先买一台洗衣机！ 放了暑假后，廖辰只回镇上探望了父亲一趟，住了一晚就回来了。一直给小秋开小灶上课。宋秀菊过来的第二天，小秋再去上课的时候，宋秀菊叫住小秋：“秋啊，你们廖老师也一个人在学校，跟他说，晌午饭就别自己烧了，过来一起吃吧！我昨天带了些咸肉来，刚刚发了面，晌午咱们蒸咸肉茄子包子吃呀。” 宋秀菊自觉说得大方得体，眼尖的小秋却发现了她耳廓有些发红，眼睛也不太敢直视，装作忙碌，瞥到一边…… 想想相对冷淡的廖辰，再看小姨如此，小秋暗暗叹口气，却仍旧应着。年少慕艾的情思太过美好，让她不忍拒绝和破坏。 等到了学校，不等小秋发请帖，廖辰却通知她，准备准备，去镇上卫生院里实习。当然他也会跟着回镇上，继续给小秋上课。 小秋看着廖辰磨得起了毛的袖口，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小姨织的那条围巾，并没有见廖辰戴过，织成之后，也没再见小姨拿出来过，如今，小姨一来，他就紧赶着离开……看来，小姨怕是一片心意付流水了呀！ 心里想着，小秋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就招来廖辰一个爆栗！ “小丫头有什么愁事儿啊，唉声叹气的成什么样子！” 小秋抬眼瞅了瞅仍旧俊美，却明显多了些沉静，少了些忧愤的青年，扁着嘴摇摇头：美色误人啊！ 在廖辰又要抬手的时候，小秋连忙捂着头跳到一旁，然后道：“我娘今天包包子，让我请廖老师一起去吃。” 廖辰下意识地瞥了瞥眼，然后笑着摇摇头：“我就不过去了，既然要回去，就要收拾收拾行李……再说，早上我已经蒸了菜，不吃就坏了。” 看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小秋知道勉强不得，于是有些悻悻地告辞回家。 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秋自觉有些对不起小姨，更不愿意看到小姨失望伤心的样子。 她踢踢踏踏往家里走着，尽管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路却终究有尽头。 就在她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恰好遇上王利民脚步匆匆地从奶奶家走出来，这些日子都乐呵呵的老爹，不知为何，竟紧紧皱起了眉头。 小秋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好……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这会儿倒不怎么替自家娘和弟妹担心，毕竟小姨在家，娘也不是坐月子的时候，弟弟也大了……即便口角几句，也不是大问题了。而且，自家老爹是从奶奶家出来的，那么大概是老爹被叫过去，受什么难为了？ 心思转圜间，王利民已经低着头快步来到了小秋面前，小秋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啊？”王利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被唤醒抬起头来，见是小秋，那目光就下意识地往旁边撇了撇……上一世，小秋学心理学，这个动作大概代表着心虚？！ “小秋啊，下课了？”王利民打叠起精神来跟女儿说话，又抬眼看了看女儿身后，然后道，“不是说请你老师一起来吃饭吗？怎么没来？” “老师说有饭，就不来了。”小秋简单地回答了老爹的问话，一边思索着如何开口问，却看见，大伯和大哥成海二哥成江相跟着从奶奶家走出来。 小秋立刻就放弃了询问老爹的打算——王利民虽然醒悟到妻儿受了委屈，更用心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终究割舍不掉与父母的亲情。是以，平常那边有些糟心事，他也一个人担着，不怎么给妻儿说。 回到家，宋秀菊抬头看了看小秋身后，随即垂了眼，并没有多问什么。 她这模样，反而让小秋更是不忍和难受，正好王利民也觉得心虚，没话找话道：“廖老师不好意思来，拾几个包子给他送去吧！人家放了假还特意回来教小秋，这个情咱们不能不记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宋秀莲自然没话说，答应着进屋拾了七八个大包子端出来，王利民接了，亲自往学校去送，小冬蹒跚着出来抱住他的腿，他哈哈一笑，一手端着包子，一手抱起小冬出了门。 宋秀莲又捡了几个包子端出来，让往大伯家送，小秋赶紧接过来，匆匆往大伯娘家去了。 小秋一脚踏进来，就听到大伯娘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屋里传出来：“……咱家成海的婚事一拖再拖，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子们差不多都定下媳妇儿了，就他小小年纪就跟着下地挣工分，顶个大人使唤。哪怕跟着老二养了鸡，也没耽误下队里的活计，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十七八的孩子打熬的又瘦又黑的……好不容易孩子自己个儿挣俩钱，说门亲事吧，却又逼上门要钱讨债……你说说，那还是孩子的亲爷爷亲奶奶吗？咋就那么狠心呐？他们家闺女是闺女，我们家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嘛……谁家孩子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哇……” 大伯娘还在絮絮地说着，小秋的脚步声又轻，竟没人注意到进来人。 小秋大概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也就离开里屋门口，退回到正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扬声叫：“大伯娘在家吧……” 话音落，里屋的哭诉声一顿，随即门帘子一挑，二哥成江走了出来。 “小秋过来了！” 小秋连忙应着，又把手里的扒篮子递上去：“二哥，我娘蒸的包子，让我送几个来，给哥哥们尝尝。” 成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接了扒篮子过去，将包子捡出来，放进自家的篮子里，又随手拿了三个黑皮甜瓜放进扒篮子里，也不递给小秋，而是自己端着把小秋送出来。 “二哥……是不是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对外人小秋还叫声爷爷奶奶，对着自家哥哥，她却不必假装，只用‘那边’指代。 成江抬眼扫了隔壁院子一眼，淡淡地嗤笑一声，道：“那边不出幺蛾子才不正常吧……说是有人给小姑介绍门亲事，小姑要去相亲，得穿什么的确良褂子、咔叽裤……这些也还罢了，咱奶奶还说，难得这门好亲，不能让小姑过门后被婆家看不起，让咱两家凑钱给小姑买什么‘三转一响’，还说，你家那‘缝纫机’也没多大用，买不起新的，就用那个也将就着……” 成江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小秋知道二哥还有话未尽，恐怕李秀英和王爱巧不仅仅看中了自家的缝纫机，怕是连自家的收音机也看到眼里去了。好么，‘三转一响’中的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自家现成的就有俩样了！ 不过，这些，小秋并不怎么害怕。若是以前，李秀英开了口，王利民的态度还真难说，说不定一片孝心的就真的应了。但经历了那么许多事之后，她愿意相信自家老爹已经有所觉悟了，仍旧孝敬老人，却不会愚孝了，更不会把这份孝心，建立在伤害自家老婆孩子的基础上。 她从二哥手里接了扒篮子——瓜太沉，她就一手搂着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成江的胳膊：“二哥，回去好好劝劝大伯娘，别跟那些人置气，不值当。再说了，咱们两家即便有心，也得有那个力啊……别说咱们这里不兴分了家的哥哥们拉饥荒给妹妹置办嫁妆，就是拉饥荒，也得有处买去呀。那几样东西，可都要票的，没有票，咋说都白搭。” 成河看着妹妹一脸自信、洒脱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不过神来，迟疑着道：“你是说……” 小秋很散漫地挥挥手，道：“咱们两家都是种地的，可没处寻摸那些票去。就让他们找票，找到票再说找钱的事儿嘛。” 成江眨眨眼，倏地绽开一脸的笑来，嘿嘿地笑着点头道：“嘿嘿，就这样，让他们找票去……嘿嘿，那我回去了哈！” 说着话，成江满脸喜色地转身，匆匆回家去了。小秋目送他进了大门，这才笑着摇摇头，回了家。 她刚刚说的很轻松，心里却仍旧有些不托底……这事儿的关键还在大伯和自家老爹的态度上。特别是自家老爹王利民的态度更是有待观察，毕竟是有‘前科’的人。 除了王利民有些沉默之外，家里其他人没什么异样。小秋看了看各人脸色，就知道王利民还没把事情告诉宋秀莲。她挑挑眉，垂了眼照料小夏吃饭，事情如何发展，老爹作何决定和选择，她只需拭目以待。 吃过午饭，宋秀菊收拾了碗筷后回学校休息，小秋拉着小夏跟了过去。家里留给爹娘，也好给他们一个交流的时间和空间。 走在路上，小秋状似无意地问小夏，要不要去看姥姥姥爷，小夏自然欢喜无限，答应不迭。 “好，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小秋答应了小夏，这才抬头看向自家小姨。 小秋看见小姨脸色有些发白，表情却还算平静，这才假装着懊恼道，“小姨啊，廖老师上午通知我，宋院长让我去镇卫生所学习，明天就走……那个宋老头真是任性啊，家里那么多鸡，每天都要挖菜打草的，我要是走了，活儿谁干啊！唉……唉……” 宋秀菊喜欢廖辰，也是第一次喜欢人，很喜欢很喜欢……只不过，环境和性格所限，她这份喜欢表达的很含蓄，自觉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以感谢廖辰帮助的借口，替廖辰织了一条围巾。廖辰并没有拒绝，诚心谢了，却从来没有戴过。再之后，隐约地回避，也让宋秀菊渐渐渐渐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她本来就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得知对方含蓄的拒绝后，自然不会穷追不舍，更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情。 而且，在她眼中，廖辰是那般好，学识、风度、休养、容貌、性格……竟没有一处不好的。她自己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姑娘，生的一般，没什么学问，就连出身也不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骄傲、矜持又带着浓重自卑的宋秀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约束自己的行为……这一次暑假，她回家后，游魂一般过了半个月，实在忍不住回来，哪怕不能得到回应，能够离他近一些……也好！ 奈何，她如此卑微的愿望，却仍旧注定了破灭。在她回来的第二天，廖辰就决定了离开，不，或者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尽管早就知道了他的态度，宋秀菊还是会觉得心痛——她就那么面目可憎，让他避之唯恐不及吗？！ 只是，对这个结果她早有预见，她的性格又偏温吞隐忍，自然地，痛苦也好、难过也罢，都不至于失态，也不至于过分放任……那份钝钝的疼在心底的最深处，一直持续不断，或者可以持续到永远去，她却仍旧没完全忽略了身边的小外甥女。 前头小秋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到，只听到小秋老气横秋地一声声叹气…… 她抬手摸了摸小秋的头顶，微微一笑道：“你尽管去姥姥家，我在这里呢，自然不会让你的小鸡们饿死！” 小秋看着隐忍着心痛仍旧对她展开温柔笑脸安慰的小姨，真真是让人心疼。 宋家二老都算是大户出身，当年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两人生的也都极好。不过，姥姥钟玉琴的五官比较立体，当年是明丽美人。姥爷宋胜书却眉眼略显疏淡，一派文秀儒雅。说起来，宋家两个女儿都随了父亲的长相，不算第一眼美人，却是极耐看的，加上家教良好，性格温柔，妥妥的东方传统美女。倒是小舅舅宋秀程综合了姥姥姥爷的优点，容貌俊朗，清雅从容，又不失明朗生动，实在的帅哥一枚。 娘与老爹虽说感情不错，称得上夫妻恩爱，但终究有那么一对极品婆姑，小秋还是难免替老娘暗暗惋惜。与母亲一样美丽温柔的小姨，却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 眼前廖辰的回避，对宋秀菊来说是绝了念想，小秋却并不觉得完全没了希望，但要小姨奋发自强，别的不说，起码要复习功课，抓住两年后的那一次高考……这个时代，上大学无疑是彻底改变一个人命运际遇的不二法宝。 若能考上大学，走到更高更旷阔的世界中去，可就不止廖辰一棵树了，有的是大片挺拔葱郁的森林嘛！ 于是，小秋笑嘻嘻地开口：“小姨，那天我去吴戈奶奶家，吴奶奶跟我说‘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考到北京去，奶奶在北京等着你。’……小姨，大学是什么？考上大学，就能去北京吗？” 丢给小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小秋就毫无挂念地，带了小夏，包袱款款地去住姥姥家了。 到了镇上，落到郑秋实手里，小秋虽然不用干家务活了，却半点儿不轻松。 这次过来，郑秋实每天上午都将小秋带在身边，带她接触各类病号，让她感受每个人的脉象……随着名声传扬，找郑秋实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没多少时间给小秋讲解，只叮嘱小秋认真看、仔细观察，并用心感受每个病人的脉象……下午，郑秋实有时候要去出诊，去县城、甚至地区的时候也不少，每次出诊，他就再把小秋丢到药房去做学徒……不管白天多么忙，每天晚上的时间，郑秋实都是雷打不动的授课时间。他并不给她系统地讲述理论，只把白天看过的他认为比较典型的病例拿出来，和小秋一起分析。 这种实践加教学的模式，也是中医传承史上沿用已久的师徒传承，虽然古旧，却无疑是极好的教学方式。 当然，这种方法也有弊端和局限性，那就是没办法广而推之，注定了延续性差，万一哪天一个意外，就有可能断了传承。不像医学院一批批教学制度，医学生都跟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业产品似的，无限类同，面目模糊。 小秋每天的课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自然不用廖辰再‘代课’，于是，回到镇上第二天，小秋就听说，廖辰出了门，好像是去了省城。 小姨宋秀菊一周后，也回了一趟家，是跟着送鸡蛋的王利民过来的。她带了些小秋家种的甜瓜、西瓜，并宋秀莲腌制的咸蛋。 小秋回来吃饭时才见到小姨，看着她气色不错，精神也饱满，那一点点担心才没了。 每天忙忙碌碌的，小秋也顾不上想家什么的，见了小姨，却忍不住问家里的情况，问娘和小弟，问家里的小鸡……还问大哥成海的亲事…… 宋秀菊也耐心地一一回答了，末了道：“……成海的亲事大概成了，听利军大嫂给姐姐说，那姑娘是个懂事的，干活利落，待人接物上也不差，大方爽利……利军大嫂和成海娘俩儿都相中了。倒是小巧……听说那婚事又黄了。嗯，好像是小巧自己不愿意……那个人在厂里做工时烫着了，虽然手脚全乎，腮上连着脖子却有块大疤瘌，嘴角都是歪的。” 小秋顿时恍然了。难怪，一个城里人要来农村找媳妇儿，原来是毁了容的。 宋秀菊只在家里呆了半天，下半晌王利民送完鸡蛋转回来，她就又跟着回了三合村。这一回，连小夏也带回去了，说是要给小夏辅导作业。 小姨回来这一趟，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又把爹娘炕上的床单子、枕巾什么的全部换下来洗了，忙碌充实，对廖辰好像是真的放下来，一个字都没提，让钟玉琴暗暗放了心。小秋却觉得她还没有完全放下，要不然就不会刻意地回避，一字不提了。 小秋天天睁开眼的时间店铺排得满满的，就是全力以赴，她都觉得自己几乎跟不上郑秋实的教学进度了……自然没时间胡思乱想。 忙碌的时间过得最快，仿佛一眨眼，二十天已经过去了，暑假结束，小秋要回家上学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孙连山一改之前垫底的成绩，语文考了72分不说，数学更是破天荒的考了85分。别看这分数不算高，在村小学里却绝对称得上优秀学生了。更别说有他之前的成绩对比着，若不是廖辰了解自己的学生前后变化，大概要怀疑是否作弊了。 孙连山这个成绩让他老爹得意了一个夏天，逢人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小子，“哎呀，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太调皮太捣蛋啊，要不是成绩还能说得过去，早打死算了！” 他这逢人就嘚瑟的劲儿，不说给家长们添堵，最受其害的是孙连山的小伙伴们，被受了刺激的老爹们那个一顿收拾啊，而且是一轮又一轮，循环往复绵绵无绝……让人绝望。 一到学校里，那几个就围着孙连山秋后算账，孙连山一看事儿不好就想跳起来逃跑，却被眼明手快的小子们扯住，又扭胳膊的，又掐脖子的，又有趁机在后边下黑脚连踢带踹的，折腾的后半截教室的学生都纷纷为他们避让。 小秋坐在第一排，未受战火波及，正被同桌小芬拉着说话，说她在哪里发现了一片猪牙菜特别鲜嫩呀，她们家的枣子已经泛红了呀…… 廖辰迈着大长腿无声地走上讲台，也没作声，教室里说话打闹的学生们却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老老实实坐下来。 廖辰的目光从教室后排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身上扫过，让那几个男生立刻缩了缩脖子，把头往桌子上埋下去，这才淡淡地收回目光，开口道：“又是一个学期开始，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大学生了，该有更好的自制能力，自动遵守纪律，并开始锻炼自主学习的能力，而不要像一二年级的小孩子一样，需要老师时时刻刻监督和约束着了。” 学生们默默听训，刚才几个闹腾得特别欢的男生更是满心忐忑，在教室里闹腾被老师抓个正着，待会儿廖老师会怎么处罚他们？是围操场蛙跳？是打扫厕所？最可怕的是廖老师在放学后开小灶，一开就是一周，天天盯着你把课文背诵默写不得有一处错漏，还要做好几张数学题…… 可是接下来，廖老师的一番话，却完全出乎了学生们，特别是刚刚升入四年级的学生们的意料。 “新学期开始了，王校长争取了我和宋老师同意后，决定对几位老师的任教班级做一下调整……”这话一出，所有的学生都愣了，随即孙连山第一个站起来问：“廖老师，你还教我们吧？” 廖辰没有立即回答，其他学生们也立刻着急起来，乱纷纷，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老师，你不会不教我们了吧？” “你不教五年级就算了，四年级还是你教的吧？” “老师，你真得不能继续叫我们五年级吗？” “老师，你继续教我们上完这一年吧。” “老师，你教到我们毕业吧！” ………… 廖辰静静地听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孩子们终于停止了急切的追问请求，安静下来，听廖辰宣布调整结果。 “调整后，五年级的同学还是我来教。三四年级由宋老师来教。王校长今年教一二年级。”廖辰说完前半句，教室里就再次沸腾了，乱吵吵一团之中，廖辰继续宣布了另一件事，“王小秋同学学习成绩优异，经校长和老师们商议决定，让王小秋同学跳级上五年级。” 安静如潮水般，从最前排开始蔓延过去。坐在最后边的孙连山，看着那个清瘦挺直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他之前还不忿她的优秀，如今，她超过他走到前头去，将他远远地落在后边，而且会越拉越远。 而与孙连山有一样心思的还有小秋的三哥成河。最初他比小秋早上一年学，小秋第一次跳级，就与他同级了，如今再跳一级上了五年级，而成河却是正常升级，进入四年级学习，竟比小秋落后一级了，这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脸面往哪里放？好在，成河心思粗，那点儿不好意思也就一会儿，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小秋再次跳级，成为了一名五年级毕业班的学生，一年后就要面临小升初的考试。 这个时候还没有推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小学升初中还是要通过考试的，并不比后来的中考轻松，许多农村孩子因为考不上初中而辍学。 小秋虽然跳了一级，但因为之前三四年级时就是两个班在一个教室上课，所以，她与五年级的同学并不陌生，互相之间也算熟悉。很快，她有了一个新同桌姜丰冬。 丰冬是个秀气的单眼皮女生，比小秋大三岁，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开始发育的少女虽然谈不上明艳娇丽，却也清秀宛然。小秋最爱她略厚的嘟嘟唇，总是晶莹莹红润润的，像一块果冻般好看！ 丰冬是个学习认真努力的孩子，每天做完作业后，都会自己复习，而她复习的方法就是抄写：抄写生字，抄写课文，甚至抄写数学课本的例题！作业本的每张纸，正反两面都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蚂蚁大小的字！ 小秋第一次看见时，实在是太震惊……若不是这一世她与丰冬坐了同桌，根本不知道丰冬是这么努力的学生。——上一世，她对丰冬的印象不深，也就说明，丰冬并没有改变人生命运，最后与绝大多数农村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下地种田，回家带孩子做家务，辛劳一生。 小秋被丰冬的勤奋刻苦感动，装作从老师那里借的参考书摘抄的练习题，其实是她自己出的习题，与丰冬一起做——一遍遍机械的抄写固然有用，却有点浪费精力时间，远不如多做一些各类型有代表性的的题目，抓住知识点复习的效果好。 虽然小秋不是真的小学生，但有一个小伙伴一起解题、做题，互相对照答案，探讨解题思路和步骤……不得不说，还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小秋与丰冬飞快地熟悉，进而亲密起来，小芬来找小秋，连续几次看见她与丰冬头并头做题讲题，神态亲密，竟然伤心恼怒，不再来找小秋了。 第一百六十章 等小秋发现几天没见小芬的时候，放学再跟小芬打招呼，对方却已经不理她了。小女生的喜怒恩怨，让小秋有些懵，不无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上学放学，秋风渐凉，上了两周课之后，就又开始了二十天的秋收假。 秋天，是忙着收获的季节，辛苦、劳累，却充满了丰收的满足和喜悦。 这一年的秋收，小冬已经将近两周岁，能够摇摇摆摆地跟在大人身后走路了，王利民和宋秀莲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下地干活。 收花生，王利民在前头挥镐头把花生挖出来，小秋跟在后边摔土、码堆，宋秀莲则穿了旧衣裳，负责把码好的花生搬运到地头上去。小夏则肩负起照料弟弟小冬的责任，宋秀莲给小姐弟俩的腰上都系了一个围包，小夏领着弟弟跟在大人们后边捡拾脱落的花生，收完一块地后，小夏捡获了半包花生，小冬竟然也捡了一大捧，足有半斤的花生。小东西脸上沾满了泥土灰尘，混合了汗水抹的一道一划的，跟个花脸猫儿似的，他却浑不在意这些，还乐滋滋地跟着二姐去队里场院交花生。 队长和队里的民兵盯着一个个从地里收工的社员，眼睛堪比X光机，严防死守哪一个偷偷藏了队里的粮食。可等到看见一个不足两岁的娃娃摇摇摆摆，吃力地用兜兜送上一捧花生时，几个大人都是一愣，随即就笑开了。 负责记录的倪顺难免想起自己被送走的儿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语气酸酸地道：“王老二他娘哒倒是好命，生了个好儿子！” 小队长郑授田却已经拦住小冬上交的花生，伸手摸摸小冬的大脑门，道：“哎呀，小冬也会捡花生啦！太厉害了，是个好小子。行啦，今儿伯伯做主，把这些花生奖励给你了！不用交了！” 得了奖励的小冬还理解不了队长伯伯的一片慈爱之心，他只当是自己捡的花生不好，人家都不要……他很累很累，很委屈很委屈！ 小冬睁着大眼睛看看不收他花生的队长，再看看周边一群围着他笑的大人们，回头想找自家二姐呢，小夏却在跟倪小芳说话，没注意到弟弟的求救……然后，无助又伤心的小冬同学终于忍无可忍地哭了：“哇……娘啊……” 中秋节前一天，豆子花生都收完了，队里宣布放秋。王利民则趁机将收好的四百只鸡，并五百斤鸡蛋送进县城里去。 小秋家里不差那一点花生、豆粒儿，也就没跟着下地，而是与大哥成海一起，跟着王利民去了县城。 临近过节，各种肉菜、粮油都特别紧俏，许多人家把攒了大半年的油票拿出来，拎着油瓶子去粮站排队买油，好在过节时沾沾油星儿。也有人拿了粮本去粮站买细粮白面的，准备过节吃顿白面饺子或者多蒸几个馒头…… 小秋借口买文具和书，让王利民把她放在百货公司门口，成海却要跟着去工厂送鸡和鸡蛋。小秋下车，成海还不放心地叮嘱：“秋啊，你就在百货里买本子铅笔，买完就在这等等，我和二叔送完东西就回来接你。你想再去旁处，等我们回来，陪你一起去哈。” 尽管不是真的小孩子，对于哥哥的关心还是很感动的，小秋很乖巧地背着手点头应着：“大哥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 目送着王利民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走远了，小秋没有进百货公司，而是转身往不远处的住宅区走去。 她不太敢去县委家属院了，怕遇上熟人，而是去了另一片县直单位的居民区，这里的人有各个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有一些工厂的工人，消费能力不及家属院那边，却也比村里人好一些。 小秋走了两条胡同，遇上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她在拐角处拿出一瓶豆油，走过去询问。两位大妈一脸惊喜地答应了下来。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举报，其中一位大妈告诉了小秋住址，然后就一起回去等着了。 小秋假装回家拿了两桶油回来，用的是她之前准备好的塑料桶，十斤一桶，一共二十斤。这时候物价平平，上等豆油的供应价不过九毛二，当然了，小秋不要油票，价格自然也高一些，按照一块一算账，二十斤豆油不过卖了二十二块钱。 收了钱告辞要走，小秋却突然看见那位大妈的小院子角落里，放着几个破旧的瓷罐瓷瓶子，很旧，甚至大都有了破损，卖相着实不好，但小秋却暗暗激动的难以自已——其中那个小碗儿，白底粉彩，画着一只大公鸡的，真的太像传说中的斗彩鸡缸杯了！ 小秋用五斤大米换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瓷罐瓷碗。这里边有两个瓷罐是那种腌咸菜的粗瓷坛子，另外几个看着瓷质还不错，却都有破损，最严重的一个青花宽口方瓶破的最严重，本来应该有的喇叭状瓶口已经不见了，小秋也一并收了。 那位胖胖的大妈是个厚道人，只觉得自己占了这孩子的便宜，到底不忍心，从屋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红香蕉苹果来，塞进小秋的怀里。 另一个大妈回家放油拿钱回来，见此情况，心中羡慕，连忙拉着小秋说她们家也有些破旧瓷器，问小秋要不要。 小秋心里暗暗高兴，嘴上却说要去看看，还有些为难地说，她喜欢这些瓶瓶罐罐，她家里却不让，她也是偷偷换回去玩云云。 一个小孩子拿了豆油、大米出来换，说大人不知道没人相信，更没人会想到，这些东西都是孩子自己的东西，与家人并没有关系。听小秋这么说，那位大妈将心里那一点点占便宜的心思丢掉大半，只祈求者自家的那几个破瓶子烂罐子能让小姑娘看中，好歹换两斤大米——都是些没用的破东西，能换一斤大米，也比扔了强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到了那位大妈家里，小秋看着院子角落里的几个破旧咸菜坛子、破瓷碗，真是哭笑不得。她就这么像个收破烂的？这位大妈怎么想的，居然以为自家这些破旧的粗瓷片子能换大米？ “阿姨，你这些瓷器不行……”小秋一句话没说完，目光随意扫过院子的角落，却发现一堆木柴旁边竟堆着几块雕花的旧木头……看那形制，应该是什么旧家具、旧门窗之类的木器，虽然已经拆散了，木质看着却是极好的。 她话头一顿，对那位表情悻悻的大妈笑笑，指着那堆木柴道：“阿姨，你这些木头的花纹不错，倒是换大米……” 一听说木器能换大米，那位大妈立刻来了精神，很豪爽地让小秋任意挑选，之后又想起家里的旧家具……眼看着儿子要结婚，那些旧家具堆在屋子里也占地方，儿媳妇要的大衣柜、高低柜也没处安放，若是能换些大米，不算白丢了不说，还能找补点儿钱，添补添补。儿子结婚最少要五六百块钱，可还差着不少呢！ 最后，小秋花二十斤大米、五斤豆油，换得了一架雕花桌柜、一架雕花炕琴、一个大八仙桌并两把太师椅，还有一个两米长半米宽，用料极扎实的大木卷轴式条案大几。那条案沉的很，小秋双手托着一个角用力往上抬……好吧，大案纹丝儿没动！ 她们家其实还有一件大衣橱，两米高，一米六宽，近一米深，用料也极好，小秋看那木料漆色，应该是与条几大案同样的木料，一批制作，也是极好的东西。但这件大衣橱人家一直用着的，不肯变卖，小秋问了一句，也没再多说。 她买东西也也讲究个随缘，不想强求什么。若不然，真给大妈一百块，她还真能卖。 收购了几个大件，小秋也不敢当着人收起来，还是那位大妈帮忙寻了辆地排车和两个装卸工人来，帮着小秋运到百货公司后边的小街上。等那两个装卸工人卸了车，小秋一人付了一块钱将人打发走了，然后左右瞅瞅没人，就赶紧把东西收了，匆匆往百货公司正门去了。 这么一耽搁，王利民和成海送下鸡和鸡蛋转回来时，小秋还没从百货公司里出来。 成海在门口没看见小秋，还吓了一跳，等在百货公司里找见还在买蜡笔的小秋，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小秋就拿了自己刚刚趴在柜台上画的简笔画给成海看，小小的蜡笔，简单的篱笆农舍，乡间小径……成海却看得极欢喜，看小秋的眼神跟发现了什么天才儿童似的，看得小秋只能干笑着转移话题。 “我买了两盒，给小夏小冬一盒，给三哥一盒。我前几天在三哥屋里的本子上看见他画的鱼，可像了呢！” 嗯嗯，农村人不懂什么抽象派写实派，他们评价画画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像不像。画的越像越生动，自然就是最好的！ 成海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一笑道：“哪里是他，是我之前上学的时候不懂事，不好好学习，画着玩儿的。” 小秋其实知道，那简单几笔勾勒的小鱼小虾是大哥的杰作。听大哥这么说却装着一脸的惊讶，眨着眼睛看着大哥，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样：“哎呀，原来是大哥画的……画得太好了，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的……原来大哥画画那么厉害的！” 被她这么一说，成海更不好意思了，黝黑的脸庞都看得出有些泛红了：“就是小时候看爹打家具打花样子跟着学的，你大伯画的样子最好看了，而且雕工也是咱们四邻八乡最好的……可惜，现在没人打那些雕花的家具了，你大伯空有一身好手艺，却用不上了。” “原来大伯还会雕花手艺啊！”小秋感叹着，她就知道大伯会木匠，还真不知道会雕花手艺。 正说着话，王利民停好车也找了进来，也忍不住叹息：“你大伯可是正经拜过师傅学的手艺，那一手木工活儿可没得说，不说那些花活儿，就是做个凳子，也比别人做的稳当结实，坐个二十年，榫卯都不带松动的。” 小秋听得一愣一愣的。 上一世，大伯王利军忠厚老实的近乎木讷，三个儿子负担也重，长年累月繁重的农活，早早地就把身体累坏了，地还没分，就在去镇上抬电线杆时伤了腰，从那以后，但凡重一点的活计都不能干，自然也不能干需要长时间弯腰低头的木匠活，她还真不知道大伯有那么好的木匠手艺。 这一世，大哥跟着老爹养鸡卖鸡，收入不低，大伯娘也养了不少鸡，卖鸡卖鸡蛋又是一份收入。关键是，母亲和小弟没出事，自家老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颓废下去，而是精神抖擞着，什么事都能跟大伯商量着、互相帮扶着……想来，大伯也不至于为了贪图多记一点工分再去抬电线杆子，自然也不会再伤了腰。 提起电线杆，小秋倒是想起扯线通电的事。因为大伯受伤她记得比较清楚，77年冬，镇上第一次扩展送电，泰平村和周边的村子都可以申请扯线通电，上一世别看大伯和另一个村民受了伤，却因为村里人太穷，根本交不起‘电线杆子钱’，没能把电扯过来。这一耽搁，就是五年，直到83年底，才终于通了电。 还有路，村里前后各一条通往外边的路，都是泥巴路，下雨一脚泥，晴天一身土。好像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县里搞村村通的时候，才通上柏油路。 通电、修路，这可都是发展的先决条件呀！ 小秋暗暗琢磨着，给自家老爹科普科普，也好让他去给利群大伯吹吹风，鼓鼓劲儿。路且不说，77年扩展电网的机会却不能错过。相信，村里人养上两三年的鸡之后，没有哪家拿不出几十块钱的‘电线杆子钱’。 通了电，就能买粉碎机制作复合饲料，又能买孵化机，实现规模化孵鸡育雏……反正好处多多啦。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里打了盘算，小秋路上就开始给老爹和大哥科普：“听说，县里有人买了能出人影的戏匣子，跟真人一样，能说话能唱戏，还能跳舞嘞……” 成海还不信，笑着道：“照你这么说，那不成了神仙啊！” 王利民跑县城跑得多，倒是听说有一个叫‘电视’的机器，就像小秋说的一样，能看见人跳舞唱戏，比戏匣子好多了。 “我倒是也听说过，是个好东西，不光唱戏跳舞，还能看电影呢！” 成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那样的好东西，很贵吧？” “倒也不是多贵，听说二三百块钱就能买一台。”王利民还真问过价格，只不过，随即就叹了口气道，“不说那东西紧俏的很，一票难求。就是有票咱也不能买，那东西可是用电的，咱们村还点煤油灯呐，买回来也只能是个摆设，白瞎！” “用电啊……唉！”成海一脸的悻悻，好一会儿又感叹道，“咱们村里能通上电就好了！” “连泰平村都没通电呢，咱们村？等着吧，还不知猴年马月呢！”王利民并不乐观。 小秋却不赞同老爹这个态度，撇撇嘴道：“也难说啊，两年前，能想到咱们开车拖拉机往县城送鸡送鸡蛋吗？一趟就是几百块嘞！” “啊？哈哈哈，这倒是，这倒是。”王利民对自家闺女那是佩服得很，闺女说啥都是有道理的，都是对的。 小秋微微一仰小脸，笑嘻嘻道：“咱们日子过得好了，有了钱，可以自己去联系变电所埋电线杆通电嘛，比泰平村早通电算什么。” 这一番‘豪言壮语’一出，王利民和成海叔侄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片刻，方才齐齐笑起来。 成海道：“小秋这话没错，日子过好了，咱们村还真说不定就能走到前头！” 王利民也笑着附和：“嗯嗯，小秋这话大气。为了挣钱过上好日子，咱们爷俩也得卖力干活啊！” 成海嘿嘿笑着点头：“这是自然的。” 这一趟去县城，爷几个又熟门熟路地去红旗饭店买了些羊肉羊杂。家里养的有鸡，鸡蛋也不缺，又有从百货公司买回来的月饼、点心，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过得丰盛而富足。 吃了月饼，过了八月十五，人们还继续忙碌着秋收。 大豆花生玉米都收获了，接下来的活计就是耕地整平，准备冬播了。这些活计只需要劳力带着牲口下地干就够了，老人和孩子们不用再跟着下地劳作，能够留在家里歇一歇了。 小秋带着小夏一大早打了两篮子野菜回来喂鸡，吃过早饭之后，又去地里割黄青菜、谷莠子，这些植物经过晾晒后，种子脱下来，能够做冬天的饲料。据老人们讲，当年闹饥荒的时候，人也用这些野菜野草种子充饥，这会儿喂鸡还放把麦麸、谷糠呢，那会儿人吃的可连鸡食猪食都不如啊，说起来都是泪。 黄青菜和谷莠子都生在盐碱荒地上，那些地方大多开阔荒凉，杂草灌木横生的，小秋小夏两个小丫头不敢自己去，就早早约好了成江成河两个哥哥一起。 荒地里老远看不见个人，兄妹几个一边割草一边走动，也说说话，开开玩笑……小夏活泼，跟着小姨学了几首歌，就咿咿呀呀地唱，虽然难免荒腔走板，却给辛苦的劳动增添了一份快乐。 小秋和小夏找了一片茂盛的黄青菜正卖力地割呢，成江突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招呼着两个丫头往不远处的河沟边儿走去。 “二哥……”小夏耐不住，开口追问。 成河回头对她笑笑，低声道：“跟我来就知道了。” 等小秋小夏跟着成河爬上河渠的矮堤，往下一看，成河的鞋脱在岸沿儿上，裤腿儿挽到大腿根，站在沟内的浅水里，正用挖菜的铲子挖土筑底，将河沟里的浅水分割成一段一段的。 而小秋的目光却落在了浅浅的河水里，瞳孔不受抑制地一缩——那略显浑浊的水里，隐约能看到一条条青黑色的影子，因为受了惊吓，在水里乱窜着，激起一道道水花儿。 “好多鱼！”小夏惊喜地叫出声，却被成江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小心让人听见！”成江压低声音，凑到小夏的耳边解释。 这沟里的鱼是天生天长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若是吵吵的让别人听见了，难免过来分一杯羹。这个道理小秋懂，只有七岁的小夏也懂的。于是，她立刻自己捂了嘴，满眼警惕地连连点着答应着，然后拔高了脖子，像只小土拨鼠一样，四下里睃了一遍，这才放了心，回头乐滋滋地小声道：“没人……” 成江笑着摸摸小夏的脑袋，又回头叮嘱小秋：“秋啊，你看你三哥用小铲子筑堤太慢了，你回去一趟，悄悄地拿个铁锹来……哦，别忘了带根口袋来，咱们好把逮的鱼背回去。” 口袋一般用来装粮食，但这里用口袋装鱼，显然是考虑到了口袋的隐秘性。即使被人看见，不到跟前仔细看，也大概只会以为是孩子们割的野菜种子，而不会想到是一口袋活鱼。 小秋和想说，不管多少鱼，她都能带回去，而且绝对不会走露半点儿风声……呃，这个话也就在心里过过，她还是乖乖地听二哥安排，挽了一篮子野菜，脚步匆匆地回家拿铁锹去了。 当然，她没傻乎乎的真扛着铁锹走那么远，而是甩着手快走到逮鱼的河沟处，才将铁锹和口袋取出来，拎在手里。 爬上矮堤，河沟里兄妹仨已经忙乎开了。 成河仍旧筑堤打坝子，把浅浅的水截开。成江则选取一段，双手合十把水清出去。水本来就很少，泼一会儿，鱼就渐渐露出脊梁来，而且，因为水少，鱼儿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甩着尾巴打起一朵朵水花来，哗啦哗啦直响。 第一百六十三章 然后，成江就将一条条鱼从浅浅的水里捡起来，随手一甩丢在岸边的草丛里。小夏则守在岸边，动作利落地把一条条鱼从草窝里捡起来，放进身边的篮子里。 “逮了这么多了！”小秋看着半篮子活蹦乱跳的鲜鱼，活蹦乱跳的，格外喜人。 小夏专心逮鱼，听到声音才发现姐姐回来了，立刻眼睛亮亮地道：“嘿嘿，姐姐，咱们晌午就吃鱼，我要吃鱼锅贴饼子！” 小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声答应着，将口袋拿出来，拎起篮子将鱼装进口袋里。然后，她将铁锹给三哥送过去，又把篮子送给二哥，让他逮了鱼直接装在篮子里，攒一些再拎上来装口袋。 之后，她自己也脱了鞋，挽了裤脚，下到水里去摸鱼。 水深了鱼看不见，也不好捉。水浅浅的，鱼露出一条脊背来，也游不快了，人只要张开双手看准了鱼捉下去，就能把鱼捉住。小秋最开始失手了两次，很快就找到了窍门儿，捉了一条又一条。 他们带了篮子下水，不把鱼往岸上扔了，小夏守在岸上也没了事儿，很快就无聊起来，嘟着嘴低声嚷嚷：“我也要下去！” 不等小秋搭话，二哥成江就笑着上岸，帮着小夏脱了鞋、挽了裤子，带下了水：“这河底是沙壤土，没有淤泥，也没大有水草，不怕扎脚，来，二哥教你怎么逮鱼……” 成江成河他们发现的这个河沟，是一道几乎荒废的小河沟，并不用于放水，每年夏季的雨水大了，这里的水就会多起来，也能够与主干渠和河塘连通了，到了秋天，水渐渐少了，一些地势高的河段就断了流，从河塘、主干渠里过来的鱼，就被困在这一小段河沟里。 兄妹四人捉的起劲，太阳爬上头顶的时候，也不过捉了四段。成河打坝子筑堤的，可是一共截出了八段水面呢。 长时间弯着腰低着头，捉鱼的时候不觉得累，等清出一段，再直起腰的时候，却觉得整个后背都僵硬了，又酸又疼的。 小秋揉揉腰背，看看天色，招呼二哥三哥：“咱们先回去吃晌午饭吧，吃了饭，再回来！” 成江成河也累了，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也就答应着，陆续上岸，收拾收拾逮获的鱼，将口袋挽住，兄弟俩抬了往家走。小秋则拎了早上割的一些野菜野草，领着小夏跟在后边。 兄妹几个很谨慎，走到临近村子的时候，成江就将口袋自己扛着了，只让成河接了小秋手中的篮子，再帮他在后边扶着口袋些。 还真是亏得兄妹们小心，进村后碰到好几个人都问，咋还用上口袋了。 成江稳重深沉，笑嘻嘻地应付着：“我们带着俩妹妹，人小力气少，就不费劲往家捣鼓那些草棵子了，只撸了草籽菜种子回来。” 草籽菜籽都是细碎之物，用篮子容易漏，确实该用口袋装。只有，为啥孩子们腿脚衣服上有泥巴点子……嗬，半大小子们们下坡，几个不偷偷玩水的？太干净才不正常呢！ 兄妹四人有惊无险地回到家。 王利军和魏红梅都干整劳力的活儿，成海也不势弱，也跟着爹娘一并往东边的地里去了。晌午带了饭，不回家的。 宋秀莲早就跟魏红梅说好了，成江成河和小秋小夏一起去割草籽，晌午就在她这边儿吃饭。所以，兄妹四人背了鱼也直接进了小秋家院子。 小夏到底年纪小，憋了一路，一进家门却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叫道：“娘，你快出来看看！” 小秋有些好笑，拍了拍小夏的肩膀，对她摇摇头。小夏也立刻警醒了，再次闭紧了嘴，只啪嗒啪嗒跑进屋去，将正在烧火的宋秀莲从灶坑前拉起来，一直拉到院子里来。 “哎呀，老天爷啊……你们这是……”宋秀莲看着半水缸鱼，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不过她反应很快，随即就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几个孩子不是去割菜种子了吗，去哪里捣鼓来这么多鱼来啊？” 成河扬起沾了好几个泥巴点子的脸，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二婶，多吧？我们去割菜种子，发现了一条快干了的沟……” 成河本就是爽直性子，憋了一上午，不单单是小夏憋不住了，成河也早憋得难受了，这会儿宋秀莲一问，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前后后交待了个一遍。 娘几个说话的功夫，小秋已经洗了十多条鱼，炝锅炖进了锅里——他们逮的这些鱼真跟养殖的一样，一水儿鞋底长的白条鱼，这种鱼味道极鲜美，就是小刺儿多一些，炖鱼的时候需要多加点儿醋，多焖上半个钟头，把小刺并鱼骨头都炖的酥烂，整条鱼成了面条一般就极鲜美，连刺儿都不用吐！ 鱼是鲜活的，极鲜，都不用怎么洗，只需开膛去了内脏，连鱼鳞也不用去的。然后起锅，放葱姜蒜爆香，鱼入锅略煎至两面金黄，添少许白酒和醋，并添足汤，盖上锅盖，大火烧开，换小火，慢慢地咕嘟上一个小时，鱼骨酥烂，鱼汤浓香四溢了，也就能出锅，享受鲜美的鱼汤了。 因为骨酥肉烂，不用吐鱼刺，吃肉喝汤又好吃又痛快，还不耽误功夫。 兄妹四人就着二合面卷子一人吃了一大碗鱼汤，丢下碗，擦擦嘴，就又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剩下的四段水面，兄妹四个忙乎了一下午，直到天光暗淡下来才完成。 成江成河让小秋小夏上岸，他们兄弟俩又把之前打的坝子一个个清理了，收拾了一下现场，这才背了大半口袋鱼回家。 夕阳西下，晚霞流光，带着满满的收获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自然欢喜飞扬，小秋也忍不住小声哼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这首歌是小学音乐课的保留曲目，只要上了学的孩子，没有不会的。 小秋一起头，小夏立刻就跟着唱起来，成河成江哥俩也随即跟上来，特别是长河，满心兴奋欢喜的，很快就放飞了自我，不满足于小声哼唱，而是扯开喉咙放声……嚎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妹四个唱着歌，欢欢喜喜往回走，隔着村子不远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成河唱歌唱的投入，没听到，成江却敏感的很，随即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谁家啊……没听说哪家的老人生病啊！” 小秋这时也听到了哭声，她脸色一僵，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是她最近几天太忙乎，把这件大事给忘了——76年9月，革命的先驱，伟大的领袖，也终于走完了辉煌的一生，与世长辞了。 她喊住还在唱歌的三哥成河和小夏：“可能……是村里老了人，你们别唱了。” 有人老去，即便不亲近，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唱歌什么的，成河和小夏倒是很配合地止了歌声。 兄妹四人继续往回走，越走越听得那哭声越清楚，而且，很明显，不是一家人在哭……怎么听家家户户都有哭声传出来，难道全村人都在哭？ 这个情形很不平常，但这一年已经失去了两位领导人，别的人或许还想不到，成江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推测：他猜到应该是某位领导人去世了，只是，不敢确定是哪位……若不是倍受爱戴的，老百姓可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村子里哭声四起，路上却没什么人，所有的人都在自己家里伤心哭泣。 这种气氛下，兄妹四人收获许多鱼的兴奋喜悦也不翼而飞了，他们穿过空旷的村子，回到家里，走进小秋家的院子，王利民一个中年汉子就坐在门槛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成河和小夏都吓傻了，还是成江比较镇定，上前一步叫了声：“二叔？” 王利民这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哭得红肿了，鼻子脸颊也红彤彤的，那样子……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却并不令人发笑，反而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情沉重、悲伤起来。原来，发自内心的悲伤和欢笑一样感染人。 王利民看清眼前的孩子们，哽噎着道：“主席……他老人家……去了……呜呜……” 成江背着的口袋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成河更是晃了晃，瞪着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不是真的！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怎么会死啊……”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滚滚而落。 成江垂着头，紧紧握起了拳头，泪水滴答滴答落下来，砸在地上，激起一蓬蓬小的烟尘。 小夏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见父亲哭，两个哥哥也哭，她也害怕了，哇地一声，也跟着哭起来……与家家户户的哭声汇在一起，神州大地，一片哀声。 晚上，小秋又炖了一大锅鱼。 大伯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根本没心情做饭。小秋端了半盆鱼过去，也就三个哥哥吃了些，大伯和大伯娘都吃不下。 王利民和宋秀莲也差不多，在小秋的劝慰下，好歹吃了几口就撂了碗筷。倒是小夏小冬，还不懂事，小秋照应着吃了些。大人们都哭，孩子们也跟着哭，两个小的也累坏了，吃过饭很快睡了。 八月十六，月亮如银盘一般，又圆又亮。 小秋搬了个脚床，坐在院子里洗鱼。 他们一天捉了两大半口袋鱼，往少了估摸，也得有五六十斤。这会儿又没有冰箱，只能赶紧洗出来，抹上盐腌成咸鱼，才能保存。 上午逮的鱼，宋秀莲拾掇好腌了，小秋只洗晚上的就好。 没多会儿，成江默默地走过来，无声地搬了个脚床，在小秋对面坐了，一起收拾鱼。 小秋抬起头，用手腕拨开额头上的乱发，道：“二哥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这些鱼我一会儿就洗出来了。这边有水缸，我一并腌好了，再给大伯娘送过去。” 成江却只是抬头笑笑，不为所动地洗着鱼，一边问起小秋的学业来：“你跳级后功课能不能跟上？” 小秋点点头，轻声道：“有廖老师和小姨呢，我不会的就去问他们。” 成江失笑着摇摇头：“这就对了……你不知道，你跳级对你三哥可是刺激不小，那小子好几次偷偷嘀咕，说再不努力就被你落远了……还说什么，真是被妹妹比下去，可就丢死人了……” 小秋扑哧一笑，道：“能刺激得三哥发愤图强，我这级也算没白跳。……嗯，二哥回去跟三哥说，让他好好努力，明年升初中若是考得不如我好，可别怪我当妹妹的笑话他。” 成江抬眼看着小秋，轻声笑道：“好。” 宋秀莲身体不好，哭了一场后，就觉得胸闷气短，吃过饭还想着孩子们逮回来的鱼，还想着强撑着去收拾鱼呢，被王利民拦住，看着她带着小冬小夏睡下，这才用凉水冲把脸，走出屋门。 院子一角，排水的阳沟旁，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低着头洗鱼。隔得远，月光有限，王利民看不清孩子们的五官表情，但听着哗哗的水声还有细碎的低语，他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兄妹二人的温馨和亲近。 这场景，不由勾起王利民心底一些记忆的碎片，曾几何时，他和大哥也如今日长海长江一般，照料着弟弟妹妹们，弟弟妹妹们也特别尊敬、亲近他们两个哥哥…… 现如今，却弟弟不像弟弟，妹妹不像妹妹，兄弟兄妹之情，被一次次伤害、磨损，消耗殆尽，记忆仍在，亲情却早已薄的不如一张纸。 正感慨间，却听老屋那边突然传出一道尖利地哭嚎：“救命啊，王利社要杀人了……”听声音是胡卫红。 紧接着，成贵被吓哭了，边哭边尖声哀求着：“爹，别打啦……” 王利民的回忆被打断，小秋和成江也放下手中的鱼站了起来。 “你们在这边待着，我过去看看！”王利民嘱咐小秋和成江一句，脚步匆匆地走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秋与成江兄妹俩面面相觑了片刻，小秋叹息着，放下手中洗鱼的剪刀，道：“我们去把成贵抱过来吧！” 三叔王利社不是个东西，胡卫红的性格也有缺点，但不管如何，成贵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小秋和成江洗了手，赶到老屋那边，魏红梅和王利军、王利民都已经赶了过去，并将王利社扯到了小秋爷爷奶奶的屋里去了。魏红梅和倪顺媳妇刘春娥则在院子里，劝慰胡卫红。 劝人的声音小，听不真切，胡卫红哭诉的声音却很大，抽抽噎噎地道：“……大嫂和春娥姐姐是不知道哇，王利社这将近一年了，都不着家，更不往家里拿钱，还几次三番地回家搜罗钱、搜罗粮票……今儿突然回来，我还欢喜地给他烙了葱油饼，谁成想，竟又是回来寻摸东西的，我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已经把我娘家妈才给我添补的十块钱装进了口袋……那是我准备给孩子截布做棉袄棉裤的钱呐，他都狠心要拿了去，这是要孩子穿不上棉衣棉裤冻死去嘛……呜呜，我就说那钱是给孩子做棉衣的，不能给他，他就扯着我的头发打我，我跑都跑不及哇……要不是你们来的快，我这回就被他打死了呀……” 她一边诉说着，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成贵就偎在她身边，跟个没人要的小狗似的，已经不哭了，只委屈地抽噎着。 小秋回头看看成江，“二哥在这里等着我吧！” 她走过去，将成贵从胡卫红身边揽到自己怀里，然后对魏红梅道：“大伯娘，我把成贵带回去照看着，晚上就让他跟小冬一起睡吧。” 魏红梅也正头大，一看小秋出面照料孩子，半点儿没迟疑地就答应了。 小秋牵了成贵的手往外走，成贵还苦着脸回头看了好几次，小小的孩子，却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得小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 她摸摸成贵的头，柔声道：“成贵不怕，你娘只是和你爹吵嘴，过几天就好了。你先跟姐姐回去……姐姐家里有好些鱼，姐姐请你吃鱼好不好？” 王利社天黑才回家，胡卫红先赶着给他做饭，结果，饭没吃几口，两口子就打起来了，成贵还饿着肚子呢。一听大姐说有鱼吃，小东西似乎有些心动，却仍旧忧心道：“我爹要是再打我娘可咋办？” 小秋叹口气，摸摸榻的头道：“不怕哈，大伯娘在那边看着呢，你爹不敢再动手了。” 听小秋这么说，成贵似乎终于放了心，乖乖地跟着大姐姐走了。走到院门口，成江一言不发地将成贵接过去，直接抱着往回走。 出了奶奶家大门，迎面就看见大哥成海和三哥成河站在自家大门口，一眼看见成江，成河耐不住吵吵道：“二哥，你从哪里过来的，我咋没看见你进去呀？” 看见憨憨的三哥，小秋心情不自觉地好了些，她朝成河撇撇嘴，哼一声道：“三哥还好意思问呐，二哥刚才就过去帮我收拾鱼了，噜噜噜噜……”说完，还朝着成河吐舌头做个鬼脸。 成贵本来满心难过，偎在二哥成江的肩头、蔫巴巴的，突然看见大姐做鬼脸，小东西一下子瞪大了眼，大姐对她很好，可也很有大姐范儿，他还是第一次见大姐做鬼脸……朝着哥哥们吐舌头呢，虽然好像不太对，但好像……不错呢。只不过，长得高高壮壮的三哥会不会生气呢？ 成河这个当哥哥的在小秋面前，向来没什么威严可言，小秋学习比他好，懂得比他多，做什么事也细心周到，唯一的力气不及他吧，小秋却鲜少让他帮忙……今儿难得小秋朝他撒撒娇，成河意外之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嘿嘿笑起来。 “我就说去了趟茅房回来，咋就找不见二哥了呢？……小秋啊，那么多鱼你一定没洗完，好了，剩下的不用你动手了，都交给哥哥们了……”成河自顾自说着，拍着胸部保证着，一回头就瞧见成贵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趴在二哥肩头看着他呢。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成贵的大脑门上，笑嘻嘻道：“臭小子……嘿嘿，三哥带你去看鱼啊，好多好多鱼，你数都数不过来……” 大哥成海一直看着弟弟妹妹们说笑，没有做声，只默默跟在后边，随着一起进了小秋家。 等到了小秋家，成贵亲眼看见那么一大盆鱼的时候，简直惊喜大发了，一下子蹲在大盆旁不挪窝了，一边眼睛亮亮地回头跟小秋说：“姐姐，这么多鱼啊……我从来没见过……” 宋秀莲被哭闹声惊醒，听到院子里小秋和成河的说话声，就扶着窗台问：“秋啊，出了什么事儿啊？” 小秋连忙跑进屋去，看看炕上睡得安稳的小夏小冬，压低声音道：“娘，三叔和三婶口角，没什么事儿，你身体不舒服，就不用管了，我爹在那边呢。” “嗳，”宋秀莲答应着，又道，“你看看成贵啊，大人吵嘴没啥，可别吓着孩子！” 小秋去碗柜里拿了一只碗过来，一边笑嘻嘻道：“娘放心吧，我和哥哥们将成贵抱过来了，看鱼呢！” 从炕柜里捡了些点心、月饼，装了满满一碗，又安抚了自家娘两句，这才捧了点心脚步轻快地走到院子里去。 她拿了两只月饼，都从中间一切为二，走出门，正好看见大哥拎了扁担往外走，她连忙紧赶上两步，递了半个月饼过去：“大哥，拿着月饼吃着去。” 成海也不客气，笑着接了，咬了一口道：“好吃，又香又甜！” 小秋笑得开心：“大哥挑完水回来，再吃蜜三刀，更甜更香。……嘿嘿，大哥放心，我一定看着三哥，不让他把你的那份儿也吃了。” 成河本来就有些忍不住了，还想自己过来拿块点心吃呢，猛地听到这句话，脸颊一下红了，羞恼着，却没忘了压低声音抗议道：“说啥呢，说啥呢，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嘛！” 成海已经挑了扁担水桶出了门，成江在旁边淡淡地接了话：“是，我可以做作证！”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二哥，你也帮小秋那丫头欺负我！”成河哀嚎一声，装作赌气不吃了，在大盆旁边坐了，低头捉起一条鱼来，抄着剪刀咔嚓咔嚓，给那条鱼来了个开膛剖肚…… 小秋装作怕怕的样子，小声道：“好大杀气啊！” 说着话，她已经抬手捏了一块蜜三刀塞进成河嘴里。 成河本来还想反驳的，一块点心入口，甜蜜瞬间在口腔里四散满溢开去，他吃着点心，眉眼都飞起来，呜呜啦啦道：“好……吃……” 小秋笑笑，不再给他闹，转手递了半个月饼给二哥，这才搬了一个方凳来，把碗放上，又将成贵按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捻了一块月饼给他，“你在这里乖乖地吃东西，看着哥哥姐姐们洗鱼哈……成贵乖乖听话，明天姐姐就给你做鱼吃，好不好？” 成贵嘴里咬了一口桃酥，说不出话来，只瞪着眼睛看着小秋，用力地点着头。 小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开始跟在成江成河后边腌鱼，将两个哥哥剖开洗好的鱼，内外抹一层盐，然后在备好的水缸里码一层鱼，撒一层盐……如此，一层压一层，装满一缸，然后封缸。 秋天天气渐凉，空气干爽，是做腌渍食品的好时节，不容易腐败霉烂，腌渍品的味道也更好。 鱼封在缸中，腌渍一周时间，然后拿出来悬挂在阴凉通风处，晾到鱼肉变硬，却仍保持着韧性，腌鱼才算大功告成。如此做出来的腌鱼，不糟不腐，鱼肉劲道有嚼劲，略咸浓香，蒸着吃或者用油煎都好，极开胃下饭的。 有三个哥哥一起，说说笑笑的，干活又快又不枯燥。成贵吃了两块点心后，很快撑不住，伏在方凳上睡着了。小秋把他抱进屋里，放在自己的床上。 抬头看了眼马蹄钟，十点半多快十一点了呢，不知不觉干了快三个小时了，难怪刚刚听到三哥成河的肚子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了！ 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代谢旺盛着呢，十点多，晚饭和那几口点心早消耗光了。 外边的鱼基本收拾完了，剩下一点点，几个哥哥收拾就好了。小秋去灶棚里添了水生火，下了半锅面条，又一口气打了十多个荷包蛋。等水滚三滚，白生生的面条和圆滚滚的荷包蛋就都好了。 挑一大碗面条，放两个荷包蛋，又挖了一大勺自己炒的肉酱做卤子，最后添一勺热汤。肉酱被热汤一激，浓郁的肉香就四散蔓延开去，再撒一点点香菜末儿，一碗浓香实惠的炸酱面就做好了 还没等小秋端出去，成河已经闻到了味道，用力吸着鼻子找过来，欣喜地问：“小秋做了啥好吃的，这么香啊……哎，这面条的卤子真香啊……我就说，小秋做的饭最好吃了！” 说着，主动地端起面条先给两个哥哥送过去，然后才回来端他自己的。 三哥成河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是粗中有细，小秋跟三个哥哥打个招呼，就起身往奶奶家走去——这都大半夜的了，三婶胡卫红也早不哭了，有什么事也该说完了吧。晚饭时，爹没吃好，大伯和大伯娘估计也没吃多少，她特意多下了面，叫过来一起吃点儿，省得下半夜饿得难受。 好像真的有心灵感应的，小秋还没走到奶奶家门口呢，王利民和王利军、魏红梅一起出来了。 三个人又累又饿，又跟着生了一晚上气，满身疲惫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王利民走在最前头，抬头就看见大月亮地里站着自家闺女……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眨眨眼，才敢确定，连忙问：“小秋？你咋在这？” 魏红梅也立刻道：“秋啊，这么晚了，咋还没睡呢？” 看着三人脚步沉重浑身疲惫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对王利社也更厌恶了。 小秋迎上两步，笑着挽了魏红梅的胳膊，道：“我和三个哥哥拾掇鱼了，刚拾掇完。哥哥们惦记你们，他们大了不好过来，就让我过来看看……大伯和大伯娘晚饭也没吃好吧？我刚刚下了点面条，哥哥们在吃了，你们也一起过来吃点儿垫垫吧。” 听她这么一说，王利民先笑了：“这不说还没觉得饿，小秋一说啊，我这胃里都觉得火烧火燎了。大哥大嫂也别客气，一起来吃点儿，省得回去再生火了。” 王利军看了妻子一眼，憨憨一笑道：“好，那我和你大伯娘也托小秋的福，跟着去吃顿现成的。” 魏红梅就拉着小秋的手，叹息起来：“唉，老二这福气，我们是羡慕不来的，我那三个都比小秋大，可到今天也没吃上一回现成饭呢！” 小秋笑嘻嘻道：“大伯娘别着急，等我哥哥们娶回嫂子来，您当了老婆婆，自然有儿媳妇天天做饭给您吃啦。” 魏红梅撇撇嘴：“算了，我是不敢指望，谁知道娶回的是什么脾气，不求她们伺候我们，只求不让我们生气，安稳过好他们的小日子就成啊。千万别跟老三……唉！” 话说到半截，化成了一声叹息。 王利军和王利民是亲哥哥，比魏红梅这个当嫂子的更关心，自然也不好受，刚刚活泛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好在，他们说着话也到了小秋家门口，听到声音，成河率先起身迎上来：“爹、娘，你们咋才回来啊？……啊，那啥，爹娘，二叔，小秋下了一大锅面条，打了猪肉卤子，可好吃了！你们洗一把手啊，我去给你们盛碗去！” 小秋暗暗一笑，谁说三哥憨的，瞧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机灵的很呢！ 两天后，秋假也结束，公社和村里的学校开了学。 成江这次不但背了书包和干粮，还带了一个简单的铺盖卷儿——王利民找郑秋实替成江在卫生院里安排了住处，就是在郑秋实宿舍里加了张单人床，虽说开始难免拘谨些，却比成江每天跋涉五六里路走读好太多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秋拿了两个罐头瓶子，递到成江怀里：“二哥，别跟郑爷爷客气，他跟自家长辈一样的。这两瓶鱼你们尽管吃，吃完了我再给你们做，咱们腌了两缸鱼呢！” 成江将两瓶咸鱼装进书包，仔仔细细系好书包带子，这才抬头对着小秋一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两家人一起送成江出门，眼看着王利民推着车子要走了，王利群突然小跑着过来，老远就抬着手招呼：“利民啊，等等……” 人们不由地皱紧了眉头……这敏感时期，可别是生出什么事来啊！ 王利民等不得，干脆把自行车交给成江扶着，他大步迎着王利群走过去，到了近前，他才看清王利群手里握着一团黑布。 “哎，还好，没耽误事儿……给，把这个戴上，上头下了文件，公社里有人设卡检查，不戴这个出门的，都得拉去批斗呢！” 说着话，王利群将那团黑布交到王利民手中，王利民这才看清，是两段黑布缝成的黑袖箍。他认得这个，是城里人戴孝用的‘孝布’——这是给逝去的伟人戴孝呢！ 他二话没说，默默地将一只黑袖箍戴在自己胳膊上，又将另一只交给成江。 王利群见此松了口气，却又嘱咐成江：“你在公社里上学，可别忘了戴啊，别让人查到，耽误了学业。咱们家这一辈儿可指望着你出息了，可不敢有啥差池啊！” 成江默默地给王利群鞠了个躬，起身后，回头向着送行的爹娘、兄弟、妹妹们挥挥手，跳上二叔的自行车后座，渐行渐远，出了村，看不见了。 等王利民将成江送到卫生院，帮着他安排好宿舍，临走又给成江塞了两块钱和两斤粮票，叮嘱他道：“干粮不够，就去食堂买点儿贴补着，别饿着自己，本来长个儿就消耗得多，何况还得学习耗脑子呢，不吃饱了可不行。” 成江红了眼圈，垂着头默了片刻，才抬起眼，对着二叔笑笑道：“二叔放心吧，我会好好念书的。”走到门外，眼看着王利民要上车子走了，成江又挤出一句：“二叔，我爹娘那边，你多受累费心吧。” 王利民已经骑上了车子，回头朝成江笑着挥挥手：“傻小子，放心吧！” 又过了一周，中旬末的一天，村里组织所有社员召开追悼大会。小学的学生们也排着队，由老师带到了操场上，追悼会就在学校的操场上进行。 这一回的追悼会有工作组长林正强主持，自然要按照正规程序进行：入场、默立、鞠躬……但人们还是控制不住哭起来，然后，没人理会上边林正强说什么，只是哭成一片，哭得不能自已。 这一年，神州震动，风云变色。连续失去了三位开国元勋，大地震死伤数十万人……人心惶惶的，很多人哭喊着“伟人去了，咱们可怎么办啊，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啊……” 小秋被浓重的悲伤环境影响，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泪；小夏紧紧抓着小秋的手，哭的两眼通红像只小兔子；小冬开头也哭了一场，不过，小孩子精力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王利民把他扛在肩膀上扛了半天，回到家放在炕上也没醒。 追悼会之前，人们无心劳动，冬播都耽搁了。 还好，追悼会后，王利群顶着工作组的压力，第二天就恢复了生产，这才抢在下霜之前，把麦子种到地里去。 拿着锄头铁锹，赶着牲口驾着铧犁，投入到紧张辛苦的劳动中去，农民们才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伟人去了，地还在。有土地，就能种出粮食种出棉花，就不用担心家里老小挨饿受冻…… 因为耽搁了些活计，种完麦子天气已经很是清寒，农民们等不得，着急忙慌地去割草、砍柴，准备过冬的柴火。 大队长小队长则紧盯着会计核算收成，抛开要交的公粮，剩下的按公分给社员们发下去。 辛劳一年，为的就是一家人吃饱穿暖。沉甸甸的粮食分到手里，扛回去倒进自家的粮囤里，老百姓才终于放了心，也终于丢开浓重的悲伤，重新露出一片笑容来。 寒冷的冬季即将来临，分了粮食之后，人们又赶着去地里收获土豆、地瓜、萝卜，最后，抢在上冻前，把一颗颗滚圆肥美的白菜砍回来。 这一天，人们都在地里刨地瓜，因为是星期天，连小秋和小夏这些孩子们，也下了地，跟在大人们身后把刨出来的地瓜捡进篮子里，装满篮子，然后抬到地头上堆成一堆，有骡车驴车牛车，不断地往返在场院和地头，将地瓜一车一车地运回去。 小夏累了，小秋就去地瓜蔓子上寻了一朵粉红色的地瓜花给她。地瓜花本来是喇叭状的，这会儿，却已经被小秋把喇叭状的花冠拧了起来，行成一个相对密闭的地瓜花笼子，有嗡嗡的声音从笼子里传出来。 小夏显然见人玩过，一见到就笑开了：“是什么？蚂蚱吗？” 小秋笑着摇摇头，将地瓜花小笼子交到小夏手里，示意她自己看。 小夏小心翼翼地把地瓜花的花瓣松开一条缝隙，然后往里看，片刻后，才起头，对小秋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是蜜蜂啊！” 小秋笑着点点头，“是来采蜜的蜜蜂……小夏的课本上正好学到蜜蜂是吧？蜜蜂会跳什么舞呢？” “蜜蜂会跳‘8字舞’，和‘圆舞’！”小夏立刻回答。 小秋摸摸妹妹的头顶，赞扬道：“看来小夏有好好读课文，都记住了呢……不过，小蜜蜂采蜜很辛苦，生命却很短，工蜂大概只有一到两个月……” 小夏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淡了，再看向手中的地瓜花笼子，目光中隐隐透出一抹不舍，却仍旧拧开地瓜花，将那只被困了好一会儿的蜜蜂放飞到空中：“小蜜蜂原来只能活那么短时间啊……姐姐，以后咱们都不逮蜜蜂了好不好？” “嗯，”小秋答应着，却没有看小夏，因为王怀清校长正骑了车子往地里来，一边走，一边忘形地大喊：“四人帮粉碎了，文〇〇革结束了！” 地里干活的人似乎被按了暂停键，齐齐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人做出什么反应……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好一会儿，还是王利群率先反应过来，迎着王怀清快步走上几步，伸手抓住王怀清的车把，直愣愣地盯着已经下了车子的王怀清问道：“真的吗？消息可不可靠？” 王怀清眼里含着泪，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却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收音机来，扭开开关，哧啦哧啦一阵响声后，广播员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出来：“……粉碎‘四人帮’篡党夺权阴谋……伟大的胜利……” 王利群脸颊上的肌肉微微痉挛着，嘴角哆嗦着，好一会儿才猛地喊出来：“‘四人帮’粉碎了，文〇〇革结束啦！” 随着这一声呼喊，地里劳作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幼，都一下子欢喜起来，有人将手中的斗笠高高抛到空中，有人将手中的镐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孩子们其实不太明白大人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盲目的欢喜着，一个个又叫又跳的…… 宋秀莲站在王利民身边，眼睛红红的看着丈夫，好一会儿才嗫嚅出一句话：“‘文〇〇革’结束了……小秋姥爷就能平反了吧？” 王利民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用力点点头：“一定能！” “那可太好啦……呜呜呜……” ‘出身’问题如一块巨石，长久地压在她身上，让她一直抬不起头，挺不直腰杆，终于等到一天，这块大石被拿掉……她终于能够挺胸抬头地做人，自然是欣喜若狂，却已经习惯了隐忍，连放声大哭来表达自己的欣喜都不会了，只发出一声声压抑地呜咽。 经历过一次的小秋，已经无法再与眼前这些人一样地狂喜，只是看着一个个欢呼呐喊的人们，许多人红了眼落了泪，她还是深有感触，心中酸咸苦涩……繁杂难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抬起头，看向天空，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是好时光啊！ 之后，王利群就被通知去公社里开会，庆祝‘粉碎四人帮’，小秋和同学们则在廖辰和宋秀菊的带领下，在学校里做了一期黑板报来庆祝。 黑板报的内容也就罢了，小秋就顾得欣赏廖辰那一手漂亮的字了。另她意外有那么一点点小惊喜的是，小姨宋秀菊字不算出众，却画得一手极漂亮的简笔画……寥寥几笔，人物生动，花卉鲜活，小动物也活灵活现的……别看小秋是重生回来的，竟然不知道小姨还藏着这么一手呢！ 据小秋了解，小姨这简笔画绝对是自学成才，完全没经过老师指导的……她不禁想，若是小姨能有老师指导，说不定真的可以在绘画方面所有成就呢。 欢庆过后，欣喜过后，老百姓的日子还要如常般过下去。 深秋初冬时节，冬播完成，土豆、地瓜、萝卜也陆续收完，这一年队里的活计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各家各户开始侍弄菜园里最后一茬青菜，同时路陆陆续续收获大白菜。 因为自留地多了，这一年各家各户种植的白菜也多了不少。小秋家种了一分多地，三百多颗大白菜。这么多白菜都做冬储菜地窖里也放不开，小秋就将那些菜心没有包裹结实，不太适合冬储的菜挑出来，制作成酸菜和泡菜。 酸菜不必说，基本不用什么材料。泡菜用的调料却比较多，小秋一样一样配比试验了大半天功夫，才确定了最后的调料配比。然后招呼了娘、小姨和大伯娘一起动手，扒菜、切、清洗、腌制……忙乎一下午，腌了满满三大缸。 魏红梅尝过调料的味道，并未觉得惊艳，态度还比较保守。小秋也不多劝，她只将所需的各色调料备下……等上三四天，泡菜能吃了，让三个堂哥尝尝味儿，怕是要将家里的白菜都腌成泡菜去！ 也是巧了，泡菜腌上之后，就一连下了四五天的连阴雨，雨天湿气太重，泡菜缸不适合开缸。等到天气终于放晴，也到了又一个周末。 小秋一早就跟三个哥哥说好了，让他们去河里捞些鱼虾来，大小不拘。她则将之前腌制的咸鱼泡上。 星期天一大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小秋将腌了一周的泡菜缸敞开来，顿时，一股酸酸辣辣的鲜香味儿就直冲上来，小秋一看缸里红白呼应的鲜亮颜色，没有半点儿灰败霉变，就知道泡菜成功了。 手起筷落，早备好的干爽筷子夹起半只泡菜拎上来，酸爽鲜香的气息更是浓的挥不开去，让小秋也禁不住连着吞了几口口水。 “秋啊，我们这就去，你们跟着不？”三哥成河大咧咧地啃着根嫩黄瓜走进来，话未说完呢，就闻到了院子里的酸爽味儿，立刻抽了抽鼻子，惊讶道，“什么东西酸了？这味儿……唔，辣，酸……好吃！” 小秋尖着手指撕下一片泡菜，转身就塞进成河的嘴巴里！ 泡菜入口，成河下意识地就咀嚼品尝，没有半点儿迟疑，之后，连连赞叹了几声，方才醒悟过来：“这就是泡菜啊？哎，你别说嘿，没滋没味儿的白菜，被你这么一捣鼓还真是好吃了嘿！哎，小秋啊，给哥哥拿块卷子去，这菜就卷子吃才带劲儿……哎，明明刚吃饱了，被你这菜一勾，居然又饿了！嘿嘿，有了这菜，我娘怕是得多蒸几回卷子啦……” 大伯娘家三个半大小子，都是能吃能装的年龄，大伯娘每天都得蒸一回馒头，要不然就不够吃……依着成河这说法，若是每人每顿多吃一个馒头的话，大伯娘每天蒸一锅馒头可就不够吃啦！ 小秋也不笑话他，爽快地答应着，很快拿了两个二合面卷子来。成河也不造作，伸手接了卷子，一掰两半，撕了泡菜夹在卷子中间，然后一手拿了，嘿嘿笑道：“我拿着给大哥二哥尝尝去。” 小秋笑着点头：“先尝尝……等哥哥们逮了鱼回来，我给你们做泡菜鱼……加了泡菜做的鱼，才叫好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道：“哥哥们自己去，也能快点儿，我拿点儿过去给大伯娘尝尝，估计大伯娘也得腌……我留在家里，也好帮着大伯娘收拾收拾。” “嗳，嗳，太好啦，你叨咕着你大伯娘多腌点儿，把收得白菜都腌了也行啊……哎哟，娘……”成河正跟小秋叨咕呢，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打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正是惦记着小秋的腌菜过来看成果的魏红梅。 “你个臭小子，在这里叨咕我啥呢？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痒了吧？”魏红梅‘横眉立目’地数落着，小秋却在她脸上的恼怒下，看到了掩藏不住的忍俊不禁。 “嗳，娘，别打嘿……别打……我哪里敢说您啊……秋啊，我走啦，我刚刚说的话，你可别忘了……”成河抱头鼠窜的同时还不放心呢，跑到大门口，还再次停下来嘱咐。魏红梅作势再一次扬起巴掌，他才忙不迭地跑了。 不等成河跑远，小秋就笑起来：“大伯娘，您这可是妥妥的‘打是亲骂是爱’啦！” “嘻……”魏红梅也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大哥二哥都懂事了，就你三哥还不着调，跟长不大一样，憨的不行，不吓唬着，不定给惹出啥乱子来……小秋啊，腌菜这是中了？” “中了，中了，大伯娘快尝尝！”小秋连声答应着，将盛在碗里的泡菜端起来，魏红梅也不用筷子，直接伸手在泡菜上撕了一片放进嘴里。 片刻，她的眼睛就亮了：“嘿，别说，这味儿还真是怪好的，难怪成河那臭小子要把我的白菜都祸祸了！嘿嘿……做成这样，也不算祸祸，不过，这东西再好吃，菜也得留下点儿，冬天包个饺子、炖个锅子，总不能用这个。” 魏红梅一时口误，连忙又解释。 小秋却并不在意，笑着道：“这菜倒是生吃炖菜都行，大伯娘琢磨着做多少，我好有数拌调料……盐巴辣椒什么的大伯娘那边有，我就不多说了，我磨了些虾粉，还有今年刚糟好的虾酱，比外头买的干净、味儿也正，大伯娘就不必客气了。” “哎，成，我就不跟你虚套了。”魏红梅爽快地答应着，转身往回走，“这么一说，我也没个数，我回去盘算盘算，再来找你。” 没走几步，自行车铃声响，随即魏红梅喜悦地招呼声：“哎，你们俩小子过星期啊？赶得正好，成河他们去下河逮鱼了，小秋说是要做泡菜炖鱼……哦，泡菜就是小秋新捣鼓出来的一种咸菜，又酸又辣，好吃得很呀！” 听说成河他们已经下了河，吴戈片刻等不得，打下车子就往外跑。秦戎却慢了两步，从背包里拿出两袋奶粉和两盒肉罐头来，交给小秋，笑着道：“小冬的奶粉……李妈妈说了，这一回没找到更多的奶粉票，先拿这两袋过来吃着，不等吃完，就能再有了。” 小秋也不客气，笑着接了。 宋秀莲从屋里走出来，很有些过意不去道：“小冬也将近两生日了，能跟着大人吃饭了，戎子回去跟你李妈妈说，别再让她费心花钱买奶粉了。” 秦戎笑着摆摆手道：“李妈妈说了，让宋阿姨不必跟她客气。她还说，小冬这个秋天断奶比较好。断奶期间，奶粉不能断。” 宋秀莲一个传统女性，显然还不太好意思跟个半大少年讨论断奶的事，略带赧然道：“前些日子秋收时，就给他断了……这些日子已经不怎么要了，吃饭也香了，你回去给你李妈妈说，别让她惦记着。孩子小时候早产体弱，天天奶粉、鸡蛋吃着，如今早养的皮实了，断奶都被没怎么让人上火，咧咧了两回也就放下了。” 秦戎连连点头应着，招呼一声，匆匆出门，追吴戈去了。 小秋将奶粉交给宋秀莲，一边道：“娘也别太在意，咱们家没有旁的，今年种的花生、地瓜、芝麻、绿豆的，多给李姨送些去。再有咱们养的小鸡也够肥了，等他们哥俩回去的时候，逮两只让他们带上……礼尚往来，有来有往就好！” 宋秀莲叹口气，道：“咱们家那些东西都是自家种的自家养的，值当什么，人家供着你兄弟吃了着将近两年奶粉了，那可是拿钱也没处寻摸的东西，哪里能跟咱家那些东西比呀！” 这个时代，因为计划经济的缘故，城乡差距悬殊，农民对吃供应粮的城里人总有种仰视的心态，对那些需要凭票购买的稀罕物，因为难得，就分外稀罕…… 这是时代造成的观念差异，小秋并不想去纠正什么，她笑笑，转身继续收拾自己的泡菜坛子去了。 成江成河的‘鱼鹰子’外号不是白叫的，临近十一点，哥几个就端回大半脸盆杂鱼来。因为小秋没要求，这会儿端回来的鱼是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巴掌大的鲫鱼，半尺长的鲤鱼，筷子长短的草根，柳叶儿般大小的小鲢鱼，还有钻上钻下的泥鳅。小秋甚至在脸盆边还看见了两只张牙舞爪的河蟹…… 反正是杂鱼，她也索性不挑不捡了，不分品种大小的把鱼都剖洗干净。起锅放油，葱姜煸香，将鱼放进锅里略煎，然后添足汤，大火烧开，放入切好的泡菜慢炖，同时将早备好的面拍成饼子，在锅帮子上贴一圈儿，盖锅盖，转小火慢炖半个小时，红莹莹的汤汁收浓，鲜辣的鱼汤香气四溢飘散开来，泡菜鱼汤炖好，可以出锅啦！ 大半脸盆鱼，加泡菜炖了大半锅，饼子却只能贴一圈，终究有限，小秋和小夏跑过去，连大伯大伯娘、成海哥都喊过来一起吃饭，饼子自然不够的，索性小秋盛了鱼之后，又在锅里熥了十几个二合面馒头。 各人端着一碗鱼，手里拿着饼子或者馒头，吃鱼喝汤吃馒头，一个个吃的大汗淋淋，却也畅快尽兴。 第一百七十章 大伯王利军那么不善言辞的都忍不住连声夸奖：“小秋丫头琢磨的这菜好吃，这么一捣鼓，不止单吃菜，我看着添上土豆、冬瓜、干菜啥的炖炖，都好吃！” 魏红梅笑道：“还用得着你说，也不看看那丫头为了捣鼓这菜，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料……那么些讲究东西放进去，不好吃才怪啦！” “给你那么些东西，你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鱼来……”成河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没等说完，就被成江一巴掌拍得闭了嘴。 吴戈秦戎几个挤在一起，都暗戳戳地跟着笑，也不知是笑魏红梅说话夸张，还是幸灾乐祸成河挨揍。 坐在旁边的小夏小冬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笑，小秋抬手噗噜噗噜两人的脑袋，夹了一筷子鱼脸肉塞进小冬嘴里，又夹了一条肥泥鳅给了小夏：“乖乖吃饭，这个没乱刺儿！” 一顿饭吃的高兴，之前还多少有一点点犹豫的魏红梅，也再不叨磨，帮着宋秀莲收拾了碗筷，就匆匆回家，心里一边盘算着，将两口盛杂粮的缸也倒出来，多腌一些泡菜……小秋说，萝卜缨儿和芥菜叶子腌了也好吃呢！那些东西，往年可没人吃，不济用的，若是能够腌了吃，冬天又能添不老少菜呢！ 看着院子里堆得一大垛白菜，小秋却在叹息：这会儿还没有温室大棚，北方漫长的冬季就吃这些冬储菜，天天萝卜白菜、白菜萝卜……再好吃的东西也吃够了。 唉，再等一年，等大会召开了，她就能放开手脚了。到时候，多种些白菜萝卜，腌了卖到县城、地区里去。腌菜可是一门利润丰厚的生意呢。 吴戈和秦戎下午就跟着成江成河下地砍白菜去了。等到临晚回去的时候，小秋自然将腌好的泡菜各色各样都给他们装了些，又将下午他们砍菜捎带手捉回来的鱼拾掇了，放在锅里煎好了，给他们带上。 俩小子帮着成河几个砍了半天菜，魏红梅过意不去，将自家收的新谷子小米装了四五斤来，给吴戈秦戎带上。 两个小子背着两个书包来的，走的时候，自行车前前后后却挂满了东西，连后座上的秦戎怀里，都抱着一只竹篮子。 吴戈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挥动着：“回去吧，下个星期天不下雨，我们还来呐！” 小秋站在大门外的柳树下挥着手，然后默默地目送着两人一车渐行渐远，终至看不见了，方才暗暗叹了口气：七六年底了，吴家想必也快离开了。 收了白菜、萝卜，又热热闹闹挖了莲藕，捞了鱼，眨眼间，天气就冷下来，下了第一场雪，河水冰封了，七六年的冬天到底还是来了。 有了吴奶奶给的收音机，外面的声音听到得多了，消息畅通了许多。 年底陆续有新消息传来，四人小组的罪证公布，许多被打压批判的老艺术家出现在新年联欢会上……这是一个信号，无数被打压被批判的人物开始平反的信号，让经过漫长黑暗的人们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一场浩劫成为过去，进而被写进历史，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小秋家连续两年养鸡，积累下来，已经有三百多只。不过，大多放在养鸡场那边，由王利民和成海爷俩照顾，家里只有今年新养的四十来只鸡，因为八月十五卖了一批公鸡，剩下的这些，只有十多只公鸡，其他都是当年的小母鸡。又是蚯蚓、又是小鱼虾，这些鸡喂得精心，长得也格外快，秋天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开了裆下蛋，如今虽说天气冷了，下蛋少了，但每天总能捡上十多个，自家人吃是足够了。 考虑到即将到来的77年高考，小秋加快了自己的学习进度，已经开始学习初中课程。她想好了，就以她自己的学习带动廖辰和小舅小姨复习，赶在高考政策下来前，差不多能把初高中的课本知识都学一遍。等得了恢复高考的确切消息，他们只需要多做些习题巩固知识点就好了。 看似平静的生活，却暗流隐隐，从上往下，人事变动颇多，许多之前得势的人被掀翻，免职甚至法办，泰平镇的主任魏向河之前做事低调，却在这时候逆流而上，不但没被免职，还被破格提拔进了县里，成为一员副县，主管农牧渔林。 这件事与小秋家似乎没什么联系，却在临近元旦的一天晌午，小秋一家正围在炕上吃饭呢，王利群大伯一脚迈进来。 王利民和宋秀莲自然起身相迎，王利民还笑着招呼：“大哥没吃饭吧？秀莲拿套碗筷来，让大哥在这里一起吃……” “秀莲别忙了，我找利民有事！”王利群却显然没心思寒暄，抬手止住宋秀莲，挥手扯着王利民走到外间去，王利民手中拿着筷子都没顾得放下。 门帘放下来隔断了视线，也阻隔了声音，小秋坐的靠近里屋门口，却也只隐隐约约听见几句：“……老三家的……镇上……” 她没再费劲去听，盘算盘算时间，就知道大概是三叔王利社的事儿发了，应该是被三婶撞破了……三婶大闹一场之后，夫妻正式撕破脸。 果然，没多会儿，王利民就进来把手里的筷子放下，跟宋秀莲招呼：“大哥叫我一起去趟镇上……嗯，老三有点儿事，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下午你让成海叫上大哥去鸡舍里张罗张罗，晚饭我要是回不来，你跟秀菊带着孩子们吃就行，不用等我。” 小秋真想拦住自家老爹，不去管王利社那混蛋的事儿。可也知道，即便说了，王利民也不可能答应，毕竟是亲兄弟，出了事儿，不可能袖手旁观。 宋秀莲跟上去一步，替王利民穿上棉大衣，又将围巾替丈夫挂在脖子上，一边低声嘱咐：“大人也罢了，你们用心关顾关顾成贵啊，这大冷天的，大人咋样不管他，孩子还不知咋害怕受罪呐！” 妻子就是心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侄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利民看了妻子一眼，眼底的温柔似水，同样轻声答应着：“嗯，我知道了，放心吧！” 宋秀莲送到门口，宋秀菊和小秋几个孩子则没用下炕。 等宋秀莲转回来，小秋连忙拿了她的筷子递过去，低声宽慰道：“娘别担心了，我爹跟大伯一起去，没啥事儿处理不了的，相信很快就能回来了。” 宋秀莲接了筷子，脸带忧色地摇摇头道：“我不咋担心你爹和大伯，我是想起你三叔……这有些时候了，我就看着你三叔不太着头，成年论月的不着家……唉，到底是出事儿了。” 宋秀菊也在旁边接话道：“虽说三嫂子也有点儿小毛病，可这一两年看着好多了，也学着勤快盘算过日子了，总的说起来，比三哥还是好得多的……” 说到这里，宋秀菊话头微微一顿，看了小秋小夏一眼，往姐姐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前些日子回家听了个信儿，当时不知道真假，如今看起来，倒是有点靠谱了……人家说，三哥跟调进县里的那个魏主任家闺女好上了……” “真的？”宋秀莲惊讶一声，随即寻思道，“魏主任家闺女，可是那个叫大娟子的丫头？跟你还是小学同学的那个？” 宋秀菊点点头：“对，他们家上头下头四个小子，就那一个丫头。” “要是那闺女，长得也不咋俊呀……也不好得老三家的呀！” 眼看着自家老娘有歪楼的趋势，小秋忍不住笑了，拿了一块馒头塞进自家老娘手里，笑道：“娘啊，啥俊不俊的，那位的爹不是高升了嘛，我三叔又是个官儿迷，能让他转正、升官，再丑也比三婶强啊！” 宋秀菊抬手拍了小秋一巴掌，笑嗔道：“你个小人精，啥也知道了！” 娘几个也就随口感叹几句，也不耽误吃饭。吃完，宋秀莲照应着小冬午睡，小秋小夏则穿了厚衣服，跟着宋秀菊去上学。 不管那边如何打破头，他们的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王利民这一去，倒是没有回来得太晚，天擦黑的时候，就跟王利群一起，将王利社两口子并成贵都带了回来。 小秋放学的时候，遥遥就看见奶奶家门口被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隐隐能听到王利社几句高声，胡卫红却没有叫骂声，只隐约有哭声传出来，断续细弱地几不可闻。 就像看电视剧，知道了结局，过程也就没了热情。 小秋跟着宋秀菊回家一看，果然自家老娘和小冬都不在屋里，想也知道，是宋秀莲过去劝和，放小冬在家不放心，带过去了。 小秋把书包往床上一放，跟小姨打个招呼，就往外走，看着小夏跟小狗一样跟上，小秋连忙将她拦在屋里：“那边人挤人的乱腾的很，你乖乖在家，我过去就是把小冬抱回来去，去去就回来。” 小夏正是爱热闹好奇的年龄，被拦在家里很有些不高兴，小嘴儿撅得老高，一脸委屈的，却终究没有改变姐姐的决定，只好不情不愿地停在了屋门槛里边儿。 农村人鲜少有啥热闹事儿，遇上个口角打架的，都要赶着来围观。这也算是国人的一大传统了。 小秋好不容易从人群缝隙里挤进去，抬眼就看见三叔王利社裹着一件军绿色的军用棉袄蹲在正屋门口扭着个头抽烟，王利群和王利民都不见影儿，应该是在屋里跟王建国商量。倒是王爱巧拖着根烧火棍，绕着院子驱赶着攀爬上院墙看热闹的皮小子们，呼呼喝喝的，引来一阵阵惊呼和哄笑。 小秋没心思搭理这一对兄妹，转脚进了三婶住的东厢。 小冬眼睛尖，第一个看见进门的大姐，立刻张着手叫：“大姐！” 胡卫红头发蓬乱着，坐在炕梢头垂着头，一声一声地抽噎着，魏红梅和宋秀莲都坐在炕沿上劝慰着，成贵就跟个没人要的小狗儿似的，坐在炕角落里，听过小冬叫，也跟着抬头看过来，随即眼睛里露出一抹委屈来，嘴唇动了动，也弱弱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嗳！”小秋看得心软的不行，上前一步接住扑过来的小冬，一只手揽住，又招手将成贵唤过来。隔得近了，才见成贵显然是哭过了，眼睛红肿着，脸上哭的鼻涕眼泪痕迹宛然，柔软的短发刺蓬着，衣裳也皱巴巴的……这模样，不但是小狗儿，还是只可怜兮兮地流浪小狗啊！ 屋子里也没生火，暗沉阴冷。小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冷气从脖子、袖口的缝隙里往里渗进去。这种情况下，胡卫红怕是没心绪照应成贵，小秋干脆跟大伯娘和自家娘招呼一声，给俩小的穿了棉鞋棉衣，一手一个，领着回了家。 三叔三婶的事情她知道结局，却也无能为力。别说她终究是个孩子，就是大人，感情变了，也往往回天无力，无计可施。 小秋带着两个小的回了家，给成贵并小冬洗了手脸，打发两个人上了炕暖和着，又一人递了块鸡蛋糕，让他们吃着，这才回身帮着小姨做饭。 等娘俩做好饭，天完全黑下来了，然后就听得院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去的声音传进来，小秋就知道那边大概完事儿了，连忙打开门迎出去。 果然，人群渐渐散去，稀拉了之后，宋秀莲和魏红梅先出来了，后边，王利民跟着王建国王利军一起，送了王利群和林正强出来。 看到林正强，小秋愣了一下，暗道：原来，林正强这会儿就掺和进来了呀！ 也不知是不是被村民看热闹的热情刺激到了，隔了一天，村子里关于王家老三的绯闻议论得火热的时候，村子里的广播发了一条通知，是林正强发的，就是工作组决定趁村民冬闲决定办个识字班，地点就在村小学教室，时间是每天晚饭后，每天一个小时。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胡卫红没心思照料成贵，这两天成贵都住在小秋家里，跟小冬一起，由宋秀莲一起带着的。 办识字班通知下达了没多会儿，大伯娘魏红梅就端着针线簸箩过来了。 小秋只当大伯娘来寻自家娘一起做针线说话的，都没在意，乖巧地端了炒花生过去，就准备带着妹妹去做作业，一回身的功夫，就听魏红梅道：“秀莲啊，刚刚那办识字班的通知你听到了吧？我知道你上过学读过书，并不需要去识字班，可我一个人去怪害臊的，你就当陪陪我，和我一起呗！” “哎呀，大伯娘这么爱学习，真让我佩服啊！”小秋笑嘻嘻地回头搭话，一边替大伯娘劝和，“娘，你就陪着大伯娘一道去吧，我大伯娘也就开始不好意思，去几天，跟老师同学们都熟悉了，也就不用你陪了！” ‘老师同学’的称谓，让魏红梅的脸上溢出一层薄薄的光来，她实在没想到，这么新鲜时髦的词儿，有一天能跟用在自己身上。 她笑着一拍腿，道：“小秋丫头就是会说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我就是刚开始抹不开脸，等去几天熟悉了，你也就不用天天陪我啦！” 小秋心里道三婶也没怎么上学，大伯娘拉上她一起更好……不过这句话在她的舌尖儿上打了几个转转，到底没说出来。不管之后的事情会不会如上一世那般，她都不想在里边充当这个推手。 若是可以，她还是希望成贵能够有母亲爱护着长大，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娘走了，爹也不管，奶奶爷爷也不咋理会，吃不上穿不上的，还是魏红梅和宋秀莲两个人看不过眼，捎带着做些衣裳，招呼着吃饭啥的，但终究都有各自的家庭大人孩子要照顾，有心照应，也没有亲娘那般周全贴心的。上一世，成贵那么聪慧漂亮懂事的孩子，最后连初中都没上，后来又跟镇子上的一些二流子小痞子混到了一处，虽然没做出大恶之事，却终究让人惋惜。 这边正说着话呢，门上有人招呼：“二嫂在家吧？” 话落下，人也走了进来，竟然是几天闷在家里没出门的胡卫红，过来找自家成贵了：“大嫂也在啊，我这几天没顾上，成贵在二嫂这边，让你受累了！” 几天没见，胡卫红脸上的伤已经不怎么明显了，却仍旧脸色发黄憔悴的很，强撑着挤出一抹笑来，也看着涩涩的死气沉沉的，没一点儿鲜活舒展劲儿。小秋默默看着，心中暗暗叹息，难怪老话说看人脸色知冷暖，这人的日子过得顺心不顺心，脸上一眼就看出来了。胡卫红明明才二十四五的好年纪，却磋磨的蜡黄憔悴，仿佛那本该盛期的花儿经了霜，就露出一副枯萎凋零的模样来。 宋秀莲笑着起身，招呼胡卫红坐下，一边道：“我受啥累啊，都是小秋小夏小冬一起玩的。成贵这孩子懂事的很，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还知道当哥哥照顾着小冬，别说让我受累，我倒是觉得他跟着我这两天，替我不少呢！” 小秋看着成贵一脸欢喜，又一脸担忧地蹭到胡卫红身边。 胡卫红一回头看见儿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又是悲从中来，瞬间红了眼。 眼看她搂着成贵又要落泪，小秋连忙把成贵接了过来，招呼着小冬和成贵一起出了里屋，到外屋床上玩耍去。里屋就留给魏红梅、宋秀莲、胡卫红妯娌仨说话去。 也不知宋秀莲几个咋说的，过了个把钟头，魏红梅和胡卫红一起告辞的时候，胡卫红脸上已经开朗了许多，都能笑着跟宋秀莲说话了：“二嫂，那你就再受累替我照应照应成贵，我和大嫂一起去识字班上课去。” 看到如此这般的转折，小秋微微意外之后，就笑着道：“三婶和大伯娘尽管去上课，成贵有我呢，保管替你照料好了。” 这一年多来，小秋不但慢慢受到了爹娘的尊重，连大伯一家人、三婶胡卫红也对这个早熟懂事的孩子多出一份喜爱和尊重来。 听小秋这么说，胡卫红连忙笑道：“那婶子就先谢谢小秋啦！” 这件事到此，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的轨迹上去。 第二天吃过晚饭，胡卫红就把成贵送到了小秋家，然后与魏红梅一起去小学上识字班了。这个识字班并没有用几位老师教学，而是由工作组的林正强和另一名刘勇担任老师，每晚教村里人识字、扫盲。 而小秋回来吃过晚饭，也正好带着成贵、小夏一起去学校，她跟着廖辰上课，成贵和小夏则一并交给小姨宋秀菊。不过几天工夫，成贵居然就跟着小姨学会了不少字，十以内的加减法已经算得很熟练，几乎是张口就来了。 看着乖巧安静的成贵，宋秀菊也忍不住感叹：“这孩子是个心灵的，难得又能耐下性子来，安安静静读书算题，若是能够供应下来，一定是个出息的。” 小秋抿抿嘴没有作声，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若这一世三叔三婶仍旧到了那一步，她也要督促着爹娘多搭把手，供成贵上学读书……上一世，娘早早去了，爹也一直颓然不振的，她还要依靠旁人，看人脸色，实在无力也无心。这一回，爹的养殖业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始，娘也身体健康，还做着缝纫的活计，可以预见的，家里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不说大富大贵，大概会在不久之后就步入小康，多供一个孩子，财力物力精力上都没什么问题。 要不古语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呢！ 某些人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跳出来，比如王爱巧，被约束在家中多日，人们几乎选择性地忽略了她的时候，她突然主动找到工作组，主动请缨做识字班的老师，居然还得到了批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果就是，王爱巧进识字班的那一天晚上，魏爱梅比往日早了许多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小秋家，一进门就朝着宋秀莲抱怨：“你说说小巧那个妮子是吃了啥了，突然跑去做什么老师，上完了课还不肯回来，还硬拉住老三家的陪她……也不想想，她没牵没挂的，老三家还有成贵让你受累看着呢！” 宋秀莲没有接茬，只温软一笑道：“成贵跟着小秋去学校了……大嫂去上了一大晚上的课指定又饿了，正好我在灶坑里埋了几块地瓜，扒出来垫垫吧！” 这几年两家走的亲近，魏红梅也不跟宋秀莲客气，自己去把灶坑里埋得地瓜扒出来，就在地上把糊掉的皮儿和草木灰都磕打了去，这才用衣襟兜着回了里屋。 小冬本来睡着了，被说话声吵醒，睁着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眨呀眨的。 魏红梅一见他这可爱模样，就忍不住笑道：“哎，还是小冬有口福啊，快快，大娘给你剥地瓜吃哦！” 宋秀莲也不多说，只伸过手去，轻轻拍了小冬的脊背几下，小东西迷迷糊糊翻个身，竟再次呼呼睡沉了。 魏红梅垂着眼剥好地瓜，抬头要叫小冬来吃呢，却对上宋秀莲温温软软的笑容，压地声音低低的：“又睡了，大嫂自己吃吧！” 魏红梅也不觉得别扭，瞅着睡熟的小冬嗤笑一声，自己捧着地瓜吃起来。 因为王爱巧的半路杀入，魏红梅上学习班的积极性也不高了。又去了两次，都觉得王爱巧种种碍眼，干脆不爱去了。 冬夜无聊，魏红梅不去学习班之后，总是过来跟宋秀莲说话，一并做做针线活儿。 魏红梅人不错，直爽、勤快，也算善良温厚。但因为常年的勤苦劳作、生活环境，决定了她在细节方便不怎么在乎，比如朝着人咳嗽啊、随地吐痰啊，用手直接擤鼻涕啊……还有几次，她嚼了花生米，就直接要吐给小冬吃！ 不得不说，这些习惯动作，在这个年代的庄户妇人身上真的不算大毛病，甚至连毛病也不算，没几个人计较。但小秋见到小冬也跟着学了用手擤了鼻涕摸在鞋底上，小秋就受不了了，立刻想了个法子，抓了成河的壮丁，让他教大伯娘识字、算术。 当然，她也不让成河白白受累，她许给成河的条件是，大伯娘每天学会五个字，一个月学会十以内加减法，她就给成河一个大鸡腿解馋。 于是，魏红梅被小儿子追着教识字算术，面对严肃的儿子，她也不好意思偷懒，只能每天晚上刻苦努力地学习，倒是没工夫到小秋家来说话聊天了。 入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上上下下的气氛，都处在一种被困太久，突然释放后的犹疑和迷茫之中。 不过，还是有变化，就在人们的身边发生。 王爱巧自从当了识字班的老师后，也不天天憋在家里了，时常时不常地出来走动，精气神仿佛都重新回来了，再不复之前的畏畏缩缩，而是带了些冷傲之情，特别是见了小秋，都是鼻孔朝天，一副目下无人的模样。 天冷了，鸡和鹅有秋天收下的饲料，小秋不用出去打菜，除了上学，她也不出门，只窝在家里，守着火盆，或者坐在爹娘屋里的炕上舒服看书。 即便如此，上学放学、晚上去学校住宿的，还是遇到了王爱巧几次，竟是一次一个变化，眼看着王爱巧穿着整齐、打扮时髦起来。王建国老两口也没能力给她弄来多新式高档的衣裳，就是头脸洗的干净，抹了雪花膏子香喷喷的，两条辫子也天天梳得溜光水滑的……王家几个孩子容貌都不错，王爱巧虽称不上什么国色天香，这么一收拾，却也青春靓丽，自有几分韵味。 小秋巴不得王爱巧离自己远远的，不给自己添麻烦，是以，并不觉得她的‘冷傲’可厌，本就菲薄的亲情早就消磨干净，比不相干的陌生人还不如，她才懒得多花心思。 小秋的目光更多地关注在三婶胡卫红身上，却见跟王爱巧走在一处的胡卫红，却并没有多少变化，衣裳虽然还算干净，却也都是平日穿的，并没有刻意打扮的痕迹。 她不由在心里暗暗琢磨，是不是她上一世的记忆有些偏差？或者，胡卫红这一世逃开了命运的巢窠，不会再做出那些傻事来？ 与村里人相对平静安详的生活不同，村里知青点的知青们却是人心浮动，暗流汹涌，待了几年十几年的农村，从来没有过的让他们难以忍受，让他们急于摆脱眼前的困境。 一多半的人请了假回城探亲、访友，请假的理由有父母生病的，哥哥姐姐成亲的，甚至连祖父母、父母病危、病逝等理由也用上了。 然后，突然某一天，他们其中的一个兴冲冲地得了调令，被批准返城了，其他人艳羡之后，也鼓起了劲儿，挖空心思，想尽办法地钻营、寻机，好让自己尽快离开这一片灰突突落后贫穷困顿的农村，回到他们离开太久的城市生活中去。 就连小秋都默默地行动起来。她这几年一直跑收购站，积攒了不少初中高中教材。各种被禁的所谓反动书籍也搜罗了不少，这时候，她陆陆续续整理出来两套，让进城送鸡蛋的王利民捎给小舅舅一套，另一套则交给宋秀菊和廖辰，让他们合看。他们住的近，一套书分着看也不是不可以。 她给宋秀菊和廖辰的理由是，她已经自学了初中课程，想提前学习高中知识了，所以需要两个老师提前预习备课，才好给她讲课。对宋秀程，小秋只说去吴家听吴奶奶说过一句，国家早晚要恢复高考的。 76年，经历了天翻地覆、人事变幻的惊涛骇浪之后，最后却以几乎诡异的平静，画上了句号。 77年，悄然来历。 因为王利民养鸡小成规模，村子里养鸡的数量也较之前一年增加了不少，于是，年前王利民又跑了趟地区，从几个厂子里拿回不少订单来。当然，这个春节，也是王家有史以来过得最富裕最丰足的一个。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夜，王家老少再次聚到老人们的屋子里过年，吃年夜饭。 手里有了钱，王利民这一年买给老爷子的酒都提了一个档次，不再是之前一块出头的白干酒，而是比较有名的西凤酒，三块八一瓶，王利民买了两瓶，给岳父、父亲一人一瓶。这还亏得地区农机厂的司务长给了他几张票才能买到。 王利军没有二弟挣得钱多，担入冬后，村里嫁娶多，有几户请了他做家具，倒也挣了些钱。过年，二弟买了好酒好烟，他就特意留了两只公鸡，又想法子买了五斤五花三层的猪肉来，也算是尽力孝敬了。 好酒好菜的，老少吃喝的自然高兴，李秀英和王爱巧也没裹什么乱，偶尔说一句，也没人跟她们计较。 几杯酒下肚，王利军就想起一件事，跟王利民道：“前几日我去镇上，见着一户老宅子翻盖，砖石瓦片的也罢了，他们那两根大粱却是极好的材料。偏偏那户人家的年轻人不喜欢这些沉笨的大材料，要换漂亮的松木大粱，那两个大粱就闲下来了，说是出手……我合计了，那两根材料做大粱是极好的，不做大粱，解成板材做家具、门窗，都是上好的。” 王利民眼睛一亮，爽快道：“既然如此，等过完年，大哥受累陪我去一趟，若是合适就直接买回来吧。” 听他们兄弟这么说，老爷子王建国就问道：“利民盘算着起屋子了？定住时候么？” 坐在侧手的王利社，一晚上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这会儿突然酸溜溜道：“还用问吗，我二哥如今可是买卖人儿，挣了大钱了，自然要起屋子盖宅子啦！” 这话说得刺耳，王利民王利军考虑着过年，不想搭理他，都撇开了头没人接话。 谁成想他们两个容忍退让，王利社却不依不挠起来，捏着个酒盅子，要喝不喝的，斜睨着二哥王利民，大喇喇地嘲讽挑衅道：“二哥哇，你不亏是娶了老资本家的闺女哇，这么快就学会了倒买倒卖、投机倒把了呀！” 若是王利社说自己几句，王利民看在过年的份儿上不跟他一般见识，但王利社满嘴喷粪，辱及岳父母和妻子，王利民的火气就压不住了，腾地一声站起来，伸手揪住王利社的衣服领子，将他像拎鸡一般提起来，眼睛盯着对方，冷声道：“你出身在根正苗红的咱家里，却没耽误你长成棵歪苗，丧了良心人性……” “哎，哎，王利民，你竟然敢殴打威胁公社干部……你敢动手试试……嗳哟！”王利社一脸惊慌，却仍旧梗着脖子不肯示弱。甚至连二哥也不叫了，直呼名字了。 只不过，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威胁，王利民根本不会在意，没等王利社说完，就被王利民一把掼在凳子上，那凳子一偏，王利社就连人带凳子齐齐摔在地上，一阵哗啦哐啷之后，就只能躺在地上哼唧装死了。 成海成江兄弟俩一起上前，成海拉住二叔王利民到旁边去坐着消气，成江则奔到三叔王立社跟前，却不去拉他，只蹲在他头一边，一脸焦急，满眼笑意道：“三叔啊，你咋了？你这公社干部躺在这里多难看啊，快，让侄儿扶你起来呀……哎哟哟，三叔啊，你这毛衣够时髦的，这颜色儿蓝汪汪的也好看，我之前咋没见过，是三婶儿给你新织的吧？” 小秋安慰了自家老爹几句，听到二哥这句话，立刻笑嘻嘻地接话道：“我看看，我看看……还真是呢！三叔真够时髦的呀，这毛线镇上供销社可没见着，听说县里就来了一批，还都被内部职工抢了……哎，三叔这干部不是白当的，连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能买到，还穿在了身上……啧啧，三叔啊，你这毛衣一穿，可不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还真跟个愣头青小青年一样了呢！” 成江和小秋这几句话旁人听了没咋地，只当兄妹俩合伙挤兑王利社呢，在里屋里跟妯娌们一起包饺子的胡卫红却是身子一僵，然后迅速垂下了头。 如今，她和王利社虽说还保持着婚姻关系，可事实上，王利社早就不当她是妻子，而她……或者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的日子该咋过下去了，过得好一些了。 因为王利社这一闹，本该欢喜和乐的年夜饭就有些虎头蛇尾，不欢而散。 王利民和王利军带着老婆孩子从爹娘屋里出来，一商量，就又一起聚到王利民家里，小秋帮着宋秀莲、魏红梅快手快脚地准备了几个菜，又把之前包好的饺子下了几盘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继续半途而废的年夜饭。 过年喜庆热闹着在鞭炮的硝烟里，渐行渐远，王利民也在王利军的帮助下买回了两根大梁，并其他一些木料砖瓦等建筑材料。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和暖起来，王利民家盖房子的工程，也在二月初六这天正式启动。 考虑到家里以后要养鸡，王利民新房的地址选在了旧屋后，枣林旁边。 准备工作做的足，这屋子起得也顺利、飞快，不过十几天时间，一溜儿五间的红砖红瓦大屋已经拔地而起，湛湛新闪闪亮地，成了全村人羡慕、眼热的存在。 二月十六，上大梁。 村子里盖房子，上梁都会有个比较隆重的仪式。这个年代，各种旧习俗被限制，却也到底放了一挂鞭，请帮工的人们喝了一顿酒。村里的邻里百舍，庄邻好友们陆续上门，这家送三斤面，那家送一把鸡蛋……礼物不重，却表达了对主人起新屋的祝贺之意。 热热闹闹一天之后，就是上顶子，盖瓦，二月廿二那天，新房子的主体工程宣告完成，门窗、家具，王利军从过完春节就开始打造了，只等着房屋墙壁晾干凉透之后，安装门窗，安放家具，就能搬进去居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农村起屋盖房子是大事，至亲近邻不说，不但一定要到场，没有特殊情况还会出人出力帮忙。男人们自然和泥垒墙这些力气活，女人们也不落后，帮着蒸馒头、做菜、洗涮打扫……帮着女主人搞好后勤工作。因为农村盖房起屋都是相邻们帮衬着完成，这些人并不需要支付报酬，却一定要管饭，家境好做事大方的主家还会每天晚上热几壶酒，让大家喝了，解解乏。 小秋家盖房子，热热闹闹忙乎了大半个月，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帮忙了，王建国和刘秀英王爱巧都是天天来，却始终没见老三王利社，就连上梁的大日子，他作为亲弟弟也没露面。 胡卫红倒是每天都过来，连成贵也跟着小夏帮着择菜，或者喂鸡之类的，只不过，这娘俩几乎一样沉默，虽然身在人群之中，却整天的不见说一句话。旁人看了，也只能暗暗叹息罢了，胡卫红刚结婚的时候不太着调，这几年眼看着越来越懂事了，却奈何王老三那个不靠谱的，贪恋着镇上的狐狸精女人……只可惜了成贵，这个聪敏俊俏的孩子，多难得啊，唉！ 主体完成，接下来的活儿就由自家人慢慢干了。 没了帮忙的人，家里终于清静下来。小秋帮着宋秀莲里里外外收拾，该洗的洗，该整理的整理，借来的家伙事儿也一一还回去…… 收拾了一番后，宋秀莲和宋秀菊去洗涮积攒的布巾、床单、衣裳之类的。成海成河就带着小秋小夏，往各家去还东西。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兄妹四人分了两帮，成海带着小夏，成河与小秋一起，分头行动。 送了两趟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眼看着又要到识字班开课的时间。 过完年开了春，队里开始开工，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也需要整理起来，耕耘播种，男男女女忙碌不迭，去识字班学习的人数也骤然减少，原来每天都有三四十人，如今剩下不过三五个了，还都是些年纪大的，恋着吃过饭，走到一处拉拉呱说说话，没谁还真心识字学习的。 小秋终于还完东西，一起往家走，自然地说起大伯娘学识字的成果来。 成河就怪模怪样地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最开始我娘还不好意思，天天认真听讲，板板整整完成作业。如今，早就没了那股子劲儿，还不让我说，我一说她就抬手要打我……真不是我不好好教，是那样的学生……简直就是烂木头，根本教不会！” “是‘朽木不可雕’吧？”小秋哈哈地笑着打趣，“你居然说大伯娘是‘烂木头’，看我不向大伯娘告你的状！” “哎，哎，别介啊，你告状还有什么意思啊，我就是跟你才这么说的……”成河连忙讨饶。 兄妹俩正说笑着，朦胧暮色之中，小秋突然看到大伯娘院子一角站着个人，半隐在暗影里，一半露在外边，却因为光线暗，视线模糊，一时也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嘘……别说话！”小秋止住聒噪不住的成河，示意他往那边看。 “哎哟，那人趴我家院墙上，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小偷儿，不行，我得叫人把他抓住，居然敢惦记上我家了……”成河一看就炸了毛，扯衣服撸袖子，就要冲上去拼命。 小秋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手下用力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道：“别吵吵！你冒冒失失冲上去，除了打草惊蛇，真能逮的住人？别吵，咱们先看看，确定是小偷，再悄悄去叫人来捉贼不迟！” 别看成河是哥哥，这几年早就被小秋欺住，平常里咋咋呼呼，小秋真严肃起来，他是不敢不听话的。 两个人俏没声地绕过小秋家旧屋，从枣林中穿过去，迂回靠近，一边观察那个黑影子的动静。 没等他们两个抵近侦察，那边黑影子却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去，兴冲冲地迎上一个人，一边满是欢喜地招呼：“小巧，你来了。冷不，我带了外套，你披着吧！” 站在枣林子里的小秋和成河俱是一愣，黑暗之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并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却不妨碍他们彼此交流了惊讶意外之心。 天色黑，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可一出声，小秋和成河就都听出来是工作组的刘勇了。 关键不在他是谁，而是，“王爱巧……他们啥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咳咳咳……”小秋被成河的口无遮拦闹得差点儿笑出来，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才悻悻地转身往家走，一边道，“这事儿与咱们无关，你晚上回去，悄悄给大伯娘递个话，该怎么处理，他们大人有数，咱们小孩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嘁，谁乐意操心她那破事儿！”成河不屑地呸了一声，跟着小秋往回走，一边听着小秋嘱咐他，回去跟娘说这事儿的时候，避着别人点儿，说的时候也只说看见他们晚上走在一起就好……等等等等。 第二天，小秋帮着娘和小姨打扫旧屋，又拾掇东西，准备往新屋里搬，上学放学、干活，忙碌不迭，就把王爱巧那破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倒是成河傍晚放学追上小秋，神神秘秘地地告诉她：“我告诉我娘了……昨天晚上，趁着我爹和大哥在你家吃饭没回去的工夫，我把王爱巧的事儿告诉我娘了！” “哦，说了就行了，丢开手，别理会了！”小秋并不怎么在意，随口叮嘱了成河两句，就脚步匆匆地往家走。 看小秋这么不以为意，成河也没了意思，等到了小秋家，小秋拿出新蒸的鸡蛋干，他就乐呵呵吃东西去了，完全把王爱巧的什么破事儿忘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魏爱梅从成河处得了信儿，心里就烦气，王爱巧几天没裹事儿，还以为她学安稳了，没想到竟学会了勾引男人，还大晚上跑出来跟男人私会，难怪不盯着家里人搅事了呢！真是让她把勾男人的名声传出去，他们老王家都跟着丢不起人，孩子们说个媳妇都要被人嫌弃。 魏爱梅烦归烦，还真不敢装不知道的不管。只不过，这事儿她不能出面，王利军这个大哥也没法直接管，王爱巧有老爹老娘呢！ 这段时间，王利军一直忙着给老二家打门窗，每天忙到天哄黑，晚饭也被王利民拉着在那边吃。兄弟俩劳累一天，晚上吃饭就烫一壶酒，慢慢喝，每天王利军回家都是微醺的。 这一天，恰好门窗的活计基本干完，剩下的就是晾干上漆、安装了。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劳累辛苦了这么些日子，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晚上王利民特特地让宋秀莲多整治了两个菜，烫上酒好好喝几杯。因为高兴，兄弟俩喝着喝着就喝得有点儿多了，王利军回家的时候，都是成海搭着他回去的。回到家，王利军进门上炕就睡着了，亏得成海帮着魏爱梅给他脱鞋脱衣裳，塞到被窝里算完。 这种情况，王爱巧那事儿也没法说了。魏爱梅也觉得不是啥急事儿，晚个一半天，也生不出孩子来。谁成想，就晚了这么一天，还真就出了事儿了。 再说几个孩子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又匆匆出了门。 三月初，春暖大地，地里的老鸹虫都飞出来了。如今家家户户都养着鸡买鸡蛋，喂上活食，母鸡们能早点儿开裆下蛋呢。各家的孩子们都不用大人催着，个顶个记着呢，放了学，趁着天擦黑之前，就去房前屋后、村子周围的灌木丛草棵子里找老鸹虫了。 老鸹虫这东西天气暖就出来，最爱在低矮的灌木丛里栖息，趁着太阳落山的时候去捉，低矮的灌木枝条、枯草上，一个个像小黑豆一样，多的时候，一根草茎、树枝上趴着十几个。这东西到了晚上就不会飞，只要用手抓着，装进瓶子里就行了。 孩子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借着捉虫子的工夫玩乐一阵子，消磨掉一个傍晚，直到村子里炊烟渐歇，就陆续有当娘的走到家门口喊：“二娃儿（狗蛋、毛孩儿……）回家吃饭啦！” 喊声在昏黄的小村上空回响，传出去好远，孩子们一听得家里喊，就连忙去找上自己装虫子的瓶子，跟小伙伴打个招呼，飞奔回家了。 开春了，又是野菜冒头的季节。 最先冒头的就是荠菜。还有一种叫猪毛菜的，叶子向四散的猪毛，春天刚长出来的时候叶子幼嫩多汁，采回家放在开水里烫一滚儿，只用蒜汁子一拌，就是最纯粹的初春味道！ 刚冒头的猪毛菜小小的，只顶着十几条小叶子，根也细细的，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就像贴在地面上的一朵绿色蒲公英。 小秋采到天色黑透了，也不过采了小半篮子，回家用开水一烫，刚够拌一盘子的。因为是开春第一次吃个新鲜，她干脆喊着三哥成河一起回家。 成河别的事没咋上心，教他娘识字的事情却一直坚持了下来。在小秋家吃过饭也不多留，匆匆回家，说是给魏爱梅检查作业去了。 王利民笑得欣慰：“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认真，这也当了好几个月的老师了，也没见他撂挑子，不错！” “他就是借机享受一下翻身奴隶把歌唱的快乐罢了！”小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将碗筷收拾了，背起书包往学校里去，找廖辰上课去了。 宋秀菊则不急着回去，她在家帮着大姐收拾一番，才带着小夏回学校住，天已经黑透了，又是月初，天特别黑，等宋秀菊带着小夏出门片刻，王利民就主动起身，隔着一段距离送一送。 从小秋家到学校，要经过大半个村子，然后穿过学校的操场。 说是操场，每逢麦收秋收，就是队里的场院，是以，周边堆着十多个麦草垛谷草垛，学校取暖老师做饭的柴草垛也在这边。经过一个冬天，有的柴草垛烧得矮了，有的却没用上，仍旧垛的两三米高。 高大的麦草垛空隙里黑洞洞的，有些山沟沟的感觉，到了夏天，孩子们最爱在这里捉迷藏，藏在草垛根儿下，又隐蔽又舒服，是绝佳的掩体。 宋秀菊拉着小夏走惯了这边，也不觉得黑呼呼的草垛吓人，因想着孩子们的作业还没看，脚步就走的匆忙了些。 就当她们娘俩刚走过第二个草垛的时候，一个黑影子突然闪出来，吓了宋爱菊一跳。 她拉着小夏转身就要跑，却听那人小声道：“宋老师别怕，是我，于东红。” 原来是二牤子，于东红是他的大名！ 宋秀菊停住脚步，却没有放松警惕，一边紧紧地拉着小夏，一边关注着身后……姐夫每天都会送一送，她知道的。 “于东红？你在这里做什么？”宋秀菊强撑着问。 “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儿，绕个路吧！”二牤子低声道。 宋秀菊不太明白，却也正好借机离开，道了声谢，绕开这些草垛，一路绕出几百米，往学校前头那边绕了。 看着宋秀菊拉着小夏快步离开，二牤子站了片刻，匆匆抬脚从草垛空隙里走出来，恰好迎上跟来的王利民：“二哥，你来！” 宋秀菊带着小夏快到学校的时候，隐约听到操场那边有几声低低的呜咽，仔细听又没了，倒好像是幻觉了。 四周黑洞洞的，她也不敢再去探究，拉着小夏进屋关了门。 这天晚上，老王家的灯却亮到后半夜。四周围邻居都听到，老王家的小巧哭了半宿。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后半夜，宋秀莲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进门，她连忙起身，摸起棉袄披上，一边摸索着火柴点灯。 灯光亮起来，王利民看向妻子道：“没想着吵醒你……” 宋秀莲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一边穿鞋下地，一边问：“大半宿的，饿了吧？锅里我留着饭呢，你洗把脸，我去给你热一下。” 王利民伸手拉住往外走的妻子，摇头道：“别去了，不饿……都快天亮了，别折腾了，睡一觉就该天亮了吃早晨饭了。” 宋秀莲回头看他脸色不好看，满脸疲惫困倦，也不勉强，复又上炕钻进被窝里——初春的深夜还是很冷的。 “……怎么处理的？” 王利民绞了毛巾擦把脸，脱鞋上炕，一边气哼哼道：“还能怎样？他得娶小巧！” “啊，他还不想要小巧？”宋秀莲意外道。 王利民哼了一声，片刻才道：“说是家里有个媳妇儿，订婚两三年了，因为女方父丧戴孝，要到秋后出了孝结婚。” “啊……那小巧……”宋秀莲惊讶道。 王利民咬牙：“那头，他想都甭想！干脆回去退婚……若不然，我就让他进去坐牢！” 第二天，办了一个冬天的学习班停课，原因是开春地里上工，大伙儿都没空上课了。 有那细心人却发现，从那天起，老王家兴头了一段时间的小闺女又不见出门了。另外，工作组的刘勇似乎也走了……问林正强林组长，只说是单位有事，暂时回去了，几天就回来。 隔了两天，仍不见刘勇回来，吃过晚饭，王建国老两口又把王利军王利民两兄弟叫过去商量。 这会儿，可不兴男男女女的谈恋爱，虽说已经提倡婚姻自由，但也只是不再盲婚哑嫁了，结婚前见几次罢了，男女没结婚就凑一对谈恋爱，却是为人不齿的。 王爱巧这事儿可不敢怠慢，不赶紧着把刘勇抓回来定下亲事，万一走了风声，王爱巧这辈子都甭想找个婆家了。其他毛病都有说法，这犯了作风问题的闺女没人要不说，连带着老王家的名声都会被败坏了！ 特别是李秀英怕得很，这男人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占便宜的，他能真的娶小巧？怕只怕，占完便宜偷了腥，然后抹抹嘴就不认账了吧！ “要是那人实在不肯，怕是强扭的瓜不甜啊……不若咱们好好劝劝小巧，另找个人家……”王利军接过话来说了一句。 李秀英看了眼忠厚老实的大儿子一眼，冷冷一笑，道：“劝小巧？那个什么刘勇占了小巧便宜，就白占了？哼，既然他引诱小巧做出不体面的事儿来，那就要对小巧负责。若不然，我就去找他们领导，去公安局告他强干妇女，流氓罪！” 王家几个人正商议着呢，突然大门一响，一个人脚步踢踢踏踏地走了进了。 屋里说话的几个人只当是王爱巧回来，不约而同地住了声。却没想到，门帘一挑，进来的却是许久未露面的王利社！ “嗳，利社回来啦？你还没吃晚饭吧？正好锅里还有饼子，我去给你热热……”其他人还罢了，李秀英却最稀罕小儿子，一见王利社，立刻迎上去一顿地嘘寒问暖。 王利社却脸色不好看，理也没理李秀英，只把目光在屋子里一转，阴阴道：“胡卫红呢？” 李秀英被儿子无视了，多少有那么点儿小尴尬。一听儿子进门就找媳妇儿，心里更是不舒服，撇撇嘴道：“人家追求上进，每天都去识字班上课呢！” 正说着，又一阵脚步声响，王利民沉着脸从外头进来。 进门，恰听到自家老娘说什么‘识字班’，王利民看了老三一眼，就接口道：“娘不出门不知道，这几天地里忙，识字班的学员流失严重，经过决定，已经暂停了。你找成贵她娘？刚刚抱着成贵去找你二嫂做针线了。” “还做针线，说得好听……”李秀英一句话没说完，王利社却像突然进门一样，突然扭头走了出去，李秀英顾不得叨叨，连忙跟着小儿子追了几步，“哎，利社，你刚回来，这是又去哪里啊？……你又不在家住啊？” 可惜，她一连问了几句，王利社却头也没回，更没有只言片语回应，就那么脚步匆匆地出了大门，一径去了。 那边胡卫红抱着成贵和魏爱梅一起，在小秋家做针线说话儿，眼看着夜色深了，就一起告辞，相跟着从小秋家出来。 一出门，成贵突然叫了一声：“爹……” 低头走路的魏爱梅和胡卫红都给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过去，见果然是王利社从阴影里走出来，魏爱梅就笑着嗔怪道：“你说你个老三，咋还躲在黑影子里吓唬人呐，你这还不如咱成贵个小娃子呢！” 说笑一句，魏爱梅见王利社沉默着并不答话，也不免有些讪讪的，强扯出一抹笑道：“利社这是才回来，没吃饭吧？卫红啊，赶紧的回去给利社做点儿热汤热水的吃去，早知道利社回来，我就不拉着你跟我一起说话了，倒是让利社好等了，老三，是嫂子对不住你哈！” 王利社这才阴测测地开了口：“大嫂，你们在哪里说话来？” 宋秀莲送了两人出来，就跟在后边，之前没做声，这会儿却开了口：“三弟，你这是开玩笑呢，你不是亲眼看见大嫂和你媳妇从我屋里出来的？行啦，是二嫂拉着你媳妇和大嫂说话来，不怪大嫂，更不怪你媳妇，我向你陪个不是吧！” 都知道王利社跟胡卫红感情不合，难得回来一次，魏爱梅和宋秀莲都想着替他们劝慰劝慰，不说让他们和好如初，至少别因为回家晚一点儿再让胡卫红挨了打呀。 听宋秀莲也开了口，王利社终于露出一丝儿笑模样，道：“大嫂二嫂这话说的，弟弟我可不敢当啊，我不在家，平时还亏得你们照应她们娘俩呢！” ‘这还像句人话！’——魏爱梅一句话差点儿说出来。 宋秀莲却笑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妯娌，说这些话不就见外了。行了，也不早了，你还没吃饭，赶紧家去，让卫红给你烧点儿热饭吃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王利社脸色似乎好看了些，还对着魏爱梅和宋秀莲咧了咧嘴，可等着魏爱梅和宋秀莲一走，他就黑着脸训斥胡卫红道：“大晚上到处瞎跑啥，不在家里待着……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儿！” 胡卫红想问他去哪里，王利社却根本没给她问话的功夫，撂下话扭头越过小秋家往村里去了。胡卫红张着嘴看了王利社两眼，只能抱着成贵回了家。 再说王利社这回倒是没走远，越过小秋家，就拐进了一户人家：“……倪顺在吗？” 刘春娥带着小孩子，白天还要下地根本没空做家务，这会儿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都睡了，她就趁着功夫把小香的尿褯子小芳和她们两口子的脏衣服洗了。 八九点钟了，村里基本没有人走动了，房门突然被人拍的山响，把刘春娥吓了一跳，强按着砰砰跳的心站起来应门，一听是王利社的声音找自己男人。王利社这几年虽然不着调的厉害，但也算是她看着长起来的，自觉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刘春娥也就略略放了心，起身开门。 “利社呀，这么晚了找你大哥有事儿吗？他说今天晚上队里有事儿，还没回来呢……” 眼前的女人面色枯黄，却仍旧笑的温柔，似乎从他记事起，这位邻居家的大姐就一直这么温温柔柔的…… 王利社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支吾道：“也没啥事儿……就是，就是顺大哥昨儿去公社跟我打听今年的形势，我当时有事没顾上跟他细说，这不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给他说说。那啥，春娥姐，既然大哥没回来，那我们兄弟就改天再说话吧，你早歇着吧……我走了。” 倪顺去公社不假，遇上王利社也不假，却不是问什么形势，而是给他‘提个醒儿’，说是工作组的小白脸在村里住着，男人不在家的小媳妇儿心都动了。 这会儿可没有外出打工一说，村民们没事儿，成年累月不出趟门，满三合村里，不在家的男人也就他王利民一个——他在外头三花可以，可不允许媳妇儿在家给他戴绿帽子！ 王利社说着从刘春娥家退出来，想想家去看胡卫红那一张黄脸就没兴趣，略一犹豫，扭头走去推了他放在场院里的自行车，骑上回公社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胡卫红回到家还给王利社下了面条，等着面条坨了、凉了，王利社也没回家。 宋秀莲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听魏爱梅说王利社连夜回了公社，眼看着老三家这日子过的……妯娌俩也只能相对叹口气，回头各自干活去了。 那边李秀英揪着王利民不撒手，一大早饭还没吃完，就又把他叫过去了，催着他去县城找刘勇。 王建国老爷子下了地，家里就李秀英和王爱巧娘俩，李秀英又哭又说的，王爱巧这会儿也只知道哭，王利民被她们缠磨不过，胡乱答应着去县城这才得以脱身。 去县城不难，但这事儿牵扯多，又有李秀英和王爱巧这样搞不清的娘俩儿，王利民出力不怕，就怕出了力翻落一辈子埋怨，难能冒然就往城里跑，脱身之后，去地里找着老爹一问，果然，老爹的意思是再等等。 过了两天，天气更暖和起来。 被关了一冬天的孩子们越发玩疯了，连一向乖巧的成贵，也抽空就往小秋家跑，找小夏和小冬玩。 小夏虽然只比成贵大两岁，却上学了，晚上要做作业的。于是，商量了一下，就有宋秀菊带着成贵和小夏一起去学校，晚一些再由胡卫红过去接回来。 这一天，胡卫红在家刷洗了锅碗，也没别的活儿，就想着早点儿去把成贵接回来，也好早点儿睡。去年夏天的小产还是伤了身体的，她下地干一天活回来，腰酸的直不起来。 结果，到了学校，成贵正跟小夏玩的热闹，不肯跟着胡卫红走。宋秀菊和小秋说，等他玩够了，她们把成贵送回家里去。 看宋秀菊桌子上还有一大摞作业要批，胡卫红也坐不住，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了。 结果，没等进家门，迎面碰见了王利社从里边出来，她刚刚张嘴想要招呼，王利社却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给了她两巴掌：“破鞋！” 胡卫红被打懵了，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反应过来，就怒气冲冲地瞪视着王利社，嘶声道：“我怎么破鞋了？我又没去偷人也没去养汉，怎么就破鞋了？哼，倒是那不要脸的浪货、狐狸精，你不是拿着跟宝贝儿一样嘛……” 王利社还想抬手打呢，却被闻声出来的王建国老爷子喝住：“老三，你这是干啥？” 王利社手抬到半空，又悻悻地落下去，狠狠地瞪了胡卫红一眼，吐了口唾沫：“不想死，就离婚！”说完，径自越过胡卫红，大步去了。 胡卫红浑身发寒，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大步去了，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接连几日，王利社一反常态，频频在晚上回到家里来，却并不好好过日子，而是如疯狗一般，对胡卫红无端指责、谩骂，甚至动手就打。 王利社闹得厉害，成贵又被宋秀莲接过来带着，只嘱咐胡卫红别跟那昏了心的计较，自己躲着些…… 有两三天王利社没回来闹，胡卫红身上的伤也好了些，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怕夜里空落落的睡不着，就想着去把成贵接回来，夜里搂着成贵，也睡得踏实点儿。 等她到了小秋家才知道，小秋小夏又把成贵带到学校去了。王利民不在家，胡卫红与宋秀莲也没啥说的……说啥？自己这样子，早连哭都哭不出了。 她告辞出来，说去学校接成贵，却在半路上遇上了林正强。 林正强戴着眼镜，本就生的斯文清秀，此时穿着一件白衬衣，搭一件V领毛背心，站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儒雅斯文，温润如玉。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他早就听说了王利社闹离婚的事，此时借着月光又看到了胡卫红脸上胳膊上的伤痕，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伤没事儿吧？” 一直强撑着，不想示弱于人的胡卫红，在这一刻，在这个还称得上有些陌生的男人面前，突然崩溃，无声呜咽着，泪雨滂沱。 林正强突然心软又慌乱起来，忙拿出手帕递给胡卫红：“你别哭，你先别哭……” 不知怎么的，等两个人回过神，胡卫红已经伏在了林正强的怀里。 一眨眼，刘勇走了一周了，还是没个消息。 这下，连王建国老爷子也坐不住了，于是召集儿子们过来商议。 王利军没啥注意，嗫嚅道：“这事儿说出去，小巧名声不好听……” 魏爱梅天天在家给他念叨，王爱巧不要脸，他们和儿子们还要脸呢，这事儿戳大了，指定带累侄子们，不说远的，说不定成海的亲事都会受影响。说得多了，王利军对王爱巧越发厌烦起来。 王建国看一眼老大，满心失望、苦涩，强忍着转回头又看向老二……三个儿子，小的他不指望，大的眼看着也指望不上了，他只能看这个二儿子了。他不敢想，若是二儿子也不管，他该咋办，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要他们老两口子跑去县城找人？ 一看老爷子这样，王利民就知道他是等不住了。 其实，王爱巧这事儿，他也支持趁热打铁，抓着刘勇直接把证一领，拿着证再给另一方看，想那女方也没啥招儿了。婚都结了，那家还能咋样？婚姻自由可是国家支持的。 至于刘勇挨不挨打，他就不管了。做出这种事来，挨打都是自找的，王利民只会说一声：活该！ 他不怕刘勇怎么样，他就怕到头来挨埋怨。自家老娘妹妹那脾气，天天埋怨起来，他也罢了，怕是带累着妻子跟着生气。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爹，这事儿您心里应该也有数，强按着那小子低头不难，就是怕日后与小巧成了一家人，小巧回头埋怨咱们出手没个轻重……”他没说的是，刘勇被迫娶了小巧，到时候两口子关系不好，小巧回头埋怨。 王建国抬头看一眼里间门，摇摇头道：“老二把心放肚子里，这话你爹我担着，别说小巧不该埋怨哥哥们替她出头，她就是埋怨，也不能落在你头上。” 话是这么说，王利民却是不信的。 不过，有老爷子这句话，王利民才往下说。他又问了老爷子，刘勇这事儿办到啥程度，万一动了手，轻了重了的……王建国眼看着就这么一个儿子肯出头，哪里有不答应的，只满口应着，让他尽管施为，只要压着刘勇娶了小巧，其他的都不算事儿。 商量妥了，王利民第二天就进了城。 这天正是去县城送鸡蛋的日子，鸡蛋易碎，路上不敢走快了，装卸也小心翼翼的，等卸完所有的鸡蛋，已经到了中午下班时间。 船厂的司务长郝大明与王利民熟了，直接发话留他吃饭：“这个点儿去财务也下班了，你也别出去了，就在我这里将就吃点儿，吃过饭歇一会儿，等财务上班拿上钱，也好早点儿回去。这天看着好像有雨，你早点儿往回赶，也省的淋上雨。” 搁在往日，郝大明主动留他吃饭，王利民自然不会推辞。可今天他进城还带着个任务，要去县委那边打听刘勇的事儿呢。 王爱巧虽说不哭不闹了，每天没精打采阴着个脸，不说不语的，反而更让老爷子害怕了。就怕她想不开，魔怔了。 于是，王利民还是婉拒了郝大明的留饭，只说还要去医院替老人买点儿药，正好趁中午这个空儿。听他这般说，郝大明也不勉强了，进食堂拿了几个刚出笼的大包子，用包装纸包了，塞给王利民：“去买药也别饿着肚子。” 王利民道了谢，又托付厂里人看顾些骡车，然后抱着包子，匆匆出门，往县委那边去了。 他在县城认识的，除了送货这些关系，也就是小舅子宋秀程和吴家了。 秀程在粮站干的不错，可跟政府机关的人并不熟悉，于是王利民也没迟疑，径直往家属院找吴海港去了。 李希值班，吴海港一个人在家，也刚从食堂打了一份菜两个馒头回来，正准备吃饭呢，一见是王利民，立刻笑了：“你来的倒是巧了，今儿食堂改善，炖的排骨。你坐着等等，我再去打一份……” 不过，没等他说完，王利民就抬了抬手里的两个纸包，大纸包是郝大明塞给他的包子，小纸包则是他绕路从红旗饭店买的鸡杂。 吴海港也是识货的，闻着味儿，就先把小纸包接了过去，打开来，直接捏了个鸡杂丢进嘴里：“嘿嘿，这个好，有这个，排骨也不稀罕了！” 王利民一转身，吴海港更是眉开眼笑了，无他，王利民后腰上居然塞着一瓶景芝老白干儿！ 两个人就着鸡杂，喝着小酒，还有排骨汤喝着，大肉包子吃着，那叫一个美！ 一瓶老白干，一人一盅，也不用让不用劝，呲溜呲溜，不多会儿，就喝的差不多了。 吴海港拿过一个大包子，张嘴咬了一大口，一边吃着，一边睨着王利民道：“利民老弟今儿到我这里来，是有事吧？” 王利民也喝的脸膛发红了，眼睛却亮亮的，笑嘻嘻道：“咋，兄弟没事儿还不能来老哥哥这里混顿饭吃啦？” 吴海港毫不客气地撇撇嘴道：“嘁，你还好意思说，不着过节，你来我这里几回？” 王利民抬手摸摸头，嘿嘿一笑：“你工作不是忙嘛……还真是让你说着了，我今儿来找你，就想着让你帮我出个注意……” 于是，把刘勇和小妹王爱巧的事儿说了，完了又叹气道：“咱们也不是一定要那个小刘咋样，就是说回去处理了那边的事儿就回来提亲的，这一转眼十来天了，也没个信儿，我那小妹死心眼儿，都不会笑不会说话了，老人担心，我看着也难受，唉！我这不是想着过去找人，去之前过来跟你老哥问一声，咱们这么着，不算破坏人家婚姻吧？” 第一百八十章 吴海港听着听着，没等王利民说完就笑了。 抬手指点着他，自己倒了杯酒喝了，笑骂道：“就你这猴儿似的心眼子，还用得着来问我？” 王利民就要这么句话，立刻将满脸的愁容丢了，又将瓶子里最后一点酒给两人斟上，哥俩好地端起酒杯碰了碰，呲溜呲溜喝了干。 从吴海港家里吃饱喝足出来，王利民溜溜达达回了船厂，去财务科领了钱，套了骡车，实收妥当，辞过郝大明出来。 从船厂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土产公司旁边的农机站——也是刘勇上班的单位。 临近农忙，农机站也忙碌起来。有过来检修农机的，也有过来买机器机械的……一群群、一伙伙的，围着一辆辆机械，人声、机械马达声混成一片，嘈杂而热闹。 不小的院子里，停着各种拖拉机，小十二、二十五，还有大块头的五零拖拉机，那轱辘老大，足有大半个人高。 王利民赶着骡车往里进，看大门的扯着嗓子喊：“同志，同志，你走错门啦，这是农机站，不是兽医站！” 王利民情知人家误会了，连忙吆喝住骡车，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老同志一包，笑着道：“大叔，我不是来办事儿的，我就是找个人……嗯，刘勇，我是他哥！” 王利民对刘勇小伙子印象还不错，长相不咋出众，却还算朴实敦厚。若是那奸猾看不上眼的，王利民干脆不会跑这一趟。 那老同志看看递上来的烟，吆喝，看着不起眼的庄稼汉，居然抽的是大桥，这两毛二一包的烟，可是干部们才抽的。像他这种普通职工，干了一辈子了，也就抽个八分的勤俭，一个星期抽一包，还惹得老婆子一天到晚地唠叨。 这么想着，他又仔细地端详了王利民一番，却见人家看着不张扬，浑身上下衣裳可都是七八成新的，别说补丁，连个破损处都没有。脸上气色也好，不胖，但看着精神头足，没有村里人常见的菜色：小刘这个哥哥不简单啊！ 一番心理活动后，老同志的态度好了不少，一边让着王利民进传达室喝口水，一边扯着嗓子朝那边人群看：“小周，周四海，你看见小刘没？对，就是刘勇，招呼他一声，他哥来了，在我这里呢。” 王利民没进屋，就站在老同志背后，眯着眼睛刘勇从那边人群里挤出来，他就回头跟老同志打声招呼，迎着刘勇走过去：“小刘哇，我今天来的莽撞，好像你这里挺忙的呀！” 刘勇刚刚得了信儿还嘀咕，自家哥哥咋进城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儿……这一抬头，猛地看见王利民，那脚步就停住了，脸上也多多少少有点儿变色。 “利……利民哥，你……你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问，你咋来了，可话到嘴边，又连忙换了。不管如何，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总是觉得心里有愧，虚！ 王利民呵呵一笑，回头从骡车放牲口草料的筐里拎下个篮子来，向刘勇示意一下，笑道：“你回了城，吃的喝的不比在咱们村的时候，爹娘和小巧都惦记着，让我进城来看看你。” 明明王利民一脸的笑，说话也和气亲切，刘勇听在耳中，却莫名地害怕，不知不觉地已是一脸的汗。幸好天气热，众人不乏脸上带汗的，他这模样才没引起旁人注意。 他吭吭哧哧还没说出什么话，王利民就笑着道：“你看，我大老远来了，天气又热，还真是怪口渴的。” 刘勇这回反应过来了，立刻道：“看我，见着利民哥太激动了，糊涂了，利民哥随我去宿舍喝口水歇歇吧。” 说出这句话来，刘勇也索性豁出去了。他决定心里的想法跟王利民说道说道。他在村里也待了不少时候，在公社里上班的王家老三风评不咋样，这王家老大老二风评还是不错的。 进了刘勇的宿舍，他拿搪瓷茶缸倒了半杯白开水递给王利民，讪讪道：“利民哥将就喝点儿解渴，我这里简陋，连点儿茶叶也没有……” 王利民笑笑，自来熟地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在地里干活渴了，河里的水也没少喝。能有热水喝已经不错了。再说，咱们兄弟之间，也不必计较这些。” “嗯嗯，利民哥说的是……”刘勇搓着手，也在单人床上，面对王利民坐了。 王利民没有做声，低着头喝了两口水，这才直奔主题：“小刘啊，你在村里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好的，所以，小巧和你走的近，我和老人们也没阻拦，都知道你是个厚道的……” 这话，真真是把刘勇捧的高高的，没半个字埋怨。可听在刘勇耳朵里，却字字诛心！他的脸涨红起来，头也低低地垂下去…… 终于，他打断王利民的话，将林正强的话，还有李秀英的要求，有头有尾地跟王利民说了，然后道：“……利民哥，我也说句实打实的话，不是我想负了小巧，我一来实在办不到大娘提的那些要求……” 却原来，那天李秀英还特特地‘交待’刘勇，要‘三转一响’的聘礼，还要王利民家那样的五间大瓦房。这样的要求别说一般的庄户人家，就是都在县城里拿工资的人家，也没几家能拿出来的。 “二来，退婚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我得琢磨琢磨怎么过去说这话……”毕竟定婚两三年了，对方又没个错处，去退婚这口就不太好张。 王利民和刘勇一番交心之谈，王利民留下鸡蛋，告辞离开。两个人也没约定什么。刘勇送了王利民出来，看着他表情如常地跟传达室的老同志打了招呼，牵上骡车渐渐走远了，刘勇却并没感到半点儿轻松。王利民半句相逼的话没说，还一直好言宽慰……刘勇却偏偏觉得脊背发紧头皮发麻……不行，他得尽快退婚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王利民去农机站耽搁了一回，回到家天都黑透了。他去大队里还了骡车，一回到家，宋秀莲就匆忙给他打水洗脸，又把留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 匆匆吃过饭，王利民去了趟老屋，找着老爹把刘勇的话学了。一听老婆子竟偷着给人家要‘三转一响’和‘五间瓦房’，王建国气得脸色铁青，胸口闷疼，片刻才喘过气来，强撑着道：“你娘这里我去给她说，你还得费心盯着，催着那小子尽快把事儿处理利落了，跟小巧把亲事定下才行。” 王利民点头应着，就从屋里出来，却被李秀英拦在大门口，拉着他道：“你得给那个人说，让他都置办全了才行……” 王利民心烦的不行，脸色也难看的很，强压着火道：“要那些东西啥用？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的……就是逼着他拉饥荒置办了，结了婚还不是得他们自己还账啊！” 他想说，人家还没答应娶小巧呢，那头可是还有个未婚妻等着呢，惹恼了人家不认小巧这桩事，又能怎样？他们家还真去告人强女干罪啊？ 李秀英气恼起来，扯着王利民的胳膊不撒手：“咋能让他们小两口还账呢？让他们家里买啊！” “他们家就指着种地挣工分，刘勇是老大，底下四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小的才八岁……娘啊，你先琢磨琢磨，咱家能盖上大瓦房，买上三转一响不？” 李秀英立刻道：“你不是都有了……” “中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王建国呵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吓得李秀英一哆嗦，王利民趁机挣开胳膊，回头跟老爷子打个招呼，匆匆回了家。 “他爹，刘家那么穷，小巧真嫁过去就跟着受罪了……”李秀英听着王利民那话，心思一转又开始犹豫起来。 王建国没让她说完就将她喝止，道：“再不好，那也是小巧自己挑的，还想啥？乖乖等着人家上门提亲吧！行啦，你也别跟着瞎操心了，这事儿有我和老二呢……你有那心思就关顾关顾家里，老三那孩子你也上点儿心，别三不动地就往老二家送，老二家有活计，还有三个孩子照应呢，哪里能天天替兄弟养孩子的理儿！” 王建国这么一说，不由皱起了眉头：“老三家怎么还没回来，老二累了一天也得早歇着，她还在那边算怎么回事儿？” 隔了两天，吃过晚饭小秋又带着成贵小夏去学校。一般情况，最多八点，胡卫红就过来接孩子了，这一天，都眼看九点了，胡卫红还没来，眼看着成贵在炕上都瞌睡起来了，宋秀菊和小秋一商议，干脆给成贵洗了手脚，把他塞进被窝睡了。 第二天，小秋回家吃早饭，才知道，三婶又被三叔打了。这一回打的很了，三婶夜里吐了两回血，差点儿死过去。还是王利民骑了车子去镇上请了宋秋实来给看诊，开了药喝上，临近天明才睡安稳了。 “唉，宋院长说了，你三婶这回被打的狠了，虽说没折了骨头，但内脏伤了，不好好养着，怕是要折损寿限呢。”宋秀莲陪了大半夜，这会儿强挣着起来给孩子们做饭，眼底下一片青痕，神色也疲惫倦怠的厉害。 小秋见她这般辛苦，立刻赶着她回去补眠，她和小姨宋秀菊接手做早饭，又招呼着弟弟妹妹一起吃饭。王利民送郑秋实回去，抓了药送回来，又再次折返去镇上找王利社了。 王利社生了外心不好好过日子不说，还三番五次回来殴打妻子……王利民这番去就是要王利社个话，要是认准了娶那个狐狸精，就好好地给胡卫红娘俩一个交待，该离婚离婚。别这么没人性，负了妻儿，还几次三番地打人，简直是禽兽不如，连他这个亲哥哥都看不下去了。 小秋得知自家老爹居然替三婶出头，去跟自己亲兄弟讨说法，心里滋味莫名，苦笑着摇摇头，一句话没说。 这件事，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其他还罢了，她只帮着爹娘，把成贵照应好吧。如此想着，她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把一颗剥好皮的鸡蛋递到成贵手里：“来，再吃个鸡蛋，吃饱了，才能快快长大！” 成贵垂着眼接了鸡蛋，默然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小秋，道：“长大了，就能拦着爹，不让他再打娘了！” 小秋愕然一瞬，然后抬手摸摸成贵的头顶，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在他们眼里心里，非白即黑。打人不好、骂人不好，挨打挨骂的都值得同情，然后才会有成贵这样天真的心愿吧！等他真的长大了，了解了事情所谓的真相，又会作何感想呢？又会判定孰是孰非…… 王利民不到晌午就回来了。一夜未睡，连续奔波，又添了心事，脸色难看地很。 宋秀菊和小秋小夏，并成贵都一起去学校了。宋秀莲迎了丈夫进门，本来还想问几句的，看着丈夫的脸色不对，那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咽回去了。 王利社打人的事儿就这么冷处理了。胡卫红没哭没闹，王利社也再次回了镇上，不见了人影。李秀英倒是嘀嘀咕咕了一番，却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二天，王利民去大队里找王利群，倒是王利群跟他说笑：“林立强林主任说是又吃坏了肚子，连夜回县上去了。” 王利群自己说着畅快地笑了一回，没注意到王利民眼底的隐晦。 胡卫红这回被打的实在是狠了，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只靠着宋秀莲和魏红梅轮番送饭过去，再帮着她收拾打扫一番。 转眼，进了农历四月，暮春季节，天气也一天天热起来。 小秋家选在了四月初八搬新屋。旧家具没几件，就以新家具为主，把衣裳被子打包搬过去，再把锅拿过去，按在新屋灶房的锅头上，就算搬了家。 王利民带着小夏小冬去门口放了一挂鞭，然后把爹娘兄妹一家人，并王利群、王校长、廖辰、宋秀菊等人叫在一处，乐乐呵呵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搬家就算完成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成贵仍旧跟着宋秀莲，胡卫红也仍旧伤重不能动弹，没有过来。 大家伙儿高兴，难得的李秀英和王爱巧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这一顿饭吃的也算宾主尽欢，从傍晚时分，直吃到入夜，才把杯盘碗碟残羹剩饭撤下去，小秋又沏了茶端上来，王建国和王校长王利群几个人，趁着酒兴，聊着国家大事、历史传奇…… 看着天色晚了，小夏都困得打起瞌睡了，小秋就让宋秀菊带着小夏先回学校去安置，她等一等，跟着王校长和廖辰一起回去。 送走了小姨小夏，小秋信步又来到旧屋前。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老屋，似乎一个垂暮的老人，寂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没了生气。 默立一回，小秋暗笑着摇摇头，正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得篱笆墙旁噗通一声。几只鹅嘎嘎地叫得厉害，她抄起墙根的一把镰刀就过去了，却没想到，篱笆根儿下竟是头发蓬乱、鼻青脸肿的胡卫红。 胡卫红从院墙底下爬起来，目光慌乱而绝望地瞪着小秋。好半天突然道：“去告诉你小叔吧，让他来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打了那个贱女人，死了也不冤得慌了……” 小秋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有叹息有悲哀，中国女人遇上丈夫出轨，为什么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与小三拼个死活？最该鄙视最该批判的不应该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么？ 无声地叹了口气，小秋淡淡开口：“你走吧！” 胡卫红很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小秋半天，道：“能给我一件旧衣裳么？” 小秋的目光在胡卫红身上扯得破烂的褂子上扫过，淡淡道：“没有衣裳！” 胡卫红眯了眯眼，惨然一笑，转身就走。小秋想了想，跑进屋里去，拿出她攒的一百块钱并她娘穿旧了的两件夹袄子出来，追上胡卫红塞进她的手中，却一个字没说，就当着胡卫红的面关了门。 上一世，母亲死后，胡卫红比奶奶和小姑竟好一些，在父亲伤心若死的时候，还照料了她几天，给她们父女送过几回饭。这一回，就当报上一世那几顿饭的恩情了。 胡卫红连夜跑了，娘家也找不见人影。王利社去胡家说事，反而被胡卫红三个兄弟打了一顿，王利社也不怕丑了，把林正强与胡卫红的事嚷嚷出来，却被胡家兄弟又一顿打，还抬了王利社到王家，跟王家要人。 一番闹腾之后，胡家兄弟撂下一通狠话，又拿了王利军、王利民几家凑的三百斤粮食，扬长去了。另外，王利社的自行车和手表也早被留在了胡家。 这一番折腾下来，换成王利社躺在家里养伤了。 只不过，他这伤养得没法清净，那魏娟两日不见王利社去上班，竟寻到三合村来。 李秀英尽管不喜欢胡卫红，但却心疼小儿子王利社，又被这一连串的麻烦、丑事，给折腾的够呛，丢人又破财的，一见了魏娟这个‘狐狸精’，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堵着门就不让魏娟进，说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好好出了口气。 王利社受伤虽重，却不至于昏迷。听得老娘在大门口骂人的动静不对，强撑着出来一看，竟是魏娟寻来，那自然是欣喜万分，连忙拉开李秀英，把被骂红了脸的魏娟带进屋里。 这几日，成贵一直在小秋家，是宋秀莲和小秋一起用心照应着。眼看着天气热了，成贵身上还穿着夹袄，小秋就想着带他一起回家拿几件夏天的单衣服，却没想到，在大门口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小秋也还罢了，看成贵的目光里难免带出些不忍。 爹有了新欢忘了旧人，娘又被逼着逃走了……可怜了孩子，有爹娘跟没爹娘没差别，甚至还不如爹娘去世的孤儿，最起码落个心净！ 魏娟那边是‘真爱’，父亲魏向河又成了副县长，王利社自然不会放手。幸亏有魏向河的面子，王利社在家休养了半个月，脸上的淤青一退，就迫不及待地去镇上递了离婚申请。有魏向河过问，胡卫红人虽不在，离婚手续却极麻利地办妥了。 这边刚刚判了离婚，王利社就回家来商量再婚娶魏娟的事。 王建国算是对这个小儿子失望透顶，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甩出一句：“你头回娶媳妇，你爹娘给你操持。这一回你赶时髦儿来个二婚头，你爹也老了，可没本事再给你操持了。你有本事，尽管折腾去！” 一句话堵得王利社干瞪眼，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太难听的话来，只甩手出门，寻找大哥二哥去了。 这边，大哥出门给人做家具去了。大嫂魏爱梅倒是在家，可一听王利社要钱娶那‘狐狸精’，她直接就拿话把王利社给堵了：“哎哟，老三你咋不早说啊，半个月前，你大嫂手里还真有一笔钱。这不，成海也到了年纪，你大哥要给他娶媳妇打家具，才把那笔钱拿去买了木料……我这会儿还想着去哪里淘换点儿钱，也好给未过门的新媳妇扯几身衣裳。对了，老三，你在公社里指定门路多，能不能帮你大嫂搞点儿布票啊，不要多啊，弄个十丈二十丈的，够给两个新人做两身新衣裳，缝几床新被褥的就行啊！” 王利社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半个月，半个月前，他刚刚被胡家兄弟打了好吧，婚也没离，哪里说得到结婚花钱的事儿啊！ 眼看着魏爱梅不但不借钱，还要从他身上抠出些好处去，王利社再不敢多留，抱着头鼠窜出来，一路跑到小秋家去了——大嫂就是个母大虫，二嫂却是个软脚虾，二哥家这几年做生意也挣了钱，他还是去二嫂家踅摸踅摸，说不定就得了手，拿到一笔钱结婚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利社从镇上回来，又去大嫂家磨蹭了一回，到二哥王利民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宋秀莲正在厨房里做饭，而成贵就在院子的树荫下，与小冬一起趴在小饭桌上，拿着小秋姐姐给的铅笔本子画画儿。 小冬才两岁，小胖手还不太好使，拿着铅笔在纸上随意地画着，直的弯的线条。 成贵每天跟着宋秀菊学习识字、算术，与纸笔已经有了一定的熟悉度，捏着铅笔画的小人儿有头有手脚的，已经挺像那么回事了。他画的是妈妈领着他，画里的妈妈梳着短麻花辫子，穿着漂亮的花衣裳，他的手里则捏着妈妈给买的糖，两个小人儿都咧着嘴，笑的大大的，傻兮兮的…… 突然，一滴水落在画纸上，成贵快速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力地吸了吸鼻涕。 小冬懵懵懂懂的，却已经会看人脸色，因为成贵低着头，小冬想看清哥哥的表情，就用力地歪着头，大脑袋侧躺在了桌面上，手指下意识地含在嘴巴中，眨巴着黑眼睛，含混不清地说：“哥哥，哭了？” 成贵又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然后用力板着小脸，做出一脸严肃模样，推推眼前的大脑袋，闷声道：“我没哭！”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够，又道：“大姐说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哭！” 这话刚说完，他的目光一扫，就看见了王利社一脸春风地走了进来，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然后才迟疑地叫了一声：“爹！” 王利社满心里盘算着怎么哄着二嫂给他钱，好去迎娶魏娟进门，宋秀莲这女人软弱的很，好话不行，就干脆说点儿狠话吓唬吓唬，不怕她不给钱！老二这两年卖鸡卖鸡蛋的，可挣了不少钱，他是最小的弟弟，要结婚，当哥哥嫂子的给钱本就是他们该做的。 成贵喊他，他也听到了，目光不经意地扫了成贵一眼，眉头还微微皱了皱，有些不耐地一挥手道：“我找你二伯娘有事，你自己玩去！……二嫂，做饭呐！” 说着话，宋秀莲听到声音已经从厨房里走出来，王利社一见她出来，立刻转回头挤出一脸笑来跟宋秀莲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儿子成贵满脸的泪水。 王利社不关注孩子，宋秀莲却看见了。 她对王利社婚内出轨还把老婆打跑的行为本就不齿，这会儿虽然王利社难得笑脸相对，她却更在乎两个孩子，那边成贵一哭，小冬也跟着懵了，大眼睛眨巴着，眼看也红了眼。 是以，宋秀莲也顾不得搭理王利社，只匆匆丢下一句：“利社来了，自己坐……贵子啊，咋了这是？哎，小冬来替哥哥擦擦泪，快说哥哥不哭……二娘给你们做的蒸蛋，一会儿就能吃了，乖啊……” 竟是抱着成贵哄起孩子，完全把王利社晾在了一边儿。 王利社脸上的笑早已经僵掉，尴尬地站在那里，暗恨不已。就说胡卫红那女人不是个东西，生个孩子也这么烦人，什么时候哭不行啊，偏偏这会儿哭，偏偏来搅他的正事儿…… 心里一股火升腾起来，王利社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宋秀莲和两个孩子两三步处，黑着脸怒瞪着宋秀莲怀里的成贵，怒喝道：“这么大了都不懂事，哭什么？别哭了！” 他这么一呵斥，成贵倒是吓得一下子愣住，忘记了哭，旁边的小冬吓得一哆嗦，大眼睛瞄着王利民凶狠的脸色，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宋秀莲本来是揽着成贵的，小冬偎在她的膝盖上，这小冬一哭，她想搂过小冬哄一哄却不能够，只能伸过手去，将儿子扒拉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小冬的后背，安抚着儿子的情绪，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盯着王利社道：“老三，你有什么话不能说，吓唬孩子们做啥！” 还有脸说成贵大了不懂事，你当爹的不比儿子更大，也没见你懂事！ 当然，宋秀莲的性子，这句话也就在心里念叨一下，实在是说不出口来的。、 即便宋秀莲没说什么话，王利社也有些惊讶了。什么时候，软弱无能的二嫂也这么厉害了，居然敢顶着他的怒气教训他了……嘿，这女人有二哥纵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居然敢教训他？！ “二嫂，成贵是我儿子，我想教训就教训……”王利社上了那股子劲儿，梗着脖子怼宋秀莲。 宋秀莲气的不行，想说你的儿子干嘛不自己养着就你这不管不问的劲儿，还有脸说是你的儿子？ 可这话吧，说王利社没问题，当着成贵的面儿就不太妥当了。不说什么父子不父子的，最起码让孩子听了伤心呀！ 宋秀莲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门口却传来一声怒喝：“老三你个混账东西，你嫂子辛辛苦苦替你带孩子，你倒好，来训斥起你嫂子来了？你有本事啊，能耐啊！我看你就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上门来欺负你嫂子侄子了，你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王利民黑着脸从大门口大步走了进来，直接就走到了王利社对面，并将宋秀莲并两个孩子挡在了身后。 “二……二哥，我不是……”王利社之前敢对着宋秀莲梗脖子，对上二哥王利民却不敢咋地了。不说二哥说翻脸就翻脸，教训他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打怵。主要是，刚刚怼了二嫂之后，他才想起今天来二哥家的目的，就有些后悔了，所以，见了王利民才格外势弱。 王利民却对这个三弟完全失望，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要不是血缘这东西没法抹去，他都恨不能从来认识这个人，更不要有兄弟关系！ 他根本没耐心听王利社说什么，抬手一挥就把王利社的话打断，很不客气地直接开口撵人：“行了，行了，你啥话也别说了，你走吧，以后也别来我这门上，省得惹你嫂子生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二哥……”王利社没要到钱，可不肯走，他强挤出一抹笑来，微微躬了身子，道：“二哥，我也没想着惹二嫂生气，那啥，都是这个死孩子不懂事，我也是一下子给他气的，说话没过心……那啥，嫂子大人大量，想必也不会跟我这当弟弟的计较吧” 成贵刚刚止了泪，被他爹这么一说，那眼泪再次无声地淌下来。 宋秀莲看着心疼，更头疼，这成贵是个好孩子，她养着受点儿累没啥，老三这么不着调，不知感恩念情不说，还上门说三道四的，她这受了累还挨埋怨，这叫啥事儿啊！ 心里难免气恼，难免憋屈，但宋秀莲更关注的还是孩子。成贵这大半年基本都跟着她，虽说是大娘侄子，却有了几分母子情，她又是个心善心软的，更是看不下孩子哭，当即也不搭理王利社，只搂着成贵，给他擦了泪，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进厨房去了。 既然王利民回来了，老三的事儿她就不管了。她还是带着孩子们去做饭吧，秀菊和小秋小夏眼看要放学回来了，饭没做好，一家人可都得跟着挨饿。 见宋秀莲一声不吭地带着孩子走了，王利民就知道妻子是真生气了。 而王利社则是觉得自己被无视了、被轻看了，那脸色不自禁地再次黑下来，盯着宋秀莲和两个孩子背影的目光，也冷厉阴狠起来。 王利民一抬眼，正好将老三的表情目光看在眼里，他攥了攥拳头，松开，再次攥紧拳头，抬手，就直接朝着王利社的头砸过去！ 他本就生的比王利社高大魁梧，又常年劳作，体格健壮，力气也足，这一拳又是挟怒挥出去，自然不是王利社能够躲开的。或者说王利社万万没想到二哥会打他，躲都没躲，只看到钵大的拳头呼啸着直奔面门，然后眼前一黑，一阵剧痛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斜后面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哟……二哥，你敢打……”王利社摔得几乎背过气去，浑身疼，脸上更是疼的厉害，他甚至觉得鼻子里热乎乎的，然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一边抬手去抹，一边开口质问。 王利民却并没有作声，大步上前，伸手揪住王利社的衣裳，直接拖起他，径直出了大门，然后，双手一起用力，直接把一百多斤的王利社丢出去老远，从歪脖子大柳树旁翻滚过去，直接滚到那个小斜坡……斜坡下是他家的草垛，王利民虽说厌恶这个弟弟，但终究念着一份情，出手打了，扔了，摔了，却没想着真的伤了他。 不念兄弟情，还念着爹娘……真把老三打伤了，爹娘伤心生气，更跟着着急不是！ 先是被打，后又被扔出去摔了一溜跟头，王利社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每一处不疼，半躺在草垛根儿下根本起不来身了。 他也顾不得跟二哥讲什么道理了，只哎吆哎吆喊疼。 王利民大步走到坡顶，居高临下地看着烂泥一般的弟弟，眼底又是心痛又是失望。他磨了磨后槽牙，好不容易忍住再下去打一顿的念头，这才开口，冷声道：“老三，我不管你在外头咋混蛋，但你要是再回来惹爹娘生气，惹你嫂子们生气，我就不饶你。再有下次，我就不是这么轻易饶过你了！哼！” 说完，王利民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家。 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姨子秀菊带着两个丫头已经回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家门口看着他，仨丫头那眼神那表情，一脸崇拜，简直像是在看英雄！ 被这三个满眼崇拜地看着，王利民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但更多的却是不好意思。 他讪讪地抬手摸摸头，黝黑的脸庞展开一片憨笑：“嘿嘿，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咋回来了不快点进家啊，都站在门口做啥……哎，小夏，上午在学校听话没？又学了不少生字吧……” 说着话，王利民伸手将小女儿抱在怀里，借着跟小女儿说话，遮掩着自己的尴尬，脚步匆匆地进了家门。在他身后，宋秀菊和小秋对望一眼，齐齐捂着嘴嘿嘿笑了。 不说王利社没讨到钱，反而找了一顿打，心中气恨，却也真的不敢再上二哥家骚扰了，嘟嘟囔囔低声骂着，一边瘸着腿，一拐一拐地回了家。 王建国早就对这个小儿子失望透顶，李秀英却仍旧把他当成心头宝，一见小儿子的狼狈样儿，立刻快步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检查着，一边急急地追问：“你这是被谁打成这样啊？那些天杀的，咋还逮着一个人欺负啊，上回的伤还没好利索啊……利社啊，你快给娘说，是谁打的你，我找你大哥二哥一起，去给你讨公道去，咱们王家人可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了……” 王利社一咧嘴，嘴角的伤就是一阵疼。他吸了口冷气，不耐地推开老娘，拖着腿往自己家走去：“你问什么问啊，别问了！” 李秀英被冷漠推开，手还保持着抚摸的姿势，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动作却都僵住，愣愣地看着小儿子回了屋，好半天，才莫落地垂下手，低着头，默默往自己屋里走：儿子们都大了，大了就都用不着她这个娘了，最开始是老大、老二，如今，连最乖巧懂事的小儿子都这样了…… 王利社却根本没注意老娘怎样，他满心里想着，自家当初也存了点儿钱，特别是胡卫红养了两年鸡，卖鸡卖鸡蛋也挣了些钱，她还拿出来给他看过，看着那一小卷钱，虽然不多，怎么也有三四十块……当初他看不在眼里，直接推开了胡卫红的手。如今，他被胡家兄弟刮了一层皮，又要娶魏娟进门，就想起那些钱来了。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强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结果，自然是让王利社失望的，他找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一分钱都没找见。就连胡卫红没带走的衣裳被褥、家具家什儿之类的，胡家兄弟过来时也早带走了。他这个家，其实只剩下一铺空炕和满屋灰尘了，真正的空空如也家徒四壁，根本没有什么地方能藏钱。 胡卫红下定决心离开，又怎么会把钱留下，更何况是她自己养鸡挣的钱。要不是怕行动异常惊动了婆家人，她养的十几只鸡也会卖了再走，如今，只能便宜李秀英个老太婆了。 王利社愣愣地站在当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目光默默地扫过空荡荡的屋子，突然，他想起了胡卫红养的鸡，当时胡家兄弟过来，搬的只有胡卫红的衣物家什儿，可没想起那些鸡来。胡卫红没带走的，现在岂不是就在老娘手里？ 嘿，那可是十七八只鸡，还都是正下蛋的母鸡，一只怎么也值个三四块钱，十七八只，那就是六七十块钱呐！ 王利社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瞬间精神起来，转身出门，径直往鸡窝里去了。 因为王利社的打搅，小秋家的午饭还是略迟了几分钟。 小秋和宋秀菊接手收拾饭摆饭，宋秀莲则带着哭的花脸猫一样的成贵和小冬去洗脸洗手，一家人好不容易围坐在桌子旁开动，爷爷奶奶那边却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啊，这个丧了良心哒……啊啊啊……” 这哭声，小秋小夏，乃至宋秀菊都不陌生了，除了老太太李秀英再没旁人了。 几个人抬头瞥了王利民一眼，随即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王利民的脸色黑下来，也没有动的意思。倒是宋秀莲看着成贵和小冬两个孩子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抬脚踢了踢丈夫，道：“你过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儿呢！” 王利民不想去，可那边老娘一声接一声的嚎，他终于坐不住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默默起身，匆匆去了。 老爹走了，小夏也不憋着了，戳戳身边的姐姐，笑嘻嘻道：“你说，咱奶奶又骂谁啊？大伯和爹都在家里，可没去惹她生气吧……” 小秋瞥她一眼，对小丫头满脸掩不住的兴奋好奇很是无语，所以毫不含糊地瞪了小夏一眼：“吃你的饭，没事操那么多心，小心成小老太婆！” “嘻，才不会，我比你小，你成了老太婆我也不会。”小夏笑嘻嘻地回怼了一句，心情愉快地低头吃饭了。 小秋睨她一眼，见小丫头乖巧了，也懒得搭理她那句‘不敬’之语，伸手夹了一块炒鸡蛋放进她碗里。 王利民赶过去的时候，王利社已经将七八只鸡逮住绑了，一见二哥和大哥相跟着过来，他下意识地有些腿软，将那些绑好的鸡往自行车上一挂，推起车子就走，竟是连招呼也没跟两个哥哥打。 王利民一看王利社手中的鸡，再看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老娘，再把老三打了离婚的传言联想到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会儿也终于明白，老三为什么上他的门了，感情是想着再婚娶新妇，去跟他这个哥哥要钱去了！ 哼，他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海水飘来的，上门借钱也有个借钱的态度吧！有求于人还对着他嫂子梗脖子，有这种人吗？……唉，老三真是越活越瞎了呀！ 王利民心里感叹着，眼前哭嚎的老娘却不能不管。他回头看看大哥，两兄弟一起上前，一边一个将老娘扶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架到屋里去。 老太太见了大儿子二儿子，仿佛一下子重新看到了希望，眼睛都亮了。 她坐在炕沿上，抹抹泪，擤把鼻涕，顺手抹在鞋底子上，这才哭咧咧地看向两个儿子，无限委屈道：“老三那个丧了良心的混账，今天一回来就给你爹和我要钱娶那狐狸精进门，我和你爹都老了，自己挣钱糊口都不易，哪里有钱给他娶那丧门星进门啊……他出去一趟，也不知被哪个混蛋王八羔子给打了一顿，跟失心疯了一样，回来就捉鸡，说是捉了鸡去卖钱……哎哟哟，你娘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下地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了，就养那么几只鸡下蛋换个油盐钱，他还丧了良心地要捉了去卖钱……哎哟哟，我咋生了这么个忘了爹娘的不孝子啊……”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哭嚎起来，王利军赶紧上前，将一条毛巾塞到老娘手里，一边道：“娘啊，你别哭了。三弟妹养的鸡也丢给你了，老三只捉了七八只去，还剩了不少呐……” 这话是大实话，可却戳中了老太太最心虚的痛处，她本来已经擦泪收声了，听老大这么一说，顿时又嚎啕起来：“快别提那扫帚星啊，她养的鸡，她养的鸡还不是我见天的喂，见天地往家里把揽啊（注）……再说啦，那扫把星娘俩在家还不是跟着我和你爹一起吃饭啊，养个鸡咋就成了她的了……” 被老太太这无理取闹地哭嚎闹得头疼不已，王利军憨厚人实在不知道咋说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老二和坐在椅子上闷头抽旱烟，一声不吭的老爹。 王建军的腰深深地躬下去，上半身贴在膝盖上，一手拄着头，另一只手托着烟袋杆儿，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整张脸都掩在浓重的烟雾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利民冷着脸，本不想上前，却耐不住大哥可怜巴巴地求救目光，叹口气开口道：“娘快别哭了，老三逮着鸡走都走了，你就是再哭，他也不会把鸡给你送回来了。你哭伤了身体，病了，还不是你自己遭罪？” 这话说的理智客观，但未免有些冰冷冷，没有人情味儿。 王利军都听得愣住了，李秀英也忘了哭，抬起一张皱巴巴的脸，茫然地看向二儿子，眼前这个高大冷漠的汉子是她的二儿子？她的二儿子向来都是温厚、心软的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上老娘和大哥的目光，王利民也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过于生硬了。 他的目光一撇，轻轻咳了一声道：“娘别哭了，剩下的那些鸡你好好养着吧，太多了也受累。至于你和爹吃的鸡蛋，以后我管着，每个月给你送五斤过来就够了。”这时候的鸡蛋个头小，五斤鸡蛋足有六十个多个了，平均每天老两口都能有一个鸡蛋，要是老太太自己养鸡，绝对舍不得吃这么多。 王利民表了态，抬脚往外就走，王利军落后一步，看了看呆愣愣忘了哭闹的老娘，心中有些不忍，却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出来，跟老爹打了个招呼：“爹，那我也先回去了……哦，你和娘有啥修修补补的活儿喊我哈，要是小子们逮了鱼，也给爹娘送过来！” 鸡蛋老二表态包了，他家也没什么东西好送，只能出点儿力气了。 王建国仍旧佝偻着身子，动都没动。王利军没等到老爹的回应，有些讪讪的，也着急忙慌地出门走了。 王爱巧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就外屋的王建国和里屋的李秀英，整个屋子里寂静的吓人。 李秀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她难得地怯怯地叫了一声：“他爹……” 佝偻着身子，几乎成了雕像的王建国终于拿开烟袋杆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行了，你闹啊，闹得老大老二离了心，闹得老三成了白眼狼……你再闹，儿子们连看一眼都不见得来看一眼啦！” 李秀英老太太愕然着，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脸哭起来。不过，这次她没再嚎啕谩骂，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眼泪却很快将手中的毛巾打湿了。 王利社没要上钱，不妨碍人家魏娟对他是真爱啊，卖鸡得了二十多块钱，给魏娟买了一身新衣裳，又给魏娟做了一床新被褥，两个人领了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了婚。 当然，王利社结婚也没往家里娶，甚至连跟家里说都没说，直接把新房安在了他在公社的宿舍里。 他这边清贫穷困，魏娟家却不会亏待了自家闺女，魏向河又当上了副县长，出手自然也不能太差了，陪送了魏娟一个大衣橱三铺三盖冬夏各两套新衣裳不说，还陪送了魏娟一辆新自行车。 之前王利社每次骑回来的自行车都是问同事借的，有了魏娟陪送过来的这辆新车，他自觉腰板儿都直了许多，更是觉得甩掉胡卫红改娶魏娟做得没错。至于成贵是谁，他早就忘了。 农历五月，忙碌辛苦的麦收过去，端午节更是没人想起来去过。 好不容易从紧张繁重的劳作中歇下来，小秋的麦假也还有两天，却又赶上了下大雨，门都不能出，只能在家里带着小夏、小冬看画书，讲故事，顺便带着照料照料小冬。 宋秀菊回家帮着爹娘收了麦子，又赶着回来帮姐姐家忙了两天，这会儿歇下来却也闲不住，正跟着姐姐宋秀莲学着用缝纫机。 初学缝纫的人都要拿什么东西练手，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布料，一点儿布头都稀罕的不行，宋秀莲就剪了鞋垫儿给宋秀菊练手。 屋外大雨哗哗下着，屋内就是一阵阵缝纫机的机器声，夹杂交织在一起。 王利民突然披着塑料布从外头跑进来，急慌慌跨进屋门，才后知后觉想起身上的雨水，连忙把塑料布拿下来，挂在门上。 小秋看见自家老爹头发脸上都是水，连忙起身拿了块毛巾递过去。 王利民擦把脸，随手将毛巾又递还给小秋，只看着宋秀莲道：“给我拿点儿钱……咱娘病重了，需要去镇上看看！” “哎！”宋秀莲一声没问，片刻没迟疑地回头进了里屋。 不多时，她从里屋拿出一个手绢包来，整个地递给王利民。倒是王利民打开来看一眼，略感意外道：“用不了这么多……” 宋秀莲抬手挡住王利民往外拿钱的动作，道：“多拿着些，万一用着了，别没处抓摸去……咱娘看病要紧！” 王利民抬眼看了看妻子，抿着嘴角，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手绢包往口袋里一塞，扭头披上塑料雨布，又匆匆出门，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小秋奶奶那天跟王利社生了一顿气之后，一直没有精神，赶上麦收，她强撑着起来忙乎了两天，就彻底病倒了，吐泻发烧。王利民去镇上替她抓了一回药吃了，病情略有好转，不知咋的，今儿又反复了。 看王利民焦急的模样，李秀英的病情怕是比较严重。 那老太太不管怎么，终归是爹的亲娘，生病了，王利民这当儿子跑前跑后、床前伺候、花钱出力都是应该的，宋秀莲拿钱都没个迟疑的，小秋自然更不会说什么话。 她只是暗暗琢磨，上一世老太太的寿限不短，活到九十年代中期呢。这还有小二十年呢，老太太这病应该没什么危险吧……不过，这一世许多事情早就改变了，时间、地点都有所改变不是一件两件，所以，小秋心里也不是太有底气。 下雨天，天黑的早。下午四点多，屋里已经暗下来，看书写字、缝纫针线都看不清楚了。 小秋就让小夏、成贵停了学习，拿了提前泡好的糯米红枣，并煮过的苇子叶出来，招呼两个小的，并老娘和小姨都出来包粽子。端午过去两天了，只不过麦收没得空吃粽子，今儿下雨，正好包粽子补上了。 “娘，你顺便带一团线过来，好扎粽子呀！” 宋秀莲笑眯眯出来，走到门口的饭橱上，拿出一把草绿色的细草来：“用这个吧！” 小秋眼睛一亮，接了那细草在手，取了一根绕着手指试了试，因为细草浸过水，柔韧度很好，绕圈打结都不会折断的。 等动手开始包粽子，小秋才发现，自家娘动作熟练，手指飞快，一眨眼就裹好了一个四角粽子，边角整齐，形状饱满漂亮……这显然不是生手啊！ “娘，你原来会包粽子呀！”不怪小秋惊讶，她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宋秀莲包粽子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宋秀莲温温柔柔地一笑，手下动作不停，一眨眼又包好了一个粽子，一边又拿了两张苇叶，一边道：“你忘了你姥姥家是做啥的了？我小时候，你姥姥家的铺子每年到了端午日，都会裹粽子卖。” 又道：“多少年没捣鼓这个了，手生了。你姥姥包的才是又快又好，她一个人一天就能包几百斤糯米……” 小秋暗暗惊讶着，又道：“我姥姥不是老板娘么，咋还亲自动手包粽子啊？”一天几百斤糯米，听着就累啊！ 宋秀莲抬头看了女儿一眼，失笑道：“老板娘就不干活儿啦？……当然也请帮工啊，只不过，逢年过节，点心出货多，指着帮工们干哪里干的出来呀。端午节裹粽子还不算太忙的，最忙的是中秋和冬至，不光你姥姥，那是全家人齐上阵，连亲支近友也都过来帮忙呢……那时候，做饭都是用特大的铁锅，馒头直接用笸箩抬……” 雨声哗哗，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宋秀莲柔软温和的声音，讲述着过往的曾经，孩子们听得并不专心，不时地做个小动作，交头接耳嘀咕几句他们自己的话题…… 糯米比较‘稀罕’，只有三斤多一点，全部用上，也就裹了三四十个粽子。不多时就裹完了。 小秋主动端着粽子去旧屋里煮，宋秀莲则动手做晚饭。 小秋临出门宋秀莲还吩咐了一声：“去你爷爷家看看，给你爷爷说一声，待会儿做好了饭我给他送过去！” “嗳！”小秋遥遥地答应着，呱嗒呱嗒跑远了。 王利民去过县城找刘勇，刘勇说给他点儿时间去另一家退婚。回来后，王建军和李秀英老两口也没个说法，王利民也没再去找人，刘勇也跟没了这个人似的，连个音信也没了。这事儿就一天一天拖下来，眼瞅着，拖了小两个月了。 自他走后，王爱巧就满心盼着他回来向自家正式提亲，然后迎娶她进城。可是，这等来等去的，眼瞅着刘勇走了十天了、半个月了、一个月了……她的三哥都离婚又结了一回婚了，刘勇却仍旧没有音信，于是王爱巧等不得了，闹着要去亲自去城里找刘勇。 王建国哪里肯让她自己去，直接动手将王爱巧锁在了屋里。回头，想找了二儿子再去城里找一找刘勇。这还没等去呢，就是麦秋，然后老太太又病了…… 王爱巧被锁在屋里，最初还哭还骂还不吃东西呢，等麦秋人忙起来，都顾不上她，她反而老实了，也不哭闹也吃饭了。只不过，老爷子怕她再闹腾，还是锁着她，只说磨磨性子。 自从老太太病倒了，那边的饭就是魏红梅和宋秀莲轮着做了送过去——王建国种地是个好把式，可从小没下过厨房，不会做饭，连烧火也不会，从来都是李秀英伺候他。 等小秋端了晚饭去给爷爷王建国送饭的时候，却意外看见王爱巧也在，她的脸色带着一点点不太正常的苍白，阴着脸低着头坐在堂屋里，小秋和小夏进门，爷爷王建国还连忙起身接着呢，她却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 本来，王爱巧跟刘勇谈了恋爱，不再招惹是非，小秋是真心盼着他们两人早结秦晋百年好合，早早嫁出门去。谁成想，刘勇回城后居然没了音信，让受到打击的王爱巧又回到了从前。不，看上去，比从前更阴鸷、渗人了。 这些事，小秋也就在心里感叹一下，却不会多嘴。她将晚饭替爷爷摆在方桌上，笑着跟爷爷说了两句话，就拉着小夏的手，披好塑料布，回了家。 入夜了，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打开玻璃门窗，雨后夜晚的凉风，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气息吹进来，舒爽的很。 搬进新房子之后，小秋小夏并小姨宋秀菊都搬了回来。五间新房做三明两暗设计，中间三间也做了隔断，西侧隔出一间 是宋秀菊和小秋小夏的书房。东侧隔出来的是小冬的屋子，临时放着粮食囤、杂物之类的，当了仓房。 盖了新屋后，东厢房两间，给宋秀莲做了工作室，工作室与住房隔开，缝纫的线头毛絮不易沾惹的到处都是，干净了不少。另做一处，外边的人来做缝纫活，不必穿堂入室，相对方便了许多。 几次从雨里走动，小秋小夏的衣服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吃过晚饭，宋秀莲烧了一锅热水，小姐妹俩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爽的短衣裤，然后来到书房里，开始做麦假的作业。 前几天，一直忙于麦收，两个孩子也下地帮忙了，作业还没做完。 这个时候，学生们的课业负担并不重，小秋五年级的学生，也不过抄写生字生词，做单元复习题之类，完全没有后来的题海试卷海。小姐妹俩做的很认真，速度也快，九点多一点就全部做完了。之后，就简单地梳洗睡下了。 连着几天麦收，大人孩子都疲惫的狠了，小秋几乎是头挨着枕头就睡沉了，一夜动都没动，一觉到天明。 早上起床，看见王利民在院子里洗漱，她才知道，老爹半夜回来了。 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声：“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奶奶怎么样了？” 王利民很欣慰女儿的懂事、贴心，吐掉嘴里的漱口水，笑着道：“回来的时候快十二点了。郑院长看过了，说是内有郁结，外感时气。给你奶奶打了吊针，输了两瓶药，又让带了药回来吃，说是没有大碍了，让吃着药慢慢养着。” 小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来，李秀英的人生轨迹临时没有太大的改变。 至于内有郁结之类，小秋只想给一个‘呵呵’。老太太从来都是霸气侧漏、威风凛凛的存在，都是她给人委屈、让人添堵的，她大概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最爱的儿子女儿，成了她的郁结所在。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往日里，老太太满心里就只有小儿子小女儿，仿佛其他孩子都不是她生的一样。可这一次，她病了大半个月，她的小儿子连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她的小女儿倒是就在身边，却满心只想着那个负她而去的男人，对生病的老母亲视若未见。倒是她一直当仇人的大儿子二儿子，带她请医看病、花钱拿药。两个儿媳妇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不但出钱，还要每天轮流着给老太太老爷子做饭送饭，当然，还包括那个伤心绝望的小姑子一起。 小秋只管关心自家老爹的身体，本就连着受了好多天的劳累，带着奶奶去看病，又折腾到半夜……再强壮的人也怕吃不消。加上今年新孵的小鸡，家里可是养了将近五百只鸡了，虽说有成海大哥帮忙干活，但老爹要真是病了，怕还是忙不转。 是以，小秋就撇开奶奶看病的话题，关心道：“爹，我今天还不上课，吃了饭我过去跟大哥一起收拾鸡舍吧，您再休息一会……我看您的眼睛都是红的。” 被女儿这么关心，王利民的心里又软又暖和。他扯过晾衣绳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巴，满脸欣慰道：“知道我闺女心疼爹，不过，你爹可没那么不济用，不过是少睡了一两个钟头罢了，哪里就耽误干活了。再说了，连着下了几天雨，鸡舍里要好好清理一番，还要撒石灰消毒……你不是说了，一定要搞好卫生防疫嘛，你看，你爹都记得呢！哈哈……” 老娘缠绵多日的病情转好，妻子贤惠，女儿懂事，内内外外一切顺遂，王利民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见他精神还不错，小秋也不多说了，去厨房帮着宋秀莲收拾早饭。王利民吃完早饭，还要赶去鸡舍清理、喂鸡呢。 这一天，轮到大伯娘负责给爷奶送饭，却也不用成江成贵几个小子帮忙，于是，趁着雨后天晴，哥俩就想着去河里捞点儿鱼虾，过来二叔家取渔网，自然把小秋小夏并成贵小冬都带上。 小冬短胳膊短腿的，自己走自然不跟趟儿，成江就将他背在身后，一路走过去。 刚下了雨，雨水浑浊，水量大，其实不太适合捕鱼，但却难不住成江成河两兄弟。他们一路又招呼了两个半大小子一起，脱掉上衣和鞋子，只穿着短裤轮番下水，水深也不怕，他们个顶个好水性，抬着网子踩着水从水塘拉个来回不带歇的。网眼儿大，小鱼过去，剩下的都是最少大半斤的大鱼。 这样的操作虽然效率够，但体力消耗很严重，即便是体力好的小子们，轮两番也筋疲力尽了。不过，这两番下来，收获已经很丰富了，他们拿来的两只水桶盛的满满的。 自从那一次全村捕鱼，成江成贵哥几个逮了鱼，都是直接拿到小秋家。由小秋娘俩来做，两家人一起吃。 他们回到家，宋秀莲已经把午饭做好了。鱼只能晚上吃了。 王利民在鸡舍里忙乎一上午，回到家一看养在大盆里的鱼，立刻笑了：“今晚上有鱼吃了！正好，叫你爷爷和大伯都来，我们爷几个喝两盅。” 成江也要开学了。这一去就又是一周。 吃过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小秋就动手将最大的两条草鱼杀了，切成两三厘米厚的鱼排，用盐、花椒粉腌了，还倒了她爹一点点白酒去腥。其他的鱼则等到傍晚时分，才宰杀切段，然后大锅熬炖。 魏爱梅也早早过来帮忙，还顺手拎了一篮子二合面馒头过来。她们家三个小子饭量大，她每天蒸的馒头比小秋家的差不多多一倍，也就是刚刚够吃。当然了，成江去镇上上学的时候，她蒸馒头的压力能稍微小一些。 鱼杀完洗净，炖并不费事。魏红梅和宋秀莲一起下手杀了鱼，切了段，小秋接手把鱼炖进锅里，就端着她晌午腌好的鱼排去了旧屋那边，生火放油，将腌好的鱼排裹鸡蛋面粉煎到两面金黄，停火之后，鱼并不出锅，而是慢慢焙一会儿，将鱼肉内部的水分烘去一部分。水分少了，鱼肉会更加劲道，关键是，不容易腐败，能够延长保存时间。这样，二哥成江带着去学校，就能多吃几天。 接过，成江直接笑了：“这样的好东西拿了去，哪里能过夜，相邻班级的都要来抢着吃了！” 小秋雾煞煞地眨眨眼，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了，是她考虑不周，却也尽了心，至于二哥能吃多少，她也没办法了。她对学生们抢吃的并非不知道，只是一时忘记了。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别说这个时代，大家肚子里都缺少油水，见了好吃的自然想吃。就是后世，国民富裕了，孩子们更是蜜罐里长大的，不缺吃不缺喝的，好吃的拿到宿舍里，不一样抢啊！或者，并不为那一口吃的，反而年少时特有的稍显恣意的交流亲近方式吧！ 麦假后再开学，小秋和所有的五年级学生，就进入了初中考试的倒计时。 大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到了六月末的考试时间。 好多日子没来的吴戈和秦戎又结伴来到了三合村。这一次，他们给小秋带来了一支新的英雄钢笔，还带了好几条饼干过来，说是给小秋考试带着吃。 这个时候还是韧性饼干的天下，那东西干巴巴的，偶尔做个小茶点还不错，就那么拿来做主食，小秋实在喜欢不起来。 钢笔有漂亮的银色笔帽，箭形的笔挂，整体简洁大方又不失优雅，小秋很喜欢。她珍而重之地充了钢笔水，又将之前自己用的钢笔同样打好水，放进文具盒里。 第二天一早，吴戈主动请缨，骑车子送小秋去考试。 这两年吴戈和秦戎个头窜的很快，特别是吴戈，刚刚初三毕业，个头已经有一米七大几，骨架也随了吴海港，宽肩窄腰腿长，若不是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单看个头身坯，比许多成年人还结实矫健了。 小秋也不跟他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倒是王利民在旁边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大女儿去镇上参加考试，他本来想亲自去送并陪考的，没想到，临时被吴家的臭小子给抢了差事。 因为小升初考试而放了一天假回来的成江也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本来，他还想着自己在镇中学熟悉，陪着妹妹去考试的，却没想到，被吴戈抢了先机。再一想，小秋姥姥家就在镇上，中午吃饭什么的也不用担心，他也就释然了。自己与妹妹相处的时候多着了，吴戈能来几次？ 考场就设在镇上的中学，小秋之前去卫生院时，每每从学校门口经过，早就不陌生了。等走进玻璃门窗的砖瓦房教室时，她也没觉得新奇——不怪她淡定，主要是后来乡村小学也建设的很好，另外，她们家现在住的就是砖瓦房，所以，并不觉得这些陈旧的教室有什么稀罕的。 发题、做题、交卷，一切都很顺利。 上午考得是语文，小秋早早就答完了其他题，只慢条斯理的写了作文，又抄到卷子上去。如此，她全部答完又检查了一遍，离交卷时间还差着半个多小时，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提前交了卷，走出了考场。 十一虚岁的小秋在所有参考的学生中算是年纪最小的，即便她这几年个头见长，体格也强健了许多，但与那些十四五岁的学生比较起来，仍旧显得格外瘦小娇弱，仿佛走错了考场的低年级学生。 两位监考老师早就注意到这个看起来特别小，却漂亮灵秀的小姑娘了。再看她浑身上下都没有补丁，脚上穿的也是买的球鞋。在她交卷之前，其中一个老师眼尖地看到，这个小姑娘掀了掀衣袖看了看表——这么个孩子居然带着手表！要知道，这个时候，即便工作了多年的人，也不一定能买得起一块手表，一个小姑娘戴表，比后世戴块几十万的奢侈手表也招人眼呀！ 小秋走出考场，一回头，就在旁边的阴凉里看到了吴戈，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个清俊的青年，却是小舅舅宋秀程。 宋秀程休养了几个月后，再次去粮站上班了，直接转了正式工人，工作也由普通的仓库管理员，转到财务，负责后勤司务和粮油票的发放。这个工作看似清闲了，责任却重了许多，轻易抽不开身回家。过了这个春节，小秋也只是见过小舅舅一次呢。 “小舅舅，你怎么回来了？”小秋欢喜着跑过去，这一天可不是周日，小舅舅意外出现，她自然是又意外又惊喜。 宋秀程笑微微地接过小秋手中的书包，背在肩上，抬手摸了摸小秋的脑门，道：“我外甥女儿考初中，我能不回来吗？走，你姥姥早早做好了饭，就等着你回家吃了。” 钟玉琴早就算计好了外孙女考试的日子，把什么好吃的都留着呢。这一顿午饭加心用意的，自然是丰盛而美味的，不但炖了一只鸡，还包了茭瓜馅儿饺子，知道吴戈陪小秋来考试，钟玉琴还特意为吴戈做了一盘煎饺…… 进门，姥姥姥爷也没问考试情况，只招呼着吃好喝好。等小秋放下筷子，钟玉琴回头看看老伴儿宋胜书，笑着道：“看小秋吃的香甜，我就放心了，要不是考试考得好，怎么也不会这么放松！” 吴戈就在旁边打趣附和：“姥姥手艺好，做的饭菜这么好吃，小秋个丫头鬼精灵的很，才不会为了考试，辜负了这一桌美食呐！” 小秋自承是个吃货，但被人这么说，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回头瞪了吴戈一眼，哼了一声示威，回头就对姥姥姥爷换上了一副笑脸：“吴戈平常不着调，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姥姥的手艺这么好，做的饭菜这么香，我早就忘了还有考试那回事儿啦！” 话音未落，笑声满屋！ 下午的数学考试比上午的语文还轻松，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小秋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她仔细核算检查了一遍，又花了十分钟，实在坐不住了，就起身准备交卷。 监考的仍旧是上午的两位老师，看见小秋这么早就交卷，都露出一脸的诧异表情来。其中那位三十多岁，短发清瘦，戴着眼镜的女老师还善意地提醒了她一句：“做完了也要检查，有时候，粗心大意丢了分的情况也有。” 小秋不好意思说她已经检查确认无误了，只强笑着道了声谢：“谢谢老师！”到底还是交了卷，匆匆出了考场。 吴戈这回没在远处，就在门口的树荫下了。一见小秋出来，就满脸欢喜地迎上来：“怎么样？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旁边教室里走出一个监考老师，严肃地批评：“交了卷就走，别在考场附近逗留喧哗！” 吴戈脸上的笑一僵，小秋好心情地拉了他的手，回头朝那老师挥挥手，两个人啪嗒啪嗒跑去推车子回家了。 想着家里爹娘惦记，小秋婉拒了姥姥的留饭。宋秀程看着小丫头笑嘻嘻的，半点儿压力没有，也知道自己白担心了，索性也骑了车子回去上班。 再说刘勇，其实，斟酌着王家和另一家的情况，刘勇还是偏向娶王爱巧的，不说王爱巧读过初中，算是有文化的，就是王家二哥的本事，以后定能成气候的，到时候，他这个妹夫多少沾抹点儿，也够他受用了。另一家的情况就差得多了，就姐妹俩连个男孩都没有不说，父亲还没了，不说将来老丈母娘要他养，就是那个妹妹的婚事也得他这个姐夫操持…… 再加上王利民找上门来的样子，也让刘勇怕了……虽说他与王爱巧没真成事儿，但他们是在幽会时被抓住的，告他个流氓罪，他就没法辩驳，好几个村里人作证呢！ 琢磨来回，他就想着即便不能买三转一响，也得买一两件，堵堵王家的嘴。 第一百九十章 家里是掏不出钱的，他还得自己想办法。 刘勇琢磨了一阵，就想到了一起驻村的林正强。林正强在地区里上班，级别高，上班时间长，还是双职工，家境不错。他就想着，先借个一百二百的，加上他自己辛辛苦苦存的一百来块钱，买辆自行车，再买两身好衣裳还是够了，好好给王爱巧说说，结了婚以后慢慢置办。 可没想到见了林正强，一说借钱跟王爱巧结婚，林正强就直言让他多考虑多考虑。见刘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林正强狠狠心，就把自己被王爱巧的哥哥设计打了一顿，还被勒索的事儿告诉了刘勇，最后，很是推心置腹道：“这事儿我可没跟别人提过，要不是你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相信你知道我的为人品性，我也不会把这种事说给你听。我不说王爱巧那姑娘如何，只是，她有那样的哥哥，你真娶了她，那以后说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一辈子得不了好啊！” 王利社和胡卫红之间的事，纠结太多、太复杂，王利民做事也太匪夷所思，超出常理，听林正强这么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刘勇都不大不相信了。 于是，他就犹豫了。正像林正强说的，他要是真的娶了王爱巧，那无赖王利社就是他的大舅哥啊，跟那么个毒蛇式的人物做亲戚，还真是一辈子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就被咬一口！ 王利民挨不住老爹老娘恳请，进城送鸡蛋时又绕路去了一趟农机站。 这一次，他没说什么，刘勇就把王利社勒索林正强的事儿说了。 王利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一听也是又恼又怒，一时也不好再说刘勇什么，反而说了几句宽慰话安抚人家，然后，刘勇也趁机说置办不起三转一响，那边的婚事尽快退之类的，王利民就匆匆告辞出来了。 不说刘勇心里如何纠结，只说王利民从农机站出来，赶着车就往家走。这一路上，他都在心里骂王利社那个混蛋，之前他就对这个弟弟失望透顶了，没想到，他背着人还做了那等腌臜污烂事，居然诬赖人家林正强与胡卫红有染，打了林正强不说，还勒索了人家那么多财物。他就说，之前胡家兄弟凶神恶煞地来了一趟，就要了那么些破烂和几百斤粮食呢，如今他大概明白了，王利社勒索来的不义之财，恐怕早已经姓了魏了。 还有自家老娘……唉，他是哥哥，说句实话，小巧能找上刘勇这么个对象，人算厚道，还是正式职工，已经很不错了，他娘咋还张口跟人要那么多东西呢？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结了婚慢慢置办去吧，何必因为这些东西，破了一桩好姻缘呢！ 今儿，他没跟刘勇商定什么，小巧的事儿他做不了主，他必须回家跟自家老爹说道好了，老爹拿个主意，再做好老娘和妹妹的工作，他才敢跟刘勇说话。否则，他答应了，回去做不了老娘和妹妹的主，岂不做了蜡？！ 就这么琢磨了一路，王利民赶到家里已经天擦黑了。 他去大队里还了骡车，将收鸡蛋的钱交待给会计孙友富，就匆匆忙忙回了家。 自从定时给县里送鸡蛋，王利民就跟王利群一起商定了一个合作方式。大队里负责出面收购鸡蛋，他负责联系销售、送货。大队从村民们手里收鸡蛋，价格比镇收购站高一分钱。王利民给大队的价格比收购价每斤再多两分钱，至于他再送鸡蛋挣多少钱，那就是他的本事了，都归他一个人。另外，骡车使用，他也是付草料钱的，每用一趟付五毛钱。 如此一来，收购、付款的工作都由大队里完成，他省了不少事儿，更主要的是，这么过一遍手，大队里多了一些收入，一斤两分钱，听着不起眼，但架不住数量多，积沙成塔，一年下来也有几百块了。 至于这钱怎么用，或者怎么分，就不是他王利民操心的了。 小秋最初听到这个协议都颇觉意外啊，她爹这算不算……拉拢腐蚀干部？或者，也算个公器私用？ 王利民家都没顾得回，直接去了爹娘那边儿。 李秀英挂了一回吊针，病情已经明显缓解了，如今虽然还在床上躺着，却只是因为病的久了，身体虚弱，并没有吐泻等症状了。 王利民进了院子，就看见自家老爹在收拾院子里的菜园子。他看了空洞洞的屋门一眼，直接走到菜园子边给老爹说话了。 他把刘勇的话给老爹说了，王建国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握着锄头的手都哆嗦起来：“……这个逆子啊！” 王利民没说什么，老三变成如今这样子，他也痛心。可同样也无能为力。 他默默地等着王建国低声地骂了一回，气稍稍消了一点，才有接着道：“爹，老三那事儿还不是主要的……你得跟娘商量商量，拿拿主意。小刘家就是那么个情况，家境累吧点儿，也确实有难处，置办不起那么些东西。不如让他尽力筹备，咱们家再贴补点儿，小巧嫁过去也不是过不去。哦，对了，今儿我在棉纺厂听了个事儿，他们厂子里下个月招工，招的是挡车工，三班倒，据说挺累的，要求不是太高，初中毕业，能吃苦耐劳，工作认真仔细就行。” 这事儿也是碰巧了，和刘勇的婚事有些柳暗花明的意思，那边也正好有个招工的机会。王利民这会儿只是跟他爹这么说，其实他都跟棉纺厂负责后勤的副厂长打过招呼了。路上他还想着，只要小巧愿意去，他就再去人家走一趟，把这事儿敲准了。小巧虽说之前不太懂事，做了那么些事情，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只要她愿意改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愿意帮她一把。 换个角度考虑，若是王爱巧能够有一个合心合意的对象结了婚，又有个工作进城安稳工作，应该就不会再回家作了吧？！ 王建国点了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一袋烟，这才磕打着烟锅子，眯着眼睛，慢慢道：“招工的事儿你先不用说，还有陪送，我和你娘存了些钱，也够给小巧置办两床被褥两套新衣裳的。旁的，真能嫁过去，招了工，让他们自己置办去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爹……”王利民还想说，老人的钱留着养老，他们两个哥哥凑一凑，给妹妹陪送的钱不难。当然了，大哥那一份儿，他也可以帮着拿出来……他盖了房子之后，眼下没什么大的花费项目，他大哥那边可眼瞅也要考虑盖房子，给老大成海娶亲。老二成江学习好，要上高中，都得花钱呢！ 王建国一抬手，没让二儿子再说下去：“这话不用再说了。你能帮你妹妹到这份儿上，已经尽了当兄长的责任了。她要再过不下去，那谁也不能怨了。” 见老爹打定了注意，王利民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进屋看了看自家老娘，见李秀英虽然睡着，脸色看上却好了些，没那么灰败了，多少见了点儿血色，也就略略放了心。 他进去出来这一趟，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分钟，却没见着妹妹露面。走出爹娘院子大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摇摇头，叹口气往自己家走去。 小秋与吴戈早就回来了，成海成江是早早就过来等着了，成河也是一放学就跑了回来，大家都是关心小秋考试的情况呢。不过，这兄弟仨也了解这个大妹妹，一看小秋满脸笑容的，就放了心。 成河更是直接拉着吴戈秦戎就去下河，说是小秋考试累了，他们争取逮条大鱼来给小秋补补。 成贵和小夏都想去，小冬也是万事好奇的年纪，也非要跟着，于是，小秋就也跟了去，她不逮鱼，只看顾着弟弟妹妹就好了。 王利民进门的时候，成江成河并吴戈秦戎、小秋一群孩子，刚刚从河边回来，还真让成河说着了，他们这一趟出去，居然捉了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鲢鱼来。 这么大的鱼，鱼头已经能吃了。 回到家，小秋立刻动手，指使小子们杀鱼，并把鱼头取下来。她则跑去仓屋里，从房梁上挂的篮子里取了些干豆腐、豆腐油皮出来，拿清水浸泡上。 那边成江已经把鱼头完整的取了下来，小秋又指使着二哥，将鱼头从中劈开，略清洗之后，就能用了。 鱼头豆腐汤清炖，剩下的鱼身鱼尾还有三斤左右，小秋做了红烧鱼块，加了土豆和粉条，又将家里存的咸五花肉切了几片放进去。 孩子们齐齐动手，各自忙碌着，连小冬也蹲在灶坑前，帮着烧火的秦戎递柴火。王利民进来，小夏成贵小冬三个小的叫了一声，其他的大孩子最多就是笑笑……王利民突然有些心虚，他觉得今天的孩子们待他都很冷淡，好像都有意不搭理他似的。 他逗了逗几个小的，从口袋里摸出糖来，交给小夏去给弟弟妹妹分，然后看了看在灶上忙乎的小秋，也不知道说什么，默了一瞬，抬脚进了屋门。 鱼炖进锅里，成河回去喊自家爹娘大哥又跑回来了，王利军和魏红梅就在家里，紧跟着就过来了。魏红梅端了一筛子馒头，王利军则端着一小盆脂渣炖茄子，还有一篮子摘洗干净的蘸酱菜。 等鱼头和鱼块出锅，端上桌来，大家分两桌团团围坐了，王利民这才得空问闺女考试的情况。 王利军也问：“小秋学习好，考试一定不害怕！” 小秋忙得额头上还有一层汗，鬓角上的几丝乱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她抬起手背蹭了蹭，一边笑道：“嘿嘿，大伯净夸我，小心我骄傲……主要是这一次考试的题目不难，题量也不多，我觉得跟平常做作业也差不多，写完我就交卷出来了。还真是没害怕！” 王利军两口子都没读多少书，对这些完全不懂。王利民和宋秀菊却都是上过中学的，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他们自然明白自家闺女说得不太属实，但他们更知道，能让小秋这么说，那就显然真是考得不错，王利民也终于放下心来。 另一边成河正夹了一块鱼头汤中的豆腐送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话，呜呜啦啦地：“让小秋这么一说，我也不怕了……” 坐在他旁边的成江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笑道：“小秋那么轻松是因为学习好，考试的题她才觉得不难。你天天放学就知道下河上树了，学习成绩能跟小秋比？” 成河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喇喇摇头道：“小秋那脑子长的，吃的东西都长脑子上了，我就一普通人，哪能跟她比。……我不跟她比。” 成河上学也算是认真，并没有逃学、逃课的现象，在学校里也比较听老师的话，可就是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倒是放了学，就活跃起来，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还会用最简单的工具制作弹弓、弓弩等物，成品不但有模似样，还特别顺手。 他这样，王利军和魏红梅谁也没觉得不对，魏红梅还笑着对宋秀莲道：“我那仨小子就成江的脑子灵透些，老大老三都是憨娃。不过，我也知足，他们哥俩虽说性子憨实，可憨实也有憨实的好处，安安分分在家种地，再多养几只鸡，日子也过得去。” 小秋在旁边笑眯眯道：“大伯娘可别这么说，我大哥和三哥可是大智若愚，我大哥养鸡养的可总结了不少技术，什么时候喂鸡，喂什么饲料，什么时候喂水，喂多少水，喂河水还是井水，都特别用心，琢磨的可透彻了。我三哥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也是心灵手巧的，不说他下水打鱼的本事，就说他制造的弹弓、手弩，可都有模似样，最好使了……这心灵手巧，可不一定非得会学习考试好，养鸡养得好了，做木工手艺活儿做好了，都能出大成就。人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我大哥三哥这份心思技巧用对了地方，指定也能成为那一行的状元呢。” 王利军呲溜一声喝了口酒，捏着盅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几个儿子，道：“都说这人也跟木头一样，没有不成材的，只不过看用它的人。用好了，哪怕一块树根头也能雕琢出花样来。这就是所谓的‘歪才’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之前被众人说，成河还一直不觉得咋样，笑嘻嘻地只顾吃喝。待亲爹王利军开口给封了个‘歪才’，惹得哄堂大笑时，他才终于有些不得劲儿了，扭着头朝着自家老爹抗议：“爹！您就不把我比个好点儿的？还树根头……那东西烧火都嫌不好劈，谁稀罕啊！” 秦戎这时微笑道：“成河别嫌弃树根头，有那专门研究根雕的艺术家，一块树根雕琢出来的工艺品，能卖几百上千元呢。” 成河一脸‘你哄我吧’的表情，瞪着秦戎看了一会，又转头去看吴戈，看到吴戈点头确认后，一拍大腿跳起来道：“嘿，卖树根子这么挣钱，我明天就挖去……咱们这儿别的不多，树根子有的是，北头小高岗下边儿，顺着河沿儿一溜儿树伐了，那树根都没人屑得要，没个主儿呢，少说也得二十几三十棵，我去刨了来，可不就发财了嘛！” 秦戎吴戈说的根雕成江是没见过，可他听到了关键的‘雕’字，看着弟弟这种二彪子模样，他真是觉得丢脸，伸手一巴掌呼在成河的后脑勺上，直接把他按在了矮凳上，不等成河跳脚，就瞪他一眼道：“说你憨，你还真憨啊，你没听见戎子说那是根雕、工艺品啊？那得有好眼光，还得会雕刻，雕出个形状来，看着好看才行。你以为你随便挖个树根子就那么值钱啊，要是那么容易，那些树根子还能搁在那里没人要，等着你去挖啊，你傻，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傻啊！” 成河被成江一大通话说得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那样子，就像个犯了错被主人教育的大型犬，蠢萌蠢萌的。 小秋看着倒是不忍了，笑着圆场：“三哥，你要是想卖树根挣钱也不是不行啊，你削的弹弓和手弩又好看又好用，说明你对于雕刻木头很有天分啊，你可以考虑学习美术，然后学雕刻啊，等你学会了雕刻，还怕卖不了树根挣不了钱？” 被小秋这么一说，成河倏地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道：“对啊，我不懂雕刻，可以学。……我就学这个了！” 其他人大抵没人在意他这一惊一乍的话，可小秋却觉得有点儿意思：成河看着憨憨的，却真的是个面拙心灵的，手也巧，也爱摆弄些木头啥的，前几天还给小冬削了个小木马，给成贵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弹弓，这不能说没有天赋。若是能够找个老师好好学，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就一个雕刻大师？雕塑家？ 不管咋说，总比任由他这么憨玩憨混强啊。上一世，哪怕是学习成绩极好的二哥，最后也不过是考了个高中中专，学了个财会专业，当了个会计。大哥成海和三哥成河都没有学成，最后务农也是最传统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她最后的记忆中，两个哥哥不过四十来岁，就都成了头发花白、面色沧桑的老农！ 找老师需要时间，也需要机遇。小秋就继续趁热打铁，引导成河：“三哥，你想学雕刻，就得先学画画。你得想啥就能画啥，画啥就能像啥，雕刻的时候如何下刀才会有数，雕出来的东西也会好看、漂亮……你还记得咱学过的‘画鸡蛋’的课文么？达芬奇那么大的画家，最开始也是从画鸡蛋开始的……” “好，我明天就开始画鸡蛋！”成河不等小秋说完，就果断地宣布。 小秋嘎巴嘎巴嘴，到底没再说什么。虽然她想说的不是画鸡蛋，是从画最简单的开始……不过，鸡蛋也算是最基础的，成河既然下定决心画鸡蛋……那就让他画吧！ 于是小秋就又抛出一个奖励措施：“成！三哥，你画鸡蛋，画的像了，我就给你摊鸡蛋饼吃。管你吃饱！” 虽说现在家里养鸡多了，鸡蛋不再那么稀罕。鸡场那边每天破损的也有，大多数时候，王利民都是让成海带回家去的。但正如大伯娘说的，三个哥哥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的吓人，别说一天十来个鸡蛋，就是一天二十三十个鸡蛋，也都能吃下去呀。再说，大伯娘节省惯了，成海哥拿回家的破损鸡蛋，破损不严重的，都被她挑出来，腌成了咸鸡蛋，二哥成江每次上学都能带几个。家里来个人煮几个也能当盘菜。村里亲戚们来往，拿上几个也是一份礼……如此一来，三哥自然没多少鸡蛋吃。小秋开出的这个奖励，也很是令他心动，脸上的笑容顿时真挚了不少，也灿烂了许多。 等吃完饭，孩子们和大人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两堆说话、玩笑。连小冬也挤在小姨宋秀菊的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成贵哥哥跟二姐小夏一起，头并头地看画书。 王利民和王利军两夫妇几人坐在一起，宋秀莲泡了茶端上来，边喝茶边聊天。 王利民本想着与大哥大嫂说一说妹妹小巧的事，没想到大哥王利军先开了口：“这抢收抢种也忙完了，我琢磨着，趁着这些日子不太忙，也买一买砖瓦，拓拓土坯，等秋收完，空下来，就给老大起房子……我也不想那么好，就不盖砖瓦的，还是土坯房，给他挂上瓦，要是还有富余的，就在前脸上加一层砖。” 旁边魏红梅淡淡道：“给老大起新房娶亲，在村里已经算是头一份儿了。至于挂砖不挂砖的，也不是那么要紧，老二转过年来就要考高中，老三也要考初中，都要花钱呢。他们兄弟仨，也不能娶一个媳妇都把钱给花完了。” 王利军抬头看了一眼隔着一段距离的孩子们，低声道：“这会儿说这些干嘛！” 又回头跟王利民道：“旁的你不用操心，你跟县里人熟，就帮我问道问道砖瓦水泥就行。” 王利民自家盖房子，这些门路都走熟了的，自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下来：“成，这些我包了。大哥还需要我做啥，尽管说，咱自家兄弟，别跟我外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王利军低着头卷了个纸烟，一边揉捻着，一边点头道：“盖房子是一，我盘算着，老大年龄也不小了，到年都二十了，今年跟亲家商量商量，先把他们俩的大定办了，至于结婚……看女方的意思吧，今年不行也不强求，成海才二十，岁数也不大，等明年收了秋，大家都得了闲，到时候人手足，手里也能宽裕些，婚礼也能办得体面点儿。” 小冬嚷嚷着口渴，小秋跑到爹娘那边给弟弟倒水，听了一耳朵回来，看着大哥成海笑了笑。 大概，成海在家里也听爹娘露过口风，小秋这么怪模怪样的笑，他也能猜到些什么，顿时羞惭地垂了头。惹得小秋一阵感叹啊，大哥其实还是个孩子呐，就要娶媳妇儿了……莫名地，她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喜欢，貌似哥哥们娶了媳妇儿，就跟媳妇儿一条心了，就跟他们这些至亲的弟弟妹妹们生分了！ 真是成长的烦恼，矛盾的人生啊！ 好在，她是个心大的，乱七八糟地感叹了一回，很快就丢开了手。 另一边，王利民将见刘勇的事跟大哥大嫂和宋秀莲说了一下，他也没说招工什么的，只说刘勇看着还算是厚道，做亲的事还可以考虑。 王利民闷着头不说话，倒是魏红梅快人快语，撇撇嘴道：“只要小巧不作，好好找个婆家嫁了过日子，咱们谁还念她的不好啊。” 那意思，好人家不少，就怕王爱巧作心不改，即便嫁过去也不好好过日子，以后少不了麻烦。 王利民不搭他大嫂的话，只拿眼看着大哥王利军。 王利军抽着烟，眯着眼睛道：“是得好好说道说道小巧，要是能跟刘勇做了亲，嫁过去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唉，她最小，从小一家人济着她，把她给惯坏了。” 说起王爱巧的脾气性格，在座的几个人都再清楚不过的，谁也没话可说，谁也不敢托底（注），王爱巧那模样，还真看不出她有多少改过的可能来。最后，这个话题也就换来众人一致的沉默和叹息。 这边，几兄嫂谈论妹妹小巧的婚事，另一边，王建国也正在跟老婆子说。 一听说刘勇嫌弃她要的东西多，又说刘勇家里穷，李秀英就有些耐不住了，斩钉截铁道：“那么穷咋行，小巧嫁过去，岂不是跟着受一辈子苦！” 王建国默了一瞬，声音没了之前的柔声细语，冷硬地质问：“你觉得你那闺女还能找什么多好的人家？她那名声……多少时候没人登门了，你不知道？” 王爱巧虽不能说貌美如花，在农村姑娘中也算是清秀可人，加上老闺女爹娘宠爱，从小没干多少活儿，皮肤也比村里其他的姑娘水灵细腻些，看着倒是个出色的。当初她刚刚初中毕业回家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就陆续有人上门来问，说的都是本村或者周围村里最出色的青年。可自从宋秀莲小产，小夏差点儿被送出去之后，李秀英和王爱巧母女的恶婆婆、毒小姑的名声就隐约传了出去，王爱巧的年龄渐长，登门提亲的人却反而少了。等到了她先后向小冬、小夏下手，那名声就彻底臭了。登门的人几乎绝迹，即便是偶尔有那么一个半个登门的，开口说的，不是多年找不上媳妇的闲汉，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的穷鬼。甚至，还有个媳妇难产死了的鳏夫，也上门来提亲……这是让王爱巧进去当填房啊！好好地黄花大闺女，没毛病没挑拣的，谁家会将女儿送去当填房啊！李秀英当场就翻了脸，直接破口大骂，将那做媒的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了，这一下，登门的真是绝迹了。从那以后，再没一个人登他们王家的门了。 被老头子这么怼了之后，李秀英张张嘴，虽然满眼不甘，却到底不再说什么了。 王建国见她强硬，语气也再次软下来，继续道：“刘勇是小巧自己看中的，眼看着又能转成正式工人，将来每个月都有工资领，眼下看着难一些，只要小巧嫁过去，好好过日子，还愁没有过起来的那一天？” 李秀英躺在黑暗里，并不答话。 王建国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我给你交个底儿，咱们家还存着点儿钱，咱们也别张扬的到处都知道，悄悄地给小巧拿上做个压箱钱。有这些钱，小巧在婆家更能站住脚不说，也能添补添补，日子不会难过的。” 李秀英琢磨一番，终于开口道：“行吧，只要小巧愿意，我也不拦挡着了。不过，你得去跟老大老二说，让他们两个当哥哥的，也都给妹妹出份嫁妆！” 王建国不等她说完，就喝止了她：“够了吧你！……你这病了这么些天，我还当你看明白了，没想到你还糊涂着呐，你也不想想，你平时是怎么待承老大老二两家子的，你病了之后，又是谁出人出力出钱帮你看病的……你还真是贪心没个够啊，嫁闺女还要儿子出钱，你有那么大脸自己说去，我没那么大脸……我的脸都让你给我丢尽了，早就没脸了！” 听老头儿真生气了，李秀英反而怯了。她小声嗫嚅着：“我就是想，老大老二这两年养鸡没少挣钱……拿出点儿来，小巧的嫁妆也好看……” 王建国很是不耐地再次打断她的话，直白不客气道：“人家挣再多钱，也是人家小家的，没义务帮你嫁闺女争脸。再说了，老二为了小巧的事，跑前跑后，出人出力；老大也主动揽了做家具的活儿，孩子们都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个老婆子还不知足，还想要啥？你咋不要天上的星星呐，看有人去给你摘不！” 因为说的急，又生气，王建国说完这一番话后连连咳嗽起来。李秀英这回真慌了，连忙撑着仍旧虚弱无力的身体，跪在老头身边，替他拍打顺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一会儿，老头儿才缓过气来，抬手示意李秀英可以了，叹了口气，这才幽幽道：“老婆子啊，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什么事都想着面子好看。我也知道你心疼小儿子小闺女，恨不能帮他们把日子过得更好些，可你得看看，咱们都老了哇，这老胳膊老腿的，挣不了啥东西回来了，咱们无能，也不能一味地勒掯老大老二啊，他们也都是有家有业有媳妇有孩子的人啦，都有一家人要他们养活，都不容易啊……”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哽噎了。 李秀英跪在老头身边，愣怔怔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泄了气一般：“行了，行了，老头子你别说了，我都答应还不成么！” 夜里，王利民与宋秀莲说起王爱巧的婚事，将自己给老爹说的话，又跟妻子说了一遍，然后拉着妻子的手，有些愧疚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可小巧是我的小妹妹，爹娘又年龄大了，我能帮把手的就甩不开不管。……再说，我也想着，能把小巧嫁个好人家，她好好跟人过日子，也省得在家里跟你生气。” 听丈夫这么说，宋秀莲心里说是一点埋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再没脾气的人，被欺负狠了，也委屈呀！但她知道，她不能为了其他人跟丈夫吵闹，那样除了伤感情、薄了夫妻情分，再没别的好处。丈夫明着不帮，暗地里送过钱去，她能怎么着？ 可是，她也要丈夫知道她的委屈，知道她的不满。于是，她抽了自己的手，翻个身给了丈夫一个脊背。 王利民愣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妻子这是生气了呀！结婚这么些年，这貌似是第一次？ 他嘎巴嘎巴嘴，酝酿了一下语言，这才伸手搭上了妻子的肩膀，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微微一扭，却没有真的用力挣脱，王利民暗暗松了口气，就说妻子温柔体贴的性子，不会真的跟他闹。当然，面对这样的妻子，王利民不自觉地已经开始自我批评，暗暗将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妻子柔顺懂事体贴，他也有点儿太不照顾妻子的感受了。明知道小妹欺负妻子、谋害孩子，他却还要上赶着出人出力出钱，也难怪妻子生气！ 认识到了自己的不是，理亏心虚的王利民自然是一番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宋秀莲也并非想跟丈夫闹翻，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也就顺势下坡，半推半就……一对老夫妻犹如恢复了青春，好一番恩爱。咳咳！ 第二天早饭后，王利民正带着成海在鸡舍里打扫清理，王建国老爷子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一看见老爹来，王利民就知道是为了小妹的事儿，他就放下手中的铁锹迎了上去：“爹，这边又远、又脏，你咋过来了？有啥话等我回去说一样呀！” 王建国摇摇头，目光扫过鸡舍前边荒地里奔跑追逐的鸡只，心中暗暗叹息着，表面上却平静无波，带着淡淡的笑开口道：“那事儿我给你娘都商量好了，还得你抽空跑一趟……” 王利民心里却盘算着，他上一次进城跟吴海港又打了招呼，依着吴海港雷厉风行的作风，今天也该有回音了，于是道：“爹，你看这样，我今明两天都有事，后天吧，后天一早，我就进城跑一趟。” 王建国虽然恨不能儿子能即刻就出发，去把小女儿的亲事说妥了。可毕竟是有求与人，哪怕是亲儿子，也不好太不客气，再说，毕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隔一天也不算拖拉，于是点点头应下，又扯开话题跟王利民说了说养鸡的事：“你这些鸡长得好，可也得多加心用意的才行啊！” “嗳，爹你放心吧，成海这孩子心细又耐心，还爱琢磨，把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呢，都不用我咋操心！” 王建国听二儿子这么说，抬眼看向还弯着身子在鸡舍里铲鸡粪的大孙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嗯！” 在不知不觉中，大孙子已经成人了，而且，勤劳能干，肯吃苦不怕脏累……若真的再如二儿子说的，肯用心爱琢磨，那这个孙子恐怕要比他爹出息了呢！ 小秋考完试不用上课了，就把照应成贵、小冬两个弟弟，还有打扫做饭等家务都接了下来，撵着宋秀莲专心去做缝纫。 天气热，地里的蔬菜瓜果却长得正旺盛，小秋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自留地里摘菜。西葫芦绿莹莹的，豆角长得也好，一条条微微泛着白挂下去，好多都垂在了地上。黄瓜爬满了架子，嫩黄的花儿开了一层，仔细看，叶子底下有嫩嫩的黄瓜纽儿，顶着嫩黄的花，披着一层毛茫茫的细毛刺儿。茄子辣椒也开始开花，却还没有坐果，倒是韭菜长得极好，一行行一簇簇的。 小秋做了个示范，就让成贵和小冬去摘豆角，她拿了镰刀割韭菜。天气渐渐热起来，人们干活回来，多少都有些萎靡，这个时候，热烘烘的炒菜并不太招人待见了，倒是嫩嫩的韭菜烙成盒子、或者擀成韭菜饼，都是极好的，连饭带菜一起出锅，还又香又好吃。 鼻子尖充斥着韭菜特有的香气，小秋想象着浓香四溢的韭菜盒子，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 韭菜割回来，摘洗干净，放在扒篮子里沥水。小秋把面和好了饧着，然后将刚摘回来的豆角摘一摘。这个时候本就很少用农药，自家菜园子里更是不会碰这些，豆角上难免有些虫眼儿，所以小秋摘的很仔细，连自动请缨的成贵和小冬也拒绝了，带着他们洗了手，让成贵给小冬拿着画书讲故事去！ 她这里正低着头专心摘豆角呢，猛地大队里的喇叭响起来：“五队的王利民注意啦，有你的电话，快到大队部来一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秋刚刚从豆角中捏出一条胖虫子来，一哆嗦，那虫子啪嗒落在地上，立刻扭着身子逃跑，却不防备从旁边跑过一只半大的小鸡来，一口将它啄住，扭头就跑。 其他在树底下、草垛旁的小鸡也闻风而动，追着前头那只小鸡……片刻，安静的院子就成了战场，鸡毛横飞，又叫又跳的乱成一团。 小秋眨眨眼，将注意力从喇叭的通知上转回来，看着那群闹腾的小鸡，连忙将摘在簸箕里的韭菜叶子、豆角丝丝儿，倒在墙根下。那群小鸡立刻得了召唤，也不抢那一只虫子了，撒开脚丫飞奔过来，连刨带啄，在一堆菜叶子里找起吃得来。 等小秋将烙出来的韭菜盒子切开，成贵和小冬吃上的时候，王利民也终于回了家。 一进门，他也没顾上看几个孩子，直奔屋里找宋秀莲去了：“我给你说个事儿，刚刚程子打来的电话，说是得了信儿，小秋姥爷姥姥可能要平反了！” 宋秀莲本来在缝纫，听得丈夫进门，也没起身，仍旧一手扶在缝纫机上，只扭身转过头来听他说话。一听王利民这么说，她一激动，忘了脚底下还踩着缝纫机踏板，一用力之下，那缝纫机的针落下来，恰好扎在她的手指上：“哎哟……” 王利民立刻抢上去，一边扶住妻子的手，一边缓缓替她将针拔出来，然后拉着妻子血流如注的手就要往外走：“不行，这么深得看看去！” 小秋也听到了娘的一声痛呼，连忙嘱咐成贵看着小冬，拔脚跑进了屋里。一看那血糊沥啦的样子也给吓了一跳，一问知道是被缝衣针伤到了，连忙帮着老爹说话：“娘，缝衣针看着干净，可不敢大意，得去打支破伤风针！” 宋秀莲满心欢喜激动的，那手指疼的狠了，反而不觉得多受不住了，只抬起红红的眼看向女儿，满脸要笑又想哭的表情，哽噎道：“秋啊，你姥爷姥姥要平反啦！” “啊？太好啦，这是大喜事啊！”小秋对形势发展有数，并不觉得太意外，自然也就没有宋秀莲的惊喜。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道，“娘啊，既然如此，你正好去看看姥姥姥爷，顺便去卫生院打一针也不绕路呀！” 被她这么一说，王利民也坚持，宋秀莲只好妥协。 然后，也不等着吃午饭了，小秋将烙好的韭菜盒子捡了十几个，用笼布裹了，装在篮子里给爹娘带上。王利民去大队里要了骡车，赶车去镇上，路上也就把饭吃了。小秋还特意多带了几个，还能给姥爷姥姥尝尝。 一番忙碌，将小冬并爹娘打发出了门，小秋回头继续烙盒子。又把摘好的嫩豆角洗净切段，沸水抄过，冷水过凉，加盐麻汁酱蒜泥一拌，就是个清爽开口胃的凉菜了。再加一个西葫芦鸡蛋汤，午饭就丰盛起来了。 不多时，与村里的小子们一起下河玩耍的秦戎吴戈回来了，用脸盆端着小半盆小鱼小虾。 一进院子，吴戈就用力地吸着鼻子，嚷嚷：“哎呀，这是做的什么，好香啊！” 小秋刚好从锅里捞出一只烙熟的盒子来，放在盖帘上，吴戈伸手就来拿，却被小秋一竹条打在手背上：“烫着呢！” 吴戈疼得揉着手，嘴里嘟哝着：“你打的比烫的还疼！母老虎！” 小秋垂着头往锅里放盒子（感谢天感谢地，经过两三年的努力，小秋站在锅台旁终于不用踩凳子了），没听请他说什么。等盒子放好，这才回头看向吴戈：“你刚才说啥？” 吴戈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连连摇头道：“没说啥……那个，我就是说，你烙的盒子太香了，我一时没忍住！” 她没听清，也知道吴戈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小秋也没打算跟他计较，只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边笼布盖的，是晾了一会儿的，可以吃了！” 可就在吴戈欢呼着伸手去拿的时候，却又被小秋一竹条打在手上：“先去洗手。不洗手就吃饭，难道想把虫子都吃进肚子里去呀！” “哎，你个……母大虫！”后边三个字变得小小的，几乎是含在喉咙里的。即便如此，吴戈也没在当地等着，话没说完，就迈开大长腿，匆匆跑去洗手了。 秦戎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嬉笑怒骂，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有些滋味莫名，怅然若失。 等宋秀菊带着小夏放学回来，听说爹娘要平反的消息，同样是惊喜不已，也同样地欢喜激动地落了泪。 小秋将一角韭菜盒子递给小姨，一边宽慰道：“小姨，姥爷姥姥平反是好事，你就别哭了……来，吃个盒子庆祝庆祝！” 被她这么一逗，本就不是伤心的宋秀菊忍不住破涕而笑。小夏也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嘿嘿地跟着笑。 吴戈就指着小夏手中的盒子，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笑道：“看小夏这牙印儿，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因为小夏两颗上门牙掉了，咬那盒子的时候，不是弯弯的月牙儿，却是中间多着一块的…… 吴戈不说，别人还不注意到，被他一说破，众人皆笑起来。 小夏小丫头已经懵懵懂懂知道爱美了，被人笑话了，当然不高兴了，嘟着嘴，跺着脚嚷嚷：“吴戈哥哥大坏蛋！” 她这几年吃的好，营养跟得上，脸色红润胖乎乎的，跟个大苹果似的，再加上那漏风的门牙，说话还不清楚，即便做出一份气恼凶狠状，给人的感觉也毫无威慑力，反而觉得可爱好玩，大家的笑声不但没停，反而更响啦！ 到底还是宋秀菊年龄大些，稳重得多，伸手将气恼的红了眼的小夏搂在怀里，替她擦擦眼，又哄了两句才好。 正吃着，听得门口一阵汽车马达声，吴戈心浮气躁，立刻跳出去朝外看，随即扬声道：“爸，你咋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吴海港此次过来，自然是为了王利民拜托他的那件事。当然，也因为他到泰平公社有公务，顺便绕弯过来走一趟，也看看两个小子。 听吴戈这么问，吴海港当即气笑了：“你能来我不能来啊？” 一放假就急不可耐地往人家跑，吴海港看这小子都气哼哼的，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这还没长大呢，就亲近他们这爹妈了…… “能来，您当然能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吴戈明显口不对心地回答，把吴海港气得都想上去踹他一脚了。 宋秀菊是最大的，也算是家长，连忙起身迎着招呼：“吴大哥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吧！” 小秋这会儿已经笑着起身打了一盆水，秦戎也进屋又拿了两个凳子两套碗筷出来。 小秋笑着招呼吴海港并他身后拎着袋子的司机赵刚，笑着道：“吴叔，赵叔叔，赶紧洗把手吃饭，尝尝我烙的韭菜盒子好吃不。” “哎，看还是小秋丫头贴心懂事。不像那个臭小子！哼！”吴海港夸着小秋，没忘数落自己儿子，可见他心底的怨气多重了。 赵刚跟在后边讪笑着，熟门熟路地将袋子送进厨房里，这才转身出来洗手吃饭。 添了两个壮年男人，小秋烙的韭菜盒子就有些不太够数了。不过，也难不倒她，她进屋，将前一天做的鸡蛋干拿出来切了满满一盘子。又拿了十几个鸡蛋，切些葱花，加一些面粉调成稠糊状，烧热锅倒油，将鸡蛋面糊淋下去，用特制的铲子摊开，随后翻个面儿再煎一煎，两面金黄，香气散开时出锅，就是好吃又顶饿的鸡蛋煎饼了。 她手脚很快，那边吴海港一个韭菜盒子刚吃完，小秋已经端了十四五张鸡蛋煎饼送上桌。 之前小夏成贵几个都吃了不少韭菜盒子了，一看鸡蛋煎饼饹馇焦黄，香气四溢，立刻又嘴馋了。小秋就一人撕了一片给他们分一分。 吴海港连着吃了两个韭菜盒子，这才拿起一张鸡蛋煎饼，瞅了瞅桌上的菜，直接跟小秋开口要：“丫头啊，把你家自己晒的豆酱盛点儿来，再洗上几棵葱！” 旧屋那边的菜园子里种了不少葱，秦戎主动起身：“我去扯葱！” 小秋也不拦他，自己进厨房去盛豆酱。这个豆酱与工厂规模化的豆瓣酱还有些区别，农家自己煮豆子做的豆酱，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糟味儿。味道重的，很有些类似‘臭脚丫子味儿’，据说，看这个就能看出这家的婆娘是勤快还是懒惰。勤快的女人会把酱缸按时晾晒通风，还要用酱捣子不断搅拌，以利于发酵均匀，味道自然好吃。懒婆娘晾晒少，通风少，又不搅拌，那豆酱捂着，糟味儿重了，自然就成了‘臭脚味儿’，当然也就不好吃了。 做这个东西，即便小秋两世为人，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没这个耐心。都是宋秀莲想着，只要晴天就把酱缸上盖的塑料布揭开，然后翻捣搅拌，通风散气，充分发酵后的豆酱呈深琥珀色，酱香浓郁，开胃下饭。 吴海港看吴戈坐在那里纹风不动的，一脚踹过去：“咋就你懒呢？” “爸！”被踹了个趔趄的吴戈跳起来，不满地瞪了老爹一眼，不甘地跑去帮着秦戎扯葱了。 很快，葱扯回来，摘洗干净，葱白鲜嫩葱叶碧绿，加上一碗碟豆酱上了桌。 吴海港笑呵呵伸手拿了棵大葱，掐成几段放在手中的煎饼上，又挖了些豆酱，然后把煎饼一卷，咔嚓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夸奖：“小秋这鸡蛋煎饼做的好吃。这豆酱也好吃。哎，对了，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帮我盛一些我带上。上次带回去那些，被人打劫了，我都没捞着吃。” “还有稀罕这粗苯东西的呀？”小秋笑着也卷了了煎饼卷儿，先挑着没葱的部分让眼巴巴的成贵咬了一口，这才把剩下的递给小夏，又给成贵卷卷了个小的，手下不停，她继续道，“吴叔爱吃这个容易，我娘晒了一大缸。待会儿我给您找个大坛子盛去。” 吴海港又连忙道：“也别弄太大的坛子，我弄回去照管不上，几天就变味儿了，不好吃了。还是搁在你家，打理上才好吃。”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小秋自然满口答应着。 等吃饱了喝足了，宋秀菊将几个小的带进屋休息，院子里只剩下小秋和秦戎吴戈，吴海港这才开口道：“你爹过去托付了我一件事，我找人打听了，那个人还算不错，质朴老实，手脚勤快，也比较能吃苦耐劳。关键是生活上没什么大毛病，比较本分。就是家里穷点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等你爹回来，你给他说一声，我就不等他回来了。跟你爹说，有什么事儿让他再去找我。” 交待完，也不多待，竟是起身就走。 小秋并秦戎自然起身相送，吴戈苦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子不动弹，也揉了揉鼻子，跟在小秋和秦戎身后。 吴海港走出大门，赵刚已经提前出门发动了汽车，吴海港开门上车，回头朝着小秋挥挥手，叮嘱了秦戎一句：“下水的时候小心些，多替你王叔干点儿活！” 秦戎点头应着：“吴爸爸放心吧！” 然后，汽车开动，一溜烟去了。这其间，吴海港竟是看都没看吴戈一眼。 吴戈看着车屁股越走越远，愣怔着转回头，走了两步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看看小秋又看看秦戎：“我爸今儿脾气咋这么大啊？从进门就看我不顺眼……” 可是小秋秦戎谁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越过他进了家。 秦戎手脚勤快地帮忙收拾碗筷，小秋回头就指使吴戈搬沉重的面板，吴戈还抗议小秋法西斯独裁呢，不过抗议无效，他还是乖乖被‘压迫’，一脸不情愿地把大大的面板搬进灶房放好，又被小秋揪着打扫灶间的碎草、杂物，一切妥当了，小秋看过满意了，这才作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县城农机站，吴海港是让人打听的，可这个消息还是没瞒过刘勇去，在吴海港到小秋家的这天晚上，他就得了消息，说是吴县长打发人问过他。告诉他消息的是农技站的站长，也是他的同宗叔叔，一边问他是不是跟吴县长家有关系，一边审视着他。 刘勇初听之下，也有些懵，仔细一想，就想起了王爱巧曾跟他说过，自家二哥跟县里一个姓吴的大官拉上了关系，从那以后，二哥一家就眼里无人如何如何。刘勇后来在村里也见过吴戈和秦戎，隐约知道是王利民在县城的朋友家的孩子。姓吴，吴县长，又想到前一天过来的王利民……刘勇觉得自己大概想明白了。 然后，不等刘勇自己想太明白，他的叔叔农机站刘站长已经替他做了个决定：“你知道吴县长找你做啥吧？这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呀！” 刘勇喏喏地答应着，从站长叔叔家出来，回宿舍整整想了一个晚上。 王利民带着妻子先去卫生院打了针破伤风，然后才去了小秋姥姥家。 被撵回来家七八年，宋胜书钟玉琴被批斗，宋胜书更是断了一根腿……这其中的憋屈恼怒不平种种，积压的太久，终于在这一天看到了伸张的希望，两个老人都是情难自禁，宋秀莲回家前，二老得了消息就哭了一回了，见到大女儿回来，自然又是一番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是一番相拥落泪——大女儿人品出众，性格贤淑温柔，念书时也认真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真真是无一处不好，可就因为出身牵累，不但没能上大学，结婚后也没少受委屈…… 哭了一回，宋胜书到底持重些，率先擦了擦眼，又回头劝慰妻女：“行了，快别难受了，不管怎么说，终于给了个说法，总是喜事。” 王利民也在旁边劝妻子：“快别哭了，当心大叔和婶子的身体受不住。” 宋秀莲哭出来，心里也畅快了不少，听爹和丈夫劝慰，也就收了泪，又替钟玉琴擦了泪，母女父女互相看着，由衷一笑。 王利民将小冬递给丈母娘，快手快脚地出去打了水来，给丈人丈母娘并妻子洗脸。 这么大喜事，一家人哭过发泄过，再坐下自然是喜气迎面，说笑起来。 钟玉琴张罗着杀了一只鸡，又把家里腌的咸鱼咸肉都拿出来，结结实实做了几个好菜，又主动拿出一瓶酒来，让王利民陪宋胜书喝一杯。 这样，等吃饱喝足，王利民赶了骡车，拉着妻儿回到三合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小秋迎出来，询问爹娘是否吃饭，之后又抽空儿将吴海港交待的话给王利民说了一遍。 王利民仔细地听着，连连点着头，之后突然问小秋：“你个丫头跟我说个话，咋还知道背着你娘？” 小秋听吴海港说起来的时候，就猜到了说的是刘勇的事儿，是以才避开了宋秀莲——并不是帮着老爹打掩护，主要是不想让娘理会这些糟烂事，那些人不值得。 是以，听老爹这么一问，小秋就一脸装傻充愣地看过去：“爹，你做什么事儿了，要我瞒着我娘？” “啊，没什么，没什么……行了，不早了，你忙乎一天也累了，早点儿睡觉吧！”匆忙撂下一句话，王利民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落荒而逃。 小秋睨着老爹略显慌乱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爹还想着两面落好人，可往往这样贪心的结果就是，两头不落好儿！不过，小秋没打算提醒天真的老爹，她只关心娘和弟弟妹妹好好地，开开心心的就行。至于仍旧抱着天真不撒手的老爹，索性放手让他自己碰碰去，碰到南墙，撞个大包，大概才能真正看清事实，长点儿记性吧！ 第二天一早，刘勇就去站长室请了假，借了个自行车，跑去百货公司买了两包点心两瓶罐头，回头走到女装柜台前，略一犹豫，又买了一条粉红色的纱巾，这才匆匆离了县城，往三合村来了。 吃过早饭，王利民就去地里上工了。 王建国看着女儿不哭不闹了，放她在家里还是不放心，索性也带上她一起下地上工。 刘勇到达三合镇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了，村子里只有呼啸来去的一群鼻涕娃儿，并两三只土狗，却几乎看不见成年人的身影。 在村子里驻了好几个月的刘勇自然知道，社员们这个时间都下地上工了。琢磨着家里没人，他走到王家大门口，反而犹豫了。 正好，秦戎吴戈一大早下河逮鱼，看着天热了，也到晌午做饭的时候了，就拎着水桶往回走，老远看着小秋奶奶家门口有个人在那里打磨磨，好奇地看了两眼，吴戈就认出了这个人：“这不是那个驻村的刘勇么？他在这里干什么？” 秦戎也认出了人，不过，他比吴戈细心，记得之前隐约听说过刘勇和王爱巧搞对象，看见刘勇在小秋奶奶家门口，更是确定了这件事。不过，搞对象这种事还不被大多数人接受，没定亲的男女关系，都比较隐晦。于是秦戎就随意道：“谁知道！不管他，咱们快点儿回去吧，再晚了，就耽搁晌午做饭了，你不还答应成河晌午吃鱼的嘛！” 他们两个不想多事，却不防备刘勇也看到了他们，并且主动走上来，却只招呼吴戈：“你是吴县长家的吴戈吧？” 吴戈微微侧了侧脸，上下打量了刘勇一下，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了一声，并不想说什么。 刘勇对他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还是不怎么讨喜的，看看那一脸的谄笑就腻味。当然，吴戈也注意到了他对秦戎有意无意的忽略，对着人的印象更是又坏了几分。 吴戈的冷淡，刘勇却并不在意，仍旧挂着一脸的笑道：“这是逮鱼去了？哟呵，逮了还不少呐，没想到你这城里生城里长的孩子，下河捉鱼的本领也如此高强呢！” 吴戈突然生出一点点坏心思，嘻嘻一笑道：“你想错了，这些鱼都是村里的孩子们捉的，我和我哥可没这个本事。” 哥？刘勇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秦戎一眼，却见他同样穿的整齐，相对于吴戈的不拘小节，秦戎本就生的清秀，举止又斯文，一看上去，清瘦的身形，加上明显比吴戈白皙一个色号的皮肤，自然也就比吴戈更像城里孩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勇觉得自己可能所有失误，连忙讪笑一声，描补道：“哈哈，这么多鱼，你们两个孩子拎着走了这么远的路，指定累坏了，来，来，我帮你们拎回去！” 秦戎对这个人不喜，又知道这人与王爱巧的关系，就不怎么想搭理。他拎着水桶下意识地想避开刘勇伸过来的手，却不妨被吴戈挡了一下，那水桶就被刘勇接了过去。 吴戈还笑着客气呢：“那就让你受累啦！” 等王利民下了工回来，进门就看见刘勇坐在自家院子的树荫下，桌子上放着用网兜装的罐头、点心等几样东西。见这模样，刘勇来此的目的和态度也就差不多明朗了，王利民自然欢喜，满脸堆笑地走上去，与刘勇寒暄说话。刘勇也比前一天多了几分热情，张口就喊‘利民哥’，把王利民听得脸上的笑又深了两分。 两人见过，寒暄两句，王利民就问：“你来了没去那边？” 刘勇就道：“我看那边关着门，就想着大概都下地上工了，正好碰见吴戈秦戎两个小兄弟回来，就跟着先到利民哥这边来了。” “哦，那我这就带你过去！”王利民一边说着，一边拎了桌上的东西，引着刘勇往老宅子那边去了。 有之前王利民和王建国做的工作，加之这一天刘勇态度表现的绝对够好，甚至表态说，他准备借点儿钱给小巧先买辆自行车和一架缝纫机，其他一转一响，也保证在结婚后三年内置办全。 李秀英还有些不太甘心，迫于王建国的目光，到底勉强点了个头。让王利民比较意外的是，妹妹小巧见到刘勇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惊喜，虽然也带了一丝笑，但反应似乎还是太冷淡了些。 三言两语商量妥了，王利民匆匆回家，给妻子说一声做几个好菜，又去叫了大哥一声，中午兄弟俩都去爹娘那边陪着刘勇吃了顿饭，这亲事就算初步定下了。刘勇说回去就央了媒人来上门，到时候，再放小定。 吃过饭走的时候，王爱巧倒是送了刘勇出门，脖子上的红纱巾将她苍白的脸色映出了几分血色，平添了几分娇艳，让刘勇连着回了几次头，方恋恋不舍地去了。 刘勇办事还算靠谱，这一趟回去，只隔了两天，他们农机站的站长，也就是他的本家叔叔就作为媒人来到了三合村。过来提亲，一并连小定的礼物也带了过来。是四包点心、四瓶罐头、两瓶酒、五斤猪肉，还有给小巧买的两件的确良衬衫、两条尼龙布裤子，并一双布鞋一双皮鞋，甚至还有两双尼龙丝袜子。看到这些漂亮衣服鞋子，小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王利民和王利军哥俩自然到陪，又请了大队书记王利群到场，陪着刘站长好好地喝了一场酒，最后虽然那刘站长几乎是被两个人架着走的，却还是把刘勇和王爱巧的婚事定下了。双方约好了，过完八月十五大定，再商量婚期。 又隔一天，公社中学和村小学一起放了暑假。有了成江和成河两个作伴，吴戈秦戎更是玩得忘乎所以、乐不思蜀了。而王爱巧与刘勇定了婚事之后，刘勇也又来了一次，两个人并肩走在村里，小巧那时髦的衬衫裤子皮鞋，招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放了暑假，宋秀菊回家住一段时间，也陪一陪二老。廖辰也离开三合村回了公社，当然，临行前，他奉了郑秋实的吩咐，将小秋也打包带了过去。只不过，到了公社，小秋就交给郑秋实亲自教导，廖辰只在公社里住了一天，就匆匆启程南下，据说去了南方沿海的G城，小秋听他跟郑秋实说话，隐约好像是他祖父父亲的平反工作终于进入了流程……小秋没有多打探，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国家将来几十年的走向。最多两三年，这些曾经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各地的人们，都会平反，重返城市，重返之前熟悉的工作岗位。 她唯一有些心动的是，这个时代的G城啊，即将成为改革最前沿的城市……真想去看看，去亲身感受一下，这个伟大年代的变革过程啊！ 廖辰走后，小秋就再次开始了在镇卫生院实习的生活。而随着小秋离开家，吴戈和秦戎也终于回了县城。 而这一次过来实习，小秋不但要跟着郑秋实学习识药辩药，学习调配、炮制、煎药，还跟着他学习临床的望闻问切，感受不同的脉象……早晚还要将每天实习学到的知识点复习之后记牢……如此每一天，小秋的生活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充实无比，让她根本没有一点点心思想别的。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最快，一眨眼，她的暑假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然后突然有一天，她中午回家吃饭，一进家门，迎面姥姥就送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哎哟，小秋回来啦，我的初中生外孙女儿回来啦！”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宋秀菊也从屋里走出来，笑着点头：“是啊，上午我刚刚去中学里看的成绩，你不但考上了初中，而且考了个双百分，全县第一名！” “啊，双百啊？”小秋知道自己考得还行，却实在没想到能考双百。不说别的，五年级升初中作文占四十分呢，而一般的惯例不是应该多少都扣两分么？ 宋秀菊又道：“你不知道，我去看试卷，遇上个镇中学的老师，应该是看语文试卷的，他在那里跟人正说你，说你答题答得好，卷面整齐、条理清晰，更难得的是字写得也好，那样的卷面，他们几个看卷子的老师都传阅了一遍，谁也没舍得给你扣一分。于是，双百！” “哎唷，姥姥的好乖乖哟，真是争气啊，全县第一，搁在过去，可就是秀才了呢！”钟玉琴满心喜悦无法言表，干脆把小秋揽在怀里，跟哄孩子一样，一顿亲昵揉搓。 小秋虽然觉得被叫好乖乖有点儿小羞耻，但考虑到老人的心情感受，她还是强撑着有些发僵的笑容，尽量放柔了身体，乖乖地依偎在姥姥怀里，让姥姥尽兴发散她满溢的喜悦和疼爱。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下午，小秋回卫生院，郑秋实就笑眯眯地问她：“是不是有点儿小骄傲啊？” 小秋哪里敢承认，连忙摆手否认：“只是个小升初考试罢了，哪里值得骄傲！”换来的不过是郑秋实的一声轻哼。 小秋的这个成绩据说本县教学史上还是第一次，所以，很快就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县城里。 成绩公布只隔了一晚上，吴戈和秦戎就过来了，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吴海港和李希。小秋被拘到镇上后，俩小子也回了县城，这回趁小秋考试成绩出来，又跟过来了。 两个小子一见小秋就笑容满面地连声恭喜，小秋都被闹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却仍旧能够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示意吴戈伸出手来，她在他手心放了一枚五分的硬币：“赏你的，拿着买糖吃吧。” 吴海港和李希落后片刻，进门正好看见这一幕，吴海港立刻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连一向矜持的李希都掩唇而笑。 吴戈手里攥着那个硬币，脸颊有些涨红着，愣了片刻，竟一言不发地把那硬币揣进兜里，扭头进去跟小秋姥姥姥爷问候说话去了。 看到吴海港和李希一同过来，小秋就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年前，吴奶奶已经回京了，而且如今已经是77年夏天…… 果然，坐下没多久，李希就笑着道：“这回过来，也是带两个孩子过来跟小秋丫头告个别。……嗯，我已经接到了调令，买了三天后的火车票。……哦，他的工作上还需要一定时间安排，暂时不回去。这一次我先带两个孩子回去，正好趁暑假办一办转学手续，也免得开了学耽误他们的学业。” 虽然小秋了解历史的发展走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三天后吴戈和秦戎就要离开时，她还是难以抑制地觉得有些失落和难过。 本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说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但临到头，小秋才发现，自己到底只是个俗人，纵不至于‘泪沾襟’，却大抵摆脱不了萧索和失落的离愁别绪，忧怀于心。 一说起离别，平常里淘气调皮的让人恨得牙痒的吴戈都异常沉默了，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秦戎反而相对平静，嘴角仍旧挂着一抹微笑，只是这笑容着实淡了些，以至于若有似无。 吴海港和李希来一趟，拜会过小秋姥爷姥姥之后，自然还要去见一见王利民和宋秀莲，也让两个孩子跟人告个别。于是，小秋临时去跟郑秋实请了个假，跟着车一并回了家。 晌午饭就在小秋家吃的，吴海港和王利民小酌了几杯，兴致不减。几个孩子却明显打不起精神来，连成河那憨孩子，也一脸沉郁，等吃完饭，几个孩子单独来到小秋书房里说话，成河抬头看着吴戈，开口就问：“你们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小秋抿抿嘴，转开了头。成江的眼底也闪过一抹不忍。 秦戎下意识地看向吴戈，然后，吴戈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捶了成河一拳，笑道：“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们俩就是奉命送我妈回去上班，并半理转学手续，等这些办妥当了，我们就回来找你们……这到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我们不回来，谁跟你一起下河打鱼，上树掏鸟啊？嘿嘿……” 说着，又伸手咯吱了成河一下，顿时把成河逗得转悲为喜，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李希听着屋里孩子们的笑声，暗暗松了口气。这几年，两个孩子跟王家兄妹玩的投契，感情深厚，这突然一走，她还怕孩子们割舍不下，心中抑郁了。看情况，是她担心得太多了。 小秋默默地走出来，去仓屋和灶房里收拾东西，准备给吴戈和秦戎带上。 咸鱼秦戎爱吃，带上；香辣鱼两个人都喜欢，带上一坛；鸡蛋干是吴戈喜欢，带上……土豆干、地瓜干都带上…… “你这是在干嘛？” 收拾了一样又一样，等听到吴戈的声音，小秋抬起头看过去，才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收拾了十几二十种东西，一样一样摆满了灶台、桌子……甚至连灶房的地面上都被她放了好几样东西，摆的几乎无处下脚了。 “你这是……都是给我带上的？”吴戈诧异地点着一样一样东西询问，脸上的表情莫名地有些奇怪，要笑不笑的，好像想笑却拼命忍着的样子。 小秋茫然地四顾了一下，待看清身边摆布的东西后，脸颊缓缓地烧了起来，她果然是把吴戈和秦戎当孩子养活的吧？要不然，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子远游，母亲收拾行囊的场景？！一样一样，恨不能把整个家都给孩子带上……囧！ 她都做好准备，被吴戈笑话、嫌弃，甚至挖苦讥讽了，可没想到，吴戈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半点儿不耐、嫌弃，似乎那句问话，也只是走过场地确认了一句，并不等小秋回答，他就自己乐颠颠地开始拎着一样一样东西往车上装。 平常干活，他总不忘拉上几个兄弟陪着，这一回，他却一个人都没叫，一个人默默地顶着七月中午的大太阳，一趟一趟往返着，不多时，就已经汗流浃背。 小秋刚刚还在因自己的举止囧囧有神，一转眼，她就释然了，这也是个不正常的……大家都不正常，阿大不必笑阿二，都差不离。于是，她就平衡了。 再回到屋里去，王利民正跟吴海港商量，要不要他找几个人过去帮着收拾收拾，搬搬东西什么的。 吴海港笑着摇摇头，大咧咧道：“你这份心意老哥领了，不过，这边也没什么东西，家具什么都是公家配的，并不用带走……” 一转眼看见妻子李希示意，吴海港才后知后觉道：“对了，你再进城送鸡蛋的时候去我那边一趟吧，你嫂子和孩子们离开，家里有些东西到底带不走，你过去看看，挑捡着有用的拉回来吧。都是用过的旧物，你可别嫌弃。” 第二百章 这个年代，可没几个人在乎旧物，有时候能有旧东西用着旧衣服穿着，也是极好的了。 王利民虽说这几年日子过得宽裕些了，但也远未到万事不缺的地步。再说，他也知道，虽说是旧物，但吴家用的东西，再旧也不至于破败的不像样子。要不然，人家也不会让他去取。 王利民连忙说不嫌弃，哥俩就继续喝酒了。 吃饱喝足，又坐下说了一阵子话，大人们也罢了，主要是几个孩子聚在小秋的书房里嘀嘀咕咕说着话，一副恋恋不舍的，大人们也只能耐着性子多等了一些时间。 等终于上了车，坐在前排副驾驶的李希，看着脚下多出来的东西，奇怪道：“这是啥？” 吴海港也一脸茫然，看了一眼摇摇头，随即就从倒车镜里看了看后排的俩小子，他虽然喝了点儿酒，但并没有醉，心思清明着呢。 李希顺着他的动作干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秦戎半垂着头，没什么异样。倒是他们家儿子，向来生龙活虎，精力旺盛的，这会儿却依着车窗闭着眼睛，一副我睡熟了，别吵我的样子。天生好动的孩子突然安静了，肯定有问题呀！ 李希和吴海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一抹忧心：看来，他们对两个孩子与小伙伴们的感情还是低估了。 吴戈、秦戎走了，小秋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去了公社——郑秋实就准了她一天假。 郑秋实超负荷地学习任务压下来，小秋从睁开眼睛，一直不停歇地忙到上床睡觉，实在分不开精力去想什么离愁别绪，倒是从另一方面缓解了朋友离开的失落。 八月十几号，郑秋实递给小秋一封信。是秦戎的字，口气却像是吴戈的，大概是吴戈口述，秦戎执笔的。 信中说，他们已经回到京里，因爸妈那边没分房子，就住在奶奶家。他们的学校也安排妥当了，原打算回来的，却因为被爷爷抓了壮丁，塞到连队里锻炼，暑假没法回来了。不过，他们会找机会再回来。 小秋立刻给他们回了信，在信中就说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请吴戈秦戎在京里尽量找一找高考复习资料，抓紧时间寄过来。 这也是在吴戈和秦戎走了之后，小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的。已经是77年八月，很快就会下通知恢复高考了。恢复之后的第一次考试高考不是夏天，而是安排在了年底，各地考试时间并不统一，大概在十一月中到十二月底。小秋记得很清楚，S省的77年高考是12月10号。 中断了十一年的高考恢复，让无望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于是大量的人，工人农民知青，结了婚的生了孩子的，各式各样，一起涌进了这一年的高考考场。小秋曾经看过后来的统计数据，这一年全国报考人数是570万，各大专院校录取的总人数却只有273万人，录取比例只有291！单看数据，简直令人绝望！ 不过，这个录取比例看起来很吓人，但仔细分析一下实际情况，就会发现，其实这一届高考说容易，也是真容易。 十一年高考的中断，不仅仅是高校停课，有一段时间，中学甚至小学也停了课。又因为高考无望，学生们学习的动力严重缺乏，别说系统学习了，就是自己看书的机会都不多。所以，这一届参加高考的考生水平普遍不高，事后据说各个考场都不乏交白卷的学生。甚至，还有人因为考题不会，直接在考场上睡着了的。 在这种大背景下，小舅舅和小姨一直没放下学习不说，自从小秋重生回来，就一直没停止变着法子地督促两个人学习。就小秋对小舅舅和小姨的了解，他们两个如今的水平去参加这一届高考，绝对能被录取。 即便如此相信小舅和小姨，在没参加高考，没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小秋还是不敢又丝毫的大意。她在信中再三地叮嘱了吴戈秦戎一番，一定一定多找高考复习资料，参考书、习题集，统统都要。 为了让这封信尽快到吴戈和秦戎手里，避免意外的信件丢失，小秋还特意跑了一趟邮电所，花两毛钱给信挂了个号。 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二号，自从信寄出去，小秋就日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那封信该到了京里了，吴戈和秦戎改看到了，再给他们一个搜罗复习材料高考资料的时间，再加上材料邮寄过来的时间，怎么也得九月份了。 各大专院校是在八月到九月陆续作出决定恢复招生的。那么，即便是小秋所在的偏远小县，到九月份，也该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了……到时候，小秋拿着高考资料给小舅小姨也就不会招人怀疑了。当然，吴戈秦戎的关系、和京里来的，这两个前提，也是这些资料来路的最好注释。 而在辅导资料到来之前，小秋也没干等着。宋秀菊和宋秀程发现，他们的外甥女小秋突然进步神速起来，廖辰走之前，小秋就开始学习初中课程了，但还只是刚学到初二的课程。可暑假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要完成郑秋实那么大量的学习任务，之后还飞快地学完了初二初三课程，然后开始学习高中课程了。 宋秀菊当初上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不错，但也搁下几年了。要给小秋授课，自然要自己先复习起来。宋秀程的学习成绩更好一些，特别是数理化很好，相对的，宋秀菊稍稍有点儿偏文科。于是，宋秀程就拿了小秋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高中课本，复习加备课，每个周六下午回家，利用周六晚上和周日一天给小秋讲课。 而就在这时候，宋秀程带了个消息回来，魏大勇和刘俊红判了刑，魏大勇判了无期，刘俊红则判了二十年。 这个消息来得多少有那么点儿突然，然后就是小秋暗暗感叹了一声，这个时候量刑还是比较重的，然后就把这两个人连同这件事，一起丢到脑后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8月27号，公社中学开学，也是初一新生报道的日子。 提前两天，小秋回了一趟家，在家里陪了陪爹娘弟妹，把自己用惯的枕巾床单之类洗了洗，然后又跟着王利民送鸡蛋的骡车回了公社。与她一起的还有开学的二哥成江。 小秋姥爷姥姥早就跟她说好了，开了学小秋仍旧住在姥姥家，不用住校。之前，成江刚考上初中的时候，小秋姥姥钟玉琴也提过让成江住在自家，可大伯娘魏红梅考虑自家半大小子吃得太多，即便送粮食过去，还有菜啊什么的，太耗费了，就把成江安排在了卫生院郑秋实的宿舍里住，吃的则是自己从家里带的干粮咸菜。 这回，两兄妹都要去公社中学读书了，钟玉琴就又说这件事：“成江考虑考虑，还是住到姥姥家吧，课程会越来越重，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可不成啊！” 说起来，成江自觉与宋家毕竟不是自己姥姥家，住过去有些生分。但有了小秋一起，好像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加之，这几年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兄弟家走得越来越亲近，经常在一起吃饭什么的，两家有点儿什么东西，也必定会想着另一家…… 小秋姥姥又一再地诚心邀请，成江终于决定不再执拗，答应了钟玉琴的提议：“……那以后，就要让姥姥姥爷为我受累操心了。” “嗳，这可好了，你们兄妹一起，上学来回的也有个伴儿！”钟玉琴满心欢喜，立刻就去收拾了自己的铺盖搬到西屋里与小秋一铺炕，然后让成江把行李卷儿搬来，铺在东屋的炕上，与宋胜书一起睡。 “你们学习呀都在西屋，就晚上过来睡个觉！不用担心啊，你姥爷睡觉规矩，不打呼不咬牙的。”钟玉琴高兴了，还小小地夸奖了老伴儿一句，惹得小秋和成江都呵呵笑起来。 第二天，小秋背着书包跟着二哥成江一起走进了公社中学。 她对这个学校并不陌生，不仅仅是因为她不久前来考过试，还因为上一辈子，她的初中三年时光也是在这里度过的。是以，她直接拒绝了二哥陪着报道的建议，坚持自己可以，一进校门就撵着二哥上课去了。 因为是新生报道的日子，走进大门第一排，也就是老师的办公室门口，竖着一个移动黑板，上边贴着四张醒目的大红纸，上边是学生分班的名单。一般的学校都是第一名第二名分别对应着一班二班，循环分配，如此这般。 成江在班里是学习委员，前一天就去老师办公室看过底子了，也早就告诉了小秋她分在一班。但小秋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的，她的名字写在一班名单的左上角，也是第一名的位置。 她刚站到黑板下，就听到旁边有个梳着两把小刷子的女学生指点着名单小声说：“看到那个王小秋不？今年的第一名，据说也是全县第一，双百分呢！” 另一个留着短麻花辫的女生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然后又有些夸张地拂拂胸口，道：“幸好，我不跟她一个班……我就是天天熬夜不睡觉，也考不了双百啊！” 当事人小秋表示很尴尬啊，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存在会给人这么大的压力啊！她表示很无辜，她真的无意如此啊！ 小秋悄悄转身，准备趁着没人认识她悄悄溜走。可一回头，她就看见了考试时给她监考的那个戴眼镜的女老师。 因为时间久远，小秋对这个学校的环境布局记得比较清晰，老师和同学们却几乎都不记得了。上一辈子这个老师没有教过她，她就更不记得这位老师了。 眼镜老师一看见小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王小秋同学！” 这一声喊出来，小秋就觉得背后周围无数道目光堪比X光一般，刷刷刷地扫过来，汇聚到她身上，她很有些认熊地微微缩了缩脖子，然后才撑起笑脸来跟老师打招呼：“老师好！” 这位女老师是个爽利性子，丝毫不掩饰对小秋的喜欢，笑容满满地直接上前来，接过小秋手里捏着的准考证：“走，我带你去教室！” 看小秋迟疑着想拒绝，她立刻又补充道：“哦，忘了跟你说了，我是今年初一一班的班主任，我姓裘，裘历，不是美丽的丽，是历史的历！” 小秋其实很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无法拒绝新班主任的热情，听老师自我介绍，她连忙笑笑：“裘老师好！”那啥，‘多多关照’之类的客气话，她直接省略了。看裘历老师这样，她大概已经想象到之后的三年初中，这关照怕是少不了的了。 “别拘束！”看出了小秋的拘谨，裘历笑着宽慰了一声，接着道，“你的成绩优异，值得全校学生学习，这样，校领导决定下午的开学典礼上，由你代表新生做个发言，你提前准备准备，写一写发言稿，不用太长，也不能太短，五百字左右就行。哈哈，以你的作文水平，写个发言稿不为难吧？” 作为有过十多二十年职业生涯的小秋来说，总结、计划之类的写得不要太多，自然不会为难。但当着新老师，她却不好表现的太‘自满’，只谦逊地表态：“我写写试试，写完拿给您看看，您再帮我修正修正吧。” “好，没问题，写完尽管拿过来找我。我就在刚刚那排房子的第一间，语文办公室。” 于是，小秋新学期的第一天，就在超高成绩和班主任老师亲自护送的双重加持下，迅速被全校师生所认识。当然，这其中，她年纪小个子瘦小的外形特点，辨识度高也是她令人瞩目的重要原因。 裘历老师还打算让小秋当班长的，也被小秋拒绝了。她当了那么多年老师，对于当班长完全没兴趣。 不过也就是开学最初，大家多关注了些，等正式开课，学生们渐渐熟悉了，关注在小秋身上的目光也就渐渐少了。 也在这个时候，小秋终于接到了吴戈和秦戎从京里寄来的包裹。 第二百零二章 包裹单和信件都是送到办公室的，学生的再由各班班主任转交。 当裘历老师将包裹单交给小秋的时候还问了一句：“你们家在京里还有亲戚呀？” 这个时候，人们对‘隐私’没什么概念，互相询问家里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是老师询问学生，还是关心的表现呢。 小秋笑笑道：“是我父亲的朋友！” “哦！”裘历了然。能够大老远寄包裹的朋友，那也是不逊于亲戚的关系吧！ 这个时候取包裹要去邮电所，因为还没有身份证，所以取包裹需要带介绍信。 正好在老师这里，小秋顺便问了一声，裘历直接让她回去上课：“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去校长办公室给你开介绍信！” 等小秋见到吴戈秦戎寄来的包裹后，忍不住就咧了嘴：包裹好大，她能背动么？ 邮电所那个中年男职工抱着包裹从后边的仓库里走出来时，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寄的什么东西啊，这么沉！” 果真应了她的要求，那两个人也不知从哪里搜罗的，光复习题就有三套，还有参考资料、知识点总结，总之，真的‘很全’‘够多’！林林总总一大堆，估计得有二十多斤！ 小秋两手搬着这一大摞资料往家挪，一边后悔，早知道就不拒绝二哥的陪同了。 好在，邮电所就在卫生院对面，小秋一步一挪地走到卫生院，郑秋实又去县城看病了，她问药房的李姨借了辆自行车，将复习资料绑在自行车上，这才把资料运回家。 第二天就是周六，宋秀程比往常早了一个小时到家，一进门，小秋就看出他脸上掩不住的兴奋了。 “小舅遇上什么好事了？我看你红光满面，印堂发亮，这是好事将成……喜事临门的面相啊！” 宋秀程被她逗得笑起来，屈起手指抬起手来，作势要敲，落在小秋头顶却变成温柔地摩挲：“哎，也不知你这个丫头是不是真的有神助……我得到确切的消息，中央已经决定恢复高考了。” “啊，真的？”小秋一脸的惊喜，然后飞奔进去向姥爷姥姥报喜。 宋胜书和钟玉琴也高兴不已，又问宋秀程具体消息。 宋秀程道：“还只是内部消息，正式通知还没下来。不过，据说就在今年，考试时间初步定在年底，具体时间还不知道。” 钟玉琴欢喜地直拍手：“哎，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终于又有了进步的希望了！” “你们也别只顾着高兴！”宋胜书也欢喜，却比老伴儿更冷静些，“秀程，你毕业这些年，课业可还捡的起来？” 一提这个问题，宋秀程下意识地看向小秋，却碰上小秋刚刚好也看过来，甥舅俩目光一碰，齐齐会心一笑。 宋秀程含笑叹息，道：“爹，说起这事儿，还亏得小秋丫头，她经常问我题，我为了教她，倒是把书翻了不少。而从这个暑假开始，她就开始学习高中课程，我因着要教她，就拿出了高中课本复习，如今复习到高二下半学期了……说起来，还是托了小秋丫头的福呢！” 听他这么说，宋胜书也放了心。 小秋趁机拉了小舅舅去西屋里去。 宋秀程见她神神秘秘的，也不追问，只顺着她进了西屋。然后，看着小秋变戏法般拿出来的一大堆复习资料、参考材料，他就愣住了，片刻后，双眼猛地亮起来，满脸爆开狂喜的表情来：“小秋，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啊，数学，语文，物理，化学……连英语都有，哎，这些东西县城里都没有啊……” 小秋笑眯眯地退后一步坐在炕沿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小舅舅欣喜若狂地翻看着复习资料，一本又一本，一边看，还一边念叨着感慨着……真真是欢喜的忘乎所以了。 好一会儿，宋秀程才猛地抬起头，看向小秋，眼睛亮的灼人：“你这个丫头是不是早就听到风声了？” 小秋狡黠一笑，道：“小舅舅现在可不该想太多，集中所有精力，复习备考才是正经呐！” “哎，你个小丫头，还教训上我来了！”宋秀程假装抗议一句，那眼底里流出来的欣喜却掩不住。 既然把复习材料交给小舅舅了，小秋也就不再操心了：“这些东西，除了给小姨和廖辰哥哥，其他的怎么安排，我就不管了哈。” 说完，朝着宋秀程吐吐舌头，掀开门帘子出去了：“小舅舅慢慢看吧，我去帮姥姥做饭！” 平常晚饭后要上自习，小秋就不回家吃饭，带点儿馒头咸菜啥的在教室里。今天，她去邮电所取邮件，班主任裘历特意放了她一晚上的假，不用上晚自习。 不过，她出来看见姥姥已经热好了馒头，一碗咸鱼，一碗咸萝卜条也端上了桌，她就招呼一声，拿馒头匆匆吃了，骑了车子，匆匆回学校去了。 她借了车子，需要赶在卫生院下班前给人送回去。好在，药房的李姨要值个小夜班，到晚上八点才下班，她才不至于耽误了人家。 就在宋秀程带回高考消息的隔天，小秋如常早早到了学校上学。 九月里，秋意渐浓，这一天又起了晨雾，薄薄的笼罩着整个校园，乃至周边的院落、树木、民宅。 小秋到了教室，拿出作业放在桌子右上角，等着课代表收走，然后就安静地拿出书来背诵。到了初中后，有些需要背诵的课程就要下点儿功夫了，毕竟隔得久远，许多记忆性的东西都模糊甚至遗忘了。 一篇课文没背完，同桌袁景红匆匆忙忙从门外走进来，一下子挨着小秋坐下，趴到小秋耳朵上就说：“哎，你不知道，裘老师领着一个男生往这边走，好像是咱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嗳哟，长得真是太——好看了！……唔，比咱们班所有的男生加起来都好看！” 好不好看还能这么算？小秋剔着眉看她，小丫头却已经兴奋地又跑去和另一边的同学分享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 正是早自习结束，要上正课的空当时间，有些同学出去上厕所，大部分人则在教室里说话，个别的同学在笑骂打闹，教室里像赶集一样，乱哄哄超嚷嚷一片。 小秋的那篇课文也背的差不多了，就将语文课本收起来，从桌洞里取出第一节要上的数学课本来。 她们开学时是一名姓陈的中年男老师教语文，可没上了两星期的课，陈老师就病了，说是胆结石开刀做了胆囊切除术，需要休养一个月才能来上班，上周最后两天的语文课都是找其他老师临时代的课，两天换了两个老师。唉，不知道今天又是哪个老师来给他们上语文。 正琢磨着，门口外头慌里慌张地跑进几个学生来，一边往座位上跑，一边通报敌情：“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带了个新生来……好像是转学的！” 袁景红也连忙坐了回来，一边挺直腰板坐端正，一边两眼冒光地盯着门口，嘴里还小声地跟小秋嘀咕：“你快看啊，快点儿，看是不是比咱们全班的男生加起来都……啊，来了！” 见她这样激动，小秋也被撩拨的起了一点点好奇，于是，也抬头向门口看去，然后，就愣住了。 裘历引着一个俊朗的男生进门，这位男生确实如袁景红说的，身高腿长、肤白貌美……咳咳，颜值超高！ 可是，尽管他穿着一件轻便的运动夹克、一条牛仔裤，打扮的很阳光很帅气，可这位明显气质成熟，气势沉稳吧，怎么会被袁景红和其他同学想成是转校生？ 在小秋囧字脸的时候，裘历老师已经向大家做起了介绍：“这位是你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廖辰，别看你们廖老师年轻，可是水平很高，字也写得极漂亮。好了，我不多说，你们慢慢就了解了。同学们欢迎！” 话音落，教室里响起掌声，先是稀稀拉拉几个人，随后才渐渐热烈起来。小秋也终于合上嘴巴，随着同学们一起拍着巴掌。片刻后，裘历老师抬抬手，学生们这才停下掌声。 随即，廖辰向裘老师点点头，目送裘老师出门离开，他顺手关上教室的屋门，迈着长腿跨上讲台，将手中拿着的课本放在讲桌上，扶住讲台，目光扫过全班，在对上小秋的目光时，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挑，然后转身，刷刷刷在黑板的侧边部位写下两个字：廖辰！ “这是我的名字，是你们的语文代课老师，从今天起，一直到你们的陈老师身体康复，回来上课。” 简单利落地交代完自己的姓名来历，廖辰重新走到讲台前，打开课本，开始讲课：“今天我们一起学习第四课……下边，请一位同学来朗诵一遍课文，王小秋，你把这一篇课文朗读一遍。” 小秋跟着廖辰上了三年学，正课后还有小课，可以说很熟悉他的教学方式了，所以，很快就集中精力，开始安心听课了。 别看廖辰疏淡清朗、文质彬彬的，可她知道，其他都好说，但对课业要求却是极其严格的。被他抓住学习不认真，他不用动手不用动口，却足能够把你折腾的再不敢犯第二次就是了。 只不过今天的事情太突然，小秋读着课文，心里还是替三个成河叹息：没了廖辰这个好老师，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损失。她之前还想着，廖辰能坚持到成河考上初中……却忽略了，廖辰学识如此，又怎么会放弃这一次高考呢？ 又想，廖辰回G省，是不是就是为了高考的事情呢？ 脑子一开小差，读课文就读错了一句话，廖辰轻轻地咳了一声，小秋一个激灵，连忙收摄心神，专心朗读。 紧绷着上完一节课，小秋本来想下课就去问问廖辰怎么跑到中学来代课的，因为上课犯错，也不敢去了，乖乖地起立敬礼，目光躲着廖辰，装作不认识。 晌午放学，小秋一听到打铃就跑去找二哥成江——廖辰那人吧，惩罚人都是不当着其他人的，她只要跟二哥一起走，就不用担心被廖辰罚了……那啥，她只祈求，混上两天，廖辰把她上课走神的事给忘了。 一路平安，小秋渐渐放松下来，也能跟二哥成江说笑了。 开学两周了，很快就要放秋收假了，小秋就跟二哥商量：“等放了假，咱们再去找找北荒里的那些小河沟啊，说不定还能找到去年那种鱼窝子……” 成江兄弟们被称为‘鱼鹰子’不是浪得虚名，对村子周围四边的河沟塘湾大小水面的情况都是了若指掌，哪里去的人少，哪里容易存鱼……他们心里都有数，顺着经验摸一遍，几乎都不落空的。 于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妹妹的提议，还笑道：“你去年腌的糟鱼好吃，今年逮了鱼，多腌两坛，也拿些来给姥爷姥姥尝尝。” “小秋丫头这就开始安排假期啦？”一道含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小秋一个激灵，扭头看过去，却见廖伯伯与姥爷一起坐在院中的树荫下喝茶。 她顾不得打招呼，转头望厨房里看过去，果然，坐在灶坑里烧火的背影，不是廖辰又是谁！ 最后，小秋主动承认错误，多背诵一片医古文自罚，廖辰才‘大度’地放过她。 当然，她也知道了廖辰离开三合村小学的原因，却并非如她所想的高考，而是因为，廖辰回来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要回G省去——因为，廖辰那个四几年出去的大伯与他们联络了，并且已经递了申请，一旦得到允许，廖辰就会出境去香港与大伯相见。所以，从G省回来之后，他就递交了辞呈。之所以又去村里上了两周课，不过是等着新老师到岗，他才离开。 吃过饭，廖辰拿了一只钢笔和一只黑色塑料壳子的电子表递给成江。成江连连道谢接了过去。 给小秋的同样是一支钢笔一只电子表，只不过，她的电子表是银色外壳，手链款式，看着比成江那只漂亮许多，是国内还见不到的新款式女表。 第二百零四章 小秋原来在家里用着吴海港送的一只马蹄闹钟，到镇上来上学时，将那只马蹄闹钟留给了小姨和小夏。 姥姥家是有一只放在桌子上的座钟的，却摆在堂屋的桌子上，她要看时间还得走到外边来看，很有些不方便。她正想着放了假去县城一趟，再买一只小闹钟的，没想到，廖辰就给她带了一只手表回来。好看不好看她不怎么看重，但电子表显然比马蹄钟更方便，而且，同样有闹钟功能，还可以调成振动，不至于影响了同屋睡的姥姥。嗯，这个礼物很合心！ 小秋笑得甜甜的，眼睛弯弯的，向廖辰致谢。 看着她的笑容，溢满了由衷的欢欣喜悦，一向清冷的廖辰也不知不觉中柔和了目光，勾起了唇角。 有了这些礼物，小秋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认下的惩罚，欢欢喜喜地吃过饭，就将复习资料的三份之一拿了出来，交到了廖辰手里。 廖辰看她拿出些纸张书籍来，最初还以为是小秋学习遇到了困难，向他请教的，只是拿在手里他才发现不对，他虽然知道小秋开始学习高中课程，可这些复习资料显然不是给一个预习课程的小姑娘准备的。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复考的消息，随即眼睛亮亮地看向小秋：“给我的？” 小秋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嘴轻笑着点头：“是吴戈秦戎寄来的，分了三份，另外两份在小舅和小姨那里，你们轮番看。” “哦……”廖辰答应一声，注意力不自禁地又被手中的复习材料吸引了去。 小秋没再打扰他，悄声招呼上二哥成河，一起去上学了。 廖辰代课一周时间，泰平中学就放了秋假。小秋早早地收拾好行李，一放假就去向郑秋实和廖辰告辞，准备回家。 郑秋实却告诉她一件事，他已经接到了消息，要调回原单位了，然后，与小秋商量，他想带她去省城读中学。 小秋替郑秋实高兴，但让她现在就离开家，她却只是想了片刻，就拒绝了郑秋实的好意——不是她不懂跟着郑秋实更有利于学习，但眼看着小舅舅和小姨就要参加高考不说，她爹的养鸡场正要扩大规模，走向正规，还要度过市场放开后的供求变化，她不在跟前看着，还是有些不放心。 郑秋实也知道自己下放多年，刚开始回去，千头万绪，带着小秋过去也不一定能顾上她，万一疏忽了，耽误了孩子的学习是小事，再出现什么意外就没法见她的家长了。于是，见小秋拒绝，他也就不再勉强。 “既然你还不想离开家，那么，寒暑假你去吧！”郑秋实退了一步，却并不表示他就放弃了小秋这个学生。正如他向李希显摆的那样，能遇到这么个应心合意的学生，可谓他被下放十年最大的收获，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弃！ 只要不去省城读书，暂时不用离开家，仅仅是寒暑假过去学习，小秋还是愿意的。其实，这个安排与现在也没有太大差别。她现在放了寒暑假也会到镇上来跟着郑秋实学习，一样的。 商量完这件事，小秋才问郑秋实离开的时间，郑秋实就跟她说，他一周后就离开，不过不是直接回省城，还要先去一趟京里，那边有个病人需要他去一趟，至于回省城原岗位的事情，还要看京里那个病人的情况，或短或长，还说不定。 一听还有一周，小秋就有些不舍了。 不过，郑秋实显然还忙，外头还有好几个病人等着看病，小秋只好告辞出来，会合了二哥以后，一起回家。 王利民忙着收秋，又要准备八月十五收鸡收鸡蛋，忙得不可开交，小秋也没告诉他放假的时间，这一次就跟着二哥步行回家了。 泰平村离着三合村走大路是六里多路，若是不行，还可以从田间小路穿插过去，还能近一些。 小秋自以为不是个娇气的，这几年一直忙碌不提，郑秋实还教了她全套的五禽戏，要求她每天早起或者晚睡前打一遍，锻炼身体，利于养生。 可真正跟着二哥步行回家了，她才知道，自己还是没能完全消去上一世的影响，因为社会发展，人们早就摒弃了步行的出行方式，普通市民有便捷的公交地铁，条件稍好点儿的可以打车，再好一点儿的家庭都有了自己的私家车，以车代步几乎普及，当然，还有更加便利的电瓶车……如今想一想，那时候，自行车的定义已经不再是出行的代步工具，而成了热衷健身的运动达人们的一种锻炼工具！ 回到这个时代，她若是跟人说没有几年，自行车就会普及；不过十几年，自行车就会渐渐被新兴的交通工具替代，家用轿车几乎普及……大概没人相信吧！或者，会以为她说胡话，撞客了？ “小秋累了，咱们就到前头的柳树下歇会儿。”成河已经把小秋的书包也背在了自己身上，看着小秋的脚步还是越来越沉重，只好开口提议休息。 小秋抬头辨别了一下位置，确定回家的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只要走出这一片青纱帐，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他们村了。于是，她深吸着气，攥攥拳头道：“不歇了，没多远了，咱们一气儿到家吧！” 成江观察了妹妹一会儿，确定小秋是累了，却还没到坚持不住的程度，于是也不多说，反而说起自己班级的趣事来：“我们班今年刚开的物理，老师上课带了两块磁铁，有个同学不小心摔了，把其中一块摔成了两半截……” 第二百零五章 小秋听到这里，不免担心，他们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的庄户孩子，吃饭都是从家里背了去的干粮咸菜……那个学生损坏了教具，要照价赔偿的吧？ 就在她担心的时候，成江突然嘿嘿一笑，回头看了看小秋道：“我们全班的同学们当时也替那同学担心来着，不过老师却拿起摔断的磁铁看了看说：‘我正要讲磁铁的异极相吸同极相斥，好了，这下多了一套教具了。’”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这回，那个失手弄坏教具的学生不用担心回家挨打了。” 小秋回家路上就看见不少人已经在地里收秋了，掰棒子的、刨花生的、割豆子割谷子的……到家后，王利民出工去了，宋秀莲在家照料着小夏小冬和成贵，宋秀菊放了假也没回家，就留在学校的宿舍里复习，只回小秋家吃饭。不过，她觉得时间紧迫，复习特别认真刻苦，有时候只在早上过来，带点儿饭菜过去，中午晚上都不回来了。 小秋进门，宋秀莲欢喜地接过她的书包，问过她在学校的情况，就跟她说小姨的事情，又说廖老师的离职让王校长很不舍，却也无奈。如今，学校里又来了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姓吴，是县里富平村人。 这位吴老师是初中毕业，只有十七岁，王校长安排她教一年级新生。宋秀菊教她带的三四年级，王校长教自己的带的二年级还有廖辰留下的五年级。 小秋听得眉梢高高挑上去，又缓缓落下来，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在绕了个弯之后，又神奇地回归了原来的轨迹，隔了两年，这个吴老师还是来了三合村。那么，其他的人和事呢，比如娘、小冬、小舅舅……她的心咚的一跳，然后被她咬着舌尖压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娘和小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小舅舅也过了那道坎儿，会顺利考上大学，以后都会平安顺利的！ 小秋回到家，王利民和宋秀菊没让她下地上工，原来家里日子过不去，不得已才让孩子受累，如今家里日子过得富余起来，哪里还有个孩子再下地挣那几毛钱工分！ 小秋也不勉强，就主动揽下了照看弟妹、做饭整理等活计，又带着成贵小冬小夏一起去鸡舍那边帮着捡鸡蛋……忙碌而充实地过了三四日，队里的玉米大豆等主要庄稼都收了回来，也要到八月十五了，大队里也收好了鸡蛋和鸡，王利民于是开了拖拉机往县城、地区里去送货。 拖拉机载重大，成海留在家里照应鸡舍，成江成河就跟上去帮忙装卸。小秋争取了一下，也带着成贵、小夏一起爬上了拖拉机斗子。 一路晒着太阳、吹着风，伴随着鸡只的叫声和拖拉机发动机的突突声，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到了地区，惠北地区所在地北镇城。 小秋之前跟着吴家来过一次，所以并不觉得新鲜，其他几个孩子却都是第一次到地区里来，一个个都眼含兴奋，看什么都新鲜的不行。不说几个小的，就连一向沉稳的成江也忍不住四下里看着。 卸了货，爷几个就在农机厂的食堂里吃了饭，然后王利民留在厂子里算账支钱，孩子们则一起去了地区百货大楼。 县城的百货商店只是个大一点儿的房子，终究还是平房。地区百货公司却是个三层楼房，在一片灰扑扑的平房之中，简直称得上鹤立鸡群，大老远就能看见百货公司墙壁上那个巨大的红五角星，还有伟人题字：为人民服务！ 几个孩子站在大楼的门口，都隐隐地透出一点点怯意。还是小秋坦然，手中紧紧牵着成贵，招呼牵着小夏的二哥和三哥一起，走进了百货大楼。 这里的东西比县城丰富一些，各色文具，漂亮的书包、文具盒，甚至还有男孩子喜欢的玩具枪和女孩子最爱的洋娃娃！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都不像县里那样藏在仓库中，就那样摆在那里，小秋甚至看见了一辆小朋友骑的三轮脚踏车……她很有些意动，自家几个孩子，成贵、小夏骑这个有点儿勉强了，但将近三周岁的小冬却刚刚好。她甚至去问了一声价格，不过二十块钱，用一张工业票。钱她有，票也有…… 成江见小秋站在那里盯着小三轮车不动，伸手拉了拉她，道：“走吧！” 自家大人还没辆车子呢，哪里能花那许多钱给个小孩子买这玩意儿……看那车子精致是精致，却太小了，就是小冬也骑不了两年，到成贵这么大就没法骑了，多浪费！ 被他一拉，小秋才有些惋惜地离开。不过到底给弟弟妹妹们一人买了个玩具，成贵和小冬是两把玩具枪，成贵的是手枪，小冬的是一支木柄小步枪。给小夏买的自然是洋娃娃，只有二十几公分大小，脸是比较软的橡胶塑料，梳着麻花辫子，穿着花格子小裙子……没办法跟后来精致的娃娃相比，小夏却仍旧喜欢的紧紧抱在怀里，抱了一路。 另外就是文具和书籍，二哥开始学几何了，圆规、直尺三角板量角器都要买一套。给成河买了一支比较廉价的钢笔。又给成贵和小夏买了铅笔橡皮转笔刀，还给他们买了一套彩色铅笔一套蜡笔。这样子，两个人可以一起画画玩耍。当然，还给成河买了一套绘画铅笔、一套彩铅笔。 一回头的工夫，小秋就看见成江让售货员拿了两块教学磁铁……她默默地瞥开了眼，没有作声。 临近中秋节，天气渐凉，中午的温度却仍旧很高。 几个孩子从百货公司出来，又去了相邻的新华书店，买了书、买了作文选、儿童刊物，还给小冬买了一套识字卡片。走出新华书店，几个人站在路边等着，大太阳照着，很快就热的都出了汗。 旁边一对兄妹跟着妈妈出来逛书店，那个七八岁的哥哥一出门就嚷嚷着口渴。孩子们的妈妈立刻答应着，走到新华书店旁边的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小门里去，片刻从里边拿出两支橘子汽水出来：“来，小强、小慧，喝汽水儿！” 原来是卖汽水儿的！ 第二百零六章 小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弟弟妹妹，却见成贵正将目光从那两瓶橘黄的汽水上收回来，而小夏则更大胆些，竟盯着人家两个孩子喝汽水，还下意识地吞着口水。小秋失笑，将成贵往成河手里一塞，也飞快走进那个小门里，一看才知道，这里不但有橘子汽水，还有那种奶油冰棍和红小豆冰棍。 她二话没说，买了四支奶油冰棍一支红小豆冰棍。 这些东西，孩子们都是第一次见。成河茫然地喜悦着接过小秋递过来的奶油冰棍，却不知咋操作。那边的两兄妹看着成河几个的笨拙模样，哈哈哈地笑起来。 成江还好点儿，成河瞬间涨红了脸，朝那俩孩子一瞪眼：“笑啥笑，笑个屁啊！” 成河本就比那两孩子大不少，又生的黑黑壮壮高高大大的，这么一瞪眼，立刻就把那个小姑娘吓哭了，那个男孩也不笑了，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那妈妈不干了，将俩孩子往身后一护，朝着成河就骂开了：“哪里来的野孩子，跑这里来撒啥野啊？……” 成江和小秋同时上前一步，小秋拉住就要往上冲的成河，成江却挺直腰板，对女人道：“我弟弟不该骂人，我替他道歉。” 那女人愤愤地盯了成河一眼，这才悻悻地转身，准备哄自己的孩子去。 成江却再次开口：“这位大婶，我弟弟骂人不对，我们道了歉。你们孩子笑话人，也该有个说法吧？” “哎，你还没完了？……”女人恼火地回过头来，又要开喷。 这时，她身后的男孩子突然朝着街上叫：“爸爸，爸爸……” 成江小秋闻声都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骑着自行车过来的男人竟然是之前去她们村里驻村的林正强！那么，这女人孩子就是林正强的老婆儿女咯！ 看见自己男人来，那女人仿佛有了底气，瞪了成江成河几人一眼，搂着一双儿女，回头委屈地叫：“正强，你来的正好……” 林正强却没怎么注意妻子儿女，只看着成江小秋兄妹几个，暗暗心惊、忐忑着，正在想这些孩子跟谁来的。就见对面最大的小子，扯着嘴角展开一抹笑来，客气地叫：“原来是林干事！” 林正强扯了一抹笑，问道：“你们几个孩子咋到这里来了？大人呢？跟谁来的？” 成江仍旧微笑着，林正强的妻子却不耐烦了，猛地在身后拉了林正强一把，林正强被拉了个趔趄，尴尬地朝成江小秋几个笑笑，这才回过头去，低声问她妻子什么事。 片刻，林正强再转回身来，脸上仍旧挂着一点笑，却尴尬僵硬的几乎维持不住了：“那个，两个孩子不懂事，我替他们向你们道个歉哈……我们今天还有事，就不跟你们多说了，先走了哈！” 说着，拉扯着很有些不甘的妻子，嘀嘀咕咕着，匆匆去了。 小秋已经做了示范，教着成贵和小夏吃起冰棍来。见林正强走了，将剥好纸的冰棍递给二哥和三哥，一边看着一辆车子载着那一家人，微微撇嘴道：“别想那些人了，来吃冰棍。”相比较奶油冰棍，她更喜欢这个时候的红豆冰棍，淡淡的甜，清爽自然的红豆香，不像后来都是添加剂，已经失去了最天然本真的味道。 不多时，王利民开着拖拉机过来，小秋又去买了几瓶汽水出来，递给老爹一瓶。五分钱一瓶的汽水，瓶子却要一毛钱。她干脆连瓶子一并买了下来。 王利民只是喝了一小口，就顺手递给了小夏：“小夏跟你哥哥一起喝，爹刚才喝过水了，再说，我也喝不惯这个！” 每个父母大概都有类似的借口，以便把好吃好喝的都留给孩子们。小秋笑笑，也没戳破。 这次回来，小秋就开始动手收拾给郑秋实带着的东西。 郑秋实总爱说吃饭不能又太明显的偏好，要中正平和，否则不利于养生。他自己却很喜欢吃小秋做的香辣鱼和辣泡菜。小秋此次去地区买了几个饭盒，将香辣鱼和辣泡菜各装了些，又将王利民套的野兔炒成辣兔丁。除了这些吃的，她找宋秀莲帮忙，给郑秋实做了一身新棉衣棉裤棉鞋，其中动手缝合的部分都是她做的。虽谈不上多精致，却也看得过去。 忙忙碌碌地收拾完这些，也就到了郑秋实离开的日子。 王利民特地向大队里请了假，带了妻子儿女们一起去公社里为郑秋实送行。 吃的也还罢了，郑秋实看见那一身新棉衣倒是心里一暖，连忙向宋秀莲道谢，才知道，大部分都是小秋做的。惹得老头儿又有一刹那的犹豫，要不要强带着丫头一起走？ 郑秋实就收拾了一只柳条箱子，装走的只有他的随身衣物和书籍笔记，至于宿舍里的家具，都是公家的。剩下的就是些锅碗瓢盆、杯碟碗筷……外加一辆骑了十几年的旧自行车，一并留给了小秋。 至此，小秋再上学就不用步行了，由二哥成河骑车子带着她，倒是便捷了不少。 转眼，秋假结束，阳历也进入了十月。小秋回到学校学习，廖辰也继续代课，只不过，她不再让廖辰给她讲课，替出时间给廖辰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10月21日，中广电台正式播发了重新恢复高校招生制度的消息。根据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招生对象为年龄不超过25周岁的未婚工人、农民、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老三届（66、67、68年的高中毕业生）”婚否不限。 得了确定消息的人们终于吃了颗定心丸，也立刻就搜罗了各种资料报考，一时高中课本、复习资料成了最紧俏的物资，‘洛阳纸贵’。 这个时候，那位做手术的老师也终于恢复了，重新回到学校教课，廖辰的代课生涯告一段落。 小秋听过广播的时候刚刚坐下吃午饭，一听这个好消息，她立刻撂下碗筷，拉起二哥成江，往外就跑，一边向姥姥姥爷交待“我去给小舅和小姨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啊！” 第二百零七章 他们去邮电所，就路过廖家，自然先进去报了个消息。 她给廖辰送的消息和给小舅、小姨的其实都很简单，就两点：一是确认高考恢复的消息；二是催促他们尽快准备资料报考。 停了十一年的高考终于恢复，人们报考的热情相当高涨。公社里报考的地点就在公社中学，第一排的办公室门口。小秋亲眼看见，几个老师摆了两张桌子，完全被报考的人群埋了！说人山人海有点儿夸张，人头攒动很合适。 小舅和小姨都回家来报名，中午一家人吃饭，小秋问了一声，小舅和小姨都笑眯眯地点头，说已经报了名，就等着发准考证，然后考试了。 说着，钟玉琴感叹道：“亏得咱们家的成分已经落实了，要不然，资格政审那一关估计就不合格！” 宋胜书也是一脸的庆幸，点头道：“这事儿也是巧了，晚几天，就耽误两个孩子了……”唉，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再也耽误不起了。 小秋给姥爷姥姥夹菜，一边笑嘻嘻地宽慰二老：“姥姥姥爷就别再想那些了，从今啊，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 钟玉琴只觉得外孙女真是太贴心、太会说话了，满脸喜意地连声道，“嗳，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一家人憋屈了十来年，终于挥开乌云见了明月，人人都是神清气爽、欢欣鼓舞的，就连宋胜书也跟老伴儿商量：“现在让我回去，还能再干几年工作，要是再晚，我可就真的老的干不动咯！” 老太太却只是淡淡的，摇摇头道：“你要干就去，我是干不动了，就留在家里给成江小秋俩孩子做做饭吧……若是想花钱，就学着秀莲他们多喂几只鸡，捡的鸡蛋足够我零花了。” 这十几年的遭遇算是让老太太寒透了心，干什么干啊，再干也不是自家的，更何况，老头子看不明白，她却看得明白，别看食品厂的领导们说得好，盼着‘老厂长’回去，但那话又有几分真心？怕是一分都没有吧？也是，谁想请个‘太上皇’回去顶在头上，碍手碍脚啊？ 宋胜书并不和老伴儿争执，只笑笑道：“那我出去工作，你就守好大后方也行！” 一家人说说笑笑，本是再平常不过的饭菜，吃在嘴里也特别香。 吃饱喝足，她临去上学前跟小舅小姨道：“廖辰哥哥那些资料看的一大半了，小舅和小姨吃过饭也别急着回去，你们三个凑一起交流交流……也能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宋秀程将她送到门口，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门儿，笑着道：“小秋这个儿长了哈，都到我第二颗扣子了！” 见小秋噘嘴，宋秀程不再逗她，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他，直接把他叫到咱家里来一起交流交流。” 等她晚上放假回家的时候，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廖家的案子没有正式平反，廖辰因为政治身份不合适，没能报上名。 小秋愣了一瞬，扭头就往廖家跑。 等见到廖辰，小秋却意外发现，他的脸色平静，几乎看不出什么颓丧懊恼痛苦的种种负面情绪来，看见小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廖辰甚至还跟她开了句玩笑：“跑那么快做什么，后边有大老虎么？！” “不是……那个……”小秋想关心问候一下，张开嘴却发现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了。 廖辰一见她就知道她为何而来，见她这样，心里熨帖温暖，那些隐在深处，让他痛楚不堪的伤口，似乎都缓和了许多。 他走过去，将愣在门口的小秋领进门，直接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才开口道：“不就是这一回高考没报上名吗？怕什么？这种政策关乎国运大势，不会轻易改动。今年既然恢复了，明年自然还会有考试，后年，大后年，一年年，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今年不能考，就等明年，明年还不行，就再等一年。索性十几年都荒废了，不过再等一年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小秋知道他说的对，他不惊慌失措、不痛哭流涕，不歇斯底里，都是对的……可是，看着他嘴角的淡笑，还有那平静无波的话语，她为什么会觉得隐隐的心疼？！ 既然廖辰不能参加高考了，小秋晚上的课程就恢复了。而到了周六周日，他甚至会主动帮着宋秀程、宋秀菊通知识点，讨论一些比较难的题型…… 有一个周末，小秋回家的时候听说，小姑王爱巧居然也去报名参加高考。还因为刘勇不太想让她考大学大吵了一架，据说两个人的关系也受了影响，原来刘勇几乎每周都要过来的，如今快一个月了，都一直没来。就那样的，从来不看书的人，还想着考大学……呵呵！真是不作不死！ 对于这件事，小秋也就听听，随即就丢到一旁了。自家老爹撇不开亲情，她不管，却也早就不把那些人当亲人了。所以，那些人如何，又与她有甚关系？！ 十一月末，小秋姥爷宋胜书和姥姥钟玉琴的工作关系终于恢复了，把欠下多年的工资也补发了。人事上也特意过来与两位协商，但都希望他们能够回到县食品厂里去工作，因为他们的手艺好，有他们做技术指导，食品厂就不会仅仅只是简单的老三样了，还会多出不少产品。 宋胜书答应了复职，钟玉琴却如她之前所说，要求办理退休，留在家里照料外孙女，也照料这个家。 考虑道宋胜书年纪大了，腿又受过伤，就又给了他几个月的假期，等过完春节，天气转暖了再回厂上班。 然后，一晃眼，到了1977年的12月10号，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次高考的日子！ 因为宋秀程的户口在富平粮所，他的考场也分在富平公社中学。宋秀菊的考场则在泰平中学。因为给高考替考场，小秋和成江提前一天就放了假，成江自己回了家，小秋却留了下来，陪着姥姥姥爷。 第二百零八章 前一天看考场，小秋陪着小姨一起去的。 到了考试这天，小秋早早就醒了。看表还不到六点，外边黑黢黢的，一丝儿亮还没有。 她下意识地没敢起身，怕惊扰了身边睡觉的小姨，却没想到，她抬手看表的动作已经被宋秀菊看在了眼里，她出声道：“几点了？” “刚六点。”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小秋愕然，连忙问：“小姨没睡好么？” 她的紧张太过明显，宋秀菊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笑了：“睡得挺好，就是醒的早了点儿……也是早起来看书习惯了，到了这个点儿就自然醒了。” 复习备考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辞去民办教师的工作，白天上课、看作业，复习的时间只能安排在晚上和早上。晚睡早起就成了常态。十二点前就没睡过，早上她定了五点的闹钟，却总是不等闹钟响就醒了。 小秋轻轻松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也放松下来，小声道：“小姨要是醒了睡不着就起来吧，再翻翻书……嘿嘿，说不定就正好看到一道题呢！” 宋秀菊其实也想看书，这连续几个月大强度的学习，一下子不看书，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只不过，她怕惊扰到母亲和小秋，这才安静躺着…… 这会儿，钟玉琴也醒了，听着闺女和外孙女小声说话，静静地扯着嘴角笑了。 “行了，我也醒了，你们也不用嘀嘀咕咕的了，想起就起吧……哦，小秋啊，今天早上咱们吃面条吧？” 滚蛋饺子下轿面，在过去，面条是发送闺女出嫁时带的随轿饭食，寓意是闺女出嫁后，日子像面条一样顺顺利利，平顺安康。在小姨准备上考场之前，姥姥准备面条，大概也是想小姨考试顺利吧？ “好啊，好啊！”小秋连声赞同，完了有回身搂着钟玉琴的胳膊撒娇，“姥姥，我还想要荷包蛋……要两个！” 这会儿考试还是百分制，很多人家用面条加荷包蛋寓意考百分！ 钟玉琴大概也明白了小秋的意思，笑的开怀，却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秋的脑门儿：“小馋猫，行啊，不就是荷包蛋嘛，咱们今天早上都吃，一人俩！” 小秋要的面条少，几口吃完，就进了里屋。 她默默地把小姨的书包拿过来，把里边的钢笔检查了一遍，确定两支钢笔都充了墨水。又将她提前准备好的干净手绢、一盒清凉油，放进书包。 宋秀菊也吃过饭进来，小秋就笑眯眯地给她小姨交待：“小姨，我给你放了手帕和清凉油，你要是觉得困，就挑一点点涂在两鬓角上……可小心，别沾到眼睛和鼻子里呀！” 小秋丫头心思密，爱操心，宋秀菊也早就习惯了，只是觉得窝心又温暖，笑着接了书包，连声答应着。 小秋拿了露手指的手套递给小姨，然后两人都穿了大衣，戴了围巾，跟姥姥姥爷打过招呼，慢慢悠悠一起出门。 姥姥家到学校并不远，一路慢悠悠步行过去也就十几分钟。这会儿才八点，她们一路慢悠悠走过去，时间还很宽裕，进考场之前，还可以去趟厕所什么的。 走到村小学附近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小秋就看到廖辰站在路边。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姨，却见小姨脸上露出些许意外，却并没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才放了心。 廖辰本来是斜倚在一棵树上的，半旧的军装棉衣，靛青色的长裤，远远地看上去，略有些落拓清廖之感。 等宋秀菊和小秋两个走到近前，廖辰才站起身，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这时的他，笑容清淡，面容英俊，黑湛湛的眸子平静深沉，却完全看不出哪怕半点儿寥落之态来。 他缓缓展开一抹微笑，先是看了小秋一眼道：“小秋送小姨进考场吗？” 小秋咧咧嘴巴，没心没肺地笑道：“是啊！我也想去看看高考是什么样儿，还有参加高考的人是什么样儿……” 重新经历一次，她虽然不能亲自参加这次注定要被记入历史的考试，却也想去近距离地旁观一下，看一看这个时候的高考与后来有什么不同。 廖辰哈哈一笑，伸手将自己手上拿的一块类似皮革的东西递给宋秀菊，道：“考场的桌面可能不太平整，拿这个垫着，写字会舒服些。” 宋秀菊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顺手打开，却果真是一块平整厚实略有磨损痕迹的长方形牛皮，大概有八开……这就是最传统也最高端的垫板儿啊！ 一看这个，小秋先高兴了，亏得她自以为替小姨准备齐全了。却忘了这会儿的课桌大多破旧，桌面上刻划破损的痕迹洞洞无数，真不垫个东西直接写试卷，还真容易戳出洞来。 “谢谢你！那我们先走了！”宋秀菊将牛皮垫板放进书包，向廖辰道过谢，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了。 小秋一直默默装小透明，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廖辰还站在原地，腰背挺直如松，却已经看不清眉眼五官和表情了。 他不能参加这次考试，一定很遗憾吧？小秋暗暗叹了口气。 走到那边，许多学生正往考场里边走，大门口并没有人检查，都是由着人进去，走到教室门口，要进考场了，这才核对介绍信、准考证等等身份资料。 小秋站在大门一侧，看着那些入场的考生们，或一脸沉重或脚步匆忙地走进去，大多数都是面容黧黑、满脸沧桑的，其中一个又高又壮，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看上去不像是考生，倒像是水泊梁山的好汉，误走到了此处。 她也看见了匆匆而来的王爱巧，因为一大早赶路赶得急，额头的刘海上都挂着一层薄霜，两颊却因为运动红艳艳的，两眼却紧张的发直，都没看见站在门口的小秋，一溜小跑着进了大门，找考场去了。 看完入场，小秋也没在学校门口等着，溜溜达达回了家。 第二百零九章 考试这种事情，开考前紧张，考第一场紧张，真的进了考场反而就能镇定下来了。当然，这是一般情况，个别晕考场、考场过敏的不算。 回到姥姥家，没进大门，小秋远远地就看到了拴在门口树上的骡子，还有旁边的卸下来的车。——爹娘来了！ 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跑进门，刚脆脆地喊了一声：“娘！” 小冬裹得跟只小熊崽儿一样，倒腾着一双小短腿从里屋里跑出来，小秋连忙蹲下张开手接住他，一边侧过脸去让小熊弟弟亲亲，一边将他抱起来：“哎哟，小东西又胖了呀，沉的嘞，姐姐都快抱不动啦！” 小夏挑起门帘子，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地，向大姐告状：“可不嘛，天天吃好吃的没个够，吃完他自己的两个鸡蛋，还看着我和成贵碗里的，我不惯他，他总欺负成贵，他不爱吃鸡蛋黄，就把成贵的鸡蛋清也吃了，把鸡蛋黄留给成贵……不胖才怪了！” 小冬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像只小鸵鸟一样，把头往小秋的怀里扎，只是这只鸵鸟明显太肥了，别说胖滚滚的身子，连脑袋都藏不住！ 王利民和宋秀莲带着孩子们过来，送了两只野兔和两只鸡来，都是杀好洗剥干净剁成块儿的。 钟玉琴在那边商量几个孩子：“咱们晌午做红烧兔子行不？” 小秋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在县城的小舅，却在这时，王利民开口道：“婶子，你多做点儿，拿饭盒装上，我给程子送过去。他一个人在县城，再连着考试，怕吃不好！” 钟玉琴做母亲的，自然比旁人更挂记儿子。只不过儿女都考试，又分在两地，她难以都顾全。此时听得女婿想得周到，心下自然欢喜，却又多少有点儿不忍：“天这么冷，不值当的跑一趟……” 王利民笑笑道：“我穿着大衣过来的，冷不了。您把肉做好了，多拿两层笼布包一包我送过去，路上骑得快一点儿，保证凉不了……多带点儿，这天冷，他晌午吃一顿，晚上放炉子上热一热，还能再吃一顿呢！” 女婿这么说了，钟玉琴除了高兴答应还能如何。于是，连声笑着答应了，匆匆去做菜了。要送到县城去，可得抓紧了，要不然该来不及了。 那边宋秀莲小声地跟丈夫说：“你去了，看着程子下午进了考场再回来吧！” 王利民却轻轻一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去了索性住一晚，陪着程子考完试再回来。” 宋秀莲一喜，道：“那再多点儿肉什么的吧！” 王利民看着妻子嘿嘿一乐，道：“不用你说，我早就备好了，在外头搁着呢。我保管把程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吃好睡好，考个好成绩！” 旁边宋胜书看着女儿女婿说话，多少有那么点儿不自在，咳嗦一声，起身往外走：“既然你要去县里，那我去把骡子牵进来去！” 小秋跟弟弟妹妹玩着，也听到了爹娘的对话，这会儿插话道：“爹，你也不一定自己做，去红旗饭店定下，他们家的肉包子、羊汤都不错，你和我小舅去那边吃也行！” 王利民就夸奖起来：“哎呀，还是我闺女聪明啊，居然想到这么个好主意，你爹我咋没想起来呢！” 宋秀莲白了丈夫一眼，却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夏成贵也跟着笑，连窝在姐姐怀里的小冬也抬起红扑扑的脸，傻呵呵跟着乐！ 说了几句话，宋秀莲就走去厨房帮着钟玉琴做饭，又把刚才丈夫和女儿的话给老娘说了，把钟玉琴听得又是欢喜又是感动。 鸡和兔子都收拾过的，直接就能下锅。放木头大火烧开，木柴火咕嘟嘟炖着，肉烂的特别快。一个小时多一点，十点多一点，钟玉琴就把炖肉和馒头装好了，用笼布包了，又拿了一个干净的小棉被包裹了，装进篮子。 王利民穿大衣，接了篮子绑在车后座上，蹬上车子匆匆出了门。 小秋跟姥姥打了个声招呼，盛了一大碗炖肉，拿了几个馒头，招呼成贵小夏一起跟着，往廖家去了。 小院照旧收拾的干净，却也照旧的冷清，即便走到院子里了，也没听到一点儿声音，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小秋扬声喊了一声：“廖伯伯，廖辰哥哥！” 片刻，有脚步声从屋子深处走出来，然后打开了屋门，廖凯微微眯着眼睛，走了出来：“小秋啊，快进来，外边冷！” 原来，廖辰代替父亲去打扫卫生了——一天没有平反，廖凯就还是劳动改造的对象，打扫卫生的工作每天都得做。 小秋与廖凯也没什么话说，说了几句就带着弟弟妹妹告辞出来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十年里，像廖辰这样遭遇的实在太多了，有些甚至没能挺过来，带着满心的屈辱和悲愤就离开的。然后，她就暗暗宽慰自己，廖凯的案子已经重新审核，平反已经提上日程，不会太久了。就像廖辰自己说的，高考恢复了，第一次错过，还有第二次呢！ 77年高考之后，78年高考就在夏天，不过半年而已！ 宋秀菊考完第一场语文，果然比去之前放松了不少。题目比她想象的简单，作文也比较容易，题目是《最难忘的一天》，她就写了第一天当老师的经历，看到教室里端端正正坐着的孩子们，那一双双望着她的眼睛……当时，她心里还暗暗藏着一份欢喜，就在相邻的教室里，有她心仪的人，他们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一起上课、下课…… 不过，这份喜悦，被宋秀菊珍藏在心底，并没有写进作文里去。或者，也只能永远埋在心底深处，成为她自己的小珍藏小秘密。 临近考完的时候，监考老师还走到她的身边，跟她说：“再检查两遍，看有没有错别字，别着急，还有时间！” 第二百一十章 听老师这么说，宋秀菊也觉得轻松了些——她写作文的时候，这位老师就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她既然这么说，应该是自己的作文写得还行吧？ 于是，她又安下心细细地把题目和作文、包括作文的标点符号都检查了一遍，还真让她检查出了一个错别字，两个用错的标点，连忙改了。 回到家里，也没人问她考试的情况，小秋先迎上来，接过她的书包，之后又有小冬小夏也跑过来叫小姨。宋秀菊惊喜地抱起小冬，又摸摸小夏的头，进屋跟大姐说话了。 多了几个孩子，家里有点儿闹腾，吃饭也热热闹闹的。可也正是这份热闹，宋秀菊都顾不得紧张了，吃过饭，被娘和大姐撵到西屋去歇息一会儿，几个小的则被小秋领着在东屋的炕上玩耍。 她拿了画书给小夏成贵看，又拿了识字卡片教小冬认字，一个个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宋秀菊在西屋炕上歪下，本只是想着略合合眼，歇一会儿，却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两天考试总得来说很顺利，宋秀菊文科好，等拿到数学试卷才发现，题型都见过，几个大题她都会，一颗心忽悠悠就落了地。理化出的题不难，她基本都答上了，只有两三个小题不会，几个不太把握的也是填空判断之类的小题，她也蒙上了……总体情况，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 小秋就开始陪小姨去了一趟考场，之后也没再去，自然也没再遇上王爱巧。家里人都知道王爱巧也参加考试……王利民去了县城，其他人自然不会提她。 考完试的晚上，王利民就回来了。钟玉琴和宋秀莲接着他，就都往后边看。 王利民知道她们看啥，哈哈笑道：“程子说有点儿事，明天才回来，我看他考完试了，也不用我了，就先回来了。” 钟玉琴和大女儿宋秀莲对了下眼，母女俩心里都有数，宋秀程和刘家那个闺女要好几年了，如今他们家平反了，儿子再考上大学，两个年轻人的事情，也就能过明路，该定下了。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不久，宋秀程就到了家。 一家人见了面，自然要问一问考试的情况，之前考试中间他们不敢问，只怕让考生紧张，如今全部考完结束了，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宋秀菊回答的是：“不太难，会做的都做上了，而且检查过，应该不会大意丢分。” 宋秀程的回答则是：“题不难，之前都复习过了。哦，语文有一个填空没填上！” 宋秀程略有点儿偏理科，数理化自觉做得很满意，就是语文，他背诵了，却到底知识积累不够，才有不会的。 看他们两个都很放松，一家人也就满意了，考试嘛，哪能一个题不错的，大部分都答对了，尽了力也就好了！至于考不考的上大学，其实宋胜书和钟玉琴都没有太大的执念，考不上就考不上吧，反正两个孩子也都有工作，儿子的工作已近转了正，女儿的民办老师也比较稳定，好好干几年，说不定有机会也就转正了……都不错！ 紧张复习了几个月之后，考完试终于能够放松放松了。 宋秀程这一次把自己用的复习资料都带回来了，吃过饭，连妹妹用的资料一并收拾了，去了廖家。 廖辰这一次高考错过了，还有下一次高考，他找人打听过了，下一年的高考就在夏天，放暑假之前，算起来，也就半年时间，没几个月了，这个时候开始复习并不早了。 宋秀菊将那块牛皮夹在了复习资料里，一并用包袱包了。她没再放什么别的东西……有些东西太美好，她还是珍藏着自己的小欢喜，留待以后慢慢回忆和品味吧。 王利民和宋秀莲与宋秀程一起吃了顿饭，就也匆匆回去了。王利民鸡场里养了几百只鸡，这几天都让大哥大嫂帮忙看着呢，宋秀莲的缝纫活儿也离不了人，村里人日子过得松快了，手里有了余钱，又赶上过年，大部分人家都要扯几尺布，给老人孩子做件新衣裳，也是她缝纫活儿最忙的时候，挣不挣钱不说，耽误了大伙儿过年穿新衣，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宋秀程和宋秀菊兄妹俩也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转天，就各自回了单位，上班的上班，教书的教书。中学里也开始上课，成江也从家里回来……一切又回归了原状。 一眨眼，十二月过去，一月到来，紧接着就是春节。 随着时间推移，一天天过去，人们对于悬而未知的高考成绩的紧张似乎也与日俱增。因为这个，过年都没觉得怎么喜庆，各种好吃的似乎也没了香味儿…… 从过完阳历年，进了一月份开始，宋胜书老爷子每天早上散步就会不知不觉地走到邮电所那边去，在那边绕一大圈，等着邮电所开了门，他就过去问一声，有没有他们家的信件。 一天一天过去，一次次落空，他却一直没有放弃，连大年初一都没落下。结果过去之后，人家邮电所的值班人员哭笑不得地告诉他：过年信件送得也缓，只有加急电报才会按时送达。当然，他们值班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要接电话——这会儿电话还是人工接线呢。 初二一大早，宋胜书又溜溜达达出门了。 钟玉琴在后头提醒老伴儿：“你今儿少转一会儿，早回来吧，秀莲带着孩子们一会儿该到了！” 宋胜书也不回头，遥遥地答应一声，背着手走了。 宋秀程跟着也起来，简单梳洗了，穿了大衣就去推车子：“娘，我去接我姐了！” “哎，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到我姐家里正好吃，小秋每年都替我做着饭呢！”宋秀程笑眯眯的回答，长腿已经跨到了车子上。 “行，行，那你路上慢着些！” 宋秀程骑了车子出门，宋秀菊也起身梳洗了，过来帮着娘准备早饭，还要准备午饭要用的食材——尽管大姐平日里也回家，但过年初二出嫁女儿回娘家却是正经客人，要多备几个好菜才行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因为中午饭要多做菜，早餐做的就相对简单清淡了些。初一的饺子有剩的，钟玉琴少放了一点油煎了一下，宋秀菊熬了粥，顺手把初一的两碟剩菜热了热，又加了一碟辣白菜、一碟腌椿芽。 娘儿俩正往屋里收拾着摆饭呢，宋胜书一反平日的四平八稳，脚步匆匆地冲进来，也不等进屋门，就在院子里叫起来：“秀程，秀菊，你们过了，考过了！” 秀菊手里拿着勺子正准备盛粥呢，听得这话，勺子往锅里一扔，人已经跑了出来：“爹，你说啥？我和我哥考过了？来了通知啦？” “嗳，嗳，过啦，过啦……哈哈……”宋胜书一脸喜色地说半句，就得喘一会儿。 宋秀菊也察觉到了老爹的异样，连忙按捺着心情，扶着老爹进屋坐了，又倒了杯水给他，看他喝了两口，喘得才缓了些。 钟玉琴反应慢一些，跑过来老头子已经坐下，正在喝水。 她急的不行，催促道：“你先别忙着喝水，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先说清楚呀，是不是来了通知啊？” 宋胜书见老伴儿急的不行，也就将茶碗子放下，又缓了两口气才道：“你别急嘛……通知还没来呀，不过，我刚刚在邮电所亲耳听见县里打电话来通知，说是让通过的考生初六去县医院体检……我怕有失误，就特特地问了一遍，名单上一共就八个人，理科六个，文科俩，秀程是理科、秀菊是文科，错不了！” 钟玉琴听到这里，算是终于放了心，脸上的焦急不再，全部换成欣喜，只不过，不等那笑容完全展开，眼角却有泪珠子滚落下来：“我就说，我的儿女们不能都这么白瞎了……呜呜……” 被她这么一哭，宋秀菊也跟着落下泪来。家里遭难的时候，她年纪最小，体会却并同样深刻，父母一夜之间成了被打倒的坏分子，富足和乐的生活瞬间崩塌，父母没了工作，他们被撵回来家，她和哥哥在学校里不管如何努力学习，也总觉得被排斥在外，也总是低人一等…… 终于，有这么一天，父母平反了，她和哥哥也一起考上了大学，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被老伴儿和女儿这么一哭，宋胜书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湿了眼角。 他终究比老伴儿和女儿强一些，抹抹眼角道：“哭啥，哭啥，大过年的。秀程、秀菊都考上了，可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就该欢欢喜喜的，咋还哭上了……” 被老伴儿这么一说，钟玉琴也渐渐收了悲声，擦擦眼，又拍拍小闺女的肩头，吸口气道：“好啦，不哭了，我这不是欢喜的不知道咋好了嘛……呵呵，老头子，你今儿算是立了一功，要不要喝一杯？” 宋胜书有一点小意动，但当着小女儿的面终究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道：“大早上的喝啥酒……等晌午，利民来了，我们爷仨再好好喝两盅！” 钟玉琴这会儿满心欢喜，没什么不答应的，连忙拍手道：“成，吃过饭我就动手，好好给你们整治几个下酒菜！”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又去了厨房。在老头子和小闺女看不见的地方，钟玉琴再次抬手抹了抹眼——儿子和小闺女这下子出头有望了，唯独坑了大闺女呀……要说起来，大闺女的性情人才，可是一点儿不比小闺女差，却嫁到了村里务农不说，前些年还被婆婆小姑子欺凌。 宋秀菊满心欢喜没注意到母亲的细小动作，宋胜书跟钟玉琴相濡以沫几十年，却最了解她。看着小女儿进了自己屋里，他就起身走进厨房。 “你个丫头，欢喜地慌了神，把勺子都扔在了粥锅里，我找半天找不到……”钟玉琴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小女儿过来，于是絮絮地说着话，一回头却看见是老伴儿过来，“哎，你咋过来了？你去坐着歇一会儿，我马上就把饭端过去了。” 宋胜书应了一声，却没有挪步，他沉吟着道：“你也别难受了，利民那孩子不错，待秀莲好，这几年看着也算是有了点出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再说，眼看小秋和小夏小冬也长起来了，小的两个不说，小秋丫头笃定是个有出息的，秀莲的福气在后头呢……” 本来只是自己难受抹抹泪，被老伴儿这么一说，钟玉琴反而更止不住地眼泪滚落下来。她一边抬手抹去泪珠子，一边抽噎道：“我就是替秀莲可惜……就坑了她一个呀……” 宋胜书抬手拍拍老伴儿的肩头，眼圈儿却也红了，他不想再落泪，只能把头高高地仰起来，用力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行了，行了，让秀菊看见也跟着难受……唉，各人各命，秀莲的命是享后福的，你就看着吧！” 宋秀菊进屋擦了把脸，又匆匆转回厨房，却在门口听到了爹娘的一番对话。她无声地抹了把眼，悄悄走开了。 等宋秀程接了大姐和孩子们回来，一说这个喜信儿，一家人自然是喜悦无限。 王利民连声道：“大喜的事儿啊，今天晌午，我陪大叔好好喝两杯，庆贺庆贺！” 日子过得富足起来，王利民给老丈人买的酒也好了，去年买的是西凤，今年他熟门熟路地又淘换了几瓶西凤，还顺带着买到了两瓶汾酒两瓶竹叶青。年前给老爷子送了两瓶西凤了，今儿他犹豫了一下，就把两瓶汾酒两瓶竹叶青都带了过来。这会儿倒是庆幸，亏得都带上，今天晌午这一场酒，爷几个心情好，自然要喝个尽兴！ 宋秀程跟着大家欢喜了一回，也没声张，悄悄出了门去了邮电所。 他不是不相信自家老爹，万一消息有偏差，看一家人这劲儿……只怕还不如没欢喜这一场！两个老人怕也承受不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给刘芳芳打过电话去，刘芳芳一接电话，立刻欣喜道：“哎，你咋知道给我打电话的？我也正想着怎么给你送信儿过去呢，我们都过了，你考得最好352分，小菊307分。” 宋秀程那一点点担心消失不见，脸上也不自禁地展开一抹笑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地温柔了几分：“你呢？你还没说你考了多少。” 突然听到心仪的男生这般温柔询问，声音低低的，仿佛在耳边低语，刘芳芳脸颊一热，顿了一瞬，才道：“我考得不太好，只有319分……” 宋秀程的成绩在县里第一，据说地区里也是第一……这个成绩，进名校已经没有悬念。而她这个成绩虽然也说得过去，去京里的几所名校却还是有些困难的。 宋秀程听出了刘芳芳的羞涩，也听出了她的顾虑，于是柔声道：“成绩很不错呀，这个成绩，咱们说的那几个学校应该都有可能。” 刘芳芳被鼓励了，心里压力似乎都小了一些，却多少有那么一点信心不足：“真的可能么？” “当然！”宋秀程好不含糊地回答，然后轻笑道，“难道你忘了考场的情形？” 他们两个一起报名，考号相邻，考场也在一起，只不过，恰好一个分在第一排，另一个分在最后一排……即便如此，宋秀程一提，刘芳芳也想起考场上的乐子，一个考生不会做题，居然趴在考场上睡着了，还打呼……监考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干脆让他交了卷子。据坐在那个考生附近的考生出来说，老师收卷的时候他瞄了一眼，不出所料的是白卷，一个字都没有，连名字都没填！也不知道那个人报名做啥来！ 一提这个，再想想走出考场后，一个个考生呼天抢地说不会、没做上……刘芳芳还真的找回来一些信心。 她重新欢喜起来，与宋秀程商议初六体检的事儿，约好碰面的地点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其他人没注意，宋胜书却看到儿子出门前眉头微缩，回来后，却是春风拂面，眉头舒展，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猜到儿子出去做啥，不过看表情，应该是确认过了。他也更加放心了。 兄妹二人一起考上大学，特别是在被冤枉了这么些年、委屈了这么些年的宋家，又接在平反恢复工作之后，可算得是天大的喜事，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一扫心中积郁。 王利民带了好酒，钟玉琴并秀莲秀菊姐俩一起，好好地整治了几个好菜下酒，等一家人围坐下来，宋胜书就示意宋秀程：“给你娘和姐姐妹妹都倒上酒，咱们一家人，今儿一起喝盅喜酒，也是秀程秀菊的庆功酒！” 钟玉琴和秀莲秀菊都沾了沾唇，就搁下了酒盅。那爷儿仨却推杯换盏的喝起来，不知不觉的两瓶汾酒喝光了，宋胜书也很是带了几分酒意，王利民皮肤黑不太显，白面皮的宋秀程的脸却已经涨红起来，连脖子耳根儿都红成一片。 “哎哟，这真是喝的不少了，行了，秀菊去把汤端上来，让他们爷仨一人喝一碗，醒醒酒，就去歇着睡一觉去！” 王利民和宋秀程还清醒着，将老爷子扶上炕，他们两个坐在炕上说话，却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宋秀程才醒过来，回头看看仍旧睡得酣沉的老爹和姐夫，笑着摇摇头，下了炕。 看天色不早，宋秀莲就想去把丈夫叫起来，钟玉琴却笑着拦住她：“难得高兴一回，让他睡醒了再说，实在不行，就住一宿再走。” 宋秀莲笑笑，“不是念着回家，是明天他要送小秋去省城……郑院长年前来信了，说过了年初三让把小秋送过去，人家连火车票都给买好了！” “去省城啊？”钟玉琴略感意外，一时感念郑秋实是真心喜欢小秋这个弟子，一时又觉得有些担心，小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一个人在省城留下……虽然有郑秋实照料，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呐！ 宋秀莲忙劝慰她，说王利民送了小秋过去，还要住几天，联络联络省城的工厂，看能不能要几个订单回来——村子里的鸡和鸡蛋不愁卖，县里和地区就消化了。那批鹅，还有后来又孵的小鹅，也有不少了，却一直没能找到很好的销路。 他却认定了，好好盘算盘算，鹅和鹅蛋都能挣钱，甚至不比养鸡差！ 听到这么说，钟玉琴才略略放了心。然后，自然地说起新一年孵鸡的事情来。 宋秀莲就说，新一年想着多孵些鸡，自己喂不了的，大可卖出去，村子里如今养鸡成风，最少的人家也得养个三四十只，据说，大多数人家开春后，还都有扩大养殖规模的计划。更别说四邻八村看着三合村养鸡挣钱，也都想着跟风…… 小秋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就带着弟弟妹妹在炕上玩耍，一边听着炕沿上姥姥和娘、小姨说话。 听到四围邻村的人都想着跟风养鸡，小秋心里就是一动……说实话，养殖这个生意只能做基础发展，一旦带动起村民们形成了养殖规模，那养殖的事情也就该考虑控制规模了。 其实，单纯的种植和养殖，都是又累又不挣钱的事情，挣钱快，还是中间商。若周围村子里的养殖真的形成规模，那么，可以提醒提醒老爹，把重心转移到收购销售上来，进一步，还可以把孵化提供种苗和饲料生产销售加上……种苗销售、饲料销售、加上成品的销售……何愁不挣钱！ 不过，这些也只是小秋心里的想法，想一步步变成现实，还得找时机，慢慢给老爹提示。 大概晌午喝的酒没有醉的太厉害，宋秀程醒了之后，王利民也很快起来了。 怕天黑了路不好走，王利民喝了杯茶醒了醒神，小秋一家就辞别姥姥小舅小姨，赶着车回了家。小秋姥爷却是醉狠了，他们走，宋胜书都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正月初三，王利民带着小秋离家，先骑车子到县城，把车子放在宋秀程的宿舍里，然后坐了汽车去地区。从地区再换乘汽车去大店市，到了大店市，才能坐火车去省城。 这一路折腾、颠簸，小秋跟着老爹晃荡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四晌午了。爷俩晃得头晕脑胀地走出火车站，就看见火车站广场上人流稀疏，偶尔有汽车从广场前头经过，没有成群的出租车，也没有如水的车辆……放眼望去，骑自行车的人不少，但更多的是步行。 这种情况，两个人想打车也没处打，于是只好拿着郑秋实写来的信，向路人询问公交车站牌，然后，倒了两次公交车，临近黄昏，王家父女俩终于来到了省中医院的大门口。 郑秋实平反后，他原来的房子也落实回来了，是一套六几年的小套单元楼，两居室加一个小门厅，大概只有五十来个平房。 两间房子，一间书房，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其他空间几乎都被书籍堆满了。另一间屋子是一张双人床，郑秋实主动睡了书房，把小秋安排在大床房间。至于王利民，就在门厅里打了个地铺。 第二天一早，小秋早早醒了，看书房的门还关着，自家老爹在门厅的地铺上也睡得沉沉的，显然是长途坐车折腾，把他累坏了。 小秋也没洗脸惊动，只简单梳了个马尾，拿毛巾擦了把脸，就出了门。 昨天她坐公交车过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不少饭店，小吃铺子也有，不过，大都写着‘国营’字样。她就想着早起去看看，除了饭店小吃店，有没有私人小贩摆摊……当然，也能顺便带点儿早点回来。 郑秋实住的这栋楼在医院后边的宿舍区，与医院的门诊病房中间有一道墙隔开，平常只开着一扇小门，供医院的职工们出入。 按照上一世的常识，医院附近一般都会伴生小吃街，于是，小秋出了宿舍楼就往医院后门走。一出门，她就看见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妈一手拎着个菜篮子，另一只手拎着一只暖壶，她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果然，她没猜错，大妈就是买早餐回来的，菜篮子里装的是油条，暖壶里装的是热豆浆。 经大妈指点，小秋绕了个小弯儿，就找到了卖油条的地方，却是个国营的饭店，兼卖早餐。走进去，店面与县城的红旗饭店大同小异，简陋的大堂摆着四五套木质桌椅，窗口打饭……旁边一个小窗口是交钱开票的地方。 她看了看，除了油条豆浆，还有豆腐脑和甜沫儿，前三样几乎各地都有，甜沫儿却是省城J市的特色小食，是一种加了各种调料的面粥，一般有花生、红豆、面筋、粉条、时蔬等，主料则是玉米面或者小米面。 小秋看了看那一大锅咕嘟着冒着泡儿的甜沫儿，色泽金黄，热气飘逸，带出浓郁的香味儿直扑鼻子，惹得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卖早餐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叔，看着小秋的模样很有趣，爽朗笑道：“丫头，想吃甜沫儿得先去那边那个窗口开票，开了票就能过来打甜沫儿了。” 小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道了谢，开票拿早餐，匆匆走出了早餐店。 街上的人多了些，却都是出门上班上学的，街道两旁寥落清净，没有商店，也没有摊贩……好吧，是她想太多了，印象中，当年有一篇报道，是关于郊区农民进京卖菜的事情。农民进城卖菜都能当新闻报道，可见还是新鲜事儿……那事儿好像是81还是82年了。如今刚进78年，还有好几年呢！ 想明白之后，小秋就收起种种不现实的想头，乖乖地开始跟着郑秋实学习。学习的方式与在泰平卫生院的时候差不多，仍旧是郑秋实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看诊、去看着抓药、炮药，甚至亲自看着煎药……但很快，小秋也发现了不同，即便郑秋实回到省中医院后，也不像泰平卫生院那般随便自在了。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悠闲随意，大地方有大地方的信息、科研条件优势……真是各有利弊，本就两难全啊！ 王利民把小秋交给郑秋实之后，就去联络省城的工厂、单位，他也没想着一下子就把鸡蛋卖到省城来，不过想着，能了解了解情况也好，鸡蛋没法卖过来，能卖别的也行啊！ 这一联系，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新买卖。J市油厂主产花生油，常年大量收购花生，王利民算了一下，价格比往镇上的收购站送贵了不少，若是收花生送省城送，除去运费和损耗，竟然还有利润可赚。 三合村，乃至泰平公社和相邻的义和公社、柳河公社，都是老黄河故道，土壤以砂壤土质为主。沙壤土不利于水肥保持，不如红壤土肥沃，但却很适合种植地生经济作物，比如花生、地瓜、山药等等。只不过，村里的人种地的主要目的是填饱肚子，所以种的也是麦子和玉米为主。花生地瓜都有种，却只是补充的，种植面积不大，产量也有限。 若是能够扩大花生种植面积，再收购了往省城送……一斤里赚两分，一万斤也能有二百。油厂敞开的收，几万斤、几十万斤……那就是许许多多个二百！ 原本，油厂的花生也是需要调拨的，都是国家的供销系统收购了，再统一分派计划，然后调拨。这样一来，油厂是年年吃不饱，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机器都开不全，产量提不上去…… 王利民来到时候也是巧了，刚刚有一名比较年轻的新厂长上任，准备做出一番成绩来，碰上王利民以大队的名义过来联系，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就把他叫到厂长办公室问了问。 王利民也没敢大包大揽地说一定能送多少来，他对自己村的花生产量有数，对周边村子的情况也有个大概了解。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王利民在心里合算了一下，给油厂的厂长报了个数。又连忙补充，说只是个大概产量，至于能收购多少，送过来多少，还得看具体操作。 别的不说，收购花生的本钱就大了，可不是收鸡蛋收鸡几百几千块就够的。往少了算，也得几万块才能转的开。 他说的比较保守，没有大包大揽，这个表现，反而让那位厂长对他的信任度增加了不少。这个人看着有些冒失，却不是吹牛漫天飞的那种人，收购花生的事或者可以交给他一试。 说了一回花生，那厂长又问起了大豆，说他们厂子也有豆油生产车间，豆子同样供应不足，基本是闲置状态。 王利民就说，他们那里也种豆子啊，北边和东边大片的荒地里种的都是豆子，因为豆子好养活啊，不咋用人管就长……真说起来，豆子比花生的产量可多多了。 两个人竟然聊得很投机，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这位陈玉生厂长与王利民交换了联系方式，并主动提出，只要王利民那边真的收到大量花生或者大豆，只需要负责运送到北镇就好，那边有一条货运火车线，可以直达省城，车皮由他们厂子里联系铁路解决。 要说王利民对收购花生大豆最大的担心可就是运输了，大批量的货物运输，指着他们村的骡车和拖拉机可不行，县里就一个运输队，一共四五辆货车，国营单位的活儿还忙不过来，他一个小农民根本排不上号……这要是只送到北镇，不过百十里路，用骡车、毛驴车、甚至牛车，就是人背肩扛，他也有信心把货送到！ 公社的中学仍旧有夏收假和秋收假，故而，寒假和暑假也就相应的压缩了。过完十五，十七就开学，小秋在省城学习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十多天。 王利民是初七初八初九跑了三天厂子，与油厂达成初步协议后，再看时间，已经初十了，小秋要回家也没几天了，他索性就也不着急回去了，跑到省城周边的郊县转了一圈，愣是让他又找着一样好东西，那就是章 县特产大葱。 说起这个大葱来，与南方的小香葱差别巨大，比一般的北方大葱也高大得多。葱白那一段最高可达两米，加上葱叶的话，总长度甚至可达三米！而且，这大葱最大的优点就是水分足，脆、甜、不辣，做菜、生吃都是极好的。 年后不是收大葱的季节，储存了一个冬天的大葱，叶子早已经干枯，葱白表皮部分也干了，但那样一捆捆的，看上去仍旧很让人心喜。 赶巧了，有一个大队储存了不少大葱，准备年后拿出来卖个高价。恰好让王利民赶上，他问了问价格，才五分钱一斤，立刻就开口包圆了。 这边放下两百块钱押金，王利民就急火火地赶回了市区，然后直奔几个比较大的卖包子的饭店——这些地方一天卖几百上千个大葱猪肉馅儿包子，用葱量非常大。 王利民如今也算练出来了，胆量和口才都不错，跑了半天，就联络了几家饭店，通过其中一个饭店，还联系上了一辆解放汽车。 等他再回到郑秋实的宿舍，已经是两天后，不但做成了几车大葱的生意，还外加好几车大白菜……最让小秋惊讶的是，王利民居然还用背篓背了五只小猪仔回来，一个个肉滚滚黑乎乎的，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爹，你咋跑这里来卖猪仔儿啊？咱们那里不也有吗？”小秋忍不住问。 王利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指着篓子里的小黑猪给小秋看：“你看这猪崽儿与咱们那里的可不一样，这脸长、额宽，骨架大，这可是有名的里岔黑猪，好喂、长膘，还不容易生病呢！” 小秋上一世隐约也听说过这个猪品种，貌似后来还成立了专门的品种延续繁育基地…… “爹，你咋认得这是里岔黑猪的？” 王利民嘿嘿一笑，略略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是从农学院里买出来的，还能有错？” 农学院里还养猪？小秋下意识地想到这么一个问题，然后才想起来惊讶：“爹，你这几天不着家去哪里了，咋连农学院都混得这么熟了？” 王利民笑的一脸得意，却没有多说，只道：“你爹我已经把省城内外逛了个遍啦，连郊区差不多都走过来了。” “咦！”小秋真是惊讶了，上一辈子一直郁郁，四十几岁就因病早逝的老爹，居然有这么出色的联络能力啊？若是，上一辈子娘和弟弟都好好地，爹是不是也会像如今这样，勇气满满，意气风发呢？ 正月十四，王利民终于带着小秋一起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在火车上，王利民才与小秋道出了自己的一些打算：“秋啊，爹最多再养两年鸡，就准备不再干了！” “哦？”小秋略感意外，但并不惊讶，只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看到女儿并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惊慌失措，王利民很是欣慰，笑着道：“爹想了，养鸡那活儿太累不说，风险还大……我盘算了，那个鸡场交给你大哥成海去干，有你大伯和大伯娘帮衬着，不是干不来。我不养鸡，但收鸡蛋收鸡的买卖还要干着，我也能替出手来，多联系联系其他买卖……” 小秋静静听着，听王利民说联络到了新买卖，顾不上养鸡场时，就指着被顺利放上火车的小猪仔道：“那爹还买它们回去？” 王利民却道：“这不是给咱一家人买的，咱家最多留两头，剩下的不管谁家分一分，不行就放在大队里养着……有这五头，就不愁以后留种儿，这种猪好喂，长肉快，不管谁家养，都行！” 原来，老爹大老远买猪崽儿背回去，竟不是为了自家？小秋这会儿才发现，老爹脑子灵活、不乏小小的狡猾，但本质上还是那个恋乡恋土的淳朴农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小秋之前还想着适时地提醒引导老爹放弃养鸡，转向专业的贸易，或者深加工，没想到，老爹的能力这么强，竟大大刷新了她对自家亲爹的认知！到了这时，小秋终于开心地意识到，老爹以后做买卖完全能够独自面对，而不需要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了。 “爹，我支持你！你一定能干好，加油！” 女儿这么直白的表扬和鼓励，让王利民又欢喜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只会憨憨地笑着，道：“放心吧，我一定要让你娘和你们几个都过上好日子！” 正月十五入夜时分，小秋跟着老爹王利民才到了公社。天色太晚，爷俩儿赶路太累，索性先去了小秋姥姥家。 一进门，不等第二句话，小秋就急着问来开门的小舅宋秀程：“舅舅，你和小姨的通知书来了吗？” 宋秀程的眉梢高高地挑起来，一脸忍俊不禁道：“你对你小舅和小姨就这么有信心啊？” “那是！”小秋很是骄傲地一挺胸膛，笑着道，“小舅一定能考进顶尖的学府，小姨考得一定也是很满意的好大学！” 宋秀程看向王利民，两个人相视而笑。小秋着急地扯着宋秀程晃：“小舅，快说啊，究竟是哪个大学啊？清大还是京大？” “啊，你个丫头……”宋秀程惊讶了一下，到底拗不过小秋，笑着摇摇头：“还真是性子急！初六体检，前天又刚刚交了政审材料……哪里就这么快了！” “啊？还要政审？”小秋愣住。 她努力回忆上一世的情况，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是不自觉地带入了后来考大学的程序。其实，八十年代初，甚至到了八十年代中，升学、提干、当兵之类的，还会有政治审查这一项，只不过，越到后来，越宽松罢了。何况现在刚刚78年，打倒四人小团伙才一年时间，十几年动乱的遗毒，哪里那么容易就完全消除干净啊！ 就如廖辰，不也是因为所谓的政治身份被挡在了高考之外么？那么，姥爷姥姥所谓的问题，不会影响到小舅小姨的升学吧？ 想到此处，小秋不免生出几分忧心来，只不过，看看与王利民说笑如常的小舅宋秀程，她又将忧心压下去，小舅舅如此放松，想必没有问题吧？！ 看见小秋和王利民回来，宋胜书和钟玉琴自然欢喜无限。 小秋在省城时间本来就短，几乎从睁开眼到上床睡觉，都被郑秋实带在身边，随时教导，也随时考较，根本无暇想旁的。还是正月十四那天要走了，他们的火车票是晌午的，小秋见缝插针地去了一趟省城的百货公司，又飞奔着去了一趟新华书店。 她想着小舅和小姨要去上大学，拉着王利民买了两只人造革大旅行袋，灰绿色的，一侧印着上海街景，并有上海两个字。 看到这种灰突突的袋子，小秋很有些感叹，更多的是怀念漂亮的各式万向轮旅行箱啊。但没奈何，这个年代根本没处买那东西。 小秋的意见，去服装柜台给小舅小姨一人买了一件外套，小姨的是蓝绿格子毛呢翻领小大衣，小舅的则是最简单的炭灰色人字纹毛呢外套。 至于其他的，什么手表啊之类的，百货公司里倒是有，可她们爷俩没票也白搭呀！只能看看罢了。 这些东西拿出来，宋胜书没说啥，钟玉琴就先数落起王利民了：“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呀？……秀莲身子不好，又不能下地干活，一家子指着你挣钱过日子呢，挣几个钱不容易，咋这么乱花呢！” 王利民嘿嘿笑：“婶子不用管钱的事儿。这不是程子和秀菊上大学嘛，大喜事儿，多少人想花钱都没这个机会呢！” 钟玉琴被他说得合不拢嘴，虽然还是摇头，却不再说什么。 女婿再好，也终究是女婿，其间终究有几分客气在里边。特别是秀莲才嫁过去的几年，受婆婆小姑磋磨，她对这个女婿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埋怨的。但如今看着，他待女儿一直不错，随着年纪增长，也渐渐看明白了他老娘和妹子的行事，知道护着妻儿，还能做买卖挣钱养家……唉，罢了，罢了，女儿相中的人，只要他们过得好，自己也别多想了。 王利民不知道自己成功地在丈母娘心里刷了次好感，只在那边跟宋胜书回报省城的见闻，却把自己倒腾大葱，又联系花生豆子的事情暂时隐下。大葱的事儿在他心中不算啥，花生和豆子的事儿却还没谱儿，等做成了，再给老人说吧。 另一边，小秋已经撺掇着小舅小姨去试穿新衣裳。钟玉琴也笑着帮腔，两个人拗不过，就将新衣裳抖开，直接套在身上。宋秀程和宋秀菊本就生的出色，穿上新衣服，更加显得男的帅女的俏，顿觉有人中龙凤之感。 钟玉琴看着一双出色的儿女，那是越看越好，笑得合不拢嘴的。宋胜书向来老古板，这会儿看着儿子女儿也不禁挂了一脸的笑意。王利民最实在，连声道：“好看！秀程秀菊生得好，这衣裳也打扮人……嘿嘿，这还是小秋的眼光呢！” 瞧，这就是当爹的，夸小舅子小姨子的时候，还不忘提一提自家闺女的好！ 再说三合村，王爱巧也参加了高考，却终究没出现奇迹，自然没能达到录取分数线。在知道宋秀程宋秀菊兄妹俩都考中之后，她像疯了一样，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憋在屋里，过年期间，都没出来见人，把王建国和李秀英老两口愁的几乎白了头。 这眼看着正月十六了，看着老婆子端进去的饭，小闺女也吃些了，王建国就想劝一劝，让她想开些，让老二帮忙给找个工作，然后跟刘勇结婚，好好过日子。 可王爱巧根本不听王建国的劝，冷硬地宣布，她要再接再厉，继续复习考试。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王建国一听就气坏了，因为想着参加高考，王利民替王爱巧问好的纺织厂招工名额浪费了，刘勇那边也闹僵了，过春节刘勇虽然来了一趟，但却撂下了话，他想过完年就结婚，若不然，就吹了。 “你要是那种真上进的孩子，我也认了，可你本来就没上高中，又没那个吃苦的决心，却想着一步登天，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我给你说，你趁早死了这心，安安生生地跟刘勇说一说，赶紧把婚事办了……” 王爱巧却一把将炕上的剪子握在了手里，对着自己的咽喉道：“爹，你别逼我，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在这里！” 王建国又气又急，一口气上不来，噗通一声晕了过去。 李秀英本来哭喊着闺女呢，一回头老头子却先倒下了，她连忙回头来拉扯，却哪里拉得动，叫王爱巧，王爱巧还不动，她连忙往外跑去叫两个儿子……却不知是吓得还是咋的，两条腿软的使不上力，没出门就摔了个大马趴。她也顾不得喊疼，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衣裳上的灰也顾不得拍，就踉跄着继续往外跑。 王利民不在家，王利军和魏红梅成海一起赶过来，看见王建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连忙上前呼唤。成海虽然年轻，到底读了几年书，这几年虽然没再上学，小秋却不断拿了书和报纸回来，他也跟着看了不少，见识多一些。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不好，连忙提醒爹娘，还是送医院吧。 王利军和魏红梅这才醒过神来，王利军连忙吩咐成海去大队里要车，他和魏红梅则将老爹先搬到炕上…… 王利民带着闺女在岳父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就往家走，一路上爷俩就盘算着，以后怎么把日子过得更红火更富足，王利民越盘算越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高兴的骑着车子吹起来口哨来。 小秋还是第一次听老爹吹口哨，好像是打靶归来？虽然有些跑调儿，可她还是觉得好听！ 爷俩儿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可还进村呢，就看见迎面有辆骡车从村子里出来，大老远王利民就看到，赶车的竟然是大哥王利军！ 隔着一段距离，他也看不见车上有谁，只当是大哥又去给人帮忙做家具呢，就笑着招呼：“大哥，这是去哪里做活儿啊？刚过了十五，这也太急了，就不让人多歇两天啊……” 王利军也认出了自己二弟，本来惶惑不安的心，一见到王利民仿佛有了主心骨，立刻高声道：“老二，咱爹病了，我正要送他去医院呢！” 王利民一听也吓坏了，匆匆忙忙送下小秋——关键有行礼还有猪崽儿，屋门都没进，水都没喝一口，就骑了车子，返回去追王利军一行了。 王建国只是气狠了，一时厥过去了，没到卫生院呢，一路晃荡着，竟醒了，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头脑清醒，说话却不太清楚，手脚也有些不太听使唤。到卫生院一检查，说是有点儿小中风，赶紧着开了吊针挂上了。 也亏得他一直劳作，身子骨康健，又送医及时，到了半下午功夫，人就能说话了，王建国就要求回家。这个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又药品短缺，医生们也没留，只开了几副药给他们带回去，让吃药调理几日。并再三嘱咐，老人这病就是从气上得的，再不能让老人生气了。这次还能缓过来，再气的犯了病，后果，那可就很难说了。 王利军王利民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保证，不会再让老人生气。 于是抓了药，一行人收拾一番，重新套了车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没有接到通知书，宋秀菊仍旧去了三合村小学教书。当然，她在参加高考的时候，就已经与王校长和王利群打过了招呼，之后考试成绩、体检和政审，大家都是知情的。王怀清寒假期间就物色接替宋秀菊的人选了。 宋秀菊是下午到的，这会儿，宋秀莲和宋秀菊带着几个孩子已经吃过晚饭了，宋秀菊和小秋正带着几个孩子收拾书包，准备开学呢，见王利民回来，宋秀莲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了？爹没事儿吧？” 王利民本来跑了一趟省城就累的不轻，回来没住脚地又去卫生院忙乎了一天，这会儿是真的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摇摇头说出两个字：“没事！” 小秋打了热水给他洗脸，一看这样就连忙问：“爹，你还没吃饭吧？娘给你留着饭呢，在锅里，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王利民连忙伸手拦住闺女，哑着嗓子道：“我不着急，你先跟你娘琢磨琢磨，做点儿快的顶饿的给你爷爷……还有你大伯送过去，都没吃呢！” “哦！”小秋淡淡地应着，扫了宋秀莲一眼，挑了帘子往厨房里去了。 王利民没说出来，小秋也知道，必定是奶奶李秀英，甚至还有王爱巧……她在家里一天了，可早就听大伯娘说了爷爷病倒的原因。李秀英不说，王爱巧那样的人，她管她死活呢！ 家里日子过得宽裕了，过年准备的年货也多。虽然过了正月十五，过年炸的丸子、肉还有些，小秋快速地做了个炖菜，热了几个馒头，她将菜盛了两大碗，分别拿了三个馒头包在两块笼布里，招呼上小夏与她一起，端了菜，拿了馒头，分别送到大伯家和爷爷家。 大伯家是小夏去的，小秋去了爷爷那边。她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李秀英正在灶坑前烧火，爷爷躺在炕上，面色不太好，意识却是清醒的。小秋过去问候了几句，将菜和馒头放在炕桌上，就退了出来，并没有看见王爱巧，她也没问。 第二天，正月十七一大早，小秋就跟着二哥成江回了公社——他们的寒假结束了，开学了！ 王爱巧考试的事儿没人再提，小秋也没再理会。开了学，发新书，排座位，闹闹哄哄的，隔了一个寒假的同学们再见面，一个个难掩兴奋地讲述着过年的逸闻趣事，整个教室里都是闹闹哄哄的。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小秋背起书包回家，袁景红追出来喊住她，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手帕包塞给她。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秋疑惑地看过去，心里奇怪，这个小丫头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闪闪的一脸羞涩……哦，难道是她看中自家二哥啦？那手绢包是给二哥的礼物？ 正猜测着呢，却听袁景红略带着不好意思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年去我表姐家了吗？”小秋想起来了，袁景红姑姑家的表姐去年冬天结婚了，嫁到了县城里，据说表姐夫是船厂的工人。 她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这丫头的表姐跟她送二哥的礼物有什么关系！ 袁景红看她愣愣的，终于有些泄气了，嘟嘟嘴道：“我从我表姐家带回来的橘子，没多的，就一个，没敢在教室里拿出来，就给你尝尝吧！” 啊，不是给二哥的礼物，给她的？ 小秋终于听明白了，却更加无奈了。她很想跟对方说一句，给女同学送个水果你一脸不好意思，是弄啥嘞？害得她还以为是给二哥的礼物，而在亲情还是友情的二选一命题上犹豫了半天！ 不过，小女生的友谊，也很令人心悦欢喜。 小秋笑眯眯地道了谢，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有机玻璃的发卡来，放在袁景红的手中：“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带给你的，好看吗？” 这会儿，农村的女孩子最时髦的也就是玻璃发卡和纱巾。玻璃发卡供销社就有卖，一对一块五，绝对属于奢侈品。纱巾最便宜的也得三块钱，更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够消费的起的。而且，即便家里舍得给花钱，也大都等到姑娘大一些，需要找婆家的时候才好好打扮，十来岁的小姑娘，还上着学花钱，别说家里肯不肯，自己先不好意思跟家里开口要了。 小秋给袁景红的是一只樱桃发卡，并排三只红色的小樱桃，樱桃鲜红饱满，果蒂嫩绿晶莹，水灵灵的仿佛跟真的一样。袁景红一看见，眼睛就亮了，本就有一点点高原红的脸颊，更是红透了，倒是像极了一个大号的樱桃：“太好看啦，真好看啊……啊，小秋，这卡子一看就很贵吧？那啥，你自己留着戴吧……” 小秋将她略显犹豫的手推回去，并帮她把发卡握在手里，笑眯眯道：“我留了一个，咱们俩一人一个，不是更好？！” 两个人一人一个的说法，成功地打动了袁景红——听起来，就知道两人要好，很像秀恩爱啊有木有！ 她终于紧紧握着那只发卡，珍而重之地放进口袋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们一人一个！” 重生几年，揣着一颗老女人心的小秋总是为了家人忙碌着，盘算着，脚步匆忙，几乎忘记了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没想到，在中学里意外地收获了一份友情，小女孩子之间可以分享零嘴小食，可以分享青春心情小秘密的友情，真算得上是一份意外的欣喜了。 晚上，小秋躺在被窝里，再次想起自己的小伙伴儿，不由地弯了嘴角。既然重活一回，在保护家人，关爱亲人的同时，她自己也应该舒缓心情，放慢脚步，欣赏沿途的风景，体验友情、甚至是爱情的美好吧。 正月廿三，小秋开学后又一个星期一。 一上午四节课下来，正在长身体的学生们个顶个饿的狠了，不时地瞟一瞟门口阳光的移动，依据经验判断，那道光痕接近垂直讲台的时候，就该放学了，他们也就能吃饭了。 小秋是戴着电子表的，她看的不多，倒是袁景红不时地扒开她的袖子瞟一眼，看看时间。 讲台上的生物老师再一次瞪过来，小秋连忙提醒袁景红，后者连忙正襟危坐了，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铃声响了，生物老师多少有些不甘地瞪了她们两个一眼，一边收拾着课本教材宣布下课。 班长喊过起立敬礼，袁景红也不收拾书本文具，径直跳起来就往外跑——学生们吃的是自己带来的干粮，每天上课前，每个班的学生把干粮集中起来，送去厨房热。放学之后，要去厨房领——据说，有走的慢的，干粮被别人拿走的。这会儿带的干粮都有数，被人吃了，那学生只好饿肚子。 小秋摇摇头，把自己和袁景红的课本文具收拾好，放进桌洞里，这才背着书包准备回家。 没等她出门，班主任裘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小秋，你小姨的信！省城来的呢！” 小秋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几乎是用抢地，把信从老师手里拿过来，目光却先一步看见了信封下边的落款——省立师范！ 果然是小姨的通知书到了！ “谢谢裘老师！”小秋向裘立道了谢，顾不得多说，拔腿就跑——她要尽快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姥姥姥爷和小姨，当然，也要把如此重要的‘通知书’交给他们，与他们一起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到家，等小秋与姥姥姥爷小姨一起看到通知书，才知道小姨是被省师范的英文系给录取了。这个专业多少让家人有那么一点意外——小姨报的志愿是中文。 “小姨考的英文成绩比较好吧……”小秋猜测着，回头跟小姨宋秀菊的目光相遇，两人会意一笑。 自从有了收音机，小秋跟着宋秀菊一起睡，总爱调出外国广播来听——那个时间，小夏已经睡了，只有她和小姨两个人，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听‘敌台’，像是一起做坏事的孩子。 她当年刻苦自学了英语，为了练习口语和语感，近乎疯魔地重复听录音带，有了电视后，也总调到英语频道……那样训练的结果是，从未出过国的人，也练就了一口相当标准的口语。 宋秀菊学习刻苦，单词甚至成段的课文都能流利背诵，甚至默写。加上小秋带点儿小胡闹的语感训练，宋秀菊的英语考出了七十多分的好成绩——大概，在这一届考生中算是出类拔萃的，才会意外被外语系录取。 第二百一十八章 被英文系录取略显意外，却同样欣喜，一家人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 钟玉琴将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进信封，珍而重之地放在炕柜中央，回头就道：“学校通知三月底报道，这可三月头了，没几天了，我得赶紧把被子褥子做了……唉，秀菊的通知书都到了，秀程的也不知到了没有，也不知被哪个学校录取了。” 姥姥这话撂下没多久，小秋下午放学一出校门，迎面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小舅舅。 “小舅舅……你收到通知书了，是不是？哪个学校啊？”小秋欢喜地奔过去，拉着宋秀程的手就问。 看着她这一连急切的模样，宋秀程失笑着摇头，脸上的笑容却比往日灿烂不少。他没让小秋着急太久，也没买什么关子，直接点头道：“嗯，北大，工学院。”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哇地一声：“小舅舅要当科学家了！” 宋秀程扑哧笑出来，抬手摸摸神态夸张的小外甥女，笑道：“小舅舅只是个没进门的学生……不过，小秋这句话小舅记住了，一定为成为一个科学家而努力！” 走在旁边的成江也是满心欢喜，宋家姥姥姥爷小舅小姨待他都很好，丝毫不比他的亲姥姥亲舅差。这会儿听宋秀程这么说，他也笑道：“我们也都要向小舅小姨学习……” 他是兄弟三个学习最好的，也是最有希望考出去的一个。所以，他总是暗暗地自我约束、自我鞭策。之前，他的努力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宋家小舅小姨成功考上大学，无疑给他树立了榜样，同时也指明了他奋斗的方向。他要像他们一样，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宋秀程和宋秀菊兄妹俩一起考上大学，一家人欢喜雀跃的同时，也在小小的泰平村，乃至公社都引起了轰动。 先是邻居们闻讯过来，接着村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钟玉琴最开始还拿出通知书，递给人看看呢，人来得太多了，她却不敢再让人拿在手里看了，只将两份通知书一起摆在炕柜上，人来了就那么看一眼——实在是人太多，大人孩子老老少少的，她怕哪个一不留神给撕破了，可就不好。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秀菊那个通知书的一角还被人抹了个黑乎乎的手印子呢，让老太太惋惜了半天，还是小秋拿了橡皮来，帮着擦了半天，手印子擦得没那么明显了，却终究有了块灰突突的污渍。 宋家这些年因为身份问题，许多人走到门口都避着，登门的人也少，这几天却突然成了集市一般，早上一开门就涌进一屋子的人，吵吵嚷嚷的，最初的喜悦之后，一家人很快就有些烦不胜烦了。但也不能驱赶，更不能关门不让人进——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啊！ 三四天后，过来看稀罕的人才渐渐少了。 钟玉琴念叨着的给宋秀程宋秀菊带的被褥也正式开始缝制。宋秀莲得了消息，早早准备好了布料，用缝纫机跑了缝儿，又带过来与钟玉琴一起铺在炕上絮棉花。两套被褥，钟玉琴加上秀莲秀菊姐妹俩，一天时间也赶出来了。 钟玉琴给两个孩子准备了两条床单，宋秀程是海蓝色条纹的，宋秀菊则是印花床单，印的是一簇簇盛开的菊花。宋秀菊的民办老师正式辞了，在三河村的行李铺盖也拿了回来，那一条淡绿色格子的床单洗洗干净，也被钟玉琴给她装在了行李中：“在学校换洗也方便。”宋秀程在粮站时用的旧物，清洗之后，也带在了行李中。 一家人为宋秀程宋秀菊准备上学行李的时候，小秋却得知了另一件事，刘芳芳比小姨还好的成绩，却未能考取京城的学校——意外地上了潍城师范——在本省内也属于二等的一个师范学校，而且不是本科，是专科。 究其原因，竟是刘芳芳的档案被人做了手脚，被塞进了地区师专提取的专科档案里，让她错失了京城学校的提档机会。等刘家发现事情不对后，再去补救，却只来得及赶上专科录取，连本科学校的提档都错过了。 这个消息一出，小秋下意识地就想到一个应对方法：复读一年，再参加下一次高考。 而宋秀程在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了县城，直到天黑才带回来一个消息：刘芳芳已经决定去潍城上学。据说，她下决心在大学再升本科。 宋秀程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就是，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已接到调令，调任潍城地区副专员，即日上任。而刘芳芳档案被误投的事情追究下来，只找到了地区招生办两名办事员的责任，两人被下放到乡镇小学教书去了。 二月初十，县里安排车辆，送考上大学的学生地区坐车。 王利民早早套车过来送行，小秋和成江也请了一天假，陪着姥姥姥爷一并到了县城。 政府大院门口一辆大解放卡车，车斗子两边贴着大红纸：刻苦学习，建设祖国！ 宋秀程和宋秀菊一到，就被人拉过去，一人在胸前挂了个大红花，又开了简短的欢送会，领导讲话，并给每个学生发了两个皮面笔记本一支钢笔。 王利民进过省城，这一次就自告奋勇去省城送行。小秋连同姥姥姥爷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看着前头戴着大红花的小舅小姨，与同年考上大学的十几个人站在一起，是最年轻的两个。唯二的一个女生梳着胡兰头，穿着碎花棉袄，衣襟和膝盖上都打着补丁，脸蛋上最显眼的两团高原红，因为兴奋和喜悦越发醒目。其他人男的要么胡子拉碴一脸糙汉样，要么黑瘦佝偻，仿佛早早被生活压弯了腰…… 这些人看起来都那么接地气儿，淳朴至极，甚至称得上粗糙，可小秋还是很钦佩他们。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能在中断十一年后，成功通过高考，进入大学学习的，都是有恒心有毅力的人。而且，必定是勇气过人的。没有足够的勇气，不会走进高考考场，更不会成功走进大学校门。 小秋的目光更多地关注在小舅和小姨身上，他们两个也难掩兴奋激动，却比其他人平静不少。小姨是一直弯着嘴角笑着，小舅脸上的笑意却多少有那么点儿敷衍——他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大门口，在等着那个本该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 欢送会开完，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开进来，那些学生和家人们立刻动起来，不等车辆停稳，就涌上去抢着往车上装行李。宋秀程和宋秀菊一起后退了两步——那么大一辆车，就二十来个人，每个人一个简单的行李卷儿，怎么也能装下了，抢在前头又有什么意思？ 车辆发出嗤地一声，停稳，车门打开，从驾驶室右侧跳下一个人来，笑眼弯弯的，自信满满的，不是刘芳芳是哪个！ “芳芳姐姐！”小秋欢喜地喊了一声。 “嗳，小秋丫头也来给舅舅小姨送行啦？”刘芳芳大大方方过来，先是摸了摸小秋的小辫子，然后就主动地向宋胜书和钟玉琴问好：“伯父好，伯母好，我叫刘芳芳，是秀程的高中同学。” 宋秀程和钟玉琴早知道刘芳芳这个人了，一见之下，真是满心喜欢，钟玉琴立刻就拉住了刘芳芳的手：“你是芳芳啊，我早就听秀程跟我说过……” 宋秀程一扫之前的忧色，微微含着笑听母亲和刘芳芳说话，当听到母亲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母亲的说法与事实有那么一点点出入，可他还是满心喜欢。 刘芳芳看着大方，但第一次见长辈还是多少有那么点儿羞涩，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宋秀程，两人目光相遇，都是会意一笑。 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就是之前致辞的领导，等这边学生们开始登车，他才走到车下来，为学生们送行。 走到宋秀程跟前的时候，很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说了一句话：“好好学习，争取更大的进步。” 大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音乐，卡车轰隆隆地发动起来，轰隆隆地开出去，有的送行亲属追着车子跑，似乎有什么叮嘱没有说完的…… 钟玉琴也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却只是朝着儿女挥手，叮嘱：“路上小心……” 眼看着车开上大路，轰隆隆扬起一道灰尘，去远了，送行的人才怅然地停住了脚步。 小秋和刘芳芳跟在钟玉琴两旁，一直目送着车子走远了，看不见了，这才开口道：“姥姥，咱们回去吧，小舅和小姨在一起呢，省城有郑院长，京城有吴戈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芳芳也道：“伯母别担心他们了，秀程和秀菊都是稳妥谨慎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成江跟着宋胜书一起，落在后边几步，这时也缓缓走过来。 宋胜书也是一脸索然，却开口劝慰老伴儿：“行啦，咱们回吧。秀程秀菊是去上学奔前程的，只会越来越好，咱们呀，就甭惦记他们了。” 其他人渐渐散去，刘朝胜一个人走过来。 刘芳芳略带着羞惭地叫：“爸爸。”又回头替父亲和宋家二老介绍。 刘朝胜笑着跟宋家二老打招呼：“老哥哥，老嫂子，你们培养了两个好孩子呀！” 宋胜书也是经过世面的，见了县老爷也不打怵，大大方方回应寒暄：“刘书记的家教才让人叹服，孩子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心性胸怀，连我这老头子都自愧不如啊！” 听他提及女儿的高考，却并无常见的抱怨或者劝慰，言语含蓄间，包含着对女儿真挚的赞扬和维护，让刘朝胜更添亲近之心，握着宋胜书的手也多了一份力。再说话，刘朝胜就亲近地招呼宋胜书回家用饭，被宋胜书婉拒之后，又询问车辆事宜。 宋胜书就说自家套了骡车来的，就不劳烦刘书记费心了。 那边，钟玉琴和小秋也在和刘芳芳说话。钟玉琴没有提及高考的糟心事，只问刘芳芳上学的情况，得知她开学较晚，还有半个月，届时她正好跟父亲一起去潍城。 刘芳芳已经看不出错失良校的沮丧懊恼，笑得灿烂：“等我过去，伯母和小秋抽空过来寻我玩，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吃朝天锅、吃和乐呀，那边的风筝是最好的，最小的跟铜钱一般，最大的有几米长。” 她脸上眼中的笑意盎然着，温暖明亮，没有丝毫阴霾，连小秋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宽慰之语，开开心心地跟她约定：“好啊，我一定去！” 说话功夫，成江将骡车套好牵了过来，宋胜书和钟玉琴向刘朝胜告辞，小秋也跟刘芳芳再见。 刘家父女送到大院门口，看着宋家一行人上了车离开。走出来好远了，小秋回头，刘家父女还站在大门口。 她突然有点儿不敢确定了，刘芳芳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眼看着心仪之人走向京城，走进最好的学府学习深造，她的心里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开心和自信吧？也有对未来和感情的忧心吧？ 刘朝胜看着女儿脸上淡下去的笑容，心里有些不忍：“到了潍城，你同样能够复习参加夏季的高考。” 刘芳芳却转眼对父亲展颜一笑：“爸爸，不用担心我。我说过，一定要凭着自己的努力，追上去。我不会辜负自己，也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放心吧。” 与刘家父女说的话不多，却让宋胜书和钟玉琴送走儿女离别伤感淡了许多，成功将老两口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刘芳芳身上，这个姑娘可是极可能成为他们宋家媳妇儿的。 若说之前宋胜书钟玉琴对刘芳芳这个‘高门女’还多少有那么点儿心里抵触的话，经过今天见面，二老心中的小芥蒂完全冰消云散了。 第二百二十章 这个姑娘是个大方得体的，高考投档那么大的意外打击，却并没有消沉，更没有怨天尤人，仍旧阳光、开朗……就这品格，就配得上他们家的儿子。 小秋见姥姥姥爷低声说着刘家女儿，很快就说到小舅舅和刘芳芳的亲事……她不好旁听，就跑去车辕上与二哥成江一起坐了，说起那些新出炉的大学生，说起神秘而美好的大学生活……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不等钟玉琴说话，小秋就动手生火做饭。早上姥姥包了饺子给小舅舅小姨送行，剩了不少，小秋就做了个汤菜，把饺子热上，又热了几个馒头，那边姥爷和二哥刚把车卸了，喂上骡子，这边已经可以开饭了。 一个星期后，小秋率先接到了小姨从省城写回来的信，信中说他们平安到达，也见过郑秋实了，她们学校与省立医院在一条街上。又说姐夫和哥哥带着她到学校报道、安顿好之后，才坐火车去了京城，估摸着，她写信的时候，他们也快到京城了…… 又说自己宿舍的八个人都不错，其中五个与她一样是农村出来的，三个是城里姑娘，她年级最小排老八，大家对她多有照顾，相处得不错，家里父母不必惦记云云。 接到小姨来信只隔了三天，王利民就从京里回来了。 虽说已经接了女儿的信，但见到女婿，听女婿亲口说一说女儿、儿子的学校、安置情况，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个才算真的放了心。 又隔了三四天，小秋接到了吴戈秦戎的来信。信中说的与王利民所说的一样，不过换了个角度，说在火车站接到王利民和宋秀程两个，又说起宋秀程去学校报道很顺利，因为高考成绩突出，人也年轻，还被辅导员注意到，看样子准备让他做班干部……也到了这会儿，小秋才意识到，小舅舅的成绩恐怕不止是县里的第一，估计在全省都能排的上号。她甚至在心里暗戳戳地想，小舅舅不会是一不小心考了个省状元吧？ 等高考入学的事情告一段落，春天也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王利民从京里回来，只住了两天，就启程进了县城。他陪宋秀程进京报道，路上说起省城的事情，也说起油厂大量收购花生豆子的事情，宋秀程就告诉他一条内幕消息，每年春天，各个粮站都会处理一批库存，至于处理什么品种，就看当地的出产品种了。泰平公社因为是老黄河故道，沙壤土分布广，有种植花生的习惯，所以每年处理的花生数量不小。而靠近黄河口那边，因为人少地多，大豆种植面积大，粮站处理的品种就主要是大豆。 之前，宋秀程在粮站上班的时候，王利民就跟站长同事都认识了，王利民找到站长曲明勇家里，很顺利地拿到了十多吨的花生批条。意外之喜，船厂司务长郝大明替他引见了县粮食局的一位干部，由这条线，王利民又跑了几个粮站，也拿到了两个大豆的批条，总计也有二十吨。 这时候粮站出货都是现钱的，最少也得是转账支票现金支票这些，王利民拿不出这么多资金来，不过拿到批条心里有了底气，直接给省城的油厂打了个电话，只隔了一天，油厂的业务员就带着现金支票赶了过来。王利民跑了跑腿，动了动嘴，不到十天，就多了一笔可观的进账。 不过，这种买卖也就是临时的，再收花生豆子，真的要等到秋收之后了。 悄没声息挣了一笔的王利民，回到家并没声张，只简单给宋秀莲说了一句，就带着成海整理鸡场、修建猪圈去了。 他之前带回来五头里岔黑猪，村里人没养过这个品种，都不认。他也干脆，直接都自己养起来了。之前，他忙着出门，猪崽儿也小，在旧屋那边的棚屋里养着就行，如今过了半个月，猪崽儿大了一圈，在养在家里就不行了。 是以，他一回来，就带着成海，招呼上王利军和春生、二牤子几个人去鸡场那边动手修猪圈了。 猪圈就建在原来的鸡场旁边，依着小秋的建议，没用传统的那种坑养猪圈，而是用了棚舍加平地猪栏养殖，棚舍里就是黄土夯实的地面，没有铺砖更没抹水泥……在没有自来水的条件下，那些东西都不现实，反而不如黄土地面，脏了就能用铁锹铲一层去，重新铺上土就行。 就这样，这猪圈一建起来，村里好些人还议论，都说比人住的房子还好呢！ 只不过是装了窗户按了门，过去村里人养猪，就是个半拉棚子，小风小雨能避一避，风大雨大了，猪就只能淋着…… 王利民带人修猪圈，宋秀莲和魏红梅妯娌俩也忙着收起了种鸡蛋，等王利民那边的猪圈建好，就开始在家里开始摸索着人工孵蛋。 新盖的房子最西间被他盘了一圈炕，两个灶头交互贯通着，保证炕面的温度均衡。第一批孵了300个蛋，孵出了269只小鸡，孵化率达到了897。第二期孵了500个蛋，孵出了465只小鸡，孵化率提高到了93。 孵蛋、育雏，是个辛苦活儿，因为全是人工操作，关键是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控制温度，不敢有片刻懈怠。宋秀莲要照应三个孩子，还有缝纫活儿要做，精力有限，王利民一个人就有些跟不上，他替大嫂魏红梅向队里请了假，帮着一起孵蛋育雏。就这样，两拨小鸡孵化出来，几个人都熬得瘦了一圈不说，眼睛都眍?了。 初中一年级的课程对小秋来说不累，她之所以忙碌，不过是因为提前开始学习了高中课程，并且，廖辰晚上还要过来给她加班开小灶，学习医书本草。 看着廖辰对高考的事情真的没放在心上，小秋也放松地跟他探讨起他高考的志愿方向：“你给我讲了这好几年医书药书，索性也学医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廖辰笑眯眯地抬手敲了小秋一记，道：“你个丫头胆子大了，居然学着开销起我来了……我要想学医，早就……” 他想学医，不说就没了小秋的事儿，但拜郑秋实为师，成为小秋的师兄并不难。只不过，他志不在医人，注定了要让郑秋实扼腕。 小秋看他笑得敷衍，情知他心思深沉，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够触及的，也就不再多问。 四月份，廖凯的平反终于落实，廖家父子也终于能够回城。 送走了郑秋实、吴家之后，不仅是小秋，其他人也早就想到了廖家的回归，故而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觉得很自然，并不觉得意外。 廖家父子这些年过得艰难，但自从形势缓和，特别是联络上廖家伯父之后，父子二人添了不少物件儿，自行车收音机等都有的，这一趟走，他们也都不带着了，连用了多年的毛毯、棉絮被褥、棉衣裤等等，统统交待给小秋处理。 小秋将自己腌制的泡菜腌鱼收拾了一些，给廖家父子带着。廖辰看着已经蹿高了不少，能与他肩头齐平的小丫头，内心很是有些不舍。 他抬手摸了摸小秋仍旧嫌黄却极柔顺的头发，含笑道：“等你再大些，能够自己出行了，就到G城来找我……” 小秋却强装出一派没心没肺的模样，笑嘻嘻道：“廖哥哥也不用等我去G城啊，你夏天高考，可以考到京城，我也考进京城，咱们大家就又能在一起了呀。” 她说得大家是指吴戈秦戎并宋秀程……而且，在廖家平反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郑秋实也来了信，说他又要被借调进京城一段时间了。不过放暑假的时候差不多能回到省城，还叮嘱小秋放了暑假就到省城学习，别想着偷懒。而依着小秋看，郑秋实再不愿意，他调进京城只怕也是今明两年的事。到时候，家里一切步入正轨，她也可以放手进京，与他们会合了。 廖辰被她的笑容晃的有些晕，眨眨眼，也跟着开怀而笑：“小丫头志向不小，好，那我就考虑考虑京里的学校！” 他原本打算考广大或者厦大，若是进京的话，京大和华大自然就是首选的学校了。宋秀程就在京大，他则更倾向于华大…… 宋家那个虽说是小户出身，性情、才华、心胸却都是不错的，也是自小经历了磋磨，是个沉稳、谨慎，却不乏勇气果敢，倒是可以为友深交的一个人。 小秋帮着廖辰收拾行李，在他寥寥不多的衣物中，看见了那条米灰色的毛线围巾——当年，小姨编织的时候她见过的，一直没见廖辰戴，没想到还被他保留着。而且，还被他归类到带走的不多的物品之一……这其中，是不是代表着，他对小姨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意？ 好吧，她在心里小小地歪歪一下就好，还是不要告诉小姨，让小姨再添无谓的怅惘了。 四月底，廖家父子终于踏上南下的火车，刚刚孵完第二茬小鸡的王利民，不辞辛劳地再次送他们到县城，县里安排了小车，送廖家父子去坐火车。 这会儿，廖家冤案平反，廖凯的职位却还没有恢复，所以县里安排的规格也不高，热情也有限。若是职务恢复，恐怕就用不上王利民的拖拉机了。 回到京里的吴海港代表吴家特意发了电报过来祝贺，刘朝胜更是亲自赶到廖家父子上火车前，过来相送。见着已经是潍城副专员的刘朝胜特意坐几个小时的车过来送行，占县跟着过来的工作人员才有些警醒，县里大概轻视了这一对父子，只不过，时机错过，再想补过已经来不及了。 小秋跟着送到县城就折返了，她没去火车站相送，却也能想象到廖家父子这一去，就如蛟龙归海，虎入山林，从此后，扬眉吐气，重新做人了。之前他们亦师亦友的情分，也该珍而重之，却也是先珍才后重，不宜常拿出来说事的。 她记起了一句话：从此一别两宽！ 郑秋实进京的事情，她没有告诉廖辰，也没有告诉家人，包括姥姥姥爷和父母。她仍旧没办法下决心这么早就离开家，进京求学。重活一回，爹娘安泰，弟妹可爱，家里温暖幸福，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一晃，麦收过去，期末来临，考完试休息两天，又回到学校看成绩的时候，小秋刚进校门，就迎面遇上了班主任裘立老师：“小秋和哥哥一起上学呀！” 虽说自从小秋入学，裘立老师就对她一直挺和蔼的，可笑容这么大这么灿烂，还是让小秋多少有点儿惊讶——平日里，裘老师在班上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不苟言笑呢！ 她一边笑着问候，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自己啥时候不小心讨了老师欢心了？都让老师忘记了威严，眉开眼笑的不像真人了。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袁景红从后边呼哧呼哧追上来，抱住小秋的胳膊就嚷嚷：“哎呀小秋，你这次考试成绩一定特别好……” 小秋愣，她是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可她重生后，成绩一直不错，升中学都是满分的，再好能到哪里去！ 袁景红并不注意到小秋的脸色，仍旧抱着她的胳膊哀叹：“你没看见咱裘老师的脸都快笑烂了吗？我还从没见过她那么笑过，哎，你说裘老师突然笑成那样，真的很吓人啊，有木有！” 小秋恢复平静，抬手拍了拍挂在胳膊上当超大挂件的袁景红同学，拍拍她的留着齐刘海的脑门儿，在心里道：菇凉你还太小，小小萝莉萌萌哒，实在不适合走怨妇风啊！ 拍了几下子，感受到小姑娘平和了许多，小秋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养的一只猫咪，每次炸毛，她也习惯这么拍几下子……再看袁景红鼓鼓的包子脸，还有微微眯着的圆眼睛，还真像是只猫咪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果然，一进教室，就看见班长正带人在教室后边贴成绩单，袁景红惊呼着跑过去，很快又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再次向小秋抱怨：“你怎么学习那么好呢，回回都是满分，这次比满分还多二十分……” 哦，小秋想起来了，这一年的数学试卷第一次有了附加题，多了二十分，满分一百二十分 果然，袁景红的八卦技能仍旧满点，一趟回来，不但看了小秋的成绩，连最新消息都打听回来了：“那道附加题那么难，全校就三个人做出来了，其中一个只对了过程，得数还算错了……当然了，那两个人其他题都有错误，所以，满分的仍旧只有你一个！” 小秋只听了前头一句，后边的就自动屏蔽掉了。那道题是个小陷阱题，特别容易把人带偏，忽略掉关键点。她也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还有人能够完全正确地做出来……嗯，只能说她要更加努力，才不至于被‘小朋友’们落下。 领了试卷，看过成绩之后，也接了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后，小秋和二哥背着书包回家，正式开始暑假的生活。只不过，她回到家里却意外地看见，半年未见的郑秋实郑老头儿笑呵呵地坐在屋里。 “啊，师傅，你不是去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郑老头儿，小秋自然是欢喜的，但想起他进京的可能……嗳，不是被她猜准了，郑老头这就放弃抵抗准备进京了吧？ 说着话，她就下意识地去看爹娘的脸色，见王利民笑呵呵的一脸平静，在灶前烧火的宋秀莲也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儿异样，这才暗暗放了心——看样子，郑老头不像要进京。 但转念，她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郑秋实要进京，却还没给爹娘说？ 小秋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在心里宽慰自己，这样，至少她可以自己去跟爹娘说——其实，这些日子，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家里也算安稳，特别是老爹致富奔小康的事业已经算是打好了基础，视野开阔了不少，想法也很正确，已经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她年纪小一点进京，反而能够更好地融入到那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比年龄大了再换生活环境好得多。 小冬倒腾着小短腿奔上来，抱住姐姐的腿，养着红扑扑的脸眨着眼睛叫：“大姐你可回来了，二姐总欺负我，她还骂我……” 小秋弯腰替小冬擦去脸颊上的一道污渍，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跟着师傅进京，爹娘弟妹可就见得少了……许久不见，等她再回家，弟弟会不会跟她生疏了？甚至，不认识她这个姐姐了？想一想，就好心酸啊！ 不容她脑补心酸太久，小夏也跟出来为自己辩白：“大姐别听他的，他把我的作业本画的乱七八糟的，还不给我说，害得我被周老师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一说起这事儿，小夏也一肚子委屈呢。 廖晨老师和小姨走了后，她在学校里就不再是‘特权阶层’了，吴玉芝和周林城先后脚到三合村当老师。因为三合村待遇高，新老师也不挑位置偏远了，这两位据说还是关系硬才争到一个名额。廖辰家传渊源不说，宋秀菊能够考上大学，学识自然差不了，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教学又认真，孩子们都喜欢宋老师。有他们两个比着，吴玉芝和周林城都是初中生，吴玉芝还是肄业，自然就显得特别差。结果是孩子们排斥，他们有限的耐心磨光之后，也对孩子们没了啥好态度，动辄罚站、面壁、打手板，周林城老师还用脚踹学生…… 小夏说起来就有些收不住，恨不能把一肚子委屈都倒给大姐：“……我学习好，周老师倒是没打过我，可我总觉得他不待见我，总是呲打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我考多好他也不表扬……” 小秋听着两条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她大概知道妹妹为啥不被新老师待见了，无非就是被人拿前头的廖辰宋秀菊比较多了，心中厌烦，迁怒到小夏身上了。 她没本事把新来的老师调走，于是，她在心里决定，抽空给爹娘说一说，给妹妹转学。 姥爷宋胜书回县城复职上班了，姥姥钟玉琴为了照应在镇上上学的小夏还住在镇上，若是她跟着师傅进京，姥姥也没必要在镇上住着了，反正县城里的房子也落实回来了，姥姥搬进城也能就近照应着姥爷。这样，小夏转学直接进县城就读也顺理成章 。而且，说实话，县城小学的教学条件和教学水平比村里总要好一些，小夏过去上学只有好处。另外，小夏过去，也能给姥姥姥爷添些乐趣，省得他们总惦记外出求学的舅舅和小姨。 听弟弟妹妹诉了委屈，小秋拿好话和糖哄得他们自己去玩，她这才抽身出来，帮着宋秀莲做饭做菜。 那边桌子上已经摆了二三凉菜小碟，一切两半通红冒油的咸鹅蛋，香辣小鱼干，鸡蛋干之类的，王利民陪着宋胜书也烫了酒喝上了。 宋秀莲炖了鸡，小秋进灶屋，扒着梁上吊的篮子看了看，拿了一块咸肉一把木耳，拿温水泡了，然后走去菜园子里选了几根嫩黄瓜、几个茄子土豆青椒之类的回来，略一收拾，去旁边的小灶上炒了一个木须肉一个地三鲜送上去。接着，又炸了个挂糊香椿芽，炒了个老醋花生端上去。 等她把老醋花生送上去准备再回去替换宋秀莲烧火的时候，王利民开口将她留住：“秋啊，你过来！” 小秋心里一突，抬眼看过去，就见老爹的脸色已经变了，脸上还在笑，却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勉强了——一看就知道，郑老头儿给爹说什么了。 她瞥了郑秋实一眼，对方正夹了一筷子老醋花生吃了，在嘴里咬的咯嘣响，笑眯眯地点头称赞：“小秋这手艺又长进了，这花生米炸的火候好，不老不嫩的……” 小秋干笑一声，没搭话，转而乖乖坐在老爹身边。 第二百二十三章 王利民一看闺女这模样也就明白了，进京的事儿闺女早知道了，不过看样子还没答应郑老头儿……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点。 但，出去见识过得的他，感情上固然不舍得闺女离开身边，理智上却也清楚，让闺女跟着师傅进京，对闺女的前程是有好处的。不说京城条件与村子里的差别，只说跟在师傅身边，也更能好好学习医术……能被京里的人惦记着，调进京里工作，郑老头这医术绝对没得说，闺女能传承了他的衣钵，是闺女这一辈子的造化呢！他再不舍得，也不能拦挡……那不是向着闺女，是耽误闺女呢！ 王利民心里有了决定，但张了张嘴，却一时难以说出来，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闺女的辫子，叹了口气，这才道：“你师傅给爹说了……” 看他这一脸难舍模样，小秋有些心酸，却仍旧没糊涂，只保持着镇定，听着老爹继续往下说。 “你师傅说了，让你先去省城，等暑假过完，他估计也就要正式调进京城了，到时候，在跟着他一起进京……” 原来，还没确定呀！小秋提着的一口气，呼地松了下来。 郑老头儿真是爱作弄人，他调不调进京城还不确定，早早地过来吓唬人做啥呀？ 再说了，她还没答应跟他进京呢！ 今年，三哥成河要进公社上初中，明年，二哥成江中考。可能今年冬天或者明年开春，大哥成海还要娶新媳妇儿，多少事多少热闹啊，她才不要跟着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关键是，这个时候的京城是真的谈不上多好，郑老头儿进京，最多就是一套筒子楼，四五十个平方那种，搞不好连厨卫都是共用的……想一想就憋屈，哪里比得上在家里住着宽敞明亮的新屋子啊。 而且，家里有自留地，有菜园子，自己养着鸡养着鹅，鸡蛋鹅蛋随便吃，偶尔老爹还会杀只鸡改善生活。村里塘湾沟渠无数，哥哥们高兴了下水就能捞上新鲜的鱼虾来…… 这会儿京城人民还是吃供应，鸡蛋、肉类都要凭票按供应购买，想多吃，有钱也白搭。更别说新鲜的鱼虾活鸡野兔了，想都不用想。 小秋嘟着嘴腹诽了一顿，也只是转转念头的工夫，眼下，她还是赶紧宽慰受了惊吓的老爹。 “爹，这事儿不是还没确定吗？咱们就先别说了。你宽宽心，我去帮我娘把菜盛出来去哈！”说着话，小秋抬眼看见笑嘻嘻看热闹的郑秋实，朝他撅噘嘴，扭身出去了。 王利民这会儿目光一直关注在闺女身上，自然把她做鬼脸的动作看在了眼里，连忙端起杯子向郑秋实道歉：“郑院长，这孩子让我惯得有点儿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哈！” 郑秋实举举酒杯喝了一口，叹口气道：“快别这么说，我要是不稀罕这丫头，还能认准了她当徒弟嘛！……这丫头是个重情的好孩子呀！” 重情不是坏事，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太过重情，却往往意味着更容易比旁人受伤害呀！ 很快，宋秀莲并小秋一起端着炖好的鸡肉过来，小夏小冬并成贵也一起被招呼过来吃饭，一家人围在一起，也不分什么男女老幼，热热闹闹地喝酒吃饭。郑秋实捡着外出所见所闻的逸闻趣事说出来给大家逗笑，却没再提进京的事儿了。 倒是小秋惦记着小夏落水的事，怕有什么后遗症，让郑秋实给诊了诊，郑秋实就说小夏落水之前那场惊吓，还是多少有些影响，再加上这次落水多少也算上了肺脉，以后可能比常人的肺气弱一点儿，容易犯咳疾。 王利民和宋秀莲一听就害怕了，还是小秋连忙问，可有调理的方法。 郑秋实就给开了个药方，让小夏长期吃着调养，先调上个一两年再说。小秋连忙答应着，拿了纸笔来让郑秋实写了方子，却是食补方：用纯正蜂蜜隔水炖，每日晨起，取一勺蜂蜜温水冲一盅服下。每年十月至翌年二月，加羊骨炖浓汤，不加调料，少许盐调味，每日一碗，睡前热饮。 郑秋实见小秋捧着他开的方子看了一遍，笑微微地问：“可看出什么了？” 小秋斟酌一下，回道：“蜂蜜味甘、性平，归脾、肺、心、胃、大肠经。具有滋阴润燥、补虚润肺、解毒、调和诸药的作用。师傅所开蜂蜜隔水炖，是祛除蜂蜜清涩之小弊，增其温补滋润之效，长期服用，润补肺阴，肺阴充足，则能输精于肾，使肾阴充足，保证肾的功能旺盛。。羊骨汤性温味甘，有温中散寒、化滞、健脾益气、温补肾阳之功效。肾乃先天元气之本，肺主呼吸肾主纳气，‘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肺肾相谐，方能共同完成呼吸的生理活动。” 郑秋实含笑点头，道：“倒也说中十之四五了。” 小秋自觉该分析都分析出来了，对他的评判不免有些不太能接受，郑秋实却只是笑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书面上的，什么时候，你见到病患想到的不再是书面上这些固定的行文，才能算是十之七八。” 这话倒是让小秋一怔，随即就暗暗琢磨起来。 第二天，郑秋实一早吃了点儿东西就走了，临走跟小秋约定，他先一步回京城，小秋一周后再过去。 又过了两天，外出上大学的宋秀程宋秀菊兄妹放暑假回来了。 宋秀程与宋秀菊是骑一辆车子来的三合村。 一见到两人，小秋就吃惊地发现，小舅舅和小姨不过离家三四个月，竟仿佛变了个人回来。倒不是说他们穿着多时髦什么的，宋秀菊穿的倒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小舅舅宋秀程却仍旧穿着在家里时的旧衣，两个人连发型都没有大变化，却偏偏让人觉得不一样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笑容更加明朗，神态也自信深沉，就那么笑微微地坐在那里说着话，却仿佛万事都在胸中一般，意气风发却又光华内敛，嘿嘿，小秋觉得自己词穷，无法描述，只觉得，小舅舅更帅了，小姨更漂亮了，两个人都更有风度啦！ 宋秀程给孩子们带了京城的果脯、稻香村的京八件，小姨宋秀菊也给孩子们带了省城的饴糖和芝麻薄烧饼。小姨带的这种烧饼是极薄，沾着密密麻麻一层芝麻，咬一口酥脆香甜。小秋前世自然见过也吃过，重生回来倒是初次见，小夏成贵和小冬自然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个眼馋的不行。 小秋进屋拿碟子装糖和点心，小夏和小冬跟小尾巴一样跟进来，成贵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站在门框边往里看，小秋打开先拿了果脯掰开塞进三张小嘴巴里，又拿了三张芝麻烧饼分给三个人，看着三小齐齐地笑眯了眼，她也跟着笑起来。 半年未见了，宋秀莲见了弟弟妹妹自然是欢喜不尽的，上下左右细细端详一回，问一问在学校的情况，抹把泪，匆匆去灶下整治饭菜。小秋也跟上帮忙，被宋秀菊拦住，“你带弟弟妹妹玩去，小姨去就行。” 小夏小冬偎在小舅舅身边，就连成贵也站在宋秀程身边，崇拜地看着他。 “冬小子都这么高了！能认多少字了？能数到十了吗？嗳哟，都能数到一百了呀！太厉害了！……小夏、成贵的学习怎么样？这一次有没有考双百？……”见几个孩子与自己亲近，宋秀程也欢喜得不行，将小冬揽在怀里，还不忘问成贵和小夏的学习情况。 小秋回头看看那三个，失笑着摇头：“他们都跟小舅舅玩呢！小姨，你在学校里上课累不累……”相比较带孩子，她更愿意听小姨说一说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活。 说着话，挽了宋秀菊的手，一起进灶房去了。 宋秀程宋秀菊两个大学生回来，一时在村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邻里百舍都过来看一眼，人家可是去大城市上学回来的呢！人来了，总要招呼，小秋和宋秀菊干脆接管了厨房，把宋秀莲推出去应对了。 成海成江成河三兄弟，并大伯王利军和大伯娘魏红梅都过来了。大伯娘捧了自家地里种的两个大西瓜过来，成江成河两兄弟则端了半盆鲜鱼过来，宋秀莲留他们吃饭，他们却没留下。 吃饭时，宋秀莲自然地问起弟弟放假的时间，何时回京之类的话题。 宋秀程含笑看了小秋一眼，道：“我们放假是到八月末，可我在学校里还有事情，月初就得回京。我这次回来前见到了郑院长……”说到这里，宋秀程顿住，抬眼看向姐姐姐夫。 果然，一提郑秋实，王利民和宋秀莲都关注过来，王利民问道：“郑院长不是说回省城了，怎么又进京了？” 看姐夫这般紧张模样，宋秀程失笑着摇头道：“郑院长前几天是自己偷跑回来的，刚到省城当晚，就接到了京里的电话。京中严令他立即返京，连飞机票都给他准备好了，他也没奈何了，只能回去。” 原来是这样 王利民听得若有所思，小秋也听得暗暗叹了口气，看样子，郑秋实调进京城是眼皮底下的事儿了。那么她要不要跟着进京呢？真是舍不得呀！ 不过，宋秀程的话还没说，小秋催促他：“小舅，你还没说郑老……咳，我师傅给你说了什么话呢？” 宋秀程微微一笑道：“你师傅就是嘱咐我，让我回来盯着你，不能没人看着就懈怠了。” 小秋眨眨眼，有些不相信小舅舅说的。可既然他这么说，她也不想再追问了。 撂下郑秋实的话题，宋秀程又说起廖辰来，脸色暗了暗道：“今年，廖辰又没能参加高考……” “啊，他家不是平反了，咋还没能参加高考呢？”宋秀莲第一时间疑问起来。 宋秀程叹口气，道：“谁说不是来，都只道他终于能参加高考，一酬壮志，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他正准备高考呢，他的大伯父病危，想着临去前再见他一面，不得已，他只能放弃今年的高考，急急地办了手续去了香港。临走前给我写了一封信，等我接到信，已经是高考第二天，他也早已经在香港了。” “唉，咋什么事儿都让他赶上呢！”宋秀莲叹息道。 小秋则暗暗关注着小姨的表情，从小舅谈起廖辰，她竟一声未发，看表情也是淡淡的……她就在心里暗暗猜测，看小姨的样子，这是完全放下了吧？ 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时事形势，宋秀程就透出一股子隐隐的兴奋来：“今年恢复了研究生招考，三月份又确定从今年开始，恢复外派留学生工作，四月份召开了科学大会……咱们头顶上的阴霾就要彻底驱散，恢复一片蓝天了。” 小秋这段时间每天都按时收听新闻，她只记得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在这一年开始，却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听小舅都没提到相关的消息，那大概还早吧？ 吃过饭又围坐说话，小秋悄悄问宋秀程，廖伯伯的工作如何了。 宋秀程却叹息道：“也算是恢复了吧！” 一听这话就不对啊，也算恢复，那就恢复了工作，却很不如意咯？ 果然，宋秀程接着道：“工作、待遇都恢复了，只是……之前他三十岁出头就当上了坦克师师长，如今，过了十多年，却只是恢复了师级待遇……据称是考虑到他的身体不好，让他好好调养身体。” 听小舅舅这么说着，小秋都能想象当年廖伯伯刚过三十岁就升任坦克师师长的风采，年纪轻轻就跻身高位，又该是如何的意气飞扬、踌躇满志，可大好的前程，包括美满的让人羡慕的家庭，都在一夕之间倾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十年岁月蹉跎，雄心或许还在，局面已是今非昔比，想再让廖家立起来，真的很难。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联想廖辰高考的一波三折，真的让人忍不住扼腕，世事无常，命运多舛。 姐弟姐妹难得重聚，话多的说不完，宋秀程与王利民聊聊形势时事，又偶尔插几句话到宋家姐妹的家常里去，说说笑笑，入夜方散。宋秀程宋秀菊也在姐姐家留宿。宋秀菊自然跟小秋小夏一起住，宋秀程则住在给成贵小冬备的屋子里。 等人都散去，宋秀莲也哄着成贵小冬睡下，这才跟喝了点儿酒有点儿微醺的丈夫道：“秀程忙成这样，我问他芳芳的事，他也只说让我放心，还说怎么也得等毕了业再谈婚事……唉，秀程今年都二十五了，上完学还得三年，他都快三十了，等结了婚再要孩子，都三十好几了，也太晚了些呀……” 王利民也觉得三十结婚晚了，但他显然比妻子想得开，笑着宽慰道：“他们两个上学隔那么远，真结了婚咋办？要是有了孩子呢？让女方上学还是不上？……倒不如安安心心上完学，争取到一处工作，再结婚安家，也就顺理成章 了。好了，好了，你别操心太多了，秀程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怕不用我们想，他都安排好了呢。” 想一想，宋秀莲也觉得没啥好办法，只能叹着气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宋秀程宋秀菊吃过早饭回去，恰好各家都吃过饭准备去队里上工，宋秀程就没上车子，与宋秀菊一并步行往村外走，一路客客气气地叫人打招呼。 王利民和宋秀莲带着孩子一路送到村口，看着宋家兄妹骑上车子走远了，这才转身回来，宋秀莲带着孩子们回家，王利民则直接去队里上工了。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遇上出门要去上工的魏红梅，宋秀莲笑着打招呼，几个孩子也七嘴八舌地叫大伯娘。 “这是去送秀程和秀菊了？两个人多长时间不回来，咋不留人家多住两天？”魏红梅问道。 宋秀莲笑着摇头：“他们也是刚到家就来了，爹娘们也没亲够呢，我哪里好意思留他们……好在，他们假期长，一个多月呢，以后再来，我过去，都能再见的。” 魏红梅也就是问问，随即笑着点头道：“这上了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了，看着又白净又秀气的，还那么知礼懂事，不像有些人，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呢，不过是跟着打杂儿，就鼻孔长到头顶上去了！” 宋秀莲知道她说的是王利社，当着成贵的面儿，她也不好多说，只客气地笑笑，道：“都是大人了，也该明理懂事了。” 中午时，宋秀莲就将宋秀程带回来的果脯并糖果装了一盘子，打发小夏给三个哥哥送过去。小秋将自己初一的课本收拾出来，拿在手中，与小夏一起去大伯娘家。她们这一级的课本做了修改，二哥成江的课本三哥用不上，她的拿过去，也好让二哥抽空给三哥预习预习。 到了大伯娘家，二哥成江在院子角落修铁锹，小秋过去跟二哥说话，小夏端着果脯糖果盘子进屋。也不知小夏怎么跟大伯娘说的，晚上，王利军和魏红梅就过来了，问小秋进京上学的事。 王利民和宋秀莲觉得也不需瞒着什么，就给他们说了：“也只是郑院长有这个想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更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那郑院长不是个没谱的，既然他开口说了，就应该是有把握的。”魏红梅道：“虽说能进城是好事，但就这么一下子走了，还真是舍不得呢！” 自从郑秋实来，王利民就与宋秀莲说过郑院长可能进京，届时要带小秋进京的事。宋秀莲虽说性格温柔，却因为出身不同，对外出求学看得很重，反而不觉得多难过，倒是反过来劝起了魏红梅：“孩子只是去上学，奔个前程，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的孩子……再说，一两年也不知能不能说到事儿上去，若是隔上个五六年七八年，那会儿孩子大了，即便没这事儿，也差不多该离家了。” 宋秀莲说的是孩子考上学出去上学，魏红梅却想的是小秋个闺女家，十七八岁上也该找婆家了，于是会意一笑道：“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早早晚晚都要离家，倒是我看不开了。哈哈……” 这放了假，人就都往这里会合一样，宋秀程和宋秀菊回来第二天，吴戈和秦戎竟然过来了。 一进门，吴戈就扯了水瓢咕咚咕咚喝了一通，然后抬手抹抹嘴道：“我就耽搁了一天，就没能跟着你小舅一起回来！” 小秋见了这两个也是惊讶，之前小舅也说了，这俩寒假时就被吴爷爷扔到连队里操练去了，暑假据说吴爷爷也发了话……她有点儿小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从吴爷爷的铁腕下逃出生天的？ 吴戈一年没来，早就心心念念地放肆玩了，喝了几口水，都没顾上坐会儿，就匆匆往外走：“我去找找成江成河去。” 小秋也不拦他，只叮嘱他：“二哥每天这个时间不是去打草，就是在鸡舍那边。” 吴戈也不回头，只扬手挥挥，大步去了。 秦戎却不急着跟上去，手里捧着小秋倒的热水，缓缓喝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小秋：“看着长高了不少。”就是还太瘦，因为个子高了，细手细脚的显得更瘦了。 一提身高，小秋也有些小得意，这一年她的个子终于窜起来，她前几天才拿着娘量尺寸的皮尺量过一回，已经148了，她今年才11岁，还没有发育，大概还能长个一两年。她上一辈子个子没能窜起来，最后也只有157。这一辈子，她不指望长个模特身材，只希望能长个一米六几的个头，也就知足了。 “高了吧？我也觉得今年个子长得快，去年秋天的衣裳，过完年穿着就短了。” 秦戎笑着点点头：“这一次又带了不少奶粉来，你每天也喝一杯吧……我听说，喝奶长个儿。”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其实是他特意地问过吴爷爷的保健医生，那保健医生兼着营养师的工作，最擅长营养搭配和生活调理，所以，他说的话，秦戎觉得可信度比较高。 如此主动地关心小姑娘，秦戎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小秋却完全没注意到少年脸上那一抹赧然，只顾着暗暗琢磨，喝奶促进长个子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只是之前家境困难，奶粉是给小冬喝的成了共识，就连她大碗里复制出大缸奶粉之后，仍旧没想到给自己和小夏喝……被秦戎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可以考虑给自己和小夏、成贵都添一杯奶，不说长个子，就是补充营养也好。尽管家境宽裕了，但也就是吃饱了穿暖了，好东西真的没有。一天添一杯奶来补充营养，真的很有必要。 她神游的工夫，成贵和小冬也从门口蹭了进来。两个人年纪小，特别是小冬，对秦戎吴戈也就是个模糊的印象，已经陌生了。 秦戎招手让两个孩子进来，从口袋里拿出奶糖给他们吃：“成贵高了，小冬也大了，你们还记得哥哥吗？” 成贵腼腆地点头，小冬则活泼的多，扑过去，很自来熟地趴在秦戎的腿上，笑嘻嘻道：“你是哥哥！……秦哥哥！” 小冬说话还有一点儿含糊，秦哥哥被他一叫，听着更像是‘亲哥哥’！ 秦戎心情欢快起来，笑着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小秋却眼尖地瞥见小冬吃糖嘴角滴下的一道口水，连忙伸手接住，然后笑着道：“快放他下来，吃着糖不能抱他，一会儿就能被他的口水淹了！” 秦戎拍拍不甘不愿的小冬的屁股，站起身来道：“我也该去找戈子了，两个小的就跟着我去吧！” 吴戈秦戎来了，小秋也正准备中午加两个菜，两个小的交给秦戎带着，她也能安心干活，于是给小冬擦擦嘴擦擦手，然后就交给了秦戎，带着出去了。 送走这几个，小秋就去园子里摘了些菜，又将存的腌肉、咸鱼拿一些出来，用清水浸泡上，看看时间，小秋搬出收音机放在屋檐下，调到中央广播电台听新闻，然后继续干活。 择菜、清洗、切菜，一溜儿干完，然后拿一些软草木柴来生火。 去草垛那边拿了柴往回走，就听得收音机里正播报：“……我国被迫停止对阿尔巴尼亚的援助，并接回我国专家。这也是继对越南停止援助撤回专家后的又一次撤回专家。” 正往厨房里走的小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走到收音机跟前去。可是听完了新闻，也没听到相关的消息。她抓心挠肝地都想钻进收音机里去……哦，不，她更想要一个可以随时刷新闻、查资料的电脑！ 关上收音机，郁郁地走进厨房生火做饭，炒着菜呢，她手底下的铲子突然一颤，她想到吴爷爷的突然同意把吴戈秦戎放回村里来……不会与那场即将到来（或者已经开始了）的战争有关吧？吴爷爷和吴叔叔可都是军人啊！ 小秋这顿饭做的心不在焉的，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被吴戈嫌弃了：辣椒炒咸肉咸的快齁死人，西红柿鸡蛋吃出了鸡蛋皮……小秋默默地听着，也不跟吴戈呛呛。若是她猜的对，那能参与到战争中去的只能是吴叔叔了。 想一想那场战争的残酷，小秋就觉得还被蒙在鼓里的吴戈很可怜，她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吴戈并不知道自己被暗暗同情了一把，只是习惯了跟小秋吵吵闹闹，单方面的火力输出得不到回应之后，他也觉得无趣，颇有些悻悻地闷头吃饭，也哑了火。 傍晚，还有一次新闻广播。 临近吃晚饭了，小秋找借口将吴戈秦戎并几个小的都打发了出去，让他们去地里摘甜瓜。小的们贪嘴，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吴戈是神经粗，也没注意到什么，只有秦戎隐约觉得小秋不太对，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小秋的笑脸一转眼就不见了，皱着眉头匆匆进屋去了。 小秋又听了一遍新闻广播，也没听到更多的内容，基本上与她中午听到的一样。 于是，她就又想，既然刚刚开始停止援助、撤回专家，那是不是说还没开战？或者，吴爷爷只是被吴戈磨得不得已改了主意呢！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多少缓和了些，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晚饭的时候，秦戎再主意小秋，就发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细想想，实在没想到她情绪变化的原因，也只能在心里感叹，女孩子的小心思小情绪太难猜了！ 吃过晚饭，小夏就要听广播，小秋却立刻开口制止了她：“听不了了，电池没电了！” 这会儿的收音机都是用干电池的，小秋家这种书本大小的收音机，用两节一号电池。虽然一节电池只卖五分钱，但在这个时候也绝对不能放开用的。两节电池一毛钱，能买大半斤面粉呢，这个用完了就没用了，谁舍得天天用？ 所以，这个时候收音机不普及，货品紧俏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电池用不起，买回来大多数人家也是当摆设，不舍得天天听的。 小夏一听姐姐这么说，就嚷嚷起来：“昨天还有的……” 小秋也不管她，转身进屋，趁着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她干脆把收音机的电池给取了出来。 取完电池，正在盖电池盖子呢，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你为什么骗小夏？” 小秋蓦地回头，见是秦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暗暗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我一跳！” 见秦戎还盯着她不放，小秋有些心虚地转开眼，支吾道：“……虽然还能听，但这是最后两块电池了，一半会儿又不上公社，让她祸祸了，再想听都不能了……小夏也就是图热闹，这会儿她喜欢的小喇叭早就播完了。……嘿嘿，你别给我说出去啊，让小夏知道了，又得跟我闹腾。” 说完，自顾自地按好电池盖子，拿着两块电池匆匆进里屋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秦戎目送着她挑帘子进屋，默默地站了片刻，方才走出去。他能看得出小秋仍旧有心事，但她不肯说，他再追问下去也没用，算了，慢慢看着吧，或者只是家常理短的小事呢。 结果，秦戎的打算落空了。 没容他观察明白小秋的心事，小秋大伯家开始脱坯了。 脱坯，就是讲红黏土加麦穰、水和成泥，然后用坯模子脱成方块形的土坯。这个时候，农村里绝大多数房屋还是土坯房，脱坯也是盖房子之前就要做的一个大工程。 用土坯盖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成本低。而相对的，就是劳动强度高，特别累人。 吴戈和秦戎没经过脱坯厉害，成江成河一说不能玩了，家里要脱坯了，吴戈就欢脱无比地主动请缨了。秦戎哪怕想到了脱坯活儿很累，但也不会退缩，更没有提醒吴戈，于是，第二天天没亮，这哥俩就跟着成海成江成河兄弟仨，赶着牛车去拉土了。 脱坯用的是红黏土，三合村周边都是沙壤土，所以还要去四五里地以外的地方把红黏土拉回来。 挖土、装车、卸车，全凭人力，吴戈和秦戎一上午过去，已经累得没了精神。 下午，王利军就把成河和吴戈秦戎留在了家里，让他们在场院上晒麦穰。和泥用的麦穰要碎一些才好，于是晒透了之后，还要用石磙子一遍遍辗轧，一直把麦穰压碎，能够适用和泥为止。 这活儿虽然也累，但比挖土装车要轻省不少了。 再说，王建国老爷子也跟着干呢，那么干瘦的老头儿一直不歇的，吴戈和秦戎哪里好意思懈怠。 不但王建国过来帮忙，李秀英和王爱巧也一早就过来了。这娘儿俩就帮着魏爱梅做饭，李秀英这几年磋磨的，瘦了些，沉默了些，不怎么爱挑刺了。王爱巧前段时间憋在家里‘复习’，捂得脸色苍白，又瘦伶伶的，往那里一站，不言不语的时候，倒显出几分娇弱清丽来。 宋秀莲小秋也帮忙做饭，却仍旧在自己家里——每家的锅灶有限，两处一起做才够用。因为做菜手艺好，小秋娘俩做菜，魏爱梅与李秀英王爱巧一起蒸馒头，魏爱梅只管低头做活，不管李秀英数落什么，也不管时不时发呆的王爱巧，一天下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连着拉了三天土，才拉够了脱坯用的。几个小子在场院里晒得黑亮，麦穰连晒带辗轧的也适用了，于是，第四天开始，和泥脱坯。 拉土还是自家人在干，等开始脱坯了，村里相熟的、走得近的人家都过来帮忙。男人们干体力活，女人们则帮着收拾饭菜——村里人帮着干活不要工钱，但要管一顿中午饭的。 脱坯是几个人合作的活儿，挑水、和泥、装模、踩坯、脱坯、抹平，一趟流水线作业的。其中和泥、装模、脱坯都算是技术活儿，由年纪比较大、有脱坯经验的壮年人担当。挑水、踩坯没什么技术含量，分配给半大的小子们干。 挑水的活儿，一听就知道累，也都是机械运动，枯燥乏味。于是，吴戈果断地选择了踩坯的活儿。这活儿就是前头的人把和好的泥巴装进坯模子里，一个人站进去踩，目的是把泥巴在模子里踩得均匀舒展，退出模子之后，还有最后一个步骤，就是用脚板把模子里的泥抹平。然后脱模的两个人扯着模子两端的绳子，喊着号子啪地一下把模子翻在地上，晃一晃，取下模子后，一个土坯就算脱好了。 这个踩坯的活儿看着简单，就是光着脚进去踩泥巴嘛。但真的干起来就知道，也有许多小技巧在里边。比如和泥没有和匀的泥疙瘩要挑出来，还要把泥巴踩得填满整个坯模子，不能少边缺角的。再有就是，泥巴里掺了麦穰，虽说麦穰看着柔软，但脚踩下去，还是有些扎的，特别是吴戈和秦戎的脚没怎么吃过力，说是皮娇肉嫩也不夸张，踩在麦穰上，那就真的是如踩针毡啊…… 一上午下来，吴戈就觉得两条腿都跟灌了铅一样，走路都拖不动了。更难受的是两个脚底板儿，洗干净一看，红红肿肿的，跟被打了板子一样。 小秋看着这样，也说让他别去了，或者换个活儿，帮着她烧火做饭也行啊。 吴戈却不领情，一撇嘴道：“烧火做饭是娘们儿的活儿，我窝在一帮老娘们儿堆里算啥事儿啊？”还不被成江成河笑话死！他才丢不起那个人！ 他这般不识好人心，小秋也懒得再管他，只看着他还能撑多久，撑不下去了，自然就自己撤回来了。 女人们做饭做菜仍旧分在两处，魏爱梅带着几个壮实女人在他们家蒸馒头，宋秀莲带着刘春娥并几位精细女人，则在小秋家这边炒菜。 宋秀莲直接把旧房子收拾打扫出来，两个灶一起开伙炒菜，里外屋摆了几张桌子，男人们下了工也过来这边吃饭，倒也宽敞，也省了魏爱梅天天打扫屋子的活计。 脱坯第二天，宋秀程也赶过来帮忙。 吃饭洗手功夫，他对宋秀莲悄声道：“我在县里看见了这次高考的录取名单，没有冬子小姑。” 王爱巧考不上，宋秀莲并不意外，却忍不住叹息：“为了考试，与刘勇的婚事也散了……这再考不上，就怕她……” 宋秀程擦着脸冷笑一声，低声叮嘱大姐：“姐，你别管。考试成绩的事儿你知道就好，也不用过去说。” 考中了是报喜，这考不中的消息，谁去说也觉得丧气。依着李秀英和王爱巧娘俩的脾气，说不定反而恨上报信的人……宋秀莲与这娘俩认识了十多年，自然深知这娘俩的脾气，不用宋秀程叮嘱，她也不会上赶着找不自在。 结果，第二天王利群去公社里开会，就把王爱巧的高考成绩打听回来了。冬天那次王爱巧考了158分，这一次倒好，只考了146分，不升反降，别说大学，连中专分数线都差得远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小秋跟着做好了晚饭，又张罗着弟弟妹妹们吃饭，忙得几乎不抬头，却突然看见大伯娘魏爱梅匆匆进来，拉着宋秀莲低语了几句，宋秀莲脸色一变，将手中的锅铲交给别人，然后跟着魏爱梅匆匆走了。 小秋担心，跟上去，就听得宋秀莲正低声道：“……我去学校那边……的引水渠，你去南河沿儿上找找……” 魏爱梅点头应着，又道：“找着小巧别跟她呛呛，赶紧回来报信，找她爹娘哥哥们去……” 却原来，竟是王爱巧得知考试失败，不知去了哪里。 小秋暗暗咬牙，一边叫住大伯娘和老娘：“我叫几个哥哥分头去找吧……趁着天没黑赶紧找着，天黑了更难找了！” 魏爱梅和宋秀莲对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了，又嘱咐小秋：“你悄没声的……” 宋秀莲则叮嘱：“顺便给你爷爷说一声……” ——这是怕奶奶李秀英知道了，再闹出什么事来。 小秋连忙答应着，脚步匆匆地往脱坯的场院里去了。 结果，不等小秋叫上成江成河吴戈秦戎几个，魏爱梅和宋秀莲出门没多久，就迎面看见二牤子拉扯着王爱巧从外头回来，二牤子还挑着一担水，两个人都是从头湿到脚的，水淋淋跟落汤鸡似的。 魏爱梅一看这两人，吓得手脚都冰凉了，还是宋秀莲强撑着迎上去：“小巧这是咋地了？滑进河里去了？” “不用你管……”王爱巧脖子一扭，红着眼就要哭出来。 一回头却对上二牤子瞪过来的目光，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再说话了，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落下来。 “大嫂二嫂，都是我不好，小巧帮着我打水，没想到打滑出溜落了水……你们赶紧带她回去换换衣裳吧，别感冒了。我回头再过来跟两位老人请罪！”二牤子开口，挂着一贯的嬉笑表情，只不过，这话听在魏爱梅和宋秀莲耳朵里，却隐隐觉得心底发寒。 这个二牤子看着天天笑嘻嘻的，刚刚瞪王爱巧的眼神却冷的吓人，跟冰刀子一样的。 宋秀莲刚刚碰了个钉子，这回换魏爱梅上前接着王爱巧，王爱巧还想着使性子呢，那边二牤子却开口道：“你听话跟着两个嫂子回去，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这话说的，仿佛带着命令的口气，毫不客气的，魏爱梅和宋秀莲都上一脸疑惑，不等她们细想，王爱巧竟真的乖乖跟着魏爱梅走了，二牤子也笑着跟两人打个招呼，挑着水往场院里去了。 这个谜团到晚饭后就揭开了，却原来王爱巧考试失败，跑去河边……却不是想不开寻短见，而是寻思着离家出走，只不过，没等她下定决心，就被去挑水的二牤子发现。因为知道她考试落榜，二牤子一看只当她寻短见，就上前把她从河边拉回来，王爱巧那脾气，就挣扎啊哭闹啊……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都落了水，然后，王爱巧就真的呛了水，再然后被二牤子抱了上来…… 当天晚上，二牤子进了王家，就直接跪在了王建国面前：“我为了救小巧，亲了她的嘴，叔，我愿意娶小巧，我以后好好干活，一定不会让小巧跟着我受苦……” 第二天，小秋知道消息的时候，王建国已经答应了二牤子把王爱巧嫁给他。只不过，前提条件是，二牤子先把倒塌了一半的屋子盖起来，其他的，什么几转几响，却是不用提了。 这剧情翻转的太快，不说其他人，就连小秋都一愣一愣的。 她比较担心的是，王爱巧嫁在本村里，离家这么近，以后会不会再闹出幺蛾子来折腾大伙儿？她还很奇怪，一向望女成凤的奶奶李秀英怎么就能同意把闺女嫁给二牤子这个孤儿？ 不过，消息传出来之后，李秀英和王爱巧娘俩竟然都没闹什么事儿，王爱巧借口害羞躲在家里不出门，李秀英却只是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又过来大儿子家帮忙了——过来帮忙，中午饭上吃两顿肉菜不说，晚上还能带些馒头、杂和菜家去，不来岂不吃了大亏！ 二牤子和小巧的婚事，就像石子入水，人们只是偷偷地议论了两天，就没人关注了。 抛开这件事，小秋更多的关注在爹和哥哥们、吴戈秦戎身上。连续数天脱坯超强劳动，这些人都晒脱了一层皮，吴戈和秦戎两人脚底板儿的红肿就没退过，每天干活回来，这两个都是一瘸一拐的……即便如此，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是早早地爬起来，又跟着去了。 这让小秋略感意外，也隐隐生出些小佩服来！ 脱坯干了八天，干完后，吴戈和秦戎第二天都没出门，吴戈就趴在院里树底下的木床上，哼哼唧唧地让成贵小冬给他揉腿。 小秋假装路过，就看见吴戈的一双脚底板竟没了红肿，皮肤都泛着一层灰白……竟是磨起一层硬皮了！ 吴戈察觉到了小秋的‘偷窥’，连忙把脚底藏起来，一边挑着眉道：“我的不算啥，戎子的肩膀都磨脱了一层皮！” 小秋连忙上前要看，秦戎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没抵住小秋直接上手将他的衬衣扯开，只能红着脸扭开头，由着她看了。 这么一看，小秋不由地吸了口冷气，秦戎两个肩膀上都破了，被他用布条包裹了，那血水又从里边渗出来，红红黄黄的洇了一片。 “你这都磨破了，咋就不知道作声？还硬撑着做啥？咱们是给自家干活，又不是地主老财拿鞭子逼着，哪用得着这么遭罪的，这不是糟践自己个儿嘛！”小秋看得心惊，更心疼，更更生气，想也没想，就是一顿呵斥责备。 吴戈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热闹，不防备小秋一回头看见他，也没被放过：“别笑，你也一样，明明是累的不行了，咋就不知道还有个‘量力而行’？你别不服，你从小干了多少活儿，旁的人从小干了多少活儿，能一样吗，非得跟人家较劲？有意思吗？你咋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做点儿旁人做不到的事？取长补短不好么，干什么非得拿着自己的短板去跟人家擅长的死磕？一个一个看着挺聪明的，竟都是傻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口气骂完，小秋还不解气，也不干别的了，拎了个斗笠转身出门，没等吴戈秦戎回过神来呢，小秋又匆匆回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刚才回来的药草，她拿来石臼，将洗干净的药草捣烂，然后取了晾好的开水，给秦戎重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别说，小秋学的医术还挺有用的，看着不起眼的几株药草，捣碎敷上之后，秦戎肩膀就没那么疼了，隔天换了一次药，伤口就已经收口，四五天上就结了痂。 这几天，小秋管着这两个人，就让他们在家里养伤，哪里也不能去。被困在家里的两人，闲极无聊，就开始琢磨小秋那天骂他们的话：他们的长处，别人做不到的事儿…… 五天后，秦戎的伤口结痂，两人脖子脊背上晒伤也好了许多后，小秋终于松口让他们出门，两个小子就立刻申请进城走一趟。 正好，王利民忙了半个多月后，鸡蛋攒了不少，正要进城送一趟，两个小子就顺势跟着去了。 傍晚，王利民一进门就是一脸笑啊，都没顾上喝水，就带着吴戈和秦戎去了大哥家：吴戈和秦戎两个小子还真是帮了大忙，进了一趟县城，就帮着联系了一批建筑材料，不但有红砖水泥，还有一车石料，据说是县船厂准备扩建加固码头的，被他们托关系买了些出来。 王利军听了自然欢喜，只是随即就有些犯难，偷偷拉了王利民说话：“都是好东西，可我准备的钱不宽快啊！” 王利民年初倒腾了一回粮食，又一直卖着鸡蛋，手里的存款比盖房子之前都多几倍。是以，一听大哥这么说，王利民爽快地一口应下来：“钱的事儿大哥不用操心，都交给我来想办法……大哥只盘算盘算，你这边用多少，咱们也好有个数。” 他还提议，要不要直接盖成砖石结构的房子？ 王利军沉默着抽了一支烟，这才缓缓抬头，道：“人得依着头买帽子，不能贪多嚼不烂。我和大嫂都没啥能耐，就是这房子的钱，大多也是成海跟着你干攒下的……” “我给他张罗着盖起屋子娶回媳妇就成了，至于以后他再盖砖房还是起小楼，都由着他自己个儿挣去。我和你嫂子接下来还要供成江成河……成海没赶上好时候，成江成河赶上了，只要他们愿意念书，我就一直供下去，砸锅卖铁也供！” 大哥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也是大实话，王利民也不再多劝，只拍拍大哥道：“成江成河两个念书的事儿，大哥别觉得是个压力，只要他们俩有出息，我这个当叔叔的也供着数了……嘿嘿，大哥别跟弟弟虚套，我就小冬一个，不说我把成海哥仨当自己儿子，最起码指望着他们哥几个以后互相帮衬着，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劲儿，才都能往那好日子奔呢！” 哥俩商议一番，交了一回心，王利军最后做了个盘算，新房子就用两层石材，一层打地基，起一层，然后就用红砖做建脚，上边仍旧是土坯垒墙。用的石料和砖不多，水泥也就用不了太多，别说再追加，吴戈和秦戎联系到的材料一半都用不了。 材料难得，联系到了，王利民自然都要买回来。他于是从大哥家回来，就开始绕着自家房子转起了圈子。剩下的石料和红砖不多，但盖个大门是足够了，院墙就用土坯…… 当然了，经过给大哥家脱坯的高强度劳动，他从头跟到尾，也脱了一层皮。自家再起院墙，他也不想自己出力脱坯了，一寻思，还真想起村西头的刘实诚家给儿子娶亲盖屋准备了不少土坯，只不过，刘实诚两个儿子年纪都不大，也没说上媳妇呢，一时半会儿也盖不着房子，他不如把刘家的土坯买过来，等砖石材料到了，直接就能动手砌墙…… 平常都是妻子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把院墙拉起来，他不论下地还是出门，也能安心许多。 王利民是个果断的，盘算一番，与宋秀莲说一声，就风风火火地拉摊子垒院墙了。 农村拉院子，也就一米半到一米八，没有把墙垒得太高的。王利民垒院墙的出发点是为了家人的安全，就垒得稍微高一点，定了个一米八的高度。刘实诚家的土坯都是爷几个抽空自己脱的，陆陆续续脱了两年多，早就干的不能再干了，质量也都是用了心的，拿来直接就能用。 王利民给的价格实在，刘实诚算了算，平添一笔钱，就不缺钱给大儿子说亲下聘了。至于自家盖房子用的土坯，反正还不等着用，再脱嘛。 结果，刘实诚人如其名，觉得王利民给的价钱好，干脆招呼两个儿子，借了队里的地排车，将土坯装了给王利民送货上门了。这么一来，土坯倒是比砖石到的还早了。 王利民也觉得刘家父子实诚厚道，也不跟他们客气，招呼几个相近的人帮忙拉坯，完了，帮忙的人一人给了两斤鸡蛋，刘家父子也一样给了，六斤鸡蛋将近七十个，直接装了一篮子。 等吴戈秦戎联系的砖石水泥运回来，刘家父子也赶过来帮忙，动工拉院墙的时候，刘家父子更是来的比其他人都早……两家子，借着买土坯的事儿，竟走动相熟起来。 刘实诚的大儿子刘正合比成海小不到一年，生的五短身材，小眼睛厚嘴唇，一脸憨厚相。二儿子刘正跃十六，与成江同岁，同样个子不高，却继承了他娘的小骨架，瘦精精的，逢人总爱笑呵呵的，比老大灵透些，却也没什么坏心思。 刘家父子几次三番过来给王家帮忙，不但大人熟悉起来，几个小子也亲昵起来。特别是刘家老大刘正合跟成海投了脾气，却没有探听养鸡的事情，只看中了鸡舍旁养的几头里岔黑猪，听成海说这几头猪都要留种的，他立刻跟成海预定了两头小猪，只说等下了小猪由着他挑两头去。 第二百三十章 而不管是王利军家脱坯，还是王利民家垒院墙，王利社都没露面。王爱花倒是在听说小巧订婚后回来了一趟，也只是吃了顿午饭就回去了。 李秀英倒是下手帮着择菜洗菜，结果，活儿没干完，魏红梅就差点儿跟王利军打起来，原因是李秀英往家里揣食材，从咸肉、到鸡蛋、到馒头，那真是逮啥揣啥。 到了王利民垒墙，王利民干脆走在前头了，直接拎了两斤肉三斤鸡蛋过去，只说人手够了，爹身体不好，娘就留在家里照料老爷子吧。完了，又诚恳地招呼老爷子过去看看材料够不够，等院墙垒起来，大门楼也盖好之后，王利民又请了老两个过去喝酒吃饭庆祝。吃完饭喝了酒，收拾剩菜，王利民又捡着没大动着的好菜让老两口带回去不少。倒是把王建国哄得欢欢喜喜的，李秀英也没再闹腾。 也因为没让王建国和李秀英过来，小秋姥姥要来，就被王利民劝住了，只有宋秀程和宋秀菊来住下，从头忙到尾。 吴戈和秦戎先跟着脱了十来天的坯，没歇几天，又跟着垒院墙，与一大群庄稼汉皮小子混在一处，笑闹吃喝在一处，小秋还暗暗留心，就怕这两个再受不住却不说的，却没想到，似乎经过一场脱坯，两个小子成长了不少，这一次再参加垒墙的活儿，竟多了几分从容的意思，小秋上心观察，也没发现他们再伤着哪里。 材料、人手齐备，垒院墙进度很快，眼瞅着墙长高封顶，大门楼也盖起来上了顶子……只因为垒墙的决定下得急，大门没找到合适的木材，只暂时空着。 院墙和大门楼完工，已经是八月中旬。不但宋秀程准备开学回京，吴戈和秦戎也接了吴奶奶的电话，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了。 原本王利民不放心让两个小子自己回去，宋秀程就说自己学校里有事情，也正好要提前几天回去，他带两个小子一起正好。 两个小子来的时候，就一人背了个书包，这往回去，一收拾，就多了。 特别是魏红梅和宋秀莲，觉得人家两个小子来几天，竟跟着受累干活了，挺俊的孩子，晒得都成了黑炭回去，都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收拾起东西，自然就涨了几层。 这一收拾，魏红梅是收拾了半口袋，宋秀莲更夸张，直接装了满满一口袋！把宋秀程都给吓了一跳！ 最后，还是王利民一路送他们去坐了火车，这才转回来。只要上了火车，到京里，吴家肯定有车有人接站，行李多点儿也不算啥了。 小秋一直关注着新闻广播，却再也没听到与越国相关的消息。至于战事，那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暑假不知不觉过完了，成河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与上初三的成江、上初二的小秋一起，都去公社里上学了。 然后，很快，成河同学就无比深刻地有了王成江弟弟王小秋哥哥的自我认知，不怪其他，只因为几乎每个任课老师都会把三年级的王成江、二年级的王小秋作为模范生、全体同学学习的榜样，然后，历数这两人的种种骄人成绩之后，也大都不会忘记提一提王成河同学：“……哦，咱们班的王成河同学，就是王成江的亲弟弟！（或王小秋的哥哥）（或王成江的弟弟王小秋的哥哥）” 好在成河同学不是那种心思多、爱钻牛角尖儿的孩子，最开始还过来跟二哥和小秋说，某某老师又说起二哥（小秋）了，很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开学不到一个月，照例放了秋假。等秋假结束返校，各年级都进行了摸底考，目的是收回学生们放假懒散了的心思，重新回到学习上来。 几天后，成绩发下来，王成河同学终于深刻领会了一把，优秀学生弟弟（哥哥）的痛苦。老师们众口一词地批评他：“你可是王成江的亲弟弟（王小秋的哥哥），也该向你哥哥（妹妹）学习学习啊，这成绩跟你哥哥（妹妹）比可差的太多了啊！” 成河被打击的很是低落了几天？并没有，人家照旧嘻嘻哈哈，好吃好睡，但小秋随即发现，成河出去玩的时候少了，更多的时候是跟着二哥成江一起，看书学习、起床休息。也不知道是二哥突然严厉起来了，还是成河学习自觉了……原因不用追究，看结果就够了。 十月底，小秋终于接到了廖辰的来信。说他已经回国了，他的大伯在八月底去世了，他是参加完爷爷的丧礼回来的。 信写的语气平淡，似乎没有悲伤，小秋却读的心里揪揪着。好在，信的末尾，廖辰口气一转，“小丫头又该替我操心了吧？放心吧，我不会放弃，也没有气馁。我已经整理了课本和复习资料，开始为79年的高考做准备。我对自己有信心，一定能够践诺，我们在京城会合，小丫头也要努力咯！” 小秋看得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然后珍而重之地将信折起放好：廖辰记得，她也记得，他们一定会京城会合，很快！ 什么事情似乎都爱扎堆儿似的，收到廖辰的信后几天，小秋就又收到了秦戎的来信。 吴戈秦戎暑假回去后写过一封信来，这是第二次给她写信，然后，秦戎在信里对她说：“我们暑假回来就没见到吴爸爸，家里只说吴爸爸部队封闭训练，可一转眼三个月了，吴爸爸还是没有回家，这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封闭训练……奶奶和李妈妈也不太对，两个人都似乎有心事，总是有些寝食难安的样子……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吴爸爸并不是封闭训练，而是随队调防，最可能去的就是……南疆！” 小秋握着信，默然许久，最后也只能轻轻叹口气：往大了说，战事已起，身为军人就当以戍边报国为己任。往小了说，经历了十数年的动乱浩劫，被排挤的吴家，又何尝不是想以这场战争来为自己正名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由吴家，小秋很快想到了同在军中，并且身处南方，比吴家离战场近上几倍的廖家。廖家比吴家受排挤更严重，时至今日仍旧无法恢复原职的廖凯，会不会也投身战场呢？ 答案是明确的，只是，廖家出征的会是廖凯，还是已经错过了两次高考的廖辰呢？ 小秋不得而知，而且，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询问廖辰，也不能安慰吴戈……她甚至没给秦戎回信。秦戎给她寄信还能避开吴戈，她寄信过去，可难说不会被吴戈看到！ 纠结、忧心之中，78年接近年尾。 然后，她听收音机的时候听到一则新闻：徽省小岗村的村民，所有社员签名通过，分地到户。 小秋听着这则新闻笑了，小岗村被推出来做了典型，殊不知，早在两年前，三合村的村民早已经悄悄地走在了前头。 一进入79年，就传来一个爆炸性消息——一月份，中美正式建交。 不论城里农村，百姓们无不奔走相告，曾经的反动派代表美帝国主义，也成了可以互相往来的‘友邦’了？ 秋后时，二牤子在王利军王利民兄弟们的帮助下，把塌了半间的老屋挑了顶子，修缮了一下，外墙用黄泥抹了，内墙还刷了白灰，门窗由王利军修过，又刷了一遍漆，看起来，也算是整齐了。 临进腊月时，二牤子和王爱巧结了婚。不过是把村里有头脸的人请来摆了两桌，王利军帮着妹妹打了一个衣柜、一个炕橱，宋秀莲则帮着做了两床新铺盖一身新衣裳，王利民捉了三十只自家养成下蛋的母鸡送过去。 这样的婚礼，不说比王爱巧自己想象的，就连李秀英之前要求的也基本没有……显得仓促而潦草，这娘俩却意外地没有闹腾，王爱巧更是一路沉默顺从，据说结了婚之后，也会做饭、洗衣裳、收拾屋子，像个普通农村妇人一样会过日子了。 等寒假回家，小秋惊讶地发现，自家爹娘把旧屋改造了一番，做成了专用的孵蛋暖房，两盘炕上密密麻麻摆的都是鸡蛋。年前是第一批，整整五百个鸡蛋，孵出482只小鸡。小鸡就养在暖房里，然后，小秋发现，老爹王利民喂的不再是最传统的小米，而是混合饲料，还加工成了细小的颗粒。 小秋问了问才知道，这饲料是王利民今年琢磨出来的，有小米面、玉米面、鱼虾干粉、蛤壳粉、鸡蛋皮粉，甚至，还有一定比例的鸡蛋。当然，还加了小秋之前研究出，泡小米的药方，同样是把药材粉碎之后添加进去的。 看着爹娘加上大哥大伯大伯母倒班加热，饲喂照料、清理，繁忙辛苦，小秋就问，为什么不年后再孵蛋，腊月里孵鸡，成本高不说，人也累的不行，关键是成活率也比年后低。 王利民却给闺女算了个账，农村里一般是出了正月，甚至二月末三月初才孵鸡，他们腊月里孵鸡，就比大多数人提前了两到三个月，这样，他们的公鸡就可以提前两到三个月出栏上市出售。母鸡也会赶在夏季来临前开始下蛋，比常规育雏的母鸡多两三个月的产蛋期，喂的好了，第一年就能回本，甚至实现盈利。 小秋为老爹的智慧深深折服——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不容小觑的。 因为孵蛋育雏，这个年过得都忙忙碌碌的。 忙着过年、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人们大多没有注意到，南疆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揭开了序幕。 仿佛一转眼，就过完了年，又过了十五，小秋和两个哥哥要开学了。 就在她开学的前一天，王家育好的雏鸡敞开售卖，结果，消息一放出去，村里人就都蜂拥而来，四百六十多只鸡雏都没到晌午，就被抢购一空了。 有那听到消息晚的，只能空手而归，临走还拉着王利民一个劲儿叮嘱，下一批一定给留一些。甚至，还有人给王利民手里塞钱的，说是付了定钱，才放心。 日夜忙碌了将近两个月，第一批鸡雏顺利孵化并卖完了，王利民算了一下，四百六十多只鸡雏，一共挣了二百块钱还挂零。这比养大了卖划算得多，主要是周期短。 于是，在小秋兄妹离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做完了消毒，准备迎接第二批小鸡出壳了。 路上，小秋还在想，什么时候，村子里能够通了电就好了。有了电，就能用上全自动孵化器，同样，制作饲料也不用人力了…… 开学后不久，刚进入三月份，小秋就接到了吴戈和秦戎共同写来的信，吴海港的去向终于确定了，他去年暑假就率队开赴南疆，此时，已经成为上前线的第一批队伍。 小秋默然：她隐约记得，这场战争持续了十数年，但伤亡大的就是初期，后边小十年就主要是武力对峙和小规模零星冲突了。 对于那段战争她了解的有限，但印象中那个时期出了好几部反映战争的电视剧，战争场面很激烈，甚至称得上惨烈。而且，她相信，真实的战场，远比电视剧表现的更血腥，更残酷。 她竟然下意识地在心底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希望吴叔叔和前线的战士们平安归来吧！ 尽管，她的理智很清楚，这个祈祷太不现实，太天真！ 三月末，宋家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宋家在县城的旧宅，终于发还了。一同发还的还有当初宋家的老字号牌匾：兆丰园。 当初创建铺子的曾外祖，就是想着讨一个兆丰年的好彩头。之后几十年，兆丰园铺号经历了几代人，一直传承下来，并越来越大越来越兴旺，最后开进了省城，十多家分号遍布全省。 这块老牌匾历经了岁月风霜，牌匾背后边缘密布着深深浅浅的刀痕、缺损，原来，那人就把牌匾藏在了伙房中，充当了案板的垫木。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小秋陪着姥姥钟玉琴一起，在窗台前擦洗匾额上的污渍，钟玉琴缓缓地擦过匾额上的一道道印痕，幽幽道：“那个人当年是个孤儿，你姥爷有一次去省城视察分号，在黄河沿上等摆渡的时候看见了他，当时他只有六七岁，都饿昏了，一头的赖疮，你姥爷心善，将他捡了回来，请医生给他治了头上的疮，然后收他在点心作坊里当了个小伙计。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会儿他已经十来岁了，还憨憨的，只会闷头干活儿，见了人就红脸，都不太敢说话……” 听姥姥回忆过往岁月，沐浴着和煦温暖的初春阳光，小秋一时想，若是姥姥离开了，也能像她一样回到过去的岁月……若真的那样，姥姥指定会想办法让家人避开那十多年的磋磨，那娘和爹就不会成亲，自然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暗暗笑了一回，小秋就询问姥姥，可还有过去的照片？ 姥姥却笑着摇摇头：“搬家的时候慌慌张张的，都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话语中不无遗憾，却也早就看开了，放下了。 随即，祖孙俩又说起县城的老宅子，小秋就道：“姥姥也搬进县城去吧，也能陪着姥爷，照料照料姥爷的饮食起居呀！” 钟玉琴看着外孙女笑了，道：“我搬进县城，你和哥哥们怎么办？我哪里放心舍下你们呀！” 又道：“你姥爷年轻时就出外做生意也习惯了，挺会照料自己的。再说，离得也不远，星期天把脏衣服啥的带回来，也是一样。” 小秋却还是想着，能让姥姥姥爷在一处，两位老人相濡以沫几十年，老了反而因为他们小辈分居两处……哎，姥姥之所以不搬，就是因为他们在公社上学呀，若是他们都转进县城上学，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过，这事儿，跟姥姥说没用，她还是抽空问问爹和小舅舅吧，说不定他们有办法解决呢！ 不管南疆的战事如何残酷，远在北方小镇的生活，却没受到什么影响。 随着政策日渐明朗，形势的好转，许多百姓的心思也渐渐活泛起来。三月的一天，小秋去上学的路上，突然发现，公社供销社屋角放了一辆独轮推车，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老棉袄，揣着手蹲在一旁。让小秋惊讶的是，推车上的筐子里装了一些翠绿色的春葱！ 看到这推车上的春葱，小秋心里先想到的是，这人种的葱真好，姥姥家菜园里的葱刚冒头呢！ 随即，她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还楞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气，走过去，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对那汉子道：“大叔，你这葱是卖的吗？多少钱一斤啊？” 那大叔脸膛黝黑，抬眼露出个憨厚的笑容，眼角脸颊都是褶子：“……种的多了吃不了。那啥，我也没带秤，就按匝卖，一匝五分钱！” 小秋这才注意到，大葱的葱白部用麦秸儿捆成了匝，约摸着一匝有六七棵，大概在一斤半不到两斤。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让小秋激动的是，终于有人敢出门卖东西了。这个人以后不一定做成什么大买卖，但他这份勇气，必将鼓舞许多人。 这么想着，小秋笑一笑，伸手摸出一张一毛的纸币来递过去：“我拿两匝！” 那汉子接了钱，飞快地揣进口袋里，然后拿了两匝葱递到小秋手里。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多说话，小秋接了葱，也没回家，匆匆往学校去了。 她本就比两个哥哥晚出门了十几分钟，再晚就要迟到了。 走到桥头附近，小秋往四周扫了扫，确定没有人，这才收起了一匝葱，只拎着一把葱进了学校。 袁景红看着她拎着一匝葱进教室，还奇怪：“你又不在学校里吃饭，咋带葱来了？……哎，你们家的葱可长的真好，看着就很脆嫩……” 小秋笑嘻嘻道：“我不吃饭，不是有你么？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小秋变戏法一般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罐头瓶子来，瓶子里盛的就是她娘宋秀莲酿制的豆瓣酱。 “哎呀，你连酱都带来了呀！嘿嘿，真是太好了，正好我的咸菜不多了，有这葱和这酱，可算是救了我一命啦！”袁景红笑眯了眼，一边说着，一边就想着拧开瓶子蘸点儿酱解馋。 却被小秋一把按住，拉着她的手将酱瓶子塞进桌洞里去，同时就听得班长喊：“起立——”班里的同学刷刷刷起立“敬礼……坐下！” 坐下之后，袁景红才松了一口气，偷偷地拍着胸口对小秋说：“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完蛋了！” 上课了还吃东西，被老师抓个正着的话，最起码要拎到教室外头去罚站。截至目前，他们班还没有女生罚站的历史记录呢！ 从那天遇上人卖葱之后，小秋的时不时地偶遇一次，有卖开春的嫩菠菜的；有卖蒸的糖三角的；还有卖炒花生的……这些人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有男有女，却有些共同之处：他们卖东西并不摆摊子，更不吆喝，就用独轮车推着，或者用扁担挑着，或走着或看似随意地停在路边，不细看，常常以为他们只是赶路，或者临时歇脚的。 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们都很小心，不停地观察着街上来往的人，一旦有什么不对的，推起车或挑起担子就走……显然，是被长期的禁锢政策给吓坏了，就怕一不小心被当做投机倒把给逮了去。 一晃眼，春天过去，夏日来临。一年一度的麦收也到了。 就在麦收前十来天时，大街上一个很不起眼的临街房子打开了一个小门，然后，从那扇门里传出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那天放了学，小秋跟着二哥往家走，成河一下课就跟他那帮兄弟跑得没影了。三哥活泼，入学没多久就混熟了一帮兄弟，之后上学放学就不跟小秋他们走了。 路上，成江与小秋说起中考填报志愿的事：“老师说了，能考中专，也能考农技学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小秋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他道：“二哥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管努力学习，你的成绩这么好，不上高中考大学就是浪费人才了！” “人才？”成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小秋总是比他自己更有信心。当然了，他也有自信，一定能够考上大学，与程家小舅舅小姨一样，成为大学生。 “真的！”小秋看他摇头，真的有些急了，连忙道，“二哥是我见过的，学习最刻苦，脑子最聪明的学生。二哥这样的好学生，不但要考大学，以后还能上研究生，甚至还可以出国留学，去外国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 成江一看她说的又快又急，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道：“好啦，好啦，我信你！……其实，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没想着去考什么中专、技校，就想着努把力，争取靠进地区高中去，然后努力考上大学！” 毋庸置疑的，地区高中比县高中的师资教学条件都好，在惠北地区算是重点高中了。 小秋这才转忧为喜，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嗯，二哥一定能考上！” 成江抬手摸摸妹妹的小辫，顺手将她肩膀上的书包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那边一个人影风驰电掣般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二哥，小秋，你们走快点儿，前头街上开了家打铁铺子，快去看啊，那铁条烧的通红，往水里一杵，嗤地一声，腾起一团热气，可好玩儿啦……” 成江含笑听着，小秋却有些愕然——看三哥这兴奋劲儿，一脑门儿汗不说，脸蛋儿都兴奋地通红了！这可怜孩子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竟然仅仅因为一个打铁铺子，就兴奋得忘乎所以了！ 也由此看出，民间的买卖贸易被禁止了许多年了，连开个打铁铺子，都成了轰动事件了！ 铁匠铺子开业引起了一时的轰动，接连好几天，都有孩子甚至大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时间长了，围观的人少了，这才有人上门，或修一修开裂的锄头，或者给镰刀加块铁，重新打一打，好为即将开始的麦秋抢收做准备……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六一儿童节之后，麦假如期而至。 再一晃，期末考试都结束了。经过一年时间，王成河在学校里早就比二哥和大妹妹更有名了，却不是因为他的学习成绩，而是他的绘画天赋不知被哪个老师发掘，从那时开始，就能经常看见王成河同学给黑板报画插画的身影！ 七月初，中考和高考先后结束。 成江在县城考完试后，就回了家。接下来的日子，小秋上学放学，基本上就是一一个人来来往往，三哥成河嫌她走路慢，太憋屈，陪着走了一趟，就再不干了。 公布期末成绩的日子，也是放假的日子，二哥成江特意赶过来接小秋。来得早，干脆又陪着她一起去上学。成河破天荒地没有抢在前头到校，而是跟在二哥和小秋身后，磨磨蹭蹭地进了学校。 看他这样，小秋以为他考得不理想，还担忧地向二哥示意。成江却摇摇头，表示没事儿，不用理会。 发完成绩，打扫完卫生，大家一哄而散。 即将迎来四十多天的假期，见不到小伙伴，袁景红很有些不舍，拉着小秋的手一个劲儿叮嘱她：“放了假你有空一定找我去玩啊……可惜我家里没有车子，又要帮着家里干活，就怕出不来……” 小秋连忙保证有空就去找她，这才让袁景红撒手，追着她一个村的小伙伴一起回家了。 那边，成河突然没头没脑地撞过来，一改早上的颓废，一脸的意气风发，隔着老远就朝小秋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晃得小秋一阵眼晕。 一看他这模样，小秋大概也知道，考试成绩大概还不赖。 果然，成河来到她眼前，笑嘻嘻道：“猜猜我考了多少？” 小秋一脸无辜，微微歪着头道：“满分？” 小学时最好的是双百，到了初中后，增加了英语、生物、历史、地理等科目，双百已经不再适用，转而最高目标就成了满分！ 成河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瞪着小秋道：“没你这么笑话人的……” 小秋见他有些着急，也不再玩笑，道：“我大概知道，你考得不错，即便不是满分，也比之前进步了不少吧？老师还表扬你了吧？” “嗳，你还真知道！”成河惊讶一声，然后献宝一般把试卷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小秋。 小秋这么一看，还真是不错，数学、地理、生物都考了八十多分，语文历史也都考了七十多，只有英语考得差一点，却也巴巴结结及格了。这个成绩，在泰平中学来说，差不多能进前十名了！ “第几？”小秋随口问。 “第九！嘿嘿……”成河好像早就等着小秋问了，一口就报了出来。然后，还有些忸怩害羞地抬起手挠挠头，脸颊也似乎有些发红？ 小秋没怎么注意他的傻样儿，只细细地翻了翻手里的几张试卷，大概归结了一下犯错和未掌握的内容，这才抬起头，敷衍地表扬道：“真的进步巨大呢。回去我要跟大伯大伯娘说说，让他们好好高兴高兴。也让大伯娘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奖励奖励。” “嘿嘿，嘿嘿……其实我最想吃的就是你做的蚌肉！”这回，成河是真的红了脸，一边还道，“等回家，我就去南湾里去捞，多捞些，用蚌肉炒个鸡蛋，再做个河蚌汤……” 小秋很好说话，主动补充道：“看看园子里有没有嫩韭菜，有的话，咱们还能用韭菜和蚌肉包饺子，比肉馅儿的更好吃！” 兄妹俩说着话走到校门口，二哥成河早在门边等着他们了。 见他们说的热闹，也笑微微地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成河就道：“小秋说回家就用河蚌肉包饺子吃！” 小秋则笑笑道：“三哥考试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我就想着包顿饺子，也算是给他的鼓励啦！” 说着，将三哥的试卷递过去。成江接过去翻了翻，很快又递还给成河：“是进步了。下个学期好好学习，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吧！” 兄妹几个说说笑笑地回到姥姥家，对姥姥一汇报成绩，钟玉琴也是禁不住满脸的欢喜。她也不看成江和小秋的试卷了，只捧了成河的试卷，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拍着成河道：“好小子，是个知道上进的，中午先别急着走，姥姥给你们包顿肉包子奖励，吃完再走。” 成河一听顿时乐了，嘿嘿笑着，扶着钟玉琴道：“姥姥包的包子皮儿薄馅儿大，最好吃了。姥姥，我会揉面，我来帮你吧！” 小秋看看被成河哄得满脸都是笑的姥姥，也不过去掺和，先回屋放下书包，这才转身出来，去厨房瞅了瞅，钟玉琴果然带着成河一起在和面。她目光一转，看见门口的柜子上放着两只琉紫浑圆的大茄子，于是问了一声，确定是用茄子做馅儿，她就拿了茄子，搬出了菜板，在院子里切馅儿。 成江也没闲着，而是拿了个铲子去院子外边的小菜园子里挖了三四棵大葱，摘洗干净。 娘儿四个一起动手，说说笑笑的，不到十二点，圆滚滚白胖胖的大包子就出了锅。 成河干活很积极，按着姥姥率先坐下，他往返厨房几趟，拿碟子筷子，又拿醋和大蒜，收拾齐全了，也率先拿起一个包子盛在碟子里递给钟玉琴：“姥姥，您先吃！” “哎，”钟玉琴欢喜地接过去，正要夸奖几句呢，就听得梆梆梆一阵敲门声，然后有人问道：“王成江是住在这里吗？” 众人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手拿一只黑色人造革包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 钟玉琴迎上去：“你是？” 那人客气地笑笑，道：“大娘，我是县里招生办公室的陈平。因为王成江同学中考成绩不错，被地区农技专业学校选中了，咱们县里就选中他们五个呀，可是大好事儿呢！我今日来呢，是因为成绩过关的学生，还要做一个政治审查，听说王成江上初二初三的两年就是住在您这里，我就过来跟你做个调查。” “啊？啊，啊，快请进，快请进！”钟玉琴反应过来，也不太了解孩子们报考的什么学校，先不能怠慢了人，一叠连声地请人进来。 那边，小秋和成江成河已经快速地把饭菜端进了屋里去，小秋拿了抹布把院子的矮桌擦一擦，却在听到来人的话后，心里咯噔一声，回头看向二哥成江，见他也有些愣了，就知道他也很意外。连忙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让他进屋里歇一会儿去，她自己则快手快脚地冲了一杯茶端出来，送到陈平的面前：“请喝茶！” 陈平看着过来的伶伶俐俐的小姑娘，也没见大人吩咐，就知道上茶，不由夸赞道：“大娘，这是孙女吗？真是个聪明孩子啊！” 钟玉琴呵呵着：“是我大闺女的孩子，外孙女！” 说完，就认真等着陈平问话。经历了那段岁月，特别是化了个资本家的成分，钟玉琴涉及政治的所有事情，都特别警惕和谨慎。 那人倒也没问什么刁钻问题，就问了问成江住在宋家的表现啊，思想上怎么样啊，成绩那么好，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啊…… 钟玉琴回答的都不多，但言简意赅，字句间，无不透露出一个老人对孙辈的喜爱。 陈平一边听着，一边做着记录，最后，把记录的内容交给钟玉琴看了，确定无误，钟玉琴签了字，他才端起茶杯来喝水：“哈哈，看得出，大娘很喜欢王成江那个孩子啊。” 钟玉琴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那孩子虽说不是我闺女生的，可真真是个好孩子，学习刻苦上进，尊老爱幼知机懂礼，实在是招人心疼，反正啊，我是把他当亲外孙看待的。” 小秋这会儿又洗了两个黑花脆瓜切成块送上来，一边递了一块给姥姥，一边挨着钟玉琴坐了。 陈平的政审任务圆满完成，说话也就更和蔼起来：“你个小丫头多大了？上几年了？” 钟玉琴的手摩挲着小秋的头顶，小秋回头看向姥姥，祖孙俩相视一笑，然后小秋才道：“十一了，刚上完初二，开学就要上初三了。” “哦？你十一岁就要上初三了？你多大上的学啊，上学挺早嘛……哎哟，四岁你就上学了？”陈平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起来。 小秋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钟玉琴一脸慈爱地看看外孙女，笑着道：“这孩子上学也不是太早，六岁上的学。” 陈平自然不信啊：“六岁？不可能啊，六岁上学，十一哪能上初三啊？” 钟玉琴又道：“她在小学里跳了两级！” 跳了两级……跳了两级……陈平成呆傻状：老太太哟，您说跳了两级，能不那么风淡云轻，不以为意吗？跳级是那么随随便便跳的吗？还两级！ 钟玉琴捻了一块脆瓜递过去，笑着道：“陈同志吃瓜！” “哎，好！”陈平下意识地接了瓜，咔嚓咬了一口，道，“这瓜不错，又脆又甜……嗳，对了，丫头叫什么名字啊？……小秋啊，你上了中学之后学习累不累啊？”怎么没再跳级呢？ 不怪他这么想，许多孩子的学习成绩，小学和中学变化挺大的。小学成绩一般的，进了中学突然开了窍，说不定就名列前茅去了。也有些在小学里成绩优异的，进了中学之后却慢慢落下来的，甚至成了后进生的也不少。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小秋回头看看姥姥，钟玉琴笑笑道：“你把你的试卷拿出来给陈同志看看，陈同志可是县里的老师，指点你两句，就比你自己学半天管用。” 陈平连忙摆手道：“大娘太客气了，我好几年不任课了，还真不一定赶得上小秋的任课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呐！……那小秋就把你的试卷拿出来我看看？” 小秋点点头，进屋片刻，将自己的期末试卷拿出来，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二哥初中三年的成绩单。 她先把自己的试卷递过去，陈平接了，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分数，然后就是一愣——最上面的是数学试卷，试卷顶端红色钢笔批注一个大大的分数：120分！ 这是满分啊？！ 他没顾上看内容，随即翻了翻其他的试卷，然后觉得自己再一次傻掉了！ ——小丫头拿出来的试卷，除了语文作文扣了两分外，其他的居然统统都是满分！包括史地生和政治！连普遍成绩低的英语都是一百分！ 看到这一个又一个满分、高分，他简直不敢相信啊。 又飞快地翻了一遍确定自己确实没看错，也没眼花……然后，他就低着头，看起试卷的题目和判卷来。 这孩子的成绩出色是毋庸置疑的，他之所以如此细看，就是想看看，是不是老师们对她太偏爱，所以放松了打分标准……不然，咋能门门满分（语文作文扣那两分，在他看来跟满分没区别。）？ 小秋和钟玉琴都很淡定，钟玉琴还拿了一块脆瓜让小秋吃，小秋则又拿了一块给姥姥，钟玉琴摆手道：“我不吃了，年纪大了，这些生冷的东西有些消受不了了。” 那边陈平终于匆匆看完了数学卷子，又浏览了一遍政治卷子……然后心服口服地抬起头来，看向小秋的目光有些复杂，有欣赏，有赞叹，还有些……羡慕嫉妒？ 半天，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赞叹道：“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啊！” 小秋也不忸怩，只微微笑着，然后将二哥成江的成绩单递过去：“陈老师，您看看这个！” 成江的成绩单非常漂亮，虽然不至于像小秋的那般逆天，但一看就知道，能有这么一份成绩单，绝对是甩出第二名一大截的那种超级学霸！ 成绩单比试卷更一目了然，陈平目光扫过去，不过一转眼就看完了，然后，目光才注意到成绩单上的名字：王成江！ “哈哈，原来是王成江同学的成绩单，他的中考成绩就非常优异，原来是一直刻苦努力的，成绩才能这么稳定如一！” 小秋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道：“陈老师，您也看到了，我二哥的成绩一直很好，很稳定。您说，若是他进入高中，三年之后考大学会不会……困难？” 陈平没想到小姑娘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一下子愣住了。 在来这里之前，他一直认为，一个农家子弟，能够被地区农技专业学校选中，那是大好事，大喜事，因为一考上地区农技就以为这个学生的户口转成非农业了，将来毕业国家还包揽工作分配，不说将来前程如何，农家孩子能够跳出农门、捧上铁饭碗、吃上供应粮，还不该欢喜鼓舞，举家欢庆吗？！ 就连看到这份成绩单的时候，他也只是如他所说的，只是觉得这个孩子能够考上农技学校不是侥幸得来的，是一直努力了，成绩单很漂亮！直到，小丫头轻飘飘地一句问话，才将他的固定思维打破，他忍不住暗暗自问，照这个孩子的一贯成绩，若是不上地区农技，而是上高中……只要不出意外，导致成绩下降，三年以后考大学，那简直是老太太擤鼻涕——把里攥呀！ 他突然笑不出来了。连他来之前那股子带着点儿俯视和报喜的心情，都消失不见了。 他和许多人以为，考上农技学校对一个农村孩子是大喜事，却没想到，人家的目标、志向，根本不在于此，人家早早地定位在了大学，甚至……国家著名的学府了吧？！ 好一会儿，陈平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却发现脸颊僵硬，根本笑不出来。 钟玉琴这会儿拎着暖瓶给陈平的茶杯里添了些水，叹口气道：“陈老师别怪孩子说话直啊，小孩子不懂事。” 老太太这么说了，陈平哪里好意思说什么，连忙摆手道：“大娘太客气了，孩子说的……是我们许多大人没想到的。是我们太有些自以为是了。” 小秋站起身，恭恭敬敬给陈平鞠了一躬：“陈老师，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您多包涵。” 陈平连忙摆手，示意小秋坐下，然后叹着气道：“你这么说，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二哥的意思？你家里大人知道吗？” 略略一顿，不等小秋开口，他又道：“虽说你二哥学习成绩确实很优异，但能够进地区农技学校上学，也就能进城工作，同样有国家干部的身份……若是上高中……高中三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呀，你想没想过，或许三年后，你二哥考不上大学呢？” 不用小秋回答，成江大步从屋里走出来，成河跟在他身后两步处。 成江脸色很平静，他走到陈平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正色道：“陈老师，我早就下决定考入大学，并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从未敢稍有懈怠！” 成河则跟着道：“陈老师，我哥哥的报考志愿填的是地区高中，没填农技学校。” 陈平看着这个青葱玉树般的少年，眼里的欣赏自然流露，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我负责招生政审这块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原因，你被农技学校选中，我还不太清楚，这样，我回去找负责的同志了解一下情况，争取尽快给你来个消息。” 陈平说完这些话，也不在坐了，匆匆告辞去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钟玉琴通过几个孩子的话才知道，原来成江报的志愿是高中，结果给录取到地区农机学校去了。在一般人看来，能进农技学校上学，捧个铁饭碗吃上供应粮是好事，但她却了解几个孩子，特别是成江和小秋，都不是目光如此短浅的孩子，他们的志向远大，都憋着劲儿向他们小舅舅学习呢。 想想这其中的烦难，钟玉琴禁不住叹气道：“这是哪里出了岔子呀，唉，咋就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啊……若是真的被地区农技录取，岂不是耽误了孩子啊！” 成河也是一脸焦急，立眉瞪眼，看这样子，恨不能撸起袖子冲上去，找那个罪魁祸首拼命去的架势！ 小秋拉拉二哥成江的袖子，建议道：“二哥，咱们一时也想不起县城里有什么人认识，这样，咱们先去学校，找找老师和校长去，若是校长能去县城替咱们问问，比咱们自己跑去管用。” 学生们放了假之后，老师们还要收拾收拾，再做做结尾工作，有时候还要学习个政策文件啥的，才会放假。所以，小秋提醒成江赶紧去学校，趁着老师和校长们还没走人。 成江点点头：“我这就去。” 小秋和成河下意识地跟着一起往外走，成江却伸手拦住小秋：“小秋就别去了，让你三哥带着我去就行，你留在家里，陪着姥姥吃饭吧。” 小秋没有勉强，她乖巧地点点头，停在了大门口，目送着成河骑上车子，带着二哥匆匆去了。 转回来，钟玉琴还在叹息，又对小秋道：“要不，跟你姥爷说说，问问他有没有相熟的人？” 小秋点头：“也好，那我去邮电所去一趟，姥姥你先吃着，别等着饭都凉了。” 钟玉琴随口答应着，送了小秋也骑了车子匆匆出门。转回来，她颓然地坐在院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咋总是让自家孩子遇上这样的烦难事儿啊？芳芳那么好的孩子给耽误了，成江这回，可千万别再给耽误了呀！ 到了邮电所，小秋先给老爹打了个电话。 这三四年，王利民往县城不是纯送货那么简单，从前头的吴海港、刘朝胜（刘芳芳父亲），再到原富平粮站站长，现在的粮食局副局长曲明勇，到后来的县武装部部长肖延平（吴海港的老部下），都多有走动。更不要说还有船厂、纺织厂各个单位的种种关系，如今他去县城，差不多哪个门都能进得去呢。 一听成江考试的事儿，王利民也特别重视，在电话里就直接道：“小秋别急，这事儿交给爹，爹想一想找谁……嗯，给校长和老师说了对，这事儿不是多大事儿，给你哥哥们和姥姥说别着急，大不了咱们换个地方照样上高中，学习好，就不怕没地方念书……” 一番宽慰，小秋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挂了电话，想了想，又给小舅舅打了个电话。小舅舅在县城上了好几年班，认识不少人，原来刘家在县城的某些关系，他也能说上话。 小舅舅听了没有立即拍胸脯打包票什么的，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跟你姥姥和二哥说别着急了，我来想办法……我明天一早的火车，明天傍晚就能到县里了，回去给你姥姥说一声，我去你姥爷那边住一晚，后天再回家。” 小秋连声答应着，刚刚放下一半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挂了小舅舅的电话，她也没再给姥爷打电话——姥爷多年不在县里，年纪又大了，就不让他为这事儿着急操心了。 她打完电话回家没多会儿，二哥三哥也回来了。 看着两人都有些悻悻的表情，小秋不由皱了眉头：“没找到校长和老师？”不应该啊，要是没找到，不至于耽误这么半天啊！ 成河摇摇头：“见着了，可老师和校长都说，这事儿都走到政审这步了，就说明地区农技确定录取二哥了，再改回来不太好办。二哥老师还劝二哥，说能考上农技学校是好事儿，念三年就直接分配工作，端上铁饭碗了，比上三年高中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把握啊……” 其实，成江的班主任说的更多，还说成江家里也不是多宽裕，早毕业早领工资多好。若是坚持上高中，顺利考上大学，也得晚上四年工作。更何况，三年之后，还真不知道什么情况，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未知数呢！万一考不上呢？三年高中就白上了，还不如这会儿直接上农技学校呢！ 如是云云，劝了成江好多话。把信心满满的哥俩说得都有些蔫吧了。 小秋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目光一转看见心事重重的二哥和垂头丧气的三哥，肚子里的话就没办法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 还是钟玉琴看着几个孩子僵住了，连忙笑着出声招呼：“行啦，行啦，不管上高中还是上农技，都不是孬事儿。来，赶紧的，先吃饭，我刚热了，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又凉了。” 三个孩子答应着，洗手吃饭，却谁也提不起精神来说什么了。 原本想着放了假就回家的，意外出了这么一件事，三个人就有些犹豫。回了村再出来，甚至再去县城，就都远了。 正犹豫着，门口一阵自行车铃声，王利民推着车子进了门。大热天的，他骑得又急，头脸脖子上热汗淋淋的，连衣服都湿了，衬衫前后都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 小秋起身迎上去，一看这样，连忙打了半盆晒得温热的水过来，让王利民洗脸。 王利民先给钟玉琴招呼了，这才捧起水，连头带脸地冲洗了一番，又拿毛巾唏哩呼噜一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这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成江匆匆进屋倒了碗水捧过来，王利民接过来，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干了，又将碗递回去，笑着吩咐：“再给叔倒一碗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成河抢了碗，三步并作两步窜进屋里去，王利民缓过劲儿来，这才招呼成江坐下，道：“成江，小秋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二叔，这大热的天，又让你……”成江心里一暖，又是一阵酸涩，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长，没觉得怎样呢，一开口却先红了眼。 王利民抬起大手，用力地拍了拍成江的肩膀，笑着道：“这事儿，搁在别人家是求不来的好事儿。但二叔知道你的志向，二叔也相信你支持你上高中考大学。而且，你爹也不止一次跟我说了，就指着你考上大学，给家里争气呢！你爹还给我说，只要你们争气，他砸锅卖铁也供！” “二叔……”成江一听这话，确确实实是他爹能说的话，心里那股子酸涩再也掩不住，直冲上来，眼窝子一热，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话也说不成声了。 看成江这样，王利民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吸了口气，扭开头用力眨眨眼，将眼里泛上来的泪花再压下去，这才转回目光，握握成江仍嫌单薄的肩头，笑着道：“行啦，对着你二叔哭鼻子不算啥，但出了门儿，咱们老爷们儿可不兴落泪的。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成江那股子委屈似乎随着泪水落下，也渐渐消减了些，听二叔这么说，他连忙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闷闷地答应着：“嗯，嗯！” 王利民拍拍他，端起成河倒来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碗，就再次起身：“你们愿意家去就家去，不想家去，就再陪着你们姥姥住两天。我这就去县城……有了信儿就给你们打电话。哦，小秋啊，你明天就去卫生院待着吧，我打电话就往那边打。” 小秋连忙答应着，见老爹雷厉风行地推了车子就走，连忙追上两步去：“爹，我刚刚打电话给小舅舅了，他说明天一早的火车，明天晚上就能到县城。” “哦！我知道了。”王利民应了一声，这才猛地想起来，回头问钟玉琴，“婶子，你可有啥要捎给大叔的？” 钟玉琴连忙摆手：“没啥捎的，他上个星期回来过，衣裳吃的都带着了。” 王利民点点头，再不多耽搁，骑上车子，匆匆走了。 送走王利民，几人转回身来，钟玉琴就出声安慰成江：“你二叔进城去了，你们就都别挂记着了，宽宽心，想咋玩咋玩，你们只管好好念书好好玩儿，旁的事儿有大人们呢！” 好好念书和好好玩儿似乎冲突，这会儿也没人想这个了，三个孩子都有些恹恹的，连最爱闹腾玩笑的成河都只点头答应着，却没有闹着出去玩什么的。 钟玉琴见这样不是事儿，伸手拉了小秋道：“你给你小舅舅打电话了？” 小秋点头应着，又将小舅舅回来的话说了一遍，察觉到姥姥捏了捏她的手心，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刚刚还想瞒着您，让小舅舅回来给您个惊喜呢，没想到爹一来，我给说秃噜嘴了！” 钟玉琴笑起来，点着小秋的鼻子道：“你个鬼灵精的丫头，就爱逗姥姥……嗳，说起你小舅舅，我还真想起一个人来，他上高中时的老师如今调进教育局了，好像还是个不小的官儿，你小舅舅上大学前，还去拜望过他，过年暑假每回回来，也总去看望他那位老师……” 一听钟玉琴这么说，小秋和成江成河都是精神一振。 看着孩子们精神好了点儿，钟玉琴就笑着摇头道：“瞧瞧，我这脑子，刚刚小秋爹来的时候就没想起来。” 小秋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您记得小舅舅这位老师，我姥爷也一定记得，不行，我再去一趟邮电所，给姥爷打个电话，让他给我爹说一声也行啊。” 钟玉琴之所以让小秋给老伴儿打电话，也是想着这个关系，她还不知道，小秋没打这个电话。这会儿，却是想着让孩子们出去走动走动，有点儿什么事坐着，别窝在家里憋着，可容易憋坏了。 于是，立刻答应着：“行，去吧，你们兄妹仨都去，带上成江的成绩，把平时的成绩和中考成绩都好好给你姥爷说说。” 本就是自己的事情，成江自然不会推却，成河更是恨不能冲上去替了二哥，于是兄妹仨答应着，拿了成绩单匆匆出门，一路又往邮电所去了。 出了邮电所，小秋又说去卫生院守着，万一王利民打回电话来，他们也好接着。 成江成河哥俩也没有旁的事儿，干脆跟着小秋去了卫生院。 小秋跟着郑秋实在卫生院混了几年，与这里的人都混的烂熟的，从进门，就叔叔阿姨地叫个不停。 午后，卫生院里也没有病人看病，小秋兄妹几个很快把各科室的人都惊动出来，围在他们身旁七嘴八舌地说话。 小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笑嘻嘻地应对着。这时，药房里的黄阿姨笑着道：“小秋这次考试又考了个全校第一吧？我家大华回来给我说，说你就是作文扣了两分呀，啧啧，小丫头真是不得了，学习太厉害啦！” 小秋有些懵，“黄阿姨的孩子也上初中吗？大名叫什么？” “叫田忠华，与你一年级，但不是一个班，他在二班！”黄阿姨快言快语的道。 小秋转眼想了一下，随即道：“我想起来了，田忠华学习也很好啊，这一次是二班的第一名。他的几何特别好，几何老师在我们班上提着他的名字表扬了好几次呢！” 黄阿姨满眼的与有荣焉，嘴上却谦虚道：“不行啊，不行啊，和你比还差远了。” 成河在旁边听得直想笑，场合又不对，只能别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看那位黄阿姨，忍笑忍得肚子都要疼了。 成江到底心里有事，虽听出黄阿姨那谦虚带了几分炫耀挺好笑，却也只是扯扯嘴角，并没有真的笑出来。 说了一会儿话，小秋就去跟大伙儿打个招呼，去了院长办公室，卫生院里只有一台拨号电话，就装在院长办公室里。 第二百三十八章 院长姓严，是郑秋实离开后接任的，小秋说起来并不是太熟，彼此只是认识。 小秋进来，严院长很热情地笑着招呼，又问老院长可好啊之类的话。小秋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然后就跟他说，放了假想再来卫生院里学习几天，严院长半点儿没迟疑地答应了，还问小秋先去哪个科室，小秋想了想，说了：“药房吧！这几天天气好，我看着晒药呢，也能帮把手。” “好，好，是个勤快孩子。”严院长很有领导范儿地走到门口，招呼黄阿姨过来，将小秋交给她，“小秋想跟着你学习学习，小黄可别藏私呀！” 这就挑拨上了！小秋暗暗撇了撇嘴，脸上却仍旧笑得欢欢喜喜的，听着黄阿姨欢快地应了，抬手招呼她，她这才跟严院长告辞，与两个哥哥一起，跟着黄阿姨往药房里去了。 王利民走的时候都两点了，骑自行车到县城怎么也得半个小时，再去找人，这一天自然不可能打回电话来。 小秋和成江大概都明白，只有成河有些失望。不过，跟着小秋帮忙收拾整理着药材，然后听小秋和那位黄阿姨一样一样介绍着：这是大青叶，清瘟降火，治感冒的；这个是黄连，清火散热的；这个是…… 成河打断小秋道：“这个我认识，这是鱼鳞，大鱼的鱼鳞！” 小秋和黄阿姨都笑起来，黄阿姨道：“这也是一种鳞片，却不是鱼鳞，而是穿山甲的鳞片，能够通经下乳，妇女们生完孩子没奶，吃了这个就有奶水了。” 成河一脸恍然，又问小秋：“二婶生小冬的时候吃的药里是不是有这个？” 小秋笑着点头：“这个入方药，一般是炮制后用，炮制后的叫山甲珠……” “哦，这里没有嘛，什么样子？”成河很好奇。这些大鳞片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黄阿姨笑着一指摊晾着的几种药材，道：“我可以告诉你，这里边就有，你看看，能不能认出来！” 一听这话，成江就知道，必定是变化很大，甚至面目全非了。成河却没想这么多，大喇喇地应着，然后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心里还满不在乎呢，不就是大鳞片吗，还能变成花儿？ 他自然是没找出来，扒拉来扒拉去，愣是没看见一样像鳞片的药材。 等小秋笑眯眯拿了一种类似爆米花的东西给他看，他都不敢相信，那穿山甲的鳞片黑灰色，薄而坚硬，咋就能变成这么黄黄白白，胖鼓鼓酥脆脆的样子呢？这不科学啊！ 看着成河一脸的不敢置信，小秋和黄阿姨都笑开了。 黄阿姨还很好心情地说：“今儿天晚了，明儿让小秋证明给你看，你就信了！” 抱着这个念想从卫生院回家，没接到电话的失望、对成江上学的担心，也被缓冲了不少。 因为在药房里帮着搬运药材，白天又来回跑了几趟，又受惊又担心的，兄妹几个都觉得挺疲惫的，吃过饭，略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洗漱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兄妹三人又赶在上班之前去了卫生院。 今天药房上班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却已经拿了大扫把打扫起院中的小场院来。他身形消瘦，头发也白了大半，脸色却格外红润，看见这个人，成江瞬间想起一个词：鹤发童颜。 成河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个黄阿姨诓人。她还说今天让小秋炮制穿山甲给他看，却原来，她根本不上班。 小秋见着这个人却特别高兴，老远就加快脚步跑过去，欢快地叫：“程师傅！” 程师傅抬起眼，看见小秋也顿时笑了，只不过，这笑快的只有一瞬，随即，就拉了脸，瞪着小秋，露出一片怒色来：“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记得程师傅啊？” 小秋完全不害怕，凑过去握着小拳头给程师傅捶肩膀儿，一边笑嘻嘻道：“程师傅这么好，小秋哪里能忘啊？嘿嘿……” 三捶两捶的，那老头儿的怒气就没了，只赶苍蝇一般，挥手道：“去去去，甭给我灌蜜水儿，我才不信嘞！” 小秋听话地起身离开，那老头儿仍旧装着认认真真地扫地，目光却从眼角偷偷瞄着小秋，见她跑过去拿了一把铁簸箕来，这才仿佛放了心，真正地专心扫地了。 抽空儿，小秋偷偷给二哥三哥介绍，这位程师傅曾经是县城大药铺里的炮药师傅，后来大药铺合营再变成国营，他也从药材公司调回泰平公社卫生院来上班，只说看不得那些人糟践药，他索性回老家养老了。 成河就提穿山甲的事儿，小秋让他放心，然后，三哄两哄的，那位程师傅亲自动手给成河‘开眼’。在看见锅里的黑灰色鳞片眨眼间膨胀变色，变成黄白色漂亮的‘爆米花’后，成河的脸成了个活脱脱的‘囧’！ 就连心里有事的成江也被吸引了，暂时忘记了升学的烦忧。 上午，帮着程师傅晒货，翻货，程师傅又给几个孩子演示药材炮制，一眨眼就到了中午，也没有等到电话。 回家的路上，小秋就跟两个哥哥说，爹和姥爷在县城里找人，上午找上人，说明白事儿就不错了，“……没那么快就有结果。耐心等一等，下午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呢！” 但是，下午仍旧没能等到电话。连被药材炮制吸引的成河都重新蔫吧了！ 夕阳西下，三个孩子慢慢往回走，一个个都沉默了，连小秋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两个哥哥了。 晚饭，钟玉琴特意做了红烧肉，三个孩子却都食不知味的，一盘子红烧肉竟然剩下大半！ 吃过饭，帮着收拾了桌子，洗涮了碗筷，成江向宋家姥姥打声招呼，就低着头回了他们住的东间。成河看看二哥，再看看小秋和钟玉琴，到底没憋住，道：“二叔和宋姥爷是不是没找上人啊？”咋连个信儿都没有呢！真是急死人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已经暗暗决定了，明天再不能这么干等着了，他一早就骑车子上县城，他不认识人也不怕，他就直接去教育局找最大的官，然后把二哥的事儿说一说，就说二哥学习好，若是能上高中，一定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小秋看着他像一头困兽，满脸压抑不住的焦躁，就直接拽住他的胳膊，道：“三哥，这会儿你不能乱。二哥心里难受，你得稳住神，想法子让二哥开怀才好啊！” “可，这都等了一天多了，还没个信儿……”成河还是着急。 却被小秋一眼瞪住：“你稳住神，稳住神想想，我爹你二叔昨天下午骑车子进了城，天都快黑了，班上估计都找不着人了。今天一早去找了认识的人，再找到管事儿的人，把事儿说明白了……管事儿的人还说不定不是一个，或者一人管着一节儿，这就要找齐了所有的人，然后都说通了，才能说到办事……再说了，二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人家不能凭空口一句话，就把二哥的录取档案给调了呀，然后自然还要各种协调、开证明啊什么的……这许多烦难处，哪一样漏了都办不成事。而这许多烦难处，又是哪个能一句两句话就能办了的，不得一个一个办啊？你急什么啊，急能帮二哥把事儿理顺了吗？” 成河被小秋说的哑口无言，跺跺脚，大步走到院子中间，抱着头蹲在那里。 小秋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姥姥。 钟玉琴也忍不住叹气，却还是拍拍小秋的手，含笑点点头，对她的做法表示赞许。 这事儿，已经尽力去办了，他们在家里再着急也不能乱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再看这事儿，那真的不用着急，最多不就是上地区农技学校么？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刘芳芳明明能考很好的大学，却落到只能上个三流的大专学校，人家不也仍旧勇气满满信心百倍嘛！ 小孩子们没经过事儿，遇上事儿就觉得天塌了。其实，经得多了就会明白，真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小秋说完，也觉得说的有点儿重了。 她自己平了平气息，进屋搬了个西瓜出来，刷刷刷切开，先拿了几块过去，推推三哥成河：“三哥，三哥……” 成河突然就想起小秋早上哄程老头时的样子，一边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儿又有点儿拿乔，他吭哧两声，才道：“我不吃……” 小秋噗地一声笑了，扯扯他的手，将西瓜塞进他的大手里，笑道：“我让你拿进去给二哥，你要吃，出来吃，我切了一个西瓜，足够你吃的。” 成河也闹了个大红脸，捧了西瓜匆匆进屋，给二哥送瓜去了。 没想到，他进去没多会儿，二哥成江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连西瓜也拿了出来。 小秋一见，下意识地道：“二哥，吃块瓜吧，我刚切的，美人儿瓜，甜着呢！” 所谓的美人儿瓜，是当地一个比较少见的西瓜品种。这种西瓜的瓜瓤是黄色的，瓜籽儿却是玉白色的，只在瓜子尖尖处，有那么一点嫣红，据说，有个秀才吃了这瓜，见着瓜籽儿奇特，就称赞是：美人面，樱桃唇。时间长了，老百姓传着传着，就干脆叫美人儿瓜了。 成江笑笑，将手里的西瓜放下，道：“我在屋里收拾东西来着，满手灰，我去洗把手再来吃。” 成河见二哥这般，也不再那么焦躁难忍了。他吃饭时就没大吃，这会儿情绪一缓和，顿时觉得饿了，自然地就伸手过来拿瓜，却被小秋一巴掌拍在手背上：“二哥手上有灰去洗手，你也不看看你手上啥样啊？” 成河一低头，这才看见自己满手泥巴——刚刚他蹲在院子里，拿手扣地面来着！ “啊，我也去洗手……”成河大叫一声，然后低声地嘀咕一句，匆匆跑去洗手了。 成江洗了手回来，钟玉琴立刻拿了一页瓜递到他手里。 成河道了谢，就在桌子旁坐下，开始吃瓜。小秋看他一口一口地吃着，不疾不徐的，神情也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成河是个心里不搁事儿的，什么事儿说出来闹出来，反而不会有什么事儿。二哥却是个什么事都不爱说的，这种人爱往心里装事儿，也爱琢磨的多，琢磨多了，有时候就容易走了岔道儿，钻了牛角尖儿…… 小秋暗暗观察他，成江自然觉察到了，只不过，他刻意装作一无所知，只在心里警醒自己，不管升学的事儿如何，他都不该做出什么颓丧之态来，那样不但对事情毫无助益，反而连累了妹妹、弟弟、二叔爹娘亲人们替自己担心、烦忧，那他这些年的书才算是白读了！ 成河三两下子洗了手，一回头看见二哥都坐下吃上瓜了，他也立刻忘了之前丢脸的一幕，吆喝着冲回来，拿起一页瓜，咔嚓一口，咬了半拉去，然后呜呜啦啦道：“甜，真好吃啊……” “你小子吃啥好的呢，大门外头就听到你咋呼啦！”王利民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口传进来，小秋第一时间转头看去，却见进来的是两个人…… 她微微一愣，随着那两个人走的近了些，她也很快认出了来人，立刻欢呼一声跑上去：“小舅舅，你咋回来啦，你不是说住在县城吗……” 宋秀程多少有那么点儿哭笑不得，伸手接住扑上来的外甥女儿，抬手揪了揪小秋的鼻尖儿，笑嗔道：“这是小舅舅的家，我咋就不能回来啦？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呀！” “嘿嘿，我就是惊讶了一下嘛！”小秋撒娇耍赖。 宋秀程也不多跟她计较，笑着道：“亏得我还想着，我们今晚不回来，有个小丫头要睡不好觉呢！” “咦？”小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连撒娇都顾不得了，“小舅舅，事儿办妥啦？” “哼！”宋秀程却卖起了关子，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哼了一声，自去借着成江打好的水洗手洗脸去了。 小秋焦急地叫：“小舅舅！” 第二百四十章 叫完，她自己先呵呵呵地笑起来。其实，小舅舅的已经给了她答案，若不是事儿办妥了，哪里还有心情跟她插诨打科，开玩笑啊！ 成江脸上的笑漫过来，一直渗进眼底去。成河却看得一头雾水，摸摸头，还是走到小秋跟前，低声催促道：“小舅洗完了，你再去问问啊……” “扑哧……”这回轮到小秋忍不住喷笑了，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拿手指着傻愣愣的三哥，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笨牛！” 等王利民和宋秀程洗把脸，一人吃了块西瓜，歇过一气儿，钟玉琴才终于问出了一家人关心的问题。 王利民看看宋秀程，后者只是一笑，他也就不客气地开口道：“都办妥了！” 小秋和成河齐齐发出一声欢呼。 然后，王利民又道：“这一次考试，成江的成绩太好啦，被地区农技来招生的老师看中了，跟教育局一说，就把前头的学生，都截留了。” 截留，也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名次，是说考试会分几等，第一等是特优生，就截留到某一档里，直升中专、直升重点高中、直升大学之类的。一般，能被截留的学生去向都不错，都是让人羡慕的。 农技学校在当地，特别是农民子弟中还是很让人向往的所在，那位老师这么做，也真谈不上什么恶意。却不知道，遇上成江这么个坚持上高中的，也没想到，一个农民家庭，会无条件地支持孩子的梦想，放弃到手的稳定，坚定地支持孩子上高中，考大学。 王利民吃了几口瓜，又道：“这一次得亏了程子的老师，要不然，两三天也不定能办下来……这回，人家实心实意地给帮忙，不但找回来档案，还成功补录进了地区机关中学。成江啊，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努力啦！” 尽管二叔和宋家小舅一进门，成江就猜到了结果，但清楚地听到二叔说他成功地被‘地区机关中学’录取，全地区最好的高中……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 等听到二叔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口大声道：“二叔，放心吧！” 说完，又露出那么一点点腼腆之色来，却还是站起身，给宋家小舅给二叔鞠了一躬：“谢谢小舅，谢谢二叔！” 王利民连忙摆手，说自家人说什么外道话。 宋秀程则笑微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倔强、认真、勇气满满的自己，淡淡道：“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坎坷，以后，你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大坑大坡都是不可避免的，摔得头破血流、断腿折胳膊都是可能的……” 被他这么一说，成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轻轻地说：“我不怕！” 成江的事情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又如愿考入了理想的学校，宋秀程也放假回来，全家都一扫颓态，气氛格外地放松欢快起来。 大家吃着瓜，说着话，不知不觉夜就深了。众人各自洗漱一番，分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成江成河就待不住了，都想着尽快回家，把好消息告诉爹娘和大哥去。 办完了事儿，王利民家里也有事儿，也带着小秋，与成江成河一起，辞别了宋家母子，回了三合村。 成河带着成江骑的飞快，王利民带着小秋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出了泰平村之后，王利民向小秋透露了一个消息：郑秋实终于抵不住，五月底接了调令，正式调入京城工作了。 宋秀程此次回来之前去见了见郑秋实，郑秋实就跟他说了一件事，让他尽量做小秋和王利民夫妻的工作，让小秋进京上学。 郑秋实说了一句话：小秋周岁十一，虚岁十二了，这个年龄再不系统地跟着学习，可就真耽误了。 中医没有捷径可走，也不是背一堆医书就能给人看病的。理论知识只是基础，然后还要经过长期的临床学习、实践，才能一点点摸索到望闻问切的精髓，也才能逐渐地领悟深奥的中医理论，辩证施治，治病救人。 这些，学了好几年医书的小秋自然知道。所以，听王利民转述了郑秋实的话，她就沉默了，没有反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王利民骑着车子，小秋坐在后边。女儿长时间的沉默，表明了她的态度，让本来还想着做女儿思想工作的王利民，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娘还希望看着你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走出去……” 听老爹带着些怅然地说着这样的话，小秋下意识道：“那我不去就好啦！” 听女儿这么说，王利民胸口憋得那股子酸涩突然涨上来，却也发散开去。闺女说的是孩子话，能够意气用事，他却不能真的拦住闺女，耽搁了闺女的前程啊！ “唉，说啥傻话呢！”王利民眼中的慈爱更深，他拍了拍闺女后背，似乎掸去并不存在的一抹轻尘，他的目光落在女儿挺拔却单薄的腰身肩背上，心底泛起一缕缕愧疚的苦涩，前些年孩子跟着他没有好穿没有好吃，受罪了呀！ 眼看着日子过得宽裕些了，孩子又要离家……京城的花费可不比在家，看来他得再加把劲儿，寻思着多挣钱才行啦！ “你师傅跟我说了，你这个年纪，正是学医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跟着师傅进京上学，同时能够跟着学习医术……有郑院长照顾你，爹放心。”王利民缓缓说着，轻轻地吸着气，说着说着，眼角仍旧控制不住地沾了些湿意。 小秋默默地听他说完，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听爹的。” 成江考上高中的事儿，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只因村里考上高中的，成江并不是第一个，所以说一说就罢了，并不觉得稀奇。他们根本不知道，地区高中意味着什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倒是成海真心替二弟高兴，偷偷找了王利军商议，他结婚就不买什么家具了，就简单地打个柜放东西就行，省出钱来供应成江吧！ 王利军连说不行，心里却在琢磨，家里的钱有限，给成海盖房子、娶媳妇，不铺张，也剩不下……他本就打算借一点儿，只是一直没拿定主意借多少。被成海这么一说，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既然借了，那就多借点儿，借二百，也给成江做一身新衣裤，做一件新棉袄。 这两年，老二孵鸡育雏挺挣钱，等他去跟老二商议商议，今年过年，成海结了婚，成江成河离家上学，他们家的炕也能空出一盘来，看能不能也孵上鸡蛋……不指望跟老二家挣的那么多，孵上两茬，差不多把债还了就行！ 王利民与小秋约好了，让小秋先别给宋秀莲说她离家的事儿，等他瞅机会慢慢告诉妻子。小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却不想，没等到王利民找到合适的机会，郑秋实竟然突然造访。 许久未见，见到师傅，小秋自然欢喜。宋秀莲也很高兴，只有王利民心里有事，还不得不做出一脸高兴模样，热情地迎接郑秋实进门，又张罗着让妻子整治好菜，他与郑秋实喝两盅，又把王利军和王利群都请了来作陪。 老友许久未见，说着话喝着酒，不知不觉都喝的有点儿高了。 饭后，几人略坐着喝了几杯茶，就陆续散去，各自回去睡觉了。 小秋和小夏小冬都在王利民宋秀莲住的大炕上，看着小夏带着小冬伏在炕桌上写字，她将爹娘往一处凑了凑，将小夏上学的事儿给爹娘说了。 王利民要上工种地、养鸡、买卖，宋秀莲既要做家务、照料孩子，还要做缝纫活儿，两口子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还真没注意到小夏在学校的情况，听小秋这么一说，两人都露出些讶异之色来。 特别是王利民很生气，又喝了酒，恼怒着就说要去找王校长说道说道。 小秋伸手拉住老爹，递了杯茶给他，一面慢慢替他们分析情况，又将她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一听说，让小夏去县城上学，王利民下意识地先看了眼妻子，心里嘀咕，小秋进京他已经答应下来，再把二闺女也送进县城，妻子指定舍不得吧？ 宋秀莲则微微皱了眉头问道：“你姥姥进了县城，小秋在公社读书咋办？岂不是没人照应了么？你姥姥恐怕也不舍不开手啊！” 一听这话，小秋自然看向王利民。 王利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吭哧半晌方道：“这事儿明天再商量，反正才刚放暑假，上学还早着呢！” 小秋咧咧嘴，招呼着小夏回房睡觉，把空间留给爹娘。既然老爹答应了，就让他去做老娘的工作吧。她忙乎一天也累了，还是早点儿洗洗睡去吧。 也不知王利民如何跟宋秀莲说的，小秋第二天一觉醒来，就看见自家老娘的眼睛明显有点儿肿，显而易见的是夜里哭了。 郑秋实没多待，吃过早饭就匆匆走了。京里的调令早就发过来了，催他进京报道呢——浩劫刚过，许多老同志的身体都糟蹋的不轻，甚至重病缠身的也不少，急需郑秋实这种国医圣手进京给调治呢。 宋秀莲心中舍不得闺女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一听说这事儿就哭了一宿。不过，哭过之后，她却没说什么阻拦的话，只在郑秋实走后，就着手小秋准备进京的物事， 之前的衣裤都旧了，也小了，好在如今家里宽裕了不少，她这两年也存了不少布料，倒不用为了凑钱凑布票的发愁。没多琢磨，宋秀莲就做出决定，既然有布料，她自己又会缝纫，那就索性给小秋多做几身新衣裳。夏天穿的单衣单裤要做两套，秋天穿的也要做两套，等宋秀程宋秀菊放了假过来，宋秀莲正在给小秋做冬天穿的棉衣裤。 郑秋实走了，给小秋办理转学手续、迁户口，并带小秋进京的事儿，就都安排给了宋秀程。宋秀程过来见过姐姐姐夫，大概了解了姐姐姐夫的态度了，于是就道：“我八月初就回去，郑院长让我带小秋一起回去……落户口、转学，这些事情都得开学前办妥当。而一些手续是必须小秋到场的，比如落户口，人家必须得见着人。另外，我打听了，京里办理入学，小秋还得参加个考试，成绩合格了，人家才会批准入学念书。” 这话一说，小秋都愣了。她想的进京只是转学，没想到还能转户口……话说，这个时候，京城户口这么简单吗？对于了解后世京城户口‘珍贵’程度的她来说，觉得有些像做梦啊！ 一说转户口，王利民和宋秀莲也有些出乎意料，仿佛户口转走了，孩子就成了人家的一样。不过，既然之前答应了郑秋实让小秋进京，他们也不会再反悔……只是，心里那滋味儿，着实难受啊。 默了好一会儿，王利民才沉重的点点头，应承下：“好！”答应下来，似乎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略略缓了些。 略微顿了下，王利民又补充道：“有你带着她，我和你姐姐也差一惦记着！” 宋秀程了解姐姐姐夫的心情，连忙那话宽慰：“姐姐姐夫放心吧，郑院长特意要了套房子，离着我的学校和小秋学校都很近。小秋上学回家都很方便，我晚上也去那边住着……倒是郑院长忙得不行，一个月能在家里住的时候没几天。” 郑秋实那套四合院要下来，自己还一天没住过，他进京后就领了任务，只匆匆见了宋秀程一面，把房子钥匙交给他，就执行任务去了……看这样子，即便小秋进京，郑秋实回家住的时候也极少，学习也只能是小秋去找郑秋实。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么一说，王利民和宋秀莲更是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决定把闺女交给郑秋实做徒弟，但夫妻俩心里还是难免挂心。交给自家亲弟弟，孩子的小舅照看着，跟他们自己个儿照看着也没啥两样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然说起郑秋实的房子，王利民自然就问房子有几间，格局之类，宋秀莲则问被褥、帘幕帐子之类的东西，又问厨房、水井，宋秀程也不嫌烦，很有耐心地一一交待一番，好让姐姐姐夫放心。 原本王利民准备亲自送小秋进京的，有宋秀程带她一起，他也就不跟着了。八月初，地里的活儿忙，他还要三番两次进城送鸡蛋，抽空儿实在不容易。别的不说，夏天的鸡蛋搁不住，放久了坏了，再送进城，可对不住几年交联下的老关系。 宋秀程这一来，小秋进京的日子也就定下了。宋秀莲忙忙乎乎做完衣服被褥之后，又破天荒地跟着王利民进了县城一趟，买了做蚊帐的纱布回来做蚊帐。又做门帘、窗帘。 盖了房子后，小秋小夏有了自己的房间，去爹娘房间的次数少了。偶然一天，小冬在姐姐们房间里玩的晚了，她送他回爹娘屋里，才看见宋秀莲拿着一只花绷子绣花呢。小秋很有些意外，她都不知道自家娘会绣花，而且绣工还不错！ 宋秀莲见她盯着看，笑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门帘子和窗帘，这块布太素，绣几针，看着不那么单调。……就是搁下时候长了，绣得不像样子了……” “哪里，哪里，娘绣的很好看……这牡丹花，这蝴蝶，都跟真的一样……”小秋连忙表达自己的欢喜和赞叹，搜肠刮肚地称赞一番，宋秀莲被她说得笑满了脸。 “没想到你喜欢这个……那就再给你绣一对枕套……” 小秋连忙笑道：“你不是给我做了枕套了，那个小碎花的就很好看了，不用再绣了……晚上灯光暗，你绣多了，伤眼睛。” 宋秀莲笑着应了。心里却在盘算，以后多抽点儿时间，趁着眼睛还好，给小秋绣点儿东西，小秋十一了，一转眼也是大姑娘了，多绣点儿，平时不用，做嫁妆也不错。 小秋的行程定下，一家人就数着日子过了，小夏小冬懵懵懂懂的，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爹娘突然就特别疼爱姐姐了，给姐姐做新被褥、新衣裳，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给姐姐…… 七月末，小秋先后收到两封信。一封是廖辰从G城发过来的，说他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他已经报了京城的大学。另一封是吴戈秦戎从京城发来的，说一放暑假就被吴爷爷拎包下放到部队锻炼去了。不过，他们也说了，小秋八月初进京，他们就能从连队回来了，届时一定早早去车站等着她。后边应该是吴戈说的，等她进京，带她去吃烤鸭、吃涮肉……说了一溜儿京城美食。 小秋看着看着就笑了，笑过之后，却终于有了一抹离愁的怅惘。故意写这些，也只是想着她离家不舍，宽慰她的吧？ 这些天，小秋也挺忙乎的。她在想办法把青花碗里的东西搬出来，多留些在家里。 如今虽说家里境况好一些了，但粮食仍旧不宽裕，之前是她一直添补着，家里的白面才能一年不断。大伯家在村里也算过得不错的，也只在过年和几个重要节日吃点儿白面馒头，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窝头。毕竟，二哥成江在小秋姥姥家吃住，他们还要送些白面过去。家里剩下的就寥寥无几了。 小秋跟宋秀莲说的是趁她在家多磨点儿，其实是找机会多给家里留点儿面粉。又托词说是吴家寄来的粮票、大米票，‘买’了两袋子大米和两袋子面粉回来。又‘买’了肉，腌成咸肉…… 自从得知小秋进京，二哥没说过什么，却默默地抽空过来，帮着她磨面，帮着她收拾干活。三哥就追着她念叨‘你不去不行么’，念了几天，也没能打消小秋进京的主意，他自己也放弃了，一头跑去塘湾里泡着去了。小秋以为他生气了，结果傍晚回来，竟拎回来大半桶鱼虾：“你不是爱吃香辣鱼么？多做些带着……” 小秋愕然着，一股酸涩猛地冲上来，冲过鼻管儿，冲进眼窝里，热辣辣的，生疼……有一刹那，她甚至真的有放弃进京的冲动！ 忙忙碌碌，一眨眼功夫就到了七月底。 小秋离家进京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王利民心里琢磨，小秋要进京了，怎么也得给她爷爷奶奶说一声吧。 眼瞅着要进八月份，正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地里的庄稼长得飞快，两天没见，就高出一截子去。同样的，田地里的杂草野菜也发了疯似的，锄过一遍的地，过一夜回来，庄稼垄中间儿就又是绿茸茸的一层。 这个时候没有除草剂，种庄稼指着人工锄草。几乎每天早上一上工，就人人扛把锄头下地锄草。长长的锄杆子弯弯的锄头，一下下挥出去，挂着庄稼垄里的杂草拉回来，如此往复，直到把一片地的杂草都锄干净，同时也把下雨变硬的土壤疏松一遍。因为需要弯着腰锄草，没多会儿就腰酸背疼的了。于是，锄地的时候，一趟锄完了，走到地头上，大伙儿都会约定俗成地直直腰，站着说两句话歇会儿。 这天王利民小队干活的地片在村头，刚锄了两垄地，王利民就听得低头上二牤子招呼：“二哥，那不是你家老三吗？他个大忙人，这不年不节的，他咋回来了？” 王利民闻声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有两个人骑着车子从旁边的路上进了村口，前头那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的人正是三弟王利社。隔着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村里许多人在路边的地里干活，老老少少的，王利社却看都没看一眼，昂着头过去了，这一点，就让王利民黑了脸。老三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王利军锄地细致，刚刚来到地头，也看见了王利社的一个背影，就道：“我家去看看……” 王利民伸手拉了他一把，没好气道：“看啥看，不知五六的东西！” 王利军顿了一下，也就跟王利民一起转身下地，继续锄草了。 王利民只是厌烦王利社的为人，没有回家，没想到，他却找到了自家门上。 家里的麦子磨了大半，宋秀莲发现后就不让小秋磨了——夏天最是容易生虫霉变季节，麦子比面粉更容易储存。 小秋无法，就将大瓷碗里替出来的大缸里盛上麦子，不能留面粉，给家里多留些麦子也一样。当然，家里的粮食有数，她也不敢留太多。 这一天，粮食上没啥能做的了，盘算着日子也快出发了，她就动手给自己收拾行李。 稍微小一点的衣服她都理出来，留给小夏。剩下的，也没有多少，加上宋秀莲才给她做的被褥、床单、枕套……一口木箱子也填了大半。 看着足有大半立方的木箱，她在心里暗暗叹气：若是她一个人进京，这箱子就不用拎了，装在大瓷碗里，她背个书包就能出发！ 当然，暂时这些只能想想，家里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出门走远路。 小夏出门找小芳玩去了。小冬和成贵一个人搬着一块石板在院子树荫下写字，成贵暑假后就要上二年级了，小秋提前教了他乘法口诀。小冬还小，小秋也不限制他，就让他在石板上画画，随意画，没想到有一天成河走过来看见了小冬的画，竟赞不绝口，说他画的小鸡、瓜果都特别像。 小秋也看过，小鸡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圆，加两个黑点眼睛，还有线条脚丫，很像老祖宗留下的岩画风格。不过想一想小冬的年龄，能画成这样，还真得不错！ 小冬得了夸奖，这几天正画的起劲，天天逮着啥画啥，什么鸡、鹅、茄子辣椒黄瓜…… 成贵写满一面石板，就拿着过来给小秋看，小秋给他检查默写错误的同时，也指出其中一个字写错了，少了一横。正说着，大门口一阵自行车铃声，小冬哗地把石板往地上一放，抬起小短腿就往外跑：“小舅舅来啦……” 喊声刚出口，小东西就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摔在那儿了！ 小秋连忙跑过去，将小冬抱起来，一边替他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问：“磕疼了吧？跑那么急干啥，小舅舅还不进来……” “不是小舅舅……”小冬本来没有摔哭，但看到进来的人不是宋秀程后，满心失落加上磕了一下的疼痛的双重打击，让他坚持不住了，嘴巴一咧就要哭。 小秋将他抱在怀里哄，一面回头看过去，却见走进来两个男人，打头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靛青裤子，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副‘干部’打扮的，竟是他们的三叔，成贵的亲爹，王利社！ “三叔？”小秋暗暗有些紧张戒备，站直身体，将弟弟挡在身后。 王利社却看也没看她们姐俩，进来之后目光就盯在了成贵身上，然后直奔过去。 按常理说，爹见了自己儿子亲近那是自然，小秋看着王利社的样子，却莫名觉得不对。然后，她就听见王利社回头对后边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句：“就这个孩子！放心，我亲生的！” 小秋心里紧张起来，扒拉了小冬一下，低声叮嘱：“进屋。” 成贵见他爹进门，眼睛里有欢喜，还有记忆里爹打娘的凶残，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没像一般孩子见了父亲一般跑着扑上去，也没转身走开，只是那么呆愣愣地站着，看着他的亲爹一步一步走过来。 小秋撵着小冬进了屋，她就快步朝着成贵走过去，一边挤出一抹笑来，对着王利社大声道：“三叔咋有空回来啦？工作不忙吗？” 一边又吩咐成贵：“贵子啊，你赶紧进屋，跟娘说烧点儿水去！” 小秋在弟弟妹妹中间当大姐当惯了，弟弟妹妹们对她很信服，成贵正无措间，听得大姐吩咐，倒好像是一下子松了口气，答应一声，将石板放在板凳上，转身跑进屋里了。 “小崽子，你跑啥……”王利社一见成贵进屋，终于开了口，并且加快脚步就要去追成贵，莫名地带着些气急败坏的意味，那样子，半点儿没有父亲对儿子的慈爱。 小秋三两步跟上去，挡在王利社面前：“三叔，这个叔叔是谁啊？我咋没见过？是你的领导，还是同志啊？到了家里，您咋不招呼人坐呢？” 王利社被人拦住，低头，仿佛这才看见自己的大侄女似的，冷冷地瞪着小秋道：“你个妮子想干啥呢？别挡着，闪开！” 说着话，他就动手来推小秋，却被有所防备的小秋闪开，并且趁机快走几步冲到门口，将屋门一关，吧嗒一声上了锁。 依着门，她再转回头来，声音拔得更高了，大声叱责道：“三叔，你要干啥？啊，咋还进门就打人啦？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快过来啊，打人啦……” 大伯大伯娘和大哥下了地，二哥和三哥却没下地，只不过，这个时间，二哥一般都是去地里打草，三哥也下河捞水草，并打捞鱼虾去了，也不在家，小秋这么喊，也是想吓唬吓唬王利社，把他吓走最好，不然，吓得他不敢真的动手也行。 王利社被她激的怒起来，一抬手就要打过来：“你个死妮子……” 只不过，他的手没落下来，却是被身后的男人给拉住了：“我说你做不做的主啊？别嚷嚷出去，我可不担责任啊！” 被那人一拉一说，王利社临时顾不上小秋了，连忙转回头去跟人解说：“咋做不得主啊，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做不了主，这就是我二哥家，替我养几天孩子呢，孩子送不送人的，他们管不着啊……” 本来还只是觉得王利社不着调，一听这话，小秋真的怒了，这哪里是不着调啊，这简直不是人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抛妻弃子，儿子撇下不管不问，如今干脆要把好好的儿子送出去……不对，就他这副黑心肝，说白送他自己都不信吧？指不定是拿着成贵换什么好处呐。或者，干脆是将成贵卖掉？ 小秋暗暗打了个寒颤，回头朝着门里的敲门询问的宋秀莲摆了摆手，趁着王利社和那个男人解说的工夫，她一扭身从两个人身边跑了出去，跑出大门，就看见两个人放在门口的自行车，她也不管谁的，用力一推，两辆并排放着的自行车哗啦啦一阵响，狠狠摔在地上。 这会儿，自行车在哪户人家都是大件儿，用得仔细着呢，一听见自行车摔了，王利社和那个中年男人都顾不上争执了，拔腿就往外跑。 不过，等他们两个人跑出来，小秋却已经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打人啦……” 她这么一喊，就在隔壁不远的小芳家玩的小夏先跑出来了，一脸惊吓地问：“大姐，咋啦咋啦……” 小秋回头见王利社和那个中年人在扶自行车，没追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吩咐小夏：“你赶紧往地里去，喊大伯和爹回来，三叔要打人！” 小夏也没问原委，答应着，拔脚往地里就跑，小芳也跟着，俩丫头一溜烟儿跑远了。 小秋没折回去，而是往前头不远处的河塘边跑，三哥成河每天固定在河塘边捞水草、捞鱼虾，她跑过几十步就能看见了。果然，没等她跑到河塘边，那边成河已经听到了动静，往回跑了，遥遥地还喊：“谁敢打人啊，有种的别跑……” 一看这喧嚷闹腾的场面，那个中年人先怯了，气咻咻地瞪着王利社道：“你不是说回来就能带上孩子走吗？这办得是啥事啊！” 说完，不等王利社辩解，抬腿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人家村子里抱孩子，一个不好被劫下，打死了也白搭啊。村里人闹起来，人多势众，乱纷纷的，可找不着谁动的手，连个偿命的都在找不着啊！ “唉，王主任，老王，你别走啊……我说的都是真的……”王利社喊了两声，也没能把那人留住，一回头看他的好二哥家的院子空荡荡的，心地却莫名地升起些心虚来。 一转念，他又在心里给自己打起，成贵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要送人也是他一句话事，别说二哥不该管，就是爹娘也管不着啊！ 想起成贵，他有有些着恼，哼，那个小崽子一心向着他娘，见了他这个当爹的，连声爹都不叫。这样的崽子，养大了也是仇，不趁着小送出去，留大了留成祸害啊！留成仇家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只不过，王利社也知道，今天这事儿是成不了了。办不成事，他也不想在家里多待，骑上车子就走。 却不妨，那边小夏跑到地头上跟王利民王利军说了，一听说王利社回家打人，王利民拎着锄头就往家跑，王利军不用说自然也跟了上来，二牤子、春生几个也唏哩呼噜跟上来一大帮子。 那中年男人刚刚出了村口，就听得一阵喊声震天，回头一看，差点儿吓没了魂儿，脚下升起无数力量，拼命把自行车踩成了风火轮，再不敢回头，一溜烟骑出去三五里地，瞅着后边再没人追上来，这才连人带车子瘫在路边，喘成一团，就差把舌头伸出来啦！ 那人依着土坡，一边喘息着，一边后怕，要是被村里那些人截下……想起后果，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至于后边的王利社……哼，让他挨一顿打也活该！ 王利社这人早就听说不靠谱，看魏向河招了做女婿，他还觉得传言有出入，这才信了他一回，没想到，今儿亲身经着才了解，这人哪里是不靠谱啊，这人根本没谱儿啊！——娘哒，让你诓我挨着一回好吓，打死活该！ 小秋没敢跑远，听着三哥喊了，回头，王利社也要溜了。 她心里一合计，这人既然打起成贵的心思，不给他点儿教训，以后指定还不死心。她不在家，若是爹也出了门，娘带着成贵小冬在家可抵挡不住。 心思飞转着，小秋回头看见一段烂麻绳，拎起来，追着已经骑上车子的王利社奔过去，手一甩，被系了个扣儿的麻绳就甩进了自行车轮子里。 王利社踩着脚蹬听得闷闷的一声，车子就踩不动了。他不得不下车来查看，一看是车轮子里缠了一条麻绳，因为他用力踩了几下脚蹬子，麻绳都缠进车轮的轴里里去了。他用手扯着绳子头拽了拽，根本拽不动，只好打下车子，蹲下来往外解绳子。 这么一磨蹭，小秋早早避到旁边一个草垛后边去了。 不等王利社把绳子从车子里解出来，成河就跑过来了，小秋跟他把情况一说，成河也恼怒起来，挥着手中的镰刀咬牙：“就不干点儿人事儿！” 不过，对上王利社，成河毕竟是小辈，一时也有些犹豫，不知该咋办了，貌似，他动手，有点儿小辈犯上的意思啊！ 小秋看出他脸上的纠结，有些不忍，但更不想轻易放过王利社，有心给王利社一个狠狠地教训，自然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她转转眼睛，拉着成河低头，附耳道：“三哥，咱们这样……这样……” 成河越听眼睛越亮，连连点着头，小秋一说完，他回头向小秋竖竖大拇指，就从草垛后边跑出去了。 小秋怕他吃亏，也连忙跟上去，绕过草垛，就见成河已经脱了身上的褂子，然后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摸到王利社身后，将褂子往王利社头上兜头一蒙，然后往后一拖…… 王利社手里还拽着缠在车轮里的绳子，往后一拽，那车子就砸下来，恰好砸在他的腿上，哐当——“哎哟……” 小秋都下意识地嘶了一声，闭了闭眼睛——真心替他疼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那边成河成功将人拖倒、挨了砸，毫不留恋地把褂子一扯，大呼小叫道：“哎呀，三叔，你咋这么不稳当，好好地，咋就摔了呐？你没事吧？” “你个小兔崽子……哎哟，还不帮我把车子搬开……”王利社这会儿也顾不得追究成河拖倒他的罪过了，只盼着能赶紧帮他把腿上的车子搬起来。他的腿疼的钻心，他都在担心是不是被砸断了腿！ 成河连忙答应着，跌跌绊绊地上前帮王利社搬车子，期间踢几脚，踩一下手，那都是不小心，“对不住啊，三叔！” 就是等他搬起车子来，也因为车子太沉，一下子没搬起来，手一松车子再次砸下来实实在在砸在王利社的腿上！ “哎哟，啊……你个臭小子，你娘的咋捣鼓的啊？你娘没给你吃饭啊……”砸的王利社痛呼喝骂不断，却顾不得想成河是不是故意的。 “嘿，三叔，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这车子太沉了呀，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哪能办得动啊……哎，哎，我是真搬不动……”成河脾气本来就不好，又有几分刻意，一听王利社骂人，他就恼了，往后一撤，第二次抬起来的车子再次扔下，重重地砸在王利社的腿上，也不管王利社鬼哭狼嚎的，转身就走。 “你个小死崽子想砸死我啊？你就不怕我起来打死你啊……”王利社骂了两句，一转头，成河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挣扎着想自己起来，连续三番地被车子砸他的腿伤更重了，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他哎哟两声，就怕骨头折了，也不敢勉强，少不得又扬着手招呼走出去几步的成河：“嗳，老三，成河，好孩子啊，回来帮帮你三叔啊……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听他服软，成河倒是停住了脚步，踢踢踏踏回来了，却站在王利社身旁两三步处，抱着胳膊不肯上前，只笑嘻嘻道：“三叔，你给我说说，你今天回家来做啥呢？你都没见着我爷爷和我奶奶吧？” “呃，我，我工作忙，这不是没空嘛！”王利社还想说几句场面话，成河却根本不听他胡扯。 嘿嘿一笑，成河扭头就要走：“三叔，你连句真话都不给我说，让我咋帮你啊？算了，我还是走吧，省得你起来再打我，你刚刚可说要打死我呢！” “哎，成河，刚才你三叔我就是说气话呢，不当真，不当真……那啥，我这趟回来就是想给成贵找个好人家，省得他在家里让你爷爷奶奶受累……”王利社只顾着说话哄成河呢，没注意另一端呼啦啦走过来的一群人，为首就是王利民和王利社兄弟俩。 因为成河又走出去几步，王利社说话声音就挺大，王利民和王利军一行人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本来就带着气的王利民，一听王利社要把成贵送人，还说什么‘不让爷爷奶奶受累’，心里一股火忽地烧起来，论起手中的锄头，就朝着王利社砸下来。 “啊，二哥，你疯了，打我干啥？” 一锄头砸在身上，即便王利民留了手，也是铁家伙砸肉，那疼是真的钻心啊！王利社吓得不轻，一翻身，竟挣脱了身上压着的自行车，也顾不得腿疼脚疼了，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恰看见王利民身后的王利军，王利社立刻就像找到了救命根稻草，飞奔过去，躲在王利军身后，“大哥，大哥救我啊，二哥疯了，这是要杀了我啊……” 王利民拎着锄头追上去，一边指着王利社大骂：“你个混账王八蛋，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吗？好好地日子不过离婚，孩子也不管，如今居然丧良心的要把好好地孩子给送出去，你摸摸心口，你还配当个男人嘛？你还配叫个人嘛？爹娘年纪大了管不了你，我今天就替爹娘教训教训你，让你懂点儿人事儿，长点儿记性！大哥，你别拦着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王利民到底追着狠狠打了王利社好几锄头，最后还是二牤子和春生假装拦着王利民，这才让王利社瞅空子推了车子跑了。车子轮子里的绳子还没拿出来，他的腿也疼的不行，都顾不得了，一瘸一拐地拖着后轮不转的车子，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王利民还在后头骂呢：“你个混账东西，再敢生祸害孩子的心，我就不是用锄了，我直接用斧子劈了你，反正你这种东西活在世上也不算个人啦，留着你祸害……” 王利社听得胆战心惊的，脚下跑的更快了。看二哥今天这架势，他还真的做得出抡斧子劈人的事……算了，那个小子也换不了什么好处，又不用他费心受累地养活，爱咋咋吧，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吧！ 眼看着王利社落荒而去，王利民这才对跟着来的春生等人拱手致谢。不管咋样，遇上事儿，大伙儿肯上前帮忙，都是情分：“晌午我还要安抚安抚大人孩子，晚上我让你们嫂子炒几个菜，大家伙儿都来我家喝两盅哈！” 二牤子和春生几个笑嘻嘻答应着，拎着锄头重新回地里干活去了。 二牤子临走还跟王家两兄弟招呼：“我回去跟队长说一声，大哥二哥就先回家看看吧。” 王利民与王利军送走众人，互相看看，同时叹了口气，王利军道：“我去爹娘那边看看，你还是赶紧家去看看吧，指不定把大人孩子吓成啥样了呢！” 小秋和成河就在草垛后边看了一场好戏，见王利社‘逃脱’，他们兄妹俩也立刻乖觉地绕着草垛回了家，没往王利军和王利民眼前晃。这两人正窝着一肚子火呢，他们兄妹俩都有眼色，就不上去找不自在了。 两个人直接回了小秋家，小夏提前回家，已经从窗台上的鞋子里摸了钥匙开了门。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过，最不爱在屋子里的几个孩子，这回却没一个在院子里的，小冬、成贵都安安静静地窝在炕上，小夏则趴在炕沿上，她的好朋友小芳也站在里屋门口，把着门框往里站着。 小秋和成河进屋，就听小夏正在跟娘汇报呢：“我去喊了我爹和大伯，还有春生叔、二牤子叔……一大帮子人都来了……三叔走了……” 然后，就听宋秀莲柔声道：“行啦，你三叔走了，那就没事了，你带着成贵和小冬去院子里玩吧……哦，夏啊，你去后院把咱们的鹅都放到前院里来……” 小秋一听，宋秀莲还是吓着了，就怕再有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把鹅群放到前头来，比养两条狗都管用，鹅群看家呀！ 想一想，要是成贵和小夏都去县城上学，家里平日就娘和小冬两个，白日里，村里的壮劳力都下了地，万一有啥事，可不喊人都喊不应啊。小秋心里一琢磨……看样子，得给爹说说，得尽快装个结实点儿的大门才行了。 “二婶，我去放鹅！”成河招呼一声，带着小夏几个小的去了后院。 小秋则进了屋，将老爹发火打人的英勇事迹给娘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听孩子爹发火把王利社好一顿打，宋秀莲压在心里的气恼和惊吓也就散了，脸上也露了笑意：“那种人，也是活该！不管咋地，也不能打孩子的主意啊，虎毒还不食子呐！” 小秋嘿嘿一笑：“就他还比老虎，老虎该多委屈啊！” 这一句话，将宋秀莲逗得扑哧一下笑起来：“可见是真的太招人恨了……” 小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能笑出来，心里也就不憋气了。哎，爹娘就是好心肠，才把成贵当自己孩子般养育，王利社没有半点儿感念之心不说，居然上门闹事抢孩子……刚刚三哥还是下手太轻了，就该狠狠给他一顿好教训，才解气！ 说着话，王利民回了家，小秋招呼一声从屋里出来，把安抚娘的任务交给老爹去做。 成河已经把鹅放到了前院，见小秋出来，就笑着道：“我下了网子，这会儿去估计能收不少了，拿回来给你中午熬鱼汤！” 小秋也生了一肚子气，就跟着成河一起去了河边。 结果，不但起网子得了不少小鱼小虾，她还让成河下水捞了二三十个大河蚌上来——这东西要在静水里才生长，因为村里人都不吃，都是生长多年的，最大的一个比脸盆都大，最小的也得有一斤多。 成河一边往上搬，一边有些不耐烦：“这东西死沉死沉的，过去都不会吃，也没个捞的，养了不知多少年，看这个头大的，这么大个儿的，肉该老了，不中吃了吧？” 小秋歪着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不中吃？那我做出来你别吃呀！” “啊，那哪行啊，怎么着也是我捞上来的，小秋妹妹哪能不让我吃啊，对不对……”成河对小秋的厨艺早就口服心服了，一听小秋要做，那指定好吃啊，“你只要做的好吃，明天我再来摸，你不知道，水底下有的是，都是积年的，这些都不是最大的，比笸箩大的还有呢！” 这些河蚌就他俩也搬不回去，成河让小秋看着，他一溜烟跑回去，没多会儿把下了工的大哥和割草回来的二哥都叫了来，哥仨加上小秋一起，用筐子抬，用篮子装，一股脑儿把二三十个大河蚌运了回去。 河蚌这东西做起来简单，要紧的就是个火候的掌握。火候掌握好了，就是鲜嫩无比的人间美味，火候掌握不好，一烧过了，蚌肉烧老了，就成了咬不烂嚼不动的木头渣子，鲜味儿也没了。 一事不烦二主，进门口，小秋就指使二哥三哥动手，把蚌壳撬开，她拿把锋利的小刀把蚌肉剔下来，略一冲洗后，切成薄片。然后烧清汤，开锅后下蚌肉，紧跟着打蛋花，离火，撒香菜或者香葱，放盐调味儿，又少少的点了几滴芝麻香油，扑鼻子的鲜香就满溢开去。 小秋拿小碗盛了半碗递给二哥成江：“二哥尝尝。” 成江也不客气，拿调羹舀了一块蚌肉送进嘴里，入口的蚌肉滑嫩鲜香，汤汁看着清淡，却鲜甜清鲜的，让人停不下口。 成河见二哥吃了一块肉，又喝汤，他就等不得了，伸手从二哥手里接过碗来，仰头一口，将小半碗汤带肉一口吞了，蚌肉蛋花都极鲜滑，入口就顺着喉咙下了肚，他都没怎么尝得出味道来，只觉得，满口鲜香余味。 他吧唧吧唧嘴，举着碗回头找小秋：“再给哥哥盛一点，没尝出味儿来！” “哈哈，三哥真像是吃人参果的二师兄！”小秋笑得撑不住。 成河却愣愣的不知所以：“二师兄是谁？人参果是啥东西？” 成江却是看过几本西游记画书的，抬手拍了成河一巴掌，笑斥道：“你看小人书就看画了？难道忘了猪八戒是二师兄啊！” “啊……嘿嘿，我看画就都看明白了，哪里还用看字儿啊……哎哟，二哥，别打了，再打就更傻了……”成河一边哀呼，一边往小秋身后跑，恰好小秋重新舀了一大碗递给他：“给我大伯大伯娘送去尝尝，给他们说，中午就是尝尝味儿，晚上过来再吃。” 成河两只手接了大碗，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家走，到了大门口还听得小秋嘱咐：“叫大哥过来一起吃啊，咱们做了一大锅，大哥不来吃不完……” 王利民这会儿从屋里走出来，成江连忙叫人，小秋也舀了一碗汤送过来让他品尝。 “嗳，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做了还挺好吃的，过去都没人吃，捞上来也是扔了……”王利民喝了一口也赞叹不已，回头跟小秋说，晚上几个叔叔伯伯来吃饭，又对成江道，“我给你宋家姥姥姥爷说过了，你宋家小舅去县城搬了，争取把成河成贵小夏都转到县城里上学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你跟老三好好说说，让他别跟姥爷姥姥见外，他去县城上学，一来是想着那边条件老师都比咱们这边强，对他学习有利；二来也是想着他能照顾照顾小夏和成贵，你们姥爷姥姥有啥活儿，也能帮着拾掇拾掇，又是老又是小的，有他照顾着，我才能放心。” 听二叔这一番肺腑之言，成江也不再多说，心里知道二叔是真心为了兄妹几个学业着想。至于照顾老的小的，那不过是托辞，当然了，即便二叔不说，该干的活他也会叮嘱成河抢着干，该照应的也会尽心。 王利民又叮嘱成江：“这事儿你宋家小舅去县城办了，办成办不成还不敢打包票，我给你说一声，你们兄弟知道就行了，先不用给你爹娘说。” 晚上，有成河捞回来的小鱼小虾，小秋做了个铁锅熬鱼贴饼子，炒了一大盆河蚌鸡蛋，做了一盆丝瓜河蚌鸡蛋汤。又有凉拌黄瓜、凉拌老虎菜、香辣小猫鱼、鸡蛋干……大盆大碗地摆了满满一桌子，把春生二牤子几个吃的直呼过年！ 王爱巧嫁给二牤子后，很少回娘家，今儿二牤子来二哥家吃饭，也没让她回来。 等众人吃饱喝足，说了一会子话才散去时，王利民叫住忙着搬椅子桌子的二牤子，将一碗炖鱼交给他，撵着他赶紧回家，给小巧送饭去。 魏红梅帮着宋秀莲收拾洗涮了锅碗瓢勺，这才带着成海成江成河哥仨家去。 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都喝了点儿酒，多少有点儿兴奋，还不觉得困，就坐在院子里的树底下乘凉说话。 王利军道：“……等锄完这一遍地，棒子长起来就进不去人了，地里的活儿也能缓些日子，我就准备打地基，争取在入秋前搭起架子上了梁，等秋后慢慢打好门窗装上就行了，墙也晾透了，屋子住着才舒服……” 小秋一听，这是又说起屋给大哥娶媳妇的事儿了。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家了，如今的交通情况，这一去，不到过年是回不来了。大哥娶媳妇儿的盛况她大概无缘得见了……唉！ 成江帮着往屋子里搬桌子搬椅子刚回来，恰好听到小秋一个人坐在那里唉声叹气呢，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想笑，又想起小秋即将离家的事情，心里也难免升起一股不舍来。 兄妹这么些人，在很多时候，似乎只有小秋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和心思，小秋这一走，家里连个与他知心的人都没有了。 这么一想，他就笑不出来了，只默默地走过去，挨着小秋坐了，默了半晌，才道：“你进了京就是一个人了，虽说有郑院长和吴戈秦戎他们，却终究不是在家里了，万事自己多小心，其他什么都不及你个人要紧，知道吗？” 听他这么嘱咐，小秋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二哥放心，我最胆小的，一定不会招惹事儿的！” 成江失笑，带点儿宠溺，又带点儿无奈地抬起手，呼噜呼噜小秋的头顶——大妹妹这一去，他这个当哥哥的有点儿跟不上趟儿了。 不过，他也给自己定了目标，再加把劲儿，争取早点儿跟上妹妹的脚步。嗯，再过三年！ 成河给邻居家还东西回来，也凑到小秋身边坐了，笑嘻嘻道：“小秋怎么了？还在为今天那事儿生气？” 小秋翻他一眼，垂头丧气道：“我就是想着大哥娶媳妇儿我大概不能回来了……” 成河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你别担心，到时候，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你留出来，然后给你寄过去。” 小秋看他一眼，很想说，她真的不是为了吃……可这话说出来，大概连她自己都不信，索性不说了。 那边成海从屋里走出来，他大概也听到爹娘在商议他的婚事，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在屋里避了半天。没想到一出门就被小秋看见了。 “大哥，等你结婚，带嫂子去京城度蜜月呗？我给你们找住的地方！”小秋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快见到新娘子的办法，立刻提了出来。 蜜月这是个新鲜词儿，小秋一提出来，成河先好奇地问起来。 小秋说出来也觉得秃噜了，但也只能尽力找话往回圆：“新郎官和新娘子甜甜蜜蜜嘛，刚结婚的一个月就叫蜜月，我还是听芳芳姐说过一回，大城市里刚结婚的小两口喜欢出去旅行，称之为度蜜月。” 成海在旁边听的很认真，却还是笑着摇头：“一个月，家里的活儿不都舍下了？！” 小秋愣了一下，笑道：“蜜月是一个月，但度蜜月并不一定那么长啊，玩个三五天，五六天都算！” 看新媳妇是她的小私心，更多的是想着让大哥成海走出去看一看外边的世界。 三个哥哥，眼看着二哥成江学习好，心思缜密，将来的发展大概是最好的。三哥看着憨实，却也是一肚子鬼机灵，发掘了美术的天分，又赶上家境好转，社会环境好转，将来的发展也不会太差。数落下来，唯有大哥赶得时候不好，家里累耽误了他太多精力，早早下学回来干活。小秋就想着，趁大哥年轻，闯劲干劲十足的时候，再借着社会变革的东风，推他一把，说不定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几十年后，农民出身的大实业家可不少呢！ 那边大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话头，听着几个孩子们说话。 成海明显对京城也有向往，特别是带着新娘子一起去，还可以看看妹妹，让人很难不心动！只不过，他习惯了考虑家里的活计，当然还会考虑出门一趟的花费……于是，再推托的时候，就多少有那么点儿犹豫和遗憾流露出来。 王利民在那边发了话：“去，也当替我和你二婶去看看你妹妹。这个钱我这个当叔的出啦！” 不等成海作声，王利军就开口道：“哪能让你花钱，家里存了些钱，盖房子结婚之后，也有余富，他们想去也不是不行……” 第二百四十八章 王利民没让大哥说完，再说下去，成海这一趟‘蜜月之旅’可真就泡汤了。 他哈哈笑道：“大哥，成海跟着我干了几年，任劳任怨的，我这个当叔的就不能表示表示？行了，啥也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也让孩子们出去见识见识……我出了两趟门，可是真的长见识，以后啊，不能总窝在家里埋头干活，有机会有时间，也得出去走走看看，看看人家咋挣钱的……” 王利军和魏爱梅互相看看，再看看笑呵呵带着些羞涩的大儿子，都不忍再拒绝。 他门这对当爹娘的，心里也觉得对不住老大，他们自己没本事给孩子太多，孩子二叔给出钱也好……反正，以后成海跟着他二叔干活，尽心尽力就是了。 小秋顺口秃噜的一句，没想到真的就确定了。成海高兴，她更高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大哥大嫂进京后，她带他们去哪里玩了。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夜深了。小冬在宋秀莲的怀里睡着了。小秋则把成贵揽在怀里，一晚上没撒手，这孩子虽然小，白天的事也不是完全不懂，恐怕也吓坏了，晚上吃的不多，一晚上也没作声……王利社个祸害，真是作孽啊！ 其他人没怎么注意，倒是成河一直关注着这个小弟弟，天晚了要散了，他伸手从小秋怀里将成贵抱出来，用力一举扛在肩上，笑哈哈道：“成贵今晚跟二哥三哥睡去吧！” 成贵惊呼一声，不等平复下来，就听三哥凑他耳朵边儿小声说：“明儿一早，三哥带你去起网子哈！” 起网逮鱼的诱惑太大，成贵立刻就投降了，乖乖地趴在三哥肩膀上，伸手搂住了三哥的脖子，然后成河就大呼小叫起来：“你个臭小子，想勒死我呀，撒开手……” 估计是成河搔了成贵痒痒，远远地就听到成贵的笑声咯咯咯地从大门口传进来。 小秋看着这一幕，有点儿哭笑不得，她温柔宽慰了一晚上，成贵都没有起色，没想到被三哥三两句话就逗得开了心！ ——男孩子还是多跟哥哥们玩耍，才更豁达？这就是，古代不叫男儿‘长于妇人之手’的缘故？ 小秋有那么一点点儿悻悻然，小夏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靠过来，她于是被安慰了，牵了小夏的手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小秋起来扫了院子，又拿了青菜拌了米糠喂鹅喂鸡。 成贵兴冲冲从外头回来，裤腿挽在半截，还一个高一个低的，手里端着一只脸盆，大老远就跟小秋说：“大姐，大姐，我跟三哥去起网子捞了许多鱼，还有好多虾……原来早上去起网子，会有好多虾，大姐姐最爱吃了……” 眼前的小子虽然脏了点儿，邋遢了点儿，但脸上的笑却如初生的阳光，灿烂明亮，让小秋都忘了昨晚那一点点小心眼儿，跟着欢喜起来。 “好，好，大姐一会儿就给你们做炸虾……”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盖中盖、液体钙，小秋就在做饭的时候想办法给她自己和弟弟妹妹们补钙。小虾米最好了，裹一点鸡蛋面糊下油炸的酥脆，虾米皮都能吃下去，还不影响虾肉的鲜甜，炸一盘子，姐弟几个当零嘴都能吃完。 当然，这种吃法在这个时候还属于不会过日子的行径，传出去是要受批判的，也就小秋‘不差油’，偷摸地炸了，自家人吃。 下半晌，宋秀程骑车过来了。带了个好消息来，成河并小夏成贵的转学手续都办妥了，成河就去县第一中学初中部读书，小夏成贵则去的是机关小学。宋家在县城的房子已经返还了，宋胜书上班之余就请人修整了一番，前后两进的院子，房子旧了点儿，但很宽敞，几个孩子都过去，也并不觉得挤。 宋秀程还说了，钟玉琴已经在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着几天，趁他回京之前，帮着把家搬完。 宋秀莲听得连连说好，小秋在旁边看着，却看出她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当初是一家人搬到乡下来的，如今，弟弟妹妹都考上大学，爹娘也要搬回去了，却只有她一个人留下了。再说，爹娘搬进县城，她想见一面就远了…… 小秋大概理解宋秀莲的心思，就趁着宋秀程出去跟王利民说话的工夫，宽慰自己娘亲，道：“娘啊，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了，过个一两年，让我爹进县城盖个大院子给你住，就在姥姥姥爷家旁边儿！” 宋秀莲被她说得失笑起来，抬手摸摸大女儿的小辫子，叹息道：“进县城盖房子，咱们家不要了？地不种了？你爹难道每天骑着车子回来种地啊？” 老娘这是被捆在土地上成了惯性思维了，她大概无法想象，十几二十几年后，农民主要的收入将不再是土地，更多的农民离开了土地，进城做工、做生意。当然，也有一部分提前富起来的，开公司开工厂做老板，进城买房子、盖房子，过着比城里人更富足更优渥的生活！ 她重生一回，没指望成就什么千秋大业，只希望，自家也借一借东风，成为最早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爹娘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生，弟妹们能够得到良好的教育，将来能够更自由地选择人生的方向。 看来，这话她还得给爹说道说道，也算是帮老爹确定一个新的奋斗目标吧！ 小夏和成贵都确定要去县城上学，宋秀莲在忙完小秋的行李之后，又开始盘算两小离家的行李。 “他们过去也是跟着你姥姥姥爷，被褥都是新做的，拆洗一下就好。衣裳就要做新的了，春上的大都小了，也都旧了，特别是小夏的衣裳，穿的特别费，不说跟你比，比成贵个小子都能祸祸，鞋子没有不露脚趾的，裤子没有不带补丁的，唉！” 小秋回头看在院子里带小冬玩耍的成贵，再想一早跑出去玩耍的小夏，也忍不住笑。小夏这两年玩的是有点儿野了，天天不着家，上树爬屋，下河摸鱼，没有她不干的事儿。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过，她倒是不觉得小夏这样不好，只是成贵的安静和懂事不像个孩子，显得过于成熟了。再想想秦戎，他们两人境遇相似，性格竟也有些相同……生活使人成长，失了父母庇佑的孩子则比较早熟。只是这份早熟看在眼里，让人隐隐地心疼！ 小秋也不搭话，只含笑听着宋秀莲数叨。 宋秀程和王利民走进来听见，宋秀程就笑：“淘气的孩子聪明，小夏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宋秀莲斜弟弟一眼，不满道：“别哄我，你跟秀菊两个可没她那么皮的。” 王利民在旁边摸摸鼻子，低着头嘿嘿直笑。小秋也跟着笑，宋秀莲被他爷俩笑得一愣，随即也忍俊不禁笑起来：“我可没说你！” 王利民很光棍地笑着自认：“不用你说，我小的时候皮得很，小夏这是随了我啦！” 此话一出口，引得众人哄然而笑。院子里玩耍的小冬和成贵听到笑声，茫然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顾自地玩他们的了。 姥姥家往县城搬家，小秋家一定要去的。 王利民提前两天就跟队里请了假，并借了队里的拖拉机出来，这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就招呼大大小小一家子，并成海成江成河三兄弟上了车，突突突地往公社里去了。 外婆钟玉琴已经收拾了好些天，该打包的打了包，该装箱的装了箱，大件家具也都收拾妥了。 小秋一家到的时候，宋秀程的几个好友同学也正好上门帮忙，大伙儿碰到一处简单招呼一声，就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男人们动手搬大件儿家具，钟玉琴带着宋秀莲宋秀菊姐妹俩并小秋就专注收拾包袱、零碎儿。小夏和成贵小冬就在院子里玩，看着大人们一趟趟抬东西，小冬好奇跟上来直往脚底下走，几次差点儿被磕着，小秋连忙将他们带到院子一角，用碗装了几块点心让他们坐在那里吃。 人多力量大，橱子柜子这些大件儿很快装到了车上，能用上的被褥、衣裳等包了包袱也装了车。然后就是锅碗瓢勺、杯盘碗碟等，零零碎碎的也装到了车上。 小秋亲眼看着咸菜坛子还装了四五个，有姥姥积的豆酱、腌的萝卜、泡菜……这些东西不值钱，却几乎每顿饭都不可少的。 钟玉琴笑着道：“过了一辈子，就是一堆破烂儿。” 王利民笑呵呵道：“婶儿可别这么说，过日子少了哪样都不便当。何况，自家东西用惯了，花钱买新的还不顺手呢！” 被他这一说，钟玉琴忍不住都笑了，回头跟大女儿低声道：“利民这孩子会说话啊，说出来的话贴心。” 丈夫被夸奖了，宋秀莲自然高兴，抿嘴笑道：“就是会说几句大实话吧！” 宋秀菊在旁边就笑道：“大姐夫这样朴实厚道，才是大姐的福分呢！” 宋秀莲看钟玉琴走到一旁收拾东西去了，她就悄声问宋秀菊在大学可有合心的人，宋秀菊先是一怔，随即微微红了脸摇头：“到了大学里才知道，自己学的那点儿东西多么浅薄，每天上课之后，恨不能多看点儿书学习了，哪有心思理会旁的……” 宋秀莲听这话就连忙又道：“你学习是应该的，可也别太累了……你和秀程两个回来都瘦了。” 又问：“你们带的钱是不是不够啊？我那里又攒了些钱，等走的时候多带些，吃饱吃好了，一个人在外头可别挨了饿。” 宋秀菊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在学校都有补助的，我的补助吃不完还有剩，哥哥的虽然不够添补的也不多，爹娘和你们给的钱，我们都没花完呢，大姐，小秋进京也要花费，还有成贵也跟着你们，你们的负担够重了，可别再想着给我们钱了。” 小秋那边分出一半心思来照应着弟弟妹妹们，看着他们一碟子点心吃完，又有点儿坐不住，就连忙过去，给他们画了走方城，还拿了几块奶糖做奖品，让他们三个人玩去。 那边大门上一阵笑闹声，小秋抬眼看过去，就见小舅舅的好友同学们正跟几个半大小子玩笑。 其中一个半大小子一眼看见小秋，连忙招呼：“小秋，我们过来帮忙了……我娘让我过来说，她在家蒸干粮了，顺手做两个菜，中午端过来，不用你家做饭了。” 这黑小子拔高了不少，因为窜个头，原来矮矮墩墩的感觉没了，变得细高挺拔起来，跟棵小杨树似的，有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正是王奶奶家的大孙子李栋。 旁边小一号的李振笑嘻嘻地爆料：“小秋姐姐，我娘蒸了咸鱼，炒了虾酱，加了好几个鸡蛋嘞！” 小秋听得心里温暖，抬手招呼李振过来，剥了一块奶糖喂到他嘴里，又抓了几块奶糖给他：“给你哥哥他们送过去。” 与李栋李振兄弟一起过来的还有四五个半大小子，不过，小秋大都不熟悉，她熟悉的只有刘振河。他也十五了，个头窜了起来，高高瘦瘦的，脸颊也瘦了，已经与上一世她熟悉的模样有了几分相像。 只不过，他的人生一如上一世，她走得路却已经完全不同……大概，他们也就只有上一世那几年的缘分吧！ 拖拉机装载有限，装好一车之后，钟玉琴跟着王利民进城去了。宋秀莲和宋秀菊带着孩子们留下，继续收拾。 十一点半，突突突的拖拉机响，王利民转了回来，钟玉琴却留在了县城那边的家里整理。 玉华婶子没怎么变化，风风火火地挎着两个筐子过来，掀开筐子上的布，里边整整半篮子大白馒头，还有一小盆咸鱼一小盆鸡蛋炒虾酱，都是上好的下饭菜。她也不多说话，放下馒头和菜，回头拎着李栋李振并几个半大小子就走。 “走走走，都去我那边吃去，我也给你们留了饭，一样的！” 王利民下车正好迎上玉华婶子出门，笑着招呼了，回身从车斗子上拿下两个纸包来塞进玉华婶子的筐子里：“这是县城饭店的肉包子，带几个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第二百五十章 玉华婶子也不客气，对几个小子笑道：“你们几个这回有口福了！” 小秋煮了一锅汤，拌了一盆黄瓜，炒了个辣椒茄子，并玉华婶子送过来的饭菜和王利民买回来的包子，午饭也称得上丰盛了，一群人说笑着热热闹闹吃完。 上午把大件儿家具和被褥等东西都运过去了，下午就是些零零碎碎了。 宋秀莲姐妹并小秋就在屋里收拾，然后交待给男人们搬出去装车，因为琐碎，竟比上午装车花的时间还多，到半下午才装好。宋秀莲让宋秀菊跟着进城，她留下来打扫卫生。 看着搬空了的房子，小秋心里都难免伤感，自然就想到宋秀莲的心里更难过，于是连忙装孩子耍赖：“娘就不想去县城看看吗？咱们一起下手打扫，眨眼就打扫完了，然后一起进城多好啊！” 见宋秀莲还犹豫，她连忙又道：“娘缝纫机上的线不是不多了，还有给小夏他们做衣裳的条绒布，说不定县百货有呢，咱们跟着进城，也顺便去百货里转转呀！” 说的宋秀莲心动，她就招呼小姨一起，撮着宋秀莲一起上了拖拉机。宋秀程自告奋勇留下来打扫卫生，然后骑着自行车追上去。 宋家在县城的房子就是宋秀莲小时的家，之前被收了去，如今宋家平反就又返还了回来。 宋胜书复职后，他和钟玉琴老两口停发了多年的工资补了回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他就拿出一部分钱把房子修了一遍，又把宋秀程和宋秀菊住的房子里买了新家具，他们老两个用旧家具习惯了，没换大件，只添置了些小件。 宋秀莲回到这个阔别十多年的宅子，自然是欢喜的。 钟玉琴已经将上午搬过来的物件归置了，这时就带着宋秀莲宋秀菊并小秋几个孩子四下里参观。 她指着后院东屋给宋秀莲看：“这是你之前住的屋子，你爹重新修过了，跟秀程秀菊屋里一样，都给添了两件新家具。等开学小夏过来，就让她住这里吧！” 宋秀莲看着里外一新，整齐干净的屋子，自然就欢喜起来，将之前老宅的些许怅惘丢开了。 宋秀程拍着身上的灰尘，带着成贵和小冬往前院去，一边笑道：“后边是女孩儿们住的屋子，你们俩小子以后住在前头，走，我带你们看看去！” 这一番参观下来，天色也不早了，钟玉琴早就准备好了，娘几个一起动手，炒了一桌子菜，招呼宋秀程的同学好友们一起坐了，就当是给宋家搬家温锅了！ 在饭桌上，宋秀程才跟王利民说，他已经托人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怕小秋坐车太累，还特意买了硬卧。 吃完饭已经是夜色深沉，王利民惦记着再给小秋收拾收拾行李，就坚持开车回家。好在这会儿夏天，走夜路也不冷。小秋就暗暗给老爹点赞，吃饭时老爹都没怎么喝酒，原来是想着开车不安全。 行李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小秋都不管了，交给爹娘收拾去。 她第二天一早吃了饭，就让三哥成河骑车子带着出了门。就要走了，她想着去看一看好朋友袁景红。因为路远，爹娘不放心，小秋就临时抓了三哥做壮丁。 骑了没多会儿，小秋听得成河喘气粗了，就连忙招呼他停下去树荫下歇会儿。 她带了水壶，递给三哥喝水，又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拿出鸡蛋干给三哥补充体力。 成河吃了两块鸡蛋干，喝了两口水，也就歇得差不多了，回头看看拿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的小秋，迟疑着问：“小秋，你进了京，那么远，要是想家咋办？” 小秋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先去公社里给郑秋实和吴戈打电话，还是从袁家回来再打，听得成河这么问，她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少年朴实的脸上满满的担忧，禁不住就笑了：“三哥还是想想，你进了县城上学，想家咋办吧！” 最初知道能进县城上学，成河挺兴奋的。特别是村里小伙伴们的羡慕，也让他那点儿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可是随着小秋离家日期的临近，他就有些伤感了，这一去，兄妹们要好久不能见面了呢！ 他还替小秋发愁，进京后，小秋身边也没个亲人，要是她想家了可咋办啊！ 听小秋说他进县城上学，成河很有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那不一样啊，我跟成贵小夏在一块呢，二哥也来来回回的，又是住在宋姥姥家，和你可不一样。” 小秋笑笑：“我也有小舅舅一起啊，还有吴戈秦戎，还有我师傅……你也别想得太吓人，我就是换个地方上学，过年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见成河有些哑然，小秋又笑道：“你担心我，那就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儿考上大学，考进京城去，到时候，我们兄妹又能在一起了。” “要考也是二哥先考，我刚上初中，离考大学还早了……”成河顺嘴道。 小秋笑着起身：“二哥我不担心，一定能考上的。就是你……” “哎，我咋了？你个坏蛋，还看不起你三哥了？我倒要考个好学校让你们都瞧瞧……”成河也起身，一边说着，一起蹬了车子继续前行，兄妹俩的说话声伴着车铃声，一路远去。 上初中的孩子都十多岁了，袁景红比小秋还大三岁，已经十四岁了。放了暑假，是实打实地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了。 小秋到了他们村，就是从地里找到了袁景红，天气热，小姑娘戴着斗笠，却仍旧晒得黑了不少，跟成河站在一处，几乎跟成河一个色度了。 皮肤黑了，一笑起来就显得牙齿特别白。 她见了小秋特别高兴，跟大人招呼一声跑过来：“小秋啊，你咋来了？我要是早知道你来，也不出来了，好在家里等着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小秋没说离开，只道：“我跟我哥到公社里有点儿事，想着离你家不远，就过来看看你。放了假不见你，怪想你的。” 袁景红听得特别高兴，笑容灿烂：“我也想你呀……走，到我家里去！” 小秋给袁景红带了两本初中复习题，并一条格子围巾。过年时她戴了一条去上学，袁景红羡慕的不行，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一边问是不是特别贵……临行前，她特意去买了一条类似的新围巾送给她。 袁景红自然欢喜，却有些受宠若惊，扎着手不知该不该接：“这么贵的东西，我不……” 小秋笑着道：“我小姨给我带回来的，我有一条了，这一条正好给你，我们俩戴一样的围巾，不好吗？” 之前，她们就曾经戴过一样的发卡，走在学校里，都知道她们俩要好。所以，小秋这个‘戴一样的围巾’的建议很是令袁景红心动，小秋趁机将围巾塞进了她的手里。 袁景红的家境在村里不算最差，却也基本是家徒四壁。进门时，小秋看见她家的锅台上放着一个碗，就放着两块咸菜。旁边的干粮筐子里就是几个粗黑的窝头，袁景红招待他们就是两碗凉水，直接从水缸里舀的。 是以，袁景红留他们吃饭，也被小秋婉拒了。见到袁景红，说几句话，就已经够了。 兄妹俩回到公社，小秋去邮电局打了电话。她还是第一次给吴戈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吴戈奶奶，笑呵呵地问小秋好，又说吴戈刚从连队脱身，一大早就和秦戎出去了，神神秘秘的也没说去干啥。 小秋就陪着老人家聊了几句，然后再见挂了电话。 给郑秋实打电话就比较顺利了，郑秋实也没跟她客气，就嘱咐了她一句：“大门钥匙在门前石墩底下的缝儿里，屋门钥匙在窗台的花盆底下……钱票都在里屋炕桌的抽屉里，钥匙在上边的瓷罐子里，你到了，缺什么自己去买，我这几天有任务回不去……” 小秋除了答应着，还能说啥？ 郑老头这是多信任她啊，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初次离家进京，他就一点儿不担心？好吧，或者不是对她信任，而是信得过小舅舅宋秀程！ 小秋抿抿嘴，付了钱，从邮电局里拖拖踏踏出来，回头看着比她更丧气的成河，才后知后觉地道：“刚才是吴家奶奶接的电话，我也没让你说话……” 成河摇摇头表示他没在意，但失望还是写在脸上，让小秋有那么点儿小愧疚。她对电话没啥新鲜感，就忽略了三哥的想法…… 这个年代，别说一个普通的农村娃接触不到电话，就是城里的孩子，接触到电话的机会也是极少的。能有机会打个电话，在他们心里大概是很神圣、很值得向往的吧！ 带着点儿小愧疚，小秋拉着成河去了公社供销社门市部，除了用作障眼法的糖块称了二两外，小秋主要是给成河买了一支钢笔：“三哥，上了初中就该用钢笔了！” 成河还不好意思：“我过年的压岁钱还有，回去我给你……” 小秋笑道：“三哥跟我还客气？我吃三哥逮的鱼，可从来没客气过。” 成河这才抬手挠挠头，憨笑着把钢笔珍而重之地装了起来。 明天就要离家了，因为当地有‘出门饺子进门面’的风俗，宋秀莲特特地摘了一个瓠瓜包饺子。成江留了地里最大的一个西瓜搬了过来，成海不言不语，却去苇塘里下了套，捉了一只野兔两只野鸭子送了过来。 小秋没多言语，帮着宋秀莲一起下手做饭，天还没落黑，就收拾了一桌子菜出来。 魏爱梅特意早下了工过来帮忙，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等下工后一并过来了，还有成海成江兄弟俩。 小秋笑着将二哥搬来的大西瓜切了，招呼大家一起吃。 大家吃西瓜的时候，王利民擦着脸进了厨房，没多会儿，一脸笑意转出来，跟大哥招呼：“大哥，你坐着，我去叫咱爹娘过来。” 自从王爱巧结婚，老屋里就剩下王建国和李秀英老两口了。王建国得过一次小中风后，体格明显不如从前，也不能下地干重活了，只接了队里的饲养工作，每天早起溜溜达达去饲养室里喂牛喂骡子，与他搭档的是村西头的老嘎达，老嘎达年纪稍小点儿，体格好，又是孤家寡人的没个牵挂，夜里就睡在饲养室旁边，给牲口添夜料的活儿就由他包了。 小秋正带着成江成河两个哥哥往桌子上摆冷盘，听得这话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老爹。 王利民回头对上大闺女的目光，多少有那么点儿心虚愧疚，微微躲闪了一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道：“秋啊，你明天就走了，你爷爷上午还特意找我问你的事儿呢，他也惦记着你呢……叫他一起来吃顿饭吧！” 尽管心有怨气，还有不甘，但小秋也知道，那毕竟是老爹的亲爹亲妈，血脉亲情，割不断的。更何况，老爹这样的孝子，真让他不去接爷爷奶奶，或者他也能不去，但今晚的聚餐的气氛只怕就毁了。 算了，不过是两个老人，李秀英最近也没再整什么幺蛾子，也不差那两个人吃饭。 小秋扯扯嘴角，笑着点点头：“爹说的对，你快去吧。” 王利民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一脸笑地连声答应着，脚步轻快地往外走，王利军也起身跟上：“老二，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儿子一起邀请，王建国和刘秀英自然就来了。 孙辈们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没谁撂脸子给他们看，一个个还是很有礼貌地叫爷爷叫奶奶，成江负责倒酒，第一个先把爷爷面前的酒杯斟满。 倒了酒，王利民端起酒杯，“爹，娘，大哥大嫂，咱们一家人难得凑这么齐吃饭，来，我敬你们一盅。” 第二百五十二章 王利军端起了面前的白酒，魏爱梅也端起了面前的汽酒——为了这次聚会，王利民特意淘换了几瓶汽酒来，这回不但孩子们都能喝一杯，李秀英和魏爱梅、宋秀莲面前也都斟了汽酒。 王建国却没端酒，而是颤巍巍地侧过身子，伸手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一个手绢包来：“咳，小秋有出息啊，能进京去上学，我这当爷爷的没本事，帮不上啥，这是咱家之前存着的老物件儿，今儿拿出来给小秋带上，不值啥，就当个念想吧。” 王利军挨着老爷子坐着，自然地，王建国就将手绢包交给他，让他传递。 手绢包有点儿皱缩，软塌塌的，接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王利军也很有些疑惑……他刚看见老爷子拿出手绢包来，看着像钱，但想想前头给王爱巧陪嫁，老爷子的钱应该花的差不多了呀…… 其他人也都一脸疑惑，手绢包也没耽误了传递，很快就传到了小秋手中。 小秋接在手中，轻轻一握，已经确定不是钱，手绢中间有什么硬物有点儿硌手……她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她手上，于是也就大大方方地将手绢包打开来，昏暗的灯光下，层层打开的手绢中间，露出了一对小小的的耳环！ 因为是旧物，又隔的时日久了，环状物颜色黯淡，几乎没什么光泽，不过，从形制上能够确定，是一对金耳环，最简单的环形款式。 她看了一眼，就将手绢包重新包了起来，然后交给身边的父亲：“爹，我不能要！” 王利民将那手绢包握在手中，默了一瞬，却又递给了小秋：“秋啊，既然是你爷爷给的，你就拿着吧，这是你爷爷奶奶的一片心意。” 小秋抬眼看看自家老娘，宋秀莲抱着小冬在喂吃的，没什么表情。她又看看大伯和大伯母，魏爱梅没说啥，大伯王利军却也道：“秋啊，你就收着吧。” 既然如此，小秋也不再推却，将手绢包接在手中，起身给王建国鞠了个躬：“谢谢爷爷。” 至于李秀英……她能理解爹孝敬父母，却做不到完全忘记种种……原谅她，她不是圣母！ “好，好，好孩子，进了京，就好好学习，出息了，也给咱们老王家光宗耀祖！”王建国似乎松了口气，高兴地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干了。 王利民和王利军也跟着喝干了杯中酒，王利民就拎着汽酒瓶子给老爷子倒满了，笑着道：“爹啊，您尝尝这个汽酒，外国人传进来的好东西呢！” 王建国端起酒盅子沾了沾唇，失笑着道：“这是啥啊，跟甜水儿似的，你就哄我老头子吧！” 王利民嘿嘿笑着，不做辩驳。王利军在旁边笑道：“爹啊，大夫嘱咐了，不让您喝酒，您喝了一盅，表示个意思就行啊，多喝几杯这个汽酒吧，好喝着呢，孩子们都爱喝。” “嘿嘿，好，好，就它吧！” 李秀英一直嘟着嘴不说话，王利民特特地给她准备了一只碗，殷勤地把菜夹到她的碗里，她就低着头吃碗里的菜。 一家人也没理会她的，王利军王利民奉承着老爷子说话、逗笑，女人和孩子们也说说笑笑的，一顿饭吃的也算热闹。吃了大半个小时，宋秀莲起身去了厨房，魏爱梅也跟了过去，准备下饺子。 小秋抽空也进了厨房，将口袋里的手绢包塞给宋秀莲：“娘，你搁着吧。” 宋秀莲却没立刻收起来，而是借着厨房的灯光打开手绢给魏爱梅看：“我进门后也没见过，嫂子可有印象” 魏爱梅托在手里看了片刻，点点头道：“有的，我记得第一次进门，就看着老太太耳朵上手上都带着物件儿，等我过了门就不见了，当时还以为家境难变卖了，没想到是收起来了。” 说着，又将手绢包包好，重新交还给宋秀莲：“既然孩子让你放着，你就装起来吧。” 这几年，王利民养鸡卖鸡卖鸡蛋，带着成海一起干，每年给成海的钱比生产队里多出几倍不说，平常吃鸡蛋也差不多是敞开了供应，他们家日子宽裕起来，得亏了二叔王利民照应，是以，老爷子拿出物件儿来给小秋，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得劲儿，也不至于说什么酸话——这么丁点儿的小东西能值多少钱？恐怕还不如成海干两个月的工钱。更别说二叔王利民还把老二老三也都送进县城上学，这些可不是一对耳环能比的……她才不是那短视的，丁点儿东西就看在眼里。 小秋交待完了，就回来吃饭。 宋秀莲和魏爱梅妯娌俩很快下了饺子，一盘一盘端上来，细白面的饺子，刚刚出锅，一个个鼓鼓的胖胖的，散发着腾腾的热气，飘散一路清香。 一家人难得凑在一处，还能和和乐乐的，这顿饭吃的算是都很满意。 吃过饭，王建国就起身，招呼着老婆子一起回去了，临走还拉着小秋的手嘱咐：“明儿，爷爷就不去送你了，到了京城，自己照应好自己，多往家里写信，省得你娘惦记你。” 小秋自然答应着，自然地扶了老爷子送出大门。成江和成海上前，接过老爷子，一直送回老屋里去。 等小秋转回来，桌子上已经上了茶水。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喝着茶，说着话。 “爹吃了郑院长开的药，明显见好了，我明天去送小秋，再包几服药回来！”王利民叹息着说。 王利军点点头，又道：“我寻思了，等给成海盖屋，我也跟爹商议商议，趁着人手，把两家中间的院墙拆了去，以后，让爹娘跟着我吃饭，早晚的，我和你嫂子也能多照应照应。” 小秋听他们哥俩商议这些，也没插话，只带着三哥成河和成贵小夏小冬，往树底下的木床上玩去了。 等人都散了去，小夏也睡着了，宋秀莲来到小秋屋里。 小秋做在炕头上，依着炕柜看书呢，听到动静，连忙放下书看过来：“娘，你还没睡啊！” 宋秀莲走过来，替小夏拉了拉身上的单子盖了一下，这才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嗯，我过来看看你。”宋秀莲说着话，递了个手绢包给小秋。 小秋有些失笑，今晚上，手绢包大丰收了，一会儿功夫收了两个了。她大概猜到了什么，所以也没推却，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就听宋秀莲柔声道：“这是一百块钱，你带着，到了京里交学费，买书买笔买本子什么，都要用。你自己个装好了，别丢了，也别亏了自己。等用完了，就写信给家里，我让你爹再给你寄过去。” 这么一番话嘱咐下来，小秋鼻管儿莫名一酸，眼窝一热，几乎当时滴下泪来。 她垂了垂眼，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娘放心吧，我亏待不了自己。” 她自己存了好几百块钱了，而且大青花碗里还有许多米面油肉，说句不夸张的话，她有大青花在手，根本不愁挨饿，也不愁没钱花。但这些，却没办法告诉爹娘，爹娘给的钱，她也不会推辞。 拿着吧，就当安爹娘的心了！ 宋秀莲又叮嘱了一些，诸如穿暖、吃饱，像孝敬爹娘一样孝敬郑院长之类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秋啊，你眼看着也要长成大闺女了……那啥，闺女们大了，都会有些变化……嗯……要是你哪天发现裤子上有血，别害怕……那就说明你长大了……” 宋秀莲一番生理知识教育，说的磕磕绊绊的，小秋都替她着急，却又不好冒然打断，只能耐着性子听了个大概。然后才硬撑着一脸正色道：“娘，你说的这个我大概明白了，我读医书的时候有看到过，古代叫天癸，也叫月事，又叫小日子……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哦！”宋秀莲长长地出了口气，彻底放心了，只是，那叹气声里似乎还有一点点失落？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不在娘跟前，若是来了，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吃生冷，不能沾冷水……” 说着说着，宋秀莲又忍不住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这每一句话里，包含的都是拳拳慈母之心，小秋倒也不觉得不耐烦，顺势依过去，搂着宋秀莲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闷闷地答应着：“嗯，我知道了，娘放心……” 娘儿俩最初还话题清晰，说着说着，就成了不着边际的絮絮低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也不知说了多久，小秋差点儿睡着了，王利民站在门帘外咳了一声，成功地打断了母女俩的夜谈：“秀莲，天不早了，让孩子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赶车呢。” “嗳，好的，好的！”宋秀莲匆匆起身，拉着小秋躺下，又给她盖了，这才帮着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小秋躺在黑暗之中，耳听得爹娘絮絮地说着话回了屋，她的心里似乎空空的，又似乎被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塞得满满的……她以为自己这一夜会睡不着，却不想，似乎娘刚离开，她就睡着了。 然后，一觉到天……未明。 王利民就把她叫醒了：“秋啊，起来了，咱们该走了，再晚赶不上火车了！” 小秋一下子醒过来，却有些不想起。默了片刻，就听王利民又一次叫起：“秋啊，起了，再不起，赶不上火车了。” 吸了口气，小秋缓缓坐起身，然后应了一声：“嗯。” 起床，穿衣。前一天，宋秀莲就把新做的裤子和衬衣叠好放在她的枕头一边了。 海蓝色的直筒裤，特意应了小秋的要求，没有做得太宽松，白底小雏菊细棉布衬衣，圆圆的娃娃领，衣领下衣襟两侧镶了两道窄窄的荷叶边，连扣子都是宋秀莲去县城的时候特意淘来的，淡黄色透明的有机玻璃纽扣儿。这一身朴素的衣裳，穿在小秋细细瘦瘦的身上，却衬托的她犹如清晨挂着露珠的一株小苗，清新灵动。 既然起了身，小秋动作就不再拖拉，熟练地梳了两根麻花辫，走出门，一边与爹娘招呼，一边去院子里洗脸。 宋秀莲已经做好了早饭，院子的桌子上悬着一只灯笼，桌子上摆好了一碗煮鸡蛋，一碟子葱油饼，还有香辣鱼干、泡菜，并两碗热乎乎的大米粥。 小秋不敢去看宋秀莲的眼睛，只跟着王利民一起在桌子旁坐了，垂着头，努力地吃了两只鸡蛋一角葱油饼，一碗大米粥却只喝了一半。 宋秀莲就站在一旁，看她碗里还剩了饭，就柔声宽慰道：“不用着急，你爹等着你，还来得及，喝完再走不耽误。” 小秋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喝太多了，免得路上找厕所。” 这个时候可没有后来那么多公厕，即便是上了火车，挤不挤还不知道，她尽量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当然的，为了避免口渴，她只吃了鸡蛋和油饼，没敢吃鱼干和泡菜。 “可是……”宋秀莲还想劝，王利民却开口止住：“算了，不吃就不吃吧。” 宋秀莲抿抿嘴，不放心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王利民已经把小秋的行李绑在了自行车上，小秋背着书包就可以出发了。 她默默地跟在爹身后往外走，宋秀莲紧跟几步，将四五个熟鸡蛋和几角葱油饼用笼布包了，塞进小秋的书包里：“秋啊，路上跟紧了你小舅，千万别走散了哈……” 小秋低低地答应着，一直不敢回头，不敢看紧跟着送出来的母亲的脸。 鸡蛋和油饼装好了，宋秀莲却仍旧拽着小秋的书包带子不撒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儿身边，一句句地嘱咐着：“……到了京里，自己吃饱穿暖了……学习尽力就好，别太累了……” 走出大门一段路，走在前头的王利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行了，你就送到这里吧，几个小的都在家里也不行，你赶紧回去看着吧，小冬睡觉不老实，可别滚下炕来摔着！” 宋秀莲答应着，却并没有停步。 小秋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握住宋秀莲的手，努力撑起一个笑脸来，道：“娘，你放心吧，我保证不饿着也不冻着。我就是出去上学，跟去公社也差不多，学校放假我就回来啦……” “你去公社，星期天就能回来，哪里一样啊……呜呜……”宋秀莲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 小秋硬撑了一早上，也终于撑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如珠子一般纷纷滚落。 她踮起脚，伸开手臂抱了抱母亲，然后，匆匆转身，催着王利民骑上车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晨曦未见，夜色仍旧深沉，抽噎着，小秋却仍旧清晰地听到母亲的呜咽声传进她的耳朵，印在她的心底。 “娘啊，你放心，女儿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了……” 王利民骑着车子，一路沉默着。小秋放松地依靠在父亲仍旧宽阔魁梧的脊背上，低着头，任泪水滴答滴答落下，落在腿上，落在坎坷颠簸的乡村小路上。 父女俩谁也没有说话，一路上只听得自行车轮轴轻微的声响，伴着轻风，伴着偶尔的鸟鸣……这一个昏暗却寂静的早晨，带着乡间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必将化成一抹乡愁，永久地镌刻在少女的心底，陪伴她走过漫漫人生长路。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秋离家的时候，天还没亮，等她坐着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到达京城时，已是深夜。 走出车站，直冲冲地就站在了街边，没有迂回的出站通道，也没有大排长龙的接站车辆、出租车，小秋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原来七〇末的京城车站是这副模样！ 宋秀程一手扛着小秋的箱子，一手拎着两人的行李袋，一路走出车站，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小秋匆匆感叹了一下，就拉着舅舅让他休息：“小舅，我累了，咱们休息会儿再走吧。” 宋秀程自然知道小秋是疼他，也就顺着她放下行李，招呼小秋在箱子上坐：“来坐会儿。……饿了吧？要不要把行李存一下，先吃饭？” 小秋笑嘻嘻地从书包里摸出两片芝麻烧饼，递给小舅舅一片，自己咔嚓咔嚓吃着一片，一边含糊道：“先吃一点垫垫，等到了，我给小舅舅做饭就好。” 刚刚出了车站她就四下里张望了一回，除了路灯，几乎没什么亮灯的店铺了，再存了行李，再走出去好远找吃的…… 算了吧，还是回去自己做好了。她不敢做一桌满汉全席，给爷俩做一顿简单热乎的饭食，还是可以的。郑老头都说了，屋子里备了木柴，也备了煤，米面油也都备了一些呢，做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足够了！ 宋秀程也不勉强，咔嚓咔嚓吃了两片芝麻烧饼，也歇好了，于是扛了行礼继续出发。 走了足有七八百米，两个人才看见路边简陋的公交站牌。宋秀程欢喜起来，向小秋示意：“快走几步，前头就是公交车站了。” 放下行李，小秋抬手看了看电子表：晚上九点四十。再看站牌上的末班车时间：2200，好么，这是踩着尾巴了，好悬就要走回去了！ 她看时间的动作被宋秀程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放心，咱们很可能还有两班车可以等，他们是二十分钟一班车……哎，来了！” 宋秀程说着话，一眼看见风驰电掣而来的公交车，连忙扛起行李，一边招呼小秋：“秋啊，你在前头，上了车先找座坐下，别管我……哎，上车是踩稳了，小心台阶……” 小秋暗暗好笑，小舅舅着了急，也变得啰嗦起来……她瞅着公交车停稳，扑哧一声，车门打开，她就一个健步跳上了车厢，然后回头将小舅舅手里的两个行李袋接过来丢在车厢里，又伸手拉了小舅一把。 几乎是宋秀程刚刚踏上车，公交车的车门扑哧一声关上，车子呜地一声开出去，小秋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往前一冲，几乎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去！ 幸好，小秋上车后就用胳膊搂住了门口的竖栏杆，身体前冲的同时，她用力往回拉，并稳住身体，宋秀程大概也是有经验的，一上车就依在了车厢上，这才避免摔倒的狼狈！ 甥舅俩刚站稳，连口气还没喘呢，就听得旁边座位上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青年语速极快，很不耐烦道：“去哪儿啊？买票！” 纯正的京片子，特别是语速快了的时候，其实与普通话还是差别比较大的，乍一听，也比较难懂。还好，小秋是伪萝莉，宋秀程则有了半年的京城生活经验，倒是都听明白了。 宋秀程报了站名，女售票员飞快地丢出一句：“两毛二一位！” 宋秀程就问了一句：“孩子可以半票吧？” 那售票员就更烦了，斜欠了宋秀程一眼，不耐道：“自己个儿孩子自己个儿不知道啊？问我，我是你孩子的谁呀？真是笑话儿了……” 宋秀程不等说啥，小秋先恼了：“你是不是售票员？……既然是售票员，该怎么买票，自然要问你。伟大领袖都说了，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 “我就是这么样怎么地了吧？爱坐不坐，不爱坐下车……”那售票员火气也大起来，瞪着小秋摆出一副骂街的架势来。 旁边的司机看不下去了，招呼一声：“行啦，行啦，大半夜的别吵吵了……赶紧卖了他们的票吧！” 这一句，售票员总算恨恨地住了口，却仍旧瞪了小秋一眼，道：“两毛二一位！”又一指小秋道：“她超高了，得买整票！” 小秋气极反笑，嘿嘿一声道：“按公交公司规定，一米五以下半票，这儿可有刻度，这位大婶请看仔细了，我离着一米五还差好几公分呢！” 她一直着急自己的个头长得慢，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个头矮得如此——大快人心！ 那售票员瞪着她不说话，跟气鼓鼓的大青蛙一样。 小秋笑嘻嘻地摸出三毛三分钱来递过去：“一个整票一个半票，谢谢！” 售票员无话可说，剜了小秋一眼，嗤嗤嗤撕下几张小小的公交票撇过来，扭头看向车窗外头了，一副欣赏名胜风景的架势。 小秋也不再跟她计较，扶着柱子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车票捡起来，借着车灯仔细看了看，确定票额无误，这才小心翼翼地装在兜里。 不怪她如此，她要防备人再借口查票坑她呢！ 晚班车上乘客并不多，小秋和宋秀程买了票之后，就挪到车厢后边找了两个空座坐了。旧式公交车咔嚓哐当地一路响着，摇摇晃晃开了二十几分钟，过了五个还是六个站，终于到了站。 小秋仍旧先跳下去，伸手示意宋秀程把行李袋递下来，然后再把行李卷儿扔下来，他紧跟着下车。爷俩儿并没耽搁时间，却也在宋秀程刚跳下车的时候，公交车一加油门呜地一声启动了……就差一点点！ 小秋扑上去拉了宋秀程一把，爷俩一起跌在软乎的行李卷儿上，这才有惊无险的避开了公交车的伤害！ “呸，这是怎么开车的！”小秋气得狠了，跳起来就骂，夜晚空旷的街道上，公交车早就飞速地开远了，遥遥地只剩下一团尘土和尾气。 宋秀程反而笑起来，哈哈哈哈的止不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终于来到郑秋实分的房子，小秋从进门，就绕着院子看啊，看啊，看了十几分钟还没看够！ 郑秋实分的房子竟然是个完整的四合院——没有几进，就是个独立的一进院落，正房，左右厢房，门厅，倒座俱全！ 这院子太规整了，大门在东南角，南向，门厅旁边就是三间倒座，厨房占着一间，另外两间是储藏室。西南角是厕所，小秋进门后先进去参观过了，是唯一不理想的地方，因为用的是马桶……就这，虽然不方便，却也比坑强多了。 宋秀程将小秋的行李卷儿送进正房的西间，把他自己的行李送进东厢，再出来，看见小秋还站在院子里看着房子傻乐，忍不住笑道：“秋啊，是不是觉得这房子不够宽敞啊？” 小秋也差不多将惊喜消化了，听了宋秀程的话毫不客气地丢了个白眼过去：“小舅，你就哄我吧，京里的房子能跟家里比嘛……再说了，这可是老房子啊……” 宋秀程就不无遗憾地道：“是啊，因为郑先生考虑着你住平房院子住习惯了，怕你住不惯单元楼，特特地要了这栋小院儿……就是房子老旧了点儿，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条胡同还算宽敞，也不深，出入方便，走出去，不远就是公交站……关键是离你要上的学校近便，出胡同过两个街口的藻井胡同就是学校，步行不到二十分钟，骑车子七八分钟也就到了。” 离学校近什么的，小秋早就了解了，她只抓住了小舅舅说起‘房子老旧’的遗憾感，真是心情复杂啊！ 这样原汁原味的老四合院，下去二十年，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现在居然还都嫌弃，还拿这院子跟单元楼比！真心跪了！ 就她了解，七八十年代的单元楼，大都是四五十平方、五六十平方的小单元，有独立厨卫，却一般没有客厅，只有过道和居室……别说让她拿小院子换这么个天残的单元楼，就是上下两层的洋房小别墅她也坚决不换！ 单元楼的房价长五倍十倍，别墅洋房的房价长的还不如单元楼，而完整的四合院的价格却一路飞飙，长个二三十倍，还有价无市呀！ 心思飞快地转着，在她清楚地理了一遍京城房价飙升历史（趋势）之后，她在心里暗暗握拳，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争取尽量多地购买房产，特别是四合院老宅子——趁着还有的买，趁着没限购！ 半天，她才回了宋秀程一句话：“什么单元房，鸽子笼还差不多，给我十套八套也不换！……小舅，吃面条行不？用香辣鱼干还是鸡蛋干打卤儿？” 听得前一句霸气的回应，宋秀程没当真，摇摇头道：“香辣鱼吧……还是我去做饭，你歇会儿吧……” 可惜不等他说完，小秋就已经大步走进早就看准的厨房。 郑秋实准备的东西很全，厨房里有米面油盐酱醋，饭橱里搁着两包挂面，小秋看包装上印着红色闪光的五角星，两边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语录，下边一行小字印着京市红星面粉厂。小小的一包挂面上还印着语录，也是时代特色了。 饭橱下的一只筐子里甚至放着两颗洋葱头、三两个土豆和圆椒。小秋拿起来看了下，土豆芽眼光滑，没有萌芽，圆椒的表皮也光洁饱满，应该都是郑秋实刚买回来不久的。再看厨房里冷清寥落的样子，郑秋实大概都没开过伙，那这些菜和食材，显然是特意为了他们过来准备的。 小秋心里微微一暖——郑老头儿虽然在学业上严苛无情些，但人还不坏哈！ 米面做起来都费时，天色已晚，人也疲累，小秋就选择做面条。 她的大碗里储存着不少面条，但初到京城，万事不熟悉，她谨慎起见，还是用了郑秋实准备的挂面。 挂面的面粉不够精，有些发黑，在滚水里翻腾着，谈不上赏心悦目，不过，小秋知道，这会儿的小麦很少用化肥农药，真正的绿色纯天然出品。而且，制作生产面条也没有太多添加剂，更不会为了增加面条的韧性添加明胶之类的黑调料，看着不起眼，却是真正的放心食品，只要不是储存时间过长，或者发生了霉变虫蛀，面条的味道一般都不错。 闻着锅里透出的麦面香气，肚子咕咕作响的小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锅里煮着面，她的手底下，一颗鸡蛋大小的土豆已经切成细细的土豆丝。切好的土豆丝用清水漂洗两遍，放漏勺上，在面条锅内烫上一分钟，过凉，加适量的香辣鱼、青椒丝、圆葱丝调和。 面条这会儿也煮熟了，小秋麻利地拿两只白瓷大碗捞面，将调好的卤子盖在面上，浇上面条汤，香辣四溢的打卤面就完成了。 宋秀程已经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跨栏背心加及膝短裤。小秋把面条端出来，爷俩就在院子中石榴树下的石桌上开吃。 没开吃，宋秀程先用筷子将面条和卤子挑一挑，调拌均匀，热气四散带出的浓烈香辣气，让他胃口大开，忍不住就赞道：“这味儿够冲，够香！” 片刻又略带惊讶道：“还有青椒和土豆丝？” 小秋已经挑了面条入口，听他问，含含糊糊道：“郑老……师傅买的。” 宋秀程不赞同地看了小秋一眼，小秋知道他不赞同自己昵称‘郑老头儿’，连忙讨好地笑笑，宋秀程见她知错，也不言明，低头吃面。 面条入口，他立刻眼睛一亮，咽下口中的食物，向小秋竖了竖大拇指：“小秋不赖，手艺不比你外婆差了！” 小秋得意地嘿嘿笑，却还装模作样地谦虚两句：“虽然不赖，但比外婆还是差一点点的。” 饭后，宋秀程主动去洗碗刷锅，小秋则拿了衣服，端了水进了屋里擦洗……这时，她发现了另一个不如意处，小院有一口井，吃得就是井水，却没有完善的下水系统，更没有浴室和洗浴设备。洗澡夏天她用的就是院子里大缸中晒得水，冬天大概只能去公共澡堂子了。 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但比起她在家连电都没有的生活，已经好出太多了，她知足，也很乐呵！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小秋简单洗了个澡，拿出一件大号老头衫来穿上，这种纯白棉线针织圆领衫宽宽大大的，大号穿在她的小身子上差不多是及膝的长度，袖子也成了七分，她早买了放在大瓷碗里，如今终于能拿出来，就当睡衣穿了。 在火车上晃啊晃的，她睡了好几觉，这会儿，反倒没有睡意了。小秋就在屋里随意地看过去，看了她自己居住的西间，又走到郑秋实住的东间里去。一看空荡荡的房子就知道，郑秋实几乎没在这里住过。炕上就铺着一张竹席，铺盖卷儿卷在里侧，从没动过的样子。 她的目光一扫，然后落在炕里手的炕柜上，然后按照郑秋实电话里嘱咐的，顺利地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抽屉，然后就看抽屉里放着一叠钱票，户口本，……还有一张纸，小秋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张四万多块钱的存折。 她愣了片刻，忍不住失笑起来，心里滋味莫名，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怎样：郑老头这是多信任她啊，这么大喇喇地把家底都交待给她！ 若是她猜得不错，这张存折应该是郑秋实的所有存款，主要来源应该是他平反后补的工资！ 她暗暗叹了口气，把存折、钱票都照旧放好，又把抽屉锁上。当然了，钥匙就不再随便一放，而是就手收进了大瓷碗中的雕漆匣子里。她这几年存的钱票什么都放在里边，那匣子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钱匣子。 从东屋里出来，小秋想着存折的事儿还笑了几回，笑过之后，突然就觉得困了，于是把自己的被褥铺开，上炕睡觉。 伸手握着灯绳轻轻一拉，咔地一声轻响，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完了才想起来，好多年没用过灯绳了，当然还有光秃秃的白炽灯泡！ 小秋拉了拉被子，舒展了一下身体闭上眼睛，临睡前，她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小秋就觉得闭上眼睛，天就亮了。睡醒了之后，旅途带来的那一点点疲劳早就烟消云散了，她整个人都特别精神。 起身，下炕，趿拉了鞋子出门，打水洗脸刷牙…… 她正蹲在门前台阶上刷牙，宋秀程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几只炸的焦黄的焦圈儿，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暖壶。一看见小秋就笑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既然起了，那就过来吃饭，我买了焦圈儿和豆浆！” 焦圈儿是老北京爱吃的早点之一，让小秋说，就是炸得焦酥的油条圈儿。咬在嘴里没有油条的韧性，酥脆酥脆的，味道却与油条相似，油香微咸。 宋秀程一边拿了碗倒豆浆，一边解释：“他们北京人最爱的是豆汁儿配焦圈儿，不过北京的豆汁儿是发酵过的，透着股子酸腐味道，我反正是喝不惯，就没买那个。我一去买豆浆，那卖豆浆的服务员就笑，还说，一说要豆浆，那指定不是北京人！” 小舅舅说的这事儿，虽说也分本地外地，却并没有恶意。不像前天晚上的公交车售票员，带着京城人的优越性，看不起外来人。 小秋也笑：“今天我出去转转，买点儿菜什么的，明天咱们自己在家做，要我说，葱油饼、米粥配小菜，才是最好的早餐！” 一听这话，小舅舅就笑道：“你别说饼，我刚入学的时候，有个浙江的同学见我吃米饭还很诧异，他认为咱们S省的人每顿饭都只吃煎饼卷大葱！” 小秋一下子笑喷了，然后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庆幸，好在她刚刚把都豆浆咽下去！ 说说笑笑吃过早饭，宋秀程就对小秋道：“你今天休息一下，也可以在胡同附近走一走熟悉熟悉，我上午去学校一趟，下午回来陪你去办户口。” 小秋连连点头，让他尽管放心去，她就在家里收拾收拾，然后去找找卖菜卖副食的地方，看能买点儿啥回来。 宋秀程又叮嘱了几句，把大门上的钥匙交待给小秋，然后背了书包匆匆出门。 小舅舅走了，小秋一边在井台旁刷碗，一边借着天光，又细细地打量起院子的结构。 五间正房，堂屋一间，左右侧间、里屋各一间。正房做了出厦，立柱栏杆都是木质结构，脚下的台阶却是水泥混凝土结构了，看崭崭新的样子，应该是郑秋实分了房子之后新修缮过的。 正屋两侧，和东西厢房的夹角处各栽了一株树，她认得东窗前是一株石榴，此时石榴花开的正好，火红火红的。西窗前的树瘦伶伶的，树干也纤细，让东侧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一比，就跟个受气的小丫头似的。树冠倒是还算茂盛，却只见绿叶不见花，她也就不太敢认，只猜测可能是海棠？或者桂花？不论哪一种，好像都不错！ 石榴树下放着一套石桌石凳，他们昨晚和今早吃饭都在这里。 洗完碗，小秋进屋换衣服，这一路走进去，又将屋子的格局陈设看了一下。 宋秀程说是房子陈旧，还真是没怎么改造过，墙壁仍旧是旧时的砖木结构。郑秋实接手之后，内墙粉刷过，顶棚也是新糊过得，屋子里光线略显黯淡，她也看不清是什么纸张，只觉得与墙壁的粉白不太一样，看着很光滑的样子。 门窗新刷了漆，窗子下半截的玻璃大概也是新装的，整齐明亮。上半截竟然还保留了老式的冰裂纹窗棂，糊了窗纱，外头另外加了一层玻璃窗，小秋爬到炕上去看了看，才发现，外头加的玻璃窗是支撑结构，开窗的时候要用撑杆撑着。 其他的陈设就简单了，东里间里就是一盘炕，东侧间则是书房的格局，北墙上立着两个书架，上边的书却不是太多，只摆了一架子稍多点儿。搭配的是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都是新式家具。 堂屋上方，倒是放着条案八仙桌并一对圈椅，却也是最普通的款式。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她住的西里间同样是靠窗一盘炕，里侧放着一只衣橱，同样是新式家具，衣橱门上镶着一整面的大镜子。西侧间同样是书房布局，与东侧间家具是一样的，只都是空着的。 小秋转了一圈，就出去打了半盆水来，拿抹布开始擦拭家具表面的灰尘。 先擦了西屋，又去东屋里打扫擦拭了一遍，转回来，西屋的书架书桌都晾干了，她就将自己的课本和在学的医书翻出来，摆在书架上。斟酌了一下，又把自己从收购站里淘到的中外名著翻了五六本出来，摆在书架上。 弄完这些，她四下里看看，却总是觉得不太对，少了什么似的，屋里看着空荡荡的。郑秋实摆家具陈设明显上了心的……仔细一瞅，小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家具基本都准备齐了，却没有半点儿软装饰，里屋没有门帘子，窗户上也没有窗帘，连蚊帐都没有……做晚她躺下就睡了，竟没觉得有蚊子。 她跑到镜子跟前照了照，这才发现，在她的脚踝和手臂上有三五个细小的红点——还是有蚊子的，她睡得太熟，没察觉到。 宋秀莲准备的很充分，窗帘门帘都备下了，小秋拿出来，三两下子就把自己房间的窗帘和门帘都挂上了。至于郑老头的东屋和小舅住的房间，她大瓷碗里倒是有好几匹布料，却要裁剪了再缝制了。她的针线活儿拿不出手，她决定裁剪好了，拿出去找个裁缝铺子给匝一匝去。 说起裁剪，小秋这才想起还用剪刀，在屋里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于是，她就只能量好尺寸，把布料拿到裁缝铺子里去裁剪缝纫了。 收拾好这一摊，小秋洗把手，拿出几张白纸和笔，在书桌前开始给爹娘和姥姥姥爷写信。 落笔“爹娘”两个字写下去，她不由就想起娘送她出门的情形，鼻子一酸，差点儿又落了泪。 抬起头，吸吸鼻子，小秋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酸涩，然后开始写：“与小舅一路顺利，晚上十点顺利到达。” 接着就是对小院的描述，师傅给准备的很周道啊，院子里种着一株大石榴树，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啊……洋洋洒洒，流水账似的写下去，很快就写满了两页纸，然后她就此打住，说等到了学校，再给爹娘写信说明云云。 给姥姥姥爷的信，与给爹娘的大同小异，重点地说了说小舅一路如何任劳任怨，照顾有加，还把早餐时小舅讲的笑话写了进去，也写了两页纸打住。 家里没有信封，小秋只能把写好的信折起，装进书包。然后去厨房里找了找，没找着篮子，找着一个网兜，将就着揣在书包里，又抱起布料出了门。 小秋一开大门，就遇上两个拎着篮子的大妈，一见小秋，矮胖的那个就热情地打招呼：“你是郑教授家孙女儿吧？你爷爷给我们说过你要过来……瞧瞧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呀！” 另一个容长脸的也笑着点头：“是挺水灵的。你爷爷没回来呀，你一个人住吗？” “奶奶们好！”小秋先问候一声，这才微笑道：“我爷爷工作忙，不经常回来。不过，有我小舅陪我呢，我也不是一个人！” 她一个小姑娘，即便真的是一个人住着，也不敢让人知道。她向来秉承的是不害人，但不妨碍她常备着警惕之心。 “这小姑娘伶俐的。”胖大妈笑呵呵地拍拍小秋的胳膊，一脸赞许道，“你一说小舅我就知道了，今早上还看见一个俊小伙儿出来买早点的……我姓秦，她姓石，就住在你们家里边儿，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言语，咱们街里街坊的，就得互相照应着才行。” 小秋笑靥如花地点点头：“那就先谢谢奶奶了！我叫小秋，以后少不了要让奶奶们多受累照应。” 长脸的石大妈探头往小秋身后的院子里看，一边随意地问：“你小舅看着倒是生的秀气，做什么工作的？” 院子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秋也没阻挡她的探看，只微微笑道：“我小舅去年考上大学，如今在北大读书。” “哎哟，大学生啊……怪不得看着文质彬彬的！你小舅舅看着挺年轻，还没结婚吧？”石大妈立刻被宋秀程的大学生身份吸引，也顾不得往院子里看了，回头热络地向小秋询问起来。 秦大妈有些看不惯，咳了一声，石大妈立刻讪讪道：“那啥……哎，小秋啊，你家院子里还有井哎，我们能不能来你家打水呀？” 秦大妈暗暗鄙夷石秀荣贪便宜，不过两个人终究住着一个院子，少不得替她打圆场：“咱们胡同里都是合居，没有自家打井的，都是去胡同口儿打水……” 去胡同口打水其实也不算太远，就是人多，常常需要排队。冬天腊月里还容易冻住，又得用火烤又得找人修的…… 小秋一家几口，包括郑秋实也是刚进京的，正要了解熟悉街坊邻居呢，自然不会舍不得一点井水。 于是，爽快地笑着应承道：“两位奶奶不用客气，只要家里有人，你们尽管来打水。” 一听她这话，两位大妈的脸上都露出笑来。 小秋自然而然地询问了买菜的地方，秦大妈立刻道：“小秋要买菜啊，带好了副食证了吧？出胡同北拐，过一个街口就是副食商店，菜和肉都在那边买……哦，你要买菜可要赶紧的，每天来的菜就那么些，去晚了好的都被挑走了，可就只有捡剩下的烂菜帮子了。” 石大妈也道：“今儿还有新鲜鲅鱼，你赶紧跑几步，说不定还能赶上点儿！” 不等她的话音落下，石大妈就道：“那个哪儿还赶得及呀，你没看那队排的，都排出二里地了……小秋还是赶紧去买点儿青菜才是正经，今儿的黄瓜茄子还不错，都挺新鲜的。” 石大妈跟着道：“今儿的韭菜也不错，挺嫩的。” 小秋连声答应着，复又转身往回走：“多亏了二位奶奶提醒，我还真忘了带副食证。” 第二百五十八章 那两位大妈还在后边嘱咐呢：“小姑娘可别跑错了方向，出胡同向北拐……咱们这一片的证只能在双塔合作社买东西，去别的地儿可就不好使啦！” 小秋遥遥地答应着，进门拿了副食证，抱着布料匆匆出了门。 等她带了副食证，按两个大妈指点的方向找过去，果然就看见街口副食商店门口搭了个棚子，棚子底下放的什么菜看不见，就看见围着都是人，东边儿有不到两米的水泥柜台，前面排着长长地两排队伍，小秋就猜是卖鲅鱼的。 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就看见棚子底下随意摆了四五只筐，里边盛放着不多的几种蔬菜，基本上都是夏季的时令蔬菜，茄子、西红柿、辣椒、韭菜、葱，靠墙根儿堆了一大堆西瓜，都是墨绿色的黑皮西瓜，一个个圆滚滚的，看着就不错……另一边排队的不仅仅是鲅鱼，居然还有一队人是为了买芸豆。 原来，芸豆在这里也算稀罕物儿，想买还得排队的。 家里的菜园子里各色蔬菜种的很全，小秋对芸豆并没什么偏好，也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她走到人少的这边，捡着西红柿、茄子、葱各自买了些，又拿了一把韭菜。还好，这些普通蔬菜并不需要副食证。 买肉需要凭证购买，小秋看看副食本上，郑秋实是一个月一斤肉的指标。 因为小秋来到晚一点儿了，肉买得没剩多少了，一眼望过去，剩下的几块都是瘦肉多肥肉少的，没人愿意要的。她过去看了一下，见还有一块前腿肉不错，几乎没有肥肉，差不多有一斤左右。 “麻烦把这块肉给我称一下。” “你个小姑娘不是偷着拿副食证出来买肉的吧？……今儿买这么多可不太划算，肥膘厚的地方可都卖完了，这几块精瘦的，柴不拉几炼不出油，也不够香啊……”卖肉的大叔还是个热心肠，一边动手割肉，一边善意地提醒小秋。 小秋的大碗里放着好几坛子上好的猪油，才不稀罕什么肥膘呢。她就想着买点儿比较瘦的肉，再买几个茄子，回家包茄子包子吃去。剩下的还能炒成肉酱，明儿早上就能吃炸酱面了。 不过，她也感谢大叔的好意，于是笑笑道：“我刚学着做饭也没数，也不太清楚三个人吃饺子要用多少肉。” 那大叔一听这话就释然了，而且赞赏地看了小秋一眼，然后替她隔了小小的一块肉，放在秤上：“三两二……三个人吃饺子三两肉足够了。零头不要你的，按三两给你算账！” 三两肉包饺子还有肉味儿么？小秋的嘴角抽了抽……刷好感刷顺手了，却忘记七十年代包饺子的校准与她的完全不同。 强笑着道了谢，付了钱，又把副食证交给大叔标记。 那大叔将副食证递回来，还提醒小秋：“要买肉就一早儿来，晚了好肉留不住啊！” “哎，谢谢大叔！”小秋脆脆地道谢，一边往禽蛋牌子下走。她买了西红柿，想买几个鸡蛋搭配，做西红柿炒蛋。 谁知道，走到禽蛋牌子下，就看见了几个有些凌乱的空筐子，只有其中一只筐子里放着几个破了的鸡蛋，蛋黄蛋清早流光了。 说实话，自从家里开始养鸡，这几天在家真的没缺着鸡蛋吃，这一下子鸡蛋也成了紧缺物资，着实让小秋有些意外。 再回头，旁边排队买芸豆和鲅鱼的已经散了，稀罕东西来的数量有限，很快就卖完了。只有两个售货员正在清理卖完鱼后汁水淋漓的柜台。 小秋一眼看见他们拎着什么软塌塌的东西往筐子里扔，就走过去，一看那筐里扔着的竟有十数条咕咚鱼，南方人称之为豆腐鱼的。 她一问，售货员很不在意地说，这鱼大头没肉，没人爱吃，鲅鱼里夹带过来的，没人要，他们收拾了准备扔了的。 小秋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立刻开口问能不能卖给她。说着话，她拿了一把高粱饴糖递给对面的中年女售货员。那售货员一见这饴糖，立刻露出了一张笑脸，一挥手道：“你想要就拿去，我们留着也没用，也是扔了的货。” “谢谢阿姨！”小秋甜甜地道了谢，将十几条咕咚鱼收拾到网兜里，这才告辞离开。 那位女售货员还笑着嘱咐她：“这几天可能都有鱼过来，想买鱼明儿早点儿过来，我给你挑一条大鲅鱼，那个才好吃呢！” 小秋又连声道了谢，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合作社朝外的是卖蔬菜卖鱼肉的棚子，进门里边就是个小型的便民百货商店，点心、酱油醋糖茶、各种日用品，品种很多，但不一定有货，小秋进去就看见好几个货架上空着。不过，酱油醋盐等调味品却都齐全的。 她往里走了走，居然看见了卖文具的柜台里有信封和邮票，于是各买了十个。又去卖日用品的柜台买了两包洗头膏和两卷卫生纸。洗头膏四分钱一包，卫生纸一毛五一卷。让她小惊喜的是，她居然在柜台里看到了经期用的卫生巾，虽然包装简陋，但总比卫生纸好用……这让还没开始发育的小秋，提前吃了一颗定心丸。 卖邮票和信封的柜台上还放着一瓶浆糊，小秋拿出钢笔填好地址，借着浆糊封了口贴了邮票，出门左拐的街边就竖着一个绿色的邮筒。她将两封信摸了摸，然后轻轻投进去，过一个星期，姥姥姥爷就能收到她的信了，爹娘收到信，大概还要晚上两三天。 站在邮筒前，她不由地怀念起电话手机普及的方便来！ 投完信，她才想到找个地方给郑秋实打个电话，拦住路边的一位阿姨问了声，人家给她指了路，需要绕过两个街口，那边有个邮电所，打电话发电报都得去那边，这一片的居民来了邮件、汇款也是去那边取。 小秋看了看天色，还有手里拎着的咕咚鱼，咕咚鱼水分大，放在网兜里拎着，这一路就没停地沥啦水，她这么一路拎过去打电话再回来，恐怕鱼都要臭了。 ——算了，她还是先回家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胡同口就有一家缝纫店，小秋折回来正好把布料放下。 她把要求尺寸交待清楚，戴花镜的老师傅哗地一声把小秋带来的布料抖开，一下子就在案板上铺平整，都不用第二下子，然后，扯下脖子上挂着的软尺一拉一量，随即抬头对小秋道：“你的布料还有剩，还要不要做别的？” 小秋拿出来的一块湖青色棉布，还是最初她在县百货公司买的残次品，边角有磨损的。听老师傅这么一说，她倒是突然想起，给自己做一条裙子，就是八九十年代最常见的背带校服裙，等过几天开了学，她可以搭配衬衣穿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给老师傅一说，一直垂着眼的老师傅抬头，透过老花镜看了她一眼，脸上似乎露出一抹不明显的温和来，缓缓道：“也不是不能做，就是你这布料薄一些，做成裙子你今年估计也穿不了几天了，若是尺寸按照你现在的来，明年穿就怕小了，你可以考虑明年再做，现在做，也加大一点尺寸，明年好再穿一年。” 现在这个年代，即便京城里，小秋今天出去也见过身上打着补丁的，人们仍旧信奉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穿衣准则，老裁缝这句话也是替她着想。 小秋是个听人劝的，想了想就改了主意，把裙子改成工装背带裤……正好，湖青色的布料颜色也合适。同样的布料，相对于裙子，裤子的保暖性更好一些，开学后能多穿几天。 加上小秋一条工装裤，布料差不多刚刚好。 老裁缝给小秋量了尺寸，然后开了一张小票交给小秋：“门帘子明天下午就能来拿，裤子要两天后才能好，工费一共五毛五。帘子是两毛五，一条裤子是三毛。” 一条裤子做工三毛？小秋感叹了一声，记在心里。 宋秀莲在家帮人做衣服，上衣收一毛二，裤子才收一毛钱，缝缝补补的活儿少了都不好意思要钱，多了也就收个两分三分的意思意思……天天忙忙活活，一个月下来连十块钱都挣不到。 有时间，她还要去淘换点儿服装书给老娘寄回去，让她学习一些新样式，手工费也好多收一点……当然，眼瞅着要进入八零年代，随着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土地到户，农民单干后，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收成回大幅度提高，届时，农村人会迎来一个吃饱穿暖后，开始追求漂亮、追求时髦的过渡阶段，相信宋秀莲的裁缝事业也会红火起来。 小秋心里转着，就要掏钱付费。老师傅这回忍不住笑了，抬手拦住她道：“现在不付费，等你来取衣裳的时候，活儿满意再付钱。” 这个时代真的难得遇上服务态度这么好的，小秋心生好感，笑着道了谢，出门拎起菜和鱼回了家。 看着白生生软塌塌的咕咚鱼，小秋一路上就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吃。要是有豆腐，咕咚鱼肉质软嫩鲜香，烧豆腐可是美味儿，可惜，卖菜的那边说了，豆腐也是稀罕物，很少有货，来一点也是一眨眼就给抢光了。 不能烧豆腐，那就放一只茄子红烧吧……嗯，再蒸一盆米饭，小舅舅一定爱吃！ 满心盘算着，她就只顾着低头走路了，没防备前头一个人，她就那么直直地撞上去…… “你个丫头走道儿不看路的毛病咋就不知道改呢？”来人伸手挡住就要撞上去的小秋，还一脸嫌弃地数落开了。 小秋霍地抬起头，就看见吴戈和秦戎两个站在她面前。 一年多不见，两个人的个头又窜高了许多，也都壮了、魁梧了，因为离得近，小秋甚至能够看到吴戈上唇上已经生出了一层浅黑色茸毛……对了，他声音也变过来了，变得低沉浑厚了……不像去年变声期时，沙哑的像公鸭嗓子。 吴戈看着小丫头就那么一脸惊喜地看着他，然后细细端详着端详着，竟又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来…… 他莫名地觉得有些脊背发凉，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头，嫌弃道：“你笑得……好猥琐！” 小秋连忙正正神色，却撇开讨厌鬼吴戈，转而跟后边的秦戎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我刚刚还想着找地方给你们打电话呢！” 秦戎笑着上前来接过小秋手里的鱼和菜，一边微笑道：“小秋长高了……前儿我们回去，奶奶给我们说你打了电话，就猜着你要来了，却没法子联络你……今天一早，给郑爷爷打电话，才知道，你是昨晚的火车。” 吴戈抬手扯了扯小秋的辫子，很是不屑道：“咋还是那么笨啊，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就不知道交待清楚啊，我们也好去车站接你……你说说，你带着一大堆行李咋过来的，可别告诉我是走过来的……” 小秋横他一眼，并不搭话，只跟秦戎道：“你们跟奶奶说了没，中午就别回去了，我中午做红烧咕咚鱼！” 秦戎笑着点头：“自然是说好了。” 走了两步，小秋好像突然想起了身后跟着的吴戈，回头道：“劳您驾走一趟，去买两个西瓜来吧！” 她说完，又想着，万一吴戈不爱动，她就好言解释解释，刚才她不是没想买，实在是拎不动。 却没想到吴戈听了微微一愣，然后竟然没有迟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小秋连忙喊住他：“带上副食证……”主要是钱在副食证里放着。 吴戈却头都没回地挥挥手，径直大步去了。 秦戎则笑着解释道：“西瓜倒是基本不缺，不用副食证的。” 小秋撅噘嘴，点头应着，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小懊悔，她就是动作慢了一点，倒显得好像故意让吴戈花钱了。 不过，两个西瓜也不值多少钱，刚刚她看过价格了，每斤西瓜才三分钱，每个西瓜按十斤算，两个西瓜也就六毛钱！她的心里那一点点小懊悔也就一转就丢开了。 第二百六十章 回到家，她快手快脚地洗了一盘子西红柿摆在桌子上，招呼秦戎吃着，她则去动手淘米，煮米。秦戎却没有等着，而是自然地走进厨房里帮忙：“这个鱼怎么洗？我来洗吧！” 其实咕咚鱼没有鱼鳞，很好洗，除去腮和内脏冲洗干净就可以了。 小秋简单一说，秦戎就走到井台边去洗鱼了。小秋这边淘完米下了锅，顺带手拿一个茄子去洗，准备做个蒸茄子。走出厨房，正好看见秦戎在石榴树底下挖了个坑，正把洗鱼的水倒进去。 见小秋走出来，他回头笑笑道：“石榴树馋，洗鱼洗肉的水浇下去，长得才好！” 小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你知道的挺多！” 秦戎笑的和缓：“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秦戎看着石榴树，目光里隐隐透出一抹怀念。 这还是小秋第一次听秦戎提起他的家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沉默片刻，秦戎笑着摇摇头，抬眼看向小秋道：“那时候小，我连爷爷的模样都记不清了，能记得的，只是零星几句话而已……” “他说石榴树馋，要喂些腥臭东西，结的石榴才多才大，也更甜！”大概是时间太久了，秦戎说起这些，已经没了难过，脸上甚至一直含着微微的笑意。 小秋也跟着笑笑，“这样啊，那以后我也多喂喂它，让它多结些石榴给咱们吃！”说着，她和秦戎一起笑了。 这会儿，吴戈也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一看小秋和秦戎笑语言言的样子，眼底微微一沉，随即扬声道：“西瓜晒得有些烫，我下到井底下湃一湃吧？” 小秋回头看他一眼，点头应着。 又回头来叮嘱秦戎：“倒完水，你多填点儿土哈！”如果洗鱼的水不埋深一点儿，大夏天的发酵了……呃，想也知道是什么味儿！ ——还真是个爱操心的！ 秦戎笑笑，答应着：“放心吧！”小秋走过去看秦戎把鱼洗好了，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盘子里，她就端了鱼进厨房，一边对秦戎道：“你洗洗手就去歇着吧，剩下的做菜我自己来就行了。” 吴戈提水洗西瓜，听得旁边两个人自顾自地说笑，仿佛把他隔绝了一般，脸色不由自主地就难看起来。 小秋连连点头答应着，走到厨房门口了，又停住脚步，转回头来提醒吴戈：“吴戈，你脸上出了汗，别用井水洗脸，缸里晒了水的，用那个洗！” 吴戈的眼睛倏地一亮，响亮地答应一声，随即却又嫌弃道：“走道不看路的毛病没改，这唠叨劲儿也更像个老太婆了！” 小秋气鼓鼓地嘟了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吴戈被瞪了反而不恼，嘿嘿地笑起来。 ——笑毛啊，跟个二傻子似的！ 小秋白他一眼，转身进厨房做鱼去了。 吴戈心情大好地把西瓜洗干净，放进水桶吊进井里去。一回头见秦戎还在石榴树下松土，就笑道：“大热天儿，你也省省力气……下午咱们俩分工吧，咱们一起去给小丫头落了户之后，你去给她落实粮食关系，我带她去学校如何？天这么热，咱们争取一下午弄妥当算完，要不然还得挨热受罪！” 咕咚鱼看着肉质软嫩，却需要更长时间细火慢炖，鱼肉才更入味。 小秋做的大米捞饭，先把大米煮软，然后捞出大米上屉蒸。米汤盛出来，放在盆子里晾一晾就能喝，解渴还养胃，比茶水更利于养生。 鱼炖上，大米就在屉上蒸着，小秋添了几截木柴在灶下，慢火细细地烧着，她就去动手做凉菜。 这个时候的西红柿长的不怎么好看，大小不一，还有青有红的，但口感却不是后来的大棚西红柿能比的，咬一口酥软酸甜，小秋总爱拿西红柿做水果吃。 西红柿切一切，撒点儿白糖，酸酸甜甜的，大暑天的吃这个是极好的。又把带来的香辣小鱼干和鸡蛋干装了两盘子，凉菜也就妥了。 各人正忙着，大门开了，宋秀程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小秋听得吴戈和秦戎的招呼声，连忙走出厨房，笑着叫声“小舅舅！”，却看见小舅舅身旁还跟着早上遇见的那个矮胖的秦大妈。 “秦奶奶！”小秋连忙笑着招呼。 秦大妈笑容灿烂，胖胖的脸一团和气：“小秋啊，我做了鲅鱼，约摸着你没买上，就盛了两块过来给你尝尝！” 小秋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就见她的手里托着个碟子，鲅鱼被切成两公分的厚片，整齐地码了三片。 她连忙扬起一脸的笑，上前接过秦大妈手里的盘子，一边招呼秦大妈坐，一边转身匆匆进了厨房。锅里的咕咚鱼还没炖好，却也飘散出一股子红烧鱼的鲜香来。小秋想了想，也没取锅里的鱼，转而盛了一碟子香辣鱼干，并两块鸡蛋干走出去。 “秦奶奶，这是我娘做的小鱼干和鸡蛋干，您拿去尝尝，要是尝着好，再来取，我这儿还有。” 秦大妈看着盘子里油润红亮的小鱼干，再看看随手拿出来的巴掌大小，足有两指厚的鸡蛋干，她下意识地在心里一合计，这小鱼干看着不起眼，油可没少放，这么两块鸡蛋干，没四五个鸡蛋也做不出来……她就说这老郑家是个家底子厚实的，偏偏那个石家老太太还不信。等她给她说一说，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秦大妈接了碟子道了谢，又跟小秋说一声：“午后我想洗几件衣裳……” 一听她这话，小秋就知道她是想过来打水，连忙笑道：“奶奶您要是方便，现在、待会儿来都行，下午，我小舅要带我出去落户口，我可能就不在家了。” 秦大妈就道：“落户是大事儿，不能耽误，我这就回去拿水桶……” 话音未落，秦大妈就匆匆转身去了，小秋和宋秀程甥舅俩一直送到大门口，看着秦大妈进了隔了一家的大门，这才转回来。 “上午我出门遇上她和另一个大妈买菜，听说咱们家有水井，要来咱家打水……”小秋把事情告诉给小舅。 宋秀程看着小秋笑笑，点头道：“街坊邻里，互相往来是应该的……只不过，你也注意下，家里不该让人见的收拾收拾，大婶大妈们多了，往往口舌是非也多。” 小秋只当小舅叮嘱她注意少惹是非，也就认真记下，并未多想。 第二百六十一章 转眼看看小舅舅脸上的汗水，小秋连忙道：“小舅舅赶紧洗把脸去，咱们这就开饭！” 说话，小秋将她做的三个凉菜并秦大妈送来的烧鲅鱼端上桌，没想到，意外地凑足了四菜！ 秦戎吴戈也都闲下来，看小秋摆饭，他们俩也自然地过来帮忙，搬凳子，拿碗碟筷子。 秦戎从屋里拿了两只矮凳出来，摆在石桌两侧，回头就看见小秋揭开了锅盖，白色的蒸汽腾起来，瞬间将她细细瘦瘦的身影淹没了。 他正要过去帮着小秋端饭，吴戈却已经大步走进了那团蒸汽中去，然后秦戎就听到吴戈嫌弃地呵斥声传出来：“你这笨手笨脚的，咋就不能小心点儿啊，瞧这手指都烫红了……” 小秋看着捧着她的手指呼呼吹气的臭小子，气鼓鼓地瞪了几眼，人家低着头给了她一个后脑勺，根本没看见。 她就是伸手快了点，给蒸汽熏了一下，微微有点儿红，一会儿就不疼了。见吴戈还在那里吹，小题大做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行了，不疼了，就是被蒸汽熏了一小下……” 收这话，她就往回抽手。 吴戈也没硬拽着不撒手，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随即扭开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蒸汽熏的，小秋发现他的脸红的有些不太正常。 小秋找了两块笼布垫着，把米饭端出来，吴戈就伸手来接，她还没等将笼布递过去，吴戈端了米饭盆转身出去了。 小秋追了两步，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吴戈已经把米饭盆放在了石桌上。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手烫没烫红，只看着吴戈撂下盆子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 ——还说她笨手笨脚？ 小秋颇觉无语地耸耸肩，转身回来盛鱼出锅。 把鱼端上桌，蒸茄子就被她放在了锅台上——凉拌茄子要放蒜泥……她这会儿才想起，居然忘记买蒜了！算了，中午的菜不少了，茄子留着晚上吃好了。 摆好饭正要开吃，敲门声响，秦戎跳起来去开门，却是秦大妈拎着只水桶来提水了。 院子里三个大小伙子，也不好看着个老太太自己打水，宋秀程和吴戈都起身要过去帮忙，却被秦戎挥手止住：“你们吃，我帮秦奶奶打上水来就好了。” 秦大妈显然有一点意外，连声道：“看我，耽搁你们吃饭就够不好意思了，哪还用你帮我打水呐……” 秦戎没跟她多说，麻利地打了一满桶水上来，又帮她送到大门口，这才交给秦大妈自己拎回去。秦大妈自然是谢了又谢。 他这一番忙乎，吃饭自然慢了半拍，可坐下一看，桌子上的其他菜都动了，鱼却仍旧没有人动筷。 见他坐下，吴戈第一个伸筷子夹起一块鱼来送进嘴里，略略嘘了口热气，随即就道：“呵……好吃！” 宋秀程尝了一口，也赞好吃，然后把鱼汤浇在米饭上，吃起来。 小秋见他这般，就直接用勺子送了一条鱼送到小舅碗里：“小舅舅也吃鱼……鲜鱼要一顿吃完，剩下可就不好吃了。” 吴戈抬头看她，眼含不满，似乎在控诉她的不公平。 小秋转开眼不看他，他想吃自己又不是不会夹，干嘛指望她！ 秦戎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连忙出声打圆场：“之前也见过副食店把这种鱼都丢了，说是不好吃，没想到小秋做出来这么美味！软软糯糯的，还特别入味儿……比那些带鱼鲅鱼什么的都好吃呢。” 宋秀程则问的比较实际：“今儿副食店怎么想起来拿来卖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哪里是卖的呀，我去的时候晚了，人家的鲅鱼卖完了，剩下这些鱼说是不好准备扔掉的，被我要了来……嘿嘿，这么好吃的鱼真给他们扔了，多可惜呀！” 一听说是要来的，吴戈就皱着眉抬头：“那些人没说你什么吧？” 小秋嘿嘿笑着，露出一抹小得意来：“怎么会？那卖鱼的阿姨和气的很，还叮嘱我明天还来鱼，让我早点儿过去，她给我挑大的呢！” 吴戈听得有些不对，却也不再追问，只要小秋没受难为，其他的，他根本不往心里去。 “喜欢吃这种鱼，我帮你找来，别难为自己去跟人家要。” 小秋心里想着，扔掉的东西她不捡白不捡，嘴上却应付地答应着，夹了一筷子鱼肉送进小舅的碗里：“小舅，你吃鱼肉，这大热的天，得一顿吃完，剩下也是浪费了。” 宋秀程吃完她夹的一条鱼后，接下来就都是吃小鱼干和鸡蛋干了，小秋就知道，小舅舅在这里最年长，又高着一个辈分，这是自觉地把好吃的留给他们几个小的吃呢。 小秋又夹了一片鲅鱼送进小舅舅碗里：“小舅舅也尝一尝秦奶奶做的鲅鱼，挺好吃的。” 吴戈看着小秋给舅舅夹菜，垂下眼将眼底的一抹失望掩住，秦戎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笑着摇摇头，只低头自己吃饭。 宋秀程吃得快，撂下碗筷，直接走到井台旁，连着打了几桶水上来，把旁边的大水缸盛满，然后叮嘱小秋：“再有老人家过来拎水，就给她们说这水是新打的。” 小秋一听就明白了，打上水来，省的年纪大的去井中打水，但也怕人家嫌弃不干净，小舅舅这话是提醒她，帮人适可而止，不要太过了，替人做主，反而招人厌弃。 说着话，三小也吃完了饭，秦戎抢着收拾碗筷去洗，吴戈则将井中湃的西瓜拎上来，在石桌上切开。 宋秀程对小秋道：“歇一会儿，我带你去落户口，咱们早点儿出门，争取今下午把粮食关系也办完了。” 小秋正要点头，却听吴戈道：“小舅你不用管了，待会儿我和戎子带小秋去办就好了。我们都商量好了，顺便带小秋去学校去一趟……学校里，我和戎子熟，办手续不用担心，开了学，有我们俩看着，小舅也不必担心小秋挨欺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吴戈和秦戎比成江高一级，今年上高中二年级，小秋要去的就是他们学校的初中部。 秦戎洗完碗回来，听得这话就笑道：“戈子这话没错，在学校里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敢欺负他的。” 吴戈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撑不住，自己也嘿嘿笑起来。 吴戈秦戎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了，在宋秀程眼里虽说淘气，却不是说大话没担当的，他其实在学校里很忙，就这半天功夫还是硬挤出来的，是以，吴戈一说，他难免有点儿心动。 不过，他还是先询问小秋：“小秋觉得行么？” 小秋比宋秀程更了解吴戈和秦戎，这俩小子看着调皮淘气的，却不是随意吹牛皮不办事的人，再说，她注意到小舅舅赶回来时一头一脸的汗，就知道他必定是着急赶回来，学校里指定还有事…… 于是，她笑嘻嘻地点头道：“小舅尽管放心吧，秦戎吴戈陪我去就行了。” 其实，她觉得没有吴戈秦戎，她自己去办就行。但是，她也知道，没有吴戈秦戎陪着，小舅舅绝对不放心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办这些事。 商定了，宋秀程吃了两块西瓜，就又匆匆骑车子走了。 小秋和吴戈秦戎慢慢地吃过西瓜，又休息了半个小时，这才不急不忙地起身出门。 就这样，吴戈还道：“不用着急，各单位中午都有午休，早去了也找不着人，这样慢悠悠走过去，正好他们开始办公。” 秦戎看着小秋匆匆的脚步，也忍不住宽慰她：“不急的，下午各机关都不忙，咱们到那儿也就办了。” 他没有说的是，这边的机关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们的，而且还有吴爸爸吴爷爷手底下的兵安排在这儿上班的，去办个落户口、粮食关系的事儿，还能让他们白跑一趟不成！ 被他们这么轮番说着，虽然小秋还是有点儿忧心，脚步却自觉地放慢了下来，跟着他们的速度了。索性，她进京的时间还早，离开学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今儿不行就明儿，也真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就是了。 结果，现实告诉她，她是白担心了。 吴戈和秦戎领着她往门里一进，一个个都特别爽快，户籍科的人只看了看小秋的户口证明，问了一句：“郑秋实是你什么人啊？” 小秋答应了一声：“爷爷。”她还早就想好了，若是再问为什么郑秋实姓郑，她姓王，她就说是认得干孙女。 可那人只是‘哦’了一声，就垂了眼办手续，拿了一张表格过来填了，按了章 子，然后把户口本直接递了过来：“好了！” 小秋眨眨眼，才伸手将户口本接了过来。她都不敢相信，京城落户竟然如此‘soeasy’！ 这让她觉得有些玄幻……这有点儿不科学啊！ 结果，等走出派出所，秦戎打了招呼一个人匆匆走了，她才醒过神来：“秦戎干嘛去了？” 吴戈抬手敲在她的脑门上，嗤笑道：“你想什么去了？……我跟戎子说好了，咱们兵分两路，他去办粮食关系，我带你去学校办转学手续……哦，办理粮食关系不用本人去。” 经过办户口的事情，小秋对他的话有那么一点盲目的信任了。听吴戈这么说，她也没什么异议，乖乖跟着去了学校。 正如郑秋实和宋秀程说的，学校离得不远，吴戈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穿小胡同过去，一转一拐就到了。 小秋在校门口跳下车子，抬头看着这个她即将生活好几年的地方。红砖的院墙，站在大门口就能看见一栋三层的红砖小楼，楼前有一片不太大的小广场，中央有一根旗杆，因为是假期，旗杆上没有旗，光秃秃地立在那里，显得整个学校格外的安静和空旷。 吴戈走了几步，发现小秋落在后边，就回头招呼：“走吧，你要在这里上最少两年学呢，以后有的是工夫看。” 小秋应着跟上去，然后听吴戈边走边给她介绍学校的布局：“前边这一栋是办公楼，校长室和教务处在三楼，初二今年的教室应该都在二楼。后边的楼是高中楼。高中楼按年级分，一个年级占一层楼，老师们就在所教年级的楼层两端办公。我和秦戎的教室在一楼东头，高二一班。” 说到这里，吴戈回头看了小秋一眼，道：“咱们学校的高中是重点，不但有咱们学校的学生，还有其他初级中学考过来的……你可不要想直升哦，考试考不过，本校的初中生也有可能被刷掉哟！” 小秋平平静静地看过去，淡淡道：“你还是担心自己个儿吧！” 吴戈哈哈大笑起来，很是愉悦地抬手摸了摸小秋的头顶，也不管小秋气嘟嘟地瞪他，就自管自地把自行车往楼前一停，回头招呼她道：“快走吧，我看见教务处开着门了。” 教务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姓郝。梳着一丝不苟的齐耳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倒是很秀气，待人也和气，一见吴戈和小秋进门，就笑着起身招呼他们：“吴戈啊，这就是你的妹妹吧？来，坐，坐下说。” 还亲自倒了两杯热水递给他们，把小秋弄得很有些受宠若惊。 吴戈却很坦然，看起来与郝主任也挺熟的，笑嘻嘻地道：“郝老师，我妹妹跟我可不一样，她是标准的好学生，学习好，还懂事听话，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郝主任哦了一声，回头看看小秋，笑道：“看着就是个文静、懂事的。哈哈，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你这个当哥哥的可就被妹妹给比下去啦！” 寒暄两句，郝主任亲自出去，没多会儿带回两个老师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老师，高高壮壮的，一头短发非常浓密。另一个是个女老师，精瘦，个子也不高，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看人目光如电，一见就知道是个精明伶俐、严肃认真的女老师。 郝主任笑着向小秋介绍：“这两位分别是赵老师、佟老师，赵老师教数学，佟老师教英语，其他老师不在，就让他们出了一份卷子，王……” “王小秋！”吴戈替小秋回答。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对，小秋同学把卷子做一做，学校就你的成绩摸摸底，也好根据你的成绩给你安排班级。好了，我还有点儿事，出去一趟，让赵老师和佟老师在这里……等小秋同学做完卷子，咱们再商议分班的事。” 说完话，郝主任拿了个本子匆匆出去了。 小秋和吴戈起身目送着她出了门，然后看着赵老师大步走过去，把门关上，转回头，对着吴戈露出一个颇为温柔的笑脸：“吴戈啊，你是不是出去转转啊？” 吴戈嘿嘿一笑，自觉地走到赵老师身边去，低声道：“赵老师，你就赏我个阴凉地坐坐吧，您看外头这大太阳晒着，我出去万一中了暑，还让您心疼不是……” “咄，你小子别跟我油嘴滑舌的！”赵老师很是嗤笑了一句，却也不再管他，转而跟佟老师商议，“佟老师，您先请？” 佟老师却并不领情，径直走到另一端的办公桌后边，拿出一本书来，低头开始写字，一边道：“不好意思，我的卷子还没出完，赵老师先请吧！” 赵老师碰了个软钉子，似乎也不在意，从他带来的纸夹子里取出一张试卷，递到小秋手里：“小秋同学是吧？来，到这边来，把这张卷子做一做。别紧张，就是初中一年级最基础的知识，只要初一数学的基本知识点掌握了，这些题都不难。” 一般特别说明不难的，往往都不容易。小秋暗暗腹诽了一句，随即打点起精神来，拿出钢笔，开始审题。 上一辈子她跟大多数孩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重生一回，因为比同龄人多出一辈子的经验积累，让她在学习上更注重好习惯的培养，也更注重总结改进更高效的学习方法。 比如做卷子，她并不急着落笔答题，而是统总浏览一遍题型，心里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这才填名字、做题。这样，会做的题目做的会更加顺利，不会做或者不太确定的题目也不至于纠缠太久，耽搁了时间。 小秋扫了一眼题目，果然，不出所料地在选择题里见到了初二甚至是初三的内容。她暗暗一撇嘴：这位赵老师看着朴实憨厚的，没想到是个蔫坏儿！ 腹诽过，她也就不再分心，提笔现在卷子上端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才开始答题。 题量真的不多，但也意味着，每道题的分值也较高，所以，小秋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尽管题目对她来说不难，她却仍旧沉下心，一道题一道题地答下来，完全忽略了房间中其他人的言语动作。 赵老师与吴戈显然很熟稔，发了试卷后，他也并没有盯着小秋做题，而是退到吴戈身边，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过了一会儿，佟老师似乎出完了卷子，起身走到小秋身边。 小秋却专心致志地低头答题，别说抬头看，就连书写的动作都没有半点儿停顿。这成功地吸引了佟老师，让她对这个看着并不太突出的小姑娘，多出了一份耐心和关注。 佟老师站在小秋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答题，时间一长，那边赵老师也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抬手拍了拍佟老师的肩膀，低声道：“让我先考，又后悔了？” 佟老师显然不咋喜欢赵老师这副自来熟的嘴脸，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侧身走开，径直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回来，恰好，小秋也写完最后一道题，又默默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搁下笔，直起腰来。 “小秋同学，喝口水歇会儿……哦，你要不要出去方便，老师带你去呀！”佟老师难得的露出一抹笑脸，言语关切的样子，让赵老师一脸的见鬼表情。 他没多犹豫，径直伸手把小秋做完的卷子抽过去，拿在手里，只用眼睛一扫，脸上的笑就禁不住地灿烂起来：“哈哈，小秋同学……” 不等他说什么，佟老师就咳嗽一声，将他打断：“赵老师，先别说什么，小秋同学还要一张英语卷子要做呢！” 赵老师似有不甘，却也不好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只对佟老师嘿嘿笑道：“佟老师说的对，没关系，我等着就是。” 说完，径直拎着小秋的试卷，走到吴戈身边去了。 因为天热，房间里连个风扇也没有，小秋专注做题没注意，这会儿做完了试卷，注意力转回来才发现，自己的脊背上有些发凉，想也知道，是汗水把衣衫浸湿了。 也正因为出汗多，她倒不觉得需要方便，只是接了佟老师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佟老师，我不需要出去。” “呵呵，好，那你休息十分钟，然后咱们开始做英语卷子。”佟老师一改之前的严肃脸，微微笑意柔和了她的眉眼线条，这样一看，小秋竟然发现，这位佟老师五官生的很不错，虽谈不上艳丽，却绝对算得上清秀佳人。 小秋也含笑应着，“是。” 佟老师走上前来，拍拍小秋的肩膀，笑着道：“小秋别紧张，我跟赵主任不一样，我不爱难为学生，我出的题是真的都是基本知识点，都在初中一年的大纲范围内的，绝对没有超纲内容……” “哎，我说佟老师，你这么说就有些不厚道了吧？我也不爱难为学生啊……”赵老师在那边出声抗议。 佟老师却完全不加理会，只抬抬手，继续对小秋道：“我出的题就是最基础的单词、语法，没有难题。至于口语，那个不难，等你们开了学，跟着咱们班上几个口语好的同学，多参加参加口语组的活动，语感自然就有了，有了语感，口语不难哈……” 小秋除了乖乖听着，也不用再做什么。 赵老师坐不住了，干脆大步走过来，伸着手腕示意佟老师：“佟老师，你说的十分钟早到了，你该让小秋同学做卷子了。这都快四点了，再不开始做试卷，天都要黑啦！” 佟老师回头瞪了他一眼，有点儿不情不愿地住了嘴，然后又对小秋叮嘱一声：“尽力做，不会的空着，不要紧的……” 小秋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这位佟老师就这么笃定自己有不会的，那还说她出的题不超纲？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审过题之后，小秋就在心里呵呵了：果然，老师说题不难的话，都不可信！她甚至看到两道超出初中范围的题，其中一道，还是78年高考的英语题目。她都想问问佟老师，您说的不超纲，是不是说的‘高考大纲’啊？ 佟老师没有走远，就搬了一把椅子，在小秋旁边不远处坐了，手里拿了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更多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小秋身上。 就如做数学卷子一样，小秋开始做题，就集中了精力，再不管身旁的人和事了。 那边，赵老师已经飞速地把小秋做的数学卷子看完了，这会儿，他反而不急着往小秋这边凑了，他按捺着心底的激动，又跟吴戈低声地嘀咕起来。 佟老师听得那两个人头碰头地嘀嘀咕咕，简直跟午夜啃箱子的老鼠一样可恶，不由自主地就皱紧了眉头。只不过，她也知道，姓赵的脸皮厚，她找上去也不见得讨得了好儿，干脆隐忍着，默默地等着小秋做完卷子。 若是让小秋说什么科目优势最大，自然是她上一世教授的科目英语。尽管她是自学的英语专业，但是真的下了工夫的，词汇量、语法，甚至口语，都能够自信地说不比任何科班出身的英语老师水平差。 重生以来，她也没有丝毫放松学习，加起来足有二十几年的学习和积累，做几道初中题是真的不难。一个小时的卷子，她只用了三十五分钟就做完了，然后她又用五分钟细细地检查了两遍，最后连字母的书写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搁下笔，抬头看向佟老师：“老师，我答完了。” 佟老师似乎想什么太投入了，小秋出声后她怔忡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哦！我看看……” 说着话，起身把小秋递过来的卷子接在手里，一手拿笔，当场看起卷子来。 赵老师却不等她看完，笑嘻嘻地招呼小秋：“小秋同学连着做了两张卷子一定累了，来，我带你在校园里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 说完，还不忘周到地给佟老师打声招呼：“佟老师，您看着卷子哈，我带他们出去活动活动，一会儿回来。” 佟老师一看这样就有些急，起身就想阻拦，却不妨赵老师动作快，推了吴戈一把：“臭小子快点儿，咱们不出去，佟老师怎么好好地给你妹妹看卷子啊……哈哈，佟老师不必客气，留步，留步！” 走出教务处，赵老师就领着吴戈小秋直接上了二楼，然后推开一间教室的门，引着他们进去，指点着最前排中央的桌子对小秋道：“小秋同学，等开了学你就坐在这里……哦，我听吴戈小子说，你在原来的学校一直是班长，那有没有继续做班长的想法啊？……你还没入团吧？” 小秋有些应付不来，只道：“老师，我刚满十一岁，还不到入团年龄。” “哦？你是……”赵老师有点儿意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户口证明一眼，这才恍然道，“十一岁啊，还真是不够年龄……哈哈，不急，不急，这个等年龄到了，自然就能入了。” 这么说着，他对将这个学生拉进自己班的决心更坚定了。 引着小秋参观了教室之后，赵老师又引着她和吴戈下了楼，往后边的高中楼走，一边道：“我听说你家学渊源学了医啊，以后是不是打算就以医生为终身职业了？” 小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了一瞬，才道：“我很喜欢中国的传统医学，也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努力，把传统医学继承下去，若是能够有机会，还希望能够将之发扬……” “这些年，有几千年积累传承的中医却被西医挤迫得几无立足之地，实在是令人痛心啊！”赵老师感叹着，又眼睛亮亮地看着小秋道，“既然你以医学为终身职业，那么学好数学、乃至理化，才可能用现代科学来对传统医学做个解释和证明……” “嗯，中医学之所以被西医排挤，也正是因为，西医理论能够理论联系实际，是直观的，可论证的。而中医理论就似乎太过唯心，甚至接近玄学……不太容易让人接受和信服。” 赵老师这一番话，不管是不是特别准确，但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是让小秋对他多了一份好感，最起码，一个数学老师，在听说中医之后，没有直接嗤之以鼻，这在中医被当做‘封建糟粕’批判打压了几十年的时代，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 小秋正在心里感叹着，就听赵老师又道：“再说了，小秋既然准备学中医，那就更不必去佟老师班里了，难道你跟着她学好英语，还能出国留学，研究中医去？” 小秋和吴戈相顾愕然，赵老师却像是被戳中了笑点一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颇有些自鸣得意！ 说了一会话，赵老师很独断地一挥手，对吴戈和小秋道：“行啦，你们该考试也考了，成绩我们也知道了，入学手续的事儿就交给我好了，小秋同学愿意熟悉熟悉校园，就让吴戈带你转转，要是累了，现在就能回家了。等八月二十八号那天，一早过来上学就好了。” 小秋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吴戈却笑嘻嘻地答应了：“哈哈，谢谢您啦赵老师！那我们就不耽误您的工夫了。” 赵老师很大度地挥挥手，抬脚，大步流星地走了，看方向，是直接回教务处去了。 等他走远了，小秋才看向吴戈：“就这么着了？” 吴戈看她一眼，笑嘻嘻道：“不这么着还能怎么着啊？……呵呵，我其实想的就是把你按在赵书奎的班里。你不太了解，赵老师看着粗豪，却是个真心为学生着想的，而且特别护短，只要是他的学生，他都跟母鸡护雏儿似的护得妥妥的。哦，忘了给你说，他十六岁考中华大数学系，可谓天才……”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奈何时势弄人，他才沦落成一个初中老师。不过，这几年他的待遇也有了起色，不仅是数学教研组主任，还兼任校办主任……另外，有消息称，赵老师最多教完这一届初中生，就会调回高中部教课。” ——有什么好的？若是他教一年去了高中部，她岂不是又要适应新老师？ 看小秋还是有些犹豫，吴戈直接过来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行啦，行啦，你能做的就是通过考试，成功转学就够了。至于哪个老师把你抢到手，对你来说关系都不大吧？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事都扔给老师们去好了，你只管回去安心等着开学就好了。” 事已至此，小秋也只能由着吴戈推着离开了学校。同时，她也在心里暗做打算，若是赵老师真的教的好，那他调任高中老师，她也大可再跳一级，直接跟去高中就好了！ 这么一想，她是真的安心了，跟着吴戈出了校门，就乐呵呵道：“你带我去大街上转转吧，我昨晚到了，坐着公交车七转八转的，黑洞洞的都不知道哪里哪里呢！” 吴戈很好说话地一口应了，骑着车子带着小秋转过几道胡同，一转就上了大街，然后指着前头的红色高墙道：“看，那边就是紫禁城！” 那么醒目的标志性红墙，不用吴戈介绍，小秋自然也看见了，她只是一时难以相信，一不小心，她好像就混到了二环内来了……这里只能看见红色宫墙，却看不见广场和城楼，那么她猜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紫禁城右后边儿，那应该是挨着什刹海、恭王府什么什么了？那，是不是离着国家领导人办公的地方也很近了？ 正琢磨着，就听吴戈指着左手边对她说：“这边是景山，前明时称之为煤山，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帝就是在煤山上吊死的……” 崇祯帝自缢身亡前，还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后和公主……小秋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位置，走在这个她曾经旅游走过的路上，心中难免激荡，却已经比初听之时好了许多，至少不会觉得是做梦了。 然后，就听吴戈道：“我带你去王府井看看，不过今天天晚了，咱们过去大概百货也关门了。反正你长长久久地在京里住着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改明儿，我带你好好去转转，还有友谊商店，我拿几张华侨券来，那里边有些平常见不着的东西。” 小秋上一世就听说过侨汇券，也听说过友谊商店，听说里边从电器到服装到烟酒，国内知名品牌齐全，而且质量还特别好。只是她接触的根本没有华侨，连侨汇券都没见过，自然也没能进过友谊商店。 跟吴戈往来几年，小秋也说不清谁欠谁，欠多少了，而且，吴戈的脾气吧，他对谁好，谁就得欢欢喜喜接着，要是跟他客气狠了，他反而不耐烦了。 于是，小秋欢欢喜喜地答应着：“成啊，那我就等着了。” 果然，吴戈就高兴了，一拍胸脯道：“包我身上，保证带你把四九城逛遍了！” 他骑着自行车，一手抬起来还拍胸脯，车把一时没扶稳，一阵乱晃，吓得小秋连忙伸手抓住吴戈。 “哎，哎，好了，我扶稳了……”吴戈有点儿愧疚地放柔了声音，见小秋还不撒手，他不由苦了脸，道，“我说你抓我衣裳行不？你抓着我的肉了，很疼啊，喂！” “啊？”小秋连忙松手。 吴戈伸手揉腰，车子又是一晃，小秋连忙又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眼看着吴戈缩回手扶稳了车子，她恼怒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好好骑车！” “嘿嘿，我之前咋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胆小啊！”吴戈被打了也不恼，反而跟偷吃了蜜一样，嘿嘿笑着，用力蹬下去，一边大声道：“扶稳了，我要加快速度了，再晚，咱们过去就黑天了！” 等拐进了王府井大街，百货大楼连通它的高耸的钟楼一起，直扑进眼帘，衬着周边低矮的房屋，真是气势夺人！ 吴戈很有些自豪道：“这里是全国第一商店，比别的地方东西都全……当然了，要想过来，还得早点儿来，避开星期天和节假日，不然就等着排队吧！” 小秋已经许多年没经历过购物排队了，这会儿听见这话，不免又是一番暗暗感叹：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压抑了多年的人们，似乎就怕口袋里的为数不多的钱生了霉，全国上下到处都能见到抢购的热潮，特别是相对稀罕的物资什么的，彻夜排队只为花钱购物都不稀罕。没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果然如吴戈说的，他们来的晚了，百货大楼已经关门下班了。小秋也没什么想买的，倒不觉得遗憾。 然后，吴戈骑车带着她绕了个大圈，她就看到了一直著名的京城饭店、博物馆、广场、纪念碑、大会堂、建国大典的城楼…… 等绕回到他们住的卷棚胡同，小秋已经很淡然了。然后，在晚上躺在炕上的时候，才想起来嘿嘿一笑：这一进京就混进了皇城，也算值一趟票价了！ 不过，随即她的思绪就又转回到今儿看见的那些老建筑上了，原来王府井大街真的有类似王府的大宅子，还有旁边的甜水胡同，据说还有一口几百年的井，井水甘冽，胡同也因此而得名。她就回想……算回想吧？她是九几年第一次进京来着？那会儿，王府井大街已经没有了类似王府的大宅子，各处胡同也开始拆迁……再之后，她又进京两次，京城一次比一次新，建筑一次比一次高，但那些承载着历史沉淀的老宅子、老物件儿、老树、老井之类，却越来越少，拆迁损毁流失，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随之，京城特有的京味儿，也越来越淡，几至泯然众城矣！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这么一想，她想购买旧宅子的愿望就更强烈了更明确了。她要在它们没被拆毁之前把它们买下来，并加以妥善地维修和保护，希望，能让这些历经风雨、经受过战火硝烟的老物件儿流传的更久一些，等新世纪的孩子们长大了，再问起京城种种的时候，不至于只能去翻旧照片，甚至只能去看某些零落、散乱的文字记叙。 可买房子，第一就要需许多钱，许许多多钱，哪怕她能够赶在京城房价起飞之前，想多买老宅子，钱少了也不能够。再说，老宅子买下来，更关键的还是修缮和维护，想要保持旧面貌，就得修旧如旧，都得用最传统的工艺、技术……那可不比建新房省钱！ 于是，小秋就又开始琢磨起挣钱的法子来……她忘了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一句话，说开放之初，全国遍地都是金子，只要你弯腰低头去捡。只不过，身处其中，因为思想长时间被禁锢，绝大多数人只顾着疲于奔命，而没顾上低头去看…… 她还记得某部电视剧里演的，一个几乎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偶然经过一家纽扣厂门口，看到了厂门口草丛里丢弃的废品纽扣，从而心思一动，捡了纽扣回去卖，再之后，她认识了纽扣厂的厂长，就开始从厂子里批发纽扣回去售卖……短短几个月时间，小小的纽扣让她淘到了第一桶金，挣了几万元！要知道，那个时候还是八零年代初期，土地承包责任制也没完全推广呢！农村人想卖个自种的蔬菜，还大都偷偷摸摸的，只怕被人当成投机倒把呢！ 当然，电视剧可能有一定的演绎和夸张，但也从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这个时代真的是机会多多、满地黄金。谁能抓住这个百年难逢的时代机遇，谁就能称为新时代的成功者。 当然，小秋不指望多显赫，她就是太喜欢这些老建筑、老玩意儿了，想着有能力多买一下，多保护一些下来。 卖纽扣自然是挣钱的一条路，但小秋想到的是来钱更快的——电器和服装。 只要想一想仿佛一夜间满大街的花衬衫和喇叭裤，还有很长时间都紧俏的电器，小秋就仿佛看见了大把大把的团结票票向她招手，也似乎已经置身于楼台亭榭、流水花园的大宅子里…… 然后，她自然地想起了远在G城的廖辰，廖哥哥，廖老师！他是G城人，而且还有大伯一家在国外，说不定可以…… 虽然，她不一定去卖纽扣，但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类似的法子，为她的大宅子挣下第一桶金！ 这么想着，她一骨碌睡着了。 梦里，她却没去挣什么钱，更没有什么带花园的大宅子，她回了家，回到了刚刚离开两天，却已经开始想念的小院。 鹅群嘎嘎嘎地叫着，拔着长脖子，一晃一晃地迎上来，小秋伸手过去，领头的鹅就微微低下头去，由着她摸一摸它们光洁柔软的羽毛。 再往里走，一群半大的小鸡四散着跑出来，小秋以为它们也是来迎接自己的，一转眼，却见跑在最前头的一只鸡的嘴巴里叼着一条肥胖的蚯蚓…… “这群没良心的！”小秋笑骂一声，继续往里走。 小夏挎着个篮子，正从后院走出来，而小冬也倒腾着小短腿越过小夏跑过来，然后小夏就在后边喊：“跑慢点儿，跑慢点儿，小心摔了……你手里拿着两个鹅蛋呐！” 哈哈，小夏提醒小冬，竟是怕他摔了鹅蛋！ 梦醒来，小秋脑子里是白生生的鸡蛋，圆滚滚的鹅蛋。再想想京城对于各种副食的巨大需求，小秋觉得自己找到了挖第一桶金的方向。 家里还在用暖炕孵蛋，京城里却不缺电了，若是能够找栋空房子，孵化、育雏，乃至蛋鸡、肉鸡…… 因为这个梦，小秋兴奋的也睡不着了，看天色麻麻亮了，她干脆起床去买早点。端着碗出门的时候，她还满心里盘算租房子办养鸡场的事儿呢。 等她来到早餐店，排队买早餐的时候，就听着队伍里老街坊聊天，带着卷舌音语速飞快的京片子，她还真得用心听，才能听个大概。然后，她就听到谁家谁家大小子结婚生了孩子，二小子又要结婚了，一家十好几口人，却只能挤在不到二十平的老房子里，没办法，只能在院子里另外搭了半间儿，因为还有一个小闺女也十八了，实在不好跟哥哥嫂子们挤在一处了。 兴奋了一早上的小秋渐渐冷静下来。她明白，自己的养鸡计划有些太想当然了。 不说爹娘不舍得老家的一切，就是爹娘能来，京城的房子也不好找……办养鸡场，房子小了可不成，还得有个大大的空场子或者林地，让鸡能跑动起来……现在还没有关在笼子里二十八天就能出笼，还能长七八斤的肉食鸡。 尽管买上了她喜欢的豆腐脑和糖油饼，小秋还是有点儿悻悻的。她的第一个赚钱梦想就这么短暂，只维持了一早上就破灭了。 吃过早饭，宋秀程又匆匆去了学校。 小秋也不呆在家里，打扫了一下房间卫生，就出了门。她想着去找找有没有卖蔬菜种子的，买一些，在院子里开一小片园子，不指望够一家人吃菜，能添补添补也行啊。 吃惯了自家园子里的摘出来洗洗就下锅的新鲜菜，她很是有些看不上副食店卖的蔬菜，西红柿茄子这些还好点儿，绿叶蔬菜就没法看了，要不蔫巴巴的，没一点儿水灵劲儿；要不就烂兮兮的，没法吃。 一边准备出门，小秋一边深深怀念，家里的菜园子，家里的水湾沟渠，当然还有爹娘弟妹和三个哥哥……这会儿要是在家，三哥又准备下湾了吧，只用跟他打声招呼，中午就能吃到鲜美至极的河蚌汤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用力吞下泛滥的口水，小秋抬脚走进缝纫店，把昨天送过来的窗帘门帘取了，顺便跟五十多岁的裁缝师傅聊了几句，问了问卖蔬菜种子的地儿。 那老师傅鼻子上架着一副老式花镜，没有眼镜腿儿，用绳子挂在脖子上那种，一边手下不停地干着活儿，一边不急不慢地跟小秋说着话：“卖菜种子的地儿呀，原先个儿，东单菜市那边儿就有哇，都是郊县农民来卖的，开春时还卖菜苗儿，茄子苗儿、辣椒苗儿、西红柿苗儿，还有小鸡苗儿小鸭子苗儿，都有啊那是。可惜了（liao）儿的，后来政策变了，不让摆摊子了，这些物件儿就都见不着了，这么说起来，也得有十几年没见着那些个东西了……” 小秋听老师傅拉了个长篇儿，基本没问到什么有用的，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向老师傅道谢，这才抱着一沓子窗帘门帘出了门。 裁缝铺子开在小胡同里，小小的一个门脸儿挂着条洗掉了颜色的半截门帘儿，小秋一出门，左右一看，人来人往的，根本没法做手脚，只能先把包袱送回家，再去东单市场。 照老师傅说的，东单市场那边不允许随便摆摊子了，但菜市场还在，一律改成国营的了。左近的铺子还是比别处密集些，饭铺子、茶馆儿、旅社、银行什么都有，她索性也无事，就当过去逛街了。 也亏得她回来一趟，刚进胡同，迎面就看见吴戈秦戎骑着车子从里边出来。 一见着小秋，吴戈劈头就问：“你一大早去哪儿啦？不是说今天带你出去转转吗？” 小秋有些愣，回头一想，吴戈还真是说了，只是一早上，她被养鸡下蛋的梦弄的先是一心火热，后有被浇了个透心凉，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看天色早，就去把昨天做的门帘子拿回来……”小秋知道错了，连忙说好话儿解释。 吴戈也不是真的生气，哼了一声就算把事儿揭过去了。 两个人推着车子又随着小秋折回来，小秋还惦记着买菜种子，不死心地又问了问吴戈和秦戎，这两个别看在农村里住了不少时候，可哪里想得起来菜种子呀，自然是不知道的。 吴戈皱着眉道：“你的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落好了，你也有粮食和副食供应了，够你吃的！” 小秋心道，不是不够吃，郑秋实基本不在家，小舅舅看样子，这还是担心她刚进京不熟悉，才中午晚上都回来吃饭，等她熟悉了，小舅舅开学后，大概也是不回来吃饭的，就她一个人，哪里是不够吃，不过是她想着吃新鲜菜罢了。 不过，这话小秋是不会跟吴戈说的，说了他也不理解，还说不定笑话她矫情呢！ 还是秦戎比较体贴，温言宽慰小秋道：“蔬菜种子商店里大概没有，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儿……” 吴戈不是不关心小秋，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蔬菜种子在哪里卖。听得秦戎这么说，他自然也被吸引了，立刻问道：“哪里有？” 他天天儿和秦戎同进同出的，没想着他一个人出去逛呀，咋还有戎子知道他不知道的地儿呢？ 秦戎狡黠一笑，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大院里可是有好几块菜田。” 吴戈一下子蹦起来，一掌拍在大腿上，笑道：“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乔家老爷子最爱摆弄菜，他院子旁边儿开了好大一块园子呢，见天儿拿着他种的菜往各家送……嘿嘿，他那里指定有菜种子。” 大院儿里住的人家，还是老人家，小秋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必定是跟吴爷爷差不多的人。其实，吴戈和秦戎要是乖乖上门去讨菜种子，老人家说不定还高兴，觉得孩子们艰苦朴素、热爱劳动呢，但看着这俩的神情，实在不像是打算上门讨要的，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他们可是在村里扒地瓜挖花生练熟了手的，最初的不适应消失后，每次去偷瓜摘枣儿，这俩可都是带头的。 小秋报着侥幸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吴戈飞快地给了她一个看傻子的白眼，正想开口，却被秦戎拦住话头：“老爷子天天说我们不干正事儿，去讨种子种菜，他指不定多高兴，说不定还能得一番表扬呢。” 吴戈也回过味儿来，立刻点头附和。 听他们这么说，小秋倒是略略放了心，又叮嘱他们不必勉强。 接过小秋手中的包袱，秦戎笑着转开话题：“你既然做了门帘子，要不要现在我们帮你挂起来？” 小秋回头看看伸手就能够着上门框的两只，再下意识地看看矮小的自己，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妥协。 门窗之前挂过帘子的，连钉子都是现成的，倒是省了不少事儿，秦戎和吴戈两人默契地分了工，一人拿着一块帘子，抖开挂在铁钉上就行，不过几分钟就齐活儿了。 收拾好这些，小秋想了想，拿了两个网兜装在书包里，这才跟着秦戎吴戈出了门。吴戈为了将功补过，主动询问小秋想去哪里逛，小秋就说去‘东单菜市场’。 有这两个骑车子代步，小秋倒是不用拿脚量了。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小秋由吴戈带着，一出胡同口，速度突然加快，吓得小秋一下子拽住了吴戈的衣摆。 她没好气地嗔怪道：“骑这么快做啥？” 吴戈嘿嘿笑着回头看她一眼，道：“东单菜市场在东单二条，远着呢，不骑快点儿，到那儿就天黑了！” 两车三人，经过北海公园，景山公园，故宫的神武门……一路沿着紫禁城的护城河东行，仿佛在历史和现代交会的夹层中穿行而过。 等看不见护城河的时候，吴戈已经累了，呼吸粗重起来，脊背上，也明显有了汗湿的痕迹。 小秋看着不忍，提议道：“你累了吧？咱们停下来歇会儿吧！” 吴戈却很坚决地摇摇头，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还用力地蹬着车子，再次加快了速度。 第二百六十八章 秦戎就跟在侧后几步出，小秋回头看他一眼，用目光求助。 秦戎笑着摇摇头，赶上两步，笑着询问：“那边有卖奶油冰棒的，买几块，也让小秋尝尝？” 吴戈这才点头应着，又补充一句：“奶油冰棒买一支给小秋就行，再买两瓶北冰洋，咱们俩喝！” 北冰洋汽水儿，后世网络上发掘出来的老北京味道之一，小秋自然知道它的大名，连忙道：“我也要汽水儿吧！” 这样，吴戈才停下车子，寻了一个树荫，拉着小秋一起歇息，秦戎则停下车子，小跑着去路边的副食店买冷饮。 不多会儿，秦戎拎着三瓶开了盖儿的汽水儿回来，瓶子的表面挂着一层露水，瓶口隐隐有白色的冷气溢出来。 小秋接了汽水儿，小小地喝了一口，一股橘子味的汽水，裹挟着密集的气泡一路流入腹中，凉意也瞬间从体内散发出来，让她身上的汗都是一下退了。 吴戈喝的很急，接过汽水儿，仰着头咕嘟咕嘟就是半瓶儿，喝完之后，爽快地打了个大大的嗝儿，再看小秋手中的，破例出言安慰她：“你喝吧，喝完了咱们再买就好，退瓶儿才五分钱，不贵！” 这是见小秋喝的慢，联想成她不舍得喝了！ 小秋很想问一句：少年，你的脑洞不要太大哦？姐连外国进口的洋酒洋饮料都喝过无数，又怎么会拿瓶橘子汽水稀罕着不舍得喝？ 不过，看在他也是一片好心，小秋决定大人大量，不跟他哥毛头小子计较啦。 暗暗为自己的大度感动了一把，小秋也不搭理吴戈，仍旧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汽水儿。 吴戈有些无趣，又拿了汽水儿一口气喝完了。然后，他拿着个空瓶子再看小秋，喝了才不到三分之一，秦戎能快一点儿，也就只喝了半瓶……、 然后小秋笑嘻嘻地道：“我给你们讲个人参果的故事吧。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去经，有一日来到了……” 吴戈喝完汽水，也不热了，正无聊呢，听小秋讲故事，自然挺高兴，当小秋说到：“那两个道童遵从师命，去后园子打了两个人参果，捧着送到唐僧面前，唐僧哪里见过这个，瞬间吓得面色如土，抬着袖子遮着，哆哆嗦嗦道：快些拿去，快些拿去……这哪里是仙家果子，分明是刚刚降生，未曾满月的婴孩儿……” 吴戈噗地笑起来，畅快的笑声从仍显些许青涩的身体里发出来，带着几分恣意，让人也不自禁地跟着飞扬欢畅起来。 只不过，没等他笑够了，那边小秋就已经讲到了孙悟空打了三个人参果回来与两个师弟分吃，“那猪八戒是个贪吃的夯货，接过一枚人参果，啊呜一口，就吞了下去，他那粗喉咙大肚皮的，一颗人参果入肚，根本没啥感觉，更别提尝出什么味道了，再转回头来看，他大师兄和沙师弟都捧着果子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慢慢品味呐，他还涎着脸蹭过来问人家：大师兄，这果子啥味儿啊？……” 吴戈越听越不对味儿，这时终于醒悟过来，小秋讲这么个故事，就是用来笑话他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呐！ 登时恼了，抬手就要去揪小秋的辫子，小秋早就有了准备，一闪身，就避到了秦戎身后，又招呼秦戎：“快骑车子啊！” 秦戎配合极佳，护着小秋，还推了车子，还回身把装了空瓶儿的书包扔进吴戈怀里。 见秦戎带了小秋逃跑，吴戈也着急地骑了车子去追，却被那副食店里跑出一个阿姨来，高声制止了：“你小子别跑嘿，把瓶儿留下再走！” 吴戈看着一路追上来的阿姨，不敢走了，只能恨恨地瞪了跑远的两人一眼，转回来还汽水瓶儿。 等吴戈好不容易逃脱了阿姨的道德教育，奋力蹬着车子追上去，秦戎和小秋早等在东单市场门口，一见吴戈脸色黑黑地赶过来，小秋就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笑得站不住，只能靠在车子上，而秦戎则站在车子后边撑着。 过了这么些时候，吴戈那点儿气也早消了，被小秋笑得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挠挠头之后，也跟着哈哈哈地笑起来。 三人锁了车子往市场里走，吴戈已经彻底不恼了，还说小秋的故事说的好，“跟亲眼见过一样”。 小秋呵呵，她可不是亲眼见过嘛，从八三版西游记首映，之后小二十年，每到寒假暑假，打开电视就是它，那些剧情早就像刻在脑子里了。 进了东单菜市场，小秋很快就顾不得跟秦戎吴戈拌嘴了，她的目光全被‘丰富’的商品所吸引了。青菜水灵灵地堆着；桃子用笸箩盛着，红艳艳的诱人；最让小秋欢喜的是，居然还有用池子养着的活鲤鱼，个顶个都有两三斤重，而且，看那鱼鳞的色泽和偏瘦的体型，小秋断定，绝对是野生鲤鱼。 卖鱼的摊位前头人不多，就有三五个人在排队买鱼。小秋毫不犹豫地排在队伍后边，然后，她看见最前头那个阿姨付款的时候，先是递过一张白色的小票去，然后才开始付钱，小秋就愣了。 她扯了扯前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襟，询问道：“叔叔，在这里买鱼用什么票？用副食证不管用吗” 那中年人回头见是瘦伶伶的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就特别耐心地给她解释：“来这里买鱼，需要用鲜鱼票，每人都有，不过，是按片儿发的。喏，就是这种，今年上半年的已经发完了，再发要等到下半年了。” 小秋看着这人手里的鲜鱼票，就像一口气灌下了一瓶北冰洋，透心凉了！ 吴戈和秦戎刚才凑到近前去看池子里的鱼了，这会儿过来，一看小秋盯着人家手里的票看，满脸的失望，两个人就明白了。 吴戈上前来拉着小秋就走，一边道：“也别太难过了，明儿我拿着票再带你来买。” 第二百六十九章 秦戎落后一步，沉吟了一下，目光一转，恰好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拎着个菜篮子走到鱼池子边儿看了看，还问了售货员一句：“今儿没有小点儿的鱼哦？……那我先不买了，这么大一条买回去，家里人口少吃不完，怪浪费的呀！” 秦戎心思一动，快步跟着那大妈走了两步，然后低声道：“大妈，您有鱼票吗？……别误会，我用钱买您的，一张鱼票给您三块钱！” 那边吴戈刚刚把小秋从鱼池子前拉开，秦戎却兴冲冲地转了回来，吴戈还问：“你去哪里了，也不帮着我点儿，这丫头快被那些鱼馋哭了，我拉都拉不动。” 秦戎却笑着把手伸到小秋面前：“给，去买鱼吧！” 小秋一看秦戎的手心里，竟然躺着三张小小的鱼票！ 她抬头看了看秦戎，缓缓扯着嘴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好，我要买最大的那条，中午我给你们做个一鱼两吃！” 秦戎包容地笑着，点点头。 小秋拿了鱼票，欢快地转身，排队买鱼去了。 吴戈这才来到秦戎身边，用胳膊肘儿捣捣秦戎，小声问道：“你去哪里弄的票？” 秦戎回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放心，给小丫头的东西，绝对干净！” 半大小子，有时候特别热衷做大人不允许的坏事儿，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现他们‘男人的气概和勇气’。在村子里偷瓜摸枣，挖地瓜扒花生，回京之后，两个人也曾互相掩护着，小偷小摸过，当然，他们就是为了一时好玩，做的不多，过后，也由秦戎送了钱回去。 但今天，秦戎刚刚还同样无措，转眼就拿回来好几张票，吴戈下意识地就以为，他是想办法去柜台里面偷来的……这活儿，他们两个之前干过一次，偷的是鸡蛋票，两个人用票买了好几份鸡蛋，找了个僻静处烧鸡蛋吃。吃的却是有限，大半不是烧爆了就是糊了，浪费掉了。 不过，既然秦戎说干净的，吴戈就相信，然后道：“你这个月的零花钱都没了吧？” 自从上了高中，每个月李希给他们每人每个月五块钱零花钱，吃饭买文具之类的花费不在其内。吴奶奶给的不固定，但也只多不少。大院内的孩子们差不多都是五块钱左右，院外的孩子……每个月十多块钱零花的，基本没听说，所以说，吴戈秦戎在小伙伴们中间，也算是手头宽松的。 秦戎摇摇头笑道：“反正我平时也很少花钱，没了就没了。”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小秋已经指挥售货员捞起了一条大鱼，看那一尺多长的个头，最起码也得四五斤。过秤付钱，人家却不管给杀，就那么活蹦乱跳的，小秋根本捉不住，连忙向吴戈秦戎求救：“你们俩快来啊！” 弄鱼票失了一招，这会儿出力气的活儿，吴戈怎么也不能再次落了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两手卡出大鱼的鱼鳃，大半截鱼身子就不能动了，只剩下尾巴无力地挣扎着。 吴戈这才吩咐：“撑开网兜儿！” 秦戎这才上来，接了小秋手里的网兜儿，与吴戈配合默契地装了鱼。 买了鱼，小秋就觉得这一趟没白跑。她又捡着水灵的西红柿和青椒买了些，然后三个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三人带着一条大鱼回家，吴戈很主动地接了杀鱼的活儿，秦戎则按照小秋的指导，烫西红柿皮儿。 小秋进屋，装作从里屋拿出一些泡菜来，这些泡菜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微辣，酸脆口儿。 她准备的一鱼两吃，鱼肉片下来做个椒盐鱼柳。鱼排和鱼头做泡菜鱼，没有番茄酱，所以用新鲜西红柿做汤底调味儿。 三个很熟悉的人，不管平常吵也好闹也罢，做起事情来，却很有默契。 吴戈杀鱼很利落，小秋接过来，刷刷两下，把鱼肉片下来，片成厚片后，加调料腌渍。鱼排切段，鱼头让吴戈劈成两片，同样腌渍入味儿。 早上小秋发了面，这会儿看，面团已经股涨起来，满满一盆。她加一点儿面粉揉上劲儿，饧着待用。 先煎鱼柳，不过十几分钟，满满一大盘子金黄色的鱼柳就煎好了。底油正好下料添汤做汤底，下鱼排，然后把面擀成饼，贴在锅帮子上，盖上锅盖，改成小火，慢慢炖着入味儿。 看看时间，小舅舅差不多要回来了，小秋招呼吴戈秦戎把前一天湃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切开解暑。 这活儿吴戈不抢了，秦戎拿刀切开几片，吴戈就伸手拿了一页，大口吃起来。 去东单菜市来回，都是他带着小秋，回来后又杀鱼洗鱼，这小子累坏了也热坏了，一口冰凉的西瓜吃下去，顿时暑气全消。 “还是这井水湃的西瓜好吃，清凉，还不冰的难受……”吴戈一边说一边发表感言。 秦戎看着他摇头笑笑，没说什么，小秋却道：“井好，可不是谁家都能挖个井的。不说住楼房的，就说大杂院里的百姓，那院子进去回头都难，哪里有地方打井去！” 这还是她早上听人聊天刚听来的，属于现学现卖那一挂的。 吴戈一页西瓜啃完，又拿了第二块，一边道：“我就是那么一说……那些住大杂院的，有些吃饭还困难呢，又哪里顾得上讲究这些呀！” 这话一说，秦戎和小秋都不作声了。 不进京城，真想象不到，这时候的京城是真的没法跟后来比。楼房不多，大片大片的平房，一个院子里挤着几家甚至十几家人，大家伙儿房子都紧张，这家搭个棚子做饭，那家就搭上一小间住人……又有各家的煤球儿，冬天还有各家的冬储菜，萝卜白菜大葱……那院子进去几乎连个站人的地儿都没有！ 第二百七十章 家里上班领钱的人多还好，有些人家几口人就一个能挣工资的，甚至连一个挣工资的都没有，老的少的找些零碎活儿干着，挣俩钱买面，吃菜就去菜市场副食店捡些菜帮子吃。 另外还有一件事很普遍，那就是捡煤核（hu二声）儿。就是家境不好的，冬天取暖买不起新媒，就让孩子背个兜子拎个筐，去工厂的锅炉旁，或者火车道上，捡拾没烧透的煤核儿，拿回来或取暖或做饭…… 小秋家境刚有起色，之前也穷，但在农村，只要你勤快，有的是树枝子给你砍回来当柴，砍不动树枝的，还有秋天遍地的蒿草、不成用的矮芦苇，那个用镰刀割回来做柴也是极好。吃不饱，地里有野菜，水里有鱼，林子草丛里有野兔……一比较之下，貌似穷人在农村反而讨生活更容易些！小秋在家听老人们聊天时也说提到过，老人们称之为‘混穷容易’，他们说，城里一棵葱一头蒜都要花钱买，不像在村里，开片荒地撒把种子，就有菜吃！ 三个人都沉默着，宋秀程推着车子进了门，一进门就笑着道：“今天又买到鱼了？隔老远就闻着鱼香，我还想是邻居家呢！” 一见他，小秋先活泛起来，笑嘻嘻打了水，招呼小舅舅洗脸，然后转身进屋，收拾饭菜去了。 秦戎帮着把煎的黄澄澄的鱼柳端出来，宋秀程一看就夸了声好，然后那碗捡了两片大的装了，跟小秋招呼：“我送给秦婶子尝尝去。” 小秋这才想起来，连忙道：“小舅舅你刚进门，坐下歇会儿，我去吧！” 宋秀程却没有停步，挥挥手，径直去了。 片刻，他就端着碗转回来，带回来一碟子糟豆腐，“秦婶子自己糟的，闻着味儿不错！” 这糟豆腐用的就是普通的豆腐，将新鲜豆腐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儿，韭菜洗干净沥干水，切小段儿，加适量盐和花椒粉拌匀，然后放在坛子里静置，过上三五天，发酵后，直接食用。味儿微酸，软糯，有一种特异的糟香。 小秋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吃这东西，尝了一点点，居然还不错。心里就记下了，抽空儿去问问秦阿姨，学一学。在没有冰箱保鲜的时代，夏季保存食材很不容易，能学几手腌渍糟醉的手艺，绝对是一个吃货居家旅行、必备之技。 吃着饭说起话来，宋秀程才知道，三个孩子居然跑去了东单菜市场，还买了鱼回来。多少有一点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出门注意安全就没了。 吃过饭，小秋冲了壶茶拿上来，几人坐在廊檐下乘凉喝茶，宋秀程带着些饭后的慵懒，缓缓道：“我这几天有点儿事，忙完，就带你去见郑老先生。” 小秋安安静静地听着，小舅舅说什么，她都顺从地答应着。这副乖巧模样，看得吴戈在旁边直纳闷儿，小丫头跟秦戎也能好说好道有商有量的，怎么偏就和他不对付，一会儿不呛他都不正常的。 正瞎琢磨着，小秋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他脸上，吴戈像是做坏事被抓个正着似的，下意识地撇开目光。 小秋没察觉到这小子的异样，还拉了拉他的胳膊，道：“你们俩回去，帮我问一问吴奶奶，看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儿，我也过去见一下，问个好去！” 吴爷爷吴奶奶不说，吴海港和李希夫妇，这些年没少帮衬他们家，小冬从小到现在的奶粉都是人家供着的，还没断呢。就这些，小秋就一直念着吴家的情分。 吴戈不以为意地道：“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去，还问什么呀，又不是别人家！” 小秋哭笑不得，心道吴戈还是有些单纯，他当小秋是自己人，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小秋与他的家人也是自己人…… 只是，这话她心里明白，却不好直白地说出来，正犹豫着，秦戎就道：“我们来找你，奶奶是知道的，昨晚还说呢，让我们带你家去吃饭。是奶奶这几天受了暑热，有些不太舒服，我和戈子才跟她说，你来了就不走了，先熟悉熟悉，过几天再去吃饭才好。” “哦，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不碍事吧？”小秋连忙关切道。 吴戈摇摇头，道：“奶奶之前跟着爷爷四处辗转吃苦遭罪，糟蹋了身体，身体弱，经不住暑气，每年夏天都会有些倦怠无力，不爱吃饭，过几天，暑气一消，她渐渐就好起来了。” “这样……”小秋应着，然后想起奶奶做的甜兮兮的排骨，于是问道，“吴奶奶是江南人吧？” 吴戈点头：“嗯，是宁波人，不过十几岁就随父母去了上海。” 上海啊，那就难怪吴奶奶口味偏甜，还浓油赤酱了……宁波人却好像更喜欢糟醉的海产品，呛蟹、蟹糊、醉泥螺、醉蟹、醉虾…… 这会儿找泥螺不好办，但螃蟹她却有。之前哥哥们捉的河蟹，玉华婶子家的叔叔去海铺子那边带回来的海蟹都有，而且经过复制之后，味道都非常棒。或者，她知道给吴奶奶送点儿什么礼物了。 不过，河蟹和海蟹都是大寒的东西，容易伤脾胃，她还是先问过师傅，再做决定吧。 随后，小秋又想到一种东西，就是甜酒馒头，用甜酒和面蒸的馒头，会有淡淡的酒香，也是江浙一代的传统食品。而且，甜酒馒头有健脾和胃的功效，对身体有利无害，倒是不怕吴奶奶吃了会有什么不好的。 心里盘算着，等宋秀程走了，她就进厨房把糯米用干净的井水浸泡上。这个需要浸透了，再蒸熟，才能做酒酿。夏天天气热，顺利的话，一天就差不多发酵成甜酒了。 吴戈本来靠在椅子上都快眯过去了，小秋进厨房，他又醒了，过了片刻，忍不住好奇跟进厨房，看见小秋泡米，还笑：“这就准备晚饭啦？既然吃米饭，配什么菜？要不要我去买点儿回来？” 小秋忍不住笑了：“不是晚上吃的米饭。我准备做点儿……别的。好了，咱们出去吧，晚饭等休息一会儿再说，还早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吴戈被她吊起了胃口，追着问了一回，没得到答案，就更是一直在心里惦记着了。一下午，他就追着小秋许愿，什么进口巧克力啊，外国汽酒啊，连带着小秋去打枪的话都说了，也没能如愿。 看小秋不为所动，吴戈坐不住，拉着秦戎骑车出了门。 这两人不在，小秋也闲不住，动手将这两天换下来的衣物收拾了，用大盆泡上，挪到西厢阴凉下动手洗。 夏天的衣服一天一换，又多柔软轻便，洗起来也快，揉揉洗洗，宋秀程的一件衬衣就洗干净了。 即便如此，她的手掌手指也磨得有些微微的红肿，胳膊也隐隐酸疼起来……看样子，得先找个借口买台洗衣机了。 正琢磨着，用什么借口拿出自己的钱去买洗衣机，大门敲了两下，就被人从外推开，石大妈拎着两只水桶走了进来。 昨天秦大妈来提了一回水，随后他们就出了门，没见其他人来提水，还以为提水只是偶尔的。没想到，她今天没出门就有人来提水……看来，只要家里有人，来提水的人大概都会有了。 小秋连忙出声招呼：“石奶奶！” 石大妈的目光在院子里打了个转，似乎有一点儿失望道：“你小舅和哥哥们都不在啊？” 小秋怔了一下，笑道：“他们有事出去了。” 碰上老太太来提水搭把手也就算了，进门直接奔着人家小伙子帮忙来……这位老太太未免有些太爱占便宜了。心里对这位有些小意见，小秋干脆没提让她在大缸里提水的事儿。 石大妈见小秋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很是有些悻悻，自己上井台提水灌满了两只水桶，然后拎着一只桶出门：“要不，我拎回去再来拎另一个吧？” 小秋笑笑道：“您随意……” 还指望她帮她拎一桶水回去？她在家里也没提过整桶的水呢！再说，就她目前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干点儿零碎活儿行，这种吃力的活可不敢做，万一伤了骨头不长个是小事，留下病根儿都是可能的，要知道，满满一桶水可是五十斤！她个小人儿也刚刚六十斤重呢！ 石大妈一出门，就遇上拎着一只水桶来提水的秦大妈，她朝身后撇撇嘴道：“你还说他们家孩子多勤快多懂事……我拎了两只桶，也没说帮我一下。” 与这位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小二十年，彼此什么脾气都再清楚不过，石大妈这话，秦大妈也就听听，并不怎么当真，含糊着笑笑，让她过去，自己抬脚进了小秋家门。 “秦奶奶！”小秋对这位慈祥的大妈就热情多了，一见面就笑着叫人。 秦大妈的目光一转，见只有小秋一个人，就问道：“你小舅和哥哥们都不在家？” 小秋笑着点头：“小舅学校里有事，哥哥们也出去玩了，就我一个在家。” “哦！”这就难怪了，人家小姑娘瘦伶伶的一个小人儿，那位还指望人家帮她拎水桶？也不看小姑娘着细胳膊细腿儿的能不能拎动啊！ 秦大妈脸上的笑深了些，一边打了大半桶水拎着往外走，看见井台下放着的满满一桶水，撇了撇嘴。 这天，没有热情帮忙的小伙子，秦大妈来回打了三四趟水。石大妈艰难地拎了两桶水回去，就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了，拿着蒲扇呼呼扇风，看秦大妈一趟趟来回，忍不住嘲讽道：“你一次打满些，也省得来来回回溜腿儿！” 石大妈却笑道：“我比不得你那么瘦，我这体格……医生也说了，得多活动活动，省得再胖了，容易得高血压。” 有了这两位大妈开头，后边又有一位姓王的大叔、一位姓张的阿姨过来打水，小秋也都笑着招呼了。那位阿姨的小小子叫小东，只有五岁，还没上学，也没去幼儿园，跟着过来提水，小秋拿了两块奶糖给他，小家伙怯生生地搂着妈妈的腿看她：“谢谢姐姐。” 张阿姨提了几趟水，第一趟小东还扯着妈妈的裤脚跟着，第二趟就与小秋熟了，主动叫“姐姐”！ 小秋就拿出一片鸡蛋干出来，放在小碟子上招呼小东过去吃，一边对张阿姨道：“我弟弟也叫小冬，今年四岁！” 张阿姨低头看儿子，见小东正抬头看着她，征求她的意见，也就笑笑点头：“姐姐叫你，就去吧。” 街坊邻里住在一起，彼此往来亲近了，互相照应着更好，要不有句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再说，这个时代似乎对孩子们去邻居家吃东西并不约束，能吃‘百家饭’的孩子，似乎更加健康，也是孩子讨人喜欢的表现，家长往往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脸上有光。 得了妈妈的允许，小东就啪嗒啪嗒跑过去，小秋拿毛巾帮他擦了手，让他捏着切成碎丁子的鸡蛋干吃。 这会儿的孩子很少又零嘴吃，小秋做的鸡蛋干又劲道入味，小东一吃就喜欢上了，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放，小嘴巴动啊动，腮帮子鼓鼓的，像动画片里贪吃的花栗鼠。 张阿姨拎着水走，见小东不动，她也不勉强，只叮嘱一句：“你在这里乖乖的，听姐姐话啊！” 小东呜呜地答应着，坐在小板凳上动都没动，继续垂下眼去吃鸡蛋干儿了。 那边，大叔大妈们来来往往的打水，小秋则继续洗衣服，一边跟吃鸡蛋干的小东说话，很快了解到小东爸爸姓陈，在铁路上班，因为跟车，经常三四天不回来，他就和妈妈姐姐在家。张阿姨是邮电局职工，小东姐姐叫小梅，上二年级了，今天去了姥姥家。 有了打水的人来人往，小秋又认识了好几位街坊。经过了解，邻居们大多是两家或者三家合住一个院子，像她们家独门独户的，还是独一份儿。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晃，太阳偏西，暑气渐消，打水的人也都回了家。 小秋看看井台上下免不了淋下的水迹，心想这是夏天，天气热，青砖井台也比较吸水，片刻也就干了。待到冬日，京城气温很低，淋了水不等干就会结冰，届时，井台上下结一片冰，极容易打滑，可就危险了。 心里琢磨着，她围着井台转了几圈，暗暗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大门口自行车铃响，却是秦戎和吴戈回来了。 这回，吴戈和秦戎带回来二十个鸡蛋。 小秋一看就问：“上午我去副食店看了，今天没有供应鸡蛋，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只管吃就好！”小秋有事儿不告诉他，吴戈还有些小别扭，仰着头说了一句，就自己去打水洗脸。 秦戎将鸡蛋送进厨房，一边小声给小秋解释：“虽说不允许摆摊，但总有人偷摸卖东西……”这一点不用秦戎说，小秋也知道，王利民进城卖鸡卖鸡蛋还是小秋鼓动的。 她感兴趣的是：“在哪里卖？”她隐约想到了‘黑市’，貌似，县城和地区里都有，相信京城也无法完全杜绝‘黑市’的存在。 秦戎笑笑，继续小声道：“这次是我和戈子碰巧遇上个进城卖鸡蛋的农民……平常想买，需要一大早去旧市场，天不亮的时候去买……我们也只是听说过，没去过。” 小秋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把‘旧市场’这件事记在心里。 吴戈和秦戎洗完脸歇息片刻，小秋要出门买点儿东西，他们自然也跟了一起。 时近傍晚，胡同里阴凉许多，还有些许的风吹过，他们没有骑自行车，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说说走走，慢步而行，很是舒适惬意。 吴戈也丢开之前的小别扭，向小秋介绍起胡同里的所见所闻。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影壁门楣……还带着一个个传说故事，很是有声有色。 在几条胡同外的一个副食店门口，正好看见一辆马车拉了满满一车子土豆在卖。刚收获的土豆不大，大的如鹅蛋，小的甚至和一只乒乓球差不多。小秋却不嫌弃，一问不用副食证，连忙去买，大大小小挑拣了五六斤才罢手。 吴戈拎着一网兜土豆，倒是露出一些怀念：“这小土豆挖坑烧了最好吃！” 小秋笑：“咱们家是柴灶，想吃烧的，扔几个进去就好。” 吴戈很高兴，小秋更高兴，趁着买土豆的工夫，她偷偷打听了一下，得知京城的旧市场不止一处，他们临近的就在十刹海那边……她猜测，隐约是‘荷花市场’的位置。 回到家，小秋将大土豆洗净切丝，炒了个青椒土豆丝。小土豆切块，用咸肉做了个炖菜，又扔了几个在灶膛里，让吴戈如愿吃上了‘烧土豆’。 配炖菜最好的是蒸米饭，就着土豆炖肉，吴戈和秦戎都吃了三大碗，吴戈一边吃着还一边说：“之前成河总说小秋做的饭特别好吃，我还没怎么注意，这米饭倒是吃出来了，比家里的米香，而且软硬刚好，不会太硬，又很劲道，有嚼劲儿。” 小秋并不以为意，她就猜着，吴家的米饭之所以软烂些，恐怕也是估计吴爷爷吴奶奶两位老人家。老人家脾胃不如年轻人，牙齿往往也不会太好，大都爱吃软烂的食物。 吃过饭，秦戎主动洗碗，小秋洗洗手，走进厨房看了看糯米已经浸透，就捞出来，放在蒸屉上蒸。 糯米蒸上，她则用新买的石臼捣红曲，这红曲还是她下午出去，在附近一家药店买的。之所以用红曲发酵，一来想着酒味儿更醇正些，二来也是取红曲的健脾开胃、消食化滞的功效。 看她忙忙碌碌的，吴戈的好奇心更浓了，跟过来看，就被小秋毫不客气地抓了壮丁，把捣红曲的活儿交给他了。 弄完这个，小秋不管吴戈眼中的委屈，直接打发两个人回去了。 估摸着两个小子走远了，宋秀程才问：“你这是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小秋笑了，原来，小舅舅也好奇，只不过，当着吴戈秦戎没好意思问就是了。 “中午吴戈不是说吴奶奶受了暑气，脾胃失和，不爱吃东西吗，我就想着，做个甜酒馒头，看她喜不喜欢……吴奶奶是江浙人，甜酒馒头就是她们那边的食物。哦，我也是偶尔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希望不是作者随口胡诌的。” 宋秀程解了惑，自然也就不再好奇，只嘱咐小秋别太累，以后做饭不用太刻意，简单些就好。 小秋随口答应着，挥挥手，催着小舅舅进屋休息去。宋秀程就与小秋说，第二天他学校有事，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有吴戈和秦戎过来，他也不用担心小秋了。 “小舅舅你有事尽管做去，我自己料理的很好。我明天还想着去书店看看有什么好书呢！” 宋秀程才恍然道：“你想看书，改天跟我去我们学校的图书馆看。” 京大图书馆啊？那可是让小秋向往了两辈子的地方啊！ 她自然毫不客气地答应下来：“小舅舅记着这话就好，等你不忙了，再带我去吧。” 宋秀程欣慰地笑笑，摸摸小秋的头发，这才各自洗漱休息。 第二天，小秋起了个大早。她蹑手蹑脚走出家门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小秋在家门口站了片刻，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摸着黑朝早就盘算好的路线方向走去。 出了卷棚胡同，又穿过两条胡同后就是大街，沿着大街走一段，再穿过一条横胡同，眼前豁然一亮，她已经来到了什刹海东海沿儿。 因为是夏季，什刹海沿儿上有不少人在遛弯儿锻炼的。一棵大柳树下围着些人，小秋走过去一看，却是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在打太极。 不是卖东西的，小秋多少有点儿失望，却还是停下脚步看了片刻……十年浩劫中，太极拳作为传统武术的一种，也受到一定冲击，她就听到围观人群里有人说：多少年没见有人在海沿儿上打拳了，搁过去，这边一大早打拳的、吊嗓子练声的、跳舞的……云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小秋心道，过不了多久，‘舞禁’一开，吊嗓子、练舞的会重新出现，还有让人预料不及的‘迪斯科’‘霹雳舞’，也将形成一股旋风，席卷大江南北。届时，许多‘时髦小青年’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烫着头发，戴着蛤蟆镜，拎着手提式收录机，一路蹦叉哐啷咔嚓呼啸而过……将成为街头一景！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来晚了，小秋沿着什刹海沿儿走了一段距离，只看见早起锻炼遛弯的人，没看见一个摆摊子卖东西的。看看时间，再不回家，小舅舅就该起床了，只好郁郁地往回走。 买了半斤油条、五个大包子，小秋拎着回了家。 到家后，果然小舅舅已经起了，正蹲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刷牙，一见小秋进门，就吐了口中的牙膏沫儿跟她招呼：“怎么起这么早？以后别惦记着买早点，多睡会儿……你正长个子呢，睡不足可长不高。” 被小舅舅这么一说，小秋心中那点儿郁郁也暂时抛到一边儿，嘟嘟嘴道：“才不会长不高！” 小舅舅真是的……专检着人家的痛处插刀！ 不过，被小舅舅这么一提醒，小秋还是暗暗惊醒，以后要尽量保证睡眠，可不能真的长成个矮子……她上一世的个子可真是不高，只有157，她还指望着重生一回，努力长到160以上呢！ 有了鸡蛋，小秋就不会委屈了自家人，早上打上三个鸡蛋做了蛋花汤。 一见碗里有鸡蛋，宋秀程就问：“这是有鸡蛋供应了？” “哪里呀，是吴戈秦戎出去淘换的。”小秋摇摇头，随即心思一转，问小舅舅，“我听吴戈秦戎说，有人在旧市场买这东西，小舅舅可知道旧市场在哪里？” 宋秀程瞥她一眼，见小外甥女跟个小狗一样，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于是，开口先提醒她：“我知道你在老家时卖过废品什么的，可这儿不是咱们老家县城，不但有警察巡视，还有很多明里暗里巡查的，万一被人逮住可不是闹玩儿的。” 小秋一听这话反而心中一喜……小舅舅这么提醒她，首先说明他知道旧市场的事儿啊！只要告诉她旧市场在哪……她一定会小心啊！ 再说了，眼看都79年下半年，80年代即将到来，个体经营也从无到有，国家从严谨投机倒把，到鼓励个体经营，然后，就是全民皆商的时代到来……她要做的就是，抓住人们经商意识没觉醒的时候，赶个先机，挖到自己第一桶金！ “嗯嗯，舅舅放心，我就想着偶尔去买点儿鸡蛋贴补贴补……在家里吃鸡蛋吃惯了，没想到来到这里，鸡蛋这么难买。”小秋一顿装乖卖巧。 见她如此，宋秀程也笑了，抬手摸摸小秋的辫子，叹气道：“京城人口众多，鸡蛋、肉这些供应自然难免紧张……不过，每个月的供应量还是能买上的，改明儿有鸡蛋供应了，我早起过去排队买。” 小秋对排队买供应的一斤两斤鸡蛋完全没兴趣，她只关注旧市场的消息：“嗯嗯，那小舅舅快给我说说，旧市场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早起去了趟什刹海沿儿，咋一个卖东西的都看见啊？” “原来你早起跑那边去了！”宋秀程瞪了小秋一眼，才道，“你也知道，现在没有放开经商，买点儿东西都怕被当做投机倒把抓了，谁不是偷偷摸摸啊……据我所知，他们都是走动的，也不把东西带在身上，只看着想买东西的，就偷偷上前招呼，谈妥了，再去拿东西交易。” “啊，卖个东西还跟特务接暗号一样啊！”小秋惊讶地有些合不拢嘴。 宋秀程斜她一眼，笑笑道：“你以为呢？……别说现在形势好了，就是前几年，也有人偷摸干这个。再严的巡察都没能彻底杜绝私下买卖……那种情况下，不小心谨慎哪行啊！” 小秋啧啧舌，然后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点头。 是啊，不管什么时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要活下去，人的潜能真是无限呀！ 宋秀程又补充：“平常日子人少，周末人多一些。” 小秋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回想自己早上看见那些人，还真让她想起几个手插在口袋里来回在人群里走动的，当时她还担心人家是小偷，还故意躲着人家走呢！ 想一想就汗啊，她那样子，又是个半大孩子，人家自然不上来兜揽了。 小秋和宋秀程说着话，早饭吃到一半时，吴戈和秦戎就来了。一问两个小子没吃早饭，小秋连忙进屋又舀了两碗蛋花汤出来，招呼他们吃饭。 吴戈惦记了一夜，一停下车子就往厨房里走，转了好几圈，却都没找见前一天晚上蒸的糯米…… 小秋看着他打转，也不理会，等他问了，小秋还装不知道。把个吴戈急的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 吃过早饭，宋秀程就匆匆走了。 小秋就提出，让吴戈带着她去偏一点的地方看看，最好是城郊、郊县…… 吴戈一听就以为是小秋想家了，他回头与秦戎交换了一下目光，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惦记着小秋想家，糯米的事儿也被他暂时丢到一边去了。 去郊县，骑自行车自然是不行了。 吴戈和秦戎商量了一会儿，就说坐公交车去，秦戎就道：“那去太平庄？” 郑秋实这房子在北海西墙根儿，算是全城偏北的位置，没有特定目的出城的话，向北自然是最近的，七〇年代，太平庄就是京城的北郊了，也是公交车向北最远的站点，所以秦戎这么建议。 吴戈却摇摇头，道：“那不是个好地儿，咱们向西，去颐和园方向吧！” 经吴戈这么一说，秦戎也想起了太平庄的历史，那边儿在德胜门外，旧时期有大片的坟地，康熙朝著名的辅政大臣索尼家的坟地就在那边。旁边的安定门外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北京曾经有个顺口溜儿：安定门，三道坎儿，粪场，窑坑，乱坟岗儿！ 秦戎失笑着摇摇头，却也没反对，于是三个人略作收拾，就背了书包出门。 小秋一听颐和园，还洗了几个西红柿带着，弄得像小伙伴儿春游一样。 三人坐公交车一路晃荡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颐和园。一路行来，小秋看得直发愣。 第二百七十四章 印象中位于市中心的动物园周边，竟然有大片的农田，更别说颐和园了，那感觉像是出城走了好大一段路之后的野地里了！ 小秋完全没有目的，就是出来找挣钱的门路的，看着颐和园残旧的园子门，也没什么兴趣进去，就在周边溜达了一圈。溜达着，居然看见颐和园门口不远还有个为民饭店，进去一看，环境一般，还算干净，还有大碗茶供应，一分钱一大碗。 三个人坐了一路车也渴了，一人要了一碗茶喝着，小秋就去看人家墙上挂的点菜牌子，打头就是油条、烧饼、包子、馒头、面条几样主食，接下来才是几样小炒，还有羊汤、卤煮……大热天儿的，汤汤水水又重口味的都不咋喜欢，她就要了三碗面条，察觉到秦戎和吴戈也走过来，就让他们点菜。 俩小子还挺有精神头儿的，凑到厨房门口问里边的师傅，有什么菜啊，肉是什么时候的呀，聊了十多分钟，回来告诉小秋：“他们说咱们来的赶巧了，昨儿旁边一个大队里的刚杀了一头牛，有上好的牛肉，昨晚半夜才卤出来，绝对新鲜！” 小秋点点头，然后问：“这不年不节的，咋就想起来杀牛了？”这会儿的牛都是耕牛，是农家的宝贝，轻易舍不得杀的。 秦戎道：“听说是受了惊冲到沟里摔伤了，不好救了。” 原来是这样。小秋在心里默默地替那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牛默哀了一下，转眼看见服务员送上一盘红彤彤，香气扑鼻的卤牛肉后，她就把这茬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卤牛肉不错，软烂浓香，还带着一点劲道劲儿，特别是几片牛筋，呈半透明状，特别好吃。秦戎见小秋尖着筷子夹牛筋，他吃到也替小秋夹在碗里，吴戈这才注意到，就道：“原来你爱吃牛筋呀！” 小秋笑笑，也没否认。其实她并不是特别钟爱牛筋，就是今天天热，吃牛筋觉得比牛肉顺口些。 三个人吃个大半饱，服务员忙完了，端着一杯茶过来跟他们聊天，问他们这是自己出来玩的吧什么的。 小秋开始只是安静听着，秦戎话也不太多，倒是吴戈天南海北地跟人聊的热乎。 聊着聊着，两人说到收购牛肉，那服务员就道：“别看今儿吃饭的不是太多，咱们这饭店买卖还是不错的，来颐和园玩的人许多都在过来吃饭，说句不客气的话，周边村里杀个猪杀个牛啥的，都先过来咱们饭店问，没别的，咱们饭店有这个能力，能给他消化喽！你说他们能不奔这儿来嘛，省多少事儿啦给他！” 小秋听到这里，就插话问：“你们这鸡蛋是吃供应的，还是村里买的呀？” 那人看了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眼，心道，城里的孩子都给管傻了，他们周边就是村庄，庄子里养的就是鸡，这鸡蛋还用着等供应？不是他说，指着供应那几个鸡蛋，饭店里十天得有七八天没东西给客人吃。 他很有些得意道：“……咱们饭店与周边村子里打的好关系，他们定点儿给咱们送鸡蛋来。不光这鸡蛋，还有各色的蔬菜，米粮，也大都由他们送过来。” 小秋听这话，心里暗暗盘算着，就故意奉承道：“听叔叔这么说，咱们店里这鸡蛋挺充足的呀？不像城里，凭供应买鸡蛋不说，还十回有四五回没有。” “春天、夏天、秋天，咱们这儿还真是不缺鸡蛋，但一进了冬天就没办法了，咱们这里鸡蛋也缺的很，不是旁的，冬天天冷了，那母鸡它不下蛋啊！任谁也没办法那个！” 说着口渴了，服务员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水润喉咙。 小秋就道：“那叔叔，我们从咱这里买点儿鸡蛋行不？” “怎么不行啊，刚刚还有人买了五斤走呢，咱们这里就是远，不然也搁不住卖……就这，还有打听着过来买的，都是家里媳妇儿坐月子、有病人什么的来买来的，一买就买好几斤，跑大远的路，买少了都不够车费钱。” 小秋就问价格，这人开口就说了个价格，比供应价是高几分钱，却也在小秋的接受范围之内了。就像这人说的，就这价格，比偷偷进城卖的‘黑蛋’便宜不少呢。也有偷着进城卖鸡蛋的，那价格比供应价要高出小两毛呢！就这，也不愁卖，谁让鸡蛋缺呢！ 若说最开始小秋问鸡蛋，吴戈和秦戎还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话，听她问的这么仔细详尽，就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了，不为旁的，就因为小秋有个做鸡蛋生意的老爹呀！ 那人挺好说话的，还给三个孩子说，晌午后又送一批新鸡蛋来，那个更新鲜，让他们尽管去玩儿，玩回来正好带着鸡蛋回城。 小秋就笑着谢了，又问卤牛肉的事儿，问过知道还有一百多小二百斤卤牛肉呢，都在卤汤里泡着呢，大夏天搁个三五天也不会坏。 小秋就说，也想买一点儿带回去给家里老人什么孝敬孝敬，那人也好不含糊地应承了，还说了，这么按斤买，比论盘点菜便宜不少，一斤卤牛肉也就不到两块钱，点那么一盘还不到一斤呢，就卖三块了。 小秋再次道谢，又问过，需不需要交纳定金，那服务员哈哈笑了，挥手道：“小姑娘还是个板正人儿，不用啦，你们尽管玩儿去，叔叔都给你们留着，放心吧！” 三人这才出来。走出来一段距离，吴戈就耐不住扯了小秋问：“你这是想贩鸡蛋？” 小秋以后还想着用这两位作搬运工呢，可没想着瞒他们，于是嘿嘿一笑道：“咱们仨天天玩儿也没意思，今儿赶上了，就带点儿回去卖卖，挣点儿小钱，就当咱们这趟出来的车费门票钱也好呀！” 吴戈和秦戎没见过小秋倒腾羊肉，要见过，就不会惊讶了，这就是个‘惯贩’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过，吴戈秦戎跟着王利民收过鸡，那活儿可比运几斤鸡蛋麻烦多了，也累多了脏多了，所以，对于贩鸡蛋，两个小子没半点儿接受不良，小秋一说，立刻就答应了。 谈好了一宗小买卖，小秋也没了颓色，精神劲儿也回来了，拉着吴戈秦戎兴冲冲进了颐和园，大热天的，他们也没去逛园子爬山，而是直奔租船处，租了一条船，去昆明湖上泛舟去了。 划了一个多小时的船，上了岸之后，就在附近的一个冷饮店里要了三瓶汽水儿，三个人坐着慢慢喝了，看日头也偏西了，下午三点多，也该准备回程了，这才慢悠悠出了园子，又回了那家为民饭店。 这趟回来，小秋不但买了十斤鸡蛋，还买了三十斤卤牛肉。那个服务员也是个聪明的，一看这架势，已经大概猜到这仨孩子买鸡蛋买牛肉，应该不是自己家吃了。再能吃，也不能买三十斤卤牛肉呀！ 然后他也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拉了小秋到一边儿说：“我姓刘，刘大柱，你们以后再吃鸡蛋吃肉，尽管过来。秋风一凉，咱们这边还有上好的羊肉，都是一年的小羊，肉质最细嫩了。” 他这么上道，也算是正中下怀了，小秋自然不会拒绝，爽快地应了，从书包里拎出一包香辣鱼干来：“刘叔，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鱼干，您尝尝。” 这位在饭店里上班，吃的喝的是真的没啥缺的。不过，小姑娘拿出来的，多少是那么个意思，他也没嫌弃，笑着接了，又找了辆自行车来，帮着几个孩子把鸡蛋、肉送到公交站，临去还说呢：“盛鸡蛋的篓子和盛牛肉的桶都别急，啥时候来玩带过来就成了。” 吴戈秦戎小秋自然是再次道谢，送走了刘大柱，吴戈回过头来就问小秋：“你出门前就想好了吧？”要不然咋带那么多钱啊！ 十斤鸡蛋加二十斤牛肉，好几十块了，平常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到十块钱的时候都很少，他们自然想不到小秋会带这么多钱，之前他还和秦戎掏出零花钱凑了凑，却只有不到十五块。吴戈还说，秦戎要是前一天不买那三张鱼票就好了。 小秋自然不能说，她的钱都在大清花碗里放着，好几百呢！ 她只道：“这是我进京时，我爹给的钱，我装在书包里，忘了搁下了，没想到今天正好就用上了。” 吴戈秦戎听着这话也不疑有他，只叮嘱小秋以后出门，特别是坐公交车还是少带钱，公交车上扒手多，一不留神遭了小偷就损失大了。小秋自然连忙答应着。 几个人再次坐上公交车，大半天奔波的疲乏，就被公交车给摇晃出来了。小秋回头一看，吴戈和秦戎脸上也都有了些睡意，她就抬手搓了搓脸，让自己精神精神。一大篓子鸡蛋，一大桶牛肉，可算是大宗商品了，一上车，她就注意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的公交车座，坐垫和靠背都是人造革的，椅背上边有一道铁管扶手。 小秋怕自己睡觉，就用双手扶着铁管，挺直了脊背坐着……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她都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等她醒来，却发现，整个人都靠在吴戈的怀里。 她慌忙起身，第一时间就去看过道上放的鸡蛋和牛肉，看见篓子和桶完好无损地在那里，这才放了心。 “你个丫头真能睡啊，这一觉就快到家了！”吴戈笑谑的声音传来，小秋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她扯着嘴角笑笑，赔礼道：“不知不觉睡着了……那啥，你的手麻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她就那么死死地压在人家胳膊上，指定把人家胳膊给压麻了呀。在小秋心里，还当吴戈秦戎这些都是半大小子，她给揉揉，也没觉得不应该啊，不好意思啥的，说的挺自然。 吴戈咧咧嘴，嘿嘿笑着，抬起手臂动了动，哼一声道：“就你那小身板儿，统共没多少，能多沉，没事没事……” 旁边的秦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笑出来，却连忙把头扭向一边：刚刚吴戈这家伙还抱怨，说小秋睡得像猪，死沉死沉的，还说他这手臂今儿要残废了什么的，这一回头，竟然就变了卦儿……墙头草，迎风倒！ 吴戈一边安抚住小秋，一边回头无声地去瞪秦戎：你小子笑啥笑？人家小姑娘道歉了，我还能咋说？难道抓着这么点儿事儿不放手，那还是大丈夫所为嘛？ 秦戎仍旧笑，同时用口型无声地道：墙头草！ 吴戈怒了，偷摸着，给秦戎肋下一拳。秦戎也不肯示弱，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吴戈一拳…… 小秋早就注意到了两个小子的眉眼官司，她只道半大小子们爱闹，也没打算参与，但眼看着两个人竟你来我往地打闹起来，她就不得不出声阻止了——不为他们谁受伤谁挨疼，主要是旁边就搁着鸡蛋篓子，万一碰着可不是玩的！ 吴戈和秦戎还不知道小秋担心的是鸡蛋，她一出声，就都乖乖地坐好了，吴戈还回头跟小秋解释：“我们闹着玩儿的！” 小秋唔了一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能不知道他们是闹着玩儿的？半大小子们活力旺盛，闹闹腾腾的，她上辈子当老师时见得多了，闹着玩打破头、摔断腿的都有，一回头，仍旧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才不会认为他们互相打几拳就是恼了呢！ 吴戈和秦戎见她这样淡淡的，还以为是恼了他们，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格外乖巧起来。 小秋心里这会儿却在盘算着，回到家，鸡蛋和牛肉怎么处理……琢磨了半天，她还是决定，透过秦大妈把消息散布出去，让人上门来买。 第二百七十六章 鸡蛋供应价格是070元，他们买到手是075，进城售卖的‘黑蛋’是095甚至一元。小秋就决定，他们不卖太高，就卖090元。卤牛肉是135元，小秋盘算了盘算，熟食要打去水分损耗，等人上门，得切一点让人尝尝吧，这都是损耗，定太低了没利润，于是她定了个160元。 她这次没要太多，十斤鸡蛋三十斤牛肉就是试试水的，鸡蛋约摸着剩不下，牛肉剩下也没什么，这会儿谁家也缺，让吴戈带些回去孝敬吴爷爷吴奶奶，她再给郑秋实送一斤去，让小舅舅给他们老师教授的带一点儿分分，也剩不下啥了。 盘算好了，车也到站了。三个人把东西抬下车，吴戈和秦戎就让小秋在车站看东西等着，他们两个跑回去骑车子来往回带。 等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发暗了，小秋心里难免有些着急，鸡蛋还好，磕不破搁上几天都不怕，卤牛肉这熟食，又离了卤汤，真搁上一夜可就坏了。 当然，她有大青花碗，不会真的看着牛肉坏掉。但她存进大青花碗里的，第二天也不能再拿出来卖了呀！吴戈秦戎问起来，她怎么说？ 哎，还别说，她们正开大门呢，那天与秦奶奶一起买菜的石大妈恰好路过，看见三个孩子用自行车带着桶带着篓子的，就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小秋丫头啊，你这是带了什么啊，我怎么还闻着有牛肉味儿啊？” 小秋这会儿正恨不能立刻就把消息散发出去呢，听她这么一问，就立刻顺势道：“原来是石奶奶啊，您这鼻子够灵的，还真是牛肉，我们两个去郊县走亲戚，碰上他们村里杀了头牛，煮了好几大锅牛肉，我们去了，那亲戚就托我们带些回来……看他们也消化不了，就凑钱买了些回来。唉，这大热天儿的，我这里正发愁呢，要说着卤牛肉是好东西不差，可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完这么多，这搁一宿可就都坏了呀！” 石大妈这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嘴巴刻薄些，爱贪点儿小便宜。一听小秋说发愁牛肉坏了，她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若是说替他们分担分担，他们说不定能便宜卖点儿给自己……主要是小孙子吵着要吃肉好几天了，她一直没买上。还有老伴儿爱喝盅酒，弄一碟牛肉做下酒菜，老伴儿指定高兴！ 她这么不做声盘算事儿，小秋可不等她，回头看着吴戈和秦戎往院子里抬鸡蛋，她连忙大声道：“哥哥们，可轻着点儿，鸡蛋可娇贵着呢！” 石大妈这牛肉还没盘算完，又听见小秋说还有鸡蛋，就更是有点儿惊喜了。她家姑娘怀孕八个多月了，眼瞅着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就要坐月子了，却买不着鸡蛋，跑了几个供应点儿都缺，她正想不行，就咬咬牙买‘黑蛋’呢，没想到在小丫头这里遇上了。 既然存了要鸡蛋的心思，她就把占便宜买牛肉的小盘算给搁下了，只要能买上鸡蛋，牛肉不占便宜也行啊！ “小秋啊，你那牛肉既然有多的，能给大妈割一块不？哈哈哈，咱们就按市价，奶奶不占你小孩儿便宜！……”石大妈先从牛肉说起，拐了个弯儿才说最好再要两斤鸡蛋，小秋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着。 这位石大妈连忙热情道：“你家没秤吧？奶奶家里有，你等着，我回家拿家伙事儿，顺便把秤拿来……” 小秋自然感谢一番，看那石大妈匆匆去了。 小秋这才转回来，拿出一小块牛肉，薄薄的切了小片，盛了一碟子，端着去了秦大妈家。 等她回来，石大妈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看她带着秦大妈一起进门，连忙道：“秋丫头啊，大妈可给你说好了，你那鸡蛋可不能给别人了！” 秦大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嚷嚷道：“我说石老太太，你这是咋说话呢，你这是怕我抢了你的鸡蛋还是怎么着啊？” 小秋眼看着两个老太太要吵吵起来，连忙出声安抚：“两位大妈别着急，鸡蛋不多，但够你们两家分的，别吵哈，大家街坊邻里的，吵吵起来伤了和气，可是小丫头的不是了。” 一番安抚，石老太跟抢一样，生生又多买了一斤鸡蛋，牛肉也多买了，要了一斤半。秦大妈也不示弱，原本说要一斤鸡蛋半斤牛肉的，结果要了两斤鸡蛋，一斤牛肉。 因为石大妈多买了，还觉得硬气了，给了秦大妈一个得意的眼神儿。 石大妈也懒得理她，端了鸡蛋牛肉往回走，一边给小秋说：“丫头别着急，我回去跟街坊邻居们说说去，他们一准来买。” 果然，没多会儿，就又有人找上门来，这个五个鸡蛋，那个半斤牛肉的，鸡蛋是一转眼就卖完了，牛肉也只晚了一会儿，也卖了个精光。 亏得小秋提前留了一块约摸三斤多牛肉出来，要不然，他们自己个儿都没得吃了。 卖完东西，天已经完全黑了，小秋一看表，小舅舅也快回来了，连忙洗手去做饭。留出来的二斤肉她薄薄地切了一碟子，剩下的分作两半，准备给郑秋实和吴奶奶的。 她又用卤牛肉的汤炒了个小白菜，又装了一盘香辣小鱼干，就算晚饭了。 那边秦戎和吴戈则抱着钱匣子进屋，将零零碎碎一大堆钱倒在桌子上开始数钱。小秋的饭还没做完，吴戈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小秋，你知道咱们卖了多少钱吗？” 小秋一边烧火，一边回头看过去，笑嘻嘻问：“多少钱啊？”看这小子兴奋地满脸冒光，她也该顺着问一声，要不然，多扫兴啊！ 果然，吴戈好像就等着她这句问了，立刻就道：“咱们卖了整整51块零九毛！” ——那除去本钱48元，这一趟贩货的毛利就是39元……再加三斤肉。小秋飞快地算出毛利润，心中暗暗摇摇头，这样了来钱还是太慢了……而且，坐公交运输也不容易，倒腾一趟累得半死，也带不了多少货。 不过，这只是她心里想的，脸上却配合着吴戈做出一派欢喜状，笑着道：“哎，挣了还不算太少，咱们的车票、门票都有了，就是不能算吃饭的钱，那个还不够……”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吴戈撑不住笑起来，指着小秋道：“你个财迷丫头，就这么一趟，哪里能指望着把钱都挣出来呀？” 小秋笑着点点头，“一趟是挣不出来，所以，咱们要多跑几趟！” 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刘大柱这里争取固定一个点，其他地方再争取找个差不多的人，就当给他们代为收购了，他们只管着定期去运回来……当然，多了，就不能指着邻居们来买了，还得联系联系，给单位食堂什么的送才行。 吴戈就是那么一说，却没防备小秋立刻就说要多跑几趟……这样子，她是要花大精力做买卖了？ 不过，吴戈也就是觉得有点儿惊讶，没有想到，却并不觉得做买卖丢人——要不然，他在小秋家也不会跟着去收鸡了！ 吴戈答应了，秦戎也没话说。秦戎还说了，他们被下放的连队就在西山那边，部队外头不远就是村子，部队的人与庄子上熟的很，或者可以过去那边看看。小秋和吴戈也没有异议，于是，等宋秀程回到家，三个人已经商量好，明天三个人就再去西山那边的村子里看看。 吴戈和秦戎想的是，若是能在那边村子里联系上货源，他们就不必自己运货了，托给部队进城运给养的车子带过来就好了。小秋则想的是，刘大柱收购她固然能省心不少，但也被盘剥了一层。若能在村子里直接收购，哪怕在村子里找个代理收购的，价钱都能低不少，那样利润自然也就多一些。 唉，这小本生意，本小利薄，不算计着，真是不行呀！ 宋秀程也不知道三个小的这就做起了小生意，有牛肉吃不太奇怪，毕竟京城物资相对丰富，却奇怪清炒小白菜怎么有一股牛肉香呀？ 小秋和吴戈秦戎都装作不知道，一回头，却在宋秀程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笑。 第二天一早，小秋拿出前晚留出的牛肉切片，装在饭盒中，让宋秀程带给郑秋实。 送走宋秀程没多会儿，吴戈和秦戎才来。 秦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饭盒，小秋前天晚上让他们带了一斤多牛肉回去，只当是带回来的空饭盒，可接在手中才觉得不对，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一盒红烧肉。 吴戈有些别扭道：“是奶奶让带给你的，一大早特意下厨亲自做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来这么晚。奶奶还说了，让你家去吃饭！” 其实，吴奶奶还埋怨吴戈不给她说小秋到京，他们哥俩疯惯了，吴奶奶根本不知道这几天，他们一直与小秋在一起。 小秋心里暖暖的，笑着道了谢，又道：“你回去跟吴奶奶说，过一两天我就去看望她。” 过一两天，她做的酒酿就好了，能蒸酒酿馒头了。而且，过一两天是周末，更适合登门拜访。 说几句话，吴戈让小秋把红烧肉吊在井里，然后就拉着她出了门。 这回他们出城不是坐的公交车，而是跟上了部队的大卡车。三个人与两名兵哥哥一起坐在卡车后车棚子里，一路风吹着，还挺爽，小秋小声哼了一句：“日落西山红霞飞……” 吴戈秦戎就跟着唱开了：“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他们这一唱，两位兵哥哥也不甘示弱，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起了一声：“一，二！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孩子们最初唱还是随性的，两个兵哥哥可是嗓门洪亮，气吞山河的。 然后，吴戈秦戎又唱：“学习雷锋……” 兵哥哥接着唱：“我们都是神枪手……” 接下来，什么‘敌后武工队之歌’‘洪湖赤卫队之歌’……都出来了，车子开到西山军营用了一个小时，他们就唱了一路，最后嗓子都哑了，却还不肯歇着，就那么嘶哑着嗓子嚎…… 实在谈不上好听，但小秋却不觉得受罪，反而笑嘻嘻地看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两个稚嫩的小子和年纪同样不大的兵哥哥，通红的脸都有一种特别的可爱！ 到了部队，出来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见吴戈秦戎就眉开眼笑的迎上来：“俩小子这是又作了啥事儿了，咋又给吴爷爷给发配下来了？” 吴戈和秦戎自己咋样都成，当着小秋的面儿，被揭了短儿，都有些不好意思。 吴戈梗着脖子道：“乔大哥，你可别冤枉我们哥俩儿，我们哥俩儿可是好孩子……” “就你们俩小子，还好孩子，嘁……”乔南一脸不屑地撇嘴，正想数一数吴戈秦戎的前科呢，目光一转，看见从车上下来个小姑娘。 着小姑娘清清瘦瘦的，个头也不高，皮肤稍稍有点儿深，却不算黑，只是小麦颜色而已，梳着个马尾辫儿，穿着白底小碎花的半袖衬衣和青色的直筒裤子，黑色的袢带布鞋……最出众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黝黑净澈，水灵灵的，仿佛一泓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却特别干净…… 小丫头并不认生，眼中嘴角都带着微微的笑，周边站着好几个兵，远处还有更多的兵都看着她，她却没有半点儿怯场，也没半点儿扭捏，乖巧安静地站在那里，让乔南想起了‘挺拔的小白杨’！ “哟，戈子和戎子还带了个小姑娘来，你们俩小子咋也不知道介绍介绍，这是你们家亲戚？”乔南把目光从小秋身上收回来，就笑着打趣吴戈和秦戎两个。 吴戈却正了正脸色，很规矩地给乔南和小秋介绍：“这是我们妹子，亲妹子，王小秋。这是乔家大哥，侦察营营长乔南！” 小秋微笑着点点头，叫：“乔大哥！” 看吴戈这么一脸郑重，秦戎也很自然地站在了小秋身后，与另一边的吴戈隐隐形成护卫之势，乔南就将之前的一点玩笑之意全部收敛起来，也摆出一副大哥的嘴脸来，客客气气，又不失热情地招呼：“原来是小秋，我跟戈子和戎子都熟，兄弟们见了面那难免玩笑几句，小秋别不好意思……哈哈，他们俩小子是不会跟我客气的，小秋也别客气，让他们来带着你四处转转，晌午我让炊事班做俩好菜，款待咱妹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吴戈这回再笑，就真诚的多了：“嘿嘿，乔大哥，我们来也没见你加菜呀……” “你们？”乔南一横两个小子，目光隐隐如电。 小秋清楚地看到，吴戈秦戎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嘿嘿，你们俩小子要加菜呀？好办啊……那谁……”乔南说着话，就要喊人，却被吴戈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搂住胳膊，低声求饶：“乔大哥，好大哥，好哥哥，绕了兄弟们这一回……” 乔南斜觑着可怜巴巴的吴戈，冷笑道：“这就怂了？” “怂啦，兄弟认怂还不行嘛！”吴戈苦着一张脸，哼哼唧唧道，“乔大哥就不能抬抬手，在妹子面前，给兄弟们留点儿脸……” 笑闹一回，吴戈和秦戎才给乔南说了，他们来是想着去周边逛逛去。 这回乔南是真的意外了，不过也没当啥事儿，随手招呼了一个兵过来，交待吴戈道：“这是王良海王干事，他负责驻地联络，周围比较熟，让他带你们去，骑个挎斗儿去……” 所谓挎斗儿，指的是挎斗摩托车，因为是三个轮胎，也叫三轮摩托，定员是乘坐三人，吴戈和秦戎两个半大少年，挤一挤，在后座上倒是也能坐下。 于是，王良海王干事骑了个挎斗儿，带着三个孩子呼啸着出了军营，按照孩子们的要求，一路往周边的村子里去了。 因为临近京城，这边的村民们种粮食的少，从祖辈上传下来的种菜种果树的比较多。出军营不久，就看见大片大片的菜地，绿莹莹的白菜、萝卜；隐隐泛着红色的西红柿、辣椒；还有绿色上仿佛蒙了一层霜的甘蓝菜…… 他们一路过去，在一片萝卜地里看见许多人，蹲在地里干活儿。 小秋一见，就知道，这是给萝卜间苗呢，就是把细弱的苗儿剔除，留下长得好，旺盛健壮的苗子。 果然，王良海对村子里的事情很熟悉，就给几个孩子介绍：“社员们这是给萝卜地剔苗儿……不剔苗，萝卜长不大！” 还顺便回答了吴戈的一个没脑问题。 说着话，他们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地里也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站起身走过来招呼：“王干事啊，这是做啥来呀？” 王干事就笑着指指几个孩子：“带几个孩子过来，体验体验农家生活！” 吴戈和秦戎就跟着笑，装满眼好奇的城里孩子。小秋却已经把目光关注到地里干活的人们身后，果然，剔下来的萝卜苗子就那么任扔着，谁也没稀罕，这一会儿功夫，她就看见好几个人踩着就过去了，半点儿没在意。 小秋的心抽了抽，阻止的话差点儿喊出来。 在家里的时候，大田里剔菜苗子，村里人也没有稀罕的，大都带回来喂猪喂鸡。前几年农村限制养猪养鸡，割尾巴之风盛行时，剔下来的菜苗子就直接拢一拢，扔在地头的沟里，都不往回带——大田剔苗，剔下来的苗子堆得跟小山似的，根本吃不了。再说了，家家户户都种着园子，还真不缺这口菜吃。 进了京情况就不一样了呀，副食店里那些蔫巴巴的绿叶菜，可不如这些剔下来的菜苗子呢。小秋恨不能立刻就运回去…… 这种情况，又有王干事带着，孩子们大半天工夫就转了五六个大队。他们这一趟也没指望一步到位就收购上来鸡蛋什么的，只把情况摸熟了。几个大队的人口、养殖业情况、种植品种、收成等等，都在他们与村里人的聊天中了解了个大概，关键是，透过王干事介绍，他们与村里能做主的人碰了碰头，以后再过来也不至于完全陌生了，至少，有部队的信誉托着，他们的可信度也能有些保证。 中午饭就在一个大队里随意吃的，王干事支付了钱和粮票的。这会儿下村的干部领导都不会白吃白喝，吃饭都要付钱付粮票的。 出来后，小秋把钱和粮票拿给吴戈秦戎，让他们还给王干事。王干事推托一下，也就接着了。 第二天，几个孩子又去了，这一回，吴戈和秦戎竟然骑了一辆挎斗儿摩托来。 小秋看着先是一喜，随即问两个小子会不会骑呀，吴戈一歪头，很有些得意道：“你就尽管放心吧，保证不会把你摔沟里去！” 然后，小秋都没想起来问驾证的事儿——这会儿，查的不严，路上更没有摄像头、监控眼…… 好吧，果然，她的底线弹性也挺大的。 自己开着挎斗摩托，三个人瞬间就成了机动部队，风驰电掣地出了城，直奔前一天去过的村子。 这一趟，他们就与村里人谈起了收购鸡蛋和活鸡的生意，商谈收购价格、收购要求等等。毕竟年纪小，虽然有部队的信誉，村里人对他们三个也不太相信。他们只能慢慢跟人家谈，又约定好，第一次收购鸡蛋他们会过来，当场付钱，这样一说，村里人的态度才开始松动。 他们到的这个村叫前营子，大队书记叫林爱民，四十五六岁年纪，中等个头，黑黑瘦瘦的，一脸皱纹深刻，穿着打补丁的青灰色裤子，淡灰色对襟褂子，一看跟个六十多岁的老农民一样，心里却是有成算的。 一谈妥收鸡蛋的事情，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招呼着小秋三个到他家吃饭。 小秋和吴戈秦戎互相看看，从书包里摸出两瓶二锅头来，林爱民一看就笑眯了眼睛，一进家门就招呼老婆子杀鸡，被小秋吴戈三个好不容易拦下。 就这样，林家婶子也做了好几个菜，韭菜炒鸡蛋，青椒炒咸肉，又有清炒豆角、蒸茄子、地三鲜……整治了五六个菜。这在农村已经是待客的最高待遇了。 林爱民家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春天刚结婚，儿媳妇已经有了身孕。二儿子上了初中后辍学务农，也十九岁了。女儿最小，只有十四岁，今年刚考上初中。 饭菜上桌，林家婶子和小女儿就要躲到厨房里去，却被小秋拉住。 “婶子和姐姐不上桌吃，我也不好意思坐了。” 她们母女不说话，只抬眼看向林爱民，林爱民点头道：“让你们坐就坐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林婶子母女这才重新活泛起来，拿了小脚床在下手坐了。 上首，林爱民给吴戈秦戎都倒了酒，林家两个儿子也都倒了半茶碗子。 吴戈也不拒绝，只笑嘻嘻道：“爱民支书看得起小子们，可小子们下午还得开车（挎斗），不敢多喝了。” 林爱民只管笑嘻嘻答应着，端起酒杯，呲溜就是一大口。他的俩儿子笑着招呼吴戈秦戎，吴戈秦戎只好跟着喝了一口。 片刻功夫，吴戈的脸就染上一层红晕，倒是秦戎，喝酒并不上脸，喝了两口酒后，脸色反而更白了些。 小秋看他们喝酒还算有节制，也不多话，只跟林婶子和她女儿玉芝说话。 说起自己考上初中，玉芝隐隐透出一点骄傲来，又对小秋道：“你小，还不知道考初中多难，我们村二十多个人，只考上了两个。” 小秋笑笑，道：“那说明玉芝姐姐学习好。能考上初中，玉芝姐姐再好好读书，争取上高中考大学！” 玉芝吐吐舌头，笑道：“大学，我可没敢想！我就想，初中毕业能进城找份工作就好了。听说，初中毕业生就能进城找工作，一个月能领二十多块钱呢！” 林婶子也在旁边道：“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能念完初中进城找份工作就行了，我们也不指望她能考大学……大学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考上的，听说，能考上大学的都跟过去考进士的一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呢！” 她这话音未落，就听林支书斥了一声：“混说什么！” 刚刚活泛点儿的林家母女都噤了声，小秋只好笑笑：“大叔别怪婶婶了，我家里老人也爱说古话。” 被她这么一说，林爱民的脸色好了点儿，但林家母女却不敢再随便说话。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小秋吴戈三个与林爱民约好，隔一天过来收鸡蛋，这才告辞离开。 那边在屋里刷锅的林婶子突然跑出来，张开手给老头子看一沓钱和粮票：“老头子，你看这个……” 林爱民看着三块钱和三斤全国粮票，叹口气道：“收着吧！”这三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跑下来做买卖了，可回头再看自家大儿子，都结了婚的人了，却只知道每天扛着锄头跟着下地干活，半点儿心事不操的……人家孩子咋教的呢？ 从前营子村出来，小秋三人没再去其他村子。 他们还没联系好买家，与村里人谈起收购事宜来还是没有底气，难以得到对方的信任。与其开拓收购量，还不如先把前营子村这一单做好，有了样子，与其他村的人谈起收购问题来，相信就会事倍功半。 看时间还早，三人也没急着回城，而是绕到颐和园那边，又去找刘大柱买了些鸡蛋和牛肉。 因为没有事先联络，刘大柱这一次拿不出鸡蛋，小秋三人索性把剩下的一百多斤牛肉包了圆，借了饭店的一只大桶装了，装在摩托车的挎斗中。至于小秋，则与吴戈秦戎挤在摩托车上……好在，三个人年纪小，又都偏瘦，倒是没觉得太勉强。 牛肉不便储存，三人带上牛肉就匆匆回了城。 一路紧赶慢赶，到家的时候也已经下午四点多钟，日头已经偏西。 一进胡同，就碰见在胡同里玩耍的小梅小东，还有另一个叫芳芳的小姑娘。三个孩子一看见小秋回来，叫声姐姐就拔腿往家跑。他们跑回家要告诉大人，小秋姐姐回来了，可以过去打水了。 这一天华北天旱，京城缺水严重，自来水没办法全天供应，已经改成了早晚定时放水。 大热天洗洗涮涮的用水多，来小秋家打水已经蔚然成风，不仅仅是这条胡同的人会来，甚至有相邻胡同的人，也托人过来，甚至带可西瓜拎把子青菜上门来，请求能过来打水，小秋都没有拒绝，只满口应承着，只要家里有人，大家伙儿要打水尽管来。 也因为有这个缘由，小秋才敢一口气要下一百多斤牛肉。 果然，等他们把牛肉搬进院子，小秋刚刚切了一碟子牛肉粒端出来，张丽阿姨已经过来打水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小梅小东姐弟俩。 小秋与张阿姨打过招呼，就招手叫小梅小东过来吃东西。 张丽一边上井台打水，一边笑着寒暄：“小秋太客气了，每次来都给他们吃东西。” 这时的物资匮乏，即便张丽家是双职工，工资待遇都不错，孩子们的零食也不多，也就偶尔给他们两块水果糖、两片饼干之类的，诸如小秋拿出来的鸡蛋干和牛肉粒，就是稀罕物儿了，自家孩子每次过来吃东西，她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秋笑着道：“我又下乡一趟，带了些牛肉回来，就让小梅和小东吃一点吧！” 一听这话，张丽立刻明白了。前一次小秋带鸡蛋和牛肉回来，她恰好有事出门不在家，没赶上，今儿听小秋这么说，她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带的多不多，要是多，就分给我一点，也好让这俩小馋猫解解馋。” 小秋眯眯眼笑：“多的。” 张丽立刻道：“我回去那个碗回来，你给我切上一斤多吧。” 说着话，秦戎拿着一杆秤，身后跟着石大妈、秦大妈一起回来了，两位大妈手里拿着碗，还各自拎着一只水桶。 小秋接了秤，一边向石大妈道谢，一边切了一块腱子肉过了秤，盛在碗里递给张丽：“张阿姨直接拿回去，再让小梅把碗给我送回来就成。” 张丽一看碗里的肉紧实红亮，又带着一点点筋腱，算是最好的牛肉了，而且，小秋还特意给添了一点卤汤……别小看这一点卤汤，炒青菜是极美味的。 她满意地点头答应着，招呼恋恋不舍的小梅小东回家：“行啦，你小秋姐姐忙着，没空和你们玩。咱们也买了肉，回家吃去吧！” 这娘仨刚走，小秋正给秦大妈石大妈切肉呢，大门处脚步声响，又涌进来不少人。 再接下来的时间，她负责切肉过秤，秦戎负责收钱找零，吴戈没有参与进来，却去井台那边，帮着几位年岁大的大妈大爷把水打上来。 第二百八十章 有了上一次的口碑，这一次买肉的都要的多一些。这年头，难得有不要票价格还不算太高的肉卖，但凡家里不算困难的，都想着买一点，给老人孩子解解馋。所以，牛肉卖的极快，不到六点钟，一百多斤牛肉就卖光了。 只剩下小秋留出来的三斤牛肉，分作两半，自家留一斤切片装盘，两斤装了饭盒交给秦戎和吴戈，打发他们早早家去了。 小秋一边收拾做饭，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存款。 她之前攒了四百多块钱，临出门，宋秀莲给了她一百块钱，加起来就是五百块……在这个年代，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里能有五百块，绝对算是富裕，说出去，能羡煞一众小伙伴。可真拿来做生意，这五百块就不够看了。 他们与村里约定好的，收鸡蛋的价格随收购站的收购价变动，不过都会比收购价高3分钱。他们了解过，此时的收购站的鸡蛋收购价是062元，他们的收购价就是065元，五百块还不够收一千斤鸡蛋的。 小秋估算过，像前营子这样将近两千口的大村，一次收购四五百斤鸡蛋不难。她的钱还不够两个村的……更别说，他们还想着再增加收购点。要知道，收购量不够，去工厂联络的时候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 这会儿有东西不愁卖，就怕量不够，人家看不上眼。 正好，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是星期天，小秋就盘算着再起早去旧市场转转。至于吴戈和秦戎，就让他们去跑一跑工厂、单位，为即将收购来的鸡蛋找到买家。 临走前，他们与小秋商量好，明天一早，他们去单位工厂跑一跑，不管成果如何，临近中午都会过来，接小秋去吴家吃饭。 小秋正把热馒头从锅里捡出来，准备调面糊做面茶，大门被人推开，郑秋实背着手从外边走了进来，宋秀程则推着车子跟在后边。 “哎呀，师傅！”小秋正拿着勺子搅拌锅里的面茶呢，转眼看见郑秋实禁不住一喜，将手中的勺子一丢，快步迎了上去，“小舅舅，你去接的师傅呀？” 隔了许久再见，见小徒弟又长高了些，眉眼也渐渐长开，渐渐有了少女的婷婷之态，郑秋实满眼欣慰，脸上不自禁地带了笑：“你个丫头，许久未见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跟车回来的，送到我胡同口呢，累不着我！” 说着话，郑秋实讲一个纸包交给小秋。 小秋没打开看，就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唔，还是烤的肉，因为有烤肉特有的焦香！ “师傅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烤鸭？一定是吧？！”小秋说着，不自觉地笑弯了眉眼，仰着脸看向郑秋实，甜甜地道谢，“谢谢师傅！” “你个馋丫头，还不快去收拾装盘！”郑秋实努力让自己严肃点儿，可话出口却带着不自觉地柔软。 因为忙着卖牛肉，小秋只切了一碟子牛肉，捡了一碟子香辣小鱼干，凉拌了一个黄瓜，再加上郑秋实买回来的烤鸭，晚饭无疑是丰盛的，小秋固然吃的香甜，宋秀程和郑秋实也吃的香甜，四个个菜被吃的精光，连小秋热的馒头和做的面茶都吃完了。 饭后，小秋主动去洗碗刷锅，又烧了水准备给大家洗澡。临近八月末，天气渐渐凉起来，院子中大缸装的水已经晒不热了，洗澡必须烧热水了。 洗刷干净，灶里放上一截木头烧着水，小秋也凑到树下。 正听到郑秋实对宋秀程道：“上半年的煤球还没买，要赶在九月份之前买回来。过了月底，煤票就作废了。” 宋秀程点头应着：“改明儿，我找辆平板车过来，半天儿工夫就买回来了。” 一提煤球，小秋才想起，这个时代，京城供暖还未普及，因为离郊区远，做饭烧柴并不方便，京城百姓家做饭取暖主要用的还是煤球，也就是用煤炭做成的蜂窝煤。煤球分大块和小块两种，价格也不同。主要是，小块煤球用起来更节省些，一个月算下来能省几毛钱。 她立刻道：“买煤球我也跟着……” 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蜂窝煤炉，是郑秋实之前准备好的。不过，这种蜂窝煤路做饭烧水挺好用，可取暖效果却不好，她要跟着去买煤，也是想着去看看，能不能买一个铁皮取暖炉，安装铁皮烟囱的那种。 京城的冬天很冷，特别是这个时候温室效应不显，京城冬季的最低气温能到零下二十度，真正的滴水成冰，不烧炉子，屋子里温度也得到零下，简直就是冰窖。 不过，貌似她熟悉的取暖铁皮炉，都是烧煤块的，不知道烧蜂窝煤行不行。 看小秋端了热水进屋洗漱，再出来，郑秋实就给她说，隔两条胡同有澡堂子，也是国营的，凭户口每个月可以去洗两回澡，每个人一毛钱。 没有户口的，或者超出两次的，也有高价澡票，每个人五毛！ 按照供应价，五毛钱能买三斤白面（大米）了，所以，说五毛钱洗一次澡，也算是一种高价消费了！ 对于大池子泡澡小秋接受不来，总觉得那样的池子不干净。不过，再现有条件下，去澡堂子淋浴还是可以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要不然，冬天在家里根本没法洗澡，难道就硬挨着一冬天不洗澡？汗，人会臭了吧！ 跑了一天，洗漱后躺在床上，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没亮，小秋就被手腕上的电子表震动闹钟叫醒了。她看看时间，电子表显示是凌晨三点半，正是下半夜人睡得最沉的时间，小秋却一骨碌爬起来，摸索着穿了衬衣和裤子，蹑手蹑脚出了门。 大门几无声息地关上，宋秀程透过窗户看着那个小身影掩没在门扉之外，他同样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跟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小丫头大胆，总惦记着去黑市，他这个做舅舅的未察觉还罢，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放任她一个孩子孤身犯险。小丫头胆子大、好奇心重都不是毛病，他也只想着悄悄跟上去，护卫她的安全就好。若是小丫头遇不上麻烦，他悄悄跟着，并没打算现身。 一路尾随小丫头来到什刹海沿儿，经过前一次的熟悉，小秋这回倒是顺利地找到了旧市场，却不是太过敞亮的什刹海沿儿，而是旁边的弯弯绕绕的小胡同里。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小秋眼力有所提高，老远看见胡同口有人影晃动，仔细看，是一个裹了军大衣的年轻男人，在胡同口来回踅抹着，应该就是望风之人。 她瞅了瞅安静的什刹海沿儿，却有不少人裹着头脸，揣着手低着头匆匆来去，有些人空着手，有些人则拿着拎着什么东西……暗夜里，仿佛无声电影，无声地走进小胡同里去，或者沉默着从胡同里匆匆走出来离开。 很普通的胡同，还垒着好几个煤池子、储菜棚子什么的，因为狭窄逼仄，遮蔽了本就暗淡的月光星光，人在其中，人影憧憧的，只偶尔有短暂的手电筒的光一晃而逝，真的透出几分鬼气阴森，难怪夜市又叫‘鬼市’。 小秋借着墙角的遮掩，将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小袋大米和一瓶豆油出来，拎在手中，迈进胡同里。 宋秀程跟在后边，遥遥地看小秋在胡同口站了半天，还当她怕了，正想着过去给她壮胆，陪她进去，一晃眼，却看见小秋手中多了一个小口袋和一只瓶子！ 有一刹那，宋秀程身体僵住，动弹不得，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小秋却已经进了胡同。 脑子空白之后重新运转，宋秀程思忖半晌，还是跟着走进胡同，只是昏暗的胡同中人来人往，却独不见那个瘦小的身影。 小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只逛了一条胡同，用拿出来的一瓶油和几斤大米，大概了解了一下价格。不愧是黑市，粳米的价格居然卖到六毛钱一斤，面粉的价格略低些，卖五毛到五毛五，精白面的价格却又高些，能卖到七毛以上。豆油的价格能卖到两块八到三块，而花生油的价格直接卖到三块二以上。 她换了两个胡同，卖了两斤豆油三斤花生油，又卖了二十斤大米和二十斤精白面，就绕过另外一条胡同，径直回了家。 大门仍旧虚掩着，小秋推开大门，看看小舅舅和郑秋实的房间里仍旧静悄悄的，她暗暗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将自己身上掩饰身份的旧棉袄脱了下来，呼出一口气，扑在床上。 呼……半夜起来逛‘鬼市’，原来是这种感受！即便安全回到家里，她的心还砰砰跳得厉害呢！ 第一次见识鬼市，让小秋兴奋激动难以自抑，尽管起得早，却一点儿不觉得困。等她的心跳平复了，转眼看看窗户已经泛白，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索性把灯拉开，把钱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因为她拿出来的大米品相好，颗粒饱满，晶莹剔透，比粳米卖的价格更高些，卖出了七毛五一斤的高价。白面也一样，八毛钱一斤。豆油和花生油同样抢手，价格卖的同样很高，如今数了数钱，除了四十一块钱，还有十张工业券。 工业券只有上班参加生产的人才有，像小秋的户口虽然已经落下，但只有粮油和布票，诸如工业生产的糖票、工业券都是没有的。 工业券这会儿用途很大，买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诸如此类的工业产品，都需要用工业券。 小秋没想买缝纫机自行车，却想买一台洗衣机。眼看着过了秋天就是冬天，天寒地冻的，洗大件的衣物、床单被罩之类的，没有洗衣机太痛苦了。 数完钱，天也大亮了。小秋仍旧毫无睡意，干脆走出屋门，又洗了把脸，拎着搪瓷盆和暖瓶出了门。 今天吴戈和秦戎要去联络工厂单位，不过来吃早饭，却有郑秋实在家。师傅难得回来一次，小秋就想着多买几样早点。 她特意多走了两条胡同，买了糖油饼和焦圈，又打了豆腐脑和豆浆，看着有刚出炉的门钉肉饼，又买了三个。 她已经品尝过北京特色风味的‘豆汁儿’了，因为经过发酵过程，味道酸溜溜，带着点儿微微的涩味儿，因为没有过滤去掉豆渣，口感略粗糙。小秋对它谈不上多排斥，但有选择的话，她自然还是要新鲜的豆浆。 拎着早点回到家，郑秋实和宋秀程都已经起了，宋秀程在清扫院子，郑秋实则在洗漱。 “师傅早，小舅舅早！”小秋心情好，一见人立刻问候。 宋秀程看见小外甥女如花的笑靥，表情微微一凝，方才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怎么起这么早？” 小秋抬眼看了看小舅舅，方笑道：“我一向是勤劳的小蜜蜂啊，小舅舅今天才发现啊？” 郑秋实吐出一口漱口水，用牙刷指点着小秋笑骂：“小丫头不见长肉，脸皮倒是厚了不少啊！” “师傅！”小秋抗议，一边快手快脚地把早点装盘子摆上桌，一边回头瞪郑秋实，“亏得我一大早爬起来给师傅您买早点，还特意排了老长的队买了门钉肉饼，您倒好，就打击我的积极性了。” 被她这么一顿控诉，郑秋实反而笑开了花，丢下毛巾，大步走过来坐下，一边端豆浆碗，一边笑着道：“好，好，小秋是勤劳的小蜜蜂，以后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宋秀程旁观着如常说笑的小秋，心里想得是自己遇险，小秋冒着中毒的危险舍身相救，还有她小小孩子种种懂事体贴……越想越觉得小秋异于普通小孩，却实在没看出她有什么为祸之心，对家人对他都是一片诚挚的濡幕之情。 他将心底那一点点不得劲儿压下去，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也洗手坐下吃饭。 第二百八十二章 郑秋实喝完一碗豆浆，手里拿了只糖油饼吃了一口，提起小秋去吴家的事：“你今天跟着戈小子去吴家，不管看见什么都不用紧张，开开心心吃饭就好。” 小秋也想到了吴家的现状，说一点儿不忐忑是假的，毕竟不再是干休所里休养的老人。但说多紧张，也谈不上，她去看望吴奶奶，更多的是因为和吴戈秦戎的友谊，和吴叔叔李阿姨的感情，却没想着去攀附，就当做是拜见需要更多一点尊敬谨慎的长者，心无所求自坦然吧。 她点点头，眉眼弯弯道：“师傅放心。……您都说我脸皮厚啦！” 郑秋实被她的惫懒样儿逗乐了，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垂了眼专心吃饭。 美味的早点吃在宋秀程嘴里，味同嚼蜡。他机械地吞下一只糖油饼，喝了口豆浆，这才抬眼看向小秋：“要不要我陪你去？” “小舅今天没事么？”小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宋秀程哽了一下，一笑道：“也不是没事……” “哎，你有事尽管去忙，不用担心我……今天我过去，就看望一下吴奶奶。等年节时，咱们再一起过去拜会就好吧……是不是师傅？”小秋很随性地说道。她自己跟着吴戈秦戎过去，就是小孩子做客，若是宋秀程过去……毕竟是舅舅，再年轻也是长辈，似乎就过于郑重了。 郑秋实恰好吃完，拿了手帕擦擦嘴，点点头道：“嗯，秀程有事先去忙，过节再去拜望就好。” 既然郑秋实都如此说了，宋秀程也不多言，匆匆吃完饭，帮着小秋将碗筷收拾了，就跟郑秋实一起出了门。 他骑着自行车，正好先将郑秋实送去医院，他再去学校。 将他们送出门，小秋洗刷完碗筷，就开始动手做酒酿馒头和红糖馒头。等馒头入锅，她又将之前抽空腌渍好，放在大碗里的呛蟹拿出来。呛蟹最好的原料是红膏蟹，幸亏时间临近吃膏蟹的节气，要不然小秋也不敢拿出来。 因为放在大碗里有防腐作用，除了复制增加数量外，腌渍效果会近似停滞状态，腌渍后，她都是趁无人拿出来入味儿，估摸着家里人要回来了，她就收起来。如此反复折腾几回，如今再品尝，呛蟹倒是刚刚好入味，又不会太咸。 昨晚她抽空问了问郑秋实，螃蟹虽然性寒，但佐以黄酒呛制，会减轻它的寒性。而且，只要少吃一点，寒性不至于积聚就不会伤身，反而，呛蟹的鲜甜鲜美能够开胃。也就是说，只要适量，就不会为害。如此，小秋才敢拿出来，带给吴奶奶。 她找了个装罐头的大玻璃瓶子，将斩好的呛蟹块装瓶，拧好盖子，又套了一个网兜放在一边。 酒酿馒头和红糖馒头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散开来时，吴戈和秦戎也过来了。 一进门，吴戈就用力吸着鼻子嚷嚷：“小秋丫头做了什么好吃的，甜甜的……怎么还有股子酒香？” 两个人也不知跑了多远，都热得一头大汗的，小秋连忙兑了温水让他们洗脸，一边笑道：“一会儿掀开锅你们就知道了。” 等见了粉红色的酒酿馒头，还有呈爆炸状的红糖馒头，吴戈和秦戎都新奇的很。他们还第一次见粉红色的馒头和开花馒头呢！ 小秋一样拿了一个装在盘子里，塞进吴戈的手里，笑眯眯道：“端出去尝尝。” 没多会儿，吴戈就给了个评语：“甜兮兮的……还行吧！” 这评价给的……太勉强了！ 秦戎倒是挺喜欢酒酿馒头，捏着一块边吃边道：“这种更好吃，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蒸馒头还放了酒？” 小秋笑着点头：“放了酒酿，也就是米酒，酒精度数很低，因为用的是建曲，有一定的健脾和胃、消食化积功效。” 听小秋这么一说，吴戈和秦戎迅速联想到了吴奶奶，前几天他们与小秋提过一句，说逢夏天吴奶奶胃口就不好，身体不舒服，这么看，小秋竟是记在心里，还专程做了酒酿馒头…… 吴戈转转眼睛，突然眼睛一亮道：“这就是你不让我知道的东西吧？” 小秋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我那天做的是酒酿。”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肯定心里欢喜，吴戈就那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秋，嘴角缓缓扯开，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收拾一番，拎着刚刚出锅的馒头和一罐子呛蟹，小秋坐在吴戈的自行车后边，穿胡同过大街，走了约摸二十多分钟，才来到一个大院门口。 看到大院门口站的笔直的兵哥哥，小秋眼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 早一步跳下自行车，跟在吴戈和秦戎走到岗亭前招呼。因为有吴戈和秦戎带着，小秋没受盘问，也没做什么登记，即便如此，被几位兵哥哥犀利的目光在身上扫几个来回，也让小秋有些莫名的紧张。 进了大院，吴戈又骑上车子，一边招呼小秋上车，一边侧头笑道：“就是例行公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紧张。” 小秋笑着应一声，没有说话。 秦戎也骑了车子跟上来，笑着道：“吴奶奶就盼着你来了，一大早就让林阿姨去买菜了，还特别嘱咐了买鱼。” 三个人说着话，沿着一条平坦的路往里走，沿途两侧树木成荫，绿化极好，房屋却不多，都是旧式的红砖小楼，掩映在花木之间。 走着走着，吴戈指着旁边一座小楼道：“那就是乔家！” 之前说起买菜种子，吴戈和秦戎提起过乔家，小秋顺着吴戈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乔家的小楼侧面有一片开阔地，扎着篱笆，隐约能看到竹竿搭成的架子，大概种的黄瓜豆角之类，虽已到夏末，却仍旧绿意盎然，一片生机。 吴戈的话音未落，乔家二楼一扇窗户里，一名少年探出半个身子，高声招呼：“戈子、戎子，你们这是去哪里了？” 那少年生的浓眉大眼，骨架粗大，喊一声之后，不等吴戈秦戎回话，就喊一声：“等我下去！”然后，倏地消失在窗口，片刻功夫，少年已经飞奔下楼，从小院里跑出来，直冲冲朝着吴戈秦戎冲撞过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看着比吴戈还高壮的少年直冲冲撞过来，小秋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一下，然后，就见那少年竟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撞到吴戈近前，猛地挥起拳头朝吴戈砸过来。 小秋一惊，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吴戈很熟练地一侧身，恰恰好把少年砸过来的一拳让过去，然后，他手底下推着自行车一转，竟是用车轮朝着少年未站稳的下盘砸过去…… 一眨眼，少年和吴戈你来我往了好几个会合，看似来势汹汹，却都没真的伤到对方。 很快，小秋就明白了，这是人家中二少年打招呼的独特方式，她也就不再担心，只与秦戎躲来几步，远远地围观。 最终，那少年还是一圈砸在吴戈的肩膀上，呲着牙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一个暑假不见，又有长进了。” 吴戈也不肯吃亏，抬起一脚飞踢到少年的屁股上，嗤笑道：“你乔北这样的都有长进，我再不长进，岂不是连你也比不过了？” 乔北拍拍屁股，也不着恼，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个臭小子，就是嘴硬！” 说着话，乔北转眼看向小秋，飞快地扫了一眼，笑道：“这就是大哥说的小秋妹子吧？” 之前，小秋跟吴戈秦戎去京郊的时候，曾经见过乔家老大乔南。乔南是乔北的堂哥，排行老大，乔北是乔家二房的独子，排行老二，十八岁，比吴戈高一级，上高二。乔家大房还有个小妹，依着哥哥们起的名字，叫乔西，比吴戈小两岁，今年十四周岁，上初三。 吴戈脸上的笑容略收，却还是替小秋介绍：“这是我妹妹王小秋。这是乔家老二乔北，与戎子一般大，上高二。” 小秋乖巧地笑笑，微微低头叫人：“乔二哥。” 乔北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而对吴戈道：“眼瞅着暑假快过完了，院里的孩子们也都该回来了，你这几天不忙吧？大伙儿抽空儿聚聚。” 吴戈看了秦戎小秋一眼，才道：“这几天还真是有事……不过，晚上还是能抽点儿时间出来的。你联络人吧，到时候给我说一声就行。” “成，那我联络好了人，告诉你！”乔北看得出吴戈和秦戎都没有多说的意思，也结束了简短的会面，让吴戈秦戎带着小秋回家。 目送着三人走远，乔北仍嫌清涩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深思。这个王小秋看着不显然不露水的，也没听过吴家有姓王的亲戚，只吴戈秦戎的态度却不同一般……看来，他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王小秋的来历了。 类似的红砖二层小洋楼，低矮的铁艺镂空花墙，一进大门，吴戈就扬声叫人：“奶奶，小秋来了。” 吴奶奶闻声从屋里走出来，仍旧笑得和煦慈祥，只略显苍白的脸色，略淡与常人的唇色，显示出她的身体不太好，有明显气血不足的症状。 “吴奶奶好！”小秋乖乖地叫人。 “小秋来啦！”吴奶奶笑眯眯地招呼，拉住小秋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长高了，也更漂亮了，都快长成大姑娘了。哈哈，快进屋，进屋说话。” 吴奶奶拉着小秋进了屋，吴戈和秦戎落后一步停了自行车，也三两步跳上台阶进了屋门。 小楼的面积比想象中略小些，摆放着简单的沙发茶几矮柜等物。沙发上罩着浅色的沙发罩，扶手和靠背上搭着白色镂空绣沙发巾。茶几上摆着一个果盘，放着几片西瓜和两串葡萄，还有一个糖盒，放着奶糖、大虾酥等。 吴奶奶拉着小秋落座，扯了一串葡萄递给她：“吃颗葡萄。” 又问，“你爸妈的身体可好？进京路上可顺利……” 小秋一一回答了。 吴戈捧着玻璃瓶子放在茶几上，笑嘻嘻地挨着吴奶奶坐下，道：“奶奶，您看这个！” 吴奶奶转眼看过去，片刻才惊喜道：“这是呛蟹？你从哪得来的？京里什么地方有这个东西了？” 吴戈咧嘴笑，回头长臂一伸，把秦戎手中拎着的篮子也接过来，打开里头雪白的笼布，露出里边的开花红糖馒头和粉红色漂亮的酒酿馒头来，笑眯眯给吴奶奶看：“奶奶您再看这个。” “红糖馒头？……这个是酒酿馒头？”吴奶奶欢喜地看了又看，要不是习惯了讲究卫生，只怕都要拿一个出来尝尝了。 而看到这些，吴奶奶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些是谁准备的，多少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小秋，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握住小秋的手拍了拍，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你这丫头费心啦，谢谢你的这些礼物，我是真的高兴呀！只是，奶奶也有点儿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宁波特色之物的？” 小秋露出一抹腼腆害羞之色，微微低了头，掩去眼中的惊醒之色，随即笑道：“我胡乱看书，曾经在一本旧书上看过关于宁波风物的描述，里边有酒酿馒头红糖馒头的继续。里边还记载着当地爱吃生腌之物，诸如醉泥螺、糟香螺、黄鱼鲞，当然，最最推举的就是宁波特色的呛蟹和蟹糊，说是天下最鲜美之物，有一碟蟹糊，就可吃下三碗饭什么的……泥螺、香螺之类，咱们这里没有，却恰好遇上有肥美的螃蟹，我就试着做了，也不知道，味道对不对。” 她是模仿着后世吃过的呛蟹腌制的，用了盐、黄酒，还加了适量的白糖提鲜，而不像天津和S省北部地区习惯吃的纯咸呛蟹。只不过，她也没有太大把握，毕竟，前后隔着三十几年，地方风味有所变化也说不定呢。 吴奶奶是真的高兴，也被这几种家乡风味勾起了兴致，干脆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手。转回来，林阿姨已经把呛蟹夹了三块盛在了碟子里，另一只大点儿的盘子放着一只红糖馒头、一只酒酿馒头，另还有一只普通的白面馒头。白面馒头是小秋要求的，因为她琢磨着，酒酿和红糖馒头都偏甜，搭配咸腥的呛蟹似乎并不合适。 第二百八十四章 被白笼布盖着的馒头还带着点点余温，喧软又有弹性，吴奶奶先掰了一小块红糖馒头送进嘴里，含笑点点头，又品尝了一小块酒酿馒头……片刻道：“这红糖馒头与酒酿馒头味道都极好，只不过，小秋是S省人，蒸馒头揉的时间久，不像江南人蒸馒头揉的少，蒸的馒头没有这么好的嚼劲儿，软的多。” “竟然这样，那下一次我试着蒸的更柔软些。”小秋恍然。还真是习惯使然，她用了南方人蒸馒头的配方，方法却仍旧沿用了S省的习惯方法，把蒸馒头的面团揉得足够结实，蒸出来的馒头喧软，却也足够有嚼劲儿，略放凉之后，馒头掰开后能够看到明显的层纹。倒是忘记了，南方人蒸馒头不太讲究劲道，都是软软的。 吴奶奶却立刻摇头道：“不用改，不用改，我离开南方数十年，早也习惯了北方的面食。你这个馒头我就觉得好吃，比小时候吃过的还好。” 小秋笑道：“吴奶奶太会宽慰人了。” 品尝过馒头，吴奶奶又掰了一块白面馒头，然后用筷子夹了一点橙红色的蟹膏送进嘴里，轻轻抿了抿，油润鲜美的蟹膏就在嘴里化开，一股子鲜甜味道立刻充满了齿颊，还有蟹膏油润肥厚的口感……“唔，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吴奶奶连连点头赞叹，不自觉地又夹了两筷子，吃了一小块白馒头，这才有点儿连连不舍地放下筷子。 林阿姨在身后看着，一见她放下筷子，立刻将桌子上的馒头、呛蟹都端了下去。 吴奶奶脾胃弱，每到夏天溽暑季节，总会胃口不好，食欲不振，吃不下饭。这眼看快吃中午饭了，若是这会儿吃得多了，午饭就该吃不下了。 保健医生可是叮嘱过，要吴奶奶按时作息，吃饭也要定时定量，饭食之间尽量不要吃东西，以免正餐吃不好，更影响身体。 一边把盘碟往下端，林阿姨还笑着问：“不知道小秋姑娘喜欢什么口味，一大早买了两条黄花鱼回来，上好的东海大黄花，鲜得很呢！” 因为吴奶奶的原因，林阿姨虽是京城人，却能做不少海派菜，对于湖河水鲜和海鲜的烹饪也很有些心得，特别是清蒸鱼和红烧鱼做的极好。 吴奶奶笑眯眯地夸奖了林阿姨一番，又回头看向小秋，“我听戈子和小戎子说，小秋的手艺也是极好的，极会做鱼的。” 小秋笑着摇头：“我姥姥和我娘做菜都好吃，我就是自小看着她们做学了一点皮毛，可不敢自夸。” 又回头看向林阿姨，笑眯眯道：“林阿姨看着做就好，我不挑嘴，怎么都爱吃的！” 这话一出，吴奶奶和林阿姨都笑了。 吴奶奶又说，吴爷爷有工作不在京中，李希阿姨倒是在京，今天却恰好有手术，中午是回不来的，又道，小秋在京里上学，以后常来，自然能都能见上。 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还是说到了吴海港。 提起远在南疆战场的儿子，吴奶奶的忧色掩不住地从眼底流露出来。 虽说，吴海港已经是旅级军官，不需要他端着枪上前线拼杀，可毕竟是在第一线，枪炮无眼，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啊！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第一轮战役已经告一段落，一线的将士已经被换防下来，或者即将被换防了。届时，只要吴海港没有受伤，想必很快就会回京了。 小秋宽慰着吴奶奶，一边在心里暗叹，她重生一趟，却没能自带救世光环，大地震她无能为力，对上这场战争，她同样无能为力。 “奶奶，您没看见，赵老师一见小秋做的卷子，简直脸皮都不要了，直接下手抢人，把佟老师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了。”秦戎开口岔开话题。 吴戈也跟着笑道：“真该让赵老师班上的学生看看，赵老师居然也会笑，还笑得那么温柔……可让人看着怎么都是皮笑肉不笑，就像老虎突然不吃人，还挂念珠念佛号一样，哎，还怪渗人的！” 不幸被拿出来给老太太开心的赵老师不知道打没打喷嚏，小秋反正有些无语。 吴奶奶也不支持两个孙子不尊重老师，难得的虎了脸呵斥：“可不许你们乱说话，尊敬师长的美德不能丢！” 秦戎乖巧地垂首应着，吴戈仍旧笑嘻嘻的，没有半点儿反悔之态，搂了吴奶奶的胳膊道：“我们知道轻重，在外头不会乱说话的，这不是给您说嘛！” 老人能虎了脸教训一句就难得了，被孙子这么一撒娇，吴奶奶立刻就忍不住笑开了，拍拍吴戈的手道：“多大了还撒娇，也不怕小秋丫头笑话你！” 很快，林阿姨做好了午饭，过来通知可以开饭了。 饭菜准备的不太多，清蒸黄花鱼，红烧猪小排，西红柿炒蛋，杏仁西芹，还有一道莼菜豆腐汤。当然，还上了一碟子呛蟹，馒头也上了三样，红糖馒头、酒酿馒头和白面馒头。 秦戎给吴奶奶递了半个酒酿馒头，笑道：“奶奶，小秋做酒酿用的是建曲，有开胃健脾、消食化积之效，您多吃点儿不怕。” 吴奶奶看着小秋笑了：“不愧是郑先生的高足，小小年纪就能学以致用了。” 虽说是庄户人家的姑娘，可小秋生的秀气，言谈举止都端庄大方，没有农村女孩儿最常见的扭捏之态……又想起这孩子读的书多，或者，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小秋笑笑：“奶奶快别夸我，我最不禁夸了。” 吴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吴奶奶还用公筷给小秋夹了一块排骨，一块鱼肉。 吴戈和秦戎也笑着凑趣，吴奶奶心情好，又有合口的饭菜，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多馒头，还吃了一块呛蟹和一些别的菜。 不等端下碗碟去，林阿姨就冲了杯茶端上来，送到吴奶奶手边：“您吃得有点儿多了，喝口茶消消食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小秋挨着吴奶奶坐的，吴奶奶一打开茶杯盖她就看见了，是一杯绿茶，也不是太浓…… 她垂着眼略略沉吟了片刻，到底没忍住道：“吴奶奶饭后略停一刻钟再喝茶更合适。” 吴奶奶正要喝茶，听了这话，立刻停下喝茶的动作，抬头看向她：“怎么说？喝茶不是消食的么？” 她上学时读的女子学堂，学的是西洋课程，对于中医知之甚少。只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偶尔吃多了会喝茶消食，至于合理不合理，她却并未咨询过医生。这个小小的习惯，连她的保健医生都没注意到，没想到，小秋第一次过来做客，却注意到了。 见吴奶奶询问，并没有不虞之色，小秋也就放开了，微笑道：“清茶乃清峻之物，能清热解暑、化痰解腻、解毒醒酒、清心除烦，也能用其消食化积，但这些好处的前提是饮用之人须是身体壮实的。奶奶的脾胃较弱，本就不利饮食，饭后容易胀气、纳呆，若饭后饮茶，就会进一步削弱脾胃之气，反而对奶奶的身体不利了。” “哦，原来是这样！”吴奶奶恍然，随即将茶杯放下。 小秋站起身，扶着吴奶奶也站起来，缓缓地从餐厅走到客厅里，一边道：“奶奶若是不小心吃的稍多一点也不怕，您就在屋里或者院子里缓缓走动走动，不求速度，也不求走多远，稍稍走动，就有利于胃气下行，是消食最好的办法了。” 一边陪着吴奶奶在房间里缓缓转了两圈，小秋一边在心里盘算，消食茶，倒是可以用麦芽山楂饮，只不知吴奶奶的身体合不合用。 这么寻思着，她就借扶吴奶奶的机会，悄悄摸了摸吴奶奶的脉，心里有了数，只等回去问一问师傅，才敢给吴奶奶用。 略略走动了一小会儿，问吴奶奶没有腹胀不消的感觉，小秋就提出来告辞。之前她问过秦戎和吴戈，说吴奶奶午饭后会午睡一会儿，她在这里就怕耽误了吴奶奶休息。 吴奶奶也不留她，只嘱咐她多家来陪陪她，说话间还瞪了吴戈两眼：“那个臭小子天天不着家，我一个人怪闷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这心里都畅快许多，也不觉得疲倦乏力了。” 人上了年纪，是喜欢身边有个小辈陪着说说话的，这是人之常情。小秋自然笑着应了，让吴奶奶在屋门内留步，吴戈和秦戎自然送她出门。 林阿姨送到大门口，并将小秋盛馒头的篮子递给秦戎。篮子里的馒头早已经拿出来，换了一篮子吃的，有两袋奶粉，一盒茶，还有几挂葡萄。 茶，吴奶奶对小秋说过，是给郑秋实的。 小秋瞥了一眼精致的铁皮茶盒，简洁的设计上印着三个字：碧螺春。 好吧，能被吴奶奶拿来送人的茶叶，她想都不用想正宗与否，说不定还是最核心产区的那几株茶树上出产呢！ 由碧螺春绿茶，小秋又想起了消食化积的普洱茶，这会儿，普洱还没被炒热，所谓的保健效果也没被大吹特吹，市面上的茶叶还是以传统绿茶为主，有个别时髦人士，或者有留洋经历的人爱喝红茶，普洱却还离主流市场很远。 或者，可以考虑让吴奶奶把绿茶换成普洱？饭后可以饮一小杯？相对于绿茶的清峻之效，普洱，特别是普洱熟茶更柔和、醇厚，消积降脂，却不会清利太过。 暗暗琢磨了一回，小秋还是拿不准，干脆也留着回去问过师傅再说。 从吴家出来，三小精力充沛，也没想过午休。吴戈带着小秋将篮子送回卷棚胡同，秦戎则去将挎斗摩托又借了来，带上吴戈小秋一起，去了前营子村。 他们一早出去，已经联络好了一家企业。 那家企业是五六千人的大厂，效益好，财大气粗的，一开口就要上千斤鸡蛋。还说，中秋节最好能弄一批猪肉，一要就是几千斤，至于价格，人家很大气，直接表明可以商量，比统购统销价格高上些不成问题。 “……你不知道多牛掰，竟然还要油，要米面，价格随便咱们开，他也不想想，米面粮油国家控制的多严格，十斤八斤也就罢了，他一开口就是几千上万斤，让哪儿给他淘换去？”吴戈坐在秦戎身后，表情悻悻地朝着小秋抱怨。 市场很大，销路不愁，可就是没有货源……唉，真是让人气馁！ 小秋听得两眼放光，她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啊！ 她的大碗里如今存着大量的米面粮油，最大宗的就是白面和大米，最少得有上千斤。若是能换上大容器，给她一点时间，别说几万斤，几十万斤也不成问题。 可，偏偏，手里握着这么多东西，却苦于拿不出来。正如吴戈所说，国家对粮油控制极严，要不然，市场也不会如此‘如饥似渴’了！ 搜肠刮肚地想着给大碗里的物资找个拿出来的理由，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老爹王利民貌似与省城的油厂有联系，还提油厂联系过一批榨油原料，说不定，老爹能搞一批食用油过来…… 她也不指望王利民能搞到太大数量的食用油，她只是要一个借口，能够让她顺利将手中物资合法化的理由！ 一路赶到前营子村，见到支书林爱民一说收鸡蛋的事儿，林爱民一口答应下来，立刻就去大队部用喇叭下了通知。又通知大队部的几个人过来帮忙，顺便从各家各户搜罗大筐、麦穰过来准备装鸡蛋。 小秋把书包往摆好的桌子上一放，摸出一个牛皮纸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来，准备记账。 他们之前就与林爱民谈妥的，压三百块钱在大队部，等鸡蛋送出去，再将余款补齐。如此一来，可以约束村民们收购鸡蛋时对质量的保证，二来，可以缓解他们资金不足的压力。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因为天气热，鸡蛋存放时间稍长就容易变质。小秋记账的同时，也不时过去抽查一下鸡蛋的质量，拿在手中摇晃没有晃动感才行。 大队负责收购鸡蛋，价格又比收购价高三分钱，村民们很踊跃，小脚老太太、大脚婆娘，纷纷拎着筐子挎着篮子过来送鸡蛋。自从77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声渐小，村里人养鸡的数量也在悄然增加，如今，几乎每家每户都能养上至少十几二十只鸡，鸡多了，下蛋也多，每家每户送来的鸡蛋数量自然也就比较可观，至少也有几十个，最多的一家，一个老太太领着两个半大小子，居然抬了一箩筐鸡蛋过来，过完秤居然将近有二十斤。 小秋怕这么多的鸡蛋存的时间过长，还抽检了十几个，却并没发现质量不合格的。 那小脚老太太笑的一脸自豪，拍着衣襟道：“小闺女不用担心我家的有坏蛋，我们家人口多，养的鸡也多，足足三十六只母鸡，每天差不多都能捡三十几个鸡蛋，别看这么多鸡蛋，也没有出十天的，保准个顶个新鲜！” 说着话，老太太还有些意犹未尽，拿起两个鸡蛋来对比，让小秋看：“你看看吧，我们家鸡蛋个头还大，不是老婆子我夸口，别人家的鸡蛋最少十一十二个一斤，我们家鸡蛋不到十个就得一斤。而且，打开之后，鸡蛋黄儿大，还红，炒出来都是焦黄的颜色儿，香着呢！”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小秋也跟着笑了：“看来，您老人家养鸡是有秘方儿的。您这技术科不得了，在扩大扩大规模，养上几百上千只鸡，争取每天出产个几百上千斤鸡蛋……到那时候，您老家里可就发家致富了呢！” “哎，小闺女这话……养那么多鸡，万一割尾巴咋办？”老太太还是有些顾虑，说着话都凑到小秋跟前，压低了声音。 小秋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朵边儿道：“奶奶放心，我向您保证，您老自管放开手养，再没割尾巴那回事了。” “真哒？小闺女可不敢诓我老婆子啊？”老太太还有些不敢确信，忍不住订正一句。 小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您老人家放心吧，要是形势不对，我和哥哥们也不敢大喇喇地下乡来做买卖。” 见老太太沉吟不语，暗自琢磨，小秋也不再多说，坐回去继续记录村民们售卖鸡蛋的数量。、 跟在她旁边帮忙报数的玉芝低声道：“你不知道，三奶奶可厉害了，不用老母鸡就能孵鸡。咱们村里养的鸡，一大半都是她孵出来的，村里人偷偷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抱窝家的’。” 小秋哑然失笑，心下想的却是自家，爹娘同样用暖炕孵鸡卖鸡雏儿，也不知道，村里人会不会也在暗地里给自家人起外号？！ 等又一拨人送下鸡蛋离开，老太太才走到小秋身边，低声道：“老婆子就信你一回，明年开春就放开手多抱几窝小鸡。” 小秋笑眯眯道：“奶奶要想发家致富，何必等到明年春天，现在同样能够孵鸡养鸡，只要弄个棚屋，保证小鸡不挨冻，再饲喂精心些，冬天的母鸡也照样能够下蛋。您老也知道的，夏天母鸡都下蛋，鸡蛋卖不上价儿去，冬天的鸡蛋可就是稀罕物儿了，价钱比夏天高一半甚至更多！” 这会儿，国内的养殖业还很薄弱，大规模的养殖场不多，吃鸡蛋都是靠农户散养的母鸡，一到冬天，母鸡吃的食饵少了，天气严寒，产蛋量极低，有的母鸡甚至一冬天都不产蛋的，鸡蛋产量低，市场供不应求的现象更严重，价格自然要水涨船高。关键是，即便肯花成倍的价钱，却还是买不到鸡蛋，差不多是有价无市的状态。 老太太一把年纪自然是经多见广，小秋说的这些她自然也知道，只是一下子下不了决心，却已经很有些心动了。 看着她低着头一路琢磨着渐渐走远，小秋收回目光，将记账的方法教给林玉芝。 吴戈和秦戎联系好的那家厂子要的量大，一个前营子村的收购量还差许多，他们还得趁天色早，再去其他村子联络联络，争取再收购一批鸡蛋。 离开前营子村，小秋三人又去了之前排摸情况较好的马家店村。 马家店村有一千五百多人口，比前营子村还略大些。村支书叫张书义，是一名五十出头，身高体健的壮汉。 小秋三人过来，张书义正带着社员们维修村里小学的房顶。 因为在京城近郊，周边村落的收入大都比三合村好一些，村小学的房子设施都略好些。三合村的小学还是土坯瓦房，马家店小学用的却是红砖瓦房，只因为用过几年后，瓦片有损毁的导致房顶漏雨，于是，每年暑假，村里都会组织人上房检修一边，把破损的瓦片换下来。 看见小秋他们三个过来，张书义没咋放在眼里。不过是看在王干事的份儿上，走过来招呼一声。 村里集体干活晌午是管饭的，张书义明显喝了酒，头脸涨红，眼睛浑浊，隔着几步远，就喷过来浓重的酒气：“你们仨咋自己过来了？王干事呢？” 小秋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吴戈也默契地上前挡在她前面，脸色已经不自觉地阴沉了下来。 秦戎连忙撑起一脸笑，上前微微躬身道：“张书记，又来打扰您了。” 说着话，拿出一盒牡丹烟拆开，递过去一颗，并熟练地拿出一盒火柴来，替对方点了烟。 这颗烟抽上，张书义的脸色略好了些，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这才透过烟雾斜睨着秦戎道：“小子挺上道……说吧，找我有啥事儿？” 秦戎仍旧笑眯眯的，往前凑了一步，道：“这不是快八月节了嘛，我们想着替部队联系联系，想着收一批副食品过节用……” “副食品啊，可不好弄啊！”张书义抽着烟，拉长声音道。 第二百八十七章 秦戎笑道：“小子当然知道不好弄，这不来找您商量了嘛！” 张书义斜睨着秦戎，狠狠抽了两口烟，然后两人仿佛通过目光交流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起笑起来。 “你小子叫什么来？”张书义开口询问。 “秦戎。”秦戎连忙又替吴戈和小秋介绍，“这是我兄弟吴戈，妹妹王小秋。” 吴戈和小秋这会儿也整理好情绪，客客气气上前招呼。 张书义瞟了吴戈一眼，只略点了点头，对小秋却是看也没看，只回头又跟秦戎说话。 见他这样，小秋也没厚着脸皮往前凑，而是绕开他们，往已经修好的几间教室走过去。 教室大同小异，两间房子的敞间，有一个三抽桌作讲台，后边的摆着些双人书桌，长条凳子。书桌、凳子看得出都用了些年头了，漆面剥落，甚至桌子腿儿椅子腿儿都不整齐了，显然经过至少一次维修，因为有些桌子腿椅子腿明显新一些。 走过两个教室，一排房子的末尾是一间办公室，里边只简单放着四张三抽桌，四把椅子，连一个书橱都没有。大概是维修房舍的缘故，各个房间里都有些凌乱，桌子椅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草屑。 村小学只有两排房子，小秋很快将维修好的一排看完，看情形，也就房舍比三合村小学略好些，其他的设施差不多一样，甚至可能还不如三合村，至少三合村小学的办公室里，每位教师都配备了一只书橱。最近几年，村子里有了点儿闲钱，王利群还做主给学校里添置了些参考书籍、教学用具、体育用品，尽管只有两只篮球、两幅羽毛球，在村级小学中，已经是很先进的了。 不知秦戎吴戈和张书义怎么谈的，小秋从办公室走出来，就看到他们也正走过来。 张书义一看见小秋，立刻问道：“丫头看咱们学校简陋吧？唉，村里小学，没办法跟你们城里的学校比呀！” 这两天在村里转，小秋对京郊农村的经济状况也有所了解。知道京郊的农村比三合村略好些，村民们住的也大都是土坯房，只有少数房顶挂了瓦片，村小学的红砖瓦房是村里最好的房子，比大队部的房子都好。 小秋很真诚道：“咱们村子能把最好的房子做学校，足以看得出大队对孩子们学习的看重。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村里重视教育，孩子们有个好的学习条件，孩子们好了，以后村子不愁发展不起来。” 这话多少有点儿出乎张书义的意料，他略略愣怔了片刻，随即畅怀大笑道：“那么多人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没想到，你个小丫头倒是能看得如此明白。” 小秋略带羞涩地一笑：“我哪里懂这些，都是我舅舅和小姨告诉我的。” 秦戎适时地在旁边补充：“小秋的舅舅和小姨都是大学生，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一年考上的。” “大学生啊！”张书义露出一抹向往之色，嘬了嘬牙花子，叹息道，“可惜我们村，到如今连个考上中专的也没有！”更别说大学生了！想都不敢想啊！ 其实，这是普遍的现实，这会儿的大学生可不比后来扩招后，出一个大学生都跟凤凰蛋似的，稀罕的很，有的县，一年都考不上一名，更别说村子了。 不过，小秋想的就是跟人拉关系，借机询问村里人学习没动力的原因。 张书义是个重视教育的，对这方面想的自然也多，摇头叹息道：“说起来，还是村里穷啊，盖起这几间教室都拉了一屁股债，全大队节衣缩食五六年才还完……各家各户的日子也不好过，孩子略大些，就下学帮衬家里干活，小子十多岁就能顶半个大人挣工分，闺女六七岁就能带弟弟妹妹，十来岁就能刷锅洗碗做饭，料理家务……” 张书义说的是世事实情，小秋听得也只是暗暗叹息一声，随即笑微微道：“我听说，徽地已经有村子分田到户，单干了，据说庄稼亩产提高了一倍不止呢！” 张书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近处没人听到，这才瞪着小秋道：“丫头可不敢乱说话呀！” 似乎，自古以来，京城百姓对政治更敏感些。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是真的被前些年的事情吓破了胆，明明察觉到形势好转，其他地方也有人偷摸分田单干的，他们却不敢贸然行动。 小秋笑笑，没再说分田的事，却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说着话，她跟吴戈和秦戎交换了一下目光，确定他们还没向张书义谈及收购鸡蛋的事，于是道：“我们今天来，是想跟张书记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建一个特供基地……” 说起特供，张书义立刻想到的就是部队，因为前一天，是部队的王干事带小秋他们来的。 “供应部队？”张书义问。 小秋点点头：“你们村分散到户养殖鸡、鸭、鹅、猪、羊，我们签订供销合同，产品由我们统一收购。” 张书义垂着头想了片刻，道：“好是好，可这个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眼看秋收后就是入冬。到了冬天，可没啥东西喂呀！” 小秋笑笑，道：“张书记这话不太对呀，进村的时候我可看见了，咱们村种的地瓜胡萝卜都不少呢，到时候，地瓜秧儿和胡萝卜苗儿都是好饲料，更不用说地瓜胡萝卜了，那个能顶粮食了。” 面前小姑娘白净秀气，穿的干净整齐，浑身上下没半个补丁，他还以为人家是城里小姑娘，跟本不懂农事，没想到，人家说喂猪喂鸡来竟是头头是道。 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小丫头懂得不少啊……话是这么说，可这会儿没处淘换鸡苗鸭苗，喂猪更是个慢活儿，即便今儿抓了猪秧子喂上，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喂不成肥猪呀！关键是，家家户户手里都没钱，想买猪秧子、鸡苗鸭苗也没招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小秋点头道：“不急。家家户户也喂着鸡，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收购，有卖鸡蛋的钱，大家伙儿手里多少有俩余钱，再筹措筹措，也就能抓小猪了。” 从学校教育说到养殖，小秋又转回去道：“家里养了鸡鸭猪崽，孩子们只需放了学挖菜就好了。鸡鸭养成了，日日都有进项的，猪崽养一年则是个整钱……村里人的日子慢慢就好过起来了。” 慢慢商量着，小秋又把自己懂得鸡鸭防疫的事情说了一下，算是打消了张书义最后一点顾虑。 这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商量妥当了，立马就去大队部大喇叭上下通知，收鸡蛋。 这一次，由秦戎留下记账，检查质量，吴戈和小秋则又回了前营子村。 等他们赶到前营子村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西下，村子上空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 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过去，小秋看着夕阳下的村落，心底突然涌上一抹乡愁——这个画面太熟悉，眼前越来越近的村落，像极了她的家乡，却偏偏不是。她的爹娘弟妹亲人，都在遥远的千百里外。 小秋一时怔怔地失了神，吴戈跟她说了几句话都不见回应，转头看过来，就见小秋遥望着村落炊烟，满脸落寞。 心思一转，吴戈就明白了小秋在想什么，小丫头一定是想家了！ 也难怪，小丫头才十一，又是第一次离家，离开爹娘亲人，没有哭鼻子已经是很坚强了。 他转回目光，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安慰，可想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发现，他居然不知道怎样安慰人……再一想，才注意到，貌似平常都是秦戎安慰人，他干啥了？好像更多的时候是在惹小丫头生气？！ 突然，他心里烦躁起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手下一个没控制好，摩托车没能避开路上的一个凹坑，剧烈的颠簸，把小秋的身体从挎斗里弹起来，又重重地跌落，吓得她连忙伸手握紧面前的扶手。 “路上坑洼多，不好走不知道啊？坐车不知道握好扶手啊？”吴戈停下摩托，莫名地火大，朝着小秋吭哧吭哧一顿训。 小秋本就勾起了思乡之情，又被刚刚剧烈的颠簸吓了一跳，心情正委屈呢，被吴戈莫名地一通训，也控制不住情绪，恼怒起来，她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吴戈，冷声道：“你自己把车开进坑里，还有理啦？技术不好别开！” 平常秦戎开车相对谨慎得多，自然也平稳的多。 可吴戈正在气头上，一听小秋这话，立刻怒火更盛，口不择言道：“你就那么喜欢秦戎？连开车都他最好是吧？” 小秋一句话怼过去，理智回笼，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可吴戈这话，却再次挑起了她的怒火。 吴戈和秦戎总是一起的，她没觉得自己与谁更亲密，再说了，吴戈那一副‘捉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仿佛他是丈夫捉到了妻子的不忠一般！ 若说小秋最看不起的几种男人，没有自信心、猜忌心大的男人无疑是最令人看不起的。 眼看着吴戈因为恼怒都有点儿扭曲陌生了的五官，小秋甚至有一种再不与他往来的冲动。 她跳下摩托车斗，大步往车前走。 吴戈一愣，随即也跳下来，冲上去想要阻拦小秋：“哎，你去哪里？” 小秋却一闪身，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绕过他，径直来到驾驶位，抬腿跨上……呃，潇洒地上车动作有些迟滞，她的腿不够长，只能踩着踏板过渡一下，略艰难地爬上去，握住摩托车把，转动钥匙，踏下启动杆，摩托车突突突地启动起来，然后，在吴戈的目瞪口呆中，绕过他，径直往村里驶去。 “哎！哎！”吴戈愣怔怔看着小秋开着车平稳地驶出去，他下意识地有些心慌，连连喊了几声，小秋却驾车继续走，根本不理他，吴戈也敢愣着了，抬起长腿，拼命撵着摩托车追过去。 好在，乡间土路真的很坎坷，摩托车的速度不快，吴戈一双长腿跑起来也快，竟被他追上了，一抬腿，跳进挎斗中。 小秋毕竟力气小，被他这么一跳，手底下的车把扶不稳，摩托车也被带的画了个大大的S形，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住。 她恼怒地回头瞪吴戈一眼：“你不想活啦！” 被小秋这么一吼，吴戈的声气反而弱了。 他往挎斗里懒懒一趟，一脸惫懒道：“我不管，我不追上你，被你撇在这荒郊野外的，还不给饿死啊！” 小秋都懒得理他了，专心开车，只在心里给出一大串白眼去：眼瞅着就到前营子村里，什么叫荒郊野外啊？再说了，就是丢下他，他又不是没有腿，难道不会自己回城啊，再不济进村里去，也不愁没饭吃啊，说什么饿死啊！ 装傻卖萌还卖可怜……真是不要脸！ 小秋后知后觉地发现，吴戈耍横的，她能直接怼回去。可吴戈这么耍赖皮，她就觉得气闷，还真是无计可施了！ 这一天，他们回城时，天色已经黑透。 不过，成绩却也是令人欣喜的，前营子和马家店两个村一共收了一千二百多斤鸡蛋。另外，他们还与林爱民、张书义谈妥了，赶在八月十五前，两个村子一共杀二十头猪，都是养了一年多的大肥猪，毛重都在三百斤以上，杀好之后的平均净重也在二百五十斤以上。二十头，就是五千多斤，够给一家企业的了。 吴戈去找了乔南帮忙，派了一辆军用大解放车，帮他们把鸡蛋运送进城，直接送到供应的厂子里。尽管天色已晚，大多数人已经下班，但一说分鸡蛋，职工们还是很积极地赶过来，连已经到家的，也得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厂里来。 秦戎骑了车子回卷棚胡同一趟，给宋秀程说明晚回家的原因。吴戈和小秋则留在厂里，看着分鸡蛋，并记录称重数据。 高高挑起来的灯光下，小秋一手拿着笔记本，一一记录着称重的数据。 吴戈则在旁边帮着人捡拾鸡蛋……鸡蛋这东西太脆弱，运送捡拾过程必须小心，一不留神破损的多了，他们很可能就要白忙乎了。 宋秀程跟着秦戎赶过来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幕。看着灯光下忙碌而专注的身影，他心底某一点别扭，似乎也变得无从轻重了。 或者，小秋是有一点不同，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听说吴戈和秦戎居然去村子里收鸡蛋，乔南是真的惊讶了。 他瞪着吴戈秦戎端详了半天，然后拉着吴戈避开人，低声问他：“小子，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作出什么事了？让人诳着赌大了？还是弄坏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 要不是两个小子作了什么事儿，说什么他都不敢相信，他们会来做小生意挣钱，收鸡蛋，还收猪肉……他们这些人家虽然谈不上大富，可什么时候也没缺着孩子们的零花钱啊！ “啊？”吴戈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愣住了。 他这样，更是被乔南看做是说破了心虚的表现，脸色更是严肃起来，声音仍然压得很低，却多了几分森然之意道：“你小子老老实实给我交待，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若是能瞒着的，我也好替你们打打埋伏……” 替他们打埋伏？鬼才信呢！哪回不是一有什么事儿，转身就汇报给老爷子知道了！ 吴戈心中暗暗腹诽着，面上却不显，反手拉着乔南，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乔大哥这话说的暖心啊，小弟我太感动啦……我就是想着攒钱买个收录机……这事儿，你可得替我打打掩护，老爷子可是听不得那些电影插曲，说是靡靡之音……” 听吴戈说出这么‘纯良’的目的，乔南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凝神瞅着眼前这小子，就看着笑嘻嘻的，实在看不出破绽，也只好且听着，暗地里让人盯着两个小子，看着他们别作出什么大事儿就成了。 吴戈一边看着人捡拾鸡蛋，一边想起他去借车时，乔南的一脸惊讶，还是一阵气闷。 小秋那边已经把最后一筐鸡蛋过完秤，记录下来，回头才看见，宋秀程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刚刚一直低着头帮忙抬鸡蛋筐呢。 “小舅舅，你怎么过来啦？”小秋一高兴，说的话就有些不过脑子。 宋秀程屈起手指给了她一个爆栗，刻意板着脸训斥：“都快半夜了，小闺女家的也不回家，还问我怎么来了？！” 小秋捂着头呼痛，一边笑嘻嘻地凑到宋秀程跟前讨好：“小舅舅，我知错了，以后安排妥当，尽量不弄得这么晚了。” 旁边与吴戈秦戎说话的副厂长听到这甥舅俩的对话，好心情地插话道：“下了班分福利挺好，当夜班的人少，工人们过来分东西也不怕耽误生产。哈哈，这回可真是感谢你们，帮我们厂里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希望你们多联系些副食产品，也让我们职工改善生活，以更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中去呀！” 小秋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位领导是开会演讲习惯了吧，送个鸡蛋还能与‘四个现代化’挂上钩？！真逗！ 宋秀程和吴戈秦戎倒是一脸的习以为常，他们还与副厂长、司务长分别握手，一通客气寒暄，话语间不乏政治口号和语录。 倒是小秋，两颊一阵阵冒酸水儿，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些‘假大空’的口号，与厂里派来的财务人员核对数量金额后，顺利地拿到了厂财务科开具的一张支票。 对，就是一张见票兑付的现金支票！一张金额为一仟一佰五十五圆五角二分的现金支票。 他们这次送的鸡蛋数量多，所以价格比他们零售的高价鸡蛋的价格还高。没错，就是因为要的数量多，价格才高！这就是供不应求的市场条件下，才会出现的。想一想后世，大批购买都能把价格降低些，这会儿不但没有还价的，还会主动提高价格！ 小秋他们在村里的收购价是065元每斤，经过运输搬运，损耗了五斤多，最后算账，他们这一趟贩卖鸡蛋一共获利三百三十多块钱。 再说军车卸下鸡蛋返回营地，开车的士兵去向乔南复命。 细细地问了问情况之后，乔南打发人去食堂吃饭：“你去食堂吃饭吧，我让吴班长替你留了饭。” 目送着士兵快步走远，乔南陷入一片沉思。 他是知道吴家下放几年吃了些苦的，但看吴戈秦戎这样子下力气就为挣俩小钱……恐怕那几年吴家吃得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别看收购了那么多鸡蛋，乔南还是没法相信，贩卖几个鸡蛋能挣到什么大钱。百八十的……他乔南还不放在眼里。 天色太晚，吴戈秦戎跟着回卷棚胡同吃了点东西，就匆匆回去了。 小秋洗漱完毕出来倒水，却见小舅舅仍旧坐在石榴树下。 “小舅舅，你坐在院子里咋不开灯啊？”小秋一边关切着，一边将残水倒进院子一角的下水道，转回身，又招呼宋秀程，“天晚了要下露水了，小舅舅也别在树下坐着了，早点儿休息吧。” 已经习惯了小秋的早熟，宋秀程没觉得她这番‘老气横秋’的话有什么不妥，只微微皱着眉头看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缓缓开口道：“你卖鸡蛋不是打算卖一次就收手吧？” 小秋微微一愣，随即丢下脸盆，走到小舅舅身边坐下来，微笑道：“小舅舅，我知道我要以学业为重，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功课的。” 宋秀程看着眼前笑微微地小脸，心底某些东西也终于被他彻底抛开。 他轻轻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安排，但还是想给你提个醒，如今，形势虽说好了许多，人们的思维习惯却还是一时难以改变。你小打小闹做点儿买卖也罢了，但真的做大了，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小秋心头一凛，一下子想起，貌似进了八〇年代后，还有一次（两次？）倒算。一些冒头太早的人，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人被判刑劳改，资金被冻结甚至被清算…… 是了，毕竟是几十年积重难返，改革的大趋势不变，但其间也难免有小小的曲折和坎坷！ 亏得小舅舅提醒，要不然，她还真把这些事给忽略了。 本来，她还想第二天去银行开个户头，把挣来的钱存进去，有了一定的积累之后，相信贩卖副食品的人也会多起来，就是农民们也开始进城卖菜卖农产品，她就正好收手，转向服装和电子产品。 这个大方向她没想过变动，但银行户头暂时还是不开了……至于挣得的钱，暂时还是以现金方式存在……大碗里吧！只有这样，她才能完全放心，不怕偷不怕抢，更不怕什么政策突变，清产倒算！ 第二百九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吴戈和秦戎又骑了挎斗摩托过来。 宋秀程与小秋交流过后，还是选择不强硬干涉，只拎着吴戈和秦戎嘱咐一番，方才罢手。 匆匆吃过早饭，小秋拿上支票去银行兑付成现金，然后三个人开着摩托直奔前营子和马家店两个村，将收购鸡蛋的钱送过去。 拿到钱，林爱民和张书义明显地松了口气。毕竟是第一次打交道，几百斤鸡蛋交出去，钱没到手前，他们终归提着心。如今钱送过来，他们也终于不用担心对不住村里人了。 拿到钱，通知村民到大队部领鸡蛋款后，张书义脑子转得快，立刻想起村子里养的小公鸡……这个时候农民差不多都是春天孵鸡养殖，到了入秋时，小公鸡也差不多长到两斤多三斤多，能够‘吃着了’。 夏天秋天，鸡鸭能去草丛里吃虫子吃草籽儿，需要的饲料不多。但秋后很快就要入冬，家禽外出找食儿就难了，每天需要投喂的饲料就会多起来。所以，庄户人习惯在秋天把公鸡卖掉，只留下母鸡，留着下蛋。 既然，这三个孩子能联系着把鸡蛋卖了，自然也能把鸡卖了，关键是，能卖个比收购价高的好价钱，多少也能让村民们增加点儿收入。 村里人精打细算过日子惯了，别看一斤鸡蛋只高三分钱，却也足够他们高兴的了。若是活鸡卖也能卖个高价，岂不更好？ 张守义主动提出收购活鸡来，小秋和吴戈秦戎自然挺高兴。只不过，没有联系好之前，他们也不敢轻易答应了，只说联系看看，尽快回话。重点的还是与张书义、林爱民约好，以后每过一周他们过来运一次鸡蛋，张书义和林爱民可以组织人提前收好，他们支付收购鸡蛋的劳务费，每斤鸡蛋按两分钱付。 别看两分钱不起眼，但若是每次都能收五百斤鸡蛋，就有十块钱，一个月收四次就是四十元，收五次就是五十元，收购鸡蛋这活儿轻松，两三个人就能干，分摊下来，每个人每个月至少有十几块钱外快，比他们辛辛苦苦干一个月的工分挣得都多了。 两个人欣然同意，心里则开始盘算着，这个好处与谁一起分享了。 小秋又给两人提醒，也可以去相邻村子透透消息，收购的鸡蛋多一些，他们的收益也能多一些。反正只要保证鸡蛋的质量，没有变质的坏蛋，他们就按斤付钱、付劳务费。 离开前营子和马家店，小秋和吴戈秦戎分头行动。 吴戈和秦戎再去跑一跑其他的村子，拓宽一下收购渠道，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增大收购量，将第一桶金最大化。 小秋回城，直接去找秦大妈。街里街坊都去小秋家打水，人来人往多了，她与大家也飞快地熟悉起来，从人们的言谈话语里了解到，秦大妈是他们所在的双塔街道办事处主任。 双塔街道有三个集体小厂子，有一个缝纫厂，有一个是纸盒厂，还有一个是印刷厂。如今，除了印刷厂效益不错外，缝纫厂只做来料加工，去一些企业接工作服的活儿。至于纸盒厂，因为有的大型印刷厂开始上了先进的装订、印刷设备，纸盒不需要人工糊了，纸盒厂已经被迫停产大半年了。原来属于纸盒厂的小院子也空闲下来，经过一个夏天后，园子和屋顶上都生出了蓬蓬荒草。 这处院子其实也是四合院改建的厂房，房屋主体没大动，只是门窗都换了新式的玻璃门窗，增加的采光率，又因为公用的原因，房屋疏于维护，建成年代与郑秋实的小院子差不多同期的房屋，却显得衰败破旧许多。 秦大妈本来就比较和气，对小秋的印象也不错，又能把废旧厂房出租利用，为街道办公室增添点儿收入，小秋一提厂房的事情，秦大妈就答应了，并立刻领着小秋过去看房子。 纸盒厂的旧厂房在隔了两条胡同的井栏胡同。 这条胡同本来呈回字形，形似井栏而得名。年代变迁，井栏被从东边隔断，一半是几家街道办工厂，另一半则是人口拥挤的大杂院。 纸盒厂的院子最小，位置却不错，背后就是大街。小秋绕着转了一圈，就决定，等租赁手续办完，就在临大街的一处院墙上重新开个院门，届时，车辆进出就会更方便了。 毕竟是拿来做工厂的院子，比郑秋实的小院大不少，看形式，最起码是两进院子，一些耳房、门厅之类都在岁月中损毁拆除了，只剩下主屋厢房，也有二十余间。而且，两个通连的院落很宽敞，趁着丛生的荒草，很有些萧索寥落。 秦大妈看小秋瞅着院子里的荒草，又看屋顶的一处塌陷，多少有些尴尬之色，口气不由地带了些试探，道：“这房子看着不太像样子，收拾一下还是很好的……那个房租，正常的是每平方一毛二，咱们街道拿不出钱修房，我们就在房租上找摸找摸，咱们按一毛一算行不行？” 小秋里里外外细细地看过来，对于房屋的情况已经了然于心，甚至连维修费用也算了个大概，心里对一毛一的租房价格其实是千肯万肯的。可做生意，就不能太迫切了…… 她笑着将两张票券塞进秦大妈手里，笑着道：“我听说秦奶奶家的小姑姑要出阁，听说友谊商店的东西又便宜又好。” 破旧的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秦大妈也不用藏着掖着，一看手中的票，居然是一张侨汇券，心中一惊之后，立刻漾开了满脸的笑意：“哎呀，友谊商店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我就替你小姑姑谢谢小秋啦！” 小女儿准备结婚，她也尽力准备嫁妆了，可小女儿还羡慕石老太太小儿媳妇手上戴的进口手表……那东西百货公司也有卖的，却贵得很，她一个月三十九块钱工资，不吃不喝两年还不太够，哪里买得起。倒是友谊商店便宜许多，据说只要二百八十多块钱……有了这两张侨汇券，小女儿出阁也能如愿，不再留下什么遗憾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那，你觉得租金多少合适？”秦大妈小心翼翼地装好了侨汇券，说话的口气更是亲近。 小秋笑着挽了她的手，道：“租金……房子糟践得实在不像样子了，想要维修，不花大钱是不行的。可若是只能租赁个一年半载的，维修费也比租金高得多。” 秦大妈心里也在盘算，小秋说的这话还真是挺在理，她也没办法硬说维修不花钱，于是犹疑道：“可毕竟是公家事儿，不收租金也说不过去……” 小秋莞尔一笑，道：“秦奶奶，我倒是有个主意，若是能把这房子买下来，维修费多少我就都不怕赔本儿了。” “买房？”秦大妈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是说她没听过买房，而是，买卖房屋都是建国前后的事儿了，自从房产公有化了之后，绝大多数房产都收归国有，或者归街道办这样的集体所有，只有极个别的人，因为历史贡献大，个人房产得以保留。 “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秦大妈一脸无奈地摊摊手。 小秋这些日子也陆续了解了些房产管理的政策，知道秦大妈为难，也不再勉强。 秦大妈松了口气，又琢磨着道：“倒是房租……你毕竟要花钱维修房屋，到时候把维修费统计一下，咱们可以抵充租赁费，并且，我可以做主，在你的维修费抵充完之前，不会提前结束你的租赁期限。” 买卖集体财产，一个不好可就是犯罪，秦大妈喜欢侨汇券不差，可也不会为了一张侨汇券以身犯险，这点儿政治敏感和自制力，她还是有的。 小秋笑笑，也不勉强，只是，秦大妈给的待遇太过优厚，小秋觉得有点儿不现实。 果然，没等她接话，秦大妈又继续道：“不过也有个条件，原来咱们纸盒厂照顾着几家困难户，都是没有青壮年，孤老、病弱或者老幼的，糊纸盒子那活儿轻便，领回去在家里做就可以，如今纸盒厂关了张，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好在，这一年政策落实下来，有两家平反之后搬走了，不用我操心了，可还有一个孤老户和一个病幼户，孤老那个已经七十六了，病幼那个则是父亲瘫在床上，只有个十岁的小子，原来小石头爷儿俩都能糊纸盒子，小石头也勤快，抽空儿出去捡些煤核儿烧火，也勉强混个温饱，如今……唉！” 孤老病残，确实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这个时候，社会保障体制远谈不上完善，遇上秦大妈这样肯费心思的街道工作人员还好，想着法儿替他们谋点儿生计，就是街道办不管，也没人能说啥，上头有没规定人家管不是。 可要把孤老病残负担起来，也真的很沉重，不说他们临时自己能力有限，就是将来挣了钱，平白养上几个人，让其他职工怎么看？会不会‘不患寡患不均’呢？ 低着头寻思了片刻，小秋道：“秦奶奶，这事儿挺为难的……这样，我也没法做主，还得给我哥哥们商议一下才行。” 秦大妈拍拍她的手，叹息道：“我也知道这事儿难为你们了，可我也实在没办法，其他两家情形稍好点儿的，已经安排在缝纫厂和印刷厂了，这两家的情况实在是……那两个厂子实在没法安排。你说，怎么也是街里街坊的住着，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病死不是……唉！” 听她说得动情，小秋也有片刻答应的冲动。 倒是秦大妈感叹完了，回头朝着小秋略带歉然地一笑，道：“丫头啊，你也别太为难，你们安排不下，大妈再琢磨旁的办法……只是，大妈寻思着，若是你们能安置一个半个的，大妈回去跟其他人说起来也有个理由，维修款抵充房租也好，签订长期合同也罢，都更好说话些。” 小秋垂了眼暗笑，还真是精通基层工作的老大妈，瞧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用的，够熟练的！ 很快将情绪收敛好，小秋抬眼看向秦大妈，笑着点点头：“大妈，我理解你的难处……唉，咱们在这块儿住着，有您这么负责的人经管着，也是福气呢，就是您，工作认真归认真，也不能太累了，还得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呀。” “唉，天天大事儿没有，小事而不断，大妈哪里得空儿休息啊！”秦大妈看似抱怨了一句，转眼就眉开眼笑道，“小秋丫头也不大呢，就这么懂事，真是难得！” 两人看完旧厂房，一边往回走，秦大妈主动道：“既然定下你用这房子，就先把钥匙拿去，该打扫打扫，该整治整治，至于刚才说的事儿不成也没关系，不过是房租上的优惠多一点少一点罢了，不耽误你们用地方儿。” 回到街道办，秦大妈提议将租赁合同敲定一下，除了有异议的租金和人员安置两条先空着，其他条款一一商定下来，暂定租赁期限三年，水电由街道保障供给，不得扰民等等……至于租金条款下暂留空格，只注明可以用维修费抵充云云。 秦大妈自觉定的这些条款很详细很严谨了，但看在见多了后世严格抠法律条文制定的合同的小秋眼里，却是漏洞百出。好在，她看了看，没有什么对己方不利的漏洞，也就没提什么异议，与秦大妈暂定了合同条款，就顺利地拿到了纸盒厂旧厂房的一大串钥匙。 她这边算是谈下了厂房租赁，秦戎吴戈那边也进展顺利。 半下午功夫，他们又押着一车鸡蛋回了城。这一次，不但有新开拓的两个村子收了一千多斤鸡蛋，前营子和马家店村又收购了九百多将近一千斤鸡蛋，其中大部分都是从相邻村的村民手里收购的。 吴戈和秦戎押着车回来，在小秋的带领下到了旧厂房，把鸡蛋卸了，递上两盒烟打发走运货的军车后，吴戈咕嘟嘟喝下一瓶汽水，大大地打了个嗝儿，抹把脸上的汗水，笑呵呵道：“张守义和林爱民太积极了，今儿还说消息没送出去，要是明天继续收，还不止这些！”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小秋笑笑道：“咱们还是先联系好接收的单位，再给他们消息，让他们按计划收购……咱们刚开始，最好还是稳扎稳打，避免冒进造成的损失。更关键的是，维护好咱们的信誉，万一损失大了，咱们赔钱是小事，没了信誉，再找人合作可就难了。” 吴戈和秦戎都赞成她的这番话，吴戈更是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当然知道，你放心吧！” 喝了两瓶饮料，略歇了歇，吴戈秦戎就不辞辛苦地分头行动了。 吴戈去跑单位企业，秦戎则去寻找合适的人来维修旧厂房的房屋。小秋则留下来，吴戈让她转转各个房间的情况，规划一下如何维修，如何分派、布置。 还叮嘱她：“你拿张纸列一列，至少要弄出一间办公室，一间值班室来，存了货在这里，最好是有人住在这里看守。” 别看临时就是暂时存些鸡蛋什么的，要是每个看守的，被人瞄上，招来贼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送走他们两个，小秋才忽然想起，安排人员的问题忘记与吴戈秦戎说了……不过，想想这事儿也不太急，索性等到晚上歇下来再商量也不耽误。 她很快就将所需物品清单列好。再看看院子中丛生的杂草，她决定清理清理，至少铲出一条路来。 这个院子就是空空的旧房子，房间里散乱地放着些旧桌椅，她甚至在一进角落房间里看到了锅灶、水缸，但能拿走的零碎家什儿却是半件儿没有的。没有除草工具，小秋就去相邻的缝纫厂借，这边与纸盒厂的布局类似，人气却很旺，旧房间改造成的车间里，传出轰隆隆的缝纫机转动声。 传达室里坐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小秋主动上前打招呼，说明来意，大爷很热心地替她去拿镰刀和铁锹，还说：“锄草有锄头才好，可惜，咱们这里不种地，没有那些家伙事儿。” 小秋答应着，目光却落在老人左侧空空的袖管上。她想起秦大妈说的病残人员，这位大爷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察觉到小秋落在他空袖管上的目光，老人见怪不怪地笑笑，把镰刀和铁锹递给她：“五一年援朝时炸掉了一条胳膊……呵呵，年岁多了，大家伙儿早就习惯了。小丫头第一次见我，害怕吧？” 小秋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摇摇头，歉意地笑笑，道：“谢谢大伯，我用完就给你送回来。” “拿着用，用完了拿回来就行，我们平日里也不大用。”老人很和蔼，又叮嘱小秋，“你找块瓦片把铁锹和镰刀磨一磨再用，多时候不用，刃口都钝了。” 小秋再次道谢，这才拿着镰刀铁锹回了纸盒厂。 正如老人说的，镰刀和铁锹常年不用，都比较钝，铲草会比较吃力。小秋寻了块瓦片打磨得刃口铮亮，这才动手。先用镰刀将茂盛的野草割下来丢到角落里，再用铁锹将结实的草根铲下来，然后把地面平整一番。让她庆幸的是，原来的纸盒厂条件有限，院子里没有铺地砖，泥土地面尽管杂草多，但清理起来比铺了砖的地方还是容易得多。 看着不多的活儿，干起来却比想象的困难辛苦。一院子的草还没割到三分之一，小秋的两只手掌手指都已经火辣辣的，对着光看，磨得通红发肿的手指手掌上，隐隐有几处点状的半透明的存在——竟然打了水泡，还不止一个！ 小时候天天打草挖菜，还跟着爹娘割过麦子，也没这么娇气。日子好起来也不过一两年功夫，她不用打草挖菜，也不用再跟着割麦下田，没想到，手掌皮肤就养回来，重新变得娇嫩非常，一点儿活都干不了了。唉！ 看着干了半拉的活儿，小秋不甘心放弃，把手帕缠住手掌，咬牙坚持。 不等她把中间的一条通道平整完，秦戎就领了两个身穿军装，却没有佩戴领章 帽徽的青年转了回来。 一看小秋热的脸庞通红，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湿了，贴在脸颊上，秦戎就变了脸色，疾步走过来，拉起小秋的手掌，却见她包裹手掌的手帕已经隐隐有血水洇出来。 “谁让你干这个了？这哪里是你干的……”秦戎一句谴责没说完，对上小秋乌黑的眼睛，竟说不下去了，只能拉着她，让她到屋檐下阴凉里的台阶上坐下：“你在这里等着，我带着两位大哥看看房子，然后再带你去包扎伤口。” 小秋心里不觉得有包扎伤口的必要，但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只乖巧地坐在阴凉里，等着秦戎。 秦戎带着那两个人看过坍塌的房顶，还有各处需要维修的门窗、墙皮之类，然后才绕回来，招呼小秋，给她介绍两个年轻人。 “这位是李长江，这位是陈东方，他们都是刚刚退伍的老兵，碰巧被我遇上，他们俩会木工和瓦工，我就请他们回来维修房子。” 秦戎没细说，这两位是他和戈子之前下连队时认识的，对两人比较知根底，这次出去找修房子的人，遇上他们也是巧合，也算是惊喜。 看这两位的帽徽领章 都去了，小秋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已经办理完了退伍手续，于是问道：“两位大哥现在还住在连队么？” 秦戎没有回答，个头稍矮的李长江看看陈东方，略显没落地回答：“没有了……我们其实想在城里转转，找个活儿，没想到遇上了戎子。” 秦戎替他们回答：“两位大哥的行李寄存在一位战友家里，这两天，他们就在火车站将就了。” 小秋愕然一瞬，随即就对秦戎道：“那就先去买两张床回来，先给两位大哥安排个住的地方儿。” 秦戎没意见，倒是李长江和陈东方不太好意思，连忙推托：“不用买床，我们的行李里有凉席，打个地铺就行。” 相对于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狭窄局促的木长椅，能有个房间让他们打地铺已经很好了。他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好，离开部队后都不愿意回家挣每年的几十块钱工分，既然打算留在城里找活儿干，就早做好了吃苦的心理准备。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他们两个人都没读多少书，不敢想上军校提干的美事，又没能被选拔上前线，年龄到了只能退伍……不过，他们不后悔当了四年兵。若不是当兵，他们还走不出贫瘠落后的村子，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如此宽阔，大概早就与父辈们一样，求媒人说个婆娘，娶妻生娃，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们在城里逛了两三天，也没找到活计。即便是火车站扛大包，也不是随便能干上的……就在他们丧气灰心，准备放弃的时候，没想到遇上了秦戎，对方还正好找人修房子。 不管能干几天，这也是他们留在城里找工作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已经顾不得计较，只想着先抓住再说。至少，在这里能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 小秋看了秦戎一眼，笑笑道：“两位大哥不用太拘束，我们这边准备收拾几间库房存货，你们不来，我们也要买床，准备给值班守夜的人住呢。” 说到这里，小秋与秦戎走开几步，小秋拿出写好的清单给秦戎看，又道：“桌椅床之类的家具，去旧货市场看看，买些相对整齐的旧家具先用着……既然两位大哥在这边住下，还要给他们准备一套煤炉和餐具，自己动手做饭，吃的舒坦也节省。” 秦戎连连点头应着，回头看向陈东方和李长江，道：“两位大哥认识了地方，就去把行李拿过来吧。骑我的车子去。” 李长江和陈东方刚刚也低声的商量了几句，听秦戎这么说，李长江就道：“让东方自己去拿行李就行，我留下来，先将这院子平整平整。等咱们运了材料来，也好进车。” “李大哥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小秋下意识地想客气一下，却被秦戎拦住。 他笑笑道：“两位大哥跟我的亲大哥也没多大差别了，咱们也别跟他们客气……既然这样，李大哥就留下照看着，我和小秋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顺便把床什么的买回来。” 商量好了，大家分头行动。 陈东方骑了自行车去带行李，秦戎则与小秋走着去不远处的医院急诊清理包扎了伤口，又熟门熟路地坐车去了旧货市场。 这边离藻井胡同那边比较远，需要做半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不过下了车，绕过一条小胡同，就看到一溜儿几个旧货商店，里边堆放着废旧书籍、报刊纸张，又有旧家具旧衣裳旧被褥之类。 旧家具旧被褥之类的物件儿随便买卖，往里走，店铺里边摆着些旧瓷器旧书画之类的，却需要证件，必须是高级干部、行政人员，才有权利购买这些东西，以便进行‘学术研究交流’。 秦戎与售货员熟练地打招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皮面的小证件来向那人一晃，那人就不再阻拦，任由小秋和秦戎走进去，随便看随便挑选。 离开那人五六步远，约摸说话不被人听到了，小秋才小声道：“看样子你们很熟悉，是不是常来啊？” 秦戎回头看看那人，点点头道：“我们经常过来搜罗些旧零件儿，有时候也搜罗些旧书……走，咱们去那边看看旧家具。” 小秋却对后边店铺里摆放的东西更感兴趣，又不好当着秦戎买什么，只能先听秦戎的建议，走到旧家具的区域挑选。 这些旧家具，有一些是家庭用的残旧木器，也有一部分是单位工厂里替换下来的旧办公家具，桌椅板凳写字台书桌都有。小秋和秦戎也不挑拣款式，只捡着相对完整的，木质结实，没有太大残缺的，挑了两张三抽桌，两把椅子，一张长条木长椅，还有两张床和一个矮柜。转到铁器那边，小秋又找了一只旧蜂窝煤炉子。 两张单人床和矮柜是给李长江、陈东方宿舍里用的。桌椅则是暂时放在办公室里的。 这些旧家具大都有小残缺，漆面也斑驳不堪了，只木质结构还相对完整。小秋就琢磨着，运回去之后，打磨掉斑驳的旧漆面，买点儿漆料重新刷一刷，也能将就着用了。 旧货市场这边有专门拉着板车送货的，根据东西多少、距离远近收费。小秋和秦戎挑选的这些，人家一车就给装了，开口要两块钱。小秋没有迟疑，付了钱，将地址告诉给送货的人，那人也没二话，拉着车子匆匆去了。 这边小秋回来付钱，好几件大家具，统共才要八块五毛钱。就这，秦戎还不满意呢，跟人家讲究了一回，最终对方只收了七块钱。 付了家具钱，小秋就想着去里边看看。 秦戎没有异议，那售货员却开口将他们拦住：“想看旁的物件儿明儿起早吧，今儿我们到点儿下班了。” 得了，这会儿旧货收购也是国营单位，也按点儿上班下班，可没有顾客就是上帝一说呢！ 没办法，小秋再不舍，也只能跟着秦戎离开了旧货商店。 看着表情悻悻的小秋，秦戎温言宽慰道：“别不高兴了，等明儿有空，我带你早点儿过来，让你好好逛一逛，琉璃厂这一条街，好几家旧货商店，细细逛下来，一天都逛不完呢。” 小秋的眼睛瞪大，看看秦戎，又回头看看背后不起眼的小街，喃喃道：“琉璃厂啊……”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啊，不久之后，这里就会成为京城最鼎盛最著名的古玩文化商业街啊！ “嗯，你听说过这里？”秦戎不经意地问一句，随即边走边给小秋科普，“前清末年，那些八期子弟、没落勋贵，家世衰落，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就偷偷拿出家里的老物件儿出来变卖，维持生计。甚至，有些太监宫女还从宫里偷东西出来在这里售卖，渐渐地，就形成了一条旧货街……到了民国年间，这边不仅售卖旧货，更多的是售卖文房四宝、古董珍玩的铺子。后来，商店公私合营收归国有。再后来，破四旧，老物件儿大都被当成四旧破掉了，古董珍玩买卖没人做了，就又恢复成了旧货市场……”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听秦戎介绍着琉璃厂的前世今生，小秋忍不住暗暗叹息，十年浩劫，不仅仅是人，那许多千百年留传下来的好东西，更是一场浩劫经，砸烂、烧毁、遗失……心疼死了，不敢想啊！ 两个人又匆匆赶到土产公司，买了一口生铁锅和几只碗碟、杯筷，并打扫使用的铁锹、扫把等物。 纸盒厂的厨房里倒是有灶，但锅却不知被人拎走了，他们买口锅回去，得先让李长江和陈东方吃上饭。 等他们回到厂里，旧家具早已经送到，陈东方也把行李取了回来，两个人合作，甚至已经把前后两进院子里的杂草都清理干净，纵横几条走道也平整好了，李长江正用铁锹平整院子的角落，陈东方则把房间的破烂桌椅搬了出来，正在上下打量着，琢磨着怎么修理。 一见小秋和秦戎进来，两个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小秋叹息：“你们干活儿真麻利啊！”她忙乎了半下午没干多少，人家接过手也就一个小时，就差不过干完了！ 李长江笑着道：“我平整平整，等修房子的时候，寻摸些旧砖头来，铺一铺，省得下雨泥泞。” 小秋看着收拾干净显得更加宽阔的院子，琢磨着，在走道两边种点儿什么花木，或者种果树也行，到时候春天看花，秋天吃果，也多一些乐趣。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顾不上这些。 见他们手里的拎着许多东西，李长江和陈东方赶忙过来接过去。 小秋问过他们的意见后，将他们把宿舍按在一进院子的东厢房里，挨着原来的厨房。 秦戎则和陈东方、李长江一起，把两张单人床和矮柜都抬进屋里去。这几间房屋虽然破旧些，但房顶和门窗都算完整，略作打扫，就能将就着住了。 弄完这些，也不用小秋秦戎安排，会泥瓦匠的李长江就将买回来的铁锅按到灶上，又去院子角落和了泥回来，把锅四周的缝隙抹严实。 看看天色不早了，夕阳即将西沉，屋子里的光线都暗下来。 厂子里的水电都是齐备的，只是空置久了，灯泡不知被谁拧了去，房顶上坠着空空的灯口，却没有灯泡。之前大家也没注意到这点，这会儿要开灯了才发现。 这个时间，百货公司和街道副食店都关门了，也没处买灯泡去，于是，小秋就跟秦戎商议，她先回家去做饭，待会儿让秦戎过去将李长江和陈东方的饭拿回来，顺便将空闲房间的灯泡先拿一个过来照明。 小秋刚离开，吴戈就赶了回来。一看见李长江和陈东方，自然也觉得是意外之喜。 搂着李长江的肩膀，吴戈笑嘻嘻道：“两位大哥既然想留下，且先安心在这里住几日，等我琢磨琢磨，帮哥哥们找个合适的工作就是。” 虽然眼下他们卖鸡蛋的生意还算顺遂，但即便不是重生，吴戈的政治敏感性也比小秋强得多，自然知道，这种简单易行的生意长久不了，特别是见他们挣了钱，很快就会有人模仿。一旦做这个的人多了，鸡蛋的行情很快就不再紧俏，届时，利润自然会被挤压减少…… 所以，他才想着，替李长江和陈东方另外找工作。 以吴戈的身份，往高了不敢说，找个企业厂子安置一两个人还不是太大的难事。李长江和陈东方听得心里欢喜，又有些羞惭，竟一时呐呐地，说不出什么感谢之语了。 吴戈秦戎了解这两人的性格脾气，对他们这样不但不觉气恼，反而更加替他们叹息。明明都是脾性厚道、实在、肯吃苦耐劳的人，却因为家境差没读书，自小营养不够，体格也差一些，这才没办法留在部队。 吴戈搂着李长江和陈东方，拍拍对方的肩背算是宽慰，转而问起小秋，秦戎才突然懊恼道：“她的手伤着，我竟然忘了，让她自己回家做饭去。” “手伤了？”吴戈一听就皱了眉头。 待听秦戎说小秋是因为割草，手掌打了水泡，这才略略缓了脸色，却仍旧暗暗生气，真是笨死了，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个儿的？不说陈李二人，有他和秦戎俩人在，那些活计哪里用得着她去做？好好地把自己手给弄伤了！ 心里嘀咕着，吴戈半刻等不得，让秦戎留下来与陈李二人继续收拾整理，他自己骑了车子，匆匆赶往卷棚胡同。 等吴戈赶回去，小秋已经将饭做好了，正用没起泡的左手，笨拙地拿着铲子往饭盒里盛菜。 “快放下！”吴戈看得一阵气恼，低喝一声，吓得小秋手一哆嗦，好不容易铲起来的菜又重新撒回了锅里去。 “唉，你个笨丫头！”真是不省心！ 见她这般，吴戈反而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气鼓鼓地走过去接了小秋手中的锅铲，用好不了多少的笨拙动作，把锅里的饭菜盛在饭盒和碗里。 察觉到了吴戈的气恼，小秋转转心思，没闹明白他生气的原因，却也没打算细究，只道：“馒头热好了，在篮子里。菜装好了，就赶紧送过去吧，天色不早了，他们也该饿了。” 吴戈回头瞪她一眼，将饭盒拿出去放在篮子里。却听小秋又道：“你搬个凳子，把西厢房里的灯泡拧下来吧……厂子那边的灯泡都被拧走了，白天没注意到，也没买灯泡按上，先从这边拧个过去用着吧。” 被她这么一顿絮絮叨叨，吴戈心中的气恼反而不知不觉消减了些，他抬手拦住要去搬凳子的小秋，自己拎了凳子进屋拧灯泡，一边道：“你的手不疼啊？” 小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吴戈是因为她的手受伤而生气啊！ 还嫌弃……她自以为在家里干活习惯了，谁想到才一年多不干活，就这么不中用了呀！ 吴戈没用小秋跟着，自己拎了篮子，骑了自行车去厂子那边送饭了。 小舅舅和师傅都没回来，小秋坐在石榴树下等着，下意识地抬起包扎着白色绷带的手掌，心里也难免有一点儿诧异，自小干活儿，记得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精瘦的掌心皮肤粗粝，还有一层薄茧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短短一年时间，虽说没再干重活，做饭洗衣服之类的活计可没少干，她的皮肤细嫩的没有半点儿薄茧不说，连手掌手指的形状似乎都好看了许多，曾经略显粗大的指节都不见了，手掌细嫩绵软，手指也修长匀称……这一看，竟比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更好看些。 琢磨了片刻，小秋心中升起一抹疑问，难道是因为大青花碗的缘故？ 那么，究竟是因为她长期吃瓷碗复制出的食材，还是因为大青花瓷碗的修复功能，捎带着把她这个寄主的身体也修复，甚至优化了？ 那伤口……是不是也能快速‘修复’？ 小秋这么想着，好奇心发作，竟是忍不住将手上包裹的绷带给拆了开来。 因为是右手受伤，左手不灵便，又是院子里光线黯淡，她拆绷带就很是费了些劲儿，好不容易把绷带拆下来，还没等她看清手上的伤口如何，却听大门哐当一声响，宋秀程推着车子从外边走了进来。 不等小秋说话，宋秀程已经瞥见小秋手上的绷带，不由皱了眉头问：“手怎么了？” 说着话，他已经停好自行车，大长腿几步就跨到小秋身边，伸手将小秋的手掌拉到了自己眼前：“这是烫着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只看见小秋手掌和手指上都有斑斑红痕，似有些红肿迹象，却看不出破损……因此，才猜着是烫到了。 小秋这会儿也看清了手上的情况，听小舅询问，她心头一跳，连忙强自镇定道：“不是……是磨得起了几个小泡……刚刚用井水冷敷了，泡就不明显了，只是还疼，我想再用绷带裹一裹，省得碰到它受疼！” 宋秀程看了小秋一眼，没再追问，只转身去洗干净手，回来替小秋将手重新包扎起来，临了还嘱咐她：“今晚上一只手不方便，略洗洗就睡吧，只注意着，尽量别沾了水。” 见小舅不追问，小秋也轻松起来，加之知道大青花碗对自己的身体确实有修复作用……心里想着，这几年，自己身体虽然略瘦些，却极健康，几乎连个咳嗽都没有的，或者也是大青花碗暗暗替她养护身体的结果。 心中暗爽，小秋脸上的笑都不自觉地深了两分，透着一点点小撒娇的味道，脆生生道：“舅舅放心……你去医院了么？师傅今晚回不回来？” 宋秀程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拿了毛巾擦脸，道：“未去……早上郑先生交待了，今晚不回来了。” “哦，那小舅舅快来吃饭吧，饭都要冷了！”一边说着，小秋一边低头去将饭菜上盖着的晚盘拿开，却因为左手动作笨拙，一不小心差点儿把一只盘子给丢出去。还是宋秀程恰好走过来，胳膊一伸抢在手里。 “你的手不方便，就等着我来。”宋秀程将几只空碗盘送进厨房，这才转回来招呼小秋吃饭。 小秋嘿嘿一笑，不再多说，只拿起筷子递到宋秀程手中。 甥舅两个有点儿安静地吃了饭，宋秀程收拾了桌子，又拿着饭碗去井台旁涮洗。 小秋到底有话忍不住，跟着宋秀程来到井边，开口向宋秀程说起她租了纸盒厂旧厂房的事情。见宋秀程脸色平静，没有太过惊讶，就继续道：“秦大妈给我说了个条件，说是街道上有一户孤老、一户病幼，想让我们照顾照顾，她可以在租金里给些优惠。” 宋秀程这才抬眼看过来，没开口已经皱了眉头，道：“虽说孤残老幼需要多方照应，可真的接手负担却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增加负担还不是重点，万一他们生病、受伤，你们可能就不止要负担医药费，甚至可能被人指责诟病……” 小秋嘟嘟嘴，挨着宋秀程坐下，叹口气道：“我也是想到这些，所以没有答应秦大妈，说回来商量商量。” 略略一顿，她转头看着小舅舅道：“多花一点租金倒是不怕，我就怕不安排人员，其他人会有意见……毕竟，咱们刚到这里，还算是生人。” 欺生、排外之类的事情，不管是城市和乡村，其实都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若是时间往后推个几年，小秋的顾虑都不会这么深，只如今，社会形势尚未明朗，改革开放也只是酝酿之中，多年的极左思想积重难返……她就怕招了人的红眼，给她暗地里下绊子，甚至检举揭发她‘投机倒把’之类……万一遇上个脑子不开窍的，拘留拘役什么的，可就白触了霉头！ 宋秀程看看皱着脸的小秋，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小舅舅！”小秋低声抗议。 宋秀程止住笑，举手表示妥协，片刻才平复了，开口道：“原来你不是不明白啊？……既然明白，却还是要去做买卖，要去租房子，那就大胆到底，索性答应了秦大妈的要求。咱们顾虑的，终究也是万一，说不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再者，你最好到她说的两户人家里去看看，说是孤老，说不定是身怀绝技的。说是病幼，病情轻重，小孩多大……没看过实际情况，没见过人，一切主观的揣测和假设都没有意义。” 小秋缓缓起身，望定宋秀程，一脸正色道：“小舅舅说的是，或者，那孤老身怀绝世功夫，我这一去，就准备以诚打动他，让他收我为徒……小舅舅且等上几日，待我学成归来，江湖来去，快意恩仇，何其快哉！” 说完，不等宋秀程回应，她就握了握拳头，转身大步，径直去院门口开门了。 宋秀程呆愣愣地坐了片刻，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边笑边摇头：小丫头，这是真的恼了他的玩笑！居然也是牙尖嘴利的……就像猫儿，平时乖巧，恼了人就伸出尖利的小爪子来了。 小秋站在门口与人说话，却是吴戈和秦戎吃完饭，将饭盒篮子送了回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宋秀程走过去，隔着小秋扬声道：“你们俩怎么不进来说话？”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吴戈应一声，又分别与小秋和宋秀程打声招呼，与秦戎告辞走了。 小秋关了大门转回来，却已经没了之前的气恼，笑着道：“他们下了一趟乡，回来后又忙了半天，想必是真累了。” 宋秀程看看小秋裹着绷带的手，心中暗衬，本以为他们三个闹着玩儿的，却没想到竟都真得肯受得这般辛苦，倒是很有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 “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小秋应着，与宋秀程分别洗漱了，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小秋送走宋秀程，就拎了些大米、面粉，以及油盐之物，往纸盒厂去。 等到了那边，却只有秦戎带着李长江在，李长江站在塌陷的屋顶处，将破碎的瓦片揭下扔到屋下，秦戎则站在屋下接着。一抛一接看似惊险，他们两个却配合的很默契，小秋站在院门口看了片刻，竟无一次失手的。 李长江在屋顶站得高，一抬头就先看见了院门口的小秋，于是停住手中的活儿，笑着招呼：“妹子来啦！” 秦戎也闻声回过头，一看见小秋手里拎着篮子，就立刻大步迎上来，将篮子接了过去。 入手察觉到篮子竟是很沉重，秦戎立刻看向小秋仍旧裹着绷带的手，道：“你的手还有伤，怎么拎这么沉的东西……以后你别干这些，有我和戈子呢！” 被人关心总是温暖的，小秋朝他笑笑，点头应着，又道：“我的手已经不疼了。” 秦戎点点头：“昨天挑破了水泡，又上了药，过一夜也就该好转了……只是，你这几日都还不能大意了，记得别沾了水。” 小秋自然答应着，让秦戎将篮子送进厨房里去：“我拿了些米面油盐来，再去副食店买点儿蔬菜，就能开伙了。” 秦戎只是笑笑，房顶上的李长江却笑得咧开了嘴，遥遥地向小秋道谢：“让小秋妹子费心了！” 回头，秦戎就告诉她，吴戈和陈东方出去购买维修材料了。又说联络好了工厂里的车，将维修材料运回来，正好把鸡蛋运回去。 小秋听了点点头，让秦戎继续干活，她则拿了钥匙去放鸡蛋的房间里。 鸡蛋毕竟不是活物，哪怕是夏天，存放一夜也不会腐坏。小秋之所以不太放心，就是怕有老鼠破坏……这时候大都是平房院落，房屋有老旧，鼠患很是猖獗，她放在厨房里的东西都会特别注意防鼠，粮米咸肉等都要用瓮装了，还要盖上盖子。鸡蛋也不能忽略，因为老鼠饿极了也吃鸡蛋，还会偷鸡蛋，讨厌得很。 等她进屋看了一遍，见筐子里的鸡蛋还好好地，没有老鼠破坏的痕迹。又去房间四角转了转，确定没有灰尘掩住看不见的鼠洞，这才放了心。 这是她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来的问题，看来，昨晚没有老鼠破坏，不代表这旧房子里没老鼠，只不过，突然放进来鸡蛋，没被老鼠发现罢了。若是以后再存放鸡蛋，这房间的地面和墙角都要用水泥加固一下才行。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装鸡蛋的筐上，因为是临时从村民家里借用的家什儿，筐的大小不一，样式有圆有长，也相差颇大。小秋就想起后来装运鸡蛋用的塑料周转箱，这会儿没处买那东西，却可以找编筐的手艺人编制规格大小相同的筐子，每筐装定量的鸡蛋，运送、计数就都能简便快捷许多。 合计一番，小秋重新将库房锁好，与秦戎打声招呼，拎着篮子出门去买菜。 锅灶已经修好，又有了米面油盐，还得再买些菜和酱醋之类，中午就可以在厂子这边开伙吃饭，也省得来回折腾。 土豆、甘蓝菜、茄子辣椒这些比较好保存，又常见的菜都要买一些，小白菜和油菜也买一些，看见肉摊子上有大骨，小秋也买了几根。大骨只要一毛五一斤，还不限指标，尽管没有多少肉，小秋也觉得很划算。 倒是卖肉的大叔又忍不住提醒她几句：“骨头刮的干净，没几丝肉，你要想吃肉，还是早点儿来，我给你割块腰窝儿，腰窝的板脂厚，炼出油后，脂渣还能炖菜炒菜包饺子，都好吃的很。别看着大骨头价格好像不高，可它坠秤，你这几根大骨头也将近两块钱，能买两斤好肉了，不划算！” 对方一片好心，小秋也不能嫌弃，笑着道了谢，拎着大骨头欢欢喜喜回来了。 因为用的是新锅，她早上就从咸肉上切了一片肥肉带了过来。 回到厂房，与秦戎、李长江打个招呼，她就进了厨房，点火热锅，拿着一片肥肉将整口铁锅细细地擦拭一遍。肥肉擦拭在热锅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响声，一团团油气夹杂着烤肉的焦香散发出去，勾得屋顶上的李长江都往下边看了几次。 因为专注地擦拭新锅，小秋也没听到大门口的马达声，突然房内光线一暗，随即吴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做什么呢，老远就闻到香气扑鼻子……哎，这是，烤肉？” 小秋回头看肯吴戈，继续擦拭动作，一边道：“不是烤肉，是保养新锅……新锅要这样用肥肉擦一遍再用，以后就不容易生锈了。” “哦！”吴戈没了兴趣，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想起小秋的手受了伤，连忙又道，“你用左手不得劲儿，我来吧！” 小秋没说话，只是抬手将所剩无几的肥肉丢进灶坑，拍拍手道：“干完了，这个没啥技术，也不花力气，慢慢来就行。” 说着话，她带头走出厨房——那股子烤肉的焦香气隔得远了还行，像她趴在锅上方熏了半天，都熏得恶心了，活儿一完，就赶紧走出来透透气。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这一批鸡蛋多，联系了两个厂子，吴戈与小秋说了两句话，就又忙忙地过去帮着装车，然后押着车去厂子里送鸡蛋，临走叫上了小秋记账。 小秋还惦记着中午做饭，被秦戎一句话打消了顾虑：“陈大哥之前就在炊事班干过两年，做饭是一把好手，你尽管去吧，保证晌午有饭吃。” 两个厂子送完鸡蛋，主要是过秤耽搁了时间，弄完已经将近下午一点。 小秋是又累又饿，却满心欢喜。因为是白天上班时间，两个厂子的财务科都上班，他们拿到的是现金。这会儿还没有百元大钞，钞票最大的面额就是十元的‘大团结’，两千多块钱，装在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厚厚的一沓子，加上还有零有整，小秋点数都点了小半个小时。 “有了钱，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哎，要不我再要两张侨汇券来，你去友谊商店先买台电视机吧？”一离开工厂，避开了人，吴戈就忍不住对小秋笑道。两千多块钱呢，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现金。 吴家是有电视机的，还是十六英寸的岛国进口彩电。小秋却对电视没啥兴趣，这会儿的电视小不说，电视台也少，有限的一两个频道，电视节目还很少，好像这个时候，固定的电视节目就是每天傍晚的新闻，没啥电视剧，更没有后世火热的综艺节目、文艺节目什么的。 “我们挣的钱有限，以后还要进货用，先不急着买电视……这样，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尽快去跟街道签下租房合同才好。”虽然拿到钥匙，也开始修房子，可一天没签合同，小秋就一天不安心。 吴戈也知道这是正事儿，再看小秋脸色平静，根本没因为两千块钱喜形于色……再一想自己，也觉得失态了，连忙收敛了过分的喜气，尽量端正神色跟小秋商议起租房的事情来。 说起那两户孤老病幼，吴戈同样态度谨慎：“吃过午饭，我们去看看情况再说。” 这一点与小秋的意见相同，她自然就点头答应着。 等回到厂子里一看，秦戎和李长江、陈东方都没吃饭，还等着他们呢。 上午工夫，他们已经将损毁的屋顶修好了，下午开始清理屋内墙皮，然后用白灰泥刷，这会儿还没有聚酯漆和墙纸，连刮瓷都没有，只能用白灰泥过，或者用白涂料，或者用纸糊。 等饭盛出来，香气扑鼻，真不愧秦戎夸奖，陈东方做的饭竟然意外的好吃和合心。 他用大骨炖了汤，里边加了土豆和茄子，最后，上边放了蒸的半熟的米，等饭熟了，米粒大半被骨汤炖的油光闪闪，香气四溢，再加上土豆茄子，看似粗糙的一锅出，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浓香美味。 只是，饭盛出来后却没见着大骨，小秋回头一看，却见白生生的大骨被盛在一只盆子里，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陈东方注意到小秋的目光，略带腼腆道：“别看大骨上没有肉，却仍旧能够再炖一遍汤。而且，第二回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浓汤，做面、做疙瘩最好吃！” 小秋这回是真的有些惊喜了，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被大多数人嫌弃的大骨头，陈东方却知道的这么多……大骨头炖两遍，还是小秋很久之后在网络上查到的，据说许多面馆、羊汤馆，用的就是净大骨，为了除去多余的油脂，还会先炖一遍去油，再小火细炖，取其大骨浓汤。 “陈大哥懂得真多！这菜也真是好吃……我记得陈大哥是徽省人，那边也爱吃炖菜么？” 陈东方挠挠头，憨笑道：“我家那边不咋吃炖菜……这是我在炊事班跟战友学的，我战友是吉林人……对了，好像这一锅出也是他自己琢磨的，之前他在新疆当兵，那边的人爱吃的手抓饭差不多是这么做，不过，听说新疆人用的是羊肉，他们那边吃羊肉多，好像不咋吃猪肉。” 小秋点点头，没有讨论少数民族生活习惯的问题，只是笑着赞扬陈东方的手艺：“能从手抓饭学到大骨炖菜一锅出，你和你的那位战友都是有心人呀。” 吃饭时，小秋说起仓房的地面和墙角加固，李长江道：“库房用水泥加固就够了，办公室倒是可以用地面花砖，那个铺的地面很漂亮，也干净。” 吴家的客厅也铺了地砖，是有点儿异域风情的几何图案纹样，确实比灰突突的水泥地面漂亮，看着也更干净。 想着那一沓子厚厚的钞票，吴戈率先一口应下：“确实不错，我打问打问，争取多买些回来。” 这边的房子铺不铺还不重要，他想到的是卷棚胡同的房子，特别是小秋的房间，还铺着红砖，时间久了，砖磨损严重，地面都不平整了。 铺一铺地砖也花不了多少钱，小秋也没多话。 热热闹闹吃完饭，陈东方帮着李长江继续维修房屋，小秋和吴戈秦戎则聚在一处商议了一下租房的事情，然后，三人一起出门，往秦大妈说的两户人家去了。 这两家住的离纸盒厂不远，若是之前街头没被隔断，他们就在回字形街的另一边，与纸盒厂差不多在回字的对角位置，如今街办厂子这边和居民那边用墙壁隔断后，小秋他们就只能绕上大街走一段，再从另一条街口进去。 这两家分别住在两个大杂院里。 小秋三个先打听着去了最里边的大杂院，姓曲的孤老住在这个院子里。 可惜，他们三个扑了个空，据曲老头一个院子的邻居说，曲老头是七〇年七一年搬过来的，搬来时就一个人，因为性格孤僻古怪，不太爱与人来往，来历成迷。这会儿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不过据说是去捡破烂了，他住的那间屋子门口搭了个很简陋的棚子，里边随便堆着些破旧报刊杂志、空酒瓶儿什么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看了看曲家紧缩的屋门，吴戈用手扇扇鼻子，皱着眉催促：“走，去另一家看看吧！” 因为堆了许多破烂儿垃圾，曲老头儿的门口很脏，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怪味儿，人一走近了，成群的苍蝇哄地飞起来，实在不怪吴戈嫌弃。 他们又走进另一个大杂院儿，姓吴的父子就住在这里，与曲老头儿家隔着一个院子。 来之前，他们打听的消息，这常宏伟父子倒是老居民，祖上就是井栏胡同的。如今瘫在床上的常宏伟，当年也是个风云人物，带着工厂里的工友搞帮派斗争，却在斗争中受了伤，导致半身瘫痪，结婚两年多的妻子伺候了不到两个月，就跟人跑了，只剩下老娘和一个没满周岁的儿子。两年前，老娘也死了，就剩了常宏伟带着不到十岁的儿子小石头。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小石头上了一年学，老太太死后，小石头要在家伺候常宏伟，又要想法子找饭吃，就辍了学，爷俩儿靠给纸盒厂糊纸盒糊口。纸盒厂关张小一年了，也不知这父子俩如何度日。 这个大杂院正方厢房十来间，住着也有十来户人家，因为住房拥挤，人口多，院子里被盖上了各种煤棚子、菜棚子、做饭棚子，还有些人家屋里住不开，就在窗前门口搭个矮棚，安张床就是个房间，里边常常只能放开一床，进门就得脱鞋上床那种。 杂乱逼仄的院子里，还不时有孩子吵嚷哭闹，或者呼啸来去，比之前曲家那个大杂院人气旺许多，也杂乱许多。 “哎，你个小猴子别跑！”突然一声暴喝响起，小秋突然被人从背后揽住，原地转了半个圈儿，几乎同时，一道瘦小的黑影子嗖地一声贴着她的身子窜过去，一眨眼跑出大院不见了人影儿。 后边紧跟着追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手里挥着鸡毛掸子，气咻咻地一边跑一边喝骂。 小秋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一个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洗衣服的水，没走两步，就哗啦一声泼在本就不大的院子中间，登时一片水渍蔓延。 看见小秋三个，那泼水的妇女大着嗓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找谁呀？” 秦戎比较擅长与人交道，出面回应：“请问阿姨，常宏伟常家是住在这里吧？” 一听问常家，那妇人的眼睛冒出些警惕之色来，探照灯一样在小秋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问：“看你们不像是常家的亲戚，找他们做什么？” 秦戎回头看看小秋吴戈，笑笑道：“是街道办秦大妈拖我们带个口信。” “哦，是秦大妈让你们来的啊！”那妇人似乎松了口气，放下了对三人的警惕，又走近了两步，几乎捱到秦戎身边来，上身还望秦戎跟前探了探，抬着手拢住声音，一脸神秘兮兮道：“你们既然不是常家的亲戚，我就给你们提个醒，少给他们家犯来往，他们老常家从来不出好东西，常宏伟当初造反武斗残废了，他家儿子又跟街上的人混成了堆儿！听说哇，那小子经常在公交站、百货公司里出没哎！” 看秦戎一脸懵，妇人似乎不太满意，用手肘拐了拐他道：“就是那个……跟人学着当了扒手啊！” 吴戈秦戎小秋三人面面相觑着，都很有些吃惊。若常家的孩子真的是小偷，那他们就不能不顾虑了。 刚刚那位追出去的老太气吁吁地转回来，一眼看见大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很是不耐烦地嚷着：“让一让嘿，不管干啥的，别站在个门口当道儿！” 小秋吴戈往旁边一让，她一眼看见站在秦戎身边的妇人，立刻语气不善道：“我说大梅啊，你也管管你家成子啊，刚刚又把我和的煤饼给踩碎了好几块啊……” 那位被称作大梅的妇人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脸一拉，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赵大妈您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你晾个煤饼子恨不能占了整个院子，我家成子出门都没道儿走，难道还插了翅膀飞过去呀，就是踩了你家的煤饼子，那也是没可奈何的事儿……” “哎，大梅你这就不讲理了，什么叫我占了大半个院子啊，你们家……” 眼瞅着两个妇人互相揭短，吵吵的越来越厉害，很快就要动手的样子，吴戈秦戎和小秋交换一下目光，谁也没掺乎，直接越过吵架的两人，往院子里嘴里侧的一间倒座房走过去，刚刚那位大梅说常家指指点点的就是这儿。 因为在院子的西南角，常家门口又搭了个饭棚子遮住了屋门，这半下午工夫，棚子里已经没了光，黑黢黢的。 小秋和吴戈秦戎在棚子前站住，迟疑片刻，相邻的房门推开一条缝儿，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探出半个头，忽闪着眼睛打量着小秋三个，一边脆生生问：“你们找谁呀？” 见是个小姑娘，小秋就上前搭话：“我们找小石头，他是住在你们隔壁吗？” 说着话，小秋掏出两块奶糖来递过去。 小姑娘忽闪着眼睛看看小秋身后的两个少年，又看看小秋，伸出舌头舔舔嘴角，到底没忍住伸出手来，小秋将奶糖放在她手中，小姑娘立刻吞了口口水，将其中一块奶糖剥开放进嘴里，另一块则装进口袋里，这才道：“你们是谁啊，找石头哥哥干什么？” 小秋看着小姑娘嘴里含着糖，脸颊鼓起，像只花栗鼠一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街道的秦大妈让我们来找他，有件事要告诉他。” “哦，是秦奶奶让你们来的呀！”小姑娘终于放下戒心，从屋里走出来，拉着小秋的手，带她走进那个黑黢黢的棚子里去，“我带你们过去……常叔，石头哥哥在家吗？有人找他！”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你们是？”头发很短，瘦的颧骨突出的常宏伟面色平静，只是眉间的皱纹已经深刻。他年纪不大，只是消瘦的厉害，坐着一张旧轮椅，腿上搭着旧毯子平平的。 小姑娘这会儿挺尽责地介绍：“常叔，是秦奶奶让他们来的。” 小秋刚刚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对上常宏伟审视的目光，微微带了一点微笑，开口道：“你是常宏伟吧？我们是秦大妈打发来的，有件事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常宏伟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转动轮椅让开门口，示意小秋他们：“进来吧。” 常家并不像小秋三人想象的……嗯，不太脏，不太乱，也没有长期卧床病人家里常有的异味。 外边的天还没黑，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只不过，灯泡瓦数很小，最多只有十五瓦的白炽灯，还是不够亮，整个房间黯淡昏沉。 小秋和吴戈秦戎进了门，房间的布局是一眼到底，靠里侧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头位置放着一张高低柜，靠门这边放着一张三抽桌两张椅子，门侧是一个脸盆架，上边放着一只掉了好几块瓷的大红喜字搪瓷脸盆。 小姑娘显然与常家很熟，一进门就啪嗒啪嗒跑到角落里拿出两个马扎子来，招呼小秋坐。 吴戈和秦戎就坐在椅子上，常宏伟转着轮椅停在他们对面。小秋也在小姑娘的招呼下，在马扎上坐了。 那边，常宏伟缓缓开口：“秦大妈让你们来有什么事儿，说吧！” 秦戎和吴戈对视一眼，开口道：“是这样，我们想用一用纸盒厂的房子，秦大妈的意思，是想着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活儿……我们就想着过来看看情况，也问一问，你能做些什么。” 常宏伟似乎有些意外，抬手呼噜呼噜极短的头发，抬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道：“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我个残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还能干什么？” 小秋坐下后才看清，就在常宏伟身旁的一张矮桌上放着个个面板，上边放着一块揉了面团，而她注意到了，刚刚常宏伟抬起的手上还沾着面，因为呼噜头发的动作，连头发上也沾了些白色的面粉。 看吴戈秦戎都有些接不上话，小秋微笑着开口道：“常叔，你这是蒸馒头吧？” 常宏伟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迷茫地点头应着。 小秋就道：“你既然能蒸馒头，就说明你的双手有力气，也能自如地动作干活……那么，若是能有一个只用双手就能做的工作，你愿意来干吗？” 常宏伟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眨眨眼道：“不是……” 小秋接着补充道：“我可给你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不是国营单位，连集体单位都算不上，就我们仨半大孩子凑一块儿做点儿买卖，刚开始，工资待遇也可能不太高。” 常宏伟嗤地一声笑起来，再次噗噜噗噜头发道：“再不好，我干了活你们都得给工资吧，总比我现在靠儿子养活强！” 听他这么说，吴戈开口道：“你不用跟你儿子商量商量？” 常宏伟嘿笑一声：“我即便是残废了，还是他老子，我自己的事儿还能自己做主。” 吴戈秦戎和小秋交换一下目光，心中就已经有了默契，然后三人站起身告辞，常宏伟将他们送到门口，并没有出门。 离开常家，小秋向小姑娘道谢，又抓了几块糖放进她的口袋里，弯腰摸摸小丫头的羊角辫子，笑着道谢：“谢谢你啦！” “不用谢！”小丫头嘴里含着糖，说话呜呜啦啦的，却拉着小秋的手，踮着脚凑到她耳朵边道，“石头哥哥和常叔都是好人，别人说他们的坏话都不是真的，姐姐别信他们。” 小秋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对小姑娘笑笑，摸摸她的小辫子道：“放心，姐姐知道了。” 小丫头的话或者可以说童言无欺，她更有自己的眼睛和大脑，能够根据自己所见所闻做出判断。不管常宏伟之前是不是造反派，常石头是不是偷窃，至少，她看见了一对病幼父子，仍旧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等着别人的可怜和施舍，就这一点看，小秋就觉得对他们不必避如蛇蝎。 她认为，只要心气儿不散，肯上进，即便有些小毛病，都不至于不可救药。 离开大杂院，小秋和吴戈秦戎边走边交流了一下，吴戈和小秋的观点完全相同，倒是秦戎的态度多少有一点保留。不过，他也不反对试着用一用吴宏伟，还建议，把传达室的活儿交给常宏伟。 放在大门上活儿轻松是一，更能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的性格脾气，万一不堪用，也免得牵涉更多。吴戈和小秋对视一眼，都没有异议，这件事就此决定。 三个人商量妥当，就径直往街道办去。 之前，秦大妈与小秋已经把租赁合同条款差不多定下来了，如今他们答应照顾吴宏伟，安排个工作，秦大妈也很爽快地将房租降到了每月每平方一毛钱，用维修费用抵充，抵充完维修费之后，再开始交纳租赁费。 半个小时后，踏着夕阳的余晖，小秋和吴戈秦戎从街道办走出来，三人脸上都不自觉地洋溢着笑容。他们终于签订了租赁合同，没花一分钱，将一座二进院子租了下来。 吴戈心里高兴，一挥手道：“走，去叫上陈哥李哥，晚上咱们去都一处，庆祝庆祝！” 等他们回到厂里，对陈东方和李长江一说，两个人也很替他们高兴。只不过，听吴戈说去饭店庆祝，他们两个人都不肯一起，陈东方直接打开锅盖让吴戈他们看：“我们晚饭都做好了，不吃就太浪费了，你们去吧！” 李长江也笑着附和：“你们去好好玩，但是别太晚了，注意安全。” 第三百章 上一世小秋也听说过‘都一处’的名号，知道是一家百年老号，却没有吃过他们家的东西。听吴戈秦戎都说他们家的烧麦一绝，也不免意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因为下馆子，小秋看看身上穿了大半天的衬衫裤子，天气热，又走动了一天的棉布衣服，难免皱褶，甚至因为汗水带了些汗味儿。 看天色还不算晚，小秋就与秦戎吴戈商量，让他们去医院和学校通知郑秋实和小舅舅，自己回家洗漱换一换衣服。 难得听小秋注重仪表，吴戈打量了一眼，难得的也没出声反对，只坚持骑车将小秋送回家，这才骑了车子去医院找郑秋实。 这个时代，农村还鲜有女子穿裙子，宋秀莲给小秋做的新衣服也是衬衫长裤。好在，八月底京城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凉意，穿背带裤也不会闷热。 匆匆冲了个澡，小秋仍旧编了两根麻花辫，只将辫子梢儿挽上去，做成类似古代双丫髻的样子。穿了一件米白底淡黄小雏菊的半袖衬衫，然后将新做的背带裤穿上。湖青色的工装背带裤趁着点点雏菊的衬衫，将小秋本就纤细的身体衬托的越发挺拔修长，竟好像一下子长了许多似的。 医院离得近，吴戈很快就去而复返。眼看着开门而出的小秋，吴戈愣了一瞬，然后突然扭过头去，不耐烦地调转车子，催促小秋上车，一边还嫌弃：“女的就是麻烦，换不换的，又没什么两样儿……” 他自觉嫌弃的嘟哝，不知怎的，声音却格外小，仿佛自言自语一样。 小秋关了大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一边上车，一边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吴戈却猛地蹬了一脚车子，突然加快了速度，害得小秋身子一晃，连忙抓紧他的衣服，顾不得追问了。她只当吴戈是没长大的孩子，也没注意到，吴戈看到她之后，耳根隐秘处的一抹晕红。 等吴戈停了车子，小秋才注意到等在门楼下的秦戎。 一见着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的小秋，秦戎的眼睛一亮，笑着夸赞：“小秋这衣服好看，看着好像长高了不少似的。” 小秋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衣服，然后看着秦戎抿嘴一笑。本来想说句谢谢的，却被吴戈不耐烦的声音打断：“行了，别磨蹭了，再晚，就连个座儿都没了！” 说着，大长腿一抬就上了车，然后脚点着地转回头来催促小秋上车：“快点儿上车！” 今儿吴戈莫名有些烦躁，小秋也不去惹他，乖乖地坐上自行车，只对上秦戎的目光后，吐吐舌头，交换了个会意的目光。 三人两车没走多会儿，就在鲜鱼街口停下。 眼看着吴戈秦戎锁自行车，小秋还疑惑呢：“这不是‘都一处’吧？” ——店铺门楣上明晃晃的五个大字‘燕京烧麦馆’！ 秦戎离得近，把小秋的自言自语听在耳朵里，笑着给她解释：“这就是老字号‘都一处’，运动中老招牌被砸了，换成了这个……老招牌是乾隆皇帝御笔，说是封建流毒！” 小秋汗了一把，也不再追究招牌的事情，锁好车子，跟着吴戈秦戎进了‘燕京烧麦馆’。 他们来的时候，楼上已经没了位置，只有一楼大堂中尚有两个空位，他们三个都没有计较这个的，索性捡着一张小桌坐了。 如许多国营饭店一样，燕京烧麦馆的一楼大堂同样需要食客自己去窗口排队买票，再将票交给服务员，由服务员把点的吃食送上来。 三人落座，秦戎自去窗口排队点餐，吴戈则去拿杯子倒热水，只有小秋一人坐在座位上，默默地转着眼，观察这传世几百年的京城老字号。 只不过，目光转一圈之后，小秋也就失了兴趣，拜运动所赐，所有‘封建遗毒’都被铲除干净，既没有了传说中的‘地龙’，也没有了御题招牌，连墙上的装饰物也只剩下正堂上方的领袖像！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她的目光只在窗口上方的价格表上停了停，就见上边清楚地标示着烧麦的价格：素馅儿8元一斤！肉馅儿10元一斤！最贵的莫属鲜虾三鲜馅儿的，竟要12元一斤！ 小秋暗暗咋舌，乖乖，她在县城红旗饭店吃包子，碗口大的肉包子才一毛钱一个，加一两粮票。这里的一斤烧麦最多顶两个大包子，却要卖到十几块钱……而且，看楼上楼下吃的人还很多，比他们晚到的人，还要在门口排队等号！ 刚刚收回目光，就有人来到小秋身旁，低声询问：“这处空位有人吗？” 小秋闻声抬眼，见是两名豆蔻少女，个子高挑浓眉大眼的英气少女留的是短发，穿着白色半袖衬衫搭配一条军裤，身形挺拔，气质端庄干练；另一个少女同样是高挑个子，马尾辫上系着天蓝色缎带蝴蝶结，眉眼精致，身形纤细，穿着白色小翻领洋红色收腰连衣太阳裙，连衣裙腰间扣着一根同色的腰带，看上去别致不俗，又衬得小姑娘腰肢纤细婀娜，颈项修长……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微抬的下巴和居高临下的凤眼，带着一些明显的傲气，看着不太可爱了。 短发少女站在前边，脸上虽不见笑，头却是微低下来的，态度也算和蔼。 小秋的目光在两名少女身上一扫而回，也客气道：“对不起，已经有人了。” “小秋，怎么回事？”吴戈端了茶水转回来，就见小秋身边站着两个高个子女孩，因为背对的缘故，他也没看清对方的容貌，只关心地立刻开口询问。 小秋闻声正要回答，那两位少女却已经回头看过去，特别是那位短发少女，更是展开一抹爽朗的笑容，笑着道：“吴戈？你怎么在这里？” 吴戈看起来与女孩很熟悉，很是不客气地撇撇嘴道：“这里是饭馆子，你说我怎么在这里？我说小西子，你回了趟老家咋更笨了呢？” 第三百零一章 “呸，你个臭吴戈，就知道欺负我！”英气大方的少女叱骂时却仍旧目光平和，甚至嘴角仍旧微微上挑着，显见，并非真的生气。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了。哎，那边空出两个座位，你快去吧！”吴戈看似不耐烦地挥挥手。 被叫作小西子的姑娘皱皱鼻子哼了一声，回身招呼漂亮的小伙伴准备离开，却不妨那看似冷淡高傲的漂亮小姑娘却突然开口：“吴戈，你不介绍一下嘛？” 说着话，目光却落在刚刚把茶杯放在桌上的小秋身上。 听话牵扯到自己，小秋转回头，恰好对上漂亮的红裙子姑娘轻视又带着些许挑衅的目光。这目光却实在谈不上友好了，小秋觉得惊讶又莫名其妙，随即转眼看向吴戈，却见吴戈的眉头在那姑娘开口的同时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与吴戈混得熟了，一看吴戈微压的眉峰和紧皱的眉头，就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告罄，而且，是真的恼了。 小西子也是个机灵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立刻笑着揽了漂亮姑娘的肩，想要化解眼前尴尬的局面：“哎，不让林娅提醒，我倒是给忽略了。戈子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被她一打岔，吴戈的怒气也略略缓和了些，却仍旧不耐烦地翻了一眼，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赶紧找地方吃饭去。” 秦戎也端了烧麦转回来，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这边的局面不太对，快走几步过来，扬起一脸笑道：“乔西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天看见你二哥还说等你回来咱们聚聚呢！” “秦戎！”乔西看见秦戎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大了几分，“昨晚刚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哐当哐当一路晃回来都半夜了。睡了一宿起来，一下地还觉得在火车上呐！” 小秋伸手他手里的盘子，秦戎笑微微地躲了躲，低声道：“烫手！” 将手中的烧麦放在桌上，秦戎才回头对乔西道：“坐火车是挺受罪的……你赶紧来这边，这两位就要吃完了。” 说着，不让乔西和林娅再说什么话，推着乔西，往大厅另一侧快步过去。林娅又看了吴戈一眼，然后也跟了过去。 走出去几步，乔西从秦戎肩膀处回头看过来，与吴戈招呼：“什么时候聚啊？” 吴戈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道：“让你二哥定，定好了地方时间告诉我一声就行。” “就会这么说！”乔西哼一声，心道，就你最难打发了，偏偏嘴里说的好像多随和似的。 燕京烧麦馆属于老字号，他们家的烧麦是京城一绝。 秦戎要了三斤，分别是三种不同的馅儿，香菇肉馅儿的是一斤八块，纯羊肉馅儿的是十块钱一斤，鲜虾三鲜馅儿是十二元一斤，都不要粮票。烧麦皮儿呈半透明状，极薄，细细的褶儿捏成一簇，摆在笼屉里，宛如绽开了朵朵晶莹素白的菊花，味道还没品尝，形色却已经让人觉得颇为赏心悦目。 秦戎带乔西林娅找到座位后，又端回来三碗粥，两碗小米粥一碗银耳羹。银耳羹是给小秋的，他和吴戈都喝小米粥。 三人终于落座，吴戈先夹了一只羊肉烧麦，那烧麦底儿就软软地垂下来，微微颤动着，因为皮儿薄，隐隐能够看到里边馅儿透出的肉色。 吴戈夹着这烧麦缓缓放在小秋面前的碟子里，同时低声嘱咐一声：“馅子的汁水儿足，小心烫嘴！” 秦戎则将一碟子蒜醋蘸料放在小秋面前：“咬一个小口，透透气再吃。蘸点儿醋也能晾一晾。” 小秋点点头，在烧麦一侧咬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把里边的汤汁儿倒在汤匙里，吹了吹才喝掉。肉汁饱满醇厚浓香，入口就让人忍不住满足地微笑起来。 然后，她才夹起烧麦，蘸了一点蒜醋料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唔，皮儿劲道弹牙，肉馅儿抱成了丸子，劲道浓香，不散不硬，筋道适口……好吃的小秋忍不住闭上眼睛回味了片刻，方才如一只猫儿般睁开眼，笑眼弯弯地看向吴戈秦戎，“真是好吃！” 吴戈秦戎都被她这样儿逗笑了。吴戈也把之前的不虞丢开了，难得没有笑话小秋，大方道：“喜欢就多吃点儿……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喜欢就带你多来几次！” 小秋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又去夹了虾仁三鲜和香菇鲜肉馅儿的来品尝。 隔着半个大堂，乔西和林娅也要了烧麦开始吃。 乔西吞下一只羊肉馅儿烧麦，一边烫的直呼气，一边叹息道：“还是这儿的烧麦好吃……这一个月，就吃大锅炖菜，可吃的我够够儿的了。” 林娅面前的一笼屉烧麦却没有动，她微微仰着头，侧脸看着那边吴戈和秦戎两个人，对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呵护备至，吴戈不但亲自替那丫头夹烧麦，还替她倒水。因为角度的问题，她只能看到吴戈的背影，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丫头的侧脸，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一脸欢喜的，仿佛吃了什么龙肝凤髓似的。不就是烧麦么，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哼，这算什么，你要是能去香港，那边茶餐厅里的烧麦点心才叫好吃呢！”林娅很有些不屑道。 乔西看她一眼，眉头微蹙又展开，只是脸上满满的笑意淡了不少：“我又不是你，能以探亲的名义出去！” 被乔西这么一说，林娅也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不太好了，立刻勾了勾嘴唇道：“好了，算我错了，明儿我给你拿一盒比利时巧克力来，算是赔不是还不行嘛！” 乔西挑着眉看过去，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林娅气恼地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才突然泄气道：“行，两盒就两盒！” 第三百零二章 都一处改成了燕京烧麦馆，老手艺的传承却没有丢，他们家的烧麦确实好吃，皮薄馅儿大，满满一包汤汁，味道浓香鲜美，令人停不下来。 吃上几个多少有那么点儿腻口的时候，喝一口小米粥或者银耳羹，恰好顺口解腻，真是巧妙的搭配。荤素三种烧麦，小秋一样吃上两只，再喝一碗银耳羹，就已经十分饱了。 看一眼美丽的像白菊盛放的烧麦，嘴巴里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可肚子却实在是饱了，小秋只能不甘心地放下了筷子。 “喜欢吃就再吃一个！”秦戎低声，一边用目光询问小秋，想再给她夹一只。 小秋连忙摇摇头，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银耳羹甜糯，吃着好吃，却对牙齿不太好，馆子里免费的茶水清淡，喝一点清清口刚好。 剩下的两屉半烧麦，对两个半大少年却是不算多。确定了小秋不肯再吃，两个人也不承让了，风卷残云，一眨眼，就要吃光。 眼看着笼屉中只剩下一只三鲜烧麦，吴戈眼疾手快伸了筷子去夹，却听背后有人叫他：“吴戈……” 吴戈的动作一顿，那只三鲜烧麦就被秦戎不紧不慢地夹了回去，他看着秦戎沾了点儿醋，小小地咬了一口，这才彻底失望，悻悻地放下筷子，却没有起身，就那么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坐着转回头，淡淡开口：“有什么事？” 来打招呼的人是林娅。 因为生的漂亮聪明，林娅自小在家中就倍受宠爱。再加上优越的家世背景，让她离开家门，也一直是众人瞩目的中心，特别是上了中学之后，少年慕艾，她就成了无数少年梦中的女神。 自小顺风顺水惯了，难得遇上对她不假辞色的，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吴戈……不同于她熟悉的男同学幼稚地假扮成熟，也不会死读书变得教条木讷，带着几许桀骜不训、漫不经心，却总能遇事沉稳，从容不迫。 最开始，吴戈刚回京时，身边只有秦戎一个。渐渐地，他身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大院的子弟，也有大杂院出身的少年……而林娅在屡屡被漠视之后，也渐渐由懊恼，到渐渐被吸引。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总想着引起吴戈的注意，为此，她主动结交之前并不太喜欢的乔西和叶梓，只因为她们与吴戈是一个大院的孩子，她们都有哥哥与吴戈交好。与乔西、叶梓交好，她能去大院里玩耍，有更多‘巧遇’吴戈的机会。在她潜意识里，哪怕遇不上吴戈，能够离得他近一些，看一看他住的房子，想一想可能离得他近一些，也每每让她怦然心动。 被吴戈一双漂亮却淡漠的眸子盯着，林娅心头狂跳，紧握的掌心中沁出一片细汗。 她心里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张开嘴却突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我……” 见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正心里不爽的吴戈却没有耐心等她细想，目光一转，看见乔西拎着一只饭盒走过来，立刻淡淡道：“你们吃完先走吧，我们还没吃饱！” 说完，不管张口语言的林娅，起身大步走向点餐的窗口——他不是个肯亏待自己的，既然没吃饱，就再去买来。当然，不仅仅是他吃，还有那个小丫头，饭量小，没能解馋，索性再买上两屉，也给她带一屉回去。三鲜馅儿回锅就失了鲜味儿，还是给她带羊肉馅儿吧！ 还是乔家小西子提醒了他，燕京烧麦馆里提供外带饭盒租赁服务，只需放下一块钱押金，就能租一个饭盒打包。 对于吴戈的不识风情，小秋在旁边看着很无语。林娅那般骄傲的小姑娘，主动过来找他说话，有是眼神慌慌、脸颊泛红的模样，稍稍有点儿眼力劲儿的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对吴戈有那么点儿意思，偏偏，吴戈本人毫无所知，辜负了小美人儿一片芳心暗许……汗，怎么一想吴戈与小美人儿两情相悦，她就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肯定是那小子愣头青一样的幼稚模样，在她心里印象太深，让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与女孩子亲亲我我花前月下的情形。 也是，吴戈看着外表生的高大魁梧，心里却还是个毛头小子，愣头愣脑，还别扭的很，分明是没开窍嘛！ 可惜了那个叫林娅的漂亮小姑娘的一脉情愫啊……小秋心里暗暗叹息着，却听乔西与秦戎告辞，又突然转向她道：“……你叫小秋是吧？刚刚听秦戎说你也转到我们学校了，还跟我们一个班……我们也是赵老师班上的学生，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乔西，与吴戈秦戎是一个大院的。她叫林娅，也是咱们一个班的同学。” 说着话，乔西朝小秋伸过右手来。 这还是重生后，第一次有人跟她行握手礼，小秋先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起身，伸出手握住乔西的四指，轻轻一握，微笑道：“我叫王小秋，很高兴认识你们。” “哈哈，这下我们就算认识了，以后你再来吴家，也来找我玩，我们两家就住前后院儿。”乔西爽朗地笑着。 这样爽朗真诚的女孩子，很难让人讨厌。 小秋对这位新同学的第一印象也不错，她笑着点点头：“好。” 看得出小秋话不多，乔西也不再多说，跟秦戎和小秋打个招呼，挽起林娅的胳膊，并肩走了。林娅自始至终都没作声，小秋却注意到她，在临出门时回过头，用目光搜索了一下，却很快就被乔西拉走了。 “唉，你怎么只买了羊肉馅儿？”秦戎的询问声唤回了小秋的注意力，转回头，却见吴戈和秦戎又守着一笼屉烧麦吃起来。 看见她回头，吴戈立刻道：“刚刚吃的消化完了吧？再吃一个？” 六个烧麦加一碗银耳羹，确实吃撑了，这会儿刚刚觉得胃里舒服了，哪敢再吃！ 小秋连忙摇摇头，吴戈也并不坚持，一回头就见笼屉里的烧麦都不见了，全部被秦戎夹回了自己盘子里，他立刻大怒，跳起来去掐秦戎的脖子：“你个奸诈小人，居然又趁着我分神下手！” 第三百零三章 两个人打闹着，再回神却不见了小秋，连忙停下打闹四下寻找，就见小秋正站在点餐的窗口。 吴戈瞪秦戎一眼，跳起来走过去，低声道：“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小秋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 说完，复又低头对窗口里道：“对，都打包！” 秦戎也赶过来，想要解释，小秋却没让他再开口，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就是想着让你们给爷爷奶奶带一笼回去尝尝。另一笼我留到明天做早点。” 秦戎和吴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失笑着摇摇头。小秋在家里时就不是那种抠搜的，如今挣了钱，自然更不会舍不得花钱。 一想起烧麦的价格，秦戎就出声提醒道；“你在鸡蛋钱里列账开支就好……” “不用，我有钱！”小秋得意一笑，道，“鸡蛋的钱不能动，咱们还有大用呢！” 到底分吃完一笼烧麦，然后将其他三笼烧麦一起打包带走，其中两笼给了吴戈和秦戎，小秋拎了一笼回去。 饭店里这会儿还不准备打包的食品袋一次性打包盒。因为他们买的多，吴戈出面，只花了一块钱押金，就向店里的大师傅租借了两只饭盒来打包烧麦。 这种操作小秋还是第一次见，觉得挺有意思。出了门，她拉拉秦戎的衣袖低声问：“一只饭盒用工业券还八毛呢，在这里用一块钱就能拿到两个……有没有借了不来还的呀？” 不等秦戎回答，旁边的吴戈嗤笑一声道；“没听见他们询问学校或者工作单位啊？不来还，不怕他们找到学校或者单位去呀！” 他没给小秋说，都一处的大师傅去家里做过几次饭，连他的家门都认识，他原本不用付押金……不过是他不想搞特殊，才付了一块钱！ 小秋瘪瘪嘴，没再说话，心里却嘀咕，又没看证件，随口报的学校、单位，报个假的也不知道吧！ 好吧，她印象中，这个年代的人也大都比较淳朴，更注重脸面和名声些，不像后来，全民向钱看，为了挣钱，什么事都能做，笑贫不笑娼……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郑秋实和宋秀程都回来了，都是吃过饭回来的，这会儿正一起坐在院子里，借着灯光下棋。 听到门响，两人抬起头，见只有小秋一个人进来，郑秋实就问：“怎么就你自己，俩小子没送你回来？” 小秋不在意地笑笑：“送我到胡同口呢！……你们赶紧收拾残局，我给你们带了燕京烧麦馆的烧麦！” 郑秋实立刻将手中的棋子一扔，站起来就往井台上走：“算了算了，让你赢一局，洗手吃点心……燕京烧麦馆就是之前的老字号‘都一处’，前清的老馆子，传承两百多年的老字号了，他家的烧麦乃是一绝。” 又扬声问小秋：“带了什么馅儿的？他家的三鲜馅儿最美，羊肉的也不错。” 小秋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嘻嘻道：“我要了两笼，让人拼装的，香菇猪肉和羊肉两种……可惜，三鲜馅儿今天没买上，改天我早点儿过去给您买！” “唔，好吃！……香菇肉的也不错了，我没那么讲究！”郑秋实伸手捏了一个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话，那样子，哪里还有生人面前的‘仙风道骨’，简直像个老顽童！ 宋秀程看着借口脱逃的郑秋实，无奈地摇摇头，还得认命地收拾残局，将棋子和棋盘收起来，这才洗手过来吃东西。 郑秋实三四个烧麦已经吞下肚，正冲了茶消食，见宋秀程过来，懒洋洋地抬抬下巴道：“给你留的，尝尝凉了就去热热，羊肉馅儿冷了可膻气！” 不就是赢了他两盘棋么？这就记仇了！ 宋秀程无奈地笑笑，自己倒一杯热茶，然后一手烧麦一手热茶吃起来。有热茶解腻，羊肉馅儿也膻不到哪里去。当然了，关键是他不挑食，换个不能吃羊肉的，哪怕刚出锅的热羊肉也吃不得！ 旁观的小秋，对郑秋实的‘无赖’和小舅舅的‘懒惰’都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旧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在人前都是气度不凡、严谨自制的人，这种耍赖皮、不讲究的样子，大概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见到吧！ 吃过烧麦，喝着茶，郑秋实道：“这几日你且跟着俩小子随处走走逛逛，熟悉熟悉环境，等过些日子，我那边按部就位了，你再到医院里来。” 小秋连忙答应着。 郑秋实又道：“不过，该做的功课不能丢了！” 小秋心虚地一笑，也忙答应着：“一定不会！” 心里却在想，自从进京后，基本没看过书……亏得郑秋实提醒，要不然开了学就没法交代……学校里的赵老师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一想起土匪一样的班主任，那一脸‘亲切’的笑容，小秋就忍不住一阵头皮子发麻。可她仍旧不想看到他的黑脸，想也知道，比笑更吓人无数倍！ 不止是她的学习不能丢下，吴戈和秦戎开学就是高二，眨眼就要撒上高三，高考……他们的功课更是不能耽误。看来，尽快挣到第一桶金之后，就要把他们摘出来才行。可不能为了挣几个钱，耽误了他们的学业，不说值不值得，但吴家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齐齐寄托在吴戈身上的期望，也由不得他随意辜负。 第二天，吴戈和秦戎吃过早饭才到，彼时，郑秋实和宋秀程都离开了。 一进门，吴戈就催促：“你不说去吴家吗，赶紧走吧！” 小秋看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吴戈看着一副我没事儿，我很好的样子，目光却下意识地躲着她，那模样，一看就是心里有事儿……小秋下意识地想问，是不是家里人说什么了，可话到嘴边，又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能有什么事儿！”吴戈不在意地摆摆手，推了车子直接转个弯儿往外走，“快走吧，将他安排好，咱们也好尽快出城，咱们趁热打铁，今天再跑两个村子，这个星期争取收他个十车八车的鸡蛋来！” 小秋看了看秦戎，见秦戎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数，却不再追问，跟着两人一起出了门。 再去常家，这次终于见到了小石头，传说中不走正道，已经加入偷盗团伙的孩子——就在井栏胡同的胡同底儿里，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正在围殴一个十来岁的黑瘦男孩儿！ 第三百零四章 “……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石头多硬！”少年未出变声期的沙哑声音，透出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残忍，也同时说明了挨打男孩的的身份。 小秋和吴戈秦戎本想着再去一趟曲家，没想到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依着他们三个的性子，本就不会袖手旁观，又听到挨打的小石头，吴戈和秦戎更是毫不犹豫，自行车随手往墙上一靠，抬脚走过去，小秋略一犹豫，也跟在了后边。 “嘿，众拳打到小屁孩儿，几位还真是英雄啊！”小秋自觉打架不给力，但嘲讽功能，拉仇恨的活儿却拿手。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那几个打人的少年就停了手，缓缓转过身来。 这会儿，花衬衫和喇叭裤还没流行，几个少年不是穿着黄军裤就是蓝色海军军裤，上身穿的倒是不尽相同，还有一个瘦高弓背的少年穿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儿，上边印着‘劳动标兵’的字样。 “哈，小丫头片子胆儿挺大啊！” “我说你们俩长得个儿挺高，却还不如个丫头片子有胆气呀，俩大老爷们儿在，还用得上个丫头片子出头……啧啧……我呸！” 那几个人七歪八扭的，挑着眉的、歪着眼的、撇着嘴的……乱哄哄地嚷嚷着，一脸的趾高气扬，还真是敬职敬业的反派啊！ 看在小秋眼中，就是目不忍睹、不忍直视，辣眼睛！一个个身上明晃晃挂着俩字——欠揍！ “小丫头片子怎样，总比好几个人欺负个小孩儿强！”小秋避在吴戈秦戎身后，再次出声添风点火。 “麻痹个死丫头，找揍哇！”其中一个穿整套军装的少年猛地一声暴喝，骂完却只是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这几个小子天天在街上打混，倒是眼光练得比同龄人强许多，别看他们有四个人，吴戈秦戎只有两个人，可吴戈秦戎都长得高，而且精瘦结实，特别是吴戈一米八的身高，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俯视众生的存在。两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一句话没说，就已经镇住了对方。 那个穿红背心的少年最后开口，脸色阴沉道：“哥们儿，我们兄弟捉住个小偷，顺手替街坊们教训他一下，你们就别多管闲事了吧！” 吴戈略显懒散地站着，并不说话。 秦戎倒是淡淡开口：“不好意思，你们打的是我们的小兄弟！” 这话一出，情势瞬间紧张起来。对面四个少年暗暗地绷紧了身体，站在偏后的一个甚至俯身从墙根上摸起一根木棍来握在手中。 双方对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节奏啊！ 小秋站在后边围观，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地，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 “嘿嘿……”吴戈突然笑起来，把对面的几个人都笑愣了。 就在这刹那，看似‘白净文弱’的秦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劈手夺了对方手中的木棍，顺手，拿木棍的人已经被他一个背摔掼出去，又砸倒了一个。另外两个根本反应不过来，吴戈又冲了上去，一手兜头扭臂按住一个，同时飞起一脚，将一个想从后边偷袭秦戎的小子直接踹飞了出去，哐地一声，直接摔在胡同底儿的墙根下，恰好就是刚刚他们按着小石头打的地方。 小秋只觉得目不暇接，没看清楚呢，战斗已经结束，她只能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们，好厉害啊！”小秋两眼冒着星星。 再看吴戈和秦戎，那是咋看咋顺眼啊，这么帅，这么厉害的小子，是她家……鹅，不是她家的，也和她家的差不多啦！ “这算什么！”吴戈被小秋看得有些不自在，别扭地丢下一句，一膝盖将手下想要挣脱的小子点在地上，呵斥一声，“老实点儿！” 秦戎那边已经走过去，先看了一眼被吴戈踹出去的那个，确定只是摔懵了，并没有大碍，这才走过去，将蜷在角落里的小石头拉起来：“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小石头带着些怯懦抬头看看秦戎，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吴戈和小秋，抬起袖子擦去鼻子底下的血迹，摇头道：“不用！” 秦戎示意他走几步，看他虽然腿有点儿不利落，却远不到骨折的程度，也就放了心。 吴戈一脚踩着被他按住的红背心，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哪里的，但以后不许再找小石头的事儿。若是，以后让我知道小石头再受人欺负，我不管是不是你们，我只找你们说话！” 底下的人还有些不服呢，梗着脖子不肯作声。 吴戈脚底下一用力，就听到几声细微的咔嚓声……小秋怎么也跟着郑秋实学了几年，听那动静就知道，还不至于骨折，却绝对疼不可挡！ 果然，那红背心一声哀嚎，眼泪鼻涕同时淌了下来，呜呜哭着哀求：“我答应，都答应……我们再不敢欺负常家小子啦，再不敢啦……” “哼！”吴戈冷哼一声，将踏在红背心身上的脚抬起，然后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记住你说的话，滚！” 另外三个已经吭吭哧哧爬起来了，听得吴戈这一声，连忙哆哆嗦嗦上前来，连拖带拉地拽起红背心，缩着背弓着腰，屁滚尿流地眨眼跑得不见了人影儿。 小石头看着那逃命而去的几个人，眼底闪过一抹似激动似欢喜，又更像是沉沉悲伤的情绪去，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转身看向秦戎和吴戈，道：“你们是租纸盒厂的人吧？” 秦戎和吴戈对视一眼，秦戎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头，道：“不错，是个机灵的。” 刚刚被打被救都没有太明显情绪的小石头，因为这句很随意的夸奖，突然红了脸，低低头掩去脸上的羞涩，片刻才呐呐道：“我爸说你们去过我家……” 这么说着，他的鼻血又突然流下来，小秋一眼看见，连忙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赶紧捂住！” 第三百零五章 十岁的小男生，若是生活好，营养跟得上，应该进入青春期，或者即将进入青春期，多少露出些少年的模样了。眼前的小石头却又黑又瘦，个子也小小的。他只比小秋小一岁，却比小秋矮将近一头……要知道，小秋的个头在同龄人中也不算高的。 他这副模样，让吴戈想起了初见小秋时的样子，那会儿，小秋也黑黑瘦瘦小小的，头发又黄又稀疏，两颊还皴了，红红的一片…… 在小秋的指挥下，小石头一手帕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捏住鼻翼上方两侧的迎香穴。小秋也拉过他的胳膊，在小臂内侧找到孔最穴进行按压止血，不过片刻，鼻血止住了。 小秋松开按压穴位的手，自然地滑到小石头的手腕处探了探他的脉象……习惯地做完，小秋才察觉到，对小石头一笑道：“那啥，咱们这就去你家吧！” 秦戎将小秋的动作看在眼里，笑着接话道：“带你爸去厂里看看，也好安排他的工作。” 小石头抿抿嘴角，默不作声地跟着秦戎走了两步，突然抬头道：“我爸的身体……让我给你们干活行不？我啥也能干，我的力气很大……” 小秋和秦戎吴戈都有些意外，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目光，然后小秋开口道：“你觉得自己啥也能干，可你年龄太小，我们让你来干活是违法的……” 小石头眨眨眼，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小秋道：“可你也不大呀！” 小秋哑然，回头看看吴戈和秦戎，就见那俩人一个扭着头朝外，另一个干脆笑得咧着嘴……哼，这俩没义气的！ 转转眼珠，小秋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尴尬掩下去，再次开口道：“我是不大，可我只是帮忙的，不算雇用工人……嗯，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在二十四中上学，开了学，我就没功夫来了。” 听了这话，小石头眼里的亮光暗下去，垂着头跟着往家走，不再说什么。 看他这模样，小秋觉得心里不忍，却一时也没什么办法改变对方的命运……她能帮常宏伟安排个活计，让他们爷俩有了固定的生活来源，下一步，或者可以考虑劝一劝小石头，再回学校复课。 十岁的孩子，最应该待的地方还是学校的教室！ 心里想着事儿，小秋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在了后边。 吴戈走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看着龟速前进的小秋，忍不住又无声地笑起来。 他停住脚步等小秋走上来，笑着耳语道；“我发现你挺能忽悠啊，什么时候雇佣小孩儿违法了？” 他虽然没读过法律，但因为家庭关系，一些基本的法律条文还是了解的。他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雇佣小孩儿违法……据他了解，街道办的工厂里，许多都会照顾老弱病残家庭，老人、儿童，只要能干得动干得了活儿的就行。因为这样，就能让他们自食其力生活，而不至于吃不上穿不暖，冻死饿死去。 小秋一下睁大了眼睛，愣怔怔地看了吴戈一眼，眨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貌似《劳动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都是九十年代制定颁布的法律——如今还只是七九年！ “呃，没有嘛？”小秋眨着眼睛装傻，然后催促吴戈加快脚步，一边道，“我就是想哄着他再回去上学……要是确定常宏伟能干下去的话。” 吴戈看着有些可以逃避意味的小秋，默了片刻，迈开大长腿，几步跟上。 再到常家，因为小石头带路，他们也没用敲门，直接进了屋。 常宏伟仍旧坐着轮椅，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屋里光线昏暗，只有桌子上的一站小台灯开着，照亮那一片小天地。隔得远看不清他摆弄的是什么，看着零零碎碎摆了一桌子，像是什么机械零件之类的东西。 吴戈和秦戎迷恋了好长时间无线电元件，一看常宏伟摆弄的东西，立刻来了兴致。 “常师傅也喜欢无线电组装？”吴戈直接开口问道。 常宏伟听到声音也回过头来，闻声笑着摇摇头：“不是无线电，邻居家里的缝纫机坏了，我给修一修！” 小秋想起秦大妈介绍常宏伟的话，于是道：“常师傅原来做什么工作？” “哦，”常宏伟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才道，“纺织厂，机械维修。” 小石头在旁边插话：“我爸会修缝纫机、收音机，还修过手表，可厉害了！” 小秋一回头，与秦戎吴戈的目光交会，三个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压抑着的兴奋和惊喜——他们大概、好像是捡到宝了！ 常宏伟却满心忐忑，看小秋三个停了小石头的话后，面面相觑，只以为他们也嫌弃自己的那段过往，脸色灰了灰，自嘲一笑道：“别听孩子胡说，我就是车间里的一个维修工，会点儿简单的修理活儿……你们也别顾忌这个，只要是我能干的活儿，啥活儿也行……能照顾我就已经很感谢了，哪里能再让你们为难……” 常宏伟一番话说地磕磕巴巴的，透出一股急切和担忧来，却听得小秋和吴戈秦戎都有些不忍。 说起来，常宏伟这残疾也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本来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又有手艺的人，却无法自食其力，只能靠十岁的儿子想法子挣钱糊口……可想而知，他的心中有多大的压力，又多迫切地希望找个工作养家糊口。 “你们也了解我的情况，我一个大男人，特别希望能挣钱来养家糊口，也能让石头再回学校上学去……这孩子是个机灵的，我已经残废了，可不想耽误了他！” 说到动情处，隐忍太久的汉子，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声音哽住，说不出话来。 “爸，我不要上学，你不用难过，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挣钱养家，将来，我还能挣钱给你治病……”小石头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胳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宽慰父亲的话。 第三百零六章 待常宏伟父子情绪缓和后，小秋对他说起工作的情况，就说自己三个人刚刚开始，暂时让他在传达室做收发工作，等有所发展之后，才可能给他安排更合适的活儿，常宏伟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小石头哭红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失望，却仍旧代替父亲和他自己向小秋三人道谢。 小石头没提打架的事儿，小秋三个也不是多话的，只是，小秋心里还是奇怪，难道常宏伟看不见小石头的衬衣扯破了，额角和嘴角都有青紫的痕迹么？ 与常宏伟商量好，让他准备准备，下个星期一再去去厂里上班——届时，厂子里的房屋也该维修完了，联络的鸡蛋也大批地收上来，正好让常宏伟过去看着摊儿，能把陈东方和李长江都替出来，拉鸡蛋送货。 等他们到达厂子里，李长江和陈东方已经把办公室的墙皮刷好，原本一片片脱落的内墙皮，经过维修后重新恢复了整齐干净。 小秋一抬头，看见重新用报纸糊过的顶棚，惊喜道：“两位大哥动作好快，连顶棚也糊好了。” 尽管地面还是之前铺设的红砖，但整个房间经过这么一修饰，已经大为改观。 陈东方笑道：“刚刚长江还说，这房子再漆一遍门窗，直接娶媳妇做新房都行了。” 众人一起看向李长江，把李长江看的窘红了脸，憨笑着挠挠头发，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小秋就笑道：“两位大哥这么手巧又肯干，相信一定能娶到温柔贤惠漂亮的媳妇儿。” 这话一出，李长江陈东方齐齐红了脸，眼睛里却都闪闪地都是喜悦和期望。 他们当了四年兵，也都二十二三了，搁在村子里，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们自然也盼着早一天娶个媳妇，过上自己的美满小日子。 两个人都是憨厚朴实的性子，小秋说笑一句也就罢了。 吴戈也匆匆骑了一辆挎斗摩托来，他们想着趁鸡蛋肉类的市场行情好，赶着再去其他村子联络看看，争取多搞到一些货源。 这一次由吴戈骑车，秦戎坐在后座，小秋仍旧坐在挎斗中，一边走，三个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突然秦戎提出一个问题：“这么干一个月，咱们最少能挣一万块，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了钱最想做什么？” 小秋没有回答，只笑嘻嘻地反问回去：“你们先说说最想做什么？” 吴戈却是很兴奋，眼睛亮亮道：“一万块算什么？咱们多联络几个村子，一个月说不定能挣几万块呢……哈哈，到时候，我们也买一辆自己的车运货，不用每次都去找人借车了……”秦戎也在旁边用力点头表示赞成。他也想有自己的车，那样再带小秋出去就不用借挎斗，也不用再挤公交车了。 小秋微微剔着眉看着他，心中也有触动，没想到吴戈最想买的竟然是车，还是运货的车，而不是买什么收录机、摩托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么看着，这两只都顺眼了许多。 想到买车，小秋就忍不住为这个时期国内落后的生产水平叹气。 尽管，早在1931年，辽宁迫击炮厂就在张学良将军的支持下，生产出了中国第一辆汽车——民生牌载货汽车，但接踵而至的日军侵华战争，扼杀了中国汽车制造工业的萌芽。建国后，1956年，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出了第一辆解放牌载货汽车。1958年制造出了第一辆‘东风’轿车。1959年，二十辆红旗轿车送往北京，用于国庆阅兵……但是，到了七十年代末，本国的汽车生产技术仍旧很落后，国内汽车年产量不过十几万辆。平均下来，一个县的汽车也只有几辆、十几辆，私人购车还不被允许。 这种大背景之下，吴戈想要买车的理想看上去格外遥远，小秋听了也只是笑笑，却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实现。 这一趟，他们先去前营子和马店村通知了一下，继续收购鸡蛋。然后又去跑村子联系货源，跑了一天，一共签下三个村子。只是因为是第一次合作，对方对他们的信誉还有些怀疑，没办法，三个人只能答应，第二天就派人带钱过来，现场收购，现场付款。 等他们返回城里，已经是夕阳西坠，彩霞漫天。 联系到了货源，尽管很累，三个人还是很高兴，不知谁起了头，三个人唱起了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事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吴戈和秦戎将小秋送到卷棚胡同口，就赶着去还摩托车。 早上，吴老爷子找吴戈谈话了，提醒用公车时要注意影响。吴老爷子还说了，他们只要不耽误学业，不触犯法律，怎么折腾他都不管，但不能占国家的便宜，不能‘挖社会主义墙角’。 不就是用了几次车么，怎么就成了‘挖墙角’了？早上吴戈不高兴，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用完车不敢怠慢，赶紧送回去，省得爷爷再找他谈话。 等吴戈和秦戎赶回来，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进门，吴戈就先吸了吸鼻子，兴奋道：“做了什么好吃的？刚进胡同就闻到香味儿了！” 郑秋实和宋秀程已经回来了。一见两个少年进门，宋秀程立刻招呼他们洗手洗脸，他则将井里湃着的西瓜拿出来切了。 小秋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拿着碗筷出来，笑着招呼两个小子：“少吃点儿瓜，留着点儿肚子，我炖了鸡！” 去村子里，除了联系货源，他们还有了另外的一些小收获：小秋买了三只母鸡两只公鸡。林家婶子还给她摘了一筐子青菜，有辣椒茄子扁豆芸豆，还有七八个大甜瓜。 有了条件，小秋自然不吝啬给家里人补充营养，她一回来后就杀了只公鸡，这会儿，浓郁的鸡肉香气已经从厨房里飘散出来，蔓延到院子外头去。 “嗳？这么麻利就炖上了？太好啦，难怪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儿……”吴戈欢喜地应和着。 秦戎则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瓜皮，然后进厨房帮着小秋端菜、端饭。 养了一年多的柴鸡鸡肉紧实、细腻，用柴火大锅细细地炖了，汤香肉烂，配上锅贴饼子，累了一天的吴戈秦戎宋秀程吃的都特别香甜，连讲究养生的郑秋实也吃了两个饼子一碗鸡肉。 第三百零七章 一锅饼子有十四五个，每个都有大半斤，居然被吃得只剩了两个——其中，小秋只吃了半个！平均下来，宋秀程和吴戈秦戎三人每个人至少吃了三个馒头！ 当然，小秋最清楚，宋秀程吃的肉少，难得吃一回鸡，他只挑着土豆吃，把肉留给郑秋实和三个小的了。 看着几乎吃空了的篮子，郑秋实忍不住笑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还真不错！” 吴戈很有些自得地笑道：“吃得多才有劲儿！” 秦戎却看着小秋笑笑：“主要是小秋贴的饼子、炖的鸡肉太好吃了……” 吴戈脸上的笑容一滞，用胳膊肘捣了秦戎一下，然后笑着补充道：“是真好吃，嘿嘿，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郑秋实在旁边看着两个少年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开口却是：“小秋收拾收拾早点儿歇着，我明天上午有点儿工夫，带你去医院认认门。” 他们回来路上就商量好的，明天一早再一起出城收鸡蛋，小秋还负责记账和付款，被郑秋实这么一说，计划就被打乱了，吴戈心头一急，张口就道：“小秋明天要跟我们……” 秦戎比吴戈沉着一些，一听吴戈出声，就下意识地去看小秋，果然看见小秋脸上的笑容僵住……如此，他当然就知道了，小秋还没把他们倒腾鸡蛋的事儿跟郑秋实说，被戈子这么戳出来，倒显得小秋做事瞒着师傅一样。 他立刻出声阻止道：“小秋去医院是正事儿，戈子，咱们玩儿什么时候也行啊！” 秦戎之前借机讨小秋欢心，吴戈就有些不高兴，这会儿听他又压着自己说话，心头多少有些着恼，不过，他与秦戎多少年培养的默契也不是假的，秦戎一开口，他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却没像平常那样立刻表示同意，而是半真半假地瞪了秦戎一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是说，郑老……嗯，老爷子那么忙，小秋即便去医院，也不过是去走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如我们与她一道去，认过门儿后，咱们该干啥干啥去！”一不小心，差点儿把‘郑老头’叫出口。 有点心虚，吴戈有些特意地对郑秋实道：“老爷子您要是有事儿，也不用特意抽空儿，我们带小秋去医院也行，那边我们也熟。” 郑秋实怎么说也比这俩小子大几十岁，又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说句大实话，他过的桥比俩小子走的路都多。俩小子真真假假的眉眼官司他自然看得清爽，也猜到了几个小的是有事瞒着他……只不过，他想到的就是几个小的贪玩胡闹，压根儿没想到，三小只居然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创业’！ 他也没揪着不放，笑笑道：“我知道你们俩人头熟，能干，可我是小秋的长辈，小秋去医院重总要认认人，还是我带着她过去吧！” 听郑秋实这么说，吴戈和秦戎互相看看，也实在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应着。 打发走了两个小子，小秋转回来，见宋秀程已经去厨房里烧了热水。 小秋道：“小舅，我找个人来改造一下灶台吧，在锅台后边加个小灶孔，做饭的时候，就能顺便把水烧出来了。” 宋秀程笑道：“你还费心琢磨这个，你要知道，烧大灶可不是长策，煤球买回来，咱们做饭还是以煤炉为主。” 一说到煤炉，在院子里散步的郑秋实突然笑道：“说起煤球儿了，找出供应本来，明天就让那俩小子去，把咱们的煤球领回来……”这会儿，已经快九月份了，下半年的煤球也能领了，难得抓住那俩小滑头，索性让他们一起都领回来，看看一共还差多少，也好早想法子买采暖煤。今年冬天有小丫头在了，取暖煤少了可不行。 听了这话，厨房里的小秋宋秀程甥舅俩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地笑了。 郑秋实算计完两个小子，心里又琢磨起之前两个小子的小动作来，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倒好像小秋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能是什么事儿？他慢慢地绕着院子兜圈圈，散步消食，其实是等着小丫头主动向他‘坦白’。 “师傅，水热了，你累了一天，先洗洗歇着吧。”小秋收拾了洗漱用的东西，笑盈盈地招呼郑秋实。 郑秋实微微挑了挑眉梢，心道小丫头狡猾，这就想着打发了他，逃避话题了。 他这么一晃神的时间，小秋已经把洗漱用的东西给摆好了，自己端了水进屋洗漱去了，竟把还想问话的郑秋实晾在了院子里。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失笑着摇摇头，心中暗道自己太忙，忽略了小丫头……正是十几岁的小女生，渐渐要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时候，人家王利民夫妇将孩子托付给他这个师傅，他可做的不称职啊！ 心中暗暗愧疚着，郑秋实收敛情绪洗漱，然后休息，也没追着小秋询问——他对小秋的了解，这个小丫头主意正，有什么事情，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愿意告诉他的，他问的太紧了，恐怕反而引起小丫头的抵触。 唉，看来，他这个师傅想要得到小丫头的全心信赖，还得慢慢来呀！ 另一边的宋秀程看着郑秋实和小秋的互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小秋三个倒腾生意的事儿告诉郑秋实，想到思想独立的小秋，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算了，相信小秋能够处理好与郑秋实的师徒关系的！他就不要在中间多掺和了。 不仅仅是郑秋实觉得忽略了小徒弟，宋秀程这几天，也正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尽量多拿出一点儿精力和时间来，关注小秋，照顾一老一少的生活起居。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就特意起早了些，见小秋屋里还没动静，也没打扰她，自己出门到院子里洗漱，准备做早饭。 小秋却是已经醒了。 第三百零八章 昨晚吴戈和秦戎的小动作太明显，她不觉得能够瞒得过郑秋实的眼睛。她只是在想，怎么跟师傅说……生意她是一定要做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斟酌犹豫，想着怎么开口，才能挣得师傅的支持……最起码，也要师傅同意她做生意才行。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全民经商那一说，长辈对孩子的期望，更多的关注在学业上，希望孩子能够学习好，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包括，她们家的宋秀程和宋秀菊两个，都是努力学习的好学生，考上大学之后，也仍旧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和学校中。 因为家庭的关系，她并不担心小舅舅反对，所以，卖鸡蛋的事情并对宋秀程没有隐瞒，租赁厂房的事情也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小舅舅。但是，郑秋实……她却有点儿吃不准，就怕师傅担心自己经商耽误了学业，还怕师傅觉得经商名声不好……毕竟，十多年打击‘投机倒把’的政策不是白给的，在很长时间里还影响着国人的思考。 在她的记忆里，大概九十年代后，人们对经商的看法才渐渐转变过来，不再觉得经商做买卖丢人。 听到屋外小舅舅洗漱的声音，小秋立刻想到自己起晚了，抬手一看，却见还不到六点半，比她平常起床的时间还略早些。这是小舅舅起得早了。 既然小舅舅起了，小秋也不再躺着了，匆匆穿衣起床，略作收拾就出了屋。 宋秀程已经洗漱完毕，正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听到小秋出屋，就笑着道：“怎么不多睡会？以后，舅舅在家你就不用早起，舅舅来做早饭。” 小秋听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回到家里时，只要爹在家，她也可以偷偷懒一样。 她也不客气，笑嘻嘻地点饭：“我要吃疙瘩汤，放虾皮儿和白菜叶做！” 小秋这么不客气地点菜，宋秀程反而很高兴：“行啊，小秋想吃白菜虾皮儿疙瘩汤，咱们就做！” 小秋笑嘻嘻应着，走到井边洗漱，准备洗漱完再去倒厕所的马桶。就小秋看，老四合院什么都很好，就是这不可或缺的五谷轮回之所不尽如人意。 七〇年代，京城老四合院的下水设施不配套，住在大杂院、老四合院里的居民，大都只能出门去公共厕所，夜里不方便出门时就只能用马桶、痰盂。 小秋心里暗自盘算，若是有了条件，买洗衣机是第一个目标，同时还要重新做一下家里的下水，争取早日用上抽水马桶。 只不过，没等她洗漱完，郑秋实慢悠悠地从大门外回来，手里拎着的正是自家的马桶！ 她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师傅——师傅是真心把她当自家孩子看的，没有理所当然地享受她这个徒弟的侍候。要不然，最爱干净、注重仪表的老先生，哪里肯拎着马桶出去倒啊！这活儿，她见着都是各家各户的主妇做呢！ 师傅这么好，她做生意却还瞒着他……是不是太不应该了呢？ 小秋心里在自我检讨的时候，没想到小舅宋秀程和师傅郑秋实也是因为自觉太忽略了小秋，今天早上都特意表现的……这一老两少，都觉得愧对彼此，想要待对方更好一些，却又都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郑秋实和宋秀程就努力勤快，努力亲切，多关心小秋。小秋呢，就比往常更加乖巧，更加懂事，外带撒娇卖萌的……一顿平常的早饭，愣是让这老少三代整出了过年的气氛来。只不过，三个人脸上越是笑意满满，心里越发愧疚，这其中滋味之酸爽尴尬，真是一言难尽。 正尴尬着，大门一响，吴戈和秦戎推着车子从大门进来。 宋秀程早就想到两个小子会来，做饭就多做了，一见这两只倒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立刻笑着招呼他们吃饭：“赶紧洗手，我给你们盛碗！” 吴戈和秦戎都有些受宠若惊啊！ 宋秀程虽说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小秋的舅舅，平常又举止深沉端正，虽说没对他们疾言厉色过，但也从没这么亲切过呀！两小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宋家舅舅吗？ 好歹，两个人没把这话真问出来。 就连吴戈也很乖巧地连声答应着，飞快地洗了手，然后冲进厨房自己端碗——他们可不敢真的大排二谱儿地让宋舅舅给他们端碗——他们年纪小，可也知道给个甜枣后边，很可能跟着就是一巴掌。甜枣越甜，巴掌越疼啊！ 郑秋实也笑眯眯极和蔼地，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个水煮蛋。做着贩蛋的生意，他们家自然不可能缺鸡蛋吃，如今，每天早上，小秋都要给每人一个鸡蛋，只不过会变换一下做法：煎蛋、水煮蛋、鸡蛋羹、蛋汤…… 宋秀程热情还罢了，连一贯严肃的郑秋实也这么……殷勤，吴戈和秦戎都无法淡定了。他们心里打着鼓，暗暗盘算着，这两位如此做态，究竟想做什么？ 吃了甜枣，他们也暗暗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 何况，他们跟小秋做生意的事儿瞒着郑秋实这事儿，怎么说，怎么是他们理亏，心虚，气不壮啊！ 好在，郑秋实、宋秀程接下来没再做出让两小子太过惊悚的事情来，只是对小秋的态度有些过于亲切，说话都是先堆上一脸笑啊……趁着宋秀程郑秋实吃过饭进门收拾东西，小秋也进门换衣服的空当，吴戈用胳膊肘拐拐秦戎，低声道：“我咋瞅着郑老头和宋舅舅笑得都那么假啊？” 秦戎往旁边躲了躲，含糊地答应着，飞快地吃完碗里的饭，拎着碗筷去洗涮了。 吴戈顾自端着半碗饭在自言自语呢：“小丫头也怪怪的，什么时候，见她这么乖巧过……天天跟母老虎似的……”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小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第三百零九章 吴戈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把碗丢出去。他仓皇间扭回头看过去，却见小秋站在西里间的窗内，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可他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老虎翘嘴角！ “啊，没，没说什么……我就是琢磨着……嗯，万一郑老头儿问我，我该怎么说……”后边一句，吴戈为表忠心，干脆凑到窗根底下去跟小秋嘀咕的。 小秋看他这一脸忠犬相，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你说一只没心没肺的二哈，突然变成忠诚、自制的牧羊犬，转变如此突然，谁也不能适应良好啊，对吧！ 脑海里，一只体型庞大的二哈，逗比地挤着一脸笑，朝你拼命摇尾巴……这画面太刺激，小秋表示受不了！ 她努力挥去脑补的画面，抱着胳膊呼噜呼噜上边的鸡皮疙瘩，很有些敷衍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抽时间给师傅说就行了……啊，师傅，你准备好了？我也好啦，这就能走……我看天气好，把窗户敞开透透气，去去霉味儿。” 一回眼，看吴戈还站在窗户下发愣，小秋立刻一瞪眼道：“你还愣着做啥，还不赶紧吃了，咱们走啦！” 吴戈被小秋这一喝回了神，一边脚步匆匆往井边去，一边抬着碗三两口把小半碗疙瘩汤灌进嘴巴里，心里还含含糊糊嘀咕呢：就说是个母老虎，果真不差！这不，没乖巧一会儿，就现原形了！ 他被小秋笑话了猪八戒吃人参果后，就找了西游记来看，‘现原形’也是他刚从西游记学来的名词儿呢！ 不过，没用他多琢磨，郑秋实在旁边慢悠悠地开了口：“我带小秋去医院，你们俩小子没事干，索性把家里的煤球领回来去吧！”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甜枣吃了，巴掌终于打下来了！ 俩小子还想说要出城，却听旁边的宋秀程开口道：“好，先生放心吧，我与秦大妈打好了招呼，街道的板车今天留一辆给咱们用。” “……真要倒煤啊？”吴戈眼看着既成事实，没了他反驳的余地，只能咬牙认了，回头朝小秋露出一脸的可怜巴巴，“你帮我找身旧衣服吧……再找双手套……” 小秋打量了一下吴戈，就见他今天穿着一条海军蓝的长裤，白衬衫，脚上穿的居然是崭新的运动板鞋。 啧啧，向来标榜自己是男子汉不拘小节的吴戈，居然也有打扮的干净整齐的时候！ 看着小丫头惊讶和笑谑的目光，吴戈转开目光，羞窘地抓抓头，小声嘟哝道：“……主要是李希同志刚给买的新鞋，弄脏了回去又得挨骂！” 郑秋实看不惯了，瞪着吴戈道：“衣服脏了洗洗就是了，叽叽歪歪的，还不如个丫头！” “我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丫头？我……”吴戈很在意自己的男子汉形象，听郑秋实质疑他的属性，立刻出声抗议，只是一回头对上小秋笑嘻嘻的目光，突然就蔫了，“我没有看不起丫头的意思……” 小秋倒是不见恼，脸上仍旧笑嘻嘻地，背着手微歪着头，就那么用干净清澈的目光看着吴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嗯，你知道就好！” “你没有看不起丫头，你就是觉得女人从来不值得正眼相看！” “嗯……啊？没有，没有，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吴戈只听了小秋的上半句就下意识地答应着，只是，后半句，却让他瞬间惊出来一身冷汗，连忙矢口否认！ 女人不值得正眼相看？他要是承认了这句话，不用别人，李希同志就能捶死他！何况，还有身体不好的奶奶，万一奶奶生了气……当然，吴奶奶不会出手，因为，有吴爷爷老当益壮，说不定会用皮带抽的他屁股开花！ “哼！”小秋哼了一声，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将两身旧的灰色衣裤递过来。 灰色的旧衣裤是郑秋实的，是他穿了几年的旧物，裤子膝盖和屁股上都打着补丁。看着针脚粗大难看的补丁，吴戈很后悔，早知道这样的，他宁愿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也不会开口要什么旧衣服啊！ 不过，话已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了。吴戈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旧衣服换上，一回头，小秋又拎出两双旧布鞋来，丢在他们身边。 两双旧布鞋都是黑色老棉布手工鞋，因为穿的时间长，鞋尖处已经磨破了，黑乎乎一个大洞。鞋底子因为磨损厉害，往上反翘着，还呲着毛边儿…… 吴戈看看自己脚上的新球鞋，再看看地上灰突突破烂的旧鞋，心里挣扎纠结着，实在有些不情愿。 “哎，你们俩小子咋还没换好衣裳？再晚了，板车就给别人借走了！”宋秀程从屋里换好衣服走出来，蓝色白条的运动裤，蓝色白条的运动上衣，左胸前印着02的号码，背后印着‘北京大学’的字样，是他参加校篮球比赛发的运动服。 之所以选择这身衣服，不是因为这衣服多旧，只是因为这样面料的衣服相对好洗一些，除了这个，他就只有白衬衫了，那个弄脏了，就很难再洗白了。 吴戈本就不情愿穿旧衣旧鞋，再看到打扮的如此精神的宋秀程，更是直接苦了脸，他也有运动服，只是没想起来穿……要不然，像平常一样，穿着军装常服也行啊，那个他家里多得很，弄脏了也不怕！ “你不穿这鞋是吧？那我就再收起来了。我打算种园子，刚刷过准备自己穿的……你不穿正好，我留着自己穿。”小秋咕哝着，弯腰就要去捡地上的旧鞋子。 吴戈再看一眼那旧的不能再旧的鞋子，一咬牙，抢也似地抓在手里，脱下自己的运动鞋，把旧鞋子穿在脚上。 哎，别说，这旧布鞋看着磕碜，可真穿在脚上，却特别舒服。特别是，仔细看鞋子虽旧却刷洗的很干净的情况下，吴戈甚至跺了跺脚，感受到脚趾处的破洞里钻进些许的凉风……柔软贴脚舒服透气，嘿，不错呀！ 第三百一十章 搞定了两个小子，郑秋实心情大好，推了吴戈的自行车，带着小秋出了门。 小秋看着郑秋实清瘦的背影，有些不放心道：“师傅，要不我骑车带着你吧？” 郑秋实也不回头，笑呵呵道：“放心吧丫头，别看你师傅我年纪大，身子骨却还硬朗着呐！别说骑车带你个小丫头走几步路，就是带个大小伙子赶上十里二十里的路也不成问题啊！”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不好再多言，只坚持让郑秋实先上车。 吴戈带她，都是跨坐在自行车上，让她上车坐好，再出发的。郑秋实个子不够高不说，身子骨毕竟老了，小秋可不敢让他这么操作。 骑车人先上车骑稳，坐车的人再小跑两步跳上车子后衣架也是当下人最常用的上车方式，郑秋实也没多想，只当小秋跟着俩小子出门也是这般操作，就放心地上车，放慢速度缓缓骑着，招呼小秋上车：“上来吧！” 小秋微微弯腰，双手扶着后衣架小跑着紧跟两步，侧腰、起跳，稳稳地坐在后衣架上。 因为她一跳一坐，自行车猛地晃了一晃，郑秋实差点儿掌握不住车把，手下猛地一用力，这才将车把死死按住，重新恢复了平稳前进。 跳上车座，一般还得挪动一下，才能坐舒服。 刚刚车子晃得太厉害，她没敢动弹，扭着身子，半边屁股坐在车架上，没多会儿，腰就酸了。 等觉得车子走稳了，小秋慢慢地轻轻地挪了挪……自行车又是一阵晃，郑秋实又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把车子把稳，就觉得背心里隐隐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终于忍不住叹息道：“看着小丫头不胖，没想到还挺沉啊！” 小秋听得暗汗，眼瞅着十二周岁了，她的身高还不到150，体重只有七十斤左右，瘦的就差像麻杆儿了，哪里沉了？师傅，您自己体格不够壮，力气不够大，就这么把责任推到徒弟身上，还说一个小姑娘‘沉’……您的心不疼嘛？ 郑秋实却不知道背后不出声的小丫头，正在心里腹诽自己，稳了稳神之后，就开口给小秋介绍起了医院的大概情况。 一听师傅说起正事，小秋也连忙收敛了情绪，专心听起来。她以后要跟着师傅学习，去医院的时间肯定很多，了解医院的格局、架构、规章 制度，乃至人员、人事关系等等，无疑是她更融洽地与人相处，让辛苦的学习日子过得舒服一些的基础。 师徒二人，一个讲一个听，很快就到了后勤总医院。 一路上听郑秋实讲了医院的基本情况，小秋对这所国内一流医院生出无限的向往，却在看到医院门口门口进进出出的橄榄绿后，一派闲适散漫的情绪瞬间跑光了，不自觉地就紧张起来。 是了，这会儿可不是后来的和平年代，此时的祖国南疆，正与那个喂不熟的邻邦小国进行着激烈、残酷的战争。南方湿热的气候，复杂险恶的地理环境，还有对方全民为战的政策，在战争初期，让有些轻敌冒进的我军损失惨重！ 想到了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还有身处战场的吴海港吴叔叔……她下意识地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却见郑秋实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也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进了医院大门。 郑秋实不在门诊坐诊，带着几个小秋绕过门诊楼，直接转到后边的病房楼。 郑秋实去停车子，小秋在楼门口等着，突然看见护士用轮椅推着一名病号病房楼里转出来，这名病号穿着病号服，却戴着一顶军帽，看上去身材高大魁梧……小秋下意识地看他的腿，却见双腿完好，消瘦的腿骨有力地支撑起宽大的病号服，即便坐着，也能看得出这人拥有一双大长腿。小秋还疑惑他为什么坐轮椅，难道这个人不是她猜测的伤兵，而是得了什么重大疾病，不利于行，才不得不坐轮椅……可走到近前，她才看清，压的低低的军帽下露着一圈白色的绷带，而绷带的位置……恰好是他的眼睛！ 小秋差点儿惊呼出来，亏得她及时抬起手捂住嘴……这才把一声惊呼掩下去大半。 即便这样，她的动作似乎也惊动到了走到近前的护士和战士。那名护士倒没什么动作，那名战士却敏锐地转头朝向小秋的方向。 正面对上，小秋更是清楚地看到，这位战士瘦削的下颌线条，还有嘴唇上茸茸的胡须……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远远看着高大的身形，她只当是个成年人，但近看她才知道，这名战士很可能还未成年，他的胡须还没长得密集，更没有多次剃须后青黑的胡茬儿。 “小秋！快来，这边……”郑秋实停好车子出来，远远地呼唤。 小秋又看了那个战士一眼，转回头，飞快地，逃也似地跑向郑秋实……或者，那个战士只是个与吴戈秦戎年纪相当的少年啊！ 今天是查房会诊的日子，一进病房楼，郑秋实就带着小秋匆匆进入办公室，拿出两件白大褂来，自己穿了一件，另一件递给小秋。 “院里周一和周四早上大查房，疑难危重病例由各科主任主治医师一起会诊。你跟着，先熟悉熟悉情况再说。” 郑秋实拥有单独的一间办公室，师徒俩穿了白大褂，郑秋实又示意小秋拿上备好的病历本之后，就带着她出了门。 另一侧的大办公室里，科室的副主任、主治大夫连同住院医生们、护士长都已经准备好，一看见郑秋实出门，立刻走了上来。当然，跟在郑秋实身后的小秋，一看就是个小姑娘，大概连小学还没读完，穿着几乎拖到地面的白大褂，乌黑的麻花辫儿盘在两侧，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配上挺直秀气的鼻梁，紧抿着的小嘴，倒是可爱得紧。特别是护士长王芳，更是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哎，这么漂亮秀气的小姑娘，多可爱啊，不像家里那兄弟仨，个顶个皮的让人牙根发痒！ “郑老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王芳笑着问。 第三百一十一章 郑秋实要在医院里带徒弟，自然要提前向院方报备，于是，科里的人就早早风闻。另据小道消息说，郑秋实自称徒弟理论知识扎实，有了一定的临床实践经验，比之一般的卫校、医学院毕业生也不弱了。 如今看见小秋穿着白大褂，拿着病例本跟在郑秋实身后，他们隐隐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只是未经过郑秋实确认，大都有点儿不敢相信。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年龄太小了，小学还没毕业吧？这么大点儿孩子，也就刚能看看文章 读读报纸吧，对着枯燥难懂的中医理论，她真的能学下去？即便能读下来背下来，可消化理解并运动用临床实践中……很难吧！？还跟卫校，乃至医学院的毕业生比……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郑秋实回头看了小秋一眼，恰好对上小秋侧脸仰望过来的目光，师徒二人目光相遇的刹那，小秋调皮地向他一眨眼，逗得郑秋实笑了。 对面那些人的表情各异，特别是其中几个还打过拜他为师的注意，看见小秋自然流露出或浓或淡的敌意、酸意来，相信以小丫头的伶俐，自然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嗯，看小丫头毫不紧张的模样，他大概不必担心，她以后在医院的日子过不好了。 郑秋实心中满意，脸上也透出一抹不容忽视的得意来，笑着回应王芳的询问，侧侧身，把小秋介绍给同事们：“这丫头是我前几年收的徒儿，说起来，跟着我学医也有五六年了。小秋，来见过诸位老师，以后，我没有太多工夫教你，眼前这些可都是你的前辈，你要虚心跟他们学习才是！” 一句话，几乎彻底破灭让了其他人拜师的希望，一个个眼里的失望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倒是其中一个刚刚升任主治的年轻医生陈栩笑着开口：“郑老师，李主任赵主任他们称前辈就罢了，我却是不敢以前辈自居的。” 其他几个年轻人眼睛一亮，连忙出声附和。 陈栩却将目光转向小秋，为了配合小秋的身高，他还弯弯了腿，平视着小秋，笑微微道：“我叫陈栩，是郑老师的学生，你若是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师哥。” 陈栩是S省中医学院毕业的，郑秋实原来就是S省中医学院的教授，只不过，陈栩上学的时候，郑秋实被下放了，并没有给陈栩上过课，严格地说，自然也算不得陈栩的老师。 虽然知道此师哥，不等于‘师兄’，没有郑秋实的首肯，小秋也不肯胡乱叫的。 她抬头看了看郑秋实，却见老头儿并没有出声，也没反对，大概算是默认了陈栩的说法，这才收回目光，脆脆地叫人：“陈栩师哥，以后还要你受累多多指点了。” “哎，哎，没问题，没问题。”得了一声‘师哥’，自觉拜师之事又多了些希望，陈栩欢喜不已，连忙保证几句，又察觉自己似乎太过不谦虚，又立刻补充道，“小师妹得郑老师身教言传，自然是颇有心得的，以后也别说谁指点谁的话，就让我们彼此切磋互相学习吧。” 旁边几个有拜师之心的年轻人都纷纷瞪着陈栩露出气怒之色，暗骂陈栩为了拜师，这阿谀谄媚的作态太过了，简直令人作呕。对面一个小丫头，充其量十岁的孩子，即便如郑老头儿说的，跟着他学医五六年……五六年前，小丫头才不过四五岁年级吧，字儿还没认几个吧，怎么学医？难道，从开始认字就算学医了？ 反正，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医术上，还是自来以‘皮厚’著称的中医上‘颇有心得’，打死他们也不相信！ 不过，没人理会他们怎么想，郑秋实又给小秋介绍了中医科的李向前、赵荣丽两位副主任和王芳护士长，略略寒暄两句，就呼啦啦一起出门，往病房楼一楼与其他科室会合，然后开始查房了。 鉴于中医的特点，外伤抢救这一块工作参与的不多，更多的是针对内科疾病的治疗、外科手术后的复健调养。当然，烧烫伤除了植皮这一块，中医治疗也有独到的优势。而跟着郑秋实查房之后，小秋也了解到，郑秋实进入后勤医院之后，也在重点做这方面的研究，所以，他去外科查房的重点就有烧烫伤病房。 小秋虽然是重活一世，可她之前见过的最严重的烫伤不过是水火烫伤，还都是小面积的。可今天所见到的，几乎全身严重烧伤的病患，头发没有，五官不见，手指脚趾残缺，看上去就像是人形的焦炭！ 与焦炭不同的是，这些伤员的伤口处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水、脓水，焦黑色的创面上，敷着厚厚的烫伤药膏子……因为是夏末，气温仍旧较高，伤口腐败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儿，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平常不小心一个被开水烫一下，还觉得疼痛难忍，几乎全身深度烧伤……他们经历的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即便如此，这些年轻人也很少有人大声呼叫，连小声申吟的都不多。小秋隔着几步远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疼的肌肉微微震颤、甚至痉挛，却一个个都闷不吭声，将痛苦的声音压在喉咙里。 见到这些人，她突然为之前的脆弱羞愧起来，面对受伤的他们，她不应该怯弱、逃避，而应该坚强地面对，努力用自己的所学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郑秋实一直与几个科室的主任站在前头，认真地检查着一名名病人伤员，全程几乎没关注过小秋。等查完房，几位大科主任要去小会议室会诊，讨论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了，郑秋实才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停住脚步，回身看过来，却见小秋除了脸色苍白，其他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暗暗赞叹了一声，这丫头倒是个坚强的。要知道，许多男学员第一次见到烧烫伤的病人也会受不住，呕吐的、眩晕的、甚至窒息晕厥的都不罕见。这丫头的情形看上去……绝对比大多数人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 郑秋实赞许地一笑，接过小秋手中的病历夹，和声对她道：“我查完房一会儿就要出去，你也认了路，今儿就先回去吧……我这几天都不得空，你下周一再过来吧。” 小秋下意识地算了算日期，今天是周四，下周一，还有三天时间。 小秋答应着，接过郑秋实给她的自行车和办公室钥匙，目送着他随几位大科主任去了小会议室，这才转身往回走。 其他人大都回了各自的科室，小秋一个人沿着走廊走了几步，陈栩突然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关切道：“我看小师妹的脸色不太好……” 小秋扬起一抹笑，摇摇头道：“我没事，谢谢师哥关心。” 陈栩露出一抹惊讶来，侧着身子端详了小秋片刻，连连感叹道：“果然是郑老师教出来的高徒，比一般人强多了。你不知道，许多来实习的毕业生，刚刚接触这些都会受不了。” 小秋微微扬着眉问：“什么反应……呕吐么？” “呕吐都是轻的，还有人直接晕厥的。”陈栩见小秋脸色不变，只以为她不信，于是又道，“我亲眼见的，还是个大男生，生的身高体壮，平常我们都跟他叫蛮牛的，没想到胆子那么小，比女同学还不如。” 小秋笑笑，“师哥，胆子大小与高矮胖瘦没关系吧？” 两人说着话回了中医科，有几个先回来的年轻大夫，探着头看他们，小秋没多停留，与陈栩打个招呼，回郑秋实的办公室放下白大褂，又去与两位副主任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医院。 再说吴戈和秦戎，换了身旧衣裳后，跟着宋秀程出门去街道办。秦大妈很给面儿，将两辆板车都给他们留着。于是，吴戈和秦戎一人拖了一辆，倒是没有谁能偷懒了。 走出街道办，吴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吃饭时秦戎匆匆离开的异常……原来，这小子早就看到小秋在后边了，他却没跟他提个醒，害得他被小秋抓了个正着。 他气恼着，抬脚去踹秦戎，秦戎拖着板车往旁边一躲，避开吴戈飞来一脚，吴戈再来踹，秦戎却一晃把躲开，然后瞅准机会，回头一脚蹬在吴戈板车的车把上，把吴戈的板车蹬的一歪，差点儿把他的人也带倒地。等吴戈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步子，再追上去，秦戎已经拖着板车跑出去一段距离了。 这两个小子你踢我一腿，我踹你一脚的，宋秀程跟在后边却只淡淡地含笑看着，并不出声阻止。 半大的男孩子有时候就像小狼崽子，你咬我我咬你的太正常，咬完之后，往往并不记仇，反而更加亲近……大可不必操心！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煤站，宋秀程将供应本递上去，工作人员看了看，冷淡地问道：“要大煤还是小煤啊？” 宋秀程在家里从没烧过蜂窝煤，到了京城后，也一直住校吃食堂，同样没接触过蜂窝煤这种东西，哪里想到买个煤球还有大煤小煤之分。他转回头看向吴戈和秦戎，见这俩小子也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们也不懂这个。 于是，对那工作人员笑笑道：“我不懂这个，大姐您是内行，您看着给分配一下吧！” 这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女，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宋秀程这么一笑，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口气，也带了一点笑模样，道：“你个大小伙子不懂这个也正常，只是你家里人也该告诉你一声啊……” 宋秀程笑笑不说话，心里道，小秋那个爱操心的性子都没提，想必那丫头也不知道。对于郑秋实，他就直接不想了，那位一个人过日子多年，基本上也是吃食堂，对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儿，只怕还不如他呢！ 那位大姐拿出一只，噼里啪啦一阵响，然后对宋秀程道：“大煤2分5，小煤1分5，炭煤是1分。一般五口之家，每天用三块大煤六块小煤也就够了。炭煤是引火用的，买个百十块就能用好久……” 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宋秀程总算是弄明白大煤小煤还有炭煤的区别。 那位大姐倒是挺尽心的，又替他们算出了指标煤的分配数量，然后报了个买煤的金额。 宋秀程听得半天，好不容易听到钱数，连忙拿出钱来付了款。那位大姐又道：“我们煤站有专门送煤的人，你们以后也可以让我们送上门，每一车收费一元钱，像你们这样两口人的，半年的煤一车就送过去了，一块钱的运费也不算太贵。” 宋秀程连忙道谢，拿了开好的煤票，去煤场领煤。 装车倒是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吴戈和秦戎将板车放下，然后坐在车扶手上压着车子，看着煤场的装卸工搬煤球装车。宋秀程则负责计数。上千块煤球装在车上，前后装上挡板，吴戈和秦戎两个小子压着车把手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走，还得一边注意着路上的坑坑洼洼，就怕一不小心颠簸得厉害了，把车上的煤球晃下来，煤球并不结实，拿放都得放轻力道，不然就能弄碎了，从车上摔下来就直接碎成渣渣了。 小秋骑着自行车从医院回来，想着小舅舅和吴戈秦戎出力受累，就特特地绕到副食店那边去，猪肉案子上又只剩下几根大骨了，她顶着买肉大叔的叹息，将几根大骨都买了，拎着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就见大门敞开着，正有邻居打了水从院子里走出来。 小秋惊讶，这三个人动作够快的，这才十点多，就把煤球都运回来了！ 与打水的邻居打着招呼，小秋推着车子进了大门，就见吴戈已经换回了他的海军蓝长裤，却没穿上衣，正打着赤膊在擦头发。另一边，秦戎还在井台旁洗头，却独不见宋秀程。 “咦，你们这么快就把煤球买回来了？”小秋一边停车子，一边开口询问，“小舅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那是，也不看是谁出手。”吴戈大咧咧地答应着，随手把毛巾搭在肩头，就那么赤着膀子晃过来，接去小秋手里的大骨和肉，笑嘻嘻道：“你小舅去学校了……他说有事，晚上饭可能也不回来吃了。” 小秋的目光扫过少年精壮的胸膛，就见脖子上一圈明显的晒痕，不见光的地方倒是不算黑！ 或许是她的目光在吴戈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吴戈搞怪地抱了胳膊，遮住胸前的两点，然后对小秋飞了一个控诉的小眼神儿，那模样仿佛在指控小秋耍流氓！ 小秋暗汗一把，转开目光的同时，哼了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嘁，干巴巴的两扇排骨，有啥好藏的！” “喂，你个小丫头啥眼神儿啊……”吴戈很受打击，直接嚷嚷着抗议，却没想到把秦戎和两个打水大妈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焦点’，瞬间噤声，灰溜溜地窜进屋里去穿衣服去了。 小秋又投了个鄙夷的眼神儿过去，很有些小得意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进了厨房。 一个半大孩子，还跟她玩什么‘露肉’，谁比谁的脸皮薄呀！ 这个时候的大骨是真的只有骨头，肉丝儿都几乎不见的，所以，才没人要，也所以，每次小秋去买，那卖肉的大叔都一脸不赞同，看她的眼神儿满满的都是谴责，仿佛她买两块骨头就败了家似的。 不过，这样的骨头小秋最喜欢，炖汤最好，而且，不会有太多的肉和油脂！ 她将大骨拿水泡上，准备过一会儿再洗。然后，挖了些白面和成面团 她拿回来的猪肉是从大碗里偷渡出来的。考虑她回来的时间，不可能买到五花肉，所以她拿出来的是一小块半斤左右的前腿肉，带着薄薄的一层肥肉，瘦肉却是全身最细嫩最鲜美的部分。 大碗里拿出来的肉不需要清洗，小秋直接下刀切成碎肉丁子，打入两个鸡蛋，又加入少许酱油入味。然后选用前一天带回来的豆角、青椒洗净切末儿，备用。 菜准备好了之后，动手揉面擀饼。小秋擀饼的手艺不算好，稍显笨拙的将面团擀薄，还尽量不起皱褶，尽量均匀，一边无限怀念姥姥和娘擀饼时动作飞快，柔软的面团在擀饼轴下飞旋着好像要飞起一样，只需三两下子，眨眼的功夫就能擀好一张。小秋估摸了一下，她擀一张饼的时间，姥姥和娘大概能擀三四张了。 大骨汤滚了几个滚了，隐隐透出香气来。 小秋这时在锅内汤上加蒸箅子，然后就开始往箅子上放饼，擀一张放一张，放第二张的时候，前一张刚刚好蒸到五六分熟，已经成形，不会黏连。 秦戎洗漱完换了干净衣裳进来，准备给小秋烧火，小秋直接让他到厂子里去一趟，让陈东方和李长江不必做午饭了，到这边来一起吃，正好也认认门，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找不过来。 秦戎应声走了，小秋一边擀饼一边在心里琢磨，要是想办法能按上电话就好了，家中和厂里联系方便不说，跟客户们联系也会方便许多。 “我帮你做点儿啥？”吴戈穿了衬衣转回来，略显别扭地走进厨房询问。 小秋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帮我看着火吧……小一点儿的火，保持锅里的汤咕嘟着就行，别太大了，太大了蒸汽重，熏手！” 见小秋脸色如常，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笑话他的事情，吴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在灶台前坐了，拿起几根细柴来放进灶膛。 烧火是个技术活，只要掌握了技巧，也就变得轻省起来。 吴戈看着细柴燃起来，红红的火苗轻轻燎着锅底，他也就将注意力从灶堂里转回来，抬眼，就看见弯腰往锅里放饼的小秋，因为劳作和热气熏蒸，小秋的脸蛋儿红扑扑，眼睛水润润，额际的碎发和眼睫毛上都隐隐还挂着一层细细的水珠儿，那么生动美好，让吴戈突然想起早晨带着露珠的花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少年心底萌芽生长，欣喜异常又带着些陌生的羞涩。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种美好的感觉很私密……不敢让小秋发现。这种突然涌出来的，陌生又复杂的感觉，让他的心慌慌的，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只是，不过几秒钟，他又不受控制地用目光去追随忙碌的身影。 反复几次之后，他发现，小秋只专注着手里的活计，半点儿没注意到他，看都没看他一眼……莫名的，又有些怅然和失落。 “你取一块引火煤放在灶膛中，我一会儿把炉子点起来！”小秋突然开口。 正在懊恼纠结中的吴戈，被这突然的一声惊醒，慌乱地收起心绪，起身就往外走，慌乱间，把灶里的一根燃烧的木柴碰了出来，噗通一声，溅起无数细碎的火炭。 小秋连忙冲过去，将木柴重新塞进灶膛，又将碎火炭一一踩灭了，这才回头，吴戈心慌慌的，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差点儿引起火灾。 “臭小子，干啥事儿都毛毛光光的！唉！”小秋嘀咕一声，叹口气，继续擀饼。 小秋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少年经历了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成长，小秋只专心忙碌着，揉面、擀饼、蒸饼，一连擀了三十几张饼，把一团面全部擀完，这才罢手。 饼全部入锅之后，还需盖上锅盖，细火焖上几分钟，蒸饼才能全部熟透。 让吴戈烧火炖汤焖饼，小秋洗把手，收拾了擀饼的案板等物，就去将厨房角落里的蜂窝煤炉搬到厨房门口，又去灶膛中取去已经点燃的引火炭煤，放进蜂窝煤炉膛的最下端，然后夹了两块大煤放进炉膛，加煤的时候，上下煤块的孔洞要对齐，从而保证上下透气通风，再将炉子底下的风门打开，十几分钟的工夫，点燃的炭煤就将后加的大煤球引燃，火势渐旺，小秋也将炒菜的生铁耳锅刷洗干净，正好开始炒菜。 她炒的是青椒肉末和豆角鸡蛋酱，两个菜炒熟之后，都比较散，用蒸饼卷了吃正合适。 第三百一十四章 饼蒸好，菜出锅的时候，秦戎和李长江、陈东方也刚刚好进门，小秋指使着吴戈把饭菜摆上桌，招呼着众人入座开饭。 蒸饼卷菜，配着熬得奶白的大骨浓汤，汤里还撒了碧绿的芫荽末儿，浓香四溢又不会太油腻，真真是好吃又解馋！ 两个青壮两个半大小子，都是能装饭的年纪，饭菜又做的好吃，不知不觉，三十几张饼、两小盆菜并大半锅骨头汤都吃得见了底。 眼瞅着还剩下两张蒸饼了，谁也不肯在伸手，小秋索性从中间扯开，分成四份，一人半张派下去：“饼只能当顿吃，剩下一干，就没法吃了。” 吴戈秦戎没迟疑地接了过去，陈东方和李长江这才将半张饼接了，三两口吃进嘴里，然后动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陈东方拿着去井台边刷碗，李长江则端了盆水进厨房，将锅给刷了，顺手将灶膛前的柴草都收拾利落了。 小秋做饭也累了，这会儿也不去跟陈李二人抢，只跟吴戈秦戎说起郑秋实的安排，她下周一就要进医院了，到时候，厂子这边顾不上，只能由吴戈和秦戎多多受累了。 吴戈大喇喇地道：“你自管去，厂子里的事情有我和戎子，保证不出什么问题。” 秦戎也附和道：“嗯，戈子说的没错，你尽管放心，这边有我们呢。” 小秋又提起，尽快带着陈东方和李长江熟悉运送鸡蛋的流程，还要教着两人学着过秤、记账这些，教会了两人这些，她和秦戎吴戈开了学之后，这边刚刚开展起来的生意不至于短命夭折。 那边陈东方和李长江刷洗完毕，这边小秋和吴戈秦戎也商量妥了，等陈李两人过来，吴戈就出言询问两人识字算账情况。 听到吴戈这么问，陈李两人自然是欢喜又忐忑。欢喜的是，既然问到这些，就说明还想留下他们；忐忑的是，两人念的书都不多，陈东方只上到四年级，李长江读书更少，上完二年级就辍了学。 见两人呐呐着答不上来，小秋笑嘻嘻地从屋里拿出几张白纸和两支铅笔来，分别交给陈李二人，然后，口述简单的账目，比如鸡蛋多少斤，单价多少钱之类，让陈李二人记录。 因着事关能否留下来，陈李二人倒是抛开腼腆和胆怯，认真地做起记录来。 小秋和吴戈秦戎看着两人写字记数，很快就惊讶地发现，李长江虽然上学少，字却写的端正。陈东方多读了两年书，字写的却不太好，只不过，他的数字记录清楚，心算居然也不错，遇到整数，居然能直接把金额算出来，记在后边。 只是考察两个人记账的能力，小秋也没说太多，很快，两个人就记录完毕。 陈东方没有抬头，返回去，将一笔一笔金额逐一演算出来。李长江记录完毕就停了笔，转眼看见陈东方在合算金额，他也连忙拿起笔开始列式算数，只不过，他的算数能力着实有限，陈东方那边把合计数据都算出来，并核算了一遍，李长江还只算完两笔，其中一笔的数值还算错了。 看着陈东方整齐直观的记账单，小秋暗暗称奇，问道：“陈大哥学过记账吗？” 陈东方挠挠头，有些腼腆道：“在家时我见大队里的会计就是这么记账，当了兵之后，我每个月的开销都会记一记……” 听他这么一说，小秋和吴戈秦戎都笑起来。这真的算是意外之喜了。 看着小秋三个都关注着陈东方，李长江自然有些失落，但却仍旧笑着替好友说话：“东方是个心细的，在炊事班里，就负责米面粮油的领用。他不像旁的人，只管领不管账目，他都是自己记一本账……不是我吹，有时候司务长的账目还没他记录的清楚，还得问他呢！” 小秋和吴戈秦戎碰了碰目光，然后笑道：“陈大哥是个有心人，李大哥这一手字写的却是不错，真看不出是个小学生水平呢！” 不防备自己也被夸奖了，李长江没了之前的坦然，反而红了脸。 倒是陈东方替他说话：“长江爱看书，也喜欢写字，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趴在床上写一会儿字。” 李长江腼腆地笑笑，道：“上学的时候，老师建议我们记日记，学不上了，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难怪呢。”小秋恍然道。 这两个人虽然都所学有限，但记个简单的账目倒是足够了。 小秋又问了问房屋维修的情况，说起这个，陈李两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说再有一天，紧用的房间也就能维修完了。 了解了情况，陈李二人就回了厂子。 吴戈和秦戎略坐了片刻，就出门找运货的车子去了。一趟两趟，用乔南连队的车子还罢了，时间长了，总归不是个事儿。再说，吴爷爷都发话了，吴戈就想着，哪怕花钱出运费，也在老头子面前争了这口气。 眼下，他们运一趟货的量并不大，其实不用大卡车，小皮卡、小微型、甚至面包车改造一下都够用。只不过，这会儿满大街上跑的车不多，品种更是单一的很，运货的就是解放车和东风车，坐人的就是吉普和上海轿车……什么微型、皮卡、面包统统还没有呢。 小秋回了家，一边打水洗脸，一边努力回忆，开放后满大街的黄色面的不错，价格便宜，改装一下就能装货……好像就是开放后最早大批量生产的适合家用的汽车，咦，怎么想不起来，哪一年上市的来着？ 小秋上午去了趟医院，中午回来又钻进厨房里做了半天饭，早已出了几身汗。这会儿，汗退下去了，身上却感到黏腻腻的不舒服，家里没人，她索性把大门锁了，从煤炉上拎下一壶热水来，好好地洗了个澡。 第三百一十五章 洗完澡，换上一身干爽的短袖短裤，再喝上一大杯凉开水，她才觉得自己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洗完澡，小秋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泡在盆里，又去郑秋实和宋秀程房间，把他们换下的衣物也搜罗出来，搬个矮凳在井台旁洗起来。 夏天的衣服单薄，又换洗的勤，洗起来不是太费力。但因为这会儿的衣服大多还是棉布、的确良，布料相对厚实，搓洗起来，也需要一定的力气。而且，搓衣服磨得手掌红肿，再加上皂液的刺激，洗完一盆衣服，小秋觉得两只手都红肿起来，像两只熊掌似的。 难得这一辈子的手指生的匀称纤细，要是一直这样用手洗衣服，她真的怀疑，即便有大青花的修复作用，她的手早晚也会变得粗糙不堪，指节粗大起来。 唉，看来，周末还是去趟黑市，看能不能换几张侨汇券回来，没有侨汇券，多换几张工业券也行，百货公司也有洗衣机卖，就是要的工业券比较多，要四十到五十张呢。 洗完衣服，又将衣服晾在院子里，小秋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了，也差不多到了各家打水准备做饭的时辰。 她先起身将大门打开，方便街坊们过来打水，回来，又把锅坐在炉子上，熬上一锅绿豆汤。 弄完这些，她才拿了个脸盆，准备把洗澡洗衣服的一大盆脏水端出去倒掉。 恰在这时，小舅舅回来了。 宋秀程到家，自然地接过小秋手中的水盆，将大盆里的脏水一次端了出去。等他回来，小秋已经麻利地弄好了几个菜，开始摆饭了。 天热，小秋就熬了个绿豆汤，热馒头顺带着做了个蒸蛋，外加一个蒜泥黄瓜、一盘烫青菜。清清爽爽的，倒是更爽口。 石大妈拎着只水桶过来打水，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黄灿灿的蒸蛋，眼中闪过一抹艳羡，酸溜溜道：“小秋是个本事的，瞧着就是不缺鸡蛋吃了。” 虽说城里条件比农村好出许多，但肉类、鸡蛋的供应量到底有限，平常人家一个月也吃不了一两回肉，鸡蛋略多一点，也大都需要留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吃，若是家里有坐月子的、生病的，那就更紧张。反正石大妈还没见街坊邻里的谁家像小秋丫头这样，不老不少的，顿顿不是吃肉就是吃鸡蛋，每到饭时，他们家大门外都香气扑鼻的。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小秋皱了眉头，正想怼回去呢，就听宋秀程嘴角含笑，不急不慢地开了口：“这个丫头和小子们寻摸来的，我这个当舅舅的倒是没本事，只能跟着吃！”他家的小丫头就是有本事咋样？这个姓石的老太太也着实不知趣，天天上门打水不说句好就罢了，还时不时地酸言酸语的，着实让人不喜。 张丽也正好带了小东过来提水，听到宋秀程的话就笑道：“能沾上外甥女的光，也是当舅的福气，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小秋嘴角一挑，甜笑着跟张丽打招呼，又招手把小东叫过去，直接拿小碗盛了小半碗蒸蛋给他吃。 石大妈被堵得心里憋气，又见这小东也能吃上蒸鸡蛋，心里羡慕，就盘算着，等哪天小外孙来了，她也领着过来打水，说不得也能沾沾光吃点儿好东西。 正盘算着，却听张丽向小秋道谢，小秋笑嘻嘻道：“张阿姨别跟我客气，我就是喜欢小东弟弟，给他什么好吃的我都愿意。换成别人，我还不乐意给呢！” 一句话，仿佛给了石大妈兜头一瓢凉水，把她心里打得如意算盘给否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石大妈越琢磨越觉得小秋这话是针对她的，脸色就阴沉下来，拎着半桶水，扭头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眼看着她出了门，张丽就压低了声音对小秋道：“这位就是爱占便宜没够儿，眼睛就盯着旁人家里，恨不能别人家有点儿好东西都给她才好。却不知，她这一副嘴脸，占了便宜还连个好话都不会说，谁家还待见她呀？邻里街坊住着，要不实在抹不开脸的来往事儿，平常没人搭理她的！” 小秋早就了解了石大妈的脾性，也觉得这种人神烦，可还是不习惯背后说人，于是，只对张丽笑笑道：“多谢张阿姨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见她这般，张丽也不再多言，心里却对这个小姑娘，更高看了一眼去。 没多会儿，街坊们打完水都回家做饭了，张丽也带着小东回了家，小秋和宋秀程关了大门，准备吃饭。 宋秀程就问起小秋他们倒腾鸡蛋的情况，小秋也没隐瞒，如实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小秋说得脸色平静，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没有半点儿自得之意，听在宋秀程耳朵里，却禁不住惊讶。只不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没有觉得生气啊、恼怒啊，只是下意识地自问：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这么早就想着自立么？ 他比他们最大的也大十岁，可他目前却还在安心地花着父母的钱，还天天自以为是、洋洋自得？ 小秋略带忐忑地‘交待’完，却意外地没有迎来小舅舅的‘教育’，她再一看，就见宋秀程虽然看的是她的方向，目光的焦点却不在她的身上……小舅舅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小秋动动嘴唇，到底没有把心中的好奇、疑问问出来，只轻松地招呼一声：“小舅舅，吃饭吧！” “哦！”宋秀程回过神来，再看向小秋，却见小丫头神态轻松地挖了一勺蒸蛋，啊呜一口吃进嘴里……他心里又有些纠结了：这个小没良心的，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之后，她居然毫无自觉，吃的这么欢实！ 吃完饭，小秋起身收拾碗筷，宋秀程拦住她：“我来刷碗，你收拾收拾早睡吧……以后，再出去避着晌午的大太阳些，重活累活让那俩个小子去干……”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小秋愣怔怔地回头看过来，看见小舅舅一脸的关切，并不是说的反话，心情一下好起来，却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小舅舅，你不反对我做生意啊？” 宋秀程看了小秋一眼，抿抿嘴角，才道：“你学着做生意并不是坏事，挣钱也好，不挣钱也罢，都算是勇敢的尝试和探索……但，小舅舅也有两点要求……” 小秋连连点头，像磕头虫儿。只要支持她做生意，别说两点要求，就是再多……两点，也成啊！ “小舅舅，你说！” “一，不能太累忽视了自己的身体。” “嗯，嗯，嗯，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做。” “二，不能耽误了正常的学业和宋先生安排的学习。你做生意我不反对，但你更应该知道，你这个年龄，正是人生学习知识打基础的时候，绝对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学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完宋秀程的两点要求，小秋只觉得浑身一轻，脆生生答应着：“好嘞，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做到！” 说开了，小秋也没了拘束，忍不住就向小舅舅诉说起来：“其实，我大概也跟不了几天了，下周一我就要去医院……吴戈和秦戎也不知道能干多久，假期还行，等开了学只怕也抽不出多少时间了……” 宋秀程听着小丫头絮絮地说着，一边觉得她像个小老太太挺好玩，一边就不自禁地替她盘算起来：“你就是不去医院，开了学也没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做这些了……你们既然已经把货源谈妥，销路也铺好了，能不能找人专门负责收货和送货，你们只负责管理和财务结算……” 小秋听得眼睛发亮，她眨眨眼，扑上去送给宋秀程一个熊抱：“谢谢舅舅！还是你厉害，我们都没想到！” 听这话像是小秋给小舅舅送上的一顶高帽，其实，这话却有七八成的真心，她的小舅舅果然是最厉害的。 试想，她之所以拉着吴戈秦戎做生意，不过是依仗着重生一回，她上一世可是活到将近四十岁。而小舅舅却是实打实的小青年，还是从乡村小镇里走出来的，就能有这份见识，难道不够厉害？ 被小外甥女夸得有些羞涩，宋秀程起身，借着烧洗澡水的借口去研究蜂窝煤炉，以掩饰自己的窘态，很快，他就弄懂了蜂窝煤炉的使用方法和原理， 这个炉子点一次火常常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不用再点火，不用了就关上风门‘封火’，再用的时候，只需打开风门，很快炉火就又旺起来……倒是真的很方便，难怪城里人大多数人家都烧煤球。 第二天，小秋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洗漱呢，吴戈和秦戎就兴冲冲地撞进来，吴戈一看见小秋就忍不住嚷嚷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小秋正刷牙，含着一口牙膏沫子呢，听到这话瞟了他一眼，摇摇头，然后，继续低头漱口。 “哈哈，就知道你猜不着……”吴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小秋一边漱口，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儿：知道她猜不着还让她猜？毛病！ 不用小秋追问，吴戈自己就忍不住公布了答案：“我们有车了！” 小秋猛地回头看过去，不敢置信道：“什么车？” “130！”吴戈立刻回答。 还是秦戎在旁边看着小秋一脸懵懂，连忙补充道：“就是轻型货车，载重两吨的……是一辆旧车，跑了两年了，但车况维持的不错，手续都是全的，开回来就能用。” 小秋点点头，表示对车型有了了解，然后直接问：“多少钱？” 她曾经看过一篇帖子，说是七〇末八〇初，国内汽车价位虚高现象严重，当时一辆桑塔纳都能卖到二十万……她们的存折里可就一千多块钱，再多，就得动用郑秋实留下的存款了，而她本心并不想动用这笔钱。 吴戈嫌弃地看她一眼，扯过毛巾递到小秋手中：“赶紧擦一擦……钱不是问题，那边儿接了辆新东风，这辆车就闲下来了。都给人说好了，不用付钱，手续也不用变更，咱们先开着。” 小秋下意识地想到了产权分割不清的后续问题，正要问，秦戎又补充道：“现在，还不允许私人购车，咱们就是买过来，也还得另找单位挂靠……还不如先用着，后边看看有没有新政策。” 吴戈这会儿也道：“据小道消息说，即将允许私人购买汽车……也即将允许从国外进口汽车……” 汽车进口……好大一个蛋糕！ 小秋晃了晃神，随即就收拢了心绪——汽车进口，占用成本资金太大不说，开放初期进口商品配额审批也特别严格，不是他们几个小孩子能想的事情。 吴戈和秦戎互相补充着把事情交待清楚，小秋又想到一个问题：“车买回来，你们会开么？” 小秋上一世考过本的，只不过，就眼前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吴戈秦戎小舅舅，都不会允许她开车！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一笑，吴戈伸手拽了拽小秋的辫子，惹得小秋瞪他一眼，他却哈哈笑道：“就说你是个爱操心的小老太太……这个事儿我们还能想不到？” 秦戎轻笑道：“我们昨晚就找了管理处，从今年复原的人里挑一个……嗯，部队里出来的人还是比较可靠的。”就像陈东方和李长江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们出去碰运气，而是利用便利关系，主动去挑选可用的人。 这个时代的退伍兵回到农村真的就只有务农一条路，不是看不起农民，而是此时的城乡差距实在太大，如果能够留在城里，有相对稳定的工作，相信没几个退伍兵愿意回到村里去，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下来摔八瓣的苦日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而小秋想的却更多。不仅是开车的司机，以后在开展新的业务，指定用的人少不了。与其到了用人的时候抓瞎，倒不如未雨绸缪。 于是，小秋就拉着吴戈和秦戎在石桌旁坐下来，将自己的想法给两个人说了。 吴戈和秦戎只是因为有了车，才想到找个司机，却没想到，小秋连将来的事情都想到了。 秦戎和吴戈互相看看，已经确定了彼此的意见——小秋提出招退伍兵的办法确实比较靠谱，毕竟人品性格都可以打听清楚，甚至背景、家庭也都更确实可靠，远比到社会上招那些完全陌生的人好得多。 宋秀程拎着一暖瓶豆浆和一捆油条从外边回来，吴戈连忙起身接着，秦戎则帮着小秋进厨房拿碗筷并小菜出来，四个人围坐下来吃饭，小秋就对小舅舅道：“刚刚吴戈和秦戎提醒了我，我们可以从退伍的人员里找人。” 宋秀程听得很认真，吴戈和秦戎却让小秋吓了一跳……等见宋秀程并没有异色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得知，小秋已经向宋秀程坦白了。而且，让两个小子惊讶的是，看样子，小舅舅宋秀程并不反对他们做生意的事，相反，似乎还比较支持！ 宋秀程听小秋说完，琢磨了一会儿，道：“退伍兵却是比较可靠，但是，那些人答应留下来，就是希望能有个稳定的工作，最好能够长久地干下去，他们看到希望，才能真正地尽心尽力。” 小秋和吴戈秦戎都听得连连点头，吴戈道：“这买卖真的做起来，就是长期的……只是，冬天没有鸡蛋的时候，那些人就没有活儿了。” 小秋看他一眼，笑着摆摆手道：“别担心冬天……你忘了我爹娘每年冬天在家做啥了？” 吴戈一愣，倒是秦戎道：“孵小鸡？” 宋秀程已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抬手摸摸小秋的辫子，道：“你个丫头，这是把你爹琢磨了几年的门路都给摸透了呀！” 小秋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有那么点洋洋自得道：“有现成的路走多好啊，省得沟沟坎坎的看不见栽下去！” 其实，小秋心里盘算的，远不止王利民摸索出来的这些，就生鲜产品供应这一块，她就还有很多想法，比如南货北运啊，比如口外的牛羊肉啊，比如养殖的相关产业啊……他们面对的可是京城市场这个大蛋糕，就生鲜这一块做好了，也不得了了。 几个人说的投契，很快就把小秋的提议商定了，吴戈和秦戎负责联络关系考察人员，小秋则准备一下管理制度和岗位设置，再去调研一下工薪标准，等等，生意做起来，不分大小，都是千头万绪的。 不过，吃过饭，他们还得先带着车去昨天联络好的村子里运一趟货。 等吴戈和秦戎带着小秋来到一个单位大院里，她就看到了即将属于他们的那两BJ130汽车。 说车辆型号小秋不熟，但等到她见到停在院子里的蓝色小卡车后，记忆瞬间就鲜活起来——BJ130这种汽车，在整个八十年代都非常风光，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轻型卡车。方方正正的车头，天蓝的颜色，都留在一代人的记忆里。 见他们过来，立刻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出来与吴戈和秦戎打招呼：“你们俩小子这么快就过来了？” 吴戈和秦戎都笑着叫：“三叔！” 这位三叔姓叶，来的路上吴戈和秦戎向小秋做过简单介绍，是叶家的老三。叶家和乔家吴家一样，不过，叶家老爷子去的早，运动前就去世了，也因为如此，叶家反而避过了这场浩劫，兄弟三个都比较稳定，老大叶建成如今已经是师级，老二叶建明在军校里任教，是比较年轻的核专家，老三就是眼前的叶建辉，任后勤某处处长，也算是年轻有为。 这位叶三叔长着一张白团团的脸，见人先笑，看起来特别和气，只是吴戈和秦戎在他面前，却没有在乔南面前的放松，同样笑的开怀，脊背却是暗暗绷着的。 小秋暗暗警惕，只微笑着跟在吴戈和秦戎身后。 她躲着，叶家三叔却眼睛很尖，与吴戈秦戎招呼过后，立刻看着小秋道：“这是哪里的小姑娘，难得一身灵气呀！” 小秋微微一笑，抿着嘴做害羞状。 吴戈立刻接过话去道：“是我妹妹……三叔，这次的事真是多亏您帮忙啦！” “哈哈，自家孩子，要说这个就见外了。”叶建辉笑着拍拍吴戈肩膀，回头招呼一声，一个二十出头的兵哥哥小步跑过来。 叶建辉吩咐一声，又回头对吴戈道：“这是小田，田金明。小田当兵四年，开了三年多车了，是个技术成熟、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了，让他跟着你们，我也放心。” “三叔费心！”吴戈连声道了谢，又和田金明认识了。 田金明就去发动车子，秦戎过去把自行车推过来装车，小秋自然地跟过去帮忙，吴戈则落后一步，继续与叶建辉说话。 等车子发动起来，田金明立刻跳下车帮着秦戎把自行车搬上车，那边吴戈也与叶建辉说完了话，慢慢地走过来。 吴戈和叶建辉握手告辞：“又要让三叔受累啦！” 叶建辉握着他的手，一边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受什么累呀，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帮我了……你们俩小子放开手干，只要不杀人放火，我们这些人总站在你们后头。” 这话说的亲切，吴戈的腰又弯了弯，再次致谢。 秦戎率先上了车斗，小秋也要网上爬呢，却被吴戈拉住，将她送进副驾驶坐了：“有车了，你就坐前头。” 安顿好小秋，吴戈又回头跟叶建辉招呼一声，这才跳上车斗。车子启动，开出大院，小秋透过车窗看见叶建辉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车子开出大门。 见小秋一直盯着窗外看，开车的小田笑着开口：“叶处长脾气好，谁家里遇上什么难事，他知道了都能伸把手。” 小秋微微一怔，心里道：人邀贤名，所求甚大呀！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小秋回头，笑微微地开口：“看着挺和蔼的，我却觉得有些怕。” “哈哈，当官的嘛，自然有些官威。”小田也没多话，简单回了一句。 小秋抿嘴一笑，这位看着开朗，却也不是大嘴巴，这一点挺好。 之后，她佯装懵懂地和小田攀谈起来，当小秋说自己也是农村姑娘后，小田似乎放开了些，很快把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情况说了一遍。说他家在豫省，三天两头闹灾，不是旱灾就是水灾，穷的许多人家吃不饱饭穿不上衣。他们家还算好的，他上头有三个哥哥，他是老小，上了四五年学，辍学后在家务农干了四五年农活，不到十七岁参了军，才算第一次穿新衣裳，第一回顿顿能吃饱饭。 说着这些，小田有些感慨，却并不觉得丢人难堪，反而很知足地道：“我当了兵，吃穿都不用花钱，每个月还能领八块钱津贴。这样，每年就能给家里寄六十块钱回去。我二哥三哥都说上媳妇，成了家，我就是复员回去也没啥心事了。”说完，扭头对小秋憨憨一笑，看不出丝毫勉强。 听这话，好像叶建辉并没有向他提及跟车过来的事情，也不知是之前吴戈与叶建辉没说好还是怎地，小秋也没多嘴。 只顺着小田的话，说一些农村种地啊，粮食出产啊之类的话题，小田倒是没了顾虑，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一路说着话，小秋暗暗观察着小田的驾驶技术，这方面叶建辉倒是没算夸口，小田开车开得很稳，换挡利落，过障碍也顺畅，一路竟没有一次急刹车。心里更是对田金明这个司机感到满意。 因为有了自己的车，前营子和马家店两个村子又是做熟了的，效率提高了不少，他们索性兵分两路，秦戎带着车装鸡蛋往城里送一趟货，小秋和吴戈则去后来联系的两个村子，现场收购。因为与一家工厂联络好了，他们这一次不仅收购鸡蛋，还收购活鸡。 大队的人也有利润，他们也出了人帮着收购，搬运、过秤、装筐……吴戈和小秋则分别负责质量检查和记账付款。 临近晌午，秦戎带着车子转回来，吴戈和小秋也正好收完一个村子。 天气热，鸡蛋还能存几天，几百只活鸡却存不得，不说这么多鸡凑在一起容易生病，就是生理排泄也能折去许多分量，时间长了，也没了利润可算。 吴戈和小秋则转战另一个大队，继续收购任务。 忙碌道夕阳西坠，吴戈和小秋才跟着运货的车子回城。然后，小秋回家，吴戈跟着秦戎一起去工厂送货。 等吴戈秦戎送完货赶到卷棚胡同，小秋也洗过澡，并做好了简单却可口的饭菜。 两人一进门，小秋就切开一只西瓜，一边招呼着进门就直扑井边冲洗的两个人吃瓜。 几块瓜下肚，吴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觉得恢复了些精神。秦戎却先将几份账单并三张支票交给小秋，这才动手拿瓜吃瓜。 已经休息了一回的小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她接了账单，很快就将一天忙碌劳累的成绩算了出来：“今天，咱们一共收了2265斤鸡蛋，525只鸡……一共收回货款39213元，收购成本是278475元，共获毛利润113655元。” 听了这个战绩，吴戈和秦戎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都欢喜雀跃起来。 小秋又笑：“除了这些利润，我们今天还挑选截留了二十只母鸡，放在厂子里。以后，厂子里吃鸡蛋也不愁了。” 吴戈和秦戎都知道这事儿，倒不觉得意外。 只是，秦戎又提出一件事来：“有陈大哥和李大哥，再加上开车的田大哥也过来，他们几个人的口粮也是个问题。指着从家里拿是不现实的，毕竟郑先生和小秋的口粮也有限，供不起那么多人的嚼裹。” 吴戈微微蹙了蹙眉，道：“我再去找一找叶三叔……” 叶三叔是叶家的老三，在后勤部门工作，他们准备买下来的130轻型载货卡车就是叶三叔给开的方便之门。几个人的口粮，对他倒是不算大事，但这人情账欠着容易还着难，能不欠还是不欠的好。 小秋不等吴戈说完，就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然后道：“咱们去村子里想想办法吧，几口人的口粮毕竟有限，几个村子淘换淘换，应该不是太大的事儿。” 吴戈和秦戎也觉得小秋的提议比较好，也就点头应着。反而是小秋心里并不踏实，村子里买点儿粮食可能不难，但很可能只有粗粮。毕竟，这时候小麦的产量太低，还要拿出一大部分来交公粮，即便是辛辛苦苦种麦子的农民，一年也没几斤细粮，过年过节、人情往来、老幼生病种种情况，总有必须用细粮的时候，哪里还有剩余拿得出来卖啊！ 好在大青花碗里存着不少白面，小秋盘算着，若是下乡收不到细粮，她就想法子拿出一些来救急……只是，必须好好琢磨琢磨，给偷渡出来的细粮白面一个合理的理由。 吃着瓜说了一会儿话，宋秀程回来，一起吃了晚饭，累的不轻的吴戈秦戎就匆匆告辞，回家休息去了。 当天留出来的二十只鸡，加上小秋之前留在家里的几只，一起送到了厂子里，因为没盖好鸡舍，这些鸡就暂时放在柳条粮囤里。毕竟是活物，经过相对长距离的运输，天气又热，很容易引发疾病。 惦记着这些，小秋一夜也没睡太踏实，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连宋秀程也没起，她就洗漱完，早早出去买回来早点，等着吴戈和秦戎过来。 但等到小舅宋秀程起来，吃过早饭去学校了，还没见吴戈和秦戎的影子，小秋急的鼻子里要冒火，索性打算不等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准备自己去厂子里看看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再说吴家，吴爷爷从外头早练回来，吃早饭的时候又没看见两个孙子的身影，不由皱了眉头，问老伴儿：“俩臭小子这么早就又出门了？” 看着老伴儿老小孩儿的样子，吴奶奶有些无奈地笑笑道：“他们有事儿要早点儿去……两个小子也不算胡闹，更不是惹祸，愿意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历练历练，多接触接触人，摸爬滚打一番，也是个很好地锻炼。” “哼，我是怕他们滑向资本主义……”吴爷爷气哼哼地嘀咕着。 吴奶奶脸上的笑却一下子收了起来，甚至微微红了眼圈儿：“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哎，哎，我是骂那两个臭小子，哪里说你了……哎，你别恼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吴爷爷一看老伴儿伤心，连忙好声宽慰。吴奶奶天热时身体就会不好，吴爷爷是怕惹吴奶奶生了气，再加重了病情。 吴奶奶却仍旧有些伤心：“我就知道，你一直嫌弃我是资本家小姐……又娇气，又没用……” “哎哟哟，我哪里这么说过啊？……唉，我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哪里会嫌弃你呀……” 老两口正喁喁说着话呢，就听得有人敲门。警卫员上前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大院里住着的乔家的二孙子乔北和小孙女乔西。 兄妹俩一进门就乖巧地向吴家二老问好，然后才说明了来意，却是因为转天是乔西的生日，他们兄妹想着邀交好的小伙伴一起搞个小聚会，为乔西过生日，也是趁机把一个大院的小伙伴邀到一起聚一聚。 乔北与吴戈秦戎是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如今又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读书，虽然不在一个班，却也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也算是玩得来的。 乔西过了生日就十五岁了，开学上初中三年级，比吴戈秦戎他们小，倒是与即将入学的小秋一个年级。 听这么个事儿，吴爷爷并没有表态，倒是吴奶奶很高兴：“小西就要满十五岁了，搁在过去可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呢！是该好好庆祝庆祝……”说着话，吴奶奶进去，从房间里拿出一条漂亮的丝巾来，雪青色的真丝缎，精绣着一簇绣球花，有三只蝴蝶，或飞或落，栩栩如生。 “奶奶提前没有准备，这个小礼物不值什么，只是表一表奶奶的心意吧！”说着，吴奶奶将丝巾放进乔西的手中，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乔家与吴家齐名，又因为人丁繁盛，家族看着也比吴家兴旺些，乔西的父亲已经是师级军官，家里条件自不用多说，但乔家是典型的北方人，全家都算上，也没有南方亲戚，家里是真的没有江南苏绣这般精致精巧的东西。 乔西是一见就喜欢上了，她倒是没有扭捏客气，大大方方接了，又笑眯眯地向吴奶奶道谢：“谢谢吴奶奶，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我已经开始盼着天快点凉下来，我好戴它了！” 吴奶奶自然高兴，笑着拍拍乔西的手道：“奶奶就喜欢你这丫头的直爽劲儿。” 然后，又说吴戈和秦戎不在家，一早溜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吴奶奶也说了：“你们放心，那俩小子晚上肯定会回来，等他们一回来，我就把你们聚会的消息告诉他们。” 乔北乔西也没多待，与吴奶奶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 一出门，乔西脸上的笑就淡下来，有些不高兴道：“你猜他们俩去哪里了？” “我哪儿知道啊，我都十来天没见着那俩小子了……”乔北不经意地说到这里，一转眼看见妹妹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忙描补道，“你也知道，我下连队了，前天刚回来，昨天又在家里睡了一天……或许，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呢。” 乔西皱皱眉头，又道：“我是让你猜猜……原来你们总在一块儿玩，常去哪些地方你还不知道啊……你琢磨琢磨他们去了哪里，或者能找找他们呢……” 乔家三代都是男丁，就是到了乔西这儿得了个丫头，虽说乔家上下都大咧咧的性子，但对乔西是真心疼爱。乔北只比乔西大了一岁，却打小儿知道让着妹妹疼着妹妹，听妹妹这么说，他却有些不是味儿，想说那俩臭小子有啥好的，刚刚从黑省回来就这么心心念地要见他们。不过，话到嘴边了，乔北临时换了个说法，道：“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昨晚那么晚到家也累坏了，你在家里歇着，我去帮你找……你放心，那俩货常去的地儿我都门儿清，他们就是钻进螺蛳壳儿里，哥哥我也把他们挖出来！” 想想吴戈和秦戎那俩小子折着长手长脚蜷在螺蛳壳儿里的样子……乔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见妹妹笑了，乔北也暗暗松了口气，笑嘻嘻推着妹妹往家走，一边道：“你再回家补个觉，睡醒了，去找找小叶子她们，好好商量商量明天晚上去哪儿玩……” 将妹妹送回家安抚好，乔北转身出来，叶家小三恰好过来，乔北就直截了当地问起吴戈和秦戎。 叶小三是叶家大房的幼子，比吴戈还大半岁，却生的白净秀气，因为是次子，家里并不要求他承父业，所以，养的比较散漫，也不怎么下连队。 提起吴戈和秦戎，叶小三也直摇头：“那俩小子也不知偷摸捣鼓什么，每天早出晚归的根本不见人影儿，我去他们家堵了几回都没堵着！” 乔北突然道：“是不是那俩货终于开了窍……” 叶小三愣了一下，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怎么会？真开了窍，就不会两个人一起了……又不是去打狼，还需要帮手的。”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嘀咕了一回也没个头绪，干脆骑了车子出门。大院里年纪相仿的又合得来的，除了他们几个，还都没回来，他们想找人，还得出门去找。 第三百二十章 小秋收拾了一点儿领钱、票据，背起书包正准备开门，却见吴戈和秦戎终于来了。 “这是要去哪？”门一开，吴戈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小秋一看这人，积攒了一早上的火气腾地冒上来，恨不能打他一顿，却只能努力克制着自己动手抽人的冲动，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毫不知错的某只。 秦戎跟在后边，将小秋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笑着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吴戈上下打量了小秋两眼，抬手递过来一块猪肉。尽管猪肉用黄色的草纸包裹着，小秋仍旧看见两头露出来的厚实的肥膘肉，真真是四五指厚的板脂啊！ “你这是要出门买菜么？不用去了，我带了一块肉来，前儿咱们不是带回来一些茄子么，你蒸的茄子包子最好吃了，咱们蒸包子吃吧！” 小秋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就是故意的……她大步走过去，一巴掌把吴戈的手打开，也不管吴戈捂着手哎哟呼痛，只抬脚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哎，你去哪儿？”吴戈终于着了急，肉都来不及放下，就来追小秋，恰恰将小秋挡在大门口之内。 小秋一边挣扎着往外走，一边恨恨道：“我给你蒸包子，我看还是吃烧鸡更痛快！”病死的鸡都要焚烧掩埋，可不就是烧鸡了嘛。只不过，那个不能吃！ 吴戈吓得一个机灵，拽住小秋，端正了神色道：“好了啦，别生气呀！” 秦戎也停好车子走过来，笑着道：“放心吧，一大早我们就是去弄鸡窝了。现在已经拾掇妥了，那些鸡也都好，没有一个不精神的，个顶个抢食儿生猛着呢！” “啊？”小秋惊讶地抬头看看秦戎，又转眼看看仍旧被自己拽在手里的吴戈，见两个人都点头确认，而且连吴戈都收了嬉笑的表情，她才有些半信半疑地又确认道：“真的？……这么早就拾掇好了，你们几点起的啊？” 秦戎微笑着摇摇头，似乎觉得不对，又连忙点了点头，笑道：“真的。不过，主要的活儿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去的时候，李大哥和陈大哥已经把鸡窝盖的差不多了，我们只是把带过去的网子拉起来，做了个围网，省得到处跑。” 小秋又转向吴戈，吴戈没说什么，只向她摊了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小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人，貌似，还有些莫名地焦躁，乱发脾气了。她垂着眼睛默了一瞬，却没有说什么，只转身回来，进厨房和面发面去了。既然吴戈要吃包子，面就要先发起来。 看着小秋默默地做事，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一般，吴戈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秦戎，却得到秦戎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貌似他熟悉的女孩子也只有小秋一个，而小秋还是第一次发脾气！ “你也来了几天，我还没带你去好好逛逛京城……这么热的天也别在家做饭了，咱们逛累了就去下馆子，你想想吃啥，全聚德烤鸭，还是东市场的涮肉（东来顺）……”吴戈笑嘻嘻地凑过来提议。 知道自己误会了对方，小秋就有些后悔了。却一时下不来台，不好意思道歉。 此时，吴戈将梯子递过来，小秋自然就借坡下驴，顺势答应下来，却还是进厨房，把猪肉切丁腌渍，以防止腐败变质。 小秋切肉的时候，吴戈就在一边哄小秋开心：“先想想中午去哪个馆子吃？全聚德、东市场涮肉、爆肚冯……随便你挑，今天吃不完，明天继续……” 却被秦戎笑着打断：“下馆子虽好，可也不能不打盹儿啊，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腻歪啊。” 一听这话，吴戈就回头看向秦戎，以目光询问——秦戎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戎点点头，没有多说，等等小秋把肉切好腌渍了，又吊入井中，然后进屋拿东西了，吴戈才问—— “究竟是什么事儿？” 果然，吴戈把乔西的生日给忘了。 前几天他们在烧麦馆遇到那丫头的时候，乔西还借口‘聚聚’提醒他们呢，这明天就是乔西的生日了，他们两个的生日礼物还都没准备呢，吴戈居然给忘了…… 秦戎无奈地笑笑，低声道：“明天是乔西的生日啊！” “哦！乔家丫头的生日！”吴戈恍然，却随即又道，“她反正年年过生日，去的人也多，不差我们俩。我们的生日礼物送到了，也就成了。” 秦戎愣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也是，乔西个小丫头过生日，送个礼物过去也就够了，倒不需要他们多做什么。但是小秋不高兴，却不能拖沓着，还是先哄好了她要紧。 说起生日礼物，吴戈皱皱眉头道：“我哪里知道小丫头喜欢什么啊……这样，正好让小秋帮我们参谋参谋，买上两份送过去就是了。她也不缺什么！” 秦戎也没有更好的意见，所以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小秋出来，三人汇合了，一起出门往王府井去了。 出门没多远，吴戈就直言不讳地跟小秋提起乔西过生日的事情，说让小秋帮他们参谋参谋，买什么礼物。 小秋其实也没有头绪，她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又是那样家庭背景的女孩喜欢什么其实没有概念，不过她给了一个建议，去百货里逛逛，说不定就看到合适的礼物了呢。 另一边，乔西回家不多时，叶家的叶梓，人称小叶子的就找了过来。 小叶子是叶家大房的女儿，上有大哥叶廷宣，下有弟弟叶廷伟，就她一个丫头，加之生的好嘴也甜，倒是比哥哥弟弟更得宠些。 小叶子一来，就拖着乔西出了门：“走走走，我请你吃同和居的三不粘去！” 乔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胳膊肘儿捣捣小叶子，道：“我才几天没在家啊，你怎么变这么大方了？” 被她问的哑然，小叶子索性交了底儿：“你不是叮嘱我准备生日礼物么？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该给你准备什么来，索性拉了你自己挑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乔西失笑：“由着我自己挑？……你先说你带够了钞票没有啊！” 两个女孩子说笑着出了大院，又绕了个小弯儿叫上她们的同学加好友林娅，三个小丫头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直奔地安门的同和居吃了饭。中午太阳太大，三个小丫头吃饱了不想动，索性又就近找了一家冷饮店坐下吃了一份冷饮，看着日头稍稍偏西，没那么热了，这才出来，一路往王府井去了。 三个小丫头早盘算好了，先去百货大楼，若是没有喜欢的，就顺路再去建国门的友谊商店。小叶子还真是早有准备，连华侨券都带上了。 这三个都是京城生京城长的，家境又没有一个差的，进了百货大楼并不看日用品副食这些，而是直奔‘奢侈品’柜台，进口的手表、进口的电器、进口的照相机……当然，还有首饰。破四旧那几年，首饰柜台被取消，也没人敢戴首饰，就怕被人按上‘享乐主义’和‘思想腐朽’的帽子。大概七六年底，七七年初，国内形势好转，人们的衣着打扮也渐渐多样起来。如今，戴首饰的人仍旧不多，大的百货公司里，首饰柜台却已经悄然恢复了。 首饰款式并不多，金的银的几样，稍显冷落地摆在玻璃柜台中。 即便如此，三个小姑娘也嘀嘀咕咕看了好一会儿。 林娅家是上海的世家，爷爷是著名的外交官，曾在欧洲工作过多年，如今父亲也在东南亚某国大使馆工作，相对于乔西和叶梓，林娅的眼界见识无疑高得多，看不上这几样寒碜的首饰，看乔西和叶梓对首饰感兴趣，悄悄拉拉两个人的手，低声道：“等有机会，咱们去香港看首饰，那边的首饰才多呢，不但有金银首饰，还有镶宝石钻石的……” 小姑娘正是十五六岁如花年纪，都知道爱美爱漂亮了，对首饰这个话题无疑很喜欢。 一听林娅这么说，叶梓就拉着林娅问，听她说香港有什么珍珠翡翠祖母绿，还有什么嵌宝金镶玉……听得叶梓一声声惊呼。乔西却不咋做声，脸色也有些不虞——也是，她们三家说起来家世背景都不错，林娅却偏偏像是比她们多很多见识一样，说起外边那个花花世界来滔滔不绝的，显得她和叶梓都成了乡下丫头。 林娅和叶梓都没有注意到乔西的脸色，说的高兴了，两个小姑娘的声音不自觉地高起来，有几个逛在这边的年轻姑娘小伙子也停住脚步听她们聊。之前小小声地议论两句，首饰柜台的售货员不高兴也没吱声，这边眼看着开演说大会了，还是当面揭短的大会，售货员忍不住了，大声嚷嚷道：“不买别在此处逗留，贵重商品，万一丢一件，付得起责任吗？” 叶梓是家里宠出来的小辣椒，一听这话还想扭头与售货员呛声，却被乔西一把拉住，出了百货大楼。 “哎，小西你拉我干嘛？那个售货员什么态度，就是用这种态度为人民服务的……就一站柜台的，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叶梓出来了，气还没消，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乔西也不耐烦，皱着眉头瞪她一眼：“你们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人家东西多不好多不好，人家不撵你们撵谁啊……” “你究竟是那边儿的，咋还帮她说话呢？”叶梓也有些火大，眼看着矛头转向，朝着乔西来了。 林娅倒是没那么大火气，而且，她更觉得在人来人往的百货大楼门口吵起来，太丢人。 她下意识地四下里一看，没想到真让她看见了认识的人，她立刻打断快吵起来的两个人，小声道：“唉，你们俩别吵了，你们看，那边过来的两个人是不是你们院儿里的” 吴戈和秦戎与乔西、叶梓是一个大院的，两人的哥哥又都跟吴戈秦戎玩的比较多，乔西和叶梓自然与吴戈秦戎也比较熟悉。林娅一来不是一个大院的，两家一军一政往来的也少，所以，仅仅是通过乔西叶梓见过大院里的几个小子，却并不熟悉。 乔西和叶梓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也忘了吵嘴了，一齐回头看过去，乔西立刻就笑了：“是吴戈和秦戎！” “嗯。”叶梓也认出了吴戈和秦戎，但她还看见了走在吴戈秦戎两人中间的小秋，大热的天还穿着长裤衬衫，刚刚被林娅普及了一番‘洋见识’的叶梓立刻皱了眉道，“和他们走一起的那个土妞儿是谁？” 被她这么一提醒，林娅和乔西也注意到了吴戈秦戎一起的小秋。 因为百货大楼门口人多，吴戈秦戎不仅把小秋护在中间，还时不时地伸手替她挡一挡行人。吴戈更是一只手绕在小秋身后虚护着，一副呵护备至的模样，看的乔西和林娅不由地都皱起了眉头。 林娅直接皱眉道：“怎么又是她！” 乔家老爷子与吴家老爷子当年又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出生入死结下的深厚情谊，两家关系自然比旁人更亲近些，乔西看不惯吴戈和秦戎对小秋的呵护，却也习惯了替吴戈说话：“好像是吴家的亲戚。” 叶梓那句土妞说出口，也有点儿后悔自己莽撞，这会儿皱着眉嘟哝了一声：“没听说他们家有乡下的亲戚呀……” 说声乡下，却没在说什么土妞不土妞了。 乔西为人大气些，又与吴戈秦戎熟悉，索性大大方方上前与吴戈秦戎打招呼：“嘿，吴戈秦戎，我和我二哥去找你找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们还一直没给我们介绍这位漂亮妹妹呢！” 吴家与乔家关系不错，吴戈秦戎又与乔北同学，所以，对乔西也差不多当妹妹看待。 于是，吴戈毫不客气地瞪了乔西一眼，道：“吴戈是你叫的么？要叫哥哥知不知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顿了顿，不容乔西开口，他就又替小秋回答道：“小秋就住在京城，几时见着都不用意外……小秋，她是乔家的疯丫头，名叫乔西，之前你见过的乔南，就是她大哥。” 乔西对吴戈秦戎那么爱护小秋就够惊讶的了，大院里的小子们，诸如她二哥乔北和吴戈这一帮子人，待女生可没什么好脾气，就像吴戈刚刚表现的一样，动不动就拿哥哥的身份来呵斥人，可没见过他们这么护着宠着一个小姑娘的，连她这个当妹妹的也没这个待遇。 如今，再听吴戈说小秋已经见过了大哥乔南，乔西就更惊讶了。乔南在郊区部队，连她这个当妹妹的都没去过呢，吴戈秦戎居然已经带着这个小丫头去过了？大院里的小子们，包括吴戈和秦戎倒是经常被大人们扔到连队里锻炼，可一个小姑娘去连队干什么了？ 心里疑惑，乔西却不会在这会儿问出来，她大大方方地对小秋点点头，笑着道：“我以后就叫你小秋吧，你叫我乔西、小西都行！” 小秋对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也不反感，这姑娘看她的目光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矜贵，却还算不上轻视，又是大大方方开朗爽快的性子，那份隐隐的矜贵都让人反感不起来了。 她也对乔西一笑：“乔西。一听就是乔南大哥的姊妹。”毕竟是初识，彼此身份背景又差别悬殊，她还是别太亲近了，显得刻意攀附一般。 乔西对她这个称呼没有意见，还回头把叶梓和林娅介绍给小秋。 大概是吴戈和秦戎对小秋的看重呵护太过明显，叶梓过来倒也收敛了之前的不逊，大大方方和小秋打招呼。倒是林娅，脊背颈项挺直着，只淡淡地向小秋点了点头，连笑容都没有半点儿。 小秋自然也不会上赶着，用热脸蛋贴人家的冷屁屁，同样也只是嗯了一声，连点头都欠奉。 互相认识了一番，乔西就又道：“我们刚刚从里边出来，哪儿哪儿都是人，也没什么值得买的……我们正想去友谊商店那边看看，你们要不要一起？” 吴戈和秦戎闻声都一起看向小秋，三个人的目光相碰，都会意一笑。 秦戎抬头笑道：“还真是巧了，我们刚刚从那边回来……你们去吧，我们进这里边转一转。李妈妈把票交给我们俩了，我们要赶着月末把票都给花了，要不然，下个月有一些就作废了。” 他们三个去友谊商店已经给乔西买了礼物，再到百货商店这边来，就是想着买自行车……所有人都跟着卡车行动有些不方便，有了自行车就能够分头行动，更灵活更方便，也更利于开展业务。 听他们这么说，乔西和叶梓也不好再说什么，乔西倒是笑嘻嘻地丢下一句：“吴戈秦戎，明天晚上我二哥在都一处订了地儿，你们早早过来哈。”说完，又特意看向小秋补充了一句：“小秋也来。” 这么明显的区别待遇，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大概吴戈秦戎都不觉得怎样，但针对小秋，他们就有些高兴了。 相比于秦戎的隐忍圆滑，吴戈仍是直率，他径直伸手向秦戎要了两个包装好的小盒子过来，递到乔西面前：“喏，这是我们俩的生辰礼物，明天晚上我和秦戎都有课，就不过去了。” 乔西显然很意外，略一迟疑接过递到面前的小盒子，没在意礼物，却问道：“还没开学，你们上什么课？” “哦，我们俩外语不好，找了老师补课！”吴戈淡淡地丢下一句，拉着小秋就走，径直随着人流进了百货大楼。 乔西在原地站着有些愣怔，她不知道怎么惹得吴戈不高兴了，明明前边还与她有说有笑的，一转眼就拉了脸，连她的生日聚会也拒绝了——去年她生日的时候，他们和哥哥们可都来了，一个没缺。 叶梓替乔西抱不平，气哼哼道：“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淘摸来的农村土妞儿，当宝贝蛋一样……” 叶梓这话有点儿难听了，乔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开口想安抚叶梓一句的，却突然心头一动，吴戈突然变脸，难道是因为那个叫王小秋的土妞儿？……就因为，她开始没想起来邀请他们的宝贝蛋，吴戈就跟她翻了脸？ 猜到这个原因，乔西心里不是不难受，对那个王小秋的印象就更坏了些。正如叶梓说的，那位看着皮肤偏黑，穿的也土气，大热的天连件裙子都不穿，还穿着长裤布鞋，虽然是新衣裳，却一看就是农村里进城的丫头。就为了那么个……吴戈就一点儿情面不留，当着叶梓林娅和那么多人给她没脸？！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林娅这会儿开了口，语气微酸道：“你们可别小瞧了那位，她就是皮肤黑点儿，容貌却着实不差。我听说村里女孩十四五岁找婆家结婚的都大有人在，咱们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哪见过她们的手段，被糊弄住也说不定……” 叶梓一脸赞同地附和：“还真是……难说啊！” 乔西却觉得林娅这话说的有些过了。而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的话怎么听着那么让人不舒服呢？不过，林娅这么说王小秋，乔西也只以为她是替自己抱不平，所以，听着林娅的话不中听也没说别的，只招呼两个人往回走：“走啦，走啦，咱们不是还要去友谊商店么？小叶子，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姐们儿今天不高兴，说不得要买些好东西才行。” 小叶子立刻抱住胳膊躲到林娅另一边，害怕地瞪着乔西，骂她：“你个黑心丫头，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好说话的！” 乔西作势扑上去挠她痒痒，一边笑斥：“既然都黑心了，那就更不能饶了你……” 叶梓被挠的笑个不停，一边拉着林娅躲避，一边哎吆哎吆讨饶：“哎哟，乔西，小西子，好姐们儿，饶了我……再不敢了……” 三个丫头嘻嘻哈哈闹腾一回，总算是把之前的不愉快丢开了手，说笑着往友谊商店去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这边，小秋跟着吴戈秦戎进了百货大楼，没在一楼停，直接上了楼，去卖自行车的地方，就看见飞鸽、凤凰、永久……摆着十来辆各个牌子的自行车。但是小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旁边的儿童三轮小车。 她在地区百货里见过一次，不过那个是光秃秃的车座子，各处构造也都很简单。而这里的儿童三轮车车座是带靠背的椅子，椅子后边还有个小车框，可以放玩具什么的，车身通体是漂亮的红色，车把前头有一个漂亮的葵花标志。 当初在地区里，二哥成河没让小秋买，这会儿吴戈和秦戎看着小秋盯着儿童车不挪眼，都笑起来：“想买这个给小冬骑？想买就买！” 小秋蓦地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看吴戈和秦戎，快步走向站在另一端聊天的售货员。 看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不像买自行车的样子，何况是儿童车，见过当爹妈的来买，见过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来买，还没见过半大孩子来买儿童车的，那个售货员瞟了小秋一眼，又看了看小秋身后跟着走过来的两个半大小子，跟同事交换了个鄙夷的眼色，懒懒道：“二十六块，五张工业票。没有工业票三十五。” 旁边那个售货员年纪稍大些，看着面团团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也不等小秋说话，就笑眯眯道：“要是不急着用，等儿童节时来买有优惠，平价卖，还不用工业票。” 什么叫不急着用？小秋心里滑过一丝不舒服，却还是道：“我弟弟四岁多了，再不买回去，他就该骑不了了。” 一听这话，两个售货员又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换了一副嘴脸，那个面面团脸道：“这车子是新产品，你没细看吧，你看这里，它的车把和座椅都能调节一下，能骑到七八岁没问题呢。”她脸上的笑收了些，看着反而舒服了不少。 一看这个改进，小秋更满意了。这样买回去，小冬和成贵都能骑……小夏个子还没开张，又偏瘦，应该也能骑一骑，就是腿蜷着可能不太舒服。 不再多话，小秋当即决定买了辆儿童车，付了五张工业票二十六块钱。钱是她自己的，工业票却是郑秋实的。她虽然落了京城户口，却只有商品粮和副食票布票这些，工业票、烟票、糖票却是没有的。 见小秋毫不含糊地买了儿童车，两个售货员更没话说，走到柜台旁开了小票，并小秋拿出来的钱钞和工业票一并挂在头顶的夹子上，嗖的一声，钱票从头顶的一根铁丝上飞到收银台那边去，片刻功夫后，找零的钱票之类又嗖的一声飞回来。然后，售货员将收讫票据递给小秋，又对她说：“去一楼西北角那边领车子。” 原来，这里的车子摆着只是展示的样品，买的商品需要顾客去一楼的仓库自提。那边不但给提货，若是需要，加五毛钱一块钱不等，还负责把顾客买的自行车、缝纫机等安装好。 小秋倒是没急着下楼提车，又与吴戈秦戎一起去看大自行车。 走过去，吴戈就指着一辆二六自行车给她看：“给你买这辆！” 不用吴戈指点，小秋也看到了凤凰牌二六自行车，它摆在最显眼处，平把斜梁，湖蓝色烤漆，比那些黑漆二八大杠漂亮许多。因为它比传统的二八大杠小巧轻便，所以又有了个形象的称谓‘小凤凰’。 一看这辆小凤凰，小秋也看中了。斜梁方便上下，尺寸较小的车架让她不至于够不着车蹬子，搬动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吃力。 所以，她很爽快地笑着应了：“成，就它了。” 吴戈伸手准备从口袋里掏钱，却被小秋抬手按住，“我自己付！” 吴戈和秦戎见小秋坚持，也就不勉强。反正，他们也知道小秋手里有钱，买辆自行车还轻松。 见小秋眼睛不眨地又买了一辆自行车，让两个售货员都自觉看走了眼。 这种女式自行车因为看着‘太女气’，老爷们骑不太像样，漂亮是漂亮，却是看得多买的少。这会儿主要还是卖二八大杠，男同志女同志都能骑，而且吃重能带人能驮东西。另外一个原因是‘二六小凤凰’186元，二八大杠148168元，贵着几十块钱呢。要知道，这会儿许多工人干了一辈子，却也只能领三十几四十块钱工资呢。 这一回两个售货员简直无话可说，服务那叫一个周到，走路都脚底生风的。 开票付钱，下了楼，他们提了小冬的儿童车和小秋的坤车。不过，只让库管人员给插了小秋的车子，小冬的儿童车却没有组装，直接带着包装送到邮局里，给小冬邮回去了。 买自行车的旁边就是电视机洗衣机风扇这些家用电器，吴戈问小秋要不要买一台电视机回去，被小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看惯了大屏幕LED屏，如今卖的九英寸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实在让她提不起兴致来。她早就想好了，第一个要买的电器就是洗衣机。 不过，现在她不好一下子拿出太多钱来，等生意步入正轨，有了结余，她再买不迟。好在，入冬还早，她只要赶在下雪之前买回去就行了。主要是冬季洗衣服水太冰了。 打发吴戈和秦戎去一楼仓库提自行车的工夫，小秋去了一趟成衣柜台，给宋秀莲买了一件淡米色小樱花图案的衬衫，给小夏小冬成贵各买了一件开司米毛衣，小夏是红色，小冬成贵是海军蓝，还是海魂衫的款式。为了搭配这件毛衣，小秋还特意去帽子柜台买了一顶仿海军军帽。没看见姥姥姥爷和老爹穿着合适的成衣，小秋索性又去布匹柜台买了几块布料，邮回去让宋秀莲做去。这些东西打成包，正好与小冬的儿童车一起寄回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等她买完东西去一楼与吴戈秦戎会合，崭新的‘小凤凰’已经组装好了，轻巧地停在那里，吸引了好几个人在那里驻足围观。 吴戈眼尖，看见小秋从楼上下来，立刻朝她挥手道：“小秋快来，你看看这车子多漂亮啊！” 买了新自行车，小秋也高兴，但远没有吴戈秦戎两个笑得那么傻。而且，她实在不想被那么多人围观，连忙答应着，催促吴戈推了自行车离开了百货大楼。 骑了新自行车，走在路上的回头率也超高，被人的目光追逐注视着，小秋不自禁地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只觉得两翼生风的，自豪和骄傲噌噌飞涨，隐隐有爆棚的趋势！ 倒是吴戈，在短暂的兴奋喜悦之后，待看着小秋自己骑着自行车，熟练地穿行在人流自行车流之中后，渐渐地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鼓动着小秋买车了。若是小秋不买车，那么以后出门，她都仍旧坐在他的车后座上，可如今…… 到底是考过本，买过汽车的人，小秋对一辆自行车的热情很快也就散了，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合计起，买洗衣机所用的50张工业券，要去黑市卖多少大米白面花生油呢？ 走到一个路口处，小秋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去，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吴戈和秦戎却向左转了个弯儿，走了几步，才发现小秋没跟上来，连忙折回去找，等追上小秋，她居然已经快到卷棚胡同口了。 “哎，不说带你去下馆子么？”吴戈累的气喘吁吁地，大声嚷嚷着。 小秋愣怔怔回过神来，失笑着摇摇头：“算了，既然快到家了，咱们干脆回家吃吧。你不是要茄子蒸包么，这会儿回去还来得及。” 已经快到家了，再说，吴戈和秦戎对下馆子还真谈不上热衷，相对的，他们更愿意吃小秋做的饭食，每回都让他们不自觉地吃到撑。 而且，小秋说专门为他做茄子蒸包呢，吴戈自然不会反对。 当然，回家前，他们先去了一趟街角的邮局，把给小冬的童车，给家里人买的衣裳布料点心糖果等等，打了包寄回去。 一进邮电局，小秋还没看见呢，就有人从柜台里头跟她打招呼：“小秋，你怎么来了？……哦，是给家里寄东西吧？” “张阿姨。”小秋抬眼见是邻居张丽，于是也笑着叫人，“嗯，我给弟弟买了辆童车寄回去。张阿姨，你不是说在总局上班的，什么时候调到这边来了？” “调过来没几天。”张丽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来，接过吴戈秦戎手中的包裹，拿到柜台里边去称重，一边道，“离家近些，方便些。” 也是，小东的爸爸在铁路上班，跟车出去一趟就是三四天，家里小梅小东姐弟俩都不大，张阿姨离家近些也方便照料。 说着话，张丽将包裹称重，又主动拿出一片旧的打包布来，对小秋道：“你这口袋只有一层，我再给你封一层布，这布不好看，却是棉花打包用的，厚实得很，一般磨不破。” 小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声谢了，却没用张丽动手，而是自己借了针线，将包裹严实实地缝好。 交了钱，告别张丽，从邮电局出来，他们没再去别处，径直回了家。 已经十一点了，赶着中午吃上蒸包，吴戈和秦戎少不得也被小秋指使着一块忙乎起来。 吴戈削茄子皮儿切成丁子，秦戎剥大葱剁碎，小秋自己则去揉面——好在，她本来就准备蒸馒头，一早就发了面，这会儿正好发起来。她只需揉一揉，就能做成剂子包包子了。 三个人同时下手自然快，小秋揉好面团的时候，吴戈和秦戎也把茄子大葱都切丁剁碎了，把吊在井里的肉也拿了出来。小秋调好馅儿，然后就开始擀皮儿包包子。蒸包比饺子快得多，不到十二点，包子已经饧好了装进锅里开了火。 然后三人又分工合作，吴戈秦戎两个剥蒜、捣蒜泥、倒醋碟儿，小秋则通开煤炉子，又做了个黄瓜蛋花汤。 一切准备妥当，碗筷也摆上桌的时候，包子也熟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等端到桌上，吴戈迫不及待伸手抓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烫的不敢咀嚼，只在嘴里丝丝哈气，手里的包子也左右手不停倒腾着。 小秋看着好笑，连忙递了一只碟子给他，让他把包子放下，再去看他的手指，已经烫的通红了！ 沾了一点醋给他涂着烫红的手指，小秋一边数落：“不知道刚出锅的包子烫啊，那么着急做啥，又没人给你抢……” 吴戈低头看着垂在自己身前的后脑勺，挽成抓髻的头发有些毛刺儿，却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稀疏枯黄，而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变得黝黑浓密起来。因为离得近，还隐隐有丝丝说不上来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孔，让他一阵心猿意马，心神恍惚。 “好啦！”小秋涂完醋，抬头见吴戈怔怔出神，根本没听她的告诫，突然就生出些恼恨来，抬手一巴掌拍在吴戈的手上，啪地一声。 这一声听着脆响，却谈不上疼，只将晕晕乎乎的吴戈给打醒了。 “醒了，你这回省事儿了，吃包子连醋都不用蘸了！”小秋打完也就消了气，笑嘻嘻地揶揄一句，自去就着秦戎打好的清水洗了手。 吴戈心里别扭着，又有些心虚，不敢看小秋…… 如此纠结半晌，终是忍不住看过去，却见，小秋正好拿起一只包子递给秦戎，又自己拿了一只，然后笑嘻嘻地说着话吃起来。两个人竟是谁也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 吴戈的心中滋味莫名，也不知是为小秋没真生气松一口气，还是为受冷落而失落懊恼。 心里有事儿，吃着如愿以偿的茄子蒸包，吴戈却没尝出滋味儿来，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却如同吃着棉絮、石蜡一般，完全不知滋味儿。 第三百二十五章 秦戎倒是与小秋谈论起茄子的诸般吃法，他罗列出诸如红烧、清蒸、茄盒、蒸包等十种，自觉即便不是一网打尽，也所遗不多了。却不想小秋又笑眯眯地掰着手指头列举出好几种来：“酱磨茄，蒜茄子……最负盛名的莫过于‘茄鲞’，可是被曹雪芹写进红楼梦中的名菜呢！” 吃过午饭，秦戎主动接了洗碗刷锅的活儿。 小秋也不跟他争，走进厨房里，用两只面口袋各装了大半的面粉、玉米面出来，招呼吴戈拎到车子上去：“先拿这些过去给陈大哥和李大哥吃着。改明儿去村里时，再联络联络收粮食的事儿。” 吴戈没有多话，拎着两袋面粉放到秦戎的车后座上，然后对小秋道：“你今天先别骑你的新车子了，等星期一上班后，你去派出所挂了牌子再骑吧。” “自行车还得挂牌子……”小秋下意识地反问一句，却没等一句话说完，自己就想起来了。 九十年代前，国人代步的工具主要还是自行车，私家车的保有量极低。又因为当时国民收入水平低，买一辆自行车都特别不容易，算是家中的大件之一，一旦丢失损失惨重，于是为了方便管理、防盗等，自行车也实行户口登记，并由基层公安机关发具号码拍照，方可上路。这也就是自行车挂牌！ 这个政策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各省取消世间不一。 吴戈却没注意到小秋的表情，很尽心地说明道：“需要骑上车子，带上购买自行车的发票单据，去辖区派出所登记落户，打钢印、领号牌。听着麻烦，其实挺快的，只要派出所不是太忙，有半个小时也就能办完……你不用着急，到星期一我陪你一起去办。” 既然是现行政策，小秋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她摇摇头道：“不用你陪我……我还得先去医院，看能不能抽出空再去派出所。你也有事，星期一常宏伟要去厂里，你还得带他过去安排安排呢。” 听小秋这么说，吴戈也无言反对，只好略显失望地答应了下来。 秦戎很快把碗筷炊具都清洗干净，并归置整齐。 小秋将三人叫到一处，将记账的本子拿出来，给吴戈和秦戎看：“这是我们这些日子的收支明细，你们看看……钱我存着呢，暂时还存在我这儿，你们再用钱，就直接到我这里来开支。” 吴戈和秦戎都一脸不在意。吴戈更是干脆道：“交给你，自然就是你管着，我们俩平常也没用钱的事儿，不用给我们。” “那可不行！”小秋一口否决，“咱们三人合作，就要拿出个合作的样子来，钱是我出的，真出力气的可是你们俩……咱们谁也别矫情说别的，就三分天下……哦，对了，刚刚你们也听见了，下周一，我就要进医院了，到时候怕没办法跟你们跑了，接下来的我就不参与了，你们俩尽力折腾去……” 秦戎这会儿开口道：“小秋这话就别说了，你出本钱出主意带着我俩挣钱，说平分我们俩也不说啥了，但你临时有事，我们也不能就把你撇出去……而且，你别忘了，你还管着财务和出纳呢，可不算不出力！” 吴戈这回没反对，而是附和道：“你就别想太多了，郑老头儿忙得滴溜儿转的，哪里能在医院里待着，你过去也就跟几天，他就又被召走了……我敢说，绝对到不了一星期，你就又自由了！” 小秋一听这话，也轻松起来，笑得开怀道：“那就太好了，我还真怕被天天困在医院里……”她不怕受累，也不怕辛苦，更不会觉得枯燥啊约束啊……她只是觉得医院的氛围太过压抑难受，她怕自己无法面对那一个个本该鲜活旺盛的生命，在最好的年华里，受伤致残，从此人生变得冰冷晦暗…… 不管舆论怎样宣传，不管多少大姑娘捧着心，想要嫁给‘最可爱的人’，但小秋却只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无情！ 好吧，她是鸵鸟了，她是想着把头埋起来，看不见就假装那些不存在了……可她一个一直生活在和平环境里的人，真让她直面战争最残酷的一面，她还是觉得自己承受不来！她怕了，怂了，她想逃跑……可，她也无比清楚地知道，她无路可逃！ 自从答应郑秋实跟着学医那刻起，就注定了，她将来的生命中，有很长时间要直面疾病、痛苦，甚至死亡！ 被疾病狙击的生命和战争带来的伤残，就本质讲，其实没有区别。 小秋胡思乱想的工夫，吴戈和秦戎已经飞快地翻阅了一边账本，又还给了小秋。 “行了，该看的也看了，我们走吧！”吴戈率先站起身来。 秦戎也跟着起身，推了帮了面袋子的自行车道：“走吧，与林书记张书记约好的，还要给他们送鸡蛋款去呢。” 小秋点点头，也立刻起身跟上：“嗯，守约诚信是把生意做大的前提，不论事情大小，绝对不能失信于人。” 吴戈也道：“都跟人说好了，就不能耽搁了，落个失信的印象以后可就不好打交道了。” 接着又道，“咱们送下面分就去后勤那边，这个时间指定有出城的车，咱们跟上正好。” 一到后勤部，吴戈和秦戎熟门熟路地找了一辆过来拉物资的卡车，出了后勤大院，绕弯儿到厂里，将前一天装鸡和鸡蛋的粮囤、筐子装上车，然后，坐在车斗子里，风驰电掣地出了城。 这回，车上跟着五名战士，吴戈和秦戎显然习惯跟他们相处了，一会儿功夫，就听他们聊起什么拉练越野，什么障碍…… 小秋听得似懂非懂的，也没胡乱搭话，只是看着一张张年轻生动的、活力满满的脸庞，心中又浮起在医院里见到的坐轮椅的身影，只觉得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到了前营子和马店村，小秋三个将卖粮食的想法向林爱民和张守义一提，两个人都苦了脸。都说粗粮好办，细粮实在没有，老百姓自己一年到头还吃不上几回细粮呢，哪里有剩余的拿出来卖的。 没有办法，小秋和吴戈秦戎商量一下，最后决定买一些粗粮回去。 倒是鸡蛋和活鸡的收购渐入佳境，林爱民和张书义两位支书都主动地提出，再次收购，甚至还说，可以替他们送货进城。 吴戈直接拒绝了他们送货的提议，只说已经有了车子，运货不成问题。只提醒两个人，扩大收购数量，一定要保证鸡蛋的质量，绝对不能收上来败坏变质的‘坏蛋’来，别让一颗臭鸡蛋，砸了大家挣钱的买卖！ 眼看着天色晚了，前营子村支书林爱民支书很热情地留几个孩子吃饭。还保证，吃完饭他让队里的拖拉机送孩子们回去。 既然这么说了，吴戈和秦戎也就不再客气，爽快地答应了，小秋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瓶二锅头递过去，年近五十的老支书林爱民立刻眼睛一亮，满脸笑地接了酒，大声招呼老婆子炒俩好菜！ 小秋乖巧地起身去厨房帮忙，看厨房里一只大筐里，堆着一筐萝卜苗儿、白菜苗儿，大概是前一天间苗拔下来的，有些已经有些打蔫了。 林婶子见小秋瞅着筐子里的菜苗发愣，只道她城里孩子没见着这么多菜，笑着道：“这不是正经菜，就是些菜苗子，间苗薅下来的，太嫩了，不中吃，一见火就烂没魂儿了……我捡回来喂猪的……” 小秋看着其中好些个菜苗已经有一扎高了，这些菜炒着吃已经可以了，而且能够渍泡菜了，再不济，晾成干菜，冬天吃也行……这么直接喂了猪，实在可惜了不说，猪吃了也不咋长肉，说不定拉肚子，还掉秤呢！ 她正琢磨着怎么和支书婆娘说，要一些回去渍泡菜呢，支书婆娘又快言快语道：“小姑娘别看这些菜可惜，咱们村里人好东西没有，这些却是不稀罕的。这还是第一茬间苗，过几天，长大些，还要间一次苗，到时候挑长得最好的定苗才能长成大白菜……那时候，间下来苗就是你们吃的小白菜了，那一茬下来，比这还多呢，吃不完，不喂猪也是烂掉白瞎了呢。” 一听这话，小秋立刻装傻道：“那么好的菜都喂了猪，也太浪费了，大婶啊，要不你看，能不能把下一茬菜苗子收一收，我们反正也来拉鸡蛋，顺路就捎回去了，运进城可就能卖钱呢！” “哎哟，你这个小丫头，丁点儿大个孩子，咋这么多心眼儿呢，这就想到一个挣钱的门路啦……这事儿吧，我倒是觉得不太难，这样，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问我家当家的一声，不说成不成的，就是答应你们，也得给你们个准日子，这菜可不是鸡蛋，搁不住，薅下来一天就蔫吧了，哪还有人要……”林大婶是个爽快人，快人快语的，看着她，小秋仿佛看到了大伯娘魏爱梅，不由地多了几分亲切。 林婶儿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三个菜一个汤，猪油炒茄子，韭菜鸡蛋，醋溜土豆片，还做了一个瓠瓜鸡蛋汤！一顿饭吃了七八个鸡蛋，端上来的也是二合面馒头，而不是窝头，在农村里也算是尽力招待了。 等吃过饭，收拾碗筷，小秋又进厨房帮忙，林婶儿笑嘻嘻地跟她说：“成了，我跟我们当家的说好了，再过三天，你们过来拉鸡蛋，队里就那天早起薅菜苗子，一早薅下来的菜水灵，你们赶紧着拉回去也好卖。” 听林婶儿替他们想得周到，小秋自然是欢喜地谢了又谢，又帮着林婶儿涮洗打扫利索了，这才招呼吴戈和秦戎告辞离开。 林爱民如约派了队里的拖拉机相送，吴戈三个却没让拖拉机送进城，而是去了乔南的连队。等他们到达连队，就见一辆军用解放车停在大院门口，乔南就和司机一起站在车前抽烟说话，看情形竟是等着他们几个了。 乔南看着脸庞涨红、满嘴酒气的两个小子，再看小秋也热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微微皱了眉道：“你们俩臭小子到处疯跑不说，还敢偷摸喝酒，不怕回家被老爷子拿皮带抽啊！再说，你们俩臭小子是打熬出来的，皮糙肉厚的不觉咋样，可怎么不顾及顾及人家小姑娘，万一中了暑怎么办？” 吴戈和秦戎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小秋脸上晒红的痕迹，都有些暗暗担忧。 小秋倒是一脸淡定，向乔南道谢：“多谢乔大哥关心！我也就跟这一趟，很快我就出不来了。” 听她这么说，乔南才笑道：“小姑娘身体娇弱，比不得臭小子们皮糙肉厚的，还是注意点好。” 说完，就招呼三个人上车，他自己也跳进驾驶室，军用卡车一路兜着风，把他们送回了城。乔南将三个小的放在卷棚胡同旁的大街上就匆匆离开了，乔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他的妹妹乔西过生，他这个当大哥的自然要到场。 对于吴戈秦戎为什么没去参加妹妹的生日聚会，乔南没怎么在意。 他也是从十几岁的时候过来的，十多岁的小子大都还没开窍呢，大都不愿意同女孩子往来，特别是乔西又小好几岁，彼此间玩不到一处也是平常。 在卷棚胡同的胡同口下了车，三人缓缓往家里走，小秋就把自己对小田的观察和看法与吴戈说了一下。 吴戈略带惊喜地看着小秋道：“就说你个小丫头爱操心……哈哈，叶三叔也是这么说的，这个人是个面憨心灵的，从不多话，有眼力见儿，难得的是不乱打听，知进退……再多看看，要是真好，不妨让他做个把总的。我们几个都开了学，总的找个人负责的。” 这一点，小秋也赞成吴戈的意见。趁着还没开学，尽快把人手安排妥当了，观察一段时间，选一个人出来负责日常事务才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小秋两辈子也没做过官，自己创业也是第一回，对于人员的任用管理并没有经验，在这一方面，她与吴戈秦戎都差不多，急不来的，只能慢慢琢磨摸索了。 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三人回到家里，宋秀程已经回来了并吃过晚饭了。 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询问是否吃饭，又问去了哪里等等。 见这个架势，吴戈和秦戎片刻不敢停留，推了车子匆匆告辞离开了。 倒是宋秀程没怎么为难小秋，只询问她，去医院需要做什么准备，缺不缺什么东西之类的，听小秋说都已经准备好了，什么都不缺之后，就主动替小秋端了热水进屋，让她洗漱，准备睡觉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小秋再次被手上的电子表闹钟唤醒。 浑身酸痛，睡意浓重，她却不敢再睡，揉揉眼睛，很快就穿衣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片刻之后，宋秀程也从东厢房里出来，不急不慢地跟在小秋身后，一起走到黑市街口，然后，一错眼的工夫，宋秀程就发现空着手出门的小秋手里，多了一条麻袋，看她拖着在地上艰难行走的模样，大概猜测得出，麻袋里装着不老少的东西。 看着拖着大麻袋艰难行走的瘦小背影，宋秀程一阵难受，眼窝子也热热的。他眨了眨眼，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后，大步追着小秋走过去。 正拖着麻袋往胡同里走的小秋，突然感到手上一轻，猛地回头，一下子愣住：“小，小舅？” “你到这里来，怎么不知道叫我一声？”宋秀程面无表情地拎起麻袋往前走，一边道。 小秋愣怔怔的，心怦怦跳，看着表现的一切如常的小舅，心底却掀着惊涛骇浪——正因为宋秀程表现的太过平静、太过正常了，反而不对。 看宋秀程赶上来的时间，应该是紧跟在她后边出来的，那么，她空着手出门，然后凭空多出来的麻袋，就不可能不被注意到。那么……小舅舅发现了她的异常？ 再往下捋——既然发现了她的异常，还刻意表现的淡定、平常，那么，就是说，他并不在意？ 还是说——其实，小舅舅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此时才戳破，所以才能如此镇定？ “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宋秀程走出去几步，察觉到小秋没跟上来，只好暗暗叹口气，转回身来叫人。 看来，小丫头受的惊吓，不比他少啊！ ——这么一想，宋秀程心里貌似平衡了一些。 罢了，罢了，小秋仍旧是他的外甥女，一心想得，仍旧是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仍旧孝敬老人父母，爱护弟妹，也仍旧与他这个小舅舅亲的很，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却处处照顾他妥帖周到……不过是能凭空变东西出来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见招呼一句，小秋仍旧愣愣的，带着怯懦不敢跟上来，宋秀程嗤地笑了。 这一声笑出来，他心里压了几天的东西，突然就消散了个干净！ 他浑身轻松地走回来，抬手敲在小秋脑门一个爆栗，然后又勾起手指，刮了她的鼻梁一下，低声道：“回神啦！再站在这里，小心被人嫌弃丢出去！” 不知道其他黑市什么情况，荷花市场这边的黑市，却是有人维护的。胡同两端都有望风的人，间或有买卖双发发生争执的，也会有人出面平复，当然，这样一来，每个进来卖东西的，离开时都要向胡同口的人交维护费，上一次小秋就教了两块钱。 小秋观察了一下，交费数额并不固定，她也不太了解交费的标准，只觉得，两块钱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宋秀程这回是‘粗暴’到底了，敲头刮鼻子之后，干脆伸开大手拢着小秋的后脑勺，推着她一起往胡同里走去。 有了小舅在，小秋就一下子放松了，也不用她费心思揣摩人流量、位置、周边环境了，她只是被动地跟着小舅走到一个煤池子旁边，停住脚。 脑袋上的大手离开，小秋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 宋秀程已经把麻袋打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回头看向小秋，平静道：“你来摆吧！” 小秋眨巴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却因为天太黑，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别说目光眼神儿啥的了。 咬了咬嘴唇，小秋索性放开了，她蹲下去，将麻袋轻轻拎到旁边——对，看着很沉重的麻袋里，她就放了一团干草，根本不沉。想必，宋秀程接过麻袋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小秋也不再遮掩，很快拿出一小把面条、一碗大米、一碗白面、并一瓶油来，一一摆在面前的空地上。 摆好这些东西，小秋从麻袋里扒拉出一团干草踩了两脚，利落地坐下，然后，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来，开始做生意。 每每有人走到她的摊位前，她就用手电筒晃一下，让对方看清自己的东西。 上好的面条、透亮饱满的粳米、特精面粉都是好东西，更遑论还有食用油……这会儿每人每个月供应的食用油不过二两！够干啥的？别说炸丸子炸肉了，就是油炸馒头干，也绝对是奢侈品，一般人根本吃不起。 所以，小秋这摊儿不大，生意却很不错。 又因为今天有小舅舅跟在身边了，小秋胆子大了不少，陆陆续续拿出来上百斤大米白面面条，花生油、豆油也各拿出来二三十斤。 眼看着又卖掉一斤油，小秋正想再灌一瓶拿出来，却被宋秀程按住手。 小秋心里一突，缓缓地转回头看过去，微微放亮的晨光里，小舅舅的五官基本都能看个轮廓，表情却仍旧看不太清。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小舅舅皱起的眉，感受到了对方握着她胳膊的手下柔和的力道。 “行了，咱们该回去了！”宋秀程开口，果然声音平和淡定，没有半点儿紧张刻意。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秋也一下子明白了小舅舅阻止自己的原因。是了，她拖着个大麻袋做遮掩，可也不能无限制地往外拿东西……被小舅舅发现了她的异常就算了，若是被旁人注意到……好吧，她大概只能自己洗剥干净，准备被禁锢，或者准备上解剖台了！ “嗯！”小秋的心放松下来，轻声答应着。 然后，不用她动手，宋秀程就弯腰收拾起麻袋，连带来的干草也重新塞回麻袋中，拉着小秋，大步离开了天光渐亮的胡同。 这一次，小秋在胡同口交了三块钱！ 交完钱，走出来一段距离，小秋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幸好，有小舅舅提醒她，若不然，她真的可能暴露了。照胡同口收费的数额看，胡同里也一定有他们的人盯着，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今天她的生意比前一次强出许多，而增长了‘维护费’的数额？！ 走过一条胡同，眼瞅着身边的人少起来，宋秀程将手中的麻袋递给小秋：“收起来吧，咱们也别回去做饭了，干脆吃过早点再回去吧。” 小秋愕然着，抬头打量一眼小舅舅的表情，没看出什么来之后，默默地接过麻袋，扫了一眼周围，转手收了起来。 “嗯，不错！”宋秀程淡定地开口，听声音仿佛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常自然。 小秋又是尴尬，又是纠结，小舅舅果非常人也！ 然后，非常人的宋秀程同志又道：“我知道一家白魁老号的羊肉面好吃，走，我带你去尝尝！” 说着话，宋秀程迈开大长腿就走，没走两步，却被小秋拉住：“小舅，你走错方向了。你，往回走了！” 后来，宋秀程和小秋甥舅俩还是去白魁老号吃了羊肉面。 毕竟是百面传承的老店，盛名之下无虚士，白魁老号的羊肉面，面条筋道，汤浓鲜香，每碗面条上码着三四大块羊肉，看样子得有小二两肉，肉质酥烂浓香，吃着过瘾解馋！ 白魁也是高价饭店，一碗面五块钱，却仍旧顾客盈门。 小秋拿到面，自然地挑了一半到小舅碗里，然后才添加一勺老醋，加一勺花生碎，挑一挑拌匀了，开吃！ 宋秀程也习惯了与小秋分享食物，毫不在意地将小秋挑过来的面条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得香甜。 自始至终，宋秀程都没问一句关于小秋‘异于常人’的事。仿佛，他早就知道小秋拥有这个能力，仿佛，凭空变出物件儿和把物件儿变没有，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最初看见小舅舅时的惊慌、恐惧没了，小秋心里竟隐隐有些难以言明的……失落？纠结？ 算了，小舅舅不问就不问，她纠结个毛线啊。吃面，吃面！ 甥舅俩吃完面，外边的天光也大亮起来，初秋早晨的清寒渐渐退去，小秋吃得有些撑，脑子似乎也困顿起来，只慢吞吞走着，眯着眼睛回味着羊肉面的美味：“果然是百年老字号，名不虚传！” 宋秀程轻轻地嗤笑一声，转眼看见小秋懒洋洋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伸手过去牵住了小秋的手。 小秋索性任由小舅舅牵了往回走，却听宋秀程道：“待我打听打听，买两斤羊肉回来，给你解馋！” 羊肉，她有啊？ 手随心动，小秋就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宋秀程：“小舅舅，我这里有！” 即便自觉能够淡定对待的宋秀程，看着举在自己眼前的一大块羊肉，还是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晃过神来，重新平整情绪，接了包裹羊肉的纸包托在手里，另一只手还拖着小秋，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在他没有看到的身侧，看起来迷迷糊糊，睡意浓浓的小秋，眼睛仍旧眯着，嘴角却调皮又得意地翘了翘。 好吧，她就是看小舅舅的淡定脸不舒服，凭啥把她吓得要死，吓人的罪魁祸首还一派云淡风轻？嘿嘿，果然，一切淡定、从容，都是浮云啊！ 因着是周末，第二天小秋又要去医院开始实习生活，宋秀程就准备休息一天，不打算出门了。 ‘羊肉’的小插曲之后，宋秀程平静了情绪之后，开口道：“回去你补一小觉，起来我带你再去趟百货大楼。” 小秋睁眼开，疑惑道：“我昨天刚去了一趟……”该买的都买了。 她买了自行车，给小冬的童车也买了，还给爹娘弟妹姥姥姥爷，乃至成贵和成江成河等人都买了东西，并且已经寄回去了。 宋秀程斜睨她一眼，淡淡道：“你明天要去医院实习，不久也要开学了，也该买几件衣裳……” 小秋开口插话：“开学后好像要穿校服。” 宋秀程气息一滞，随即再说话就带了一点恶狠狠的味道：“有校服也不能天天穿，总得买几件新衣服。” 又瞟一眼小秋脚上的黑色袢带布鞋，宋秀程又道：“再买双鞋！……你又不差钱，也该置办几身衣裳。人说‘只敬罗衫不敬人’，不是白说的。能用好一点儿的衣裳挡住某些人浅薄的目光，岂不便宜？！” 听宋秀程这一番话，小秋突然有一种顿悟之感。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她穿衣只求干净整洁舒适，至于款式，在她看来不过都是该扫进历史角落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她忽略了，人毕竟是社会性群居动物，不可能跳出世俗社会，独自生活到真空里去。既然生活在社会中，既然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各色人等，她就做不到完全不理会他人的眼光、评价，乃至印象、看法，那么，与其拼命抗争，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清高，又何如妥协，顺应社会，至少让自己的外表贴近大众审美去，从而融入社会，减少乃至消弭自己之前刻意制造出来的格格不入呢？ 是了，不管什么年代，不管哪个国家，人想要活得舒服，首先要学会顺应社会，融入大众，只有你真正成为这人海里的一滴水之后，你才能活得更加自在。 第三百二十九章 想明白了，小秋也就不再反对宋秀程买衣服的提议。 等甥舅二人回到卷棚胡同，没想到吴戈和秦戎两小子已经到了。 宋秀程看这俩小子，脸色沉了沉，“你们俩有事儿尽管忙去，今天我不出门，待会儿我带小秋去百货公司买两身衣裳去。” 却没想到，婉转的逐客令对吴戈无效，他笑嘻嘻地凑上来，拿出几张券来给宋秀程看：“小舅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正想着再带小秋去趟友谊商店。” 宋秀程的目光从侨汇券上抬起来，看向吴戈，却见这黑小子嘿嘿笑得憨实，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秦戎也在旁边帮腔：“昨天我们去友谊商店的时候看见了一条裙子，小秋也喜欢，她穿了一定好看！” 小秋微微愕然着看向秦戎，心道，她就是见着那条裙子的布料是高支棉，比一般的棉布面料细滑柔软许多，这才驻足多看了两眼，至于裙子款式她都没咋注意，什么时候就成了喜欢那条裙子了？ “小舅，我……”小秋正要开口说明，却见宋秀程已经点了头。 “好吧，收拾收拾，就去吧！” 侨汇券再稀罕，也不过是几张票据，这份人情欠下就欠下了，他宋秀程自信以后能还得起！ 说完，宋秀程才想起来，早上在黑市，小秋丫头可没少跟人要工业券，显见是打算买什么大件儿的。而且，他确定小秋没打算去友谊商店，因为友谊商店认侨汇券，不用工业券！ 于是，他又回头争取小秋的意见：“去友谊商店回来再去百货大楼？” 看看眼前大小三个男孩，小秋自觉成熟包容，不跟小年轻计较，索性痛快答应了。 等到了友谊商店，即便来京城一年多的宋秀程，也为这里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又价格低廉的商品所打动，目光几次在几台单卡录音机上飘过……学校里只有外语系有一台录放机，供学生们练听力和口语发音用的。他不是外语系的学生，只能跟着蹭课，却终究有限。 小秋将小舅舅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反而顺着吴戈秦戎的招呼，径直走向服装柜台。 终于站在‘她自己喜欢’的连衣裙前，小秋这才看清连衣裙的款式，高支棉粉红色面料，圆领荷叶边儿，泡泡袖，袖口也同样有一圈荷叶边儿做装饰，再加上蓬蓬的裙摆，最基础的公主裙款式，在这个时代，却无疑是很时髦的！ 款式小秋还不是太排斥，她只是无法接受粉嫩得无以复加的粉红色……即便她老脸厚皮，也没法自恋地认为自己适合粉红色，尽管已经好了许多，但她仍旧清楚，自己的皮肤仍旧算不得白皙，充其量能算是个小麦色。 粉红色挺好看，她不搞色彩歧视，但不得不说，粉红色确实会让皮肤偏深的人，显得更黑！ 转眼看见吴戈、秦戎，乃至小舅舅眼里的期待，小秋终究没能把‘不想要’的话说出口。只不过，她挑了另一件，浅天蓝色的A字连衣裙，白色衬衣袖，白色海魂衫领子，相对普通的细棉布面料。小秋太瘦，大小合适的裙子腰部也松垮垮的，这条裙子正好有条腰带系住。 而且，这条裙子还比那条粉红色的公主裙便宜许多，公主裙售价45元，这条蓝裙子却只卖28元，便宜近一半！ 小秋替他省了钱，吴戈却并不承情，瞥一眼小秋用腰带束住的腰，一脸嫌弃道：“显得更瘦了！” 那么细的腰，他看着都有些胆战心惊，真怕风一大了，就能把她的腰吹折了去！ 小秋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仰着头径直进试衣间换衣服去了。 见小秋选定了这条连衣裙，吴戈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现实，拿了售货员开的小票去付款。 小秋从试衣间出来，宋秀程走到旁边的外文书柜台去看书了，只有秦戎站在试衣间外等着她。 小秋将连衣裙交给售货员打包，秦戎微笑着道：“这裙子很适合小秋穿，很好看！” 终于有个识货的了，小秋好心情地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谢谢你的支持！” 秦戎眼中闪过一抹怔忡，随即笑着道：“我们去电器那边看看？” 想起宋秀程在录放机上留恋的目光，小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走，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电器柜台前，秦戎指着几台洗衣机给小秋看：“这里只有日本进口的，出国人员服务部还有德国牌子的……” 小秋却不等他说完，就坚决地摇摇头，开口让售货员帮她把单卡收录机拿下来看看。 她是想买洗衣机不错，但并不追求这个时候很时髦的洋货，更别提日产货，洗衣机本来就是什么高精尖的产品，她就要个帮忙洗衣服的机器，国产洗衣机可能不如日货漂亮，但洗衣的基本功能都能满足。再说了，这会儿售后可有限，万一有个故障，国产货维修起来既方便又便宜，不像国外产品，买个零件都比国产货贵几倍，没必要！ 收录机却是日货，三洋牌子。单卡，扁扁的，像个黑色的塑料砖头，上边一排按键，什么播放、快进、倒带、停止…… 小秋瞅了两眼，就向售货员询问：“有磁带可以试试么？” 那售货员倒是没有不耐烦，大概也因为店门口有保安人员专门负责检查，没有侨胞证、侨汇券的根本进不来，所以她的服务态度还算温和周到，回身拿了一盒磁带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磁带盒装进磁带，按下按键去，一阵熟悉又遥远的旋律响过，邓丽君特有的甜美声音传出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对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 优美动听的歌声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旁边一名中年男人突然走出来呵斥售货员道：“毛晓梅你怎么回事，怎么又放这个曲子啊！” 第三百三十章 那售货员脸色一变，伸手按下了停止键，然后将磁带退了出来，一边催促小秋道：“你要不要买啊？……害我被领导批评！” 小秋看一眼那位黑着脸背着手走开的‘领导’，暗暗叹了口气。 这还是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还很小，丝丝儿的，几乎察觉不到，却已经渐渐开始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思想观念、生活习惯……不过，每逢改革，总会遭受到顽固派的阻击、顽抗，印象中，80年人民音乐出版社还出版过一本书，书名就叫《如何鉴别黄色歌曲》，邓丽君的歌曲就被列举出来，做了反面教材，被定义成‘黄色歌曲’和‘靡靡之音’。 不忍看着售货员窘迫，小秋顺势点头道：“买，给我开票吧！” 162块钱，不要票，小秋拿着小票去付钱，却被赶来的宋秀程制止：“你花那么多钱买这个做什么？倒不如买个电视……” 小秋嘿嘿一笑，坚定地把钱递给收款员，这才对宋秀程道：“刚刚那歌小舅舅听到了吗？太好听了……我第一次发现，歌居然还能这么唱……” 越说，宋秀程的脸色越黑，眼见着收款员将收款票据递出来，宋秀程一把接了，直接去柜台领了收录机拿在自己手里，同时警告小秋：“别想着听那些‘靡靡之音’，会腐化思想，迷失了学习上进的方向！” 小秋一脸的失望、哀怨，心里却偷着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个时候的小舅舅居然这么可爱，像个顽固的老夫子，居然指责邓丽君的歌曲是‘靡靡之音’！ 从友谊商店出来，几个人又去了商量好的百货大楼。 这回，小秋没犹豫，直奔到电器柜台，指着珍而重之地摆放在木架子上的两台洗衣机道：“我买一台洗衣机！” 售货员懒洋洋看她一眼，道：“北京产的‘白兰’216块，40张工业券。上海产的‘水仙’牌238块，50张工业券。没有工业券，有大件商品票也行。” 小秋早就看好也想好了，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要‘白兰’的。在家门口的厂子，售后维修方便。” 这个时候，国内还基本不见全自动洗衣机，连带甩干桶的双缸洗衣机都不多，主流产品还是单缸洗衣机，也就是只能代替人搓洗的部分，想要漂洗，还得下手把洗过的衣服捞出来，换上清水，再漂……不管是机漂还是人手漂洗，最后都得用手拧干。 小秋记得，80年代许多影视剧里都有两个人一人扯着一头拧被罩床单的镜头。 这种功能单一的家电产品，小秋没打算用上十年八年去，最多用上两三年，就该换成全自动洗衣机了。 吴戈和宋秀程还懵懵的，没等反应过来，却见售货员已经把票都开好了，小秋也把一沓工业券和钞票递了过去。 “小秋！”宋秀程叫了一声，却没能说出阻止的话。 小秋不但洗自己的衣服，还洗郑秋实老先生的衣物，有时候，他的衣服换下来没来得及洗，回头就被小秋也收拾去洗干净了。 开了学，他会更忙，更没有精力来照顾小秋，这么瘦小的肩膀，却要肩负起整个家好几口人的生活起居，吃饭穿衣，买个洗衣机，也能让她轻松一些吧！ 宋秀程一犹豫的功夫，那售货员用夹子将票据钱款夹住，嗖地一声，从头顶上的铁丝滑过到收银台去，片刻，票款收讫，夹子又嗖地一声划回来，却只剩下找零的钱和收款票据了。 吴家有洗衣机，所以吴戈秦戎对洗衣机没啥感觉。倒是收录机，因为吴爷爷坚决反对，吴戈一直没能如愿，每天晚上只能抱着收音机寻找好听的节目。 所以，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宋秀程手中的收录机上，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去哪里翻录几盘磁带来……乔家老爷子比吴爷爷还顽固，乔家几个更不可能被获准买这个。叶家倒是要求不太严，只不过，叶家兄妹几个关系一般，拧不成股，即便其中一个两个想买，也很难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貌似那个林娅是外交世家，那个小丫头也不止一次出国探亲，据说上学期文艺汇演的时候，她就拿了一只收录机到学校，给她领舞的舞蹈放了伴奏音乐，她们家应该有许多磁带…… 那样软绵绵的声音，他倒是不咋喜欢，可他听到小秋对她小舅说的话了，她喜欢！ 这会儿买电器，也没有送货上门免费安装什么的，都是自己往家搬。这也难不倒小秋他们，因为离得近，吴戈和秦戎骑车子回去一趟，去街道办秦大妈那边借了辆板车，也不知谁想的主意，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上，就变成了脚踏板车。 小秋看着两人晃晃悠悠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玄，偏偏宋秀程还不觉得危险，还饶有兴趣地上去骑了一会儿……真是！小秋真切地感受到了，男人女人思维之间的天壤之别！ 不管怎样，洗衣机还算顺利地运回了卷棚胡同。 这会儿，家用电器还真不是常用物件儿，即便是京城居民，拥有率最高的家用电器大概就是手电筒，其次是收音机，有电视机的人家很少，至少小秋没听说卷棚胡同里谁家有电视机，洗衣机的拥有率更低，小秋家买了洗衣机的消息，很快被来打水的街坊们传开，不打水的也凑过来看热闹。 然后，吴戈和秦戎乐呵呵地把洗衣机抬到厦檐下，从井里打了水上来，然后把宋秀程的床单子扯下来，开始‘表演’机器洗衣服！ 小秋只觉得没眼看，干脆钻进厨房，动手做饭——早上拿出来的羊肉切了炖上，又把发好的面揪了一团出来，揉一揉，擀成面片，涂上芝麻酱，均匀撒上一层白糖，然后扯着面片一边，慢慢卷起，切成小剂子，揉揉团团，擀成小饼，贴在锅里烙熟，就成了香酥的麻酱烧饼。她放的糖不是太多，只是微甜的，单吃清甜不腻，吃菜也可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宋秀程也悄悄地进了厨房，坐在灶坑前烧火，大概是被吴戈和秦戎刺激到了，又一次给小秋做思想工作：“秋啊，那些歌曲听听也就罢了，别投入太多精力，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上学学习功课，跟着郑先生学习医术，学海无涯，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不能觉得自己成绩好，生了懈怠松懈之心呀！” 这一番话听在小秋耳朵里，那是无比熟悉，又充满了喜感呀。——想当年，她当老师那会儿，每每给学生们灌鸡汤，都是这一套说辞，没想到，到了小舅舅这里仍旧差不多呀！ 在把床单子洗烂之前，吴戈和秦戎终于打发走了一院子看热闹的邻里街坊，臊眉耷拉眼地走到了厨房，吴戈自己扯了只碗，舀了一碗绿豆汤，咕嘟咕嘟一气儿灌下去。 小秋过去舀了一碗递给秦戎，一边又接了吴戈的碗，替他添了半碗，笑嘻嘻问：“两位的演出圆满结束了？” 吴戈气哼哼地一抹嘴角，道：“别说了，太气人……刚才那石大妈居然说就是买了个大桶，就是盛水多一点……她们家的水桶能把衣裳洗干净啊？” 石大妈说的不止这一句，她还说了，洗回衣服要用好几桶水，还有洗衣粉，多浪费啊，又感叹小青年们不过日子，多少衣服用手洗不了啊，还买个专门洗衣裳的机器？大几百花出去不说，以后用水用电用洗衣粉，哪样不得花钱啊！电费多贵啊，据说这玩意儿洗一回衣裳好几度电……巴拉巴拉！ 生生地把吴戈和秦戎表演的积极性给打击成了渣渣！ “噗……哈哈哈……”小秋忍无可忍，笑喷了。 眼看着吴戈恼羞就要成怒，她手疾眼快，拿了一只麻酱烧饼塞进他嘴里：“尝尝我做的麻酱烧饼，好不好吃？” “唔唔，好吃！”吴戈这孩子还是有个优点的，那就是火来的快，消得也快，好哄！ 这不，吃上麻酱烧饼后，就把前头小秋笑话他的‘仇’给忘了。 吃了饭，吴戈和秦戎商量着带上李长江陈东方，再去运一趟货。顺便看看林爱民和张书义给收到多少粮食，也一起运回来。 小秋看了东厢房一眼，吃过饭，小舅舅就回了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小秋隐隐就觉得，他躲在自己屋里听录音机呢，他在友谊商店可是买了两盒磁带，一盒英文歌曲，一盒英文广播剧。 看来小舅舅喜欢收录机，不是想着听流行歌曲，他只是想着学英语，提高听力水平和矫正口语发音。唉，要是有电脑和网络就好了，原声大片、歌剧、歌曲都是海量的资源，还有在线课程学习，还是外教的！ 吴戈察觉到小秋走神，抬手扯了扯她的辫子，“我给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 “啊？你不是说去运鸡蛋么，我听着呢，略歇一会儿，咱们就走。”小秋不以为然地回答，对于吴戈‘多动少年’的毛病，已经见多不怪了，懒得跟他生气！ 吴戈道：“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吧。我们就是去前营子和马家店，不用你跟着记账。” 小秋这才真正回了神，转眼看着吴戈，道：“这就不带我了？” 天天跟吴戈和秦戎一起打混，这猛地要单飞，不能再跟他们出城下村、运鸡蛋……小秋的心里突然一阵发酸，这情绪来的强烈儿莫名其妙，竟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圈儿。 吴戈秦戎给她吓了一跳，吴戈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扎着手，一脸的无措：“你咋了？不是不带你……” 一时词穷，吴戈连忙向秦戎打眼色求救。 秦戎也一头雾水着，不知道小秋咋突然就红了眼呢？不就是不让她跟着去运鸡蛋么，这也不是第一次啊！ “小秋，今天我们就是去运鸡蛋，然后把收的粮食运回来……我们在加上陈大哥李大哥去就够了，都是装车卸车的体力活儿，你跟着去……就是来回挨颠了……” 小秋却在那一刹那的情绪之后，恢复了镇定，只是垂着头，扪心自问，这两天自己的情绪好像不太对，突然就生气了，突然就想哭了……难道，她换了个孩子的身体，心理上还保留了中年女人的发展变化……进入更年期了？ 一个十一岁十二岁，连花骨朵都算不上的小丫头……更年期？太诡异了吧！ 她这边垂着眼神游天外，吴戈着急的差点儿烧了眉毛，急中生智，他两手拉着眼角扯着嘴巴对小秋做鬼脸——“啊呜！” 小秋猛地一抬眼，突然看见吴戈扯得变形的五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秋被他们聒噪的撑不住了，扑哧一下笑了。 吴戈和秦戎齐齐松了口气，吴戈连忙道：“你别再动不动就生气了，小气巴拉的，都跟那些讨厌的女生一样了。” 小秋脸上的笑容一滞，挑着眉看过去：“哪些女生？我竟不知道，我在你眼里竟不是女生。还真是对不住了，我爹妈就把我生成女生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嗳，你这样就没劲了啊……”吴戈一见小秋冷了脸，也觉得心里委屈，也有些恼了。 秦戎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陪着笑对小秋道：“小秋别生气，戈子不会说话，其实他是说，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打归打闹归闹，终归不能真恼了。” 小秋也察觉到刚刚反应过激了，听秦戎这么说，也没再反驳什么，只端了茶碗子喝水，心里又开始嘀咕：情绪还是不对啊，说翻脸就翻脸，她原来不是这样啊！ 吴戈张口又要说什么，被秦戎拉了一下，他看一眼秦戎，示意自己不跟小丫头计较，然后在秦戎不太放心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我不是不愿意带你，而是想着，明天一早就要去医院受郑老头儿的压榨，还不定多累呢，所以想让你在家里休息休息……”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你也别怕啊，郑老头儿没多少时间呆在医院，你坚持几天也就能解放了……再不然，咱们28号就开学了，到时候，你自然也就解放了。我还不信了，你上完一星期的课，周末郑老头儿还能不放过你……” 吴戈极少与人服软，更是几乎没跟谁解释过，不太会说，话说的有些磕巴。不过，好在，他的意思说明白了，秦戎在旁边听着，轻轻松了口气。 小秋的情绪一过也就平复下来，这会儿倒是心平气和了，嘴角还挂着一抹笑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既然你们要去就尽早吧，争取天黑前赶回来。” 这一次，吴戈和秦戎去找了叶三叔，让小田开了车下了村。 自己带着车就是方便，时间上也没了太大的限制，于是，吴戈和秦戎又去跑了两个村子，定了第二天过来收购鸡蛋，然后才去前营子村和马家店村装鸡蛋。 也是巧了，马家店村的一头老黄牛发了疯，死命地冲进了灌溉大渠里，秋天了，大渠里的水其实不太深，最深处不到两米，要是牛不发疯，本是能够涉水过去的。这牛发了疯之后，死命地冲进去，也不知是崴了腿还是咋的，一头扎进去就没再起来，等村里的青壮劳力追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牛从水渠里抬上来的时候，老牛已经一命呜呼了。 老牛意外死亡是一大损失，对于社员们却是个喜讯，全村老幼齐出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队部门口看着剥牛皮、分割牛肉，孩子们甚至已经编出了顺口溜，拍着巴掌唱：“老牛老牛，一路西去不回头，吃肉咯……” 一头耕牛可是大队里的重要资产，死了也得想办法多少收回些成本来。大队里就商量着，把牛分割之后，牛肉卖个社员们一些，留出一部分来卖出去。 张书义是个心思灵活的，就暗自盘算着，不把肉送收购站，而是找个人卖到饭店里去，据说城里饭店收购牛肉，比收购站高出一两毛钱呢，一斤高一毛，几百斤牛肉，也能多卖几十块钱了。 没想到，吴戈和秦戎正好赶上，看到这种难得的好东西，俩小子没犹豫，直接把张书义拉到一旁，跟他商量买牛肉的事。 张书义一脸愁苦，狠狠地吸着烟，叹气道：“要是有的选，庄户人其实更得意猪肉，那大肥膘炖熟了，油亮亮，吃一口满嘴流油，喷香！这老牛的肉又硬又柴，炖俩小时不带烂的，牙口不好的根本吃不了！” 吴戈回头看了看秦戎，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耐着性子跟张书义磨，最后，张书义答应卖半头牛给他们，牛头并内脏也作价卖给他们。 等牛肉分割好了，张书义一句话，负责分割肉的人三两下子，就把一大半牛肉割了下来，装筐过秤。牛头、牛内脏不用过秤，直接作价十块钱。 等这些账算清楚，秦戎付了钱，顺手给张书义提了提，半框剔得溜光的牛骨头就被他讨到了手，一分钱没花。 买了牛肉，又将两个村子收购的鸡蛋粮食装了车，吴戈秦戎紧赶慢赶，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城，然后，连鸡蛋带牛肉一把卖了出去，单牛肉就挣了二百块钱。 等他们回到卷棚胡同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小秋和宋秀程动手包了饺子，瓠瓜鸡蛋馅儿的。 可看到秦戎和小田抬下来的大半筐牛头、牛内脏并一大块牛肉，小秋也顾不得下饺子了，立刻搬了大盆出来，动手清洗，准备炖肉——还是八月份，即便早晚有了些凉风，气温却仍旧不低，牛肉运过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可不能过夜了。 田金明就快办退伍手续了，再说出门对叶三叔打过招呼的，也不必急着回去。秦戎又去把陈东方和李长江也叫了过来。 有了陈东方，清洗拾掇牛肉牛头，小秋是不用插手了，只去又和了些面，却没有馅儿了，只能擀成面饼——一下子多出三四个青壮来，原来的饺子就差太多了，得再弄一些主食才够吃的。 正忙乎着，郑秋实慢悠悠地进了家门，一看院子里灯火辉煌，多了好几个人，再一看，一大盆一大筐的全是肉……老头儿一下来来了兴致，哈哈笑着抓了吴戈骑车子带着他又出了门。 原因是，炖牛肉没有料不好吃，而他郑秋实，一名国手级的中医大师，居然亲自去药房配方抓药，只是为了吃一口地道的炖牛肉！ 看到自家师傅这般任性，小秋突然释然了，比起来，她偶尔的情绪不稳，根本不算什么了！ 清洗内脏比较费时费事，牛头比较困难的是清理上边的毛，陈东方说用火燎，几个人就拿了干柴出来，准备点火，吴戈带着郑秋实回来了，一见院子里堆着的木柴，就笑了：“亏得我跑得快啊，要不然就误事儿了！” 吴戈将车子一放，一屁股坐到树底下，抓起桌上的茶水就喝，一气儿灌下去两杯水后，才出生道：“是我骑车子快好不？一个坐车子的，还好意思说自己跑的快！” 小秋就在桌子上擀饼，自然将吴戈的嘟哝听在耳朵里，嗤笑一声道：“你好意思让我师傅带着你呀？” 吴戈抿抿嘴，却没找到话反驳，只能悻悻地又去倒茶。 小秋拍拍手上的面，戳戳吴戈的手臂道：“行了，别喝水了，再喝水，待会儿的饺子和牛肉你可都吃不下去了。” 吴戈扭扭头，表达自己的委屈，小秋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好了，来帮我烧个火，我先把饼烙出来去。” 吴戈不情不愿地进了厨房生火，小秋去跟陈东方招呼一声，让他先把比较好清洗的牛心、牛肝、牛肾拾掇出来，做一做给大家伙儿做晚饭。牛头牛肚牛肠之类的，清洗处理、炖煮都极耗时，晚饭是吃不上了。 郑秋实回来后，陈东方就把牛头的处理交给他和李长江几个，熬了松香去毛。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内脏一般腥气较重，这头牛又是意外死亡，没有放血，内脏里淤血很多。 陈东方清洗的时候，已经用刀划开清洗出里边的淤血和大部分残留血液，进行正式烹调前，先切片，后用开水汆烫了一遍，以去除血沫，捞起后，又用温水揉洗一次，沥干水。 陈东方依言把比较干净的内脏清洗出来，拿进厨房。吴戈烧火，小秋看锅，已经烙了一筛子白面饼。见陈东方进来，小秋就将主厨的位置让出来，换陈东方掌勺烹制牛内脏。 只不过，小秋闲不住，她收拾出两个饭盒，准备晚上牛头肉和牛内脏炖熟了，也给吴家带点儿回去。 陈东方的手脚麻利，牛肉下锅，很快，厨房里就飘散出阵阵肉香，渐渐由淡转浓，慢慢地溢散开来，一直飘到院子外边去。 “嗬，这么香，看来我有口福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大门口响起。 院子里各自忙碌的人不约而同地被这声音吸引，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个头不高的青年从大门口走进来。 小秋下意识地看向郑秋实，却见郑秋实低着头拿着根小木棍戳牛头上的松香，根本没看门口的人，看样子，是根本不认识的。 她正想起身询问，埋在人堆中干活的宋秀程却站了起来，迎着那人走过去：“伟光，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学校里能有什么事儿。”唐伟光淡淡地说了一句，心道，即便学校里有事儿也找不到他头上啊，他又不是学生会的，成绩也不出众，就连暑假里能留在宿舍里住着，还是宋秀程的面子，学管老师才答应的呢！ 正在院子里乘凉的小秋三人闻声看过去，，宋秀程却落后一步，推着车子跟在他后边进来。 “小舅舅！”小秋微笑着缓缓走到宋秀程身边。吴戈、秦戎也停下动作，来到了小秋身后。 “呵呵，你就是程子说的小秋吧？看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矮个子青年很是自来熟，不等宋秀程介绍，就开口跟小秋说话。 小秋没有立刻搭话，只是转眼看向身边的小舅舅。 宋秀程有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给双方介绍：“这是我的同学唐伟光，一个宿舍的，他学的是历史文献。” 一听宋秀程的介绍，小秋就联想到了埋在故纸堆里研究历史的那些老学究，一个个仿佛也被历史的沉重所感染，变成了老古董般的存在。 宋秀程又回头跟唐伟光介绍小秋三个：“这个是小秋，你知道了。这个是吴戈，这个是秦戎，都是小秋的好朋友。” 小秋笑着点头：“你好！” 唐伟光想伸手，却看到小秋的小手干脆背在身后，只得略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与吴戈秦戎握手。 他与吴戈秦戎握手很快，立刻又转回来问小秋：“小秋是不是知道我来，特意做的好吃的，刚进胡同就闻到浓浓的肉香啦！” 小秋笑笑，看宋秀程一眼，道：“你猜错了，这么香的肉我可做不出来。” 宋秀程笑着摇摇头：“你呀，既然来了，就没有放过你这个劳动力的道理。想吃肉，先干活儿。干完活儿，保证让你吃肉吃到撑！” 说着话，拉着唐伟光去井台边帮忙干活去了。 看着唐伟光被宋秀程拉走，吴戈和秦戎互相看看，吴戈就小声嘀咕道：“小舅舅从哪里挖掘来的活宝啊，跟几辈子没见过肉一样。” 秦戎笑笑没说话，小秋却小声道：“不过是个爱玩笑的……我看着倒是有些外强中干，其实他挺紧张的，说话的时候，手直抠衣角……” 小秋不仅注意到了唐伟光的局促，还注意到了他的裤子上打着补丁，半截袖上衣的衣领后缘也磨破了，还有他脚上穿着一双手工布鞋，脚尖处也磨的起了毛，就要磨穿了。而宋秀程穿的则是七八成新的衣裤，脚上穿的还是一双棕褐色的牛皮凉鞋。 吴戈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唐伟光对小秋太过亲热，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边的蜂窝煤炉上，已经烧开了一锅水，小秋正端着饺子问干活的人们：“差不多了吧？我准备下饺子啦？” 郑秋实梆梆敲两下，笑着道：“行了，下吧。” 陈东方闻言，也笑着道：“我那边也好了，我这就出锅去……老爷子，要不要我烧上一锅开水啊？” “当然要！”郑秋实头也不抬地答应着，一边指挥着李长江，轻轻地把牛头上凝固的松香敲下来，“哎，干脆利落点儿，要一锤子下去就碎裂下来，不能犹豫，一犹豫就粘不干净了。” 另一边，宋秀程抓着唐伟光连同秦戎、田金明几个人，将牛肠牛肚之类的下货翻转过来，用盐细细地搓一遍，洗干净之后，再用玉米面搓，再清洗。这两遍搓洗之后，基本就没有异味了。若是仍旧有异味，可重复上述操作一次。 宋秀程几个人都是年轻人有力气，又不稀罕盐和玉米面，细细地揉洗了两遍，此时的牛内脏已经洗的很干净，除了一点点生牛肉的微腥，就没有什么其他味道了。 那边郑秋实和李长江也将松香全部敲掉，对着光检查过，确定毛都脱干净了。 然后牛头和牛肚牛肠一起送进厨房，那边，陈东方已经将锅里炖好的牛肉心肝盛了出来，并烧了一大锅热水。生牛肉端进去，陈东方接手开始卤制，其他人则松了一口气，说笑着清理战场，刷洗盆子、筐子等家什儿，然后洗干净手，准备开饭。 小秋的饺子也煮好了一锅，吴戈接过装了盘的饺子送到桌子上去。 大家陆续洗好了手，围拢到桌子旁，小秋先拿了个马扎让郑秋实坐了，又与宋秀程一起招呼大家入座。 田金明和李长江都迟疑着，不停地回头看仍旧在厨房里忙碌的陈东方。 小秋笑着示意吴戈和秦戎，让他们拉着李长江和田金明入座，又道：“给陈大哥留着呢，你们尽管先吃。” 吴戈也笑道：“你们还担心东方大哥，天底下最不可能挨饿的就是大厨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等大家都落座后才注意到，桌子中间用搪瓷盆盛着满满一盆烧牛杂，外围放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又有一大盘鸡蛋干，一盘香辣鱼，一盘炒鸡蛋，并拍黄瓜和蒜泥青菜两个素菜。 陈东方做的牛杂汤色红亮，浓香扑鼻。 最开始大伙儿还客气呢，一旦开吃，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那是个顶个的能吃能装，很快，筷子来回的速度就不自觉地加快了，那真的堪比风卷残云，眼瞅着冒尖儿的一大盆烩牛杂少下去，等陈东方过来，堪堪下去一半了。 小秋又去下了两锅饺子，把所有的饺子都煮完，这才来入座，搪瓷盆里的牛杂几乎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些汤汁，人们就拿面饼打成卷儿，蘸了那汤汁吃。 秦戎无声无息地把一只饭碗放在小秋的面前，却是大半碗牛杂，捡的都是牛心牛肝。 他压低声音道：“这些是没动过的。” 小秋也不跟他客气，低下头尝了一口，陈东方的手艺果然不错，这牛杂做的很地道。 吴戈则将一碟蒜醋汁放在她的面前：“这个是我的，我没用。” 小秋瞅了他一眼，笑了笑，夹起一只饺子来，蘸了点儿醋送进嘴里。瓠瓜鸡蛋馅儿的素馅饺子，清甜中又淡淡的香，很清爽，倒是刚刚好能够抵冲过于牛杂的浓重香气，吃完很舒服，很适合夏天吃。 宋秀程坐的离小秋远了些，他面前也守着一碗没动的牛杂，却被秦戎抢了先，他只能开口道：“小秋尽管吃，我这里还替你留了一碗呢。” 自己面前的都吃不完，小秋哪里还能吃小舅舅那一碗，于是笑道：“小舅舅自己吃吧，这一碗就足够我吃了。” 这时，唐伟光插话道：“这么好吃的牛肉，小秋吃那么一小碗哪里能够呢？你小舅舅给你留的，你就吃吧，不用管你小舅，我们学校食堂里每顿都有肉菜呢！” 小秋笑着摇摇头，还要说什么，就被宋秀程接了话过去：“小丫头娇气，天热了就不爱吃荤菜……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上，要不你替我吃点儿吧？” 唐伟光想推却，肚子里却仿佛有个小手拉着他，不让他把拒绝的话说出来，然后，在他吭吭哧哧的工夫，宋秀程已经把一大半牛杂拨到了他的碗里。 “哎，好了，好了，你都拨给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满脸的笑，对小秋点点头道，“小秋这手艺，简直绝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了。” 吴戈脸通红地扭开头，坐在他旁边的小秋偷偷地扭了他一把。 他不用说，小秋都知道他怎么想的——唐伟光一共吃过几次牛杂，不会是第一次吧？ “哎哟……”吴戈痛呼一声，惹得一桌子人齐齐看向他。 小秋立刻笑着道：“我看有个蚊子落在了他胳膊上……替他拍蚊子呢！” 说完，又回头暗暗地瞪了吴戈一眼：“刚刚还是打晚了，蚊子已经叮了，吃过饭你记得给我提个醒，我拿清凉油给你涂上。” 吴戈被她那眼睛瞪着，只好一边揉着腋下，一边笑嘻嘻应着：“是啊，好大个儿的蚊子呢！” 唐伟光的目光在吴戈和小秋身上打了个转儿，宋秀程夹了一筷子鸡蛋干放在他碗里：“你尝尝这个，也好吃的！” 唐伟光这才把目光收回来，乖乖地低头吃饭。 吃过饭，几人坐在石桌旁乘凉，又取了井里的西瓜上来切了，吃了一会瓜，略歇了一会儿，田金明先提出来告辞，李长江和陈东方也顺势告辞。 陈东方临走前去厨房里看了看，出来向小秋交待：“灶内的柴烧尽了就行，不用再添柴了，若是晚上不吃，也不用开锅，焖上一夜，牛肉会更加入味儿。” 小秋自然答应着，起身送他们出门。 吴戈和秦戎交换了一下目光，也起身告辞。唐伟光看看只剩他一个了，再也坐不住，只好起身告辞。 一出门，吴戈和秦戎问了唐伟光一声，听他说要去坐公交，两个小子就骑了自行车先走了。唐伟光一个人走出胡同，走到公交车站，抬眼看了看公交站牌，却终究没停下来等公交，而是一路步行着，回学校去了。 热闹的小院重新安静下来，小秋和宋秀程送客人回来，就准备洗漱睡觉。走到井边，分作两路，小秋进屋洗漱，宋秀程则在院子里冲洗。 小秋却没向往常那样，直接进屋，而是在井边站住，笑着道：“小舅舅这个同学倒是挺有趣的。” 宋秀程看着小秋笑笑：“他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家里穷，他考上学进京的车票都是村里人一分一分给他攒的……为了省车票，他放了假都没有回家，我回校后忙着没留意，也是今天碰见他才知道，他这些日子就在火车站扛包去了……其实，他是个肯吃苦知上进的人……” 小秋默默听着宋秀程说着唐伟光的情况，然后，咧嘴一笑道：“小舅舅把他带到咱们家，不是仅仅让他吃顿饭吧？” 宋秀程爽朗一笑，抬手拍拍小秋的头顶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带他回来介绍你们认识，就是想着，若是你们那边还没招够人手，倒不妨让他过去试试。虽然穷，但他的人品我可以保证。” 小秋就把田金明和陈李二人的情况向宋秀程说了一下，然后道：“招人的事我要和吴戈秦戎商量一下，不过，小舅舅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嗯，能考虑就行啦！你也累了一天，明儿一早还要去医院呢，快去洗洗睡吧！”宋秀程笑着端了一盆水，替小秋送进屋里去，然后才回院子里冲澡。 想起早起就要进医院，就要直面那些伤残军人，她心里就隐隐的不舒服，这让她有些紧张……一涉及到医药，郑秋实就特别严肃认真，一丝一毫也不许马虎那种。小秋怕自己太过紧张后，无法完成郑秋实安排的繁重的学习任务，临躺下去的时候，甚至隐隐担心自己会睡不好……可，头一挨上枕头，她就睡着了，完全没有失眠的状况。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夜好眠，第二天小秋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她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七点零五分了。八点就要到医院，七点才醒可是着实不早了。 她匆匆穿衣起身走出去，见宋秀程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一看见小秋出来，宋秀程就笑着招呼：“赶紧洗把脸吃饭。今天第一天，咱们可不能迟到了。”言下之意，是他送小秋去医院的。 正说着话，大门口一阵自行车铃声，吴戈和秦戎推着车子进了门：“小舅，你去学校吧，我和戎子今天没事儿，我们送小秋去医院就行。” “咳！”一声咳嗽，郑秋实不紧不慢地迈出门槛。 吴戈和秦戎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秦戎笑着开口道：“郑老爷子，您老早啊，我和戈子送你和小秋去医院，您坐我的车子吧，我骑车稳当。” “嘿，你小子咋说话呢，你骑车稳当，是说我骑车不稳当咯？”吴戈出声抗议。 小秋笑嘻嘻地接话：“我作证，你骑车想要飞起，就是不稳当。” 一唱一和，插科打诨，郑秋实不再听他们吵吵，迈步去井台边洗漱去了。 他身后，吴戈小秋和秦戎三个相视一笑。 吴戈秦戎这俩小子才是坐地户，让他们送小秋去医院，没什么不放心的，宋秀程也就没再勉强。 早饭是宋秀程出去买回来的褡裢火烧，配的是昨晚熬了几个小时的牛肉汤，里边有是切碎的牛杂和牛头肉，又有碧绿的香菜末儿，吃一口褡裢火烧喝一口牛肉汤，美得很啊！ 吃过早饭，宋秀程骑了车子出门去学校了。 小秋又提议：“不如带我去坐趟公交车，也让我熟悉熟悉线路和车次，我以后万一想坐车来回也方便。” 吴戈却大咧咧一摆手：“哪里需要你去挤公交，有我俩呢，我们负责接送你。” 小秋还想说自己骑自行车，秦戎却没让她开口，直接道：“你刚买了车子，骑得还不熟练，路也不熟，我们俩且接送你几天，等你熟悉了路，再自己骑车也不晚。” 既如此，又看见脸色不太好的吴戈，小秋只好妥协。 吴戈这小子的脾气霸道的很，他要对谁好，就一定要替人都安排好了，对方不领情，他还会生气……他也是一片好心，她就且哄着点儿吧。 当然，小秋很知道，医院的工作，没办法按时下班是经常的，到时候，她自然就可以不再让他们接送了。 说起医院，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大多数人的生命是在医院开始，最后也会在医院终结，这个特殊的所在，见证了人生的起点和终点，同样，也承载着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和希冀，生命终结的痛苦与悲伤。 小秋自以为学医也有几年了，在泰平镇卫生院的时候，也见识过郑秋实治病，但走进这家国内著名的总后医院，她才仿佛一下子明白，医生这个职业的压力，除了超高的工作强度，还有来自病患伤员那种痛苦和悲观情绪氛围的感染。 比较庆幸的是，郑秋实所在的中医科不会直面重伤重病患者的急救，负责的更多的是慢性病的治疗调养，还有伤后的调治复健。 中医科没有独立的病房，却能够参与到各个科室的病患治疗中去。就郑秋实而言，让他负责的病人更多的是一些威高权重或者从高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少数是重伤之后需要中医调治后的伤员。 吴戈和秦戎骑车将郑秋实、小秋师徒送到医院门口，小秋将卷棚胡同的钥匙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把牛头肉和牛杂收拾出来，给吴奶奶送点儿回去，再拿些去厂子里。 前一晚那么一顿吃，剩下的就是牛肚牛肠并牛头肉了，分一分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至于变质了。 出门有点儿早，师徒俩到病房的时候，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小秋却发现，科室里的年轻医生护士差不多都到了，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当班的医护人员就已经都到齐了。 郑秋实又把小秋向大家简单地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学生王小秋。……接下来开会，各人将重点病例情况介绍一下，余庭生，你先来吧。”被点名的余庭生年纪很轻，与大多数医生的苍白不同，这位是健康的小麦肤色，体型看着也壮硕健康。 这样的身体素质，不去当兵真是浪费……小秋暗暗腹诽一句，然后又想到，后勤医院也是部队单位，人家并没有浪费，也是当兵了呢！ 每天例行的早会开始，余庭生打开病例开始介绍情况，其他人包括郑秋实在内都打开笔记本做记录，小秋略慢了半拍，也连忙也打开备好的本子，低头记录。 半个小时开完例会，郑秋实点点头，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道：“去查房吧，今天就先去内五病房。” 内五病房，又称干部病房，乃是特别为高级干部准备的，住在其中的大多是为国家立过功勋的老人。得的病也多是心脑血管、糖尿病等老年病慢性病。 小秋就跟在队伍最后边，那位余庭生医生在查房队伍中也算是年轻的，自然也走在了后边，就和小秋低声交谈起来：“你看着年龄不大啊，和我小妹妹差不多，我小妹妹十一岁，今年上五年级。你上几年级啊？” 小秋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上初中了。” “啊，小秋挺厉害的呢！” “只是上学早点罢了。”小秋笑笑，然后有点儿懵懂问道：“余老师，咱们每天查房的科室都不同么？” 她刚刚注意到郑秋实说的是‘今天先去内五病房’，她想知道的是，每天查房的病房不同，还是只是顺序不一样。 “你可别叫我老师，叫我大哥吧，或者，叫师兄也成！”余庭生笑着摆摆手，先纠正了小秋的称呼，然后才道，“咱们负责的病号分布在各个科室，原则上是每天都要查一遍，但病号特别多的时候，就会突出重点，病情稍缓的放到下午，或者隔一天一查，这个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秋了然地点点头，笑眯眯地道谢：“谢谢余大哥。” 师兄不师兄的，她可不敢乱叫，别看郑秋实不计手段地拐了她来做徒弟，似乎没什么原则，其实，郑秋实收徒的要求极高，到目前为止真正让郑秋实收入门内的只有两人。在她之前，郑秋实还收过一名徒弟，也是小秋唯一的师兄，奈何，那位师兄在郑秋实下放时就跟他划清了界限。‘师兄’二字就是师傅心底的刺，小秋才不去碰呢。 余庭生还想说什么，可惜他们已经到了内五病房，内科的大夫们也正要查房，于是两拨人马会合在一处，大家也不再说话，一起听着前头郑秋实和内科主任讨论病人情况。 小秋就此开始了医院学习的生活，从第二天起，她就提前四十分钟到医院，帮着打扫卫生、打热水什么的。在医院里一天都跟着郑秋实看病人，讨论病例病情，郑秋实又是个特别认真负责的，有时候连炮药抓药都要亲自去看一看，小秋也就跟着天天忙个不停，跟了几天，小秋熟悉了医院布局人员之后，像抓药炮药煎药这样的活儿，郑秋实就甩手交给了小秋去做，如此一来，小秋就更不敢马虎了，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只怕稍有差池。 从第二天开始，郑秋实就挑了病例让小秋抄写并背诵，小秋白天根本没时间，而病例又不允许带出医院，从此，小秋每天晚上都留在医院抄病例，抄完再带回家来背诵。 她原本想让吴戈和秦戎不再来接她，却没想到，这次不但吴戈态度坚决，连秦戎都帮着吴戈说话：“……天晚了你自己回去才不安全，反正我俩有一个来接你，其他什么事儿都不会耽误。” 最后，还是小秋妥协。 也正因为这两个人接送，顺便在路上就把厂子那边的情况给小秋说了。 田金明已经把退伍手续办完了，正式到厂子里报了道。之前，陈东方和李长江住的宿舍是两间连通的大房间，如今加了田金明一个，仍旧很宽敞。 “……我让他们三个人自己推举出一个来做小班长，你猜猜他们推举出来的是谁？”吴戈笑嘻嘻地卖着关子。 小秋琢磨了片刻，就道：“是田金明。” “哎，你怎么猜是他？”吴戈脸上的得意破碎，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小秋，“陈东方和李长江是一拨来的，又是老乡加好友，你为什么不猜是他们俩个之一呢？” 小秋斜他一眼，淡淡道：“若是这么简单，你还会让我猜么？” 她用的不过是逆向思维罢了，若真是李长江和陈东方中的一个，太过‘顺理成章 ’，吴戈又怎么会拿来让她猜！ 看吴戈吃瘪，秦戎和小秋都笑了。 秦戎补充道：“推举田金明为小班长之后，他们很自觉地用军事化管理，每天早上绕着院子跑操，晚上就练体能，宿舍内务和内外卫生也收拾的很好。” 被打击过的吴戈又重新抖擞了精神，道：“等你再去厂子一定会眼前一亮，与当初荒草丛生的破院子，已经大不一样了。” 经过一番修整的院子，干净整齐，还会多出一分人气，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小秋倒是对早出操晚锻炼很感兴趣。她还建议，等条件稍好一些，在院子里收拾出个场地来，装上两个篮球架，再装几个单杠双杠什么的。 医院那边，因为小秋年纪着实是小，又勤快伶俐、人乖嘴甜，倒是落了个好人缘，当着郑秋实的面儿对她不错，郑秋实不在眼前，也没人慢待她，照小秋自己感觉，反而比在郑秋实面前更好一些。 女人爱吃零食，不分年龄。每天下午三点多近四点钟的时候，是科室里难得的略闲暇时间，不是特别忙的日子，当班的女医生女护士会凑在一起喝杯茶说说话，她们也把自己带过来的零食拿过来一起吃。 小秋刚过来并不了解这个习惯，那几个人却没拉下她，第一天，是黎医生拿来的一包饼干，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韧性饼干。第二天，是王医生带来的海棠果，只有五分钱硬币大小，甜酸甜酸的。第三天，小秋再不明白就真是傻了，她将鸡蛋干切成一厘米立方的小丁子，装了半瓶子带过来。 结果，这一天孙医生带了一捧奶糖，搁在以往，奶糖也算是好东西了，大家都会吃一块的。可小秋拿出鸡蛋干来，还准备了一小包牙签，这些人就觉得新鲜起来，都没人拿奶糖，只捏了根牙签来尝鸡蛋干。 孙医生是个性格直爽的，吃了一块鸡蛋干后，立刻惊讶道：“这是鸡蛋做的？” 小秋点点头，心里暗暗有点儿担心……她似乎破坏了人家轮流带零食的规则，这位会不会以为她拿东西来，是打她的脸呀？ 孙医生又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块吃了，然后，她就一把拉住小秋的手道：“你快给我说说，这东西怎么做的，这味道，拿来做下酒菜指定好。” 小秋懵懵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旁边的黎医生咽下一口鸡蛋干，笑着用牙签指点着孙医生道：“你说你，就怕咱们大家都不知道你贤惠似的，就连小秋丫头拿个零食来，都能想着你家那口子……” 孙医生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道：“我们家那个也就晚上爱喝两口小酒，也没啥别的嗜好了，我就想着他又如何？你还说我，也不知道谁每个月都换班特意起大早去买鱼，不就是你家老吴爱吃海鱼吗？兴你疼你家老吴，还不兴我疼一疼我们家那口子呀？” 一番话没说完，众人都笑起来，反倒把凌医生闹得红了脸。 小秋拿了一块奶糖剥了放在嘴里慢慢吃着，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一群已婚妇女笑闹，心里暗暗感叹，这女人不管农村还是城市，嫁了人生了娃，就都渐渐泼辣起来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因着这鸡蛋干，众人知道了小秋会做饭，一番交流了解下，居然了解到小秋的厨艺还不错，于是，女人们再聊做饭买菜之类的话题，也都落不下小秋了。只是几个男医生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被一群中年妇女拉着，讨论着柴米油盐的话题，隐隐觉得有点儿诡异。 进医院之前，吴戈和秦戎都想着，郑秋实哪天不在医院上班，小秋也就能重获自由了，谁成想，郑秋实早就有了安排，他在医院就亲自带着小秋，他不在医院，提前一天也会为小秋安排好，跟着查房、抄病例，或者去药房看着抓药，甚至去制剂室炮制室……反正，小秋是没机会偷懒的。 一转眼，小秋进医院已经一周了，周六下午，小秋又被几位女医生拉着喝茶吃零食，郑秋实从外头走进来，经过这间休息室的时候，明明走过去了，又倒回来两步，敲敲门招呼：“大家又开茶话会呀？” 女医生们也没有上班偷懒被抓包的慌乱，一个个大大方方地招呼郑秋实一起喝茶。 郑秋实没有进去，只笑着摇摇头道：“我这会儿可不敢喝茶了，要不然晚上该失眠了……哦，你们继续，我找小秋有点儿事。” 刚刚郑秋实敲门，小秋已经站起来了，一听这话，连忙向几位女医生告辞，快步出来，跟着郑秋实回了他的办公室。 关上门，一回头，小秋就瞅见郑秋实的脸上没了半点儿笑意，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忐忑起来：上班时间，她与女医生们喝茶吃东西，师傅是不是生气了？是嫌她偷懒，还是嫌她往女人堆里扎，以为她讲人是非吗？ 心里胡乱猜测着，小秋慢慢地往屋里蹭了几步，一边打量着郑秋实在办公桌前坐了，打开抽屉，翻找着什么。 小秋也不敢多话，只隔着几步远默默地看着，都不敢回到郑秋实对桌的她的座位上去。 郑秋实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遍，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又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橱前，打开书橱上的抽屉找…… 自从小秋过来后，房间的卫生就是她在打扫了，包括郑秋实的桌子、书橱抽屉——她来了第一天，郑秋实就将房间钥匙和抽屉钥匙都给了她一套。 看着郑秋实连书橱的抽屉也找过一遍，似乎还是毫无所获，有些懊恼地转回来……小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你找什么……” 郑秋实霍地抬头看过来，看向小秋的目光带着一些陌生的凌厉。 小秋被这目光吓了一跳，话说打一半就顿住了，还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然后，就那么惊讶地看着郑秋实眨了眨眼，眼里的一抹凌厉散去，只剩下疲惫，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刚刚，师傅究竟是怎么了，目光中隐含的东西……真的像刀一样，直刺人心。 默了片刻，小秋也没想好怎么缓和房间的凝固气氛，郑秋实却叹了口气，缓缓开了口：“我记得有一个牛皮本子在哪个抽屉里，你注意到了没有？” “牛皮本子？”小秋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走到书橱前，从第二个抽屉的最里边拿出来，递到郑秋实面前，“师傅，您看是不是这个？” 也不知是不是经历的太多，郑秋实记录的东西不多，病例记录也只是简单几笔，更多的时候，他只需要口述，就有当班的医生负责记录整理。小秋来了之后，从最初的抄写，渐渐整理的活儿也开始让她做了。所以，郑秋实的抽屉里本子不多，小秋才能一下子找出他要的牛皮本来。 郑秋实愣了愣，伸手接过去，淡淡道：“是……” 小秋松了口气，转回来，准备到自己座位上背诵今天的病例。 刚坐下，一页病例没看完，就听得郑秋实突然道：“明天星期天，你休息一天吧。” 小秋哦了一声，抬头看着郑秋实脸上已没了不虞之色，正闭着眼睛揉鼻梁，透出一片疲惫来，这让本就磋磨的显老的郑秋实更显得一派沧桑。 小秋不再害怕，随即又觉得心疼起来，于是笑着道：“师傅，您也休息吧？自从我进京，您还没休息过呢，您也休息一天，我给您包饺子吃，包您最爱吃的韭菜虾仁三鲜馅儿饺子。” 郑秋实叹了口气，一边摇摇头，一边站起身，捏着那个牛皮本往外走：“我这个星期是没空了，我就是回来拿东西的，还得再出去……哦，你明天休息，周一也不必过来了，把你这段时间抄的病例好好复习复习，等我回来了，可要考你的。” “师傅，是有什么事吗？”不让她休息的时候，她每天都盼着能够脱身重获自由，真的放了她假，小秋又觉得不安了。 郑秋实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小秋这么一问，又顿住脚步，转回头来，倏地笑道：“小丫头胡寻思什么呢？别胡乱寻思了，你师傅我如今好着呢，没人对我怎么样……我就是遇上了比较缠手的病人，刚刚就是琢磨治病下方子的事儿了……行啦，时候也不早了，吴家那俩小子大概也该过来接你了，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今天是谁来？戈小子还是戎小子？” “是秦戎！”小秋回答着，心里却并没有完全放下，关切道，“师傅，您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有些小毛病，您自己也要注意着点儿身体，可别治好了别人，累垮了自己……”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个小丫头呀，这么絮絮叨叨的，怪不得戈小子爱叫你小老太婆！”郑秋实似乎完全放下了心事，开怀地笑着摸了摸小秋的头，这才转身出门，匆匆去了。 小秋站在房间门口，目送着郑秋实走出病房楼，径直上了一辆等在那里的轿车，车子启动，平稳地滑出去，很快不见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她收回目光，心里暗暗琢磨：那车子她曾经在影视资料里见过，就是最著名的‘上海’轿车，而，这个时代，什么人才能坐上‘上海’轿车，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能让郑秋实那么焦躁的病……病人……唉，这些年郑秋实被打压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磋磨，只希望，别让这位老人再经历什么打击和波折了。 等她收拾了东西走到医院门口，竟然看见了吴戈和秦戎一起过来接她。 小秋略感意外地问：“你们怎么都有空过来了？”按照约好的时间，他们其中一个应该去前营子村运鸡蛋，还有菜苗，与林婶子约好的。 吴戈笑着抬手揪了揪小秋的辫子，推着车子转了个身，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笑道：“你被郑老头按着背医书背傻了吧？忘记林婶子说的了，菜苗子搁不住，让咱们早点儿去的吗？我们一早过去，装了车回来，还没耽误吃午饭。” 小秋晃了晃神，随即失笑了。是呀，他们有了自己的车，出门方便的多了，只要需要，哪怕半夜出门也没问题了。 丢开这个问题，小秋立刻就关心起菜苗子来：“那些菜苗子好不好？有多少？” 吴戈蹬着自行车，游鱼一般从自行车和行人的缝隙里穿过去，一边微微回头看了小秋一眼，道：“还行吧，就是些绿叶子菜……不少呢，足足三大筐。” 能让吴戈说大筐的，是他们为了装菜特意定制的，比粮囤略浅一些，却也足有一米多深，一米多的直径。这么三大筐装菜，一筐就得有几十斤吧？ 秦戎在旁边笑道：“这么多菜你准备做什么？陈东方说太嫩，炖菜、包包子都不好使。” 小秋没见着菜苗啥样，一时心里也有点儿没底，却还是道：“我想着看能不能腌成泡菜，咱们这么多人，冬天消耗可不小，早储备点儿腌菜，冬天也省得顿顿吃白菜萝卜吃的发腻。” 秦戎是见过小秋渍泡菜的，他和吴戈还帮着干活活儿，心知泡菜用的也是嫩嫩的白菜萝卜，或者，弄回来的菜苗子也能腌呢。 等小秋见了满满三大筐菜苗子，担心一下子就没了。这一次的菜苗子足有一扎高了，虽然菜苗嫩一点，却绝对有了些筋骨，渍酸菜不行，腌泡菜却是可以的。 趁着天色尚早，她就立刻动手。除了陈东方做饭，田金明和吴戈秦戎都被她抓了壮丁，连已经在传达室上了一周班的常宏伟、小石头爷俩儿也过来帮忙。择菜、洗菜、摊晾……一番忙乎，将近一个小时才将三大筐菜摘洗干净。然后搬了梯子来，在房顶上摊开凉席，将洗干净的菜在屋顶上摊晾。 腌制泡菜需要把水晾干，不然，就容易腐烂，导致腌渍失败。 太嫩的被挑出来，也有一大盆，那些人上房晾菜，小秋就进了厨房。一见陈东方就做了一个韭菜鸡蛋汤，她就问道：“没有咸肉了吗？” 陈东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道：“还有……我想着今天没干多少活儿，就没做肉菜。” 小秋笑笑：“没干活也不能不吃饭啊？以后记得每顿两个菜，或者一菜一汤，一定要每顿都见荤腥，不吃饱吃好，哪有力气干活儿啊！” 陈东方看着小秋张了张嘴，片刻方点头答应了：“好，我记下了。” 小秋笑笑，示意他继续做饭，她自己进去拿了一大块咸肉出来，洗一洗，切成肉条，然后把挑拣出来的嫩菜苗子洗干净了。那边陈东方已经做好了韭菜鸡蛋汤，小秋等他盛了汤，替出锅来，就开始动手炒菜。炝锅放入咸肉条煸炒，直到肉条炒熟，肥肉里的油分析出来，她才把洗干净的青菜入锅……这会儿要快速翻炒，她的手劲儿就跟不上了，换了李长江持锅铲快速急抄两分钟，青菜五六分熟，还留着骨性的时候，快速出锅，这样炒出来的青菜才会清脆可口。稍微一耽搁，菜塌了秧，出了水，颜色也会发黄发黑，一点儿水灵新鲜劲儿，就软塌塌的不好吃了。 看着陈东方把青菜出锅，又去收拾馒头，人口多饭食多，馒头直接装了一小笸箩。小秋看看帮不上手，干脆回头拿了筷子和碗往外去，招呼那边屋顶上梯子下的几个人：“开饭啦！” 都是年轻人，身强体壮，体力消耗也快，干了一天活，这会儿早饿了，听得一声喊，乱纷纷就往这边来。梯子底下的人一下子都走光了，就剩下秦戎和田金明还在屋顶上，手底下摊晾青菜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小秋放下碗筷，吴戈、李长江几个跑过来的也没闲着，纷纷去搬凳子、端菜，又有人去腌菜的缸里盛咸菜——虽然只有几天功夫，陈东方已经借着下乡的机会，弄了些瘪茄子、嫩辣椒、豆角、黄瓜丫子腌上了，腌了两三天，刚刚好入味，青菜的脆嫩清香还保留着，众人都爱吃，有这个，每顿饭至少能多吃半个馒头。也因为有这些腌菜，陈东方才敢只做一个汤，要不然，即便他有心节省，兄弟们也不能同意啊。 看这边各人都帮忙收拾饭，小秋也就走到梯子下，仰头看见屋檐上吴戈正准备下梯子，忍不住提醒道：“你踩实一登再下一登啊！” 吴戈在村里时没少跟着成江成河上屋上树掏鸟，踩梯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突然听小秋喊了这么一嗓子，脚下一晃，竟真的差点儿踩空了。他猛地往前一俯身，两只手抓紧梯子，这才将脚踩上梯子站稳了。 这么一晃一俯身，梯子也跟着晃了一晃，在上头的田金明连忙扑上来压稳梯子，一边趴在屋檐往下看：“兄弟踩稳了，哥哥给你扶着梯子呢。” 一阵虚惊，吴戈心里砰砰跳着下了梯子，回头就瞪了小秋一眼：这个臭丫头，那么突兀的一嗓子，差点儿就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栽下来！ 摔伤不摔伤他不咋在乎，他就觉得丢不起那个脸！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小秋有点儿莫名奇妙，却还是担心地上前去，拉过他的手一番检查，一边连声问：“磕着了没有？咋那么不小心呢，要是真摔下来，骨折了啥的可咋整……” 本来心里还有点儿小气恼的，但被小秋拉着手这么一番念叨，竟一下子没了气。只觉得拉着他的一双小手软软的，冰凉凉的……他的脸突然有些发热，心底有些发虚，却又仿佛盛满了气泡酒，噗噜噜往上冒着细密的气泡儿，漂亮又欢喜的。 他嘴里说着：“没磕着，没磕着，别大惊小怪的跟个老太婆一样……” 手却任由小秋抓着，根本没想起来缩回来。 听他这么说，小秋倒是放了心，抬头瞅了他一眼，就见他居高临下，正傻乎乎地盯着她看。小秋心里一突，莫名地有点儿着慌，一下子将吴戈的手摔开，撇撇嘴道：“狗咬吕洞宾！”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大步走回饭桌子那边去了。 后边田金明也从梯子上下来了，吴戈招呼他吃饭，田金明却扛了梯子往仓库那边走：“你先去吃，我把梯子放下去！” 这时，李长江大步过来，把梯子接了过去，催促着田金明去洗手吃饭。 最开始，他还没太看上这份工作，就觉得是三个小毛孩儿过家家闹玩儿的，他帮着修几天房子也就罢了，长期跟着干……三个孩子玩几天就玩够了吧，还能有什么长期？可田金明却偷偷拉他到背人处提醒，田金明也没多说，就说了车的事儿和他们一天的收入，李长江也不傻，两下里一合计，也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这三个看着小，有心计，有背景，又能吃苦耐劳的，以后指定能成大事儿。他们这会儿真能跟上，不说以后跟着飞黄腾达，可也是元老级人物，总比后来者多一份情意。 也因为这事儿，当吴戈提出让他们推举出一个人当班长的时候，李长江毫不犹豫地推举了田金明，又说服了陈东方。 小秋不动声色，也将各人的表现看在眼里，秦戎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田金明是个心思周全的，看得也明白。陈东方也不错，虽然话不多，心里却是个有数的。” 这话意思小秋懂，他们都快上学，开了学，这边就没办法天天盯着了，人员分工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小秋隐隐中意的也是田金明，只不过陈东方表现的也很沉稳，小秋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就与秦戎说再看看。 他们开学还有一周，这一周内要把人员分工给定好，供他们考察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上了饭桌，小秋才看见李长江腌渍的各色小咸菜，尝了尝，就是最简单的盐渍，除了咸味儿，就是蔬菜本身的味道了……夏天这么吃倒也爽口。 吃过饭，吴戈和秦戎送小秋回家，在路上，他们说起了厂子里的后勤供应。 这段日子，厂里吃的白面都是小秋和郑秋实的‘供应粮’，供应粮有限，难以长久维持。而下乡也只收些玉米面、小米之类的粗粮，京郊本就不产大米，麦子白面也没买上，如今，眼瞅着小秋带过去的白面已经告罄，厂子里已经吃了两天玉米面窝头了。 秦戎一提这个问题，小秋就恨不能说她有的是粮食，别说十来个人，就是上百个人她也能管够供应。可这话也就在她心里打个转转，她终究是没胆子说出口的。 “不行，我还是去找找叶三叔吧。”吴戈再一次提出这个建议。 叶建辉在后勤部，管着偌大一个军区的物资供应呢，不管他是不是直管，买点儿粮食出来，还是有办法的。 但他的话刚出口，小秋和秦戎就几乎同时出声，表达不赞成。 秦戎道：“车子的事儿已经欠了个大人情了……”有句俗话叫‘欠什么别欠人情’，说的就是人情债难还。他们两个小的没啥让人惦记的，真欠大了人情，说不得还要吴海港，甚至吴家老爷子来还。 小秋也摇头道：“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片刻又道，“你们还记得颐和园那个刘大柱么？他那个饭店能够搞到粮食，咱们也能收来……价钱略高些，有的是等着用钱卖粮的。” 吴戈和秦戎也知道这个理儿，可两个人的脸色都轻松不起来。 收购鸡蛋、倒腾活鸡什么，最多算个小打小闹，不违背国家重大政策。可关乎到粮食，那可是关乎道民生大计的问题，一个不慎，可就不只是一个‘投机倒把’，说不定，还能扣上‘破坏国家建设’、‘破坏国家稳定’之类的大罪呢！ 再万一被有心人抓了把柄，他们判刑赔命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整个吴家！ 这两个突然没了声，小秋默默地坐在吴戈背后，也很快想明白了两人紧张的原因，于是道：“你们也别太紧张，咱们买点儿粮食自己吃，又不是倒买倒卖，应该上不了刚上不了线的。再说，咱们行事小心谨慎些，走远一点，过了通州，往河北那边走一走，买些粮食就走，也不能让人抓着。” 被小秋这么一说，两个小子的情绪也缓了些，秦戎更是贴心地从书包里摸出账本来丢给小秋，让她看。 三个人就在路灯底下停了车子，小秋靠着自行车后架站着，勾着头哗哗哗翻着账本，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先去看最后的总结余：1895652。 小秋个十百千地数了一下，这才惊喜地抬头看向吴戈和秦戎：“这么多……一万多了？” 吴戈的眼睛亮闪闪的，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多一点，是快两万了！” 他们所处的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偶尔有经过的，也是行色匆匆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个半大孩子。可小秋就是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吴戈和秦戎也配合着往她近前凑，做出一副‘交头接耳’的样子来。 等小秋看到吴戈和秦戎都咧着嘴笑的傻傻的，用力点着头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下，突然哈哈地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章 他们三个，就一万块钱，却弄得跟特务分子接头一样神秘兮兮的……她上一世怎么也自己买了房，存款也有十几万，怎么也为了一万块钱，兴奋地傻了呢？ 唉，都是重活回来这几年的苦日子给磋磨的！ 她当真是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前世的种种，反而如同梦境，渐渐被她丢远了，最后可能连记都记不清了。暗暗感叹一回，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小秋合起账本，招呼吴戈和秦戎继续上路。 八月中旬的京城夜晚，已经少了份暑热，多了一丝凉意。 三个人谁也不急着往家赶，骑着自行车，不急不慢地沿路走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钱渐渐多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七个退伍兵发工资。虽然管吃管住，没有工钱也没法稳住人心，能真的拿到钱，拿到让他们比较满意的钱，他们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工作。也能让他们向家里交待。 这七个人家境都不好，之前的八块钱津贴还要寄回去大半。如今虽然退伍了，却也不能一下子丢开一大家人不管，隔着几百上千里的，家里人可不知道你找的是什么工作，有钱寄回去，家里人就能安心。 三个人商量一路，到卷棚胡同的时候，已经确定下来。工人的工资暂时分三层，总揽管理的是班长，暂定工资五十元。下设两个小组长，工资暂定四十五元。再下来是普通工，暂定工资三十八元。 当然，目前人少，统共七个人就只设小班长，小组长后边再甄选决定。 下了车子，三个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宋秀程从院子里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三个人，笑斥道：“你们有什么话不能进屋里说啊，杵在大门口，不嫌蚊子咬的慌啊！” 小秋一听小舅的声音，也晃过神来，这才觉得胳膊上一片麻酥酥的痒，手一呼噜，手底下跟涨了赖皮似的，疙疙瘩瘩连成一片。 “哎哟，咬了这么多包！”小秋忍不住下手挠。 宋秀程笑着拉住她的手，牵着她进门，一边招呼另外两个：“你们还愣着做啥，还不进来看看，抹上点儿清凉油。” 吴戈和秦戎这才摸摸鼻子，推了车子跟着进门。 进屋到了灯下一看，小秋的前臂生生粗了一圈，蚊子包一个连一个，几乎连成了片，红肿的吓人。 小秋还顾自安慰自己呢：“幸好穿着长裤……” 宋秀程看着心疼，一边拿了清凉油给她涂抹，一边抬手敲了她一个爆栗，斥道：“脑子也被蚊子叮了？” 被蚊子叮了会肿，言下之意是拐着弯儿骂她脑子进水了！ 小秋转过弯儿来，心中委屈还不敢诉，只拿眼巴巴地去看站在旁边的吴戈和秦戎。 见她难得一副可怜样儿，吴戈也顾不上逗她了，心里隐隐连宋秀程都恼上了。要说起来，他最爱欺负小丫头了，可为啥看别人欺负他心里就不舒服？哪怕宋秀程是小秋的亲舅舅也不行。 秦戎看看阴沉了脸的吴戈，对小秋安抚地笑笑，打圆场道：“都怪我们俩拉着小秋说起事儿来，忘了有蚊子……我们俩皮糙肉厚的不觉得，倒是害得小秋受罪。” 宋秀程气恼的也是这俩小子，天天拉着小秋不着家不说，回来还在大门口杵着……眼瞅着小秋也抽条儿长高，就要长成大姑娘了，几个人站在黑影里，找邻里街坊看见，谁知道会传出什么话去。 姐姐姐夫将小秋交给他照看着，这些事情上，不由得他不操心。小秋年纪小，又心思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口舌生非，这两个却大得多，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好歹？ 不过，秦戎能开口，宋秀程总算有了出气的机会，他抬头扫了两个人一眼，淡淡道：“你们俩自己拿清凉油抹一抹，赶紧家去吧，天也不早了，太晚回去家里也惦记着。” 这是真恼了，都下逐客令了。 吴戈本就气恼，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一股火直往上拱，差点儿就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来。 秦戎见机不好，连忙扯了他就走，一边给宋秀程小秋打招呼告辞：“我们俩没事儿，那小舅和小秋也累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小秋也察觉到了小舅舅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说，趁着宋秀程回头的工夫，偷偷向两人挥挥手，宋秀程回头，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将书包里的账本子拿出来给宋秀程看：“小舅舅，你看看，我们一个多星期挣了这么些钱了！” 宋秀程一看之下也吓了一跳，这一周多，按十天算，就是一万多，一个月就是三万，一年岂不是就能挣将近四十万？ 现在吃最高待遇的人一个月不过二三百块，一年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千。小秋这边就算三个人挣的，平分了一个人还十多万呢！乖乖，要是让人知道倒腾个鸡蛋也能这么挣钱，那大学教授是不是也会走下讲台？ 小秋见宋秀程一脸震惊，心中也有些小得意，道：“这还只是个流水，几个大头还没开支，车子的钱差得多先不提，工人们的工资却先要开支了……” 说着，又将自己和吴戈秦戎商量好的工酬待遇给宋秀程说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看着宋秀程，等他给意见。 尽管是重活一回，小秋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仗着经历见识多一些，大方向上比身边的人看得准确些，但到了具体的事情上，她却愿意多听一听身边人的建议、看法。特别是宋秀程，之前上过几年班，出过社会，又考上大学，开阔了眼界和见识，论人论事，都已经比同龄人强出不少去。 宋秀程也抛开之前一点点小计较，思忖了片刻，方开口道：“即便是流水，也很不错了。你们定的酬劳不错了，不说集体厂子，就是比国营企业待遇都好不少了。再说，你们还管吃管住，这一块也是大头，加起来，倒是只多不少了。”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知道他担忧什么，无非是太过突出，容易招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过，小秋也解释了他们三个人的给出这个薪酬的理由：“我们是个人做买卖，没有国营的牌子硬，名声好听，为了让人安心，就想着给一个稍高些的待遇。” 说到这里，小秋转了转身子，坐到宋秀程身边，然后指着账本子上的数据道：“咱们这买卖没啥蹊跷处，有心的人跟上几趟，就能自己干。我也是想着，把待遇定得好一点儿，再让他们看见跟着咱们干，或者比他们自己单打独斗更有奔头，甚至，比进国营企业更稳定，他们就能安心留下来。” 听小秋说得如此笃笃定的，宋秀程心里隐隐有点儿诧异，这个小丫头总是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之前她说跟俩小子倒腾点儿小生意，他也就意味倒腾一趟两趟，挣俩零花钱罢了，赚了赔了，也不过十块八块的事儿。谁成想，一出手就是大的，一转眼功夫，竟连房子也租了，车买了（未付款），人员也到位了……这会儿再给他说，跟着他们干，比自己干强，比进国营企业也强！若是搁在十天之前，他大概会笑话小丫头口气大，小口吞天。这会儿，再听她这么说，却已经不觉得太突兀，甚至，隐隐觉得有五分可信了！ 唉，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年轻得志，满心踌躇，如今再看这几个小的，却突然从心底涌上一股苍凉：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个前浪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将心底的怪异感挥去，宋秀程苦笑着摇摇头，郑重了神色叮嘱小秋：“你们的想法不错，但也要想到，人心不足，别一下子把人胃口养大了，哪一天吃不饱了，说不定就能翻脸咬人。” 小秋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是以，她对如何对待那四个人，才会慎之又慎，斟酌了再斟酌，商量了再商量。 见她紧抿着嘴唇，小脸也肃穆的有些发白，宋秀程又有些不忍心，他轻轻一笑，抬手揉揉小丫头的头顶，宽慰道：“你们刚开始，什么事儿谨慎些是应该的，但也不必太紧张，那些人经过吴家的手，性情人品上必定都是靠得住的，你们只需防着人心易变，时日久了，能不能用，该怎样用，自然就摸索出来了。” 小秋也缓和了神色，笑着点头应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就是小打小闹的干点儿小生意，就当练手了。等摸索出经验来，生意做大了也不怕了。” 这一副沉稳笃定的小模样，让宋秀程失笑起来，他摸摸小秋脑门儿，笑道：“倒是个信心十足的！” 小秋笑着点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她当然有信心，国家政策会越来越开放，以后还全民经商呢。她不过是仗着重生一回，笨鸟先飞罢了。 第二天，吴戈和秦戎一早过来，再见着宋秀程还有些忐忑呢，却发现，宋秀程已经完全没了怒色，一见着他们，就笑着招呼他们吃早点。 小秋吃得快，进屋去换出门的衣裳。 宋秀程脸上的笑容一收，吴戈和秦戎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没有消气，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宋秀程盯着两个小子肃正了神色，这才道：“小秋要上学，又要学医，本来就很忙了，你们也快开学了，可想好怎么处置那一摊事儿了？” 吴戈和秦戎暗暗松了口气，不是训斥就好。哥俩互相看一看，交换了一下目光，还是吴戈开口道：“我们也商量过了，那七个人都还不错，干活都很自觉，也都很用心，我们决定选一个人来带队。临时就让他们按照目前的路子去做……” 吴戈没有保留，将他们商量过的事项一一向宋秀程做了解释。 小秋已经换了衣裳，就站在窗内听着，窗户是打开的，只隔了一层纱窗，院子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她听清楚。 之前，他们三个人讨论，也多是想起什么说什么，还从没这么系统地说明过。此时，听着吴戈比较详尽地叙述，小秋也跟着他的叙述琢磨更多的业务项目。 鸡蛋和活鸡只是他们挣取第一桶金的小生意，有了一定的资金积累之后，小秋还是要做她早就看好的服装和电器生意。 八〇年代初，改革开放大潮从东南沿海席卷到全国，曾经灰黑蓝军装绿一统天下的局面，也彻底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爆炸头、喇叭裤和花衬衣。 喇叭裤被许多大爷大妈称之为‘扫街的’，一直从八〇年初，流行到八零年末，才被一种名为‘健美裤’的东西所取代。裤脚宽大能够‘扫街’，骤然变成鸡腿裤、铅笔裤，甚至踩脚裤，国人的流行服饰，算是经历了最热烈的一个轮回。 被长期压抑的对美的追求，一旦获得施放，长期压抑积聚的热情仿佛火山爆发，一下喷涌出来，火热难耐，势不可挡。 那个年代，年轻人谁没有一条喇叭裤，谁没有一件花衬衫，那简直就是被流行抛弃的可怜虫。在那种情况下，许多国人尽管刚刚能够实现温饱，各大百货商店门前，却仍旧常常排起长长的队伍，抢购服装、抢购电器，抢购一切迫切需要的东西。 万丈高楼，始于平地，小秋收回脱缰的思绪，转而关注到院子里说话的三个人身上。 听完吴戈的介绍，宋秀程琢磨了一回，开口道：“小秋上学，又要跟着郑先生学医，她本身学业压力就很重了，假期你们闹腾些也就罢了，真开了学，她是没有精力、体力来找管这些的，就要你们俩多担待了。” 吴戈摇摇头，秦戎则笑着道：“小舅舅太客气了。做生意的大注意都是小秋来拿，我们俩迟钝些，自然要多干些日常的活计了。” 该说的说的，该敲打的也敲打了，宋秀程又拿出自己准备的糖果，带了一抹微笑道：“你们俩多受累，若是有事找不到小秋商量，也不妨跟我说说，什么事儿大家商议着来，总能够处理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宋秀程虽说是小户子弟，但吴戈和秦戎却对他颇为佩服，能高分考上大学不说，处世为人也比同龄人圆融成熟的多，比他们两个半大小子更是超出太多……能够与宋秀程多交流，多沟通，这两个小子都很欢喜。 吴戈自然道：“小舅舅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小秋，不让她太辛苦了。当然，若是小舅舅有空，我们是极愿意拿着问题过来向小舅舅请教的。” 宋秀程笑着点点头，抬手拍拍两个小子的肩膀，起身与小秋打声招呼，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三个孩子送宋秀程出门后，小秋将早就准备好的泡菜调料拿出来，绑在秦戎的自行车后座上，三个人也匆匆忙忙出了门。昨晚洗干净晾好的菜要赶着腌渍了；厂里没了细粮，还得去村子里碰碰运气；他们还与后王楼村约好了，要去运鸡蛋…… 腌渍泡菜不需要太多人，小秋把调料交给陈东方，简单说一说做法就不用管了。 剩下的人，一起坐车出城。 去后王楼要经过前营子村，小秋让把她放在前营子，其他人跟车去装鸡蛋，回来再捎上她回程。吴戈和秦戎都不同意让她一个人，最后商量着，由秦戎与小秋一起，吴戈带着其他人去装车。 这个时候，农民交完任务粮之后，剩下的粮食能吃饱就算不错的了。还有很多地方，粮食不够吃，只能用地瓜、土豆这些添补。如今临近秋收，家家户户的存粮都不多了，小秋也没指望能收太多粮食，她原本想着一个人好做点儿手脚，把大碗里的米面倒腾出一些来……如今，她也只能再想办法了。 事实也正如她想的一样，林支书在大喇叭里喊了几遍，也只有几户过来问情况，数量都不多，还都是粗粮，玉米、高粱之类的。 小秋和秦戎商议一下，粗粮也收一些。没有白面，粗粮也顶饿管饱呀，菜做的好一些，也能将就吃。 半天功夫，他们收了五百多斤玉米，三百多斤高粱。生虫子的玉米高粱也收了二百多斤，这些是准备带回去喂鸡的。 前营子村有电线路过，却只通了学校村委会，另加磨坊，村民们仍旧点的煤油灯。 收了粮食，看天色尚早，小秋三个干脆请林婶子找来两位妇女帮忙，将收购的玉米高粱整理一番，送进磨坊里磨成面粉。 玉米和高粱磨出来的面粉比较粗，村里人就这么吃了，小秋让人用细罗子将面粉过了一遍，比较粗的部分作饲料，只留比较细腻的面粉，这样，再加入一部分白面蒸出来的馒头，口感会好许多，不至于剌嗓子！ 至于麦子、白面，村里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呢，哪里有多余的拿出来卖。 几个人忙乎一天，却收获寥寥，秦戎和赵树林都有些颓丧，小秋鼓励了几句，也没能提起两个人的精神。 晚上回家，刚到胡同口，迎面遇上秦大妈：“小秋呀，我看见邮递员往你们家邮箱里投信了，你快去看看吧，看是不是你家里来的信。” 一听这话，小秋拔腿就往家跑，跑出去几步，才想起来回头向秦大妈道谢。 果然是家里来的信，一看信封上不怎么漂亮，却足够疏阔的字，小秋就知道是老爹王利民的手笔。信中说小秋写回去的家信已经收到了，看到小秋顺利到达，家里都很放心，让小秋安心在京里学习，家里一切都好。又有宋秀莲写的一页，就相对琐碎些了，说家里的枣子又要红了，小夏成贵已经去了县城，为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做准备，熟悉上学路径和周边环境。小冬一个人在家，闷闷不乐了几天，有一天自己跑去小芳家里，与小香玩上了。又说大哥成海的婚期定了，在冬月二十，大伯开始给大哥大嫂打制家具，大伯娘也正在四处搜罗棉花，准备给大哥大嫂絮被褥，最后，宋秀莲告诉小秋，王爱巧有了身孕。 自从进京后，小秋很快就和吴戈秦戎开始做生意，忙忙碌碌的，都没顾上想家。这回看见爹娘的信，她却不知不觉淌了一脸泪。 吴戈拿着毛巾递过来：“快擦擦，鼻涕都过河了！” 被他这么一说，小秋忍不住扑哧笑了，接了毛巾擦泪擤鼻涕，一边狠狠地白了吴戈一眼：“才没有！” 家书勾起了小秋的思乡之情，却也让小秋找到了‘补充粮食’的办法。 王利民在信里交待小秋，他与省城的油厂有了联系之后，从油厂直接购买了一大桶花生油，一部分自用，一部分给大伯家，大哥成河娶亲要用，剩下的，被他在村里卖了。当然，王利民给小秋说这事儿，主要是他给小秋寄了二十斤油过来。因为家里住址第一次通信，王利民怕包裹单弄丢，还是寄到小舅舅学校去了。 等宋秀程回家，顺路把家里寄来的油从邮局领了回来。满满一塑料桶。害怕路上磕坏了漏了油，王利民特意编制了筐子套在外边，油桶四周还填了干草。 看到这些油，小秋真是高兴，笑容止不住地溢满了脸。有这次寄油，她就有借口拿出油来。油比粮食更短缺，用油换粮食，给大碗里的油和粮食都找到了拿出来的理由。 带着油回家的路上，宋秀程还担心小丫头勾起想家的情绪，哭鼻子抹眼泪儿的呢，没成想，小丫头笑的跟开了花似的，竟没看出她有半点儿伤感来。 一时忍不住叹息，孩子大了，特别是像小秋这样的孩子，离了爹娘同样能经营出自己的生活，事多了，心也就大了，对爹娘家人的挂念也就没那么浓烈了。 只不过，一转念，宋秀程就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小秋不是忘本的孩子，前几天她还给小冬买了童车，给老少买了衣裳点心什么的寄回去。再说了，小秋有那个特殊的本事，也不是拿不出油来，怎么也不至于见着二十斤油，就高兴忘了形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小秋的事情对宋秀程没有隐瞒，就连她特殊的本事如今也被宋秀程发现，以宋秀程的心智，顺着小秋身边的人和事，很快就给小秋的异常表现找到了原因。 “秋啊，厂子那边的口粮怎么解决的？”宋秀程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提出了疑问。 “呃……”小秋脸上的笑容一滞，垂了垂眼，吸了吸鼻子，道，“还没解决呢！……不过，很快就能解决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宋秀程看着眼睛亮亮的小丫头，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是把你手中的米面拿出来么？” 小秋微微一愕，略带些被识破的尴尬，点点头：“嗯，我手里有那么多米面，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如找个借口拿出来，善加利用……” 既然小舅舅都猜到了，小秋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秀程。她是知道自家小舅舅的心机城府的，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小舅舅，也是想着让他给参谋参谋，查缺补漏……自己的隐秘被小舅舅知道的事情，着实给她敲了个警钟，万不敢疏忽大意了。她这辈子刚刚活出了一两分滋味儿，还想好好拼搏一番，过上更好的日子呢，哪里舍得！ 宋秀程听完，盯着小秋看着，却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小秋满心兴奋，就这么在小舅舅的注视下，一点点低落下去，直到坚持不住，忍不住开了口：“小舅，我哪里说错了，你直接指出来嘛，这么盯的我，心里直发毛呀。” “指出来？”宋秀程哼了一声，漏洞百出，还沾沾自得……唉，小秋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有没经过什么大阵仗，即便平日行事周全，但心智还是不成熟。 算了，算了，也不能太苛求她了！ 宋秀程目光倏地一冷，紧盯着小秋道：“这事儿我找人去办，到了时候，再找你要东西。” 自从进了京，不管她做什么，小舅舅只是不时地关心一下，却从没插手过，至今，他连纸盒厂那边都没去过……突然如此霸道地插手，小秋很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宋秀程，反应不过来。 “怎么，信不过我？”宋秀程又紧跟了一句。 小秋这回反应过来了，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怎么会啊，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小舅舅您呀，您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惊才绝艳、貌比潘安、才比子建、风度翩翩、风流……” “嗤！”宋秀程一记爆栗敲在小秋脑门上，却还是没办法再板着脸，只能笑着摇头道，“进京没几天，嘴皮子倒是利落了不少！” 小秋不敢叫屈，只能揉着脑门儿，眨巴着眼睛，努力传送自己的委屈。 宋秀程被她看的也有些心软，不再训斥，只问道：“你手里大概有多少粮油？给我个数，我也好安排。” 小秋暗暗估摸一下，道：“米面差不多有两三吨，油有花生油和豆油两种，都有一吨！” 既然要拿出来，小秋就想着再买点儿容器进去，多复制一些。故而，把数量略抬高了些，却也没有虚报太多，米面没有三吨，两吨是有的。花生油和豆油没有一吨，也有七八百公斤。另外还有不少芝麻香油各色杂粮等，不过，那些东西都算小路货，市场需求小，小秋干脆没说。 即便想到小秋手里有不少东西，可听到她报出的数量，宋秀程还是给吓了一跳。两三吨的粮米，上万斤啊，还有上吨的食用油…… 片刻，宋秀程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起身进屋，临走留下一句：“你安心等着吧，别胡思乱想，到时候，我给你要东西的时候你再拿出来就行了。” 小秋看着“惊才绝艳”的小舅进了东厢，她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也进屋休息了。 她只知道小舅舅可以信任就够了，至于他怎么去做，又找谁去做，她都不管了！ 与吴戈秦戎打过招呼，第二天小秋没去厂里。 吃过早点，灌了一瓶油让宋秀程带走之后，她就骑着车子去了派出所，给自己的‘小凤凰’落户上牌。 将户口本、购车发票、自行车出厂合格证递上去，窗口里边的内勤民警回头在格子装的文件柜里拿出个账簿子来，郑重地将‘小凤凰’的出厂日期，发票号码，购买日期，购买金额等身份信息记录上去，又填了一个墨绿色皮面的自行车证，咔咔咔按了几个印章 之后，连同一个蓝底白字的铁皮自行车号牌递了出来：“五毛钱工本费。” 小秋付了五毛钱，又被告知，出门左转，去办公室东边儿的棚子里，在那里给自行车打钢印。 到了那棚子里，小秋又交了五毛钱手工费，然后看着人拿着钢钎一样的东西，一手抡锤，咔咔咔，在崭新光亮的车把横梁上刻下了一串号码数字，心疼的小秋嘴角直抽抽，哎哟，她的新自行车哎，这还没满月呢，就被毁了容啦！ 忍着心痛道了谢，小秋骑着车子出了派出所，到底是办完一件事，也算松了口气。 回到家，小秋将自行车证和户口本等证件放好了。拿了两瓶子油放在菜篮子里，挂在车把上出了门。油是给厂子里带的，她还想顺路去一趟副食店，买一些盐和酱油。 青菜倒是不用买了，经常下乡的好处就是青菜不用发愁了，这个季节，村子里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里都有不少，村里人没有稀罕这个的，花一块钱能买一大筐。不仅厂子里和卷棚胡同这边吃，小秋每天还让吴戈和秦戎带些回去，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菜水灵鲜亮，吴奶奶也喜欢。 刚一出门，迎面看见秦大妈买菜回来，看见小秋就给她提醒：“赶紧去，赶紧去，今天百货里处理残次人造棉布，不要布票。” 小秋正好要买布料，一听这话自然欢喜，谢过秦大妈，匆匆往百货赶。 到了那里，就见买布的人早就排成了长龙，一直排到大街上来了。这样子，不说等多长时间才能排上，说不定，不等排上就卖完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她略一犹豫，也没去排队，而是径直往队伍前头走，想去看看通知，看每个人能买多少，若是能够问一问售货员，货品充足不充足就更好了，货品充足她再排队，也不至于瞎耽误工夫。 眼看快走到前头了，突然有个人出声叫她：“小秋也来买布啊？” 小秋回头一看，就见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妇人向她打招呼，看着有点儿面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的……不过，人家能叫上她的名字，大概也是认识的，只是她给忘了。 “是啊，是啊，阿姨来得早，我来晚了……”小秋胡乱答应着。这个时候不兴往小了叫，稍大点儿的叫阿姨叫婶婶都是尊重，叫姐姐反而会显得轻慢了。 那年轻妇人却笑起来：“小秋不记得我了？我们一个胡同住着的街坊啊，我还去你家拿过鸡蛋和牛肉，我姓王……” 她这么一说，小秋算是想起来了。这位也住在卷棚胡同里，不过住在最里边儿，与小秋家隔着四五户人家。她两次卖鸡蛋和牛肉都是在晚上，光线黯淡的，小秋也没记住模样。人家倒是把小秋记下了。 “对对对，王阿姨好！”小秋讪讪地重新叫人。 王淑琴就道：“你买布料做什么用呀？着急用不？” 小秋点点头：“我哥哥考上了清大，过几天就进京，我准备给他收拾收拾屋子，要买点儿布料做窗帘门帘什么的。” “那还真是急着用……”王淑琴一沉吟，然后很爽快地把小秋拉进了队伍，不等后边的人有意见，她已经从队伍里退了出来，“我倒是不急着用，索性让给你……” 小秋哪里好意思白占这个便宜，就想着推辞，王淑琴却凑到小秋耳朵边儿低语道：“你不用跟阿姨客气，阿姨家的弟弟妹妹都小，你要是再有鸡蛋，记得给阿姨留一些就好了。” 小秋瞬间恍然，然后就问：“王阿姨需要多少？你给我说个数，有了鸡蛋我好给你留着。” 一听这话，就是有门，王淑琴也欢喜起来，不枉她排了半天队，连忙道：“听说一个孩子每天吃一个鸡蛋最好，一个月能有四五十个也就差不多了……当然了，若是没有这么多，老大可以不吃，只给小的也行……” 小秋没让她说完，就笑着应了：“阿姨放心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 要别的没有，要鸡蛋么……别说一个月几十个个，就是一天几十个，对她来说也不算事儿。 王淑琴都没想到居然真的成了，喜得简直合不拢嘴，连连谢了小秋，这才脚步轻快地回了家。一路上都在心里欢喜，这下好了，俩孩子再不用发愁没鸡蛋吃，营养跟不上了。 借了王淑琴的光，小秋只排了不到二十分钟就买上了布料。说是处理的，其实就是边角有些许破损或者印花不太规整，拿来做门帘做窗帘根本不妨碍。遗憾的是，这种布料也不是敞开卖，每个人限买五尺。户口本上只有小秋和郑秋实两个，一共只买到一丈布。 小秋合计了一下，做长门帘、长窗帘不够，只能做半截门帘和窗帘了。 算一算日子，京城各所大学就要到新生报道时间了，廖辰也应该快到了，不管廖辰会不会在卷棚胡同长住，小秋都想着替他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她和师傅占了正房，小舅舅住了东厢，廖辰只能住西厢了。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曾经在网络上见得一篇资料，说古代的妾室一般住西厢，再一想廖辰的‘花容月貌’，也算是实至名归？放飞思想的后果就是，因为她笑得太过诡异，招来了无数白眼儿。 要给廖辰收拾房间，自然要买些必须用的家什儿。 小秋灰溜溜地逃离布匹柜台，转战去了日用品柜台。这时候买个脸盆、刷牙缸子都要工业券，好在小秋在黑市里换了不少，买完洗衣机后还剩了些，这东西还有期限，一年一清，到年底用不完就作废了，所以小秋花起来是一点儿不含糊，直接替廖辰买了一套：洗脸盆、喝水杯子、刷牙杯子，外带一直红色牡丹花的搪瓷痰盂儿。 那售货员一见小秋买这么些东西，又买的都是单件，就好心地提醒她：“小姑娘家里有人结婚吧？我给你说啊，结婚置办东西可不能买单数，都得买双份儿才吉利呢！” 小秋暗汗一把，连忙解释：“不是结婚用，是我哥哥上大学用！” “哦，这样啊！”售货员这才恍然，又一脸羡慕道：“你哥哥能考上大学可真厉害，这会儿大学可不像两年前了，一年比一年难考了，我们街坊有个小伙子，两年前考了个中专没去上，坚持复课，去年又考了个中专。他还是不死心，有坚持复习一年，结果怎么着啊？” 小秋哪里知道结果怎么着啊，只好诚实地摇摇头。 好在，那位售货员大姐也不真要她回答，自顾自地道：“结果，今年连个中专都没考上！你说说，耽误两年功夫，竟白瞎了！” 说着话儿，那大姐将小秋要买的物件儿用草绳子捆好，放在柜台上。小秋道了谢，转身离开，那位大姐还有些意犹未尽呢，老远还招呼小秋“再来啊！” 小秋讪笑着回头招招手，脚底下却片刻不停地出了百货。 站在百货门口，小秋呼地吐出一口气来，突然就嘿嘿笑起来：谁说国营百货的售货员服务差了？这位大姐的热情，足够评比服务标兵了！ 既然买了屋里用的家伙事儿，小秋索性又去了一趟裁缝铺，把她之前买下的一块靛青色宽幅布料拿出来，拜托老师傅给做成一套窗帘、门帘并床帷子、床单子。 三转两转，回到家已经快晌午了，小秋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再出门也来不及了，索性动手，把前两天就做好的米酒从大碗里取出一些来，挖了些白面，揉成面团，一半加红糖蒸成红糖馒头，另一半则是单纯的米酒馒头。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有了一次经验，这一次的米酒发酵的更好，红曲做出来的米酒呈现漂亮的殷红色，如灼灼绽放的桃花，澄澈透亮，漂亮的小秋都有些不忍心用掉。而且，她这次做的米酒发酵后，因为去医院学习没时间摆弄，就收进大碗里放了几天，没想到，不但数量增加了，味道也有了一些奇妙的变化，酒味更加醇厚，清甜中透出一种幽幽的香气，小秋抿了一点，只觉舌下生津，齿颊生香。 这酒一沾唇，简直就像是引子，把并不嗜酒的小秋也一下子勾起了喝两口的念头。 这么好喝的酒，又清甜甘冽，再说她也知道米酒含酒量很低，并不醉人，也就大着胆子，拿了一只白瓷碗倒了半碗，随手放在案板边，一边揉着面，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这美酒。 喝了几口之后，她又寻来一只小坛，装了大半坛酒，盖好盖子吊到井里去……镇上半天，等晚饭时取出来会特别凉爽，也会更加清甜可口。到时候，让小舅舅和吴戈秦戎都尝尝，这么好喝的酒，他们也一定都喜欢。 吴戈和秦戎跑了两个厂子，看天色不早了，就骑了车子往卷棚胡同来。路上经过全聚德前门店，两个人折进去买了一只烤鸭，八块钱加一张烤鸭票——鸭子有限，没票也吃不上。烤鸭让大师傅给片好了，鸭肉鸭架分开包着带回来。 小秋刚刚发好面，正准备做午饭，一看正好，鸭架加小白菜做了个汤，赶一点儿面叶丢进汤里，加上鸭肉、小饼，有吃有喝，刚刚好。 吃着饭，小秋提起廖辰进京的事情，叮嘱吴戈秦戎：“再下村看着买几只公鸡回来，等廖辰哥哥到了，也好给他接风。” 吴戈笑着点头：“放心吧，我们注意点儿，买几只鸡，看看能不能遇上巧事儿，再买旁的来。” 小秋笑嗔他一眼，道：“你以为天天有牛跳河啊！” “嘿嘿……”吴戈笑笑，不多辩白。 秦戎却是心里有数，后王楼村支书家还有三天娶儿媳妇，早说过要杀一头大肥猪办事儿。这会儿的饲料猪都是喂上一年一年半才卖，重的能到四百斤，办喜事再大方一片猪肉也足够了，另一片少不得要卖。他估摸着，吴戈打的就是这半匹猪的注意！ 只不过，吴戈不说，秦戎也不再多嘴，只笑着转了话题，与小秋吴戈商量起厂里几个人的工酬问题。 “厂里几个人的家境就没有宽裕的，我问过陈东方，他和李长江退伍费一发到手就寄回家了，身上就留了十几块钱，当时才连个大通铺都舍不得去住，只能去火车站将就。常宏伟爷俩的情况咱们也都见过，我就想着，既然咱们手里的钱周转宽裕了，就把他们这个月的工资做出来，发下去，不能总让大家空着手干活，心里没底。” 听小秋说完，秦戎很赞同地点点头，道：“嗯，小秋说的对。……常宏伟别看腿脚不方便，可没闲着，每天喂鸡、帮着陈东方做活儿，前天又托陈东方和田金明从村里带回来一些柳条子，开始编筐。为了编筐，把他家的蜂窝煤炉子都搬到厂里了。昨天煮了一天柳条，今天早上已经开始编了。我给他说了说你当初的设想，看能不能编成你说的那种统一尺寸，带把手的筐子，到时候码垛、装车、计数都方便。他说试试，有六七成把握。” “要是能编出那种筐子来，用着就方便了。”小秋听了挺高兴。 “我还想提一下小石头，这些天，都是他一早送常宏伟到厂里，然后就留在厂里帮忙。别看小石头年纪不大，却是个有眼色的，干活也利落，陈东方几个没有不喜欢他的。这几天，又跟田金明混得熟了，我看见两次田金明指点他车上的部件功用……依我看呐，那小子不出半年，就能哄得田金明教会他开车了。” 吴戈听到这里，道：“你的意思，也给小石头开支？” 秦戎看了小秋一眼，小秋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她略一琢磨，开口道：“我的意见，不给小石头开支。” 这话一出，吴戈秦戎都露出一抹意外之色。按照小秋平常的性格，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了，怎么就不同意给小石头开支呢？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给小石头开支，也就相当于承认他在咱们这边务工的事实，那么，小石头就会继续干下去，因为咱们开支了，他不干活就会觉得对不住咱们……可小石头已经十岁了，却只上了两年学，他再不能耽误了，再耽误下去，可就要错过了上学的机会了。”说到这里，小秋看了看吴戈和秦戎的表情，见他们若有所思，就知道他们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所以，我认为，与其给小石头开支，不如给常宏伟编的筐子单独算钱。咱们给他明确一下工作范畴，只要他完成了自己工作，再编的筐子咱们给他数算钱。怎么算，可以再商量。” 吴戈托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头道：“常宏伟挣得钱够他们爷俩生活了，小石头才会答应回学校上学。” 小秋点点头：“对。” 吴戈又转头看向秦戎，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一起看向小秋：“就按你说的办法吧。” 小秋笑笑，提出了工资标准的问题：“你们俩对工资标准比较熟悉，你们说一说，按咱们目前的情况，该给他们发多少工资啊。” 吴戈和秦戎各自琢磨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小秋又综合了一下，最后暂定了两个线基础档也就是最低档定在3800元月。管理档暂定4500元月。等以后发展了，人员增多了，再调整和增加。 另外，小秋还提了一个意见，那就是在这个固定工资的基础上，再加一个提成奖金。以后，开发货源、联络销售，没做成功一笔，都有提成奖金可以拿，提成奖金，小秋提了个意见供参考，按毛利润的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提成。 第三百四十六章 也就是说，每挣一百块毛利，就能拿到25块钱的提成奖金。按照他们现在买卖鸡蛋的利润率来算，每卖一千斤鸡蛋差不多能挣350元，按上边的标准算，就能提成7175块钱。依照目前的市场行情，若是肯受累，每人每个月成功收购卖出五千斤鸡蛋不难，那么，仅提成奖金就能拿到100250元！别忘了，每人还有基础工资呢！ 吴戈和秦戎在心里算了片刻，很快就都抬眼看向小秋，吴戈更是直接问：“5的提成率，会不会太高了？” 现在国营厂的平均工资差不多只有四五十块钱，这还是熟练工。刚进厂的学徒工只有二十几块钱。他们本来定的月工资38元就不低，再加上提成奖，好好干的话，一个月能领到二百多，小三百块钱了。这么高的工资待遇，别说他妈妈李希的工资没法比，就是吴奶奶的工资也不一定比的上。吴爷爷和郑老头儿的级别高，工资待遇高，可那是打拼了一辈子换来的。 小秋笑着摇摇头：“别算太高了，后边会越来越难挣的。” 他们算是占了个先机，销售容易，利润也比较高，但这种情况不会太久，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条路子挣钱参与进来。等跟风的多了，收购和销售都会受影响，利润空间被挤压，扩大销售量会越来越难，甚至不增反减，毛利润少了，提成自然也就少了。 当然，小秋希望他们的动作足够快，倒腾鸡蛋挣到一笔钱之后，能够顺利地增加其他项目。 吴戈和秦戎虽然没有小秋重生的经验，但脑子很快，琢磨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小秋的意思。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他们就不再说提成定的高了，反而主动选择了最高的提成率，就按照5的提成率实行。 小秋这句话也给两个小子泼了一瓢冷水，让他们从‘万元户’的飘飘然中冷静下来。是了，市场不是一成不变的，看到他们挣钱，肯定会有人有样学样，买卖鸡蛋，甚至其他限量供应的副食品。 吴戈脸色难得一见地沉重：“不仅是鸡蛋，还有其他限量供应的东西……我们得好好盘算盘算了，不能等着被人挤兑死。” 小秋听着两个小子认真地讨论，只是微笑着，却没有插话。 吴戈说的只是冰山一角，其实，改革开放以后的，倒爷一直活跃，从限量供应的副食产品，到粮油，到进口电器，再到建设用物资，什么钢材、水泥、汽油柴油，再到进口汽车……好像，倒爷在国内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国内市场渐渐繁荣，物资日渐丰富，倒爷的利润空间被压缩之后，又有一大批人干脆倒出了国门。九十年代初，苏联解体，俄罗斯经济低迷，中国倒爷就趁机倒到了俄罗斯，甚至，远涉中亚和东欧！ 也正是那一批人，吃苦受累，长途跋涉，迅速积累了大批财富，成了中国改革开放后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 商议完了人员工资的问题，也歇过劲儿了，吴戈和秦戎就起身出门。上午他们又联络了两家企业，需要再下村一趟，将村里收购的鸡蛋运回来。 两人临出门，小秋又提了一件事：“你们打听打听，哪儿能买到恒温箱。” 吴戈一皱眉道：“你想孵鸡？” 秦戎则问：“这个季节行么？” 小秋笑道：“没有不行的。因为冬天喂鸡的少，咱们喂成功了，就是优势。这个不急，需要慢慢摸索着来。” 想要冬天养鸡，特别是小鸡，还需要取暖加温设备，以保证鸡苗的成活率。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都需要逐渐完善才行。 吴戈和秦戎若有所思地答应着，骑着车子走了。 转回来，小秋则琢磨着，风靡一时的‘小电驴’嘉陵50摩托快问世了吧，到时候一定要买上两台。每次下乡都开着卡车，费用还太高了。 心里盘算着，小秋的脚步没停，进屋拎了她的军用书包，装了户口本出来，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去银行前，她先绕路去了一趟厂里，看见常宏伟在传达室门口编筐子，小石头就在旁边帮着他爸爸整理柳条，把太粗太细的部分剪掉。 小秋看了看已经编好的筐子，见常宏伟编的还是提手式的，这种提手虽然用起来也挺方便，却比较容易坏。装苹果啥的摔一下还罢了，装满鸡蛋要是摔了，可就损失大了。小秋就把周转箱的样子画给他。 常宏伟看着图琢磨着，说再试试。 其他人都跟着车下村了，小秋也没往里边去，只让常宏伟对其他人说一声，晚上她发了面蒸馒头，让大伙儿回来，都去卷棚胡同吃饭。 告别常氏父子，小秋才往银行去。 经过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把钱存到银行里去。为了规避将来可能会有的‘清算’，她想了一个应对措施，那就是多开户头，在几个银行都开个户头，然后把钱分开存进不同的账户，保证每个账户不太多就不必担心被清算了。 跑银行开户存钱的过程还算顺利，小秋将这段时间收回的两万多块货款分成了四部分，分别存进四家银行。这个时候来银行办业务的人不多，也就是跑路花了点时间，跑完四个银行，太阳还老高，她就决定绕路去厂子里一趟。既然商量好了发工资，那就把钱给大伙儿发下去，也算是给大伙儿吃个定心丸。 她从银行出来，骑了自行车就走，却没注意，身后跟上了一个二十出头面目平平的男人。 小秋心里盘算着事儿，一边往工厂那边去。走的多了，对周边胡同也熟悉了，她没走大路，直接捡了条小胡同穿过去。这个胡同里都是大杂院，因为院子里紧张，有几家干脆把煤棚子打在了大门外，这让本就不宽敞的胡同，更加狭窄逼仄，有时候对面来个骑自行车的，还得一方下车子避一避，让对面的人过来才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秋不着急赶路，自觉骑自行车水平也一般，每每遇上让路的事，她都主动停下车子避让。又到了一处棚子，对面有个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老头儿推着个独轮车过来，小秋根本过不去，干脆早早下了自行车，找了个宽敞处避让，准备让老人过去，她再走。 却没想到，那老人还没过来呢，小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肩膀上的书包扯了去，还顺手推了小秋一把，小秋本就骑车不熟练，被这一拉一推，登时连人带车摔了出去，恰好砸到前头那个老人推着的车子前头，好悬没把脑袋磕到木头车子上去！ 得亏了小秋是站着，才没把腿垫在车子底下，而是整个人趴在了车子上头，被车梁硌了下腰，小腿也磕在了脚蹬子上，估计没破皮和磕青了。她浑身生疼，龇牙咧嘴的，好半天才爬起来。 倒是那个推车的老头儿看上去是给吓了一跳，然后反映的快，拉着独轮车往后退了几步，确定没法被小秋赖上，这才放开嗓子喊起来：“抢劫啦，劫道儿啦……” 突然遭劫，又摔得狠了些，小秋一时有些懵。听到老头扯着嗓子喊，她才眨眨眼睛回过神，脑子也开始运转了，一想也就明白了，那人估计是在银行就盯上她了，一路尾随到没人的胡同里才下了手！ 唉，她还是大意了。虽说就几百块钱，搁这个时候，可是巨款，又没有大票儿，十块一张的大团结也厚厚一沓子呢，拿在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手里，怎么能不招人眼？！ 看着小秋爬起来只知道愣怔怔地往后看，那老头儿还提醒：“姑娘你快去追啊，你骑着车子他用两条腿，赶紧追兴许还能追上……” 不为所动，她俯身把车子扶起来，蹲下转了转车蹬子，外侧的车蹬子磕得有些变形，一转就磕链盒，却还能勉强骑。 看看车子没大碍，小秋又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察觉到手掌根儿火辣辣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摔趴下的时候，手掌着地，手掌根儿呛破了，这会儿沁着一层小血珠子。 那个人抢了去的其实只是个空书包，里边就放了一点手纸、手帕子之类的小零碎，账本子和现金这些，她向来是习惯收在大瓷碗里的。 所以，老头儿提醒她也没动，只朝人笑着道了声谢，推了车子一瘸一拐地转身往回去，不过，她不是去追抢劫的人，而是去副食店，她得再去买个书包，要不然待会儿可没法把账本和钱拿出来……至于那个抢劫犯，估计回去看见空空如也的书包也气够呛吧？ 一想起那个人拿个个空书包咬牙切齿的样子，小秋心情也好了许多。 吴戈秦戎他们回到厂里，常宏伟自然就将小秋交待的话转告了。 前几天那一顿牛杂宴还让大伙儿记忆犹新呢，一听说去卷棚胡同吃饭，几个小伙子都很高兴。 陈东方最实在，立刻道：“这么老些人吃饭，蒸馒头可是个力气活儿，我过去帮把手吧！” 吴戈和秦戎没言语，只问常宏伟，小秋说没说去别的地方。 常宏伟茫然地摇摇头，倒是旁边的小石头突然道：“小秋姐姐跟我打听去银行怎么走来，我想她大概去银行了。” 听说小秋去了银行，吴戈和秦戎就让陈东方等一等，他们去找一找小秋，找到小秋，再来叫他过去帮忙。 秦戎回头叮嘱田金明一声，让大家把运回来的鸡蛋卸在仓库里。然后就骑了车子追着吴戈离开了厂子。 结果，两人出厂子门没走多远，就迎面看见了小秋骑着车子过来。 虽说小秋最近个子没有长高多少，但骑二六自行车还不算吃力，之前吴戈秦戎见她骑过，很流畅很舒服的感觉。 可这回，老远他们就看出不对劲儿来了。小秋骑车子的动作总会一顿一顿的，有一只腿似乎也使不上劲儿。走的近了些，两个人几乎同时看见了小秋裤脚处撕开的口子，浅草绿的裤腿上还抹着几块灰黑的油污……两个小子学车子那会儿可没少挨摔，如今这一手娴熟的车技说是摔出来的也不为过，他们一看小秋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骑车摔了，而且看样子摔得不轻！ 一看见小秋这模样，吴戈的脸就黑了。 小秋却没意识到吴戈生气，迎面见到这两个人，被抢挨摔的委屈一下子冲上来，差点儿有些收不住，她用力眨了眨眼，吸了口气，才压下顺鼻子冲上来的酸涩，强撑起一个笑来打招呼：“你们回来啦！” 秦戎连忙跳下车子，赶在吴戈前面迎上去，“小秋！” 他一边招呼，一边向小秋打眼色示意，后边那个窝着火儿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小秋才注意到吴戈阴沉的脸色，不过，却还没意识到，是自己惹了吴戈生气，还担心呢：“怎么了这是？下乡拉货不顺吗？……哦，是不是没买上粮食啊？呵呵，你们还不知道吧，小舅说他在粮食系统有熟人，粮食的事交给他去办……” 吴戈本来就担心小秋一个人去银行，看见摔伤了又心疼，这会儿听她说起粮食的事儿，又有些恼她看不起自己，有什么事宁愿去求别人，也不用他。 值不够，眼前小秋的脸还有些惨白，发辫有些散乱，身上还有伤……这样子，他却实在不忍心发脾气，只绷着脸哼声道：“以后的粮食你不用管了，我负责找来。” 小秋一听这话，哪里肯同意啊，小舅舅想法子，是将她大碗里的粮油拿出来，怎么可以交给吴戈？ 她张口还想跟吴戈说这事儿呢，吴戈却将自行车往旁边的墙上一靠，自己大步上前，把小秋的自行车接过来，目光扫了小秋的裤腿一下，心里想的是磕得如何，伤得严不严重，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咋好听：“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自己个儿笨手笨脚不知道啊，还一个人骑车子去银行？摔坏了……车子，不得修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刚刚压下去的委屈，翻腾着冲上来，势不可挡地直冲过鼻管儿，冲进眼窝子里去。小秋只觉得眼窝一烫，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却没想到，骨碌碌就落下两串泪珠子来。 小秋可不习惯人前落泪，特别还是在吴戈的面前……哼，她才不让他看笑话！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泪，手掌根儿的伤恰好露出来，刺疼了吴戈的眼睛。他把自行车往身上一靠，双手伸过去，就去拉小秋的手，却被小秋一抽手躲开，转身推着秦戎：“你送我回去趟！” 也不知咋了，她就觉得心里委屈的很，那泪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擦了又滚出来，擦了又滚出来，片刻就红肿了双眼。本来撕破了裤脚，抹了油污已经够狼狈，再红肿着眼睛……根本没法见人了。她要先回去一趟，换换衣服，再洗把脸，才回厂里去。 即便如此委屈，她也没想过甩手不干活，不管怎样，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她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小丫头，真的没法让自己任性。 秦戎迟疑一下，却终不忍看着小秋更伤心，回头朝吴戈喊一声：“那，我先送她回去！” 吴戈两只拳头紧紧攥着，他很想开口留住小秋，很想问问她的手伤成那样疼不疼……可小秋碰都不让他碰，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上了秦戎的车子，然后一路去了，吴戈那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只憋得心口生生的疼。 带着小秋一边往回走，秦戎一边替吴戈解释：“你别生气戈子了，他也是担心你……” 从两个人初次见面，吴戈就爱欺负小秋，不是拽她的辫子，就是拍她的脑门儿，说话时也总带着几分嫌弃……说实话，小秋毕竟不是真的小丫头，虽然多少有点儿嫌弃吴戈小子的别扭劲儿，却真没咋在意。 可今天，她先被人抢了，狠狠摔了一回，心里就够委屈了，见着亲近人没得到宽慰不说，还劈头就是一顿教训……她一下子就委屈起来，根本没法自制。 等撇下吴戈，让秦戎带着回家，没走几步，其实小秋心里那股劲儿就转过来了，大概是哭了一回，委屈劲儿发泄出来了，也不觉得怎样了，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难道是当小孩儿当久了，也使开小孩子脾气了？ 秦戎的劝解她听着了，却没有做声。她正替自己的反应觉得丢脸呢，一时也不知道咋跟秦戎说话。秦戎劝了两句，听不到小秋的回应，也不再多说，只默默骑车送小秋回家。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小秋垂着头进屋换衣裳，又打了水洗脸，手伸进水里，伤口被蛰的疼的她一吸气，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唉，这样细碎的伤口才最恼人，伤口不大，也没咋出血，包扎似乎不值当，可不管它吧，偏偏跟无数根小针扎在皮肉里，火烧火燎地疼。 秦戎这才注意到小秋手上的伤，一看之下，脸色也变了，不自觉地带了两份严肃：“你伤成这样还沾水？……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处理包扎一下吧！说不定，还得打破伤风……那啥，我和戈子受了伤，李妈妈总带我们去打针。” 小秋很想说不用，她手掌上这样的小伤口很浅，基本没有破伤风感染危险。可秦戎根本没给她反对的机会，拉着她上了自行车，一溜风地又出门往医院去了。 等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医生一看小秋手上的伤，就笑了：“这么浅的伤口不用处理也成……” 秦戎略带着一点儿不好意思：“那，需不需要打破伤风针啊？” 那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笑着瞅了秦戎一眼，道“你是哥哥吧？你妹妹的伤口不深，基本没有感染破伤风的危险，不用打针……看你哥哥这么着急担心，我就给你清洗一下创口吧，也不用包扎……” 这么说着，秦戎突然想起了小秋腿上的伤，连忙道：“大夫，倪再帮小秋看看腿，她的腿也磕伤了。” “哦？腿也磕着了？在哪儿，来我看看……”大夫示意小秋给她看。 小秋这会儿真是无比后悔跟着秦戎跑医院来了，她的手上就是轻微擦伤，腿上磕得重一些，却也没有大碍，她能走能动的，骨头指定没事儿，也没咋流血…… 可大夫这么看着她，让她露出伤口来，小秋又不好在这会儿说秦戎多事，她没受伤，略一迟疑，只好把腿脚提起，露出半截小腿来。 小秋随了宋秀莲，皮肤细腻白皙的，因为在家干活多了，露在外边的头脸胳膊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小麦色，但她从没穿过裙子，长裤子底下的腿一露出来，却是晶莹细腻的白，如最上乘的白瓷，有隐约的淡青色脉络，衬得皮肤越发像是半透明了一般。 而这样细腻洁白的肌肤上，她小腿上一大片青紫伤痕就格外刺目，更何况，这青紫中间，还缺了一块皮肉，就那么露出一小片嫩肉来，隐隐往外渗着血水。 “哎呀，腿上的伤不轻呀！”女医生惊讶了一下，随即俯身伸手查看伤口，片刻，她抬起头问小秋，“你这伤沾了油污了？” 因为伤在了小腿外后侧，小秋自己看不太方便，也没注意到沾没沾油污，不过，想起撕破的裤腿上沾的油渍，也就道：“我是骑自行车摔了磕的……” “这样啊，你的伤口沾了油污，就特别容易给感染了，这样，我必须给你清洗一下创口，把沾染的油污清洗干净，再上药包扎……哦，这个伤口沾了油污，就必须要打一针预防了。这伤口别看也不深，但受到污染，提高了感染的可能，不打针有一定的危险……” 不等小秋说话，秦戎在旁边连声答应下来：“大夫，我们打针，您给开药吧，我去交钱拿药。” 小秋倒不怕打针，可总觉得没有必要，她回头看向秦戎，还没开口，秦戎就把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安慰她道：“小秋不用害怕，就打个小针，我打过的，一点儿不疼。” 呃，被当做小孩子哄……小秋真的无话可说了。她索性垂下头，爱咋咋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清洗创口还是挺疼的，小秋咬着嘴唇忍着，那边女大夫看着她扶着裤腿的手指都微微地发抖，连忙招呼秦戎：“当哥哥的过来，替你妹妹拉着裤脚……让你妹妹靠着你点儿，别让她看着了……回过头去，不看就不害怕了……” 这位阿姨是一片好心，小秋想说不需要，秦戎却已经走了过来，一手揽住小秋的肩膀，一手替她拉着裤脚，还低声道：“要是疼就咬我，别咬自己……”他看见，小秋的下唇都被她咬肿了，再咬，他怕小秋咬伤了自己。 被他们这样一关怀，小秋还真不好意思咋样了，只扭过头去，不看医生的动作，也没再咬自己的嘴唇，只握着秦戎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几分力气。 被小秋靠在肩头，秦戎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有些发僵，小秋依靠的肩头有些酥酥麻麻的，又似乎有些隐隐的发烫……类似难过，却又似乎有些隐隐地欢喜……他察觉到小秋因为疼痛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揽进怀里，给她更多的支撑和安慰，可扶在小秋肩头的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做出更大的动作。 等清理了伤口，打完针，小秋轻轻吁出一口气来，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后背的衬衣大概已经汗湿了，这会儿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湿冷冷的，不舒服的紧。 她催着秦戎赶紧回家，好换掉身上汗湿的衣裳，秦戎嘴上明明答应着，脚底下踩自行车的动作却仍旧慢腾腾的。 好不容易到了卷棚胡同，小秋早早地把大门钥匙拿在了手里准备开门，秦戎却在这时停住了车子，一边还没忘回头制止小秋往下跳：“别下来，我推你回去……你的伤口刚处理了，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你过于剧烈滴活动……” 他说话功夫，小秋也终于看见了，就在她家大门口，懒洋洋地斜倚在墙上的，透着浓浓颓丧的不是吴戈，又是谁！ 看见吴戈，小秋反而不着急下车子了，她收回目光，仿佛没看见人一样，任由秦戎推着她来到家门口，这才让秦戎扶着她慢慢下了车子，开锁进门。 “小秋……”吴戈被完全忽视了，眼瞅着小秋进了大门，他下意识地嗫嚅着叫了一声，小秋却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丝，径直一瘸一拐地进了屋。之前她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被清理了一回伤口后，却一直疼的厉害，连走路都不利落了。 吴戈眼睁睁看着小秋进了大门，又进了屋里去，心里懊恼更甚，还有一种受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明明，他是担心她的…… 秦戎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将吴戈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垂了垂眼，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小秋手和腿都受伤了，去医院……医生给她处理了伤口，又打了破伤风……” 他知道小秋紧着进屋是换衣服，因为，小秋路上小声抱怨他是听到的，可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有对吴戈说……似乎不说，他和小秋之间就会多一些共同的小秘密，就会……更亲近一些似的。 吴戈却蓦地回头看过来，瞪着秦戎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的伤严重吗？” 需要清理伤口，还打了破伤风……再加上小秋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吴戈想象中，小秋的腿伤一定很严重……而小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没有一句关怀不说，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嫌弃，甚至讥讽挖苦……他，太混蛋了！ “伤的也不是太严重，只是大夫说污染了，感染的几率比较大，才打了针……”秦戎如实介绍了小秋的情况，听在吴戈耳中，却以为秦戎是刻意轻描淡写了安慰他。 他抠着门框的指尖发着白，他的脸颊上因为咬紧牙关，而使得肌肉突出甚至出现了轻微的痉挛…… 默然片刻，他猛地转回身，推起车子就走，秦戎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抬手挡住：“我去给她拿点儿药来……仅仅打疫苗怕不够，受了伤得吃一点儿消炎药，免得感染了……” 话音未落，吴戈已经蹬着车子，走出去一段距离。 秦戎目送着吴戈骑着车子匆匆走远，又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来，刚进大门，陈东方就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帮忙蒸馒头……”陈东方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但来也来了，也只好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秦戎略一犹豫，就抱歉地笑笑道：“小秋的手划伤了，沾不得水，今晚没办法让大伙儿过来吃饭了。” 陈东方一听立刻问：“要不要紧？” 秦戎笑笑道：“不是太严重。这样，小秋已经把面发好了，你带回厂子里蒸去吧。再弄几个菜，大伙儿累了一天，也吃饱吃好了。” 陈东方又问：“那你们怎么吃？” 秦戎道：“我来想办法吧。你不用管我们了，赶紧回去做饭吧，天不早了，大伙儿都该饿了。” 见此，陈东方也不再多问，把小秋发好的面拎到秦戎的自行车上，带着回厂子里去了。 送走陈东方，秦戎这才来到屋门口，与屋里的小秋打招呼：“你先歇一会儿，我出去买晚饭……你想吃什么？这个时候白魁老号的白水羊头和门钉肉饼应该还有……” 小秋在现代时就听说过京城名小吃‘门钉肉饼’，这一天又是受累又是受惊吓，最后还进了趟医院，又生生挨了半晌疼……几番折腾，中午又没好生吃饭，这会儿，小秋是真的饿了，一听秦戎这么说，她的肚子很应景地发出一阵咕噜声。 她失笑着抚抚胃部，扬声道：“我都喜欢，你看着买吧，有啥买啥……” 反正她的手伤了，也没办法蒸馒头做饭了，秦戎去买饭正好。 她已经换好了衬衣，刚刚又梳了一下蓬乱的头发，重新编了辫子，这会儿也收拾利落了，所以，没等把话说完，她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三百五十章 秦戎答应着正要走，却又被小秋叫住：“秦戎等等……” 秦戎蓦地顿住脚转回身来，就见小秋的衣裳换了干净的，头发也重新梳过，连脸颊的气色似乎也没了之前的苍白，红润润的脸儿衬着黑亮亮的眼睛，那么一脚跨过门槛，俏生生地唤他……莫名地，秦戎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他是即将外出的男人，妻子站在家门口送行，临行不舍，唤住他细细叮咛…… 心中突然窜出来的这个念头，让秦戎瞬间烧红了脸，他的眼睛下意识躲开小秋的目光，攥紧拳头强自镇定着，才没落荒逃去，只盯着身前的地面台阶，低声问：“什么事？” 他说这话的功夫，就看见一双穿着黑色袢带布鞋的脚走进了他的视野，然后，是一双纤细笔直的腿…… 小秋并没有察觉到秦戎的异样，她一直走到秦戎近前，这才将手中的钱递过去。 突然递过一沓钱来，秦戎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抬起头看向小秋，却见小秋微微歪着头，脸上笑盈盈地，眼睛因为含笑微微弯着，像月初的弯月亮：“我今上午算了工资，这是你的那一份，喏，提前发给你，省得你说没钱买好的！” 她没和吴戈、秦戎商量，直接给三个人都定了个管理工资，与暂定为小班长的田金明一样，每月四十五元，其他人则是三十八元。八月份是第一个月，虽然到岗的时候已经进了中旬，满打满算出勤也不到二十天，小秋却还是做了一整个月的工资。不为别的，就因为大家伙儿第一个月拿工资，拿个整数，吃个定心丸，也好给家里有个交待。 秦戎脸色由充血胀红，刚刚倏然惨白成一片，这会儿，又忽悠悠缓过来，渐渐有了血色……他的心也似乎重新开始跳动……原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是他的工资，……小秋愿意让他花钱买吃的…… “拿着呀，发什么呆啊？”小秋见秦戎呆怔着，不由失笑地拉过他的胳膊，将钱塞进他的手中，然后道，“多少就这些，买吃的你自己斟酌着，不够了，我可不给你补。”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 秦戎觉得像是喝了酒，微醺着，根本没听清小秋说了什么，只因为看见她笑得开怀，他也下意识地跟着笑，还连声答应着：“嗯，嗯……那，我走了！” “好，快去吧，路上骑车小心点儿。”小秋笑眯眯地送秦戎出门，看着他骑了车子，车把摇摇晃晃地去了，她才摇着头叹着气转回来：有吴戈在，总觉得秦戎是个老成沉稳的，却终究只是个半大少年，这还跟她调皮起来了，故意把车子骑得七扭八歪地逗她开心…… 低声嘀咕着转回来，小秋的腿也不咋疼了，她就有些闲不住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秦戎出去买饭也就是火烧、羊肉，大热天的，奔波一天回来，大概都爱喝点儿汤水，吃点儿爽口的蔬菜。 于是，她拿出医院给的一卷绷带，把手掌根上的擦伤裹了裹，然后就进厨房，把蜂窝煤炉子通开，添水淘绿豆大米，煮一锅绿豆大米汤。手这样，还是别沾水了，也没法洗菜做菜，她就将腌好的小黄瓜小青椒捡了两碟子出来。 尽管大青花对她的身体也有修复作用，但她还是很小心。大青花的修复功能太玄幻，靠不靠谱小秋可不敢保证，还是自己小心点儿，避免感染，早点儿愈合才好。 正收拾着，大门哐当一声响，有人从外头进来，小秋回头一看，却是吴戈推着车子愣怔怔闯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呛一声，嘴唇动了动，却又一声没发地扭回头，将手中的两碟小菜放在石桌上，转身再往厨房里去。 “你别动！”吴戈满心懊恼，一肚子悔恨，还有受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纠结着，让他焦躁着，行动说话，都带着股子冲冲的味道，看在小秋眼里，听在小秋耳朵里，就是吴戈还没消气，还想找茬儿呢！ 之前，她一时没忍住委屈哭了一回，过了这么久，那股子委屈早就散了，小秋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吴戈了，不管他如何，终究只是个半大孩子，冒失莽撞，说话不经脑子，都是正常的，谁让人家年纪小呢！ 淡淡转回身，小秋抬眼看过去的目光也平静而淡然，没有吴戈想象的伤心、恼怒，甚至连半点儿针对他都没有，就那么看着他，却让他觉得脊背生生发寒，心底甚至升起一股隐隐地恐惧来……这样，她就与他生分了？ 吴戈愣怔着，说不出话来，小秋的耐心却有限，她微微蹙了眉，开口道：“没事儿？” 问完，见吴戈并没有回答，小秋随即转身，继续往厨房里走。 吴戈却一下着急起来，他几步冲过去拉住小秋的胳膊，急切道：“你别进厨房……我去烧火……” 被吴戈突然拽住，小秋真的有些恼了，可没等她发火呢，却听到吴戈说了这么一句：“你烧火？……开什么玩笑，你烧房子还差不多……” “那个……不会，我可以学。”听小秋笑话她，眉头微微地挑着，带着些许看不起的表情，吴戈突然觉得轻松起来，说话也渐渐流畅起来，“没有谁天生啥都会，你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学会。” 小秋挑着眉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算了，我已经弄好了，用的蜂窝煤炉子……” 一回头看见秦戎从外头进来，小秋脸上一喜，道：“秦戎回来了？洗一洗，咱们吃饭！” 吴戈自求烧火都没成功，转眼见小秋待秦戎这般热情，难免心里苦涩又憋闷，心道，他怎么就忘了买些饭回来了……若是他之前想到，绕个弯，连烤鸭也买来了。倒让秦戎钻了空子，却抠唆着只买几只肉饼哄人。 他还在泛酸，却听秦戎笑着招呼他：“戈子，你过来帮把手，把碗筷摆了……” 吴戈黑着脸，到底还是过去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然后秦戎压低声音道：“小秋受了伤，难免委屈，你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她也就好了。” 见吴戈还拗着没个反应，秦戎又道：“我刚刚出去买饭，听说午后时分，在厂子不远的胡同里听到有人打劫……” 吴戈有点儿莽撞，却绝对不傻，一听这话，再联系小秋身上的伤，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心头一紧，大步走进屋里去，果然就看见小秋书房的衣架上挂着一只湛湛新的军用书包。她之前的书包还是在老家买的，背了三年多，早洗的发了白，边缘磨损明显了。 他的心里又揪了揪，转身出来，强压着满心的愧疚，强挤出一抹笑来，问小秋：“你怎么舍得换书包了？” 又状似随意道：“早和我说，我带你去友谊商店看看，买个新款式的呀！” 小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也随意道：“用习惯了，不想换。” 再说，她当时就想着买个书包做掩饰，好往外拿账本、现金方便了，哪想到又遇上吴戈秦戎闹了一回，害得她发工资的打算都没完成。 想到这里，小秋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把吴戈闹了没意思，摸着鼻子，悻悻地转身进厨房帮忙端饭了。 秦戎在锅台旁盛碗，吴戈走过去端了一碗饭，也不急着走，小声道：“书包换了……好好查一查，这是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吃过饭，小秋把吴戈的四十五块钱工资也给了他，又开玩笑缓和气氛：“明天去厂里发钱，顺便把提成政策宣布一下。我可给你们说啊，前头你们卖的鸡蛋可没有提成哈！” 被她这么一逗，吴戈也缓和了神色，讪讪一笑道：“自己的买卖，提成什么呀！” 秦戎也笑道：“提成的政策一宣布，那几个人只怕按都按不住呀！” 这会儿，全国上下一盘棋，还都在吃大锅饭、死工资。提成政策一出，多卖了就多领钱，而且数目可观，可想而知众人的积极性一定能被提起来。还真是可能如秦戎说的，‘按都按不住’。 吴戈和秦戎又感叹，半个月前，他们自己都没想过能挣钱，更别说，还能带着别人一起挣钱。 小秋看了看两个半大小子，笑道：“咱们说白了，不过是三个孩子，那什么让人家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啊？当然就要让人尝到甜头，看到奔头，让他们知道，跟着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以后还能落户京城，也能有房子，娶媳妇生孩子，走出去，比京城任何人的腰板都直。” “买房子？”吴戈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小秋眼中露出一抹坚定来：“对，买房子。我咨询过了，有了房子有了单位，就能落户！” 京城户口啊，即便小秋咨询过户籍管理人员，仍旧有些不真实感。 吴戈突然咧开嘴，瞅着小秋笑起来：“想买房子？成，我保准给你寻摸着。” 这会儿的房子绝大多数都是国有财产，想住房，要等着房管所分配。即便个别的房子属于私人产权，也是历史上有根儿的，那样的人家，没几个需要买房子的。 当然了，万事没有绝对，京城这么大，若是有心寻摸，几套房子也还有，而且，能拿出来卖的房子，一般也没有大杂院的半间一间，大都是整套、整院的好宅子。 再说了，掌握房产所有权情况最详细最全面的，自然是政府的房管部门，吴戈出身吴家，毕竟有先天优势不是。 一听吴戈这么说，小秋也顾不得跟他计较了，立刻叮嘱一声道：“买房子，一定要产权明确的。” “这个自然，你放心吧！” 这事儿商量妥了，小秋的小性子也没了，三个人说话也差不多算是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倒是吴戈，没了之前的恶形恶状，小秋说什么，他赞成不赞成的，最起码能好好商量了。 将近晚上九点，宋秀程才回来。 小秋问他可吃了饭，宋秀程在学校里应付了两口，这个时间早又饿了。小秋要去盛饭，被吴戈抢在前头拦住，他大步流星进了厨房，把锅里温着的肉饼、绿豆汤端上来。秦戎则把白水羊头肉从井里取上来。 三人说了半晚上话，也口渴了，吴戈问了小秋一声，又多盛了三碗绿豆汤端上来。 小秋捧了碗，咕咚喝了一口，然后禁不住小小地咦了一声：绿豆汤居然是甜的！ 可也仅仅是小惊讶了一下，转而她也就了然了，一定是给她盛汤的吴戈，给她碗里放了糖。她目光一转，扫过秦戎和小舅，见他们都没有异色，也就确定，吴戈只给她一个人的碗里加了糖！ 亏得她如今不胖，这会儿也没人嚷着减肥……捧着一碗加了糖的绿豆汤，小秋一时失笑，一时又有些甜滋滋的。 天色不早，吴戈和秦戎与宋家小舅说了几句话，几口喝完绿豆汤，就告辞离开了。 临走，吴戈和秦戎带走了小秋的书包，里边有小秋列好的工资表，并小秋准备好的工资款，他们与小秋说好，明天让小秋在家里休息，他们去厂子里安排好了，再过来。 两个小子走后，宋秀程似乎才突然想起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小秋。 小秋一看寄信人地址是G城，立刻就知道了寄信人是谁，连忙拿出里边的信笺，展开读起来。 信确是廖辰寄来的，他在信中说，他接到了华大的通知书，八月三十号报道，他已经买了八月二十三号早晨的火车票，大概二十五号早上到达京城，需要四十八个小时。 ——两天两夜啊！ 小秋暗暗感叹了一声，这个时候火车的缓慢，一边对小舅舅道：“廖辰哥哥二十五号就能到京城，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他。” 宋秀程笑着摸摸小秋的脑门儿，随口答应着，目光却落在小秋的身上……刚刚，吴戈和秦戎两个小子抢着盛饭、端碗，那样子倒像是特别照顾小秋…… “你的身体……不舒服么？”宋秀程猜测到了女孩子的青春问题，可话出口，又半路上变了个说法。虽然是长辈，却毕竟没结婚脸皮薄，又是男长辈，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小秋却没想到小舅舅猜错了方向，也就坦白道：“我今天自己骑车子，不小心摔了一下，磕了腿……” 宋秀程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样？没去医院看看？” 小秋连忙笑笑，道：“没啥大碍，就是磕破了一块皮，是他们两个大惊小怪，不信，您看看……” 这会儿灯光黯淡，加上，清理伤口后包扎过了，也看不见伤口，连青紫的痕迹都遮住了，绷带上白生生的，也没见血水脓水之类的洇出来，宋秀程也就放了心，只叮嘱：“既然受了伤，明天就别出去了，在家休息一天，也复习复习郑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还可以准备准备新学期的课程，没几天你就要开学了，也该收收心，准备上学开课了。” 小秋自然连声答应着，然后准备起身进屋休息。 却在这时，有人敲门，竟是吴戈又折返了回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来，递给小秋：“这是我给你开的消炎药，你临睡吃上两粒。明天吃过早饭后再吃两粒……” 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再次告辞去了。 宋秀程接过那包药片去看了看，嗤笑一声道：“他大概忘了，你可是跟着郑先生学了几年的，倒用着他来教你怎么吃药！” 听小舅舅带着些酸味儿的话语，小秋多少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忘记谁说过的，‘男人到了八十，仍旧是个孩子’，果然不差！ 吴戈和秦戎又倒回来折腾一番，到家自然就特别晚了，都快十点了。 一进门，就看见李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房子都静静地，只有客厅里亮着一盏灯…… 吴戈有些心虚，秦戎倒是想主动上前解释，却被吴戈拦住。 他不是小孩子，遇上事儿也不能退缩……他走过去，很主动地承认错误，然后向李希解释，说小秋受了伤，他忘记把买的药给小秋放下了，又折返一趟，所以才晚了。又连忙保证，以后再不无缘无故晚归了，再有什么事，也一定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云云。 李希伸出手指头狠狠地点了点他的脑门，咬牙切齿道：“你甭想着说几句好听的就糊弄过去，你今晚好好琢磨琢磨，写一千字的检讨，明天晚上交给我。哼！” 吴戈大为焦急，又一叠连声地告饶，又装乖卖可怜半晌，无奈李希态度坚决，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吴戈无奈，只能答应了写检讨。 李希准备起身回房休息，都走了两步了，又会头询问：“你给小秋买的什么消炎药啊？有些消炎药副作用很大的，你不了解，可别给她吃出什么副作用来……” 吴戈一听就担忧起来，连忙道：“就是买的土霉素……” “也还罢了。”李希点点头要走，又临时想起来，叮嘱两句：“记得提醒小秋啊，吃药不能喝茶，不能喝绿豆汤……” 吴戈一听就变了脸色：“坏了，我们今晚上就喝的绿豆汤……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拦住小秋，别让她把药吃了。”说完，就拔腿往外走，却被李希一声喊住。 “站住！”李希折返过来，抬着手腕上的手表给吴戈看，“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你这时候冲回去，小秋难道不睡觉况且，这个时间，小秋该吃早也吃下去了，你哪还来得及阻拦她吃药？” 见吴戈还是忧心忡忡，李希暗暗摇摇头，耐着性子道：“我让你告诉小秋，说服药不能喝绿豆汤，只是因为绿豆汤解毒，缓解药性，从而减轻药物的治疗效果，失去吃药的目的……但，绿豆汤没有毒，喝绿豆汤同时吃药，临时也没发现相冲突发生毒性的个例。我说完这些，你还要去找小秋，你就尽管去……” 第二天一早，宋秀程早起熬了半锅大米粥，又出去买了几个褡裢火烧，打了一小盆豆腐脑，等他回到家，却发现吴戈和秦戎已经到了，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而石桌上则摆着一篮子葡萄。 一看见宋秀程进来，吴戈和秦戎同时站起身来：“……这是我爷爷在院子里种的葡萄，奶奶摘了，让我们带给小秋……和小舅尝尝。” 宋秀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话里的停顿，很高兴地向两个小子道谢，又让他们代向吴爷爷吴奶奶表达谢意。 正说着话，小秋醒了，穿着宽大的半袖半裤睡衣从屋里出来，一出门才看见院子里站的三个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招呼：“你不是说先去厂子里么，怎么这么早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秦戎下意识地看向吴戈，吴戈却支吾了一下，方才道：“你昨晚吃消炎药了么？” 小秋一下子瞪大了眼，片刻懊恼道：“昨晚想着洗漱后，临睡时吃的，没想到居然忘了……” “哦，没吃就没吃吧！”吴戈却没有着急，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小秋觉得两小子有点儿莫名，却没有多想，只招呼着大伙儿洗手吃饭，吃完饭，各自还都有事儿呢！ 她也想好了，不管廖辰开学后是否住校，报道前是要在这边住的。她得趁着今天把西厢收拾收拾，买一套铺盖，再把屋子里的蚊帐窗帘之类的置办上，打扫打扫卫生，敞开门窗透透气，散一散霉味儿，才好住人。 吴戈秦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等宋秀程离家出门，秦戎从书包里拿了小秋的工资给她。吴戈吭哧坑吃的，一直到临出门了，才叮嘱小秋：“那消炎药片，你记得饭后吃。另外，吃药期间不要再熬绿豆汤了，也不要喝茶，绿豆汤和茶水都有解药作用，会影响药效。” “哦，我知道了。”小秋答应着，脸上也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来：这小子吭哧一早上，原来是昨晚忘记提醒吃药的注意事项了，岂不知小秋知道这个用药常识的，因为喝了绿豆汤，她才没吃药。 当然了，事实有时候挺没意思的，她也就不说出来，再刺激一脸懊悔的小子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再说吴戈和秦戎，赶早去了厂子，将人员召集起来开了个晨会，将他们商定好的薪酬待遇和奖惩制度向大家宣布了一下。 一听说有百分之五的提成，其他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田金明上学多一些，脑子也快，转念就算明白了‘5’的含金量，瞬间眼睛就亮了：“每个月提成5吗？” 吴戈看他一眼，点点头：“对，就是提成毛利润的5。也就是说，你联络的村子能挣开一百块，就能领十块钱的提成奖励。” 田金明立刻道：“那挣一千块，就能提成五十咯？” 被他们这么一问一答，其他几个人也听明白了，神情都有些激动起来。 他们在部队，一个月只有八块钱津贴，攒一年，也只能给家里寄个四十五十的回去。如今，他们却很可能每个月就能挣一百甚至几百，那家里年久失修的老屋、老父母多年的旧疾、还有没说上媳妇的哥哥，即将出嫁的姐姐……这些长时间压得他们喘不上气来的负担，仿佛一下子没了重量……有了钱，修房、看病、找媳妇、办嫁妆，再没有什么问题能难为住他们了。 吴戈和秦戎互相看看，然后秦戎抬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从书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钞票来。 刚刚说了提成的事，又看到这么些钞票，那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秦戎看了看众人，缓缓开口，道：“诸位不嫌弃我们年纪小，肯相信我们，过来跟着一起干，我们兄妹感谢诸位的信任。我们也知道，大伙儿都是农村出来的兵，家里都不富裕，甚至有的家里还很困难，既然大家信得过我们兄妹，过来跟着我们一起干，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们自然也不能总让大家空着手……大家凑到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中旬，咱们也不按天算账了，就按一个月计，先把八月份的基本工资给大家发下去。然后，从今天开始，咱们再开展的业务就计入提成范围，到九月底结了账，挣多挣少就看大家自己个儿的本事了。我是希望大家挣得越多越好，说不定，到过年的时候，咱们中间能有万元户，也说不定啊！”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了盼头，也有了干劲儿……万元户呢，搁在之前，他们谁都没想过！ 吴戈看了看秦戎，见秦戎摇头表示没什么可说的，吴戈就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发钱！” 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然后，一个个上前，将自己那一份工钱领到手。 田金明是四十五元，其他人是三十八元，这个工资标准赶得上工作十来年的正式职工了。何况，还包吃包住，中午晚上都有荤菜，他们青壮年又个个都是大肚汉，一天连粮食带菜，怎么也得大几毛钱的花费，一个月下来，至少也得十几二十块，又是一块不小的隐形收入呢。 大家伙儿拿到钱，秦戎又将田金明任命小班长的事情说了一下：“田大哥多干活，多操心，所以领的钱也多几块。不过，我给大家说啊，算提成的时候，大家伙儿可都是一个标准啦，田大哥也不会比陈大哥和李大哥多了，所以啊，你们两位加把劲儿，争取多领提成，到月底算账，谁领钱多也说不定呐！” 听了秦戎这一番话，陈东方和李长江心里那一点点小别扭也没了，都瞅着田金明笑起来。 田金明也笑着站起来，向陈、李二人挥挥拳头道：“那咱们就比一比，看到了月底谁领的钱多。怎么样，敢不敢啊？” 李长江和陈东方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地站起身来，举起拳头与田金明的拳头撞在一起：“比就比，谁怕谁啊！” 吴戈和秦戎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是会意一笑。 与田金明三人的兴奋、满身干劲儿不同，常宏伟和小石头爷俩却默默地坐在旁边，满脸落寞。 是啊，田金明三个能够联系买卖挣提成，他却残了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很清楚，即便传达室的活儿也是秦大妈替他争取来的，也是人家照顾他，并不是真的需要。 可，即便明白这些，看着别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怎么去挣钱，挣了钱做什么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懊恼、失落。 秦戎目光一转，看见了异常安静的常家父子，他用手肘碰了碰吴戈，示意他注意。 吴戈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然后咳嗽一声，示意田金明三个人安静下来，开口道：“既然咱们要实行‘提成’制度，有些事咱们还得提前说一说。” 一听关于‘提成’的事，几个人都安静认真地听起来。 “大家都知道了，想挣提成，就得去村里联系收鸡蛋，然后再把鸡蛋卖出去，挣了钱才有提成。而想挣钱，那就需要尽可能多地去村里跑，去工厂企业单位跑……这样，要是陈大哥一个人负责做饭，那样他出去的时间必定会比别人少，这对他就不太公平了。今天，咱们就把这件事拿出来商量商量，看怎么解决。” 陈东方倒是没想到，吴戈会替他着想的这么多，心中感动，站起身道：“我做饭快，就这么几个人吃饭，做饭用不了多少工夫……” 不等他说完，田金明也站起来，开口将陈东方打断，道：“是不能让东方一个人做饭。这样，咱们就轮着来，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烧火做饭都会做，不过是做的可口和不太可口的区别。我反正不挑嘴，做熟了能吃饱肚子就行啊。长江，你说呢” 事关陈东方的切身利益，而李长江与陈东方本来就是老乡加好友，问他的意见，他自然不会反对。 “我赞成班长的意见。我也能把饭做熟，嘿嘿，就是可能难吃点儿，到时候大家少骂我两句就行。” 陈东方满心感动，还想开口说什么，旁边一直安静旁听的常宏伟却突然开口：“大家也别推来推去了，做饭的活儿交给我吧，我能做饭！而且，我做饭的手艺还不赖……至少，不比东方兄弟的手艺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常宏伟这么一说，吴戈和秦戎交换了一下目光，都同时想起了他们初次去常家时的情景，当时常宏伟应该就是在做饭，还是比较费力气的揉面蒸馒头。 若是让常宏伟把做饭的活儿也干了，那么烧柴火的大灶显然不太现实，常宏伟坐在轮椅上不方便。若是换成蜂窝煤炉，高度差不多，也不许添柴看火，倒是可以一试。 吴戈和秦戎暗暗琢磨的同时，田金明、李长江和陈东方也在心里合计。 然后，陈东方第一个站起来，却没能开口，因为田金明抢先开了口：“常师傅能这么说，我们兄弟们都很佩服，这样，我们出去跑的时候，自然顾不上家里的事儿。但只要人回来了，不管在外头跑了多远的路，多累，赶上饭点就不能干等着，该动手动手，该干啥干啥，炒菜不好吃的，择菜洗菜切菜总是会的，吃完饭，各人的碗筷子和锅子盆子顺手也就刷了，别等着让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兄弟们脸上都不好看。” 这一番话说出来，别说陈东方和李长江看田金明的目光不一样了，连常宏伟和吴戈秦戎都有一种另眼相看的感觉了。 这一番话实在是掷地有声，有气魄有担当，若真能行如所言，这田金明还真是条汉子。 陈东方和李长江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拍着胸脯应承：“这是自然的，班长放心。” 吴戈和秦戎又交换了一个眼光，然后秦戎缓缓笑道：“哥哥们都是真汉子，兄弟们佩服。……这样，以后田大哥他们三个出去跑的时间就多了，留在家里的时间确实会越来越少，要是碰上都回来的晚的时候，常师傅帮着坐上锅，烧上水也行，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常师傅必须注意身体和安全。” 常宏伟连忙点头：“我会注意的。” 秦戎又道：“那我再提个意见，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这几天看下来，也是个机灵的，手脚也利落，给常师傅打打下手也很不错了。这样，石头啊，我先问你自己的意见，你想不想帮你爸爸干活啊？想不想以后有大本事了，带你爸爸去治腿啊？” 小石头瞪大眼睛，鼻翼因为激动张开着，气息都急促粗重起来：“想，当然想！” 秦戎笑笑，道：“那么，你知道怎么成为有本事的人吗？” 小石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然后转回头来，道：“我想像吴哥哥和秦哥哥一样……” 吴戈和秦戎相视一笑，秦戎道：“像我们一样不算什么的，其实，这个鸡蛋买卖不是我们俩想出来的，大注意也不是我们拿的，我们其实与你爸爸一样，也只是替人干活的。” 听秦戎这么说，小石头很有些不相信，他愣愣地看着秦戎，又转回头去向常宏伟求证。 吴戈接过话去道：“秦戎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听那个人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厉害的……你想不想像那个人一样厉害呢？” 小石头这回没有茫然了，毫不犹豫地道：“想！” 秦戎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厉害么？……因为，她特别爱学习，她的成绩总是满分，课余还摆了全国有名的中医国手为师，学习医术……所以，你想像她一样厉害，就要上学读书，才能懂得更多的事情，明白更多的道理，然后成为很厉害的人，挣很多钱，然后带你爸爸去治腿。” 小石头眼睛闪闪的，明显有些意动，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常宏伟，当看到爸爸坐在轮椅上干瘪细瘦的双腿后，他眼里的亮光又渐渐暗淡下去。 就在这时，秦戎又道：“其实，你不用担心你上学会给你爸爸增加负担，因为，你可以自己挣钱上学。” “啊？”小石头瞠目结合，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吴戈忍了半天，耐心耗尽，开口道：“你爸爸要把做饭的活儿揽下来，但有些活儿他不太方便，那么，你就可以来当你爸爸的小帮手啊。而且，你可以放了学之后回来再做，不会耽误你上学。而你爸爸一人做了两份工作，我们也会给你爸爸增加工资。那不就等于你自己挣了钱上学么？” 秦戎也笑着问：“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小石头回头看看爸爸，常宏伟已经红了眼，却仍旧撑着笑对儿子道：“你该去上学，你爸爸能做饭，那些活爸爸都能自己干。” 小石头对常宏伟摇摇头，然后转回头，看着吴戈和秦戎，一脸坚决：“我不用考虑了，我答应了。” 然后，秦戎提议，吴戈和田金明等人纷纷附议之后，常宏伟的工资就从38元涨到了55元。 这个工资水平，父子俩生活加上小石头的学费已经足够了。 解决了小石头的事情，吴戈看向田金明：“田哥，你看着今天的活儿咋安排吧，暂时，你们负责收货，趁着还没开学，我和戎子再去单位跑一跑，争取再联系几个要货的厂子。” 田金明按捺着被信任的激动，连声答应着，起身送吴戈和秦戎出门。 走到门外，秦戎将已经签订合同的村子和时间明细给了田金明一份，又给了他一份空白合同，然后道：“田哥，咱们联络的时候，要注意合理布局，就目前了解，一个村子订了合同，周边五六里之内的村子就不用订了。” 一说到具体工作，田金明心中那一点小激动就暂时搁下了，人也冷静下来，认真听了秦戎的意见后，连声道：“我知道了，会和大伙儿说，让大伙儿都注意。” 吴戈秦戎笑笑，打声招呼，骑上车子走了。 田金明在屋门口站了片刻，方才转进屋里。小石头推着常宏伟已经回了传达室，只有陈东方和李长江正在说话。 第三百五十五章 陈东方说：“抽空先给家里寄点儿钱回去，也让家里放心。” 李长江比较乐观，已经开始展望未来了：“好好干上两年，说不定也能娶个京城媳妇儿……” 他这句话一出口，立时招来陈东方和田金明的笑骂，李长江也不恼，嘿嘿地笑着：“别跟我说你们不想！好好干，我还就让那王八羔子们看看，咱们离开队伍也能找个好工作，挣大钱，留在城里娶媳妇儿！” 田金明跟着笑一阵，才抹抹眼角，开始说工作安排：“既然搞提成，那咱们就得尽量多联系村子，多收鸡蛋和活鸡……我琢磨着吧，咱们三个人挤在一处，人太多了，反而怠工，倒不如分开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叫上兄弟们一起。但也别太远了，出门前打个招呼，都知道彼此去了哪里，省得碰了头，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陈东方和李长江都没有异议。 田金明又道：“虽说老常把做饭的活儿揽了去，也给他涨了工资，但他那么情况不容易，咱们只要在家，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能凑到一处就是缘分，大家伙儿互相照应着，就得跟兄弟和亲人一样才行。” 陈东方道：“这个自然。”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阵，把怎么开展工作也讨论了一回，自觉有了底气，这才散了会，然后，田金明发动车，陈东方和李长江上了车，一起出城往村里去了。 他们昨天运回来的鸡蛋不够客户要的数量，正好今天有两个村又能运一趟鸡蛋了，到了乡里，在一个岔路口，陈东方和李长江下了车。 田金明探出头来嘱咐他们：“下午四点前回来，还在这个路口等着，我来接你们。” 陈、李二人连忙答应着，目送田金明驾驶着蓝色的130轻卡走远了，这才互相鼓鼓劲儿，又各自挑了一条岔路走下去。 要挣钱，要挣大钱，就不能干等着，干等着，天上不下钱。为了挣钱，为了过上好日，再老实的人，都能丢开害羞和腼腆，壮起胆子往前走。 小秋睡了一觉后醒来，小秋打开手上的纱布察看，果然，手掌上昨晚还一直往外渗血珠子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那一部分皮肤的颜色还有些新嫩。 再一次见识了大青花的修复功能，小秋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为了不让吴戈秦戎看见，她还是把手用绷带包扎了起来。 吃过饭，宋秀程去学校，临走前嘱咐小秋，晌午他会赶回来做饭，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别干活什么的。小秋也都答应着。 等送走了宋秀程，小秋想一想也没有什么事要出门，干脆拿出抄写的病例和初三的课本来学习。 学医是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不断学习不断提高的过程，再怎么努力都不过分。而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小秋即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学习，这段时间尝试着做买卖又牵涉了许多精力之后，小秋不想到时候被人痛惜，她不务正业耽误了学习。她以后还想做更多，走更远，她当然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会把学习丢掉。 厂子里，吴戈和秦戎先走出来一步，却没有离开，就在传达室门口等着。很快，小石头推着常宏伟出来了。 看见吴戈秦戎，常宏伟眼睛微微一亮，“戈子，戎子，你们还没走啊？” 这会儿还兴叫某少什么的，即使是雇佣关系，常宏伟和田金明等人也都是直呼其名，吴戈和秦戎叫常叔、田大哥什么的。 秦戎笑着迎上两步，接过轮椅来，推着常宏伟进了传达室。 为了便于常宏伟的轮椅进出，传达室的台阶改成了缓缓的斜坡状，常宏伟想去其他房间，则会自己带一块木板过去，垫一垫，大家伙儿再搭把手，也基本不成问题。 四个人先后进了传达室，小石头很知机地收拾了两只编的半拉子柳条筐，让吴戈秦戎在长椅上坐了，又把常宏伟推到两人斜对面。他还要拎暖壶去倒水，就被吴戈抬手制止了。 “石头，你别忙乎了，我们和你爷俩说几句话就走，还有事儿呢！” 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儿，小石头就放下暖瓶走到常宏伟身边，靠在父亲的轮椅上。 看两父子都看着自己，吴戈开口道：“常叔，石头原来在哪里上的学？” 常宏伟刚刚见到吴戈秦戎就开始猜想，他们等他的目的，是不是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了55块的工资高了？唉，其实他也觉得有些高了，人家能照顾他给个工作就不错了，三十八块钱不少了，他知足的。 万没想到，他竟是小人之心了，人家等他，只是因为询问小石头上学的事情。 常宏伟满心愧疚，自责的同时也真的有些被感动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稳定住情绪，道：“就在双塔小学。” 街道小学，条件有限，却是附近绝大多数老百姓孩子的选择。关键是离家近，顺着胡同走过去，孩子少受累，大人也放心。这会儿孩子多，没那么金贵，都是放养的，从一年级上学，背着小书包跟着小伙伴就去了，没有家长接送的待遇。 吴戈对紧紧抿着嘴角，略显紧张的小石头笑了笑，道：“那我们过去问问小石头返校复课的事情。常师傅这两天也不急着编筐了，替石头铺排铺排，准备准备书包本子什么的。” 常宏伟哪里有不答应的，连连点头应下。 秦戎笑着问道：“石头，你想不想上学啊？” 小石头先看了父亲一眼，略一迟疑，却终是用力点了点头：“……想！” 秦戎微微一笑：“既然想上学，那么等回到学校后，就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你回校后，可能比同班同学都大一些，但没关系，只要你肯下功夫，努力学习，成绩好了，老师同学自然都会喜欢你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吴戈说的豪气许多：“是个男人就要活得顶天立地，想要别人服你，你就得有拿的出手震得住人的玩意儿。而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好就是最能拿得出手最能镇住人的玩意儿！” 本来心情还有些沉重的常宏伟，被吴戈这一番豪气万丈的话给逗笑了，他回头看看自己儿子，笑着道：“在哪里说哪里话，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就是最好使的。” 小石头虽然年纪小，可辍了学后在街上混了几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远不是同龄孩子能比的。而且，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标准，听吴戈秦戎和老爸都这么说，他就顺势答应着，只是心里却早就打好了主意，他回去上学，就是想考上大学，将来能更好地孝敬爸爸。至于震人的玩意儿嘛，他固然承认学习成绩好算一个，但拳头和绝对的力量，比学习成绩更直接，更有效。 告别常家父子，吴戈和秦戎从厂子里出来，两个人边走边说。 吴戈道：“那小子看着乖孩子一样，肚子里有自己的主意……你看吧，那小子回了学校少不了惹乱子！” 秦戎回头看他一眼，笑道：“惹乱子就惹呗，只要不作大了，不去杀人放火，其他的……嘿嘿，你好像都没少干过吧！” 被兄弟掀了老底儿，吴戈很无语地睨了秦戎一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不过，他说小石头惹麻烦，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着也得给学校的老师递个话儿，小石头平白无故地欺负人是不太好，但若是有人先招惹他，他就一句话：打回去！打到对方认怂为止！ 随后，两个人又就业务联络中的钱款问题讨论一回，互相补充着也大致拿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意见来，只等再去与小秋商议商议就可以确定下来实施了。不得不说，他们这会儿干的事，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经验，也没有前辈带着指点，千头万绪，琐碎繁杂，都得他们自己摸索着来。等某位老人说出‘摸着石头过河’这句话，他们都有些恍然，他们之前做的，可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 双塔小学吴戈和秦戎都知道在哪儿，却没去过。不过，他们没想着自己凭空去谈，他们直接去了街道办找秦大妈。常宏伟是秦大妈托他们安置的，那么小石头上学的问题，自然应该有街道办解决。 秦大妈是个热心的，一听说是小石头上学的问题，二话没说就跟着吴戈秦戎去了双塔小学校长的家里。听秦大妈说明情况，这位王校长没太难为人就答应了小石头复学的事情，只不过，需要小石头在开学前到校参加一次考试，以便老师摸清他的学习水平，好安排年级插班。 这都是正常程序，吴戈秦戎连连道谢，跟着秦大妈从王校长家出来。 路上，秦戎就夸秦大妈热心啊，为了街坊不辞劳苦什么的，听得秦大妈乐呵呵的笑眯了眼。 转而，秦大妈又跟秦戎说起他们同姓，说不定还同宗，又问秦戎祖籍哪里。秦戎没有多说，只说家里没有至亲之人了，他很小进了京，在吴家长大，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听他这么说，秦大妈不由地一阵叹息，又出言宽慰秦戎一番不提。 将秦大妈送回去，吴戈和秦戎商量一下，都说小秋手不方便，他们俩又不会做饭，干脆去买些饭带回去。 前一天刚吃了烤鸭，门钉肉饼也刚吃过，吴戈就道：“去买几笼烧麦吧！” 秦戎一想也是，小秋挺喜欢的，特别是虾仁三鲜馅儿的，明显看得出那丫头更喜欢些……也是，那丫头是个喜欢海味儿的。 吴戈一回头瞅见秦戎自己抿着嘴笑呢，有些纳闷地一脚踹过去：“你偷着笑什么呢？跟叼了鸡的老狐狸似的？” 秦戎车把一晃，轻松躲开吴戈的飞来一脚，懒洋洋看了吴戈一眼，然后猛地加快速度的同时抛下一句：“咱们比赛，看谁早到哈！” 话音未落，人已经骑着车子窜出去一大截子。 “你小子使诈！”吴戈大叫着，也奋力去追，自然地将之前‘偷鸡’的话题丢到了一旁。 比谁骑车快的游戏，是他们两个乐此不疲的，定下一个目标之后，两人就随意发挥，自己选择可能最快到达的路线，从小胡同里七拐八绕地过去……最后谁早到其实并不太重要，他们享受的是，过程中穿行在大大小小弯弯绕绕胡同里的乐趣，很像是走迷宫，一座大型的，无可比拟的迷宫！让总是精力充沛的有些过剩的少年们，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并在不知不觉中，收获了许多。几十年之后，等他们不再年轻，再回首，这些少年时恣意随性的时光，乃至他们穿行在胡同里看到的某一个场景，某一个画面，甚至他们在那是停下来买瓶汽水解渴的街角小店，一个微笑的老人，一个懵懂的儿童，都将成为一个个记忆的闪光，让他们回味无穷，历久弥新。 三转两转，吴戈走到西单大街，街道一宽，他骑车的速度也加快了。只不过，骑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又折返了回来。 抬头看着首都电影院墙上贴的彩色海报，年轻英俊的军人和漂亮的妹妹深情凝视……一刹那，吴戈心头触动，他跳下自行车，大步走到售票窗口前，买了四张电影票。粉红色的小纸片联排印刷，想要几张，售票员就用一根光滑的小木条按着把票撕下来。 “票价一毛五，四张一共六毛钱！” 吴戈拿出一块钱递进去，很快，售票员将找零的四毛钱和四张电影票递了出来。 把电影票折了折装进口袋，吴戈骑上车继续走，却没有骑快，而是在心里盘算，小秋一定爱看电影，《小花》还是彩色的，她大概在家里没看过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随即又有一个问题，既然带小秋来看电影了，那么要给她买点儿什么吃的呢？那丫头好像不怎么爱吃糖，大热天儿的，瓜子花生也没得卖…… 等他一路琢磨着，慢慢骑到燕京烧麦馆，秦戎早已经连烧麦都买好了，就跨坐在车子上等着他呢。 “你不会告诉我，在京城的胡同里还把自己走丢了吧？”一见面，秦戎就毫不客气地开启了嘲讽技能。 吴戈回过神，懒懒地斜了秦戎一眼，将电影票拿出出来，在秦戎面前一晃，又重新装进了口袋里。 “咦，电影票？什么片子？” 这会儿娱乐生活匮乏，看电影是大多数城市的少年青年都喜欢的一种娱乐项目，秦戎自然也不例外。 “小花！”吴戈边说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莫名地，觉得有点儿心虚，然后也不等秦戎，一转车把，蹬起车子就走。 “哎，等等我！”秦戎立刻跟了上来，与吴戈并肩后，笑嘻嘻地问，“你不是说那电影软绵绵的没意思吗？还说打仗就打仗，弄些女人黏黏糊糊的做什么……” 吴戈脸郏窜上一片红晕，却仍旧梗着脖子嘴硬道：“你知道什么，正因为我不喜欢这种电影，才要去看，去了解，以便于更好地批判……” “哈哈，算了吧你，还批判！今年可是79年，不是69年，你可别越活越回去了！”秦戎难得地畅快大笑着，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超过吴戈，一路如风地往卷棚胡同而去。 烧麦买了好一会儿，得快点儿回去，特别是鲜虾仁的馅儿，冷了发腥，就不好吃了！ 等小秋打开门，看见两只满头大汗地进来，还挺奇怪的：“大热天儿的，你们去哪里了，咋都热成这样？……哎，吴戈，你别用冷水洗脸，炉子上烧着热水呢！” 秦戎落后一步，将网兜兜着的三个铝制饭盒往小秋面前举了一下，却没让小秋接：“你的手有伤，我拎过去。” 把饭盒拿出来，一一打开摆在石榴树下的石桌上，秦戎又飞奔进厨房拿了筷子和碟子出来，笑着招呼小秋：“刚出锅的，这是鲜虾仁馅儿的，赶紧趁热吃！” 小秋接过筷子去，笑的甜甜的：“好，你也快去洗洗吧。” 说着话，她已经忍不住，伸了筷子夹起一只虾仁烧麦放在碟子里，然后回头提醒吴戈和秦戎：“小舅舅的跨栏背心刚洗干净了，在他房间的橱子里，你们洗一洗去换上吧，我看你们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等干了指定有印子，没法穿了，待会儿，你们自己把洗衣机搬出来，洗一洗，一晌午也就晾干了。” “你吃吧，我们自己来！”吴戈边说着，边将身上的衬衣背心都脱了，赤着身子站在井台旁大盆里，端起一盆水哗啦一声，从头浇下来，水花四溅带来透心的清凉。 连续冲了两下，他才觉得彻底凉快过来，抬脚从大盆里迈出来，趿拉上鞋子，把脸盆递给秦戎，自己拎着块毛巾，边擦着头发上身上的水珠子，边走进宋秀程住的东厢去。 秦戎用脸盆舀了半盆兑好的温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喊吴戈：“你把电影票装在裤子口袋里了吧？” 吴戈慵懒的脚步一顿，迅速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把电影票掏了出来，可惜还是晚了，因为他从头顶往下浇水，裤兜里灌了满满一下子水，他洗痛快了，却把电影票也洗了个澡。 小秋一听见‘电影票’，立刻跳起来走过来，走到吴戈身边一看，他手心里的电影票湿透了，软哒哒地，好像用手指一碰就会成现出原形，重新变成一堆纸浆。 “唉！”吴戈懊恼地叹口气，就要将手中的电影票丢掉，却被小秋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小秋小心翼翼地把电影票从吴戈手心里捏起来，用手心托着来到正房的廊檐下，然后把它放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台阶上。 天气热，太阳光足，水泥地面又有比较良好的吸水性，小秋将电影票放好，就回头对那两只挥手：“你们该干啥干啥，我试着晾一晾，看能不能再揭开。” “一共就六毛钱，弄不好就算了，待会儿我再去买……”吴戈不忍心让小秋蹲在大太阳里挨晒。 小秋真正要做的却不是晾晒揭开，她有修复神技能的大青花，只要不是过于残破，就是被水湿过字迹模糊些，纸张柔软些，都不是大问题，相信大青花出手，很快就能搞定。 小秋在意的是，把吴戈和秦戎的注意力转开，她好集中精力控制修复时间。略略修复就好了，别给修复成崭新一样，连个折痕都没有就说不过去了。 吴戈张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进了东厢房。秦戎也没多言，打了水冲了澡，也跟在吴戈后边进屋去换衣服。 进门后，见吴戈连裤子都换成了宋秀程的短裤，穿在宋秀程身上那么整齐的西装版短裤，穿在吴戈身上，却被他穿出了另一种不羁的味道来。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下，然后撇开眼，去橱子里拿了一件跨栏背心穿上，一边道：“我看，咱们也带一两身换洗衣服过来。也不好每次都穿小舅的！” 吴戈对这个意见很以为然，点点头道：“唔，内衣内裤也要带几件，再一人买一双拖鞋拿过来……” 两个人商量着带什么衣服，却不知道小秋已经将晾的不滴水的电影票缓缓揭开后，收进了大青花碗里。 她不敢修复时间太长，一手夹了烧麦吃着，眼睛却盯着手腕上的电子表。电子表被她调到了秒表界面，每隔一分钟，她就把电影票拿出来，两分半钟后……吴戈和秦戎从东厢里走了出来。 抬眼看见小秋坐在石榴树下，而没有在大太阳里挨晒，吴戈的心情好了些，开口问道：“怎么样？不行，我再去买几张就是，没关系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秦戎却注意到了小秋放松的表情，甚至，刻意侧着脸避着他们的目光，好像在忍着笑。 他没有做声，只看着吴戈大步走过去，还安慰小秋呢：“你不用着急，这电影刚放映没几天，还得放映些日子呢，即便今天没有明天也一定能看上……” 小秋却突然把手伸到了吴戈的面前，手心里托着的折叠的粉红色纸片，干爽整齐，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纸面上的细微的皱褶来。 小秋抬头觑着一脸惊讶的吴戈，笑得眉眼弯弯，道：“怎么样？” “啊，你怎么办到的？太厉害了，跟没湿过一样啊……”吴戈回过神，急不可耐地从小秋手心拿起电影票，凑到眼前看一阵，又展开来，对着太阳光看一回，怎么看，都太神奇了！ 小秋笑眯眯地一脸小得意，指指桌子上的厚厚的一本词典道：“我用的就是这个！” 秦戎走过去，拿起那本词典翻了翻，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小秋伸手将词典拿了过去，笑道：“本来晾得不滴水了，才夹进书里压平的，一点点水汽，早就干了，哪里还看得出来呀！” 说着话，她招呼吴戈秦戎：“你们赶紧吃饭。”说完，把那词典送进屋里去了。 吴戈满心地‘失而复得’的欢喜，一边夹起一只烧麦吃，一边与秦戎商量：“去看电影买点儿什么吃的呀？” 秦戎侧脸瞥了他一眼，吴戈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道：“不是我吃，不是有小丫头吗，总得给她买点儿零嘴吧！” 秦戎又瞅了吴戈两眼，在吴戈发毛之前转回了目光，然后懒懒道：“电影院门口不是有冷饮店嘛！” “冷饮店有什么意思，小秋也不太待见那些冰东西……哎，我想起来了，咱们可以早半个小时出门，去西四胡同里找那家奶酪铺子去，他们家的奶酪又香又醇，小丫头一定喜欢。” 秦戎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听奶奶说，麟记酪铺的奶酪才是最好吃的，可惜，54年结业了，咱们也无幸品尝了。” 吴戈切了一声，不以为意道：“爸妈都不一定捞着吃，更别提咱们了。要说各色小吃，还得数之前啊，好些个老铺子都没了，连后代人也没了，断了传承了！” 小秋放下词典从屋里出来，还没走出门，就听到吴戈老声老气地感叹，很是好笑道：“什么没了、断了的？小小的年纪唉声叹气的，跟个老头子似的！作怪！” 吴戈不想再提这个，只收了脸上的感叹，笑着道：“我在和戎子说，傍晚咱们早点儿出门，去西四那边的胡同里，我知道几家小馆子，门脸儿不大，做的味道却都很不错。有锅贴、有年糕，还有奶酪，咱们去那边吃饭，吃完锅贴年糕，再买一碗奶酪带着去看电影，好不好？” 对于美食，大概没有几个姑娘不喜欢，特别是，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变态的以瘦为美的审美标准，加上本来就瘦伶伶的身体，小秋更是可以大胆地放飞自己，品尝一切好吃的美味。 她的意见当是赞同：“好啊，好啊！” 奶酪啊，她最爱吃的美食之一。上一辈子去随便一家超市都能买到，可重生回来几年，她见过的奶制品只有奶粉，连炼乳都没见过。 说起炼乳，她突然想起一个好东西——奶茶！ 煮一壶红茶，舀一勺子炼奶，用滚滚的红茶冲开炼奶，再反复拉几次，就成了拉花奶茶……细腻丰富的泡沫，浓郁香甜的口感，想一想就流口水！ 家里没有炼奶，却有奶粉……红茶，好像王府井百货大楼里看见有……想想，奶茶的美味，小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快吃，快吃，吃饱了去一趟王府井，我要买东西！” 吴戈和秦戎都有些意外，小秋并不像其他女生一样那么爱逛街，总是买什么就直奔过去，买上就走。今天突然主动提出来去逛王府井，还是挺新鲜的。 “买什么”吴戈好奇宝宝忍不住就问。 小秋也不隐瞒，“茶！” 吴戈懵懵地眨眨眼，道：“奶奶不是给你师傅带上了两盒茶，难道已经喝完了？不对啊，这才几天，当饭吃也吃不完啊。哦，一定是郑老头儿把茶叶带走了，是吧？” “什么老头儿老头儿的？”宋秀程推车车子走了进来。 小秋连忙起身迎着，接过宋秀程摘下来的书包，一边催着小舅舅去洗手。将书包放下，又折返进厨房，片刻端出来一碟子香辣鱼干、一碟子鸡蛋干来。 秦戎起身接过来摆在桌上，吴戈则问：“还有吗？” 得到小秋确定的答案后，大步流星地走进厨房，果然在敞开的锅里看到还有焦黄喷香的蛤蜊肉蒸蛋，一大盘子蒸咸鱼。 体型不大，扁平的梭形鱼，覆着一层细白的鳞片，看上去像海鲫鱼，但揭开鳞片就会发现，这种鱼的鱼肉是淡黄色半透明状的，香气浓郁。吴戈去海铺子的时候见过这种鱼，当地渔民叫它‘油旗儿’，是一种体型不大，味道却极好的海鱼。因为鱼肉含有丰富的油脂，所以清蒸就好，最多放一点点干辣椒，味道就极好！ “不是说让你等着我回来做饭么？”宋秀程看端出来的碗碟小盆子，微微蹙了眉头道。 小秋讨好地笑笑：“小舅舅看看呀，都是不用下水的菜，我就收拾一下，没碰到伤口的！” 宋秀程看一眼手表，已经快12点了，不觉心里愧疚，是他回来晚了，不能怪小秋勤快呀！ “晚上我早点儿回来……” “小舅舅，你晚上提前一个小时回来吧，吴戈和秦戎买了《小花》的电影票，六点半开演，咱们索性不在家吃了，出去吃完了，直接去看电影吧！” “哦？那好吧！”宋秀程答应下来。一边在心里盘算，他已经听说了，《小花》上映后场场爆满，好些个人请假，只为去电影院买票。反响这么好的电影，他是该去看看，若是真的好，开了学之后，迎新的时候，正好可以放映一场，给新同学们接风。 第三百五十九章 电影院里人满为患，头顶的大吊扇呼呼地吹，却带不来半丝儿的清凉，小秋连着吃了两支豆沙冰棍儿，喝了两瓶冰镇汽水儿，却仍旧热得难受，浑浊闷热的空气似乎要发酵了，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腐败坏的味道……可即便如此，小秋也不好意思再动弹了，因为她几次出去买冷饮，一排的观众已经对她怒目以对了，再出去一趟，她害怕被人下绊子磕了门牙去！ 再说，此时，电影已经接近尾声，仍旧年轻漂亮的晓庆姐姐满眼含笑地望着英俊白嫩的小鲜肉唐哥哥，红光满面地交待着临终遗言……电影院里从断续的抽噎，到隐隐地啜泣，这会儿已经哭声一片了，大家都情绪激动的时候，她还是别去招事儿了，挨一挨也就结束了。 终于，晓庆姐姐含笑而逝，冲妹妹和唐哥哥即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字幕起，小秋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哎，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又站起来了，快坐下，挡着我了……”后排立刻有人出声抗议。 小秋不得蹲下来，却不愿意再坐着，只好挨着蹲着靠在旁边宋秀程的膝盖上：“小舅……” “呵……”宋秀程轻笑一声，低声道，“觉得不好看么？” “好看……”小秋哪里敢在这里说不好看，她又不是真傻？ 现代多少粉丝疯狂的举动她看得多了，才不要在这会儿众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去说什么触犯众怒的话嘞！ 好不容易从电影院里逃出生天，仿佛从蒸笼里出来一样，一踏出电影院大门，就觉得凉风习习，瞬间真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焦躁。 她尝尝呼出一口气来，看着潮水般往外涌的人流，她反而不着急往前抢了，拉了拉宋秀程和身边的秦戎，横行道电影院的售票窗口旁。售票处已经下了班，所以，这个地方半个人影子没有，形成了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秦戎笑着道：“刚刚看你一直想要出来，怎么这会儿不急了？是不是还想吃奶酪，再晚了可能就买不上了……” “天晚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吃就好了。”小秋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不是想吃什么东西，就是觉得电影院里太气闷，又热又闷，喘不上气来。” 宋秀程笑道：“还以为你是不爱看这部影片。” 他没有说的太直白，其实他是以为小秋年纪小，看不懂电影里的故事情节，特别是男主和女主，男主和女配的关系纠葛，才觉得无趣。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变得没了耐心，小秋平常在家挺能吃苦的，连下地割麦子的活儿都跟着大人干过，又怎么会受不住电影院里的一点闷热。 吴戈被人流裹挟着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小秋三个没一起出来，等了一会儿，人渐渐少了，他才得以找回来，却见这三个站在台阶的僻静角落，说笑着什么。 突然有些受伤，吴戈慢腾腾走到台阶下，仰着头看着台阶上的三个人，瓮声瓮气道：“你们不走么？” “走，走，走！”小秋一叠连声地答应着，率先跳下台阶，拽着吴戈的袖子往外走：“快回去，我突然想起一个生意！” 被小秋拖着走的吴戈也没了之前的小气恼，乖乖地推了自行车，带着小秋回了卷棚胡同。 进门，小秋就拿出纸笔来写东西，吴戈放下自行车再进来，不由纳闷道：“你急着赶回来就是写信？……给谁啊？”后边这句话好像很不在意，紧盯着小秋的目光，却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却是给别人写信……吴戈不想承认心里发酸，却又控制不住那汩汩往外冒的酸水。 “给廖辰哥哥！”小秋头也没抬地说。 吴戈都忘了掩饰表情，脸色黑下来，却见小秋低着头写信，根本看都不看他，不由有些着恼了，转身往外走，却又道：“你忙着，我走了啊！” 小秋一句话正好写到一半，就没有立刻回答。 被彻底冷落了的吴戈，郁郁地迈步，出了屋门。 “哎，你等等再走啊，我还有事交待你呢！” 小秋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成功地阻止了吴戈迈下最后一个台阶的脚步。 他的脚停在半空片刻，终于还是默默地转回头，又走回屋里来。 小秋也很快把稿子写好，一边起身，一边回头看向吴戈：“你有办法用电话联系上廖哥哥吧？” “做啥？”吴戈紧皱着眉头，脸色实在是……有不情愿又气恼的，反正很难看。 小秋嗤地一笑，将写好的稿子递到吴戈面前：“看看吧！” “能否购买一台彩色胶印机？……哎，你要买胶印机？买那个做啥？”吴戈看完内容，气恼和酸水顿时消了，只疑惑小秋怎么突然想起来买印刷机器，“那个东西可不便宜！……叶三叔那边就有一台，说是好不容易抢来的日货，那么小小的一台，还不一定及得上张桌子大呢，十好几万呢！” 小秋看他一眼，突然笑起来：“叶三叔那里有？” 她的笑容太甜，如蜜，却让吴戈觉得莫名地脊背有些发凉，只不过，很多时候，明明清楚危险，还是有人心甘情愿地送上门去。 “嗯。”吴戈应了一声，又主动请缨道，“你要用吗？我可以去找找叶三叔。”只是借用一下机器印刷点儿东西的活儿，不是大事，吴戈自衬叶三叔会帮他这个忙。 “可以吗？会不会让你为难？”小秋突然生出了一点欲擒故纵的心思，她一脸为难地看着吴戈，心里却笑嘻嘻地念叨：臭小子，答应下来吧！ “不为难，不为难，这么点儿小事，为难什么呀！”吴戈一着急，声音难免大了些。 那边大门一响，秦戎和宋秀程也到了。 “为难什么啊？”走在前边的秦戎将吴戈的话听了一半，于是奇怪地询问。 第三百六十章 “没什么……呵呵……”吴戈瞅见小秋警告的眼神，连忙出声否认，“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秦戎进门还没歇口气儿，吴戈就提议告辞。 小秋也不挽留，笑眯眯地让小舅舅去洗漱，她送吴戈和秦戎出来。在大门口，她将写好的纸条塞到吴戈手中，然后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吴戈看着灯光下笑容朦胧却甜美的小秋，即便有点儿不情愿，却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他也想明白了，给廖辰打电话买机器，应该是让对方通过境外关系购买，这时候，虽然已经有人与港澳接触，但还比较敏感，再不知能不能成功的时候，还是尽量少扩散为好。 不得不说，经历过那十年动荡岁月的人，警惕性都特别高。哪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送走吴戈秦戎，小秋转回来，宋秀程还没有洗漱，却已经帮小秋兑好了水，并把大盆端进了屋里。 “你洗吧，洗完喊我一声，我进来端水。”宋秀程叮嘱一声，看小秋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又吓唬道，“你的身体还没长成，若是不小心扭了腰，可就不长个儿了哈！” 小秋一下子笑了，却仍旧觉得心里暖暖的：“好，我一定叫小舅啦！” 宋秀程这才笑着摇摇头，从北屋里出来，并替小秋把房门带上。 小秋心里还在飞速地盘算着，印刷海报的可行性。 79年，可以说是国内逐步舆论、娱乐、影视、书籍诸多文化产业逐步解禁的一年。很快，国庆节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交易舞会，就是‘舞禁’解除的明确信号。 故事情节相对新颖大胆，更多地涉及爱情话题的电影陆续上映。今晚看的《小花》是一部，还有《甜蜜的事业》《桥这一家子》等故事片、喜剧片，人们更加开放地喜欢这些电影里的演员，帅气的唐哥哥，漂亮泼辣的晓庆姐姐，漂亮甜美的冲妹妹……等等等等，随着电影的放映，很快成了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 这个时代与后来不一样，人们喜欢电影明星，根本没有渠道，别说去机场等着签名，接机送机，粉丝见面回，连明星的一张宣传海报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们对这些电影明星的喜爱，促使影视周刊的大热。先是《大众电影》，后来又有《大众电视》，人们买回杂志来，许多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上面刊登的明星海报！ 若是能够把明星照片印刷成海报售卖……不好卖？小秋有信心确信，绝对不可能！ 这个时候，因为生产技术落后，盗版很少，从而，打击盗版的法律法规也是一片空白。嘿嘿，只要她能搞到清晰的照片版本，印刷机一转，刷刷刷的，那都是钱啊！ 想到兴奋处，小秋忍不住坐在大盆里嘿嘿地笑起来。 宋秀程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又坐在院子里，根据唐伟光带回来的消息算了算账，好半天了，还不见小秋叫人，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小丫头不会是睡在洗澡盆里吧？ 他走到门口想着叫一叫小秋，却没想到，刚到门口，还没等他出声叫人，就听到屋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却有些渗人的傻笑声！ 这个臭丫头，想起啥来了，咋还洗着洗着笑开了！ 敲敲门，宋秀程还是出声提醒：“小秋，水凉了吧？水凉了就快出来，别感冒了！” 小秋这才回过神来，也才发现，洗澡水已经没了温度，连她自己的手脚都冰冰的了。 她连忙站起来，又从大碗里弄了点儿存着的温水出来，冲了一遍，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暖和气儿。穿鞋穿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开房门：“小舅舅……” “想什么呢，洗着澡还笑起来了？”宋秀程瞪她一眼，进门，把大盆连同半盆洗澡水端了出去。 “嘿嘿……就是想起今天电影里的一个情节来了。”小秋眼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拖拖拉拉地跟着宋秀程出了屋门。 石桌上摆着一盘子洗好的葡萄，还有一只小瓷坛子，小秋走过去，扭了颗葡萄塞进嘴里，转眼看见那坛子，就哎了一声。 “小舅舅，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坛子啊？” 宋秀程拎着大盆回来，放在廊檐下，道：“在井里捞出来的呀！”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就咧了嘴：“嘿，小舅舅你哄我的！” “你将这个吊在井里，我打水自然就拉上来放在我房间的窗台上了。只是，今天才想起来。”宋秀程没问坛子里是什么，小秋盖的严实，也没什么味道。 小秋跳起来，奔进屋取了两只白瓷茶碗子来，将那坛子的盖子启开，立刻一阵不太浓郁，却足够甘冽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宋秀程惊讶地探头看了一眼，“居然是酒？” 小秋搬起坛子准备斟酒，笨手笨脚的样子宋秀程也看不下去，伸手接过去，倒了一点在茶碗子里。 白瓷，红酒，相映之下，极美！ 宋秀程咦了一声，端起茶碗子轻轻抿了一口：“哎，居然半点儿不辣，甜丝丝的，挺好喝的！” 尝了一小口，宋秀程就失了兴致。他与这个时代大大多数北方男人一样，最喜欢的还是白酒，而且是高度白酒。酒味儿够浓够辣才叫够味儿！ 小秋捣鼓的这酒，跟甜水儿也没啥差别，大姑娘小孩子喝喝也就罢了，男人们却是不屑于喝的。 小秋眼巴巴地看着，等不得了，自己拉过酒坛子去，给自己斟了大半茶碗子，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点下去，慢慢细品，感受回味……好喝的让她像只满足的猫，情不自禁地眯了眼睛。 “你那里的食用油准备好了么？”宋秀程却在这时大煞风景地开了口，打破了小秋对美好的回味。 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了宋秀程一眼，才道：“随时可以。”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宋秀程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小秋：他已经让人送十只空油桶来，届时，他们过去，将油桶运出来转个圈儿，装了油再送回去。 “已经与一个粮食供应站联系好了，咱们用食用油换他们的粮食，都走议价。他们给出的兑换比例是一换八！” 按照供应价算，大米和白面的价格差不多，都在017或者018元上下波动。食用油中的豆油价格略低些，在085元左右。花生油高一些，在088090之间浮动。 一斤油换八斤粮食，哪怕是花生油，他们也转便宜吧？ 没等小秋开口，宋秀程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抬手伸过来敲了她一记，嗤笑道：“想什么呢？粮食算粮食的钱，油算油的钱。油换粮食是按1比8的比例换没错，但其中的差价咱们还得补上！” “哦，这样啊！”她还以为占了大便宜了呢！ “不这样还能怎样？”宋秀程又呛她一眼，然后道，“你准备好了，明天我就让他们把油桶送过来，就送到你们那个厂房里吧？”后一句却是有征求小秋意见的意思了。 小秋连忙答应着：“嗯，嗯，可以。尽量在明天白天吧……” 看宋秀程投过来一个不解的眼神，小秋连忙道：“田金明三个白天会出去跑业务，厂子里就常宏伟一个人，比较好说话。” “嗯，好！”宋秀程自然也知道，小秋的异常能力太过奇特，不容为外人知道。 甥舅俩商量好了这件事，小秋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小舅舅，她自己也举起杯子，向宋秀程举杯道：“小舅舅，那就让我们提前预祝，明天的事情一切顺利，旗开得胜！” 第二天一早，宋秀程仍旧骑车出门，小秋略一收拾，也跟吴戈秦戎一起到了纸盒厂。 三人一见到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脸上掩不住笑容，就知道，他们昨天下乡已经有了收获，一交流，果然，三个人都签了新的大队。除了养鸡收鸡蛋的大队，陈东方还找到了一个有养猪传统的大队，队里养着三十多头大猪，四五十头半大猪，还有他们用种猪繁殖的小猪仔上百头。并且，陈东方已经和对方签订了生猪的收购合同，价格每斤比收购站多两分。 这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小秋和吴戈秦戎三个人听了，也替他们高兴。 高兴过后，吴戈和秦戎带着三个人把存的鸡蛋装车，送到联系好的厂子里去。 小秋则仍旧留在厂子里，顺手就把小石头抓了过来，先出了几道题给他做，考察他的学习水平，结果让小秋很有些意外地惊喜，她出的题目都是二年级的水平，考虑到小石头辍学时间长了，她就没出太难的踢，基本上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题目。二十道题，小石头居然答对了十二道。及格了！ 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小秋拍拍小石头的肩膀：“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又问小石头离开学校后是不是一直在看书啊，看了哪些书之类的，得了表扬的小石头也很高兴，又带着些羞涩，一一回答了小秋的问题。经过短时间的交流，小秋大致了解了小石头的学习程度，据她估计，小石头的水平要是参加学校的考察，大概能被分到三年级……只是，毕竟搁下的时间长了些，小石头的知识点掌握的不够全面，好几个不该错的题也错了。这样的情况，直接上三年级学习的话，很可能会比较吃力，一旦成绩不好，落了后，就很有可能生成惰性，让孩子自暴自弃，失去了学习的兴趣，后果，不言而喻。 于是，小秋打发小石头回家把他的课本拿过来，若是可以，最好再借一套三年级的教材过来。 “小秋姐姐要我的课本做什么？”小石头有些不明白。 小秋毫不客气地回答：“教你！” “啊？”小石头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小秋只比他大一岁，就是没退学，最多也就是上四年级五年级吧，就能教他的功课？ 这么想，他也这么问了：“姐姐你上几年级啊？” 小秋瞟他一眼，道：“我上几年级也能教你，快去拿书！” 迫于小秋的‘身份’，小石头尽管有些不太相信小秋的水平，但还是跑回家拿书去了。 上午，小秋给小石头讲了两节课，每节课半个小时，每讲完一节课，就给他出十道题做一做，巩固知识点。一个教一个学，时间哗啦一声过去了。 给小石头讲完第二节课，出了题让他做，小秋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小舅舅再不来，吴戈那几个人就该回来了。 结果，她等到了送货回来的吴戈一行，并没有车过来送油桶。 没办法联系，小秋也知道着急没用，干脆收了心检查小石头的作业。而小石头则一做完题，跟小秋请示了一下，就跑去厨房帮常宏伟做饭去了。 检查完小石头的作业，那边的午饭也做好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收拾出来，摆在桌子上。 李长江推了常宏伟过来，陈东方接手刷洗锅盆用具，其他人那碗拿筷子，搬板凳的，热热闹闹又有条不紊。 一见小秋走过来，常宏伟就问：“臭小子让你生气了吧？” 小秋看了小石头一眼，就见平日挺皮实的孩子，这会儿却羞涩拘谨的不行，黝黑的脸颊也隐隐透出一抹红晕来。 她笑了笑道：“小石头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他的学习水平比我想象的好许多，这样说吧，我带着他复习上几天，复学后就可以直接上三年级，只要把着分好学的劲儿保持住，小石头的成绩会越来越好，甚至可能成为办班里的前几名。” “哎，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常宏伟有些不敢相信。 小秋清楚地看到，常宏伟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石头的笑容一僵，默默地垂了头。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常宏伟的问题，而是看着小石头道：“小石头，你说你爸爸该不该相信你？”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看了小秋一眼，又看向自己的爸爸，然后坚定道：“爸爸，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吃过午饭，吴戈和秦戎跟着田金明几个下了乡。这一趟下去，一是把收购起来的鸡蛋运回来。二来，吴戈秦戎也想去看一看那个养猪村的情况，也好再回来与工厂里去谈。 小秋仍旧拘着小石头学习，常宏伟则欣慰地回了传达室，继续编他的周转筐。经过几次编了拆拆了编的试验，常宏伟已经摸索出了周转筐的编制方法，如今渐渐手熟了之后，一上午就能编两只周转筐。照这个速度，不出两个月，他们运鸡蛋就能换上统一的周转筐。 小秋已经盘算好了，等陈东方回来，就让他去买一桶漆回来，把每个周转筐上都标上号码，到时候比较好清点树木，也方便查找，免得越用越少，损耗了去。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辆解放车，送了十二个油桶过来。这些油桶都是标准尺寸的，每只油桶的容量是180升，差不多是330斤左右。 那送油桶的人把油桶卸在小秋指定的房间里，让小秋签了个收到单子，然后就走了。 常宏伟在车子进门的时候问了一句，见小秋认识，就没再过问，回去编筐去了。小石头想跟出来看热闹的，被小秋一眼瞪回去做题了。 然后，小秋把房门一关，把铁通盖子一一打开，很快就将十二只桶都灌满了，花生油和大豆油一半一半。 到了晚上，小秋将事情向宋秀程一说，两人决定，让唐伟光过来，这边装车把油送回去，并把换得的粮食运回来。 第二天，小秋一和吴戈秦戎说，他们才知道厂子里多了十二桶食用油。 小秋对他们说：“小舅舅联系来的，用这个再给咱们换粮食。” 吴戈看着一水儿十二只大油桶，仿佛看见的都是钱，“让你小舅联系联系，能不能再弄些油来……”若论粮油副食什么最紧俏，非食用油莫属啊。要不然，也不会有人答应用食用油换粮食按1比8的比例呀！ 小秋去黑市卖的食用油可是卖到三块多小四块呀，拿出去换大米白面，价格却只有一块钱……算起来，其实她是亏本的。 不过，也没办法，员工们的吃饭问题必须解决，她存的粮油也得找个借口拿出来……要是小舅舅会开车就好了，让小舅舅开车带她出去转一圈，她就能正大光明地把大青花碗里的粮油都拿出来！ 哎，学开车？这个好像真的可以有啊！ 这个时代会开车的人可是凤毛麟角，司机还是个很吃香的职业嘞。 当然，小舅舅不会去当专职司机，只不过，学会开车的话，很多时候会方便许多！ 于是，小秋就又一次向吴戈求助。她不需要吴戈安排小舅舅去学车，她只需要，小舅舅学会开车后，找人给小舅舅一个考取驾证的机会。因为这会儿考驾证也不面向广大老百姓，一般都是单位举荐、推送谁谁谁去学习，学习上半年到一年，经过考试合格后，才发给驾驶证。这会儿学驾照可不仅仅只是会开车，还得学会怎么修车…… 吴戈一听这话，几乎没犹豫地就答应了。然后，他也在心里暗暗琢磨着，他和戎子最好也顺便一起去考个驾照回来。则以后用车的机会越来越多，会驾照无疑会方便许多。 可以说，没有谁是笨蛋，小秋想到的，吴戈也同样一想就明白了。 吴戈喝秦戎他们又去送货了，他们的车刚走，唐伟光就过来了。一见到满屋子的油桶，个顶个沉的碰不动，唐伟光就激动的脸上直冒红光。宋秀程可是跟他说了，这一趟买卖弄好了，后边给他三十块钱的跑腿费。以后再有活计也会先想着他。 有了三十块钱，他至少两个月不用挨饿了。原来学校里补贴的粮食，他根本吃不饱，每顿饭都灌一大茶缸水下去——自己骗自个儿呐！ 等吴戈他们送货回来，唐伟光等不及了，催着去送油。看着离吃午饭还有大半个小时，大家一商量也就答应了。主要是，大家也都知道了，倒腾这些油来，就是为了给他们换口粮。所以，一个个也特别有干劲儿，三百多斤的大油桶死沉死沉的，却没有一个人叫苦。 当然了，这么沉的油桶抬是不行的，他们就歇了个床板子架在车兜后边，然后把油桶顺着木板滚到车上去。 装完车，唐伟光说到地头有人卸车，于是，就只有吴戈和小秋两个人跟着车去送油。 还真是个大型的粮油供应库，几十亩地大院子里，高高耸立如塔的尖顶子建筑，是一座座大粮仓，比宋秀程差点儿陷在里边的仓库大多了，也高多了。小秋走到近前，抬头看上去，只看见墙壁看不见屋顶，相比较之下，她感觉自己渺小的像一只蚂蚁。 卸油、装粮食都很顺利，没有人注意吴戈和小秋，只以为他们是跟着来玩的俩孩子了。 天气晴好，大片大片的晒场上铺满了粮食。既有小麦、大米、大豆、玉米、地瓜干、高粱等大宗粮食产品，也有花生、小米、绿豆、红豆、江米、糜子、芝麻等小品种产品。 小秋装作好奇的样子，一路溜溜达达走过去，她的大碗里就又多了好几个新品种。比如江米，比如糜子，这两种都是黏性米，有了这个，就可以随时随地蒸年糕吃了！裹粽子也行，炸江米条、脆果子也行…… 粮油供应库的人员很多，还有些专门感谢力气活的临时工，卸车、装车都没用他们操心，很快就装好了。小秋其间过去摸了两把，以确定米面的质量都没问题。 旁边有人也后悔没动动心思，这几个人看着就都是生茬子，居然没有一个要打开包装看一看米面的质量，就是给他们掺一部分生霉变味的米面，他们也不知道吧？ 也亏得这位只是想想，没有真的付诸实施，要不然，他就会知道，少年不可欺！ 第三百六十三章 等他们拉上米面回到厂里，大伙儿帮着常宏伟已经做好了午饭。熬了一锅绿豆汤，炒了一大盆黄瓜炒鸡蛋，大块的鸡蛋黄灿灿的，在这时候也算是难得的好菜了。 车一停，小秋就招呼人先吃饭，吃饱了再卸车。 大家围拢在一张大桌子周围，一人一只碗盛着晾的温热的绿豆汤，桌子上摆着一盆黄瓜鸡蛋，和几碗腌咸菜。玉米面大饼子烙的一面焦黄的饹馇，咬一口酥脆喷香。 一说开动，众多小伙子就如群狼下山，大家伙儿也都没人说话了，一个个运筷如飞，一手抓着饼子，一手夹菜，咬一大口饼子吃一大口菜…… 小秋小口慢咽的半个饼子没吃下去，唐伟光第三个饼子已经快吃完了…… 一顿风卷残云，盆光、碗光、锅也光了，‘三光政策’执行的很彻底很到位。 最后端起绿豆汤填填缝儿，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叹口气，或者打个饱嗝，然后起身，七手八脚地把碗筷收拾了。 秦戎低头问小秋：“吃饱了么？”他注意到了，小秋只吃了半个饼子喝了一碗汤，菜基本没动。 小秋很想说一句，她是没抢上，没等她夹两筷子，盆子里的菜都见底了！ 不过，她也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年轻小伙子，又每天干许多体力活，消耗大吃得自然也就多。再一个，这时候的人吃肉少，肚子里油水不足，自然容易饿。 她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在院子里养头猪？ 转念，她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养猪的出产期太长，指着养猪吃猪肉……太不现实了。 因为拉着一车米面，车上盖了防水篷布的。 等篷布一掀开，大伙儿一见着满满一大车兜子的面粉大米，真是又惊又喜，各人都不用张罗，就主动往车上爬，去卸车了。看他们那带着紧张的兴奋劲儿，好像卸晚了，米面就会飞走一样。 一下子搞到这么多大米白面，众人都吃惊，却只是表达着喜悦，没有哪个多嘴询问米面的来源，只自觉地分好工，有序地把一袋一袋大米白面卸下车，搬进指定的充当仓库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地码好。 卸完车，小秋指着房间角落的一桶油道：“这是十斤油，再搬上一袋大米一袋白面，大伙儿帮把手帮搬到厨房里去，还有昨天领的五十斤玉米面……常师傅，你也做了几天饭了，心里也该有个数了，这些东西，你估摸着能吃几天？”前头看着人搬走了米面和油，小秋就转头询问常宏伟。 常宏伟还真是有心的，垂着眼略算了片刻，很快就报了个数：“前几天，咱们每天差不多消耗六到七斤面，吃大米的话，大概比白面消耗的稍多些，玉米面消耗的也稍多……这米面加起来也有一百四十多斤了，毛算着差不多能吃二十天吧。” 小秋点点头：“那就暂定这个数，吃吃看，多退少补吧。” 常宏伟却坦然一笑，道：“够的，够的，咱们做的菜硬实，这么些米面，二十天只会剩，不会差的。” 小秋笑笑，一边拿了账簿子递给常师傅，一边道：“大家伙儿干活累，吃不饱可不行。油啊肉啊稀罕，咱们没办法顿顿吃，但饭得管饱！” 却是小秋建立了一个粮油领取登记簿，原则上油定量，粮食管够吃，不过每次领取的时间、数量、人员，都需要做个登记，也好方便管理。 这一番铺排缜密，考量周到，常师傅一边登记签字，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瞧瞧人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咋就能这么周全周道呢？还有人家这气魄，这能力，前几天那么多人下乡也只收了些粗粮来，人家在这里运筹帷幄的，一转眼就捣腾回一车细粮来！生生让他这三十大几的老爷们儿也不得不心服口服啊！ 忙完粮食这一摊，小秋就不在厂里盯着了，让小石头每天早上和下午去卷棚胡同上课。 略作休息，秦戎和田金民三人又出了门。 吴戈却因为要去找叶三叔询问印刷和考驾证的事情，留了下来。 小秋则直接带着小石头回卷棚胡同，顺路去了趟裁缝铺子，把她定做的门帘、窗帘、床围子都取了回来。 回到家后，她给小石头讲了半个小时课，然后就出了题让小石头做题。她自己则打了水，开始打扫西厢房的卫生。 西厢房与其他房间一样，他们进京之前都是刚刚修饰过的，家具陈设虽然简单，也不是新家具，却都还算整齐，部件没有缺损，漆面也还光亮整齐，没有明显的划痕破损之类的。 小秋先把地面洒了些水，压一压浮尘，然后才开始拿笤帚来扫地。再用干净的抹布细细地擦拭一遍，西厢房很快就变得窗明几净，干净清爽起来。 又搬了个凳子来踩着，把门帘子、窗帘和床围子都挂好，屋子里除了干净，就又多了一份生活气息了。 她把晒在院子里的褥子拍打拍打，拍去灰尘，也将棉絮拍的更加松软，然后抱进西厢房，铺在临窗的木床上。 这套四合院，正屋的东西里间都盘了炕，留了冬天生火的炕洞子。东西厢房却没有盘火炕，都是一张一米二的木制单人床。 小秋的褥子是宋秀莲做的，按的是老尺寸，褥子宽度只有一米，如此，铺在一米二的床上就空着一溜儿，但小秋也只能暂时将就着了。她不会做被褥，也没有棉花，真的没有办法。 “小秋姐姐，我做完了！”不知什么时候，小石头走了过来，站在西厢房门口往里看，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小秋姐姐，这是你住的房间吗？” 小秋刚好把床铺好了，跳下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展颜一笑道：“不是，我住北屋，这是我给我一个哥哥准备的。他考上了大学，很快就要来上大学了。” 小石头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满心火热：难怪小秋姐姐这么厉害，原来是他们家的人都很厉害。她的小舅就是大学生，她的哥哥也是大学生……小秋姐姐将来，也一定成为一名大学生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给小石头检查完题，小石头就匆匆告辞，去厂里帮着常宏伟做饭去了。 秦大妈和张丽阿姨先后过来打水，看见小秋在收拾房间，秦大妈就问。小秋又把同样的话回答了一遍。 她们两人走进西厢里参观，都夸小秋收拾的整齐干净清爽。倒是秦大妈细心，看到了床上褥子尺寸的尴尬，一问才知道这么个情况。 秦大妈对张丽笑道：“看这孩子脸皮儿薄的，有了难事儿咋不知道言语呢？你妈不跟在你身边，这不还有邻里街坊的大妈阿姨们么？行啦，这事儿交给我，我那里正好还有点儿棉花，你准备块布料，我明天一早过来，帮你改一改，这么点子活儿耽误不了多大工夫，也就半个钟的事儿。” 张丽也笑：“秦大妈就是热心肠……这样，我明天也休班，也过来搭把手吧！” 回头又问小秋：“小秋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活儿不？有没有被褥棉衣需要拆洗的，都拿出来，左右我明天没事儿，趁手就给你做了。” 小秋真是没想到，邻居们这么热心，小秋心里又温暖有感动。她先对两人道了谢，又对张阿姨道：“谢谢张阿姨，拆洗被褥的活儿我倒是能勉强做，就劳烦您了。” 张丽笑着摇头：“你个丫头，就是太客气了。” 秦大妈点头附和，又感叹：“这丫头是个能耐的，小小年纪就把家里料理的里外通透不说，学习也是个好的，你看常家的小石头，年纪相仿，小秋却能当他的老师了。” 张丽眼睛一亮，笑着道：“当老师呀，小秋是怎么教的呀？教小石头做题么？” 小秋微笑道：“二年级的功课很简单，只是小石头耽误了些，我就给他理一理前头的知识点，把例题讲一讲，再给他出几道题巩固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这么一整套啊？张丽吃惊，秦大妈也很有些意外：“我只当小石头过来做题，不会的你教他一教呢，没想到竟是把课本重学一遍了。哎呀，小石头是个机灵孩子，就是给他这个家给拖累了。小秋啊，这小石头长大了真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你呀。” 小秋失笑摇头：“大妈说得太远了，我帮着小石头复习一下，顺手的事儿，真不用他记着。” 张丽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寻得一个空当，开口道：“小秋啊，我家小梅再开学也上三年级了，我平常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照顾他们姐弟俩的吃喝拉撒，真分不出心来管她的学习。阿姨请求你个事儿，你看，让小梅也过来跟着你学习行不？” 小秋上一辈子毕竟有将近二十年的教龄，教学经验丰富，教两个二年级的小朋友自然没有障碍。不说张阿姨人不错，小梅那小姑娘也挺懂事，自从她从姥姥家回来，就替妈妈照看着弟弟小东，并不到处疯跑疯玩的，也挺有礼貌，小秋挺喜欢他们姐弟俩的。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张阿姨，您尽管让小梅过来，反正我自己也要学习，有他们陪着我，也不至于太枯燥无趣。” “哎，哎，那阿姨就先谢谢你了！”张丽欢喜地笑着道了谢，这才和秦大妈一起告辞。 走出小秋家大门口，张丽对秦大妈道：“我那里倒是还有一块布头，接褥子罢了，颜色有点儿差别也不是大事儿，都是新布，明儿我拿过来用上。” 秦大妈心知她是为了感谢小秋答应教小梅功课，大概还有和小石头挣个高低的意思，尽量让小秋偏着小梅些……不过，这些小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大妈只当不明白，说笑几句，各自回家不提。 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邻里街坊也隐约有切菜的声音穿出来。 小秋也去将一早发的面拿出来，案板搬到石桌上放好，然后开始揉面。 她这一次用米酒做的面引子，发出来的面团带着清甜的米酒香。其中一半，直接用揉成米酒圆馒头，另一半面团则加了红糖粉，细细地揉了十多分钟，然后切成长条形的红糖馒头。 眼看着天气早晚渐凉了，湿气却反而比盛夏时重了，太重口味儿的东西不好下口，倒是想吃点儿清甜的东西了。 大碗里的糯米和糜子米已经复制出一些来了，不过，小秋想吃年糕的话还得再等等，再多一些，才好拿到村里的磨坊去磨成面，太少了，还不够填磨膛的呢！ 若是有个小水磨就好了，不说自己吃着方便，就是水磨子磨出来的糯米面儿会特别细腻软糯，做年糕包汤圆的口感都比粉碎机磨的面粉好太多了。 这个一时真不知去哪里寻摸去，小秋也只好暗暗记在心里。 馒头揉好，放在板子上，盖上笼布再一次饧发。小秋又拿了四五颗小土豆两颗洋葱头还有一把青辣椒出来，开始做摘洗。 正忙着呢，吴戈和秦戎先回来了。 进门一看小秋正在井台边洗菜，吴戈离开就皱了眉头：“你的手好了，就沾水？” 小秋笑笑道：“已经完全好了，你过来看，连印子都看不出来了。” 吴戈还真走了过去，眼睛往小秋手掌根儿一看，确实看不出伤痕了，但小秋的手之前揉面，又在井水中洗菜，微微发着红，看着略略有些发肿的样子，吴戈眉头一下子拧紧，拎着小秋的衣领子将她拉起来，他自己就势蹲下去，接替小秋开始洗菜。 “我来，你歇会儿去吧！” 小秋挑挑眉头，也没拒绝，只低声叮嘱一句：“土豆皮洗好后切片，洋葱头切丝，青辣椒拉扯着把儿把里边的种子一并撕掉，然后切丝。还有……” 小秋一连串的叮嘱让吴戈听得心里直冒火，听到她说‘还有’，立刻就道：“还有什么？不能一次说完啊？磨磨唧唧的！” 这样别扭的少年，很二也很可爱啊！ 小秋笑嘻嘻道：“还有，我本来想说谢谢你的，可你态度不好，这句话我就不说了！你好好干，待会儿我来检查，若是不合格可是要返工的哟！” 说完，不等吴戈回应，小秋就脚步轻快地收拾馒头，往厨房里去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有人替她择菜洗菜，小秋正好替出手来蒸馒头。 哦，大碗里还有咸梭鱼和鲅鱼干，咸梭鱼切段放锅里蒸；鲅鱼嘛，自然是香煎最好吃。 她装作从房梁上的筐子里取下两条鱼来，秦戎放好车子，洗把手一回头，恰看见小秋拎着两条鱼踩在凳子上摇摇欲晃。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一把托住小秋的身体。 小秋没注意拿的鲅鱼大了些，一坠差点儿带着她摔下凳子来。身体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了，正要下凳子，却被人从后边托住了身体。 她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吴戈又来恶作剧了，不由有些气恼，没等回头就呵斥道：“你干什么啊，吓我一跳……” 话未说完，她也回过头来，却看见秦戎正涨红了脸，缓缓地把手从她的两腋下缩回去。 “啊，秦戎，怎么是你？”小秋惊讶一声，随即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吴戈又来欺负我呢！” 之前吴戈背着身没看见小秋的动作，但秦戎这么一跑，他自然也察觉了，也立刻跟了过来，却终究慢了两步，然后，就在厨房门口，看着秦戎‘抱’住了小秋，小秋出声斥责，吴戈还觉得舒服呢，可一转眼，小秋居然说只因为当做是他才出生叱责的，对着秦戎就那么笑靥如花…… 他突然愣住了，手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嘴巴半张着准备说话，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心里很恼怒，又莫名地很痛，木木的疼，却半点儿不轻，仿佛心底破了个大口子，有冰冷的风，呼呼地灌进来，满心冰凉！ 似乎过了许久，其实只是一瞬，吴戈缓缓攥紧手指，吸了口气，转身推了自行车，就往外走。 这时的小秋已经把鱼交给了秦戎，然后她自己轻巧地跳了下来。 秦戎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尴尬着，看着小秋安全落地，他拎着鱼出了厨房：“我去洗鱼……呃，戈子，你做什么……” 小秋也闻声跑出厨房，却只看见嘭地一声关上的大门。 她转头看向秦戎，看秦戎也是一脸懵，她连忙接过秦戎手里的鱼，推了他一把：“你赶紧骑车子去看看！那小子毛毛撞撞干啥去？咋不交代一声……” 秦戎低头凝视了小秋一眼，眼底深沉难辨，小秋担心吴戈，一边又有些气恼地嘟哝：“那个臭小子发什么疯啊……哎，秦戎，你快去啊！” 秦戎抿抿嘴，一语未发，推起自行车，匆匆出了门。 小秋在他身后提醒：“找着那个臭小子，别跟他生气啊……他就是那个臭脾气，要是还耍浑，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哈……” 小秋还在絮絮地叮嘱着，秦戎却用力蹬着自行车加快了速度。 心里某处，刚刚有多欢喜多美好，这会儿就有多疼：她叫吴戈臭小子，骂他、臭他、怼他，可最在乎最关心的还是吴戈啊！ 眼看秦戎飞快地走远了，拐出胡同口看不见了，小秋才悻悻地转回来。 那个小混蛋，等他回来，看怎么收拾他！小屁孩儿就欠修理，一天不修理就长叉儿！ 气哼哼回来，小秋拎着咸鱼来到井边，看见泡在水里的青椒和削皮削了半拉的土豆，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是吴戈就在面前，估计她都想上前拍他两巴掌来解恨了！ “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又落到我手里的时候！”一边认命地收拾残局，一边气哼哼嘟哝。 快手快脚地把梭鱼洗净切段，放进一只搪瓷铁腕里，放葱花姜丝干辣椒段儿花生油，又加了一勺米酒酒液进去，放进笼屉里与馒头一起蒸。 转回身来，再把鲅鱼和蔬菜清洗收拾好，把蜂窝煤炉搬到厨房门口，煎鱼炒菜。 鱼块刚准备下锅，宋秀程就推着车子进了门。 一看小秋守着个炉子忙乎，宋秀程洗把手就过来帮忙：“你歇会儿，我来。” 小秋一躲，顺势往旁边一让，对小舅舅道：“小舅，你进屋烧火吧，我煎鱼，一会儿就弄完了。” 宋秀程一想自己确实不会煎鱼，而且在厨房里烧火又闷又热，相对的，在门口用蜂窝煤炉炒菜，反而少了这份闷热，于是也就顺势进了厨房，坐在灶坑前烧火。 “秋啊，就咱们几个人吃饭，将就着弄一个菜也就行了，不用每天做这么复杂。”宋秀程虽然很喜欢小秋做的饭菜，可实在不忍心看她天天这么劳累。 小秋嘻嘻一笑道：“也就这几天了，等我开了学，想吃只怕也没时间了！” 宋秀程笑笑，转而问起小秋的功课，得知小秋的功课一直没放下，如今已经自己提前学完高二下半年的课程，即将开始学习高三课程时，宋秀程欣慰地笑了：“那你看看什么时候开始，定个时间，我带你学习高三课程吧。” “这个……”小秋本想说不用，她自己学习也可以，但话都到了嘴边上，想起即将上高二的吴戈和秦戎，她瞬间改了主意，道：“小舅舅，要不你再带着我复习一遍高二课程吧，我还有几个知识点好像没有吃透。” 宋秀程回头看了小秋一眼，心中大概猜到了小丫头的用意，却还是答应下来：“行啊，从明天晚上开始，每晚六点开始，学到九点。” 小秋答应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吴戈臭小子不回头，她就去找吴奶奶……有小舅舅肯帮他们补课，她就不信吴奶奶会不乐意。只要吴奶奶答应了，那小子……哼哼，孙猴子再能，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等水蒸气升腾起来的时候，米酒的醇香和红糖的甜香就渐渐弥漫开来。 宋秀程笑问道：“做的什么，怎么甜香里又透出一股子酒香来？” 小秋看着时间，琢磨着馒头蒸的差不多了，就笑着向小舅舅卖了个关子，“小舅舅去洗手，掀开锅就能吃了！” 看她笑的小狡黠的模样，宋秀程也不多问，自去井台旁打水洗手洗脸。等他顺手灌好水壶拎回来时，小秋的香煎鲅鱼和素炒蔬菜已经做好了，小秋把菜送到桌上，正好转回来准备刷锅。宋秀程却伸手将她拦住：“你去洗了脸歇一会儿，等着我摆饭就好了。” 因为煎鱼，小秋自觉身上染了味道，也就不拒绝小舅的好意，笑嘻嘻地道了谢，直接打了水进屋擦洗一番。因着晚上不用出门了，她就穿了那条大号的老头衫……这间纯白棉体恤穿在她身上几乎要到膝盖了，又肥又大的，活脱脱就是个简洁版睡衣。 自行进了京，小秋最大的收获是内衣。原来在家的时候穿的都是宋秀莲给她做的花裤衩和棉布小背心，到了京里之后，买了几套棉线针织面料的女式小跨栏背心和三角内裤，虽然仍旧松松垮垮的，完全谈不上款式，却已经比缝制的内衣裤舒服多了，也漂亮多了。 要还穿着花裤衩的话，打死她也不敢穿老头衫当睡衣呀！ 小秋换好衣服，正要端了脸盆去倒脏水呢，却猛地听到宋秀程在厨房里嚷道：“小秋，你咋蒸的馒头啊，这么丑啊！” 小秋踢踏踢踏地往外走，一边笑道：“馒头丑点儿怕啥，好吃就行啊！” 米酒馒头看着光洁圆润饱满，红糖馒头却一个个像是炸裂了一般，确实不好看。不过，小秋却很满意，裂的越好，才说明红糖馒头越喧软，口感也越好！ 等宋秀程把馒头捡出来，小秋迫不及待地伸手揪了一小块，呵呵热气，忍着烫送进嘴里，下一刻，就觉得一股红糖特有的甘甜混着淡淡的酒香在嘴巴里四散开来，越咀嚼越清甜，而且，馒头的口感喧软又不失嚼劲儿……一口不知不觉吞下去，竟忍不住又想去揪，却被小舅一巴掌拍在手背上：“略晾一下，手上的伤刚好了，就忘记疼啦！” 吃着饭，宋秀程问起小凤凰的价格，一边心里盘算着，给妹妹也买一辆……秀菊在省城上学，出门都是步行，虽说市内有公交，但总不如有辆车子方便。 “186，加40张工业券。”小秋报上自行车的价格，又道，“……小舅舅你没注意到吧，友谊商店里也有，不要票，还便宜二十块钱。另外啊，我还看见好些个‘紧俏商品’，茅台酒一瓶八块，中华烟一盒一块五……” 宋秀程那天去友谊商店，除了录音机，就去图书区看外文书籍了，真没注意到这些。听小秋絮絮地，两眼冒光的像是偷了油的小老鼠，他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小秋的头道：“烟酒与你无用，倒是可以想想，有没有看中别的东西，小舅舅有同学能弄到侨汇券。” 小秋愣了愣，疑惑道：“小舅舅的同学是有海外关系吗？他怎么能参加高考的？”当初廖辰可是因为海外关系连累，错过了第一次高考，后来又因为大伯生病，错过了第二次高考，以至于生生比宋秀程晚了一年半，低了两级去。 宋秀程笑着摇摇头：“不是，他家里是外交世家，爷爷和父亲都是外交官，他学的也是西语。” 一说起外交世家，小秋就想起两次遇见的那个漂亮小姑娘，那个看着最高傲的林娅，也是外交世家呢！ 想一想那三位，连最有礼貌的乔西都明显地看不起她，小秋就不想让小舅舅为了她再去求人，连忙道：“没有，没有，自行车、洗衣机都买了，啥也不缺了。” 看看眼前太过懂事的外甥女，宋秀程满心欣慰，又多少有那么点儿失落……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小舅舅能力有限，才让孩子这么‘懂事’啊！ 小秋不知道宋秀程心里所想，只招呼小舅舅吃饭。 看着丑怪的馒头吃在嘴里，宋秀程才发觉味道清甜，竟是别有一番风味儿。 “还真是馒头不可貌相，看着丑，味道还不错……” 眼看着天色黑下来，吴戈和追出去的秦戎都不见回来，小秋渐渐忧心起来。她手里捏着一块红糖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筷子在碗里无意地点着，却不知吃菜。 宋秀程说着话得不到回应，抬头就发现了小秋的情绪不对，微微皱了眉头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秋晃过神来，撅噘嘴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吴戈那个臭小子不知发啥疯，莫名其妙跑了，秦戎去追，也不知追没追上……天都黑了……” 听小秋不好好吃饭，居然是为了那两个臭小子，更确切说，是吴戈那个臭小子惹的祸。宋秀程早就看那臭小子不顺眼了，天天跟在小秋身后，看得他牙痒痒好久了！ 压压心头的火气，宋秀程努力放平和了声音道：“他们俩自小就在这京城里长大，对这里每条胡同都熟悉的很，说句一点儿不夸张的话，就是蒙了他们的眼睛，他们也能顺利回家。所以啊，你就别替他们瞎操心了，我敢保证，明儿一早他们就又过来了。来来，安心吃饭，给你个鱼荸荠，小舅舅知道你爱吃这个，今儿的鱼荸荠都是你的，没有小夏跟你抢了！” 被小舅舅这么一番安慰，小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好再乱想，对小舅舅笑笑，接了那颗小小的圆圆的鱼荸荠过来，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 鱼荸荠大概是类似鸡胗鸭胗的存在，只有少数鱼的有，梭鱼就是其中一种。这个小东西很小，两斤重的梭鱼的鱼荸荠只有一分钱硬币大小，纽扣状，吃起来稍硬而劲道，与吃鸡胗鸭胗的口感类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吃下一颗鱼荸荠，小秋不知觉的红了眼，她突然有些想家，想姥姥姥爷、爹娘、小夏小冬了，也想二哥成江三哥成河和成贵了。 她来到京城半个多月了，写回去的信家里也该收到了，爹娘和二哥三哥也该给她回信了吧？ 过完暑假，二哥成江就要去地区一中上学了，离家更远，举目无亲，小秋不担心二哥不能适应，她只担心二哥会太吃苦。她很清楚，这会儿哪怕是地区中学，住宿和吃饭的条件也着实有限。二哥上的是高中，不能转户口，也就没有供应粮，他得从家里带粮食去学校才能有饭吃，尽管村里私分了一些‘自留地’，村里人都不用挨饿了，可细粮还是太少……二哥带粗粮去学校，会不会被同学们看不起嘲笑？二哥节省，大概不肯花太多钱买菜吧？只吃粗粮，不吃菜，没有油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功课又辛苦，时间长了，二哥的身体会吃不消吧？！ 她寄回去的童车，不知道小冬能不能骑，喜不喜欢。给小夏小冬成贵买的衣裳，不知道合不合适。还有姥姥姥爷、爹娘的身体…… 看着突然沉默着，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的小秋，宋秀程大概能想到是为了什么。 “小丫头想家了？”宋秀程问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样的小秋，他才觉得她更像个孩子，心底也禁不住柔软起来。 “行啦，你要是想家，明天我陪你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去！”宋秀程笑着揉揉小秋的头发，提出自己的建议。 小秋好不容易掩下泪意，抬起头道：“打电话……是啊，咱们可以打电话的。” 心里懊恼自己的愚笨，小秋脸上却禁不住笑起来。 村里接电话虽然不方便，但不是不能打。她完全可以让利群大伯喊爹娘过来接电话，然后，她隔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再打过去嘛！那样，不至于因为时间太长受邮局限制，也可以省不少钱！ 见小秋重新欢喜起来，宋秀程在心里感叹，平常表现的再怎么懂事，也终究是个孩子，一边又向小秋提议：“快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刷锅洗碗，你去列一列明天打电话要说的话……通一回电话不容易，想说的话可别落下呀！”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应下。虽然她并不会因为打电话紧张，却可能会因为与家人通话而激动，到时候还真可能把想说的话漏了……嗯，打通电话，她要问一下老爹要不要孵化箱，若是老爹要的话，她找到货源之后就多买一台送回去。有了孵化箱，总比爹娘没黑夜没白天的守着炕孵蛋轻松些。若是摸索出一定的经验，明年就可以扩大规模。趁着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的机会，先把孵化场、养殖场搞成系列化规模化经营，不但老爹的生意能够做大，还能带动乡亲们共同致富。 一想到三合村可能成为全县，乃至全省第一个万元村，小秋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太美好了！ 小秋没和小舅舅客气，撂下碗筷就进了屋，拿出纸笔，将想跟爹娘说的话一一罗列下来，等她停了笔，竟发现写了满满两页纸，四五十条！ 愣了一瞬，小秋撑不住哑然失笑！ 因为想着给爹娘打电话，又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小秋就把某个负气而走的小子给忘了。 而与小秋这边轻松愉快的气氛不同，另一边，往常亲密如兄弟，甚至比兄弟更亲近的两个人，此时对面而立，却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吴戈并没有到处乱撞，几乎是出了小秋家大门，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想到了可能是自己有所误会。只不过，事已至此，退缩逃避都不是他的作风，遇到问题毫不退缩迎难而上，才是他的性格。 仿佛约好了一般，两人虽然是一前一后出门，却都来到了中学的操场上。 暑假没结束，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子，寂静一片。经过一个暑假的雨水滋润，操场上的野草蓬勃生长起来，吴戈将自行车扔在操场入口处，自己大步走进操场中间，径直在一片草地上躺下来，翻转胳膊枕在脑后，曲起一条大长腿，形态惬意地仰望着星空。 七零年代末的京城，星空仍旧璀璨，仿佛一大片靛蓝色缎面上镶嵌了无数颗数不清的碎钻，熠熠生辉。 操场上，夜风微凉，一片空旷寂静中，只有青涩的草香渐渐充斥了鼻腔，顺着呼吸，浸染了肺部乃至整个身心，让吴戈的理智彻底回归。 他静静地看着夜空上的星星，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不管是欢喜的眉眼弯弯时，还是恼怒地瞪大了眼睛，总是那么水灵灵活泼泼的，如天上最亮的星——吴戈禁不住无声轻笑，她的眼睛怎么可以用星星比拟呢？星星再怎么闪耀，只不过是个死物儿，而她却是活生生的，不停变化的，生动非常的……由着思想发散开去，半晌，他竟发现，天底下竟没有什么能够比拟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认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也认清了自己的心。她只能是他的！ 有熟悉的脚步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他的身侧，然后，也像他一样，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是的，秦戎总是不让自己放松，时刻都为自己保留着一点余地。大概是孤儿的身份使然，尽管吴海港李希待他如亲生，吴爷爷吴奶奶也对他疼爱有加，秦戎却总是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哪怕吃饭喝水，也极少肆意任性，总是克制着，尽量让自己做得恰如其分。 没有人比吴戈更了解秦戎的性格习惯，也没有人比吴戈更清楚，那样好的小姑娘，秦戎被她吸引喜欢上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吴戈知道，他对她的喜欢丝毫不比自己少。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若是其他，哪怕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都会毫不在乎地送给秦戎——因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没有血缘，却比亲兄弟还亲。 可是她不行！ 吴戈突然觉得天上的星星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闭上了眼睛，感受身边的微风轻拂，体会周遭的静谧安宁。 两个人，一人坐一人躺着，谁也没有开口，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深了，周遭更加安静。 突然，有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地往这边过来。 许多年同吃同住同行培养的默契，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顺着操场边缘绕出去，恰好绕到了巡查教工的身后，然后推上车子，大长腿一跨，脚底下蹬得车轮生风，在那巡查教工反应过来前，已经逃出校门。 惨白的路灯下，两个人相视而笑。 他们的友谊，在这一生注定都将成为永恒；而他们的执着，也在这一刻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吴戈不会退让，秦戎也不允许自己再克制，他们相视一笑，却已经在无言之中，接下了对方下达的战书。 都不放弃，那就来一场竞争吧，最后的选择权，他们不约而同地留给了他们心中共有的那个美好的女孩。 一夜好眠，第二天小秋起得很早，不到六点钟，天色刚亮，她就睁开了眼睛。 临近农历七月底，石榴花谢了，一个个石榴从小小的青青的一颗，用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飞快地长大膨胀，果皮的颜色渐渐变成浅绿，又从这浅绿之上，渐渐染上一丝丝红色。如今，石榴还未完全成熟，鸟雀儿却已经提前预知到了，早早地飞来，只等着石榴成熟绽开，它们就能先人一步，饕足一顿！ 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小秋伸了个懒腰，就一骨碌爬起身，穿衣下炕。 今天要去给家里打电话，她满心兴奋着，几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只是，她起得早，还有比她起的更早的。她刚刚洗完脸，正拿毛巾擦脸上的水珠子呢，大门被人敲响，打开门，竟是吴戈和秦戎两个，吴戈仍旧笑嘻嘻的，秦戎也仍旧含着温和的笑……似乎，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没有半点儿异样。 小秋还特意在两人身上端详了一回，可以确定，两个人身上都完好无损的，没有顶着熊猫眼，更没有鼻青脸肿……一切太正常，却本身就不正常。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目光在两个人脸上转过一圈，淡淡一笑，转身回来。 明明一句话没说，更没有指责，那两个却莫名地觉得心虚，对视一眼，同时低了头，推着自行车，作鹌鹑样乖巧规矩地进了门。 宋秀程也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一大早就来报到的俩小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扫了两人一眼，就对小秋道：“小秋想吃什么，我去买饭。” 小秋正好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听到宋秀程这话，一边系着凉鞋带子一边道：“小舅舅你在家洗漱吧，我拾掇完了，出去买早餐，溜达溜达刚好。” 说着，手脚麻利地通开蜂窝煤炉，拿出七个鸡蛋来煮上，又问：“吃糖油饼和豆腐脑如何？” 宋秀程正刷牙含了一嘴牙膏沫子，无法说话，只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秦戎听得这番对话，几步走进厨房，拿了一只搪瓷小盆出来。吴戈慢了一步，却拿了一只暖瓶，出来对小秋笑笑：“再打一壶豆浆，喝点儿那个好，长个儿！” 又提醒她个子矮！小秋哼了一声，抓了个菜篮子拎在手里，这才三人一起出了门。 上一辈子，直板机、翻盖机、智能机都用过的小秋，每次走进邮局打电话的小房间，都会有一种隐隐的兴奋和紧张，或者，是因为这个时代老百姓难得打回电话的缘故，也或者，仅仅是因为能够听到亲人的声音吧。 小秋原来设计好的‘程序’没有用上，因为接电话的利群大伯很关心，细细地询问她住的可好，吃的可好，习不习惯……又有其他村里人也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说话。而且，王利民和宋秀莲来的也快，她自觉和利群大伯几个没说几句话，就听得对面有人喊了一声；“利民两口子来了！” 然后，小秋就听利群大伯说了一句：“秋啊，你爹和你娘来了，我把电话给他们哈！” 话音刚落，电话听筒就转了手，然后就听得宋秀莲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秋啊……” 就唤了一声，宋秀莲就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然后，是王利民的声音：“好好地你哭啥呀……哎你擦擦眼，我先跟小秋说两句。” 小秋抬起头，将眼中的泪水眨下去，听对面王利民已经问了一串，同样是吃的住的习不习惯的问题，几乎是把利群大伯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小秋眼中含着泪花，嘴角却微微地笑起来：“爹，我什么都好，你和娘都放心吧……” 于是，通话就变成了小秋这一方的询问，问爹娘、弟妹、哥哥们、家里家外……不过离家半个月，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事，小秋还是控制不住地一一询问过来，仿佛不亲耳听到对方说个好，她就没法放心一样。 等互相关心询问过后，小秋询问起孵化器的事，父女俩讨论了几句，话筒就被终于控制住情绪的宋秀莲接了过去，这换了个人，自然又是一番重复的询问，而且，母亲关心的更细致，连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细细地问了一遍，听得旁边的王利民直着急：“好不容易打回电话，你老问这些琐碎事儿干啥……” 小秋被宋秀莲惹出来的泪水，因为老爹这一句抱怨，再次化成了微笑。 终于，小秋依依不舍地把电话交给宋秀程，听小舅在电话里安慰了爹娘一番，这才说再见。挂断电话，小秋擦擦眼睛走出小房间，到柜台前付费。 张丽阿姨笑着递了块手帕过来：“快擦擦泪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小秋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摆摆手示意自己带了手帕，笑着向张丽道谢。 电话柜台的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笑着对小秋道：“小姑娘可得好好谢谢你张丽阿姨，要不让你是她的熟人，咱们的电话可不允许占用这么长时间！” 结果，不等小秋道谢，张丽先爽朗地笑道：“小陈不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街坊邻居能比的，这么点儿小事算什么，可别拿出来给你张姐丢脸。” 那小陈嘿嘿笑着，多少有些惊讶地看看小秋身后跟着的宋秀程和吴戈秦戎，几人初看之下并不招摇，但仔细一上眼就能发现，人家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那位年纪大点儿的青年戴块手表也就罢了，结果人家四个人腕子上都戴着表，小丫头手上的表特别新颖，他见都没见过。 结合张丽的态度，小陈暗暗猜测着对方几人的身份，或许真的有什么来头吧！ 有张丽出声维护，又看清了人家穿戴不俗之后，这位小陈的态度热情了不少，飞快地算出通话费用，开了个单子咔咔咔盖了戳儿，然后递给小秋。 小秋一看，十六块八毛五，一通电话，花去平常职工小半个月工资了，难怪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打电话了，这通话费用实在是太贵了。 眼看着小秋眼睛不眨地拿出两张大团结来付费，小陈暗暗惊讶了一下，随即又在心里合计，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家里就该装了电话了，而不是跑到邮局里来打公用电话。 小陈转着心思，将找零递回去，就见后边穿着军装的少年迎上来一步，接着小姑娘道：“找人装个电话吧，以后你打电话也便宜些。” 小秋咂咂嘴，彻底死了心，再不敢胡乱揣测了——把装电话说得像喝口水一般轻松的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话务员能招惹的。 告别张丽，小秋几人出了邮电局，吴戈的提议还真是让她意动：“那就装在厂里吧，厂里联络用的多一些。我打电话去厂里就行了。” 秦戎在旁边笑笑道：“既然找一回人了，那就都装上，有什么事儿联络也方便些，也省得你想打电话还得往厂里跑。” 这样自然最好。小秋又问过两人，确定不会为难，也就高兴地答应了。 陪小秋打完电话，宋秀程就直接离开去了学校。吴戈和秦戎将小秋送回家，要去厂子里一趟——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三个业务渐渐上了手，连着跑了几天，每个人都开辟了不少新货源。货源充足了，每天运回来的货更多了，仓库里根本存放不下，所以，将时间做了个大致规划，上午下乡运货，下午去各个企业工厂送货，基本不存货。 而吴戈、秦戎也很快调整了相应的政策，进货他们已经带着三个人熟悉了，送货开学后也没办法跟了，如今也在带着三个人去各个企业工厂熟悉，不过，也对进货送货做了要求，那就是必须把进出货的数目金额记清楚。又与各个工厂企业联络协商后，田金明三人送货记账，每周，吴戈和秦戎再拿着账单去厂里对一遍帐，顺便结款。如此，货物和货款分离，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业务员徇私。 当然，这也只是临时政策。他们也知道，人心易变，这会儿田金明三个还很满足挣工资提成，时间长了，很难说某个人不会生了私心。但临时人少，跑业务还嫌不够，监督管理方面，还只能靠他们自己多花些精力来做。 眼看要开学了，秦戎吴戈就去早看好的几个大厂子联系了一番，又定下两个上万人的大厂子。如今他们的货源相对充足，也才敢与这些大厂联络。有了这两个大厂托底，田金明三个人短时间只需开拓货源、维护供货方、按时按量地送货就可以了。 去厂子里看过情况，他们就要去叶三叔那边谈一谈胶印机的使用问题。小秋只说要印制一些彩色的图片，类似照片那种，质量要好，色彩和清晰度要有保证。 小秋回到家，小石头和小梅、小东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见小秋，小东最热情，立刻跑过来接着，脆脆地喊：“小秋姐姐！” 小东生的虎头虎脑的，浓眉大眼苹果脸，脸颊红扑扑的透着健康的色泽，特别可爱。 小秋蹲下来接住他，将他揽在怀里，摸出两颗奶糖来，并剥开其中一颗放进他的嘴巴里，小家伙裹着奶糖立刻笑弯了眼睛。 一手牵着小东，走到家门口，小石头和小梅都叫姐姐。 小秋对他们笑笑，打开大门，招呼两个人进了门。 很快，她就发现，小石头对小梅很是排斥，小梅对小石头也总是暗暗提防着，还约束着小东不让弟弟跟小石头说话。 一共就俩学生，还这么不和谐……小秋表示心情很受影响啊。 再一想，她大概也猜到了些缘由，小石头排斥小梅很好理解，不过是怕摊薄了她这个‘老师’的注意力。而小梅防备小石头，大概就是小石头之前的‘名声’不太好的原因了。 不过，她也不咋担心，毕竟只是两个小屁孩儿，性格又不是特别别扭那种，熟悉熟悉，自然隔膜就渐渐消除了。 因为，小梅是第一天来上课，小秋在讲课之前就拿出一张卷子，是张丽跟她说了之后她就出好了的，目的就是检验小梅的学习情况，好有针对的开展课程。 这个卷子小秋抄了两份，同时交给小石头和小梅来做。小梅大概是学习比较好的那种学生，拿到卷子先扫了一遍，随即就抬头看了小石头一眼，那眼神……大概是觉得小石头根本做不出来吧，带着很赤果的蔑视。 小石头又是什么好性子？他小小年纪能在街上混，还能混了钱回来养家，城府早不是小梅一个单纯的小学生能比的了。他当着小秋的面儿还看不出怎样，这会儿，小秋发了卷子，就领着小东去旁边玩了，小石头先看了小秋背对着他们，于是无声地瞪了小梅一眼，眼见着小梅被他凌厉的目光一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垂下头，小石头才满意地低头做题。 小梅这样的小屁孩他早就懒得理会了，更何况是个丫头片子……不惹他，他才懒得搭理。 第三百七十章 小秋不知道俩小屁孩在她背后就捣鬼，只在耐心地哄着小东拿粉笔在院子的砖地上写123，看小东乖乖地蹲在地上写字，她才转回来看看两个学生做题的情况。 看见小石头和小梅都安静认真地答题，小秋还暗暗欣慰了一下，心道毕竟是孩子，即便又些小心思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于是，她也打开自己的书，在俩学生对面开始学习。 半个小时后，她用电子表设定的闹钟开始震动，小秋按止闹钟，抬眼看过去，就见小石头已经把题都做完了，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铅笔转着玩儿，显然是早做完了，怕打扰她学习没出声……这样懂事的孩子，由不得人不喜欢。 小秋对他微微一笑，接过小石头递过来的卷子，再回头看小梅，却还没有做完，正在低着头，在演草纸上演算着最后一道题。不过，大概是太着急太紧张了，她演算的过程显然不顺利，算着算着，小姑娘烦躁起来，哗啦哗啦将之前算的都划掉，又开始重算…… 小秋没有作声，收回目光，开始检查小石头答得卷子。 也不知是不是憋着一口气，小石头平常还偶尔犯个粗心马虎的小毛病，今天这卷子答得却特别好，不但题都答对了，还书写的挺工整，连阿拉伯数字写的都比平常整齐漂亮许多。 小秋暗暗好笑：看来，小孩子也有争强好胜之心呐。 她这边将小石头的卷子看完了，抬头就见小梅也把题做完了，正扭着头，偏着小石头坐着。只是，小姑娘大概做题速度输给了小石头，被打击到了，这会儿垂着头，看起来像缺了水的小苗儿，蔫巴巴的。 小秋笑着出声：“小梅的卷子做好了吧？拿过来我看看。” 小梅立刻回过头来，微微红了脸，把试卷递给小秋。 因为检查了小石头的卷子，小秋用眼一扫，已经找出了小梅做的题有一个得数是错误的。她也没立刻出声，而是将其他题目的解题过程、书写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再回头看这道做错的题，却见中间步骤中，小梅抄错了一个数字，导致了最后的得数错误。这也算是小学生比较爱犯的小马虎毛病了，不是大事儿，却需要及时纠正。 眼看着小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小秋笑笑道：“小梅也做的很好。” 这话一出，眼见着小梅脸色一松，紧绷的小脸也露出一抹笑来。看她这样，小秋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小孩子学习的兴趣和积极性很重要，尽量多的鼓励和表扬，然后一点点纠正他们的小错误，而不是呵斥甚至打骂。 通过这一番考察，小秋对小梅的学习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样，她再开始讲课就心里有数了。 给小石头做的二年级复习基本也完成了，小梅过来，正好给两个孩子再通一遍知识点，半个小时后，小秋又拿出来一张卷子发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做题复习，巩固知识点。 小东自己写了一大片数字，这会儿见小秋姐姐不讲课了，就啪嗒啪嗒跑过来，拉着小秋的手去看他写的数字。 小秋欣然起身，跟着小东过去看他的作业。 这边小梅已经没了最初的傲气，只抬眼偷偷打量对面的小石头。小石头好像头顶上生了眼睛一样，随即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无声地扯扯嘴角。 这个笑谈不上善意，甚至带着一点点嘲弄味道，小梅的目光仿佛被刺了一下，倏地缩了回来。随即就暗暗自己气恼，怕那人作什么……再一想眼前的卷子，她又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做题，上一次让那臭小子抢了先，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落后。 这一次，两个人倒是差不多时候做完了，小秋检查过后，两张试卷做的都很好，都没有错误。 她没有自己评判，而是让两个孩子把试卷交换一下，让他们自己去看卷子。 很快，两个孩子看完了卷子，小秋接过来看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两个大大的百分，她欣慰笑笑，然后鼓励两句就打发孩子们回家了。 吴戈秦戎说好中午不回来，小舅舅也不回家，小秋也懒得做多少菜了，热了一个馒头，装了一碟香辣鱼一碟泡菜吃了饭。 午后，她小睡了一会儿，就起来自己学习。 学了一个小时后，小石头和小梅过来了。小东却没跟来，一问才知道，张丽把小梅姥姥叫了来看孩子，不让小东再来捣乱。 小梅没好意思说，小东因为没能跟来，正在家里哭呢。 下午散了课，小秋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厂子里。 田金明和李长江、陈东发都回到了厂里，小秋过来，正好将三人运货送货的账目拢一拢。 将几个人记录的账单子一算，小秋就笑着对三人道：“哥哥们的成绩都不错啊，照这么个干法儿，下个月咱们算提成的时候，哥哥们最少也得有两三百了！” 听了这话，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都高兴不已。 小秋笑着将账目理好，夹在账本子里。又从书包里拿出两条咸鱼来交给陈东方：“哥哥们辛苦，我给大家伙儿添个菜吧！” 京城算是内陆城市，这会儿的水陆运输远没有后来发达，水产运过来的很少，咸鱼也是难得之物。特别是对于出大力的青壮年来说，都比较喜欢味重的菜。所以，一见这两条咸鱼，几个人都挺高兴。 李长江立刻嚷嚷着：“东方，做煎鱼。” 田金明也在旁边补充：“多放点儿干辣椒，去腥提味儿，来劲儿。” 陈东方也不推辞，嘿嘿笑着去跟常宏伟打招呼：“常哥，今晚的菜我来做，您也歇会儿。” 小秋见他们相处和谐愉快，小石头已经主动过去给陈东方帮忙了，她也就不在厂里多留，骑车离开。 她在裁缝铺子里做的两条床单做好了，去拿了回家，一条铺在西厢房的床上。一条则放进东厢房的床头——小舅舅就一条床单，多一条也好换洗。 第三百七十一章 在东西厢房里转了一下，小秋发现，小舅舅和廖辰都是爱读书的人，他们房间里却只有床和书桌衣橱，还差一个书橱……哪怕没有书橱，能给他们准备一个书架也行，也方便他们放书。 不像现在，小舅舅的书桌上排着一溜儿书，床头上也堆着一摞。 动了这个心思，小秋晚上就与吴戈秦戎商量好，转天中午，趁着上课的空档，再去一趟旧货市场。淘换两张书橱（书架）去。 吴戈就道：“我们去也不懂木料如何，倒不如跟陈大哥说一声，让他抽空去一趟，他会木匠的，对木料做工都比较清楚。” 这个建议挺不错，小秋却还想着去看看别的，于是就道：“旧货市场挺大的，那么多东西，一样一样看过去，太费功夫。他们这会儿正憋着劲儿挣提成呢，倒不好耽误他们太多功夫。倒不如我先去看过，差不多看好了，再让他去掌掌眼就好了。” 吴戈了解那三个的兴奋劲儿，自然知道小秋说的在理，也就没再多说，只答应着：“那明天就索性别在家里吃了，咱们就去那边找个小饭馆吃饭，吃完饭就过去逛，也便宜些。” 说着话，宋秀程和郑秋实先后回来了。 见到郑秋实，小秋很欢喜，替师傅打水洗漱，又问道：“师傅，你忙完了？”若是郑秋实忙完了，她是不是又要去医院了？ 郑秋实擦把脸，吐出一口气来，道：“你个小丫头转什么心思呐？” 小秋连忙笑道：“我就是心疼师傅您天天这么累，若是忙完了，后边我尽心做点儿好吃的，也好给您补一补。” “你个鬼丫头！”郑秋实笑骂一句，也不点破小徒弟的那点小心思，只道，“是能喘口气了，可还是没多少时间去医院……这样，你也快开学了，安心把功课准备准备，等上了学之后，再说去医院的事儿吧。” 小秋的基础打的扎实，郑秋实倒不担心小徒弟的医术进展，他也知道，小秋这个年龄，学业重要，先上好学，最少考个大学，以后才有更好的发展。 因为，他已经听说，将来就是凭工资等级都要看文凭了，不是大学生的话，在这方面会很吃亏的。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只欢喜地去收拾饭菜，招呼老少几个吃饭。 转眼到了第二天，吴戈秦戎临近晌午才过来。 小秋正好给小石头和小梅讲完第二节课，于是就将出好的题交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回家去做。 打发了两个孩子，吴戈就催促小秋出门，还提醒小秋不要骑她的新自行车，因为旧货市场那边人员复杂，新车子容易被盗。 想一想这话也在理，小秋也就没坚持，略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很自然地，一出门小秋就去坐吴戈的车子，秦戎却笑着道：“戈子一早就拉肚子，这会儿腿上没劲儿，还是我带着你吧。” 小秋这才恍然，难怪刚刚见到吴戈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对呢，原来是病了。 她连忙问：“怎么回事？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概猜到了自己拉肚子的原因，吴戈心里憋火，却不好对小秋说什么，只摇摇头，就跨上车子示意：“快上来吧！就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就放了心，还有心情笑话她，想来也没大碍。 哼了一声，小秋转身上了秦戎的车子：“你有劲儿，有劲儿我也不坐你的车子！” 吴戈回头扫了秦戎一眼，没再说什么，骑上车子率先出发了。 前一趟小秋跟着秦戎来买旧家具的时候，天色晚了，又不熟悉，她都没能好好逛逛，比较隐秘的‘工艺品商店’也没能进去逛。这一趟到了旧货市场，小秋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为了避人耳目，她与吴戈秦戎商量，兵分三路分别去不同的旧货店寻找，然后，她直接撇开摆在外头的旧家具旧日用品，一头扎进最里边的‘工艺品商店’。 所谓工艺品商店，其实就是古董商店，平常百姓不允许买卖的，只有一定级别的人才允许到这里来购买‘工艺品’，以满足研究或者其他工作需要。 秦戎吴戈显然与这边的人挺熟的，有他们介绍，小秋得以顺利进入这个相对隐蔽神秘的所在。 外头被许多旧物遮蔽了，房间的光线很暗，大白天的进门就要开灯。灯光昏黄，一眼看过去，就见一只只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儿，书画瓷器杂项儿，琳琅满目，纷繁杂陈。 小秋的眼睛差点儿不够使了，一头扎进去，一件一件仔细看过去，很快就全心投入进去，把外头的事都抛到一边了。 七十年代末，国民还基本没有收藏的概念，旧货市场里随意丢着堆着的，很可能就是檀香木的家什儿宋时的孤本，捡漏儿的机会比后世多得太多，而且，远没有后世赝品复制品泛滥的乱象。 小秋一扎进去，几乎是走不动步了，她一边细心地搜寻查看，一边暗暗后悔，早知道不去收鸡蛋了，在这里淘着一件东西，说不定就够倒腾一年鸡蛋的了。 一会儿，又想，这里的东西淘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没法变现，她买房子的计划就遥遥无期……唉，鸡蛋还是得倒腾下去呀！ 古董古玩这东西，自古就不乏仿品赝品，许多高仿品，因为工艺精湛，流传的时日久了，同样成为古董的也不是没有。 小秋自知自己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也没存着淘什么绝世之物的想头，只想着趁这会儿东西便宜，捡着合心意的东西买下来存着，往小里说就当投资，往大里说，也能少让一些好东西外流。 即使她这个外行人也知道，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许多人借着回乡探亲、回国投资的名头，没少往外倒腾好东西，致使多少国宝以极低廉的价格卖到境外。 第三百七十二章 索性，她进京的时间点比较靠前，开放伊始，国民的收藏意识没有觉醒，国外那些所谓的爱国人士爱国商人也没大批地涌进来，她还有机会学习中淘澄宝贝，也能在淘澄宝贝的过程中不断学习提高。 大中午头儿，外头的旧货摊子没人光顾，看摊子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也进了铺子，眼看着小秋一件件捧起来，小心翼翼地端详，琢磨，就觉得有些意思，这些年，可没几个琢磨这些物件儿的人了，更别是一个娇俏俏水灵灵的小姑娘，别说过来细细地琢磨这些个，就是旧货市场上也难得见着一个了。有那功夫，小姑娘们谁不愿意去王府井逛逛去，有背景的还可以去友谊商店，即便条件差些的，也愿意去公园逛逛去，谁会想着他们这些‘卖破烂’的地儿走动啊。 索性闲着无事，这位就开口跟小秋闲聊几句：“小丫头，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 小秋歪着头看过来，笑眯眯道：“不瞒伯伯说，我是擀饼杖吹火‘一窍不通’啊！可我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就愿意看这些老物件儿，觉得有一股子新东西没有的……劲儿！” “哈哈，真是难得，你个小丫头居然会喜欢这些个。”老头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一回，然后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你这句话说得倒是对呀，老物件儿存世多年，历经朝代更迭、实施沧桑，自然比新物件儿多出一份底蕴来，呵呵，也就是你说的‘劲儿’！”同时心里感叹，只是多少历经磨难战火流传下来的好物件儿，都被之前那场浩劫毁了去，心痛了！ 小秋见这位态度和蔼，说话间，也是懂得这些东西的，她就有意跟他多聊几句，不指望人家悉心教授，能学一点就算一点吧。 也不知是不是小秋就比较有老人缘，这位姓冯的伯伯也挺健谈，带着小秋把铺子里几样比较出彩的物件儿讲了一遍，前清的粉彩大盘，明代的铜香炉，还有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唐朝时候的彩陶俑…… 小秋认真听着，也随着他的介绍讲解，一件一件仔细地看过去，只觉得自己受益匪浅——突然，她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大青花碗。碗口已经豁了，碗底子上扔着一块瓷片子，将那瓷片往豁口上一合，却仍旧缺着些。 冯伯伯见她的动作，叹息道：“这碗是开门的好东西，最少也得是清初的物件儿，可惜，碗口破损严重，难以补全了。另外，我也不瞒你，你翻过碗底来看。” 小秋一手拿着那块瓷片，心念一动，已经将瓷片收进了自己的大青花里。另只手将青花碗翻转过来，这一看，差点儿惊呼出来。却原来，原本碗底子下的款识被生生扣了去！ 她很惊讶，这底款与瓷器，就相当于商品的身份证和品牌，有身份证和品牌的商品自然比三无产品更容易卖个高价啊……看这碗底的痕迹，倒像是被人为凿了去的。只是，什么人如此糊涂，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来？ 冯老伯笑眯眯地看着一脸震惊的小秋，慢悠悠道：“是不是觉得做这事儿的人疯了？” 小秋缓过神来，用力地点点头：“对啊，我实在想不明白，把这碗底抠成这样做啥？好好地东西毁了不说，他也卖不出价去了，难道就是闲的没事儿抠着玩儿的？” 冯老伯笑着摇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道：“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瓷器底款的重要，出身名门价值贵重的瓷器更是如此，可总有些时候，这底款就是惹事的祸根。” 小秋一下子想到的就是‘破四旧’，可等冯老伯给她解释，却还有另外一段历史渊源。 “……那会儿时值清朝末年，外强入侵，朝廷动荡，时局混乱，不但是皇族和当官的人心惶惶，各自谋划着出路，就连宫里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们，也盘算着有朝一日出了宫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于是啊，有些心思活泛有有些小权利的就打起了宫里物件儿的注意。要说他们也不太敢偷太名贵的东西，金银珠玉倒是值钱，但那个管得紧啊，不好下手。倒是这些平日里用的瓷器，拿去宫外就挺值钱的。可这底款就成了个让人爱让人恨的东西了，有它能多卖很多钱，但有了它很容易被人察觉，很容易被查出来，于是，就有人想了个法子，把着瓷器的底款给扣掉了再卖。这样没了底款的瓷器，固然没办法卖上高价，甚至只能卖上原来价钱的十分之一，可有比没有强，有命挣还得有命花才行。特别是两次联军入京，宫里流失出来一大批瓷器珍玩，珍玩那东西没个记号，卖了也就卖了。这瓷器想要卖出去，又不想找来祸事，同样有许多就被抠了底款……这些没了底款的瓷器，也算是那个时候的一个特色了。” 小秋听得暗暗叹息，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知道乱世生存不易，没想到，连这些无声无息的瓷器，历经乱世，也是那般艰难。不管是清末被抠去底款的，还是被当做四旧破掉的，都让人心痛啊！ “那这个大碗是清末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吗？” 冯老伯却笑了：“这个我还真不敢说，别看我给你说这些，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小秋却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自己与这只青花瓷碗挺有缘的，于是就开口问价，将这只瓷碗买了下来。 既没有底款，又破损严重，这碗的价钱自然也很低，这只碗，小秋只花了三毛钱就买下来了。 她又捡着合眼缘的物件儿挑了几件，都买了下来，因为不是冯老伯说的‘精品’，所以价钱也都不高，六七件东西，一共只花了不到九块钱。 她拿出十块钱让冯老伯找零，趁冯老伯出去的空档，她拿出那块瓷片又合在缺口上，却见缺口已经严丝合缝，丝毫不差了！ 她心中欢喜，心里盘算着，将这青花碗收起来修复一番，别说这缺口，说不定连底款也能复原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她买的东西都不大，包括那只青花碗，说起来有一共八件东西，看体积却很有限：一只水晶内画狮子狗的鼻烟壶，一只翡翠扳指儿，一只巴掌大的粉彩蟠桃粉盒，一只古旧的漆雕首饰盒。另有两面铜镜，一面葡萄瑞兽纹，一面是西番莲缠枝海水纹。 冯老伯找零回来，见小秋规规矩矩站在那里，面前摆着她挑好的物件儿，除了那一片碎瓷片，其他的她都没动过。 他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主动找了两张报纸过来，帮着小秋把大碗和零碎东西包裹了。 冯老伯先将鼻烟壶、扳指儿和粉盒一一包裹了，小秋接过来装进首饰盒子，然后装进书包。两面铜镜包裹了，小秋也装进书包，等那只豁了口缺了底款的青花碗包裹了，小秋同样接过来又往书包里塞…… 冯老伯失笑：“你那书包回去就不能要了吧？” 小秋嘿嘿一笑：“我洗洗就好了。” 正说着，吴戈和秦戎一起转了回来，一见小秋从里边的工艺品铺子里出来，吴戈就问：“怎么去那里边了？” 秦戎倒是并不意外，上一次他陪小秋来买桌椅，小秋就想着进去看，不过是因为人家下班，才没能如愿。今天看小秋笑眯眯的模样，大概是逛的尽兴了吧？ 他笑微微地走上前两步，伸手来接小秋的书包：“我替你背着吧！” 小秋也不客气，将书包递过去，还不忘嘱咐一句：“我买了一只青花碗，你小心着些！” 秦戎笑容更大，将书包转到胸前背好，一边道：“放心吧，人在，你的东西就在！” “哈哈，别胡说，就是一个碗罢了，我就是习惯性唠叨，哪里用的这样郑重了！”说笑着，小秋问两人，得知已经看好了两只书架子，书橱不多，只有一个，还有很明显的破损了，他们都不看好。 小秋回头向冯老伯告别，跟着吴戈和秦戎去看书架书橱。 两只书架子没啥蹊跷，就是最普通的框架式结构，木料也一般，卖东西的工作人员说是一只榆木，另一只是杉木。倒是那只书橱，是明显的旧物件儿，上边是多宝格结构，下边是四开门的橱柜，橱子里又有好几个暗抽屉，门上、抽屉上都有精工雕刻，看雕工简洁清淡，整件东西不算太大，却极精巧细致，很像是听说的‘苏式家具’。 一见之下，小秋就喜欢上了，问那工作人员，掉下来的橱子门可还有。那工作人员见她真喜欢，就将她领到一堆破木头跟前。 “你们在这里找找吧，破损的，零散的都扔这里了，找不见就是没了。” 小秋连忙道了谢，弯腰就去木头堆里翻捡。 吴戈和秦戎一见她这样，也立刻上前帮忙。 小秋手底下恰好拿起一块沉重的木料，一层灰尘污垢，却仍旧有淡淡的香气散出来。她的心一跳，抬头看吴戈秦戎都在另一侧低着头忙碌，售货人员则又回去坐着喝茶了，她心中一动，手中那块‘香木’就已经被她收了起来。 偷固然不好，但与其扔在这里被糟蹋了，还不如她收起来，最起码，能够好好保存，不至于让好东西白糟践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止不住地心疼。这块木料显然是从某个大物件上砸下来的，而这种木料过去可是皇家专属，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官员用也属越制，被查实是要罢官抄家的！ 之所以小秋认得这种木料，还因为传到后世的澹泊敬诚殿，那座大殿用的就是这种木料，历经几百年，风水雨淋，却仍旧香气清而远，令人记忆深刻。若小秋没有弄错，她收起来的这块木料应该就是楠木。因表面灰尘太后，小秋没看到木质纹理，还不知道具体是紫楠还是金丝楠。 有了这一个发现，小秋再往下翻检就留了心，凡是入手沉重、有香气的木块、木头，她都收了起来。 刚将一块半拉子食盒收起来，突然听到吴戈喊：“找到了！” 小秋手下一顿，借着木材的遮掩，将一片食盒的残片收起来，一边抬头看过去，却见吴戈手里拎着那扇橱门，正往她这边走过来。 小秋不敢磨蹭，连忙笑着迎了上去，接过吴戈手中的橱子门一看，上边雕刻的花样纹理都对，确认是书橱掉落的门扇无误了。 找到了门扇，书橱的价格自然就高了一些，工作人员出价28，吴戈不满，和秦戎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那售货员砍了半天价，终于议定为18元。 吴戈还是不太满意：“刚刚只要12块的。橱子门还是我们自己个儿找到的呢！” 那售货员笑：“你们找的，也没跑出我们这地盘去不是。” 小秋却劝着吴戈，一边付了钱，将两只书架并书橱都买了下来。 那售货员也大方一回，主动将送货的事儿揽了下来，还跟吴戈笑着说：“又给你们省了两块钱！” 他们跟售货员议价的时候，小秋闲着无聊，又去旁边堆的一些石材雕刻走过去，没想到让她看见一盘小石磨，直径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小小的两片青石板，尽管表面积着些灰，却也能够看得出石材很好，大概有些年头了，石磨表面磨得很光滑。 听那边讲定了书橱的价钱，小秋就指着那石磨随便问了一声，售货员很不在意道：“那个有啥用啊，想要放下一块钱拿去。” 小秋这回没等吴戈秦戎反应过来，立刻就答应了：“好，我要了。” 那售货员也忍不住乐了：“看看你们俩小子，还不如人一个小丫头爽快！” 吴戈瞪她一眼，倒是秦戎笑着拱手致谢，然后三人留了地址，骑了车子往回走。 这一趟，小秋收获不小，但却意犹未尽。她暗暗盘算着，以后尽量抽时间多跑几趟。趁着这会儿东西便宜，多淘澄些东西存起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回去小秋倒是坐了吴戈的车子，吴戈就问她：“你买了什么物件儿啊？真喜欢这些旧物件儿，我带你去出国人员服务部买，那边有对外宾的好东西，不像这边，都是些破烂货。” 小秋愣了愣，片刻才问：“专门卖给外宾的……好东西？”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居然有专门卖给外宾的古董柜台，还都是好东西……她突然想起从哪里看见过，说这个国家从来爱自称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然后，周边的一些小国来朝贡，带些当地土特产来，咱们不仅报销来回路费盘缠，还会赏赐数倍数十倍于‘贡品’的好东西！ 难道，做赔钱买卖也是一种传统，几百上千年不变吗？ 吴戈只当小秋第一次听说比较好奇，于是又给她解释道：“就是一些比较好的工艺品，专供出国人员和外宾购买的，质量好，价格也比较低……” 吴戈解释的很详细，但后边小秋就没兴趣听了。 震惊之后，她只觉得丧气和痛心。国人这个自以为仁义的举动，在人家眼里，只是……鹅，这个时候还不是‘人傻钱多’，大概是‘又穷又傻’，或者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明明自己老百姓都吃不饱饭，却还要向国外低价甚至无偿输出。明明是自家的宝贝，该好好珍惜保护，却上赶着用超低的价格卖（送）给人家！ 她很无语了，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若是可以，她都想，去把那些好东西都收进她的大碗里，以避免它们被低价买走，流落国外的命运！ 他们到家后不久，买的书架书橱也就送了过来。 吴戈和秦戎去厂里找了陈东方过来，请他把三件旧家具修整一下。 小秋要求的很简单，两个书架打磨掉斑驳的旧漆面，重新刷一遍漆。至于书橱，她要求的就更简单了，只用把掉下来的橱门装上就好，其他的都不要动。它原来的漆面磨损的比较严重了，但并没有脱落的现象，擦拭干净后，反而透出一股子时间赋予的厚重感来。小秋琢磨着，若是能找到传统漆器手艺的人再说翻新漆面的事，如果找不到，她情愿就让它保持着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用化学漆厚重呆板的光泽，消减掉一件旧家具的风韵。 另外就是那盘小石磨，竟陈东方确认，就是能磨豆浆的小水磨，也可以磨米浆、糯米粉。 一听这个，小秋高兴坏了，比她得了那些个物件儿都高兴。有了这个宝贝，她就不愁喝不上豆浆，也不愁没有好吃的年糕和汤圆了！ 陈东方虽然觉得小秋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手脚麻利地一顿忙乎，傍晚吃饭前，已经按照小秋的要求将书架书橱都修好了，只不过，两个书架都放在了一间倒座中，因为新涂的油漆需要干燥，味道很大，也需要晾一晾味道。、 小石磨的磨拐子也装上了，按小秋的要求，装在了一张椅子上，小秋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找人搭把手，抬到井边，用清水冲一冲，就可以磨豆浆、磨米糊米浆了。 为了感谢陈东方，小秋特意让秦戎去买了两斤白水羊头两斤羊杂，又去东市场买了两条鲤鱼回来。吴戈则代替陈东方去厂子里送货，转回来，直接把李长江、田金明和常宏伟都带了过来，加上小石头和宋秀程、郑秋实，凑了满满一大桌子人。 羊头肉和羊杂做了一大盆羊汤，鲤鱼用最简单的红烧，再上几个凉菜，配上一笸箩馒头，把众人吃的直叫好。 等人们散了，郑秋实笑着跟小秋开玩笑：“你个丫头做菜倒是挺有天赋，我都怀疑，我让你学医对不对了，会不会因为我，耽误了一个大厨的诞生呢？”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弯了腰。没想到，后世网络的一个段子，被师傅提前三十多年说出来！ 笑过之后，小秋就兴冲冲地去把挑拣干净的黄豆冲洗几遍，沥干水，用湿笼布盖在盆子里——她不是发豆芽，而是准备第二天一早磨豆浆。 今天没来得及，她明天再去一趟药房买点儿石膏，试着点点豆腐，若是成功了，她连豆腐脑都能自己做了。 看着小秋忙忙碌碌的样子，郑秋实再一次摇头叹息，这丫头捣腾吃的从来不怕麻烦，学医要是有这个劲儿，又何愁不能集古今之大成，成就最年轻的大国手啊！ 小秋泡好豆子，洗洗手正准备回房，猛地就听到郑秋实问：“廖家小子还有几天到啊？” 宋秀程回答：“还有三天。” 郑秋实嗯了一声，淡淡道：“廖家小子进了京，这个丫头就该上上笼头了！” “哎？”小秋很诧异，期期艾艾地走过去，靠在郑秋实身边，委屈巴巴道，“师傅，我很用功啊，干嘛还那么说我啊！” 上笼头，过去是说给不听话的马儿骡子上笼头，不让吃东西，从而纠正其坏脾气，引申到人身上，就是上上规矩的意思。 郑秋实哼了一声，道：“你能把做吃的这精神头拿出一半来，你这会儿该能独立坐诊了吧？” 小秋吭哧几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吃货，对学医的热情真的没办法跟吃东西比。 她噘着嘴低着头，不肯认错，却其实已经默认了郑秋实的批评。 宋秀程在旁边看得有些不忍了，连忙出声检讨：“是我做得太少了，郑先生你给我说一说，我从明天开始带着她学习……我的国语水平不如廖辰，可带着小秋一起学习还是可以的。” 郑秋实嗯了一声，却回头看身边低着头不肯吭声的小秋。 被师傅瞪得沉默不下去的小秋，不得不表态：“师傅，我错了，我以后都不做饭了，专心学习……” “你个臭丫头，在这里等着我呐？”郑秋实被气笑了，破口就骂。 小秋哧溜一声钻进屋里，然后透过纱窗对外边喊：“师傅你太不慈爱了，我做吃的你不乐意，我说不做了学习，你还不愿意……” 开头还很理直气壮地，可等见着郑秋实站起身来，作势往屋里走，她立刻就消了气焰，自己蔫吧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认怂还不行嘛！ 第三百七十五章 消了声之后，小秋也没立刻睡觉，而是把吴戈秦戎交给她的一个彩色胶印成本价格表打开来看。一看五寸六寸的价格也只是几分钱，小秋一下子就放了心。 既然叶三叔肯把这个价格透给他们，那就说明，即便加价收费，也不会加太高。有这个底线在，就可以让吴戈秦戎拉叶三叔合伙，他们负责搜罗素材，叶三叔负责制版印刷，印刷的成品，再由他们负责销售回款。这个合作能够运转起来，可以分三成给叶三叔。别小看一张只能挣几分钱，但数量多了之后，这个利润就非常可观了。 小秋根据叶三叔给的成本价算了一回，觉得自己拿到的印刷好的照片后，五吋，也就是普通彩色照片大小的可以定价为两毛五向外批发，零售商拿到手后，可以卖五毛钱一张。这中间的利润空间有两毛五，还可以做一个中间代理商，她负责大批量发货，批发商拿到手之后，可以批发三毛到四毛，零售商还有一毛左右的利润可以赚，仍旧很可观。 对于新生事物的追求，大学生群体无疑是最令人瞩目的，小秋就打算着，趁着京城各大学开学之前，印刷一部分电影《小花》、《甜蜜的事业》、《瞧这一家子》等新电影的主演照片，拿到各个学校里试试水，若是照片卖的快，还可以加印海报，接下来，就可以赶在元旦前印刷贺年片和台历、挂历。 说起挂历，可是畅销整个八十年代，乃是大半个九十年代的长寿产品。还有贺年片，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仍旧是销量极大的明显产品。那时候过元旦新年，连小学生都要买上一沓，分送给老师和同学们。 当时刚当老师的小秋，第一次收到学生送的贺年卡还激动了好几天，还买了卡片，亲自填写了回给学生们。但第二年，这份激动就没了，她也没有再买贺卡回给学生。再之后，随着教龄的增加，激动越来越少，甚至麻木，乃至厌弃……再后来，贺年卡也渐渐消失。人们似乎不再重视元旦新年，而是更乐衷于过圣诞，送蛇果，号称送平安（果）。殊不知，外国人过了多少年的圣诞节，还从没有送苹果的风俗。 另外，吴戈和秦戎还告诉她一个消息，恒温箱的消息他也有了眉目，据说原来农学院有几台，因为十年运动期间停止了试验，恒温箱搁置太久，型号陈旧些了，准备淘汰掉再换新的。这旧机子对于农学院来说型号旧了，但给他们用，却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恒温箱即便运回老家，王利民也暂时无法用，不仅仅是三合村没通电的缘故，即便通了电也用不了，因为恒温箱用的是三相工业电，而民用的是两相电源。 倒是纸盒厂那边不用担心这个，隔壁印刷厂引得就是三相电，他们只需引一条线过来，装个电表就好了。 心中满是‘大干一场’的兴奋和喜悦，小秋躺在床上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可没过多一会儿，她就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她忍不住微笑，重生回来她的另一个收获就是睡眠特别好，不论白天经历了什么，都不妨碍她‘秒睡’，而且睡眠质量特别好，几乎不做什么杂七杂八的梦，这与她的上一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人说梦境是心境的最直接地反应，心境平和安宁的人，睡的好梦也少，即便偶尔做梦也是比较祥和的。而心境不平和不安宁、心理压力巨大的人，往往睡眠不好，还往往会不断地做梦，以至于身体精神越来越差，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思想发散片刻，小秋就精神抖擞地穿衣起身。要大干一场，眼前的事情可就多了，她都得争取在开学前处理妥当了才行。 当然，起个大早的另一个原因是，小秋要用她刚买回来的小石磨磨豆浆。 只不过，当她走进院子里，却惊讶地发现，小舅舅和郑秋实都起身了，两个人正在井边忙着，宋秀程坐在凳子上低头专注地转着石磨，郑秋实则用勺子端着一些泡好的豆粒儿，不断地往石磨孔里添加，有乳白色的豆浆从石磨的缝隙里流淌下来，汇进下边的石槽中，在顺着出口流进下边的桶里。 “啊，师傅，小舅舅，你们起这么早啊？”小秋惊讶着走出去。 郑秋实回头看了她一眼，很有些小傲娇地道：“等你个小懒猪起来，豆浆就得晌午喝了！” 小秋看看手表，才六点好不，她留出半个小时来磨豆浆的。 宋秀程看不了小外甥女委屈，笑呵呵道：“你不知道这东西多磨性子，我和郑先生弄了半个小时了，还只磨了一半。” 小秋张着嘴，卡巴卡巴眼睛，心中有些不敢置信啊——她印象中磨豆浆很容易，大概把自动的豆浆机带进来了。却忘记了石磨这种原始工具的效率，特别是这种小小的石磨，每次只能装十几颗豆粒儿，不停地添豆子倒水，要一直忙个不停，效率却根本快不起来呀！ 好吧，是她有点儿太想当然了。 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飞快地把头发一扎，又打了水洗脸洗手，就跑过去替换郑秋实：“师傅，我替替你，你歇会儿吧。” 郑秋实虽然不用费多大力，却需要一直弯着腰，时间长了，老腰很有些酸疼了。看见小秋来替自己，没去替换她小舅舅，老头儿心里挺高兴，脸上终于透出一抹笑来：“好，好，就给你玩会儿，小丫头就是好奇心重！” 说完，将手中的勺子交给小秋，转身走了。只是没走两步，他就撑不住翻转拳头轻轻地捶起了自己的后腰：唉，年龄大了不服老不行啊，就站这么一会儿，腰就酸的不像自己个儿的了。 小秋看见，回头和小舅舅目光对上，甥舅俩相视一笑：老头儿爱面子的模样太可爱！ 第三百七十六章 早饭时，小秋对小舅舅说起杂志报刊，宋秀程才略带愧疚地道：“我们学校阅览室里订的很全，你想看，我带你去。” 他天天忙着忽略了小秋的生活不说，连小秋读书看报的小事也给忽略了，这个舅舅当的真是太不称职了。 小秋连忙点头，不说她急着要找适合印刷的图片，就是去小舅舅学校里看看她也很高兴，那可是她上一辈子高高仰望的所在呀！ 郑秋实不紧不慢地吃一口糖油饼喝一口豆浆，喝完之后还砸吧砸吧嘴，自己磨的豆浆就是不一样，比外头卖的浓许多不说，也香多了，小秋把豆渣滤的也干净，喝进嘴里只有柔滑醇厚的豆浆香，而不会喝一口豆渣子，怪不得劲儿的。 心情好了，郑秋实其实也是个慈爱的师傅，他缓缓开口道：“想看书还是自己订几份看着方便。我想起这事儿来有点晚了，从九月一号开始，就有报纸和刊物了。哦，我定了人民和青年报，刊物订的《少年文艺》，还有那个年轻人都喜欢的《大众电影》。” “啊？师傅，你太好啦！”小秋欢呼起来，这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太及时了。 《大众电影》可以不但是电影界的扛把子刊物，还是全民时尚的先锋，一直到八〇年代末，它都是国内最受年轻人追捧的刊物，没有之一。 兴奋之后，小秋很好奇古板的师傅怎么想起来给她订《大众电影》的，要知道大众电影杂志漂亮的封面女郎照片，可没少受人抨击呢。 郑秋实给了她一个很鄙视的表情，淡淡道：“科室里那些小年轻的天天挂在嘴上，我知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秋恍然而笑，心里却更喜欢自己的师傅了。别看天天爱板着脸，还爱教训她，可也是真心关爱她这个徒弟的呢！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吴戈和秦戎才到，两人在家被吴奶奶按着吃了些早餐了，一听小秋说自己磨的豆浆，一人又喝了一碗。 宋秀程说带小秋去校阅览室，却要等到开学后，暑假里，阅览室这样的地方是不开放的。 小秋连说没关系，她等着就好，又宽慰了小舅舅两句，把他和郑秋实都送出门，折回来才开始与吴戈商量去哪里找图片。 吴戈第一个提议是去编辑部：“乔家大姑在编辑部工作，咱们去找她。” 小秋点点头道：“编辑部是一个选择，可他们的照片应该也有限制，最好的肯定要留着自用的……若是有电影胶片，咱们直接选取冲洗就好了！” 一提这话，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小秋眼睛也是一亮，连忙问：“你们是不是有办法？” 吴戈很得意地扬扬下巴，被小秋拍了一巴掌催促，这才道：“后勤有文艺部，有专门的放映队，他们那边存了许多片子，比一般电影院的多得多。” 小秋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部队待遇是最好的，政策倾斜，所有资源都是部队优先的，有文工团，有放映队，只是没有五个提醒，她一下子没想起来罢了。 这样，他们很快确定，由吴戈秦戎一起去放映队找影片胶片，选取一些好的镜头截取。他们说文艺队里还有自己的摄影干事，连冲洗照片的设备暗房都很齐全，都不用再出来找照相馆。 小秋再三叮嘱：“一定要漂亮的的特色画面！不要许多人那种，就选主角的。” 吴戈横她一眼不做声，秦戎却温和地答应着：“你放心吧，我们俩商量着先洗几张回来，你看看行的话，咱们再多洗。” 小秋毫不客气地点点头。不是她不相信这两个的办事能力，她是怕时代的审美观点不同，别选取一些看起来苦大仇深的镜头回来，明星照，要的就是漂亮，要的就是甜美，这时候其他都是渣，绝对是颜值第一！ 她送着吴戈秦戎出门，一边在心里感叹没有电脑太不方便，连P个图都没办法。 转回来，她将吴戈秦戎前一天拢的账目拿出来算一遍，逐条下账，再把田金明陈东方和李长江三个人各自的业务分列出来。登完之后，她顺手合计了一下，竟然是李长江完成的最好，已经有了一千多元了，按百分之五提成，已经有50多块钱了，这还不到一星期，还只是开始，所以，完全可以预估他这个月提成收入绝对能到三百多元。 三百多，这个时候，比一般的县长乃至市长的工资收入都高了呢！想都知道，他们该多欢喜和满足。 弄完这些，小石头和小梅也来了，小秋开始给两个孩子上课，中间她自己也抽时间学习。 临近晌午，两个孩子刚刚出门，吴戈和秦戎就回来了。 一进门，吴戈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信封撂在石桌上，同时拎起小秋的杯子咕咚咕咚将半杯凉开水直着脖子灌下去。 小秋连声提醒：“你慢点儿喝呀！”又起身去屋里盛了两碗温热的绿豆汤出来，先递给秦戎一碗，另一碗不等她递，就被吴戈抢了过去：“有绿豆汤不早说……” 小秋气结，却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坐下，从信封里掏出一沓子相片来看。 相片刚刚冲洗出来，晾的还不是太干，有些微微的潮气。小秋一张一张看过去，彩色照片的技术还不是太好，洗出来的照片有一种朦胧的虚化感，色彩也有些偏，但她不得不承认，吴戈和秦戎截取的这些镜头图片都特别棒，几乎每个图片都截取的恰到好处，唐哥哥英俊帅气，晓庆姐姐和冲妹妹一个英气勃勃，一个娇俏漂亮，都太养眼了。 小秋看完一遍之后，他们三个在二十多张照片中选取出十二张来，准备交付印刷。 秦戎道：“下午，戈子去找叶三叔，我再去选一选其他几部电影……” 吴戈挥挥手，一脸的不堪回忆道：“你去你去，我是再不去干那活儿了，一张张捋着看底片，看的我都要吐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小秋突然想起，对吴戈道：“你抽时间去趟杂志社，看他们那里有没有邓丽君的照片，越多越好哈！” 邓丽君的歌曲，这会儿已经悄然传进国内。虽然，就她的歌曲，批判声音不绝于耳，但还是受到许多热爱新事物的青年人的追捧和喜爱。 这位的海报彩页、照片一定会有许多人想要，当然，最开始可以印的少一些试试水，看人们的接受度，再决定后继的印刷数量。 吴戈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 小秋又道：“又漂亮的风景照片也要哈！” 她已经想到了很快到来的元旦新年，要提前为贺年卡片做准备了。 秦戎这时提出一件事，征询小秋和吴戈的意见：“你们说，咱们这事儿肯定瞒不过乔家兄妹了，咱们要不要……” 乔家不像吴家人丁单薄，乔西父亲一辈三兄弟两姐妹五个孩子，三兄弟都从了军，两姐妹却都去了文化单位。乔西大姑姑就在《大众电影》的编辑部，乔西小姑姑则在青年报社，三十岁出头，已经是报社的副主编。他们要涉足电影文化相关的东西，乔家兄妹加入，无疑会是很大的助力。至少，以后跑报社跑编辑部搞图片的活儿，就不用发愁了。 而且，他们几个人小打小闹还罢了，若真的干大了，就不得不考虑风险均摊的问题了，多拉一个人进来，固然会分薄一些利润，但同样能够分摊风险。而，乔家与吴家一样，都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他们若是能够靠上，绝对能够让他们将来的路走的更踏实更稳健。 转瞬，小秋就想了许多，然后，她第一时间看了看吴戈，然后道：“我不太了解乔家兄妹的性格，但我觉得秦戎这个建议可以考虑，拉进来对我们会有不少助力。” 吴戈沉吟着点点头：“我们晚上回去找乔北谈谈再说。” 乔北算是大院里与他们俩比较玩得来的，乔家与他们吴家也算是同气连枝的存在，若是他能与乔家小一辈亲近，想必也是两家长辈乐于见到的。最关键的是，正如小秋提的，乔家人虽然有自己的立身之术，政治手段自然不可能没有，但都算是比较正气的那种，不像某些人，为了私利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乔北，他接触的比较多，性格还是不错的，骄傲却狂妄，不拘小节却不粗陋，有所算计却极少使阴招，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也应该是个可以共事的。 若是往常，吴戈决定的事情秦戎一般不会再作声了，这一次，他却又建议道：“倒不如，你直接叫上他一起去编辑部。” 吴戈第一时间看了小秋一眼，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似乎也在思考秦戎的建议，他转过目光来盯着秦戎看，秦戎没有退缩，坦然回望着他，两人目光交会，然后吴戈点点头，秦戎也回以一笑。 秦戎对他的质疑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吴戈不是是非不分的，秦戎的建议很恰当，他就决定采纳。眼下，他们三个人一起共事，必须团结一致，劲儿往一处使。至于其他，那是私人问题，他相信，他们两个都不会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更不会因私废公。 两人商定之后，一起推了车子出门。 小秋将两人送出门，回头拿出书开始学习。这段时间被起步的生意牵扯了大部分精力去，真的是放松了学习，重新坐下拿起书学习，竟有了一丝滞涩感……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啊！ 好在，小秋重生后心境极好，感叹一回，很快就把杂念丢开，专心沉入学习中去了。 学了大半个小时，正觉得有些疲惫了，小梅和小石头先后到了。 小梅带了一包榛蘑干过来，说是她爸爸跑车从东北带回来的。也是凑巧了，小石头竟然也带了一个东西过来，小秋看着一团电线绕着，还问是什么，小石头却笑嘻嘻地直接走进屋里搬了两把椅子叠放着爬上去，然后手脚灵活地从书包里掏出电工笔出来，三两下子就从门灯上接好了电，又把电线顺着廊檐里侧走到窗户台下边，乒乒乓乓用钉子固定了，然后拍拍手直起身来，对小秋笑的露出两排白牙：“小秋姐姐，这是我爸爸装的一个插线板，接了地线的，你以后再用洗衣机，就不用里外扯电线了，直接搬出洗衣机来，往这里一插就行了。” 小秋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们招常宏伟去厂里上班，还是秦大妈提出来的条件，是‘有利可图’的，却没想到，这对父子，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还要积极乐观，还知恩……尽管她没觉得施恩，甚至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她笑着谢过小石头，也谢了小梅，一转眼，招呼两个孩子坐好，拿出书，开始上课，就没了之前的和蔼，又是那个严肃又认真的‘小秋老师’了。 小梅借了一套三年级课本，小秋就用这套课本给两个孩子讲课，她讲课不会照本宣科，而是会将各个知识点一个个突出细化，让学生搞明白吃透消化掉，讲课期间，还不忘见后呼应，时不时地把之前学过的知识点拿出来用一用，点一点，温故而知新。 两个孩子听小秋讲了几天课，已经习惯了小秋的授课方式，随着一道道题顺利轻松地解答，他们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小老师。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当吴戈秦戎和小秋又聚在一起的时候，秦戎已经拿到了印刷样稿。经过专业人员调整制版之后印出来的图片，色泽、饱和度都有了很大的改善，比之前的照片版更加漂亮，隐隐有了些影楼后期的样子，有了光感和明暗对比，就连看惯了后期大制作图片的小秋都觉得不错。 拿到这些样图，小秋第一时间想到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在街上打混了几年的小石头，另一个就是小舅舅的同学唐伟光。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吴戈那边与乔北谈的也比较顺利。 乔北原来与吴戈秦戎玩的比较多，吴戈秦戎忙起来之后，还有其他人找他玩，却都不太投契。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时候，这会儿的娱乐生活又单调的可以，他们凑一处也就到处瞎溜达，顶多去打打篮球、游游泳，冬天再去湖面上滑个冰什么的，天天玩这些，早就腻歪了。 正觉得索然无味呢，吴戈找上门来跟他说一起做个小买卖，他都没迟疑，一口就答应了。 乔北刚开始没想到吴戈秦戎正经做生意，只当是闹玩了，等跟着吴戈跑了趟编辑部，看吴戈有板有眼地跟人家打交道，他渐渐才郑重起来。 隔了一天，当他看到秦戎拿到的印刷小样之后，就果断地向吴戈秦戎提出入伙。 他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别的不敢说，人事往来、心思揣摩上都差不到哪里去，只要肯上心，商贸经营这一块上手也快。所以，第一次接触生意的乔北，仅仅过了一天，就主动提出资金入股。 尽管拉乔北加入的意见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决定，但他们并没有商量具体的事项，比如入股比例、入股资金这些，于是吴戈没有立刻答应乔北的要求，而是回来先与秦戎、小秋商量决定。 一提入股的事，小秋就提起了叶三叔。 从他们买130车，到帮忙找人，再到这一次的印刷事宜，叶三叔帮忙许多。他们也有意让叶三叔加入进来，再有乔北。三个人商量一回，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再去询问过叶三叔，若是叶三叔有意加入，他和乔北两个后加入的每人占15，小秋和吴戈秦戎占70。 然后，小秋将根据印刷费用做出的预算金额，定了一个一万元的总投资额，入股资金就按股金份额来计算。小秋还特意向吴戈提了提，若是乔北拿不出两千元的入股资金，他们可以帮忙垫付一下，等资金回笼了，再抵冲出来就行。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都暗暗赞叹小秋的细心。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不会缺零花钱，但很少有存款，更别说一下子拿出几千块了，亏得小秋想到，要不然一说拿两千块出来，就怕乔北为难要退出了。 商定好这些，小秋就将自己想到的先期推广人选提了出来。 一听小秋说小石头和唐伟光，吴戈和秦戎的态度很不一样，他们都觉得小石头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唐伟光……那天吃饭时的模样，唐伟光给两个人留下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 小秋就把买粮的事对吴戈秦戎说了，又道：“他就是家境差些，据说长期吃不饱饭……也只有他才能舍得下脸来去做推销工作，一般的大学生，怕是根本不会考虑在校园里做生意呢！” 一听这话，吴戈和秦戎略一想也就接受了小秋的建议。正如小秋说的，这时做生意的还少，人们的意识里大都认为做生意就是‘投机倒把’，‘唯利是图’，很是看不起，而唐伟光的情况正好可以为他们所用。 与乔北和叶三叔商量入股的事情交给吴戈，秦戎仍旧去盯着印刷厂印产品，小秋特意说明一下，多要小尺寸的，像照片一样的，能够装进钱包、文具盒，夹进笔记本里的。小尺寸相对来说印刷成本便宜，卖的价格也便宜。比较关键的是，这会儿追星还是个比较含蓄的事情，许多人喜欢明星却不好意思让人知道，小版的正好可以满足他们偷摸喜欢的需要。 而与小石头和唐伟光联系的事情就由小秋来做。 吴戈和秦戎在小秋家吃过午饭，就离开忙乎各自的事儿去了。 没多会儿，小石头和小梅来上课，小秋还照旧给他们讲了课，讲完课，做完练习，小秋给小石头打个眼色，这小子就很知机地留了下来。 等小梅一走，他就问小秋：“小秋姐姐，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 这份机灵真是讨人喜欢，小秋笑笑，端出两碗自己熬的酸梅汤来，递给小石头一碗，一边道：“你认不认识做小买卖的人？人品要靠得住的。” 小石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抬起眼看着小秋，在小秋的脸上没有看到轻视和嘲讽之色，这才觉得心里略微好过了些，垂了眼琢磨着道：“倒是认识几个……姐姐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他是知道小秋的本事的，不但做起了倒腾鸡蛋的买卖，还能倒腾来那么多粮食，这可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只不过，他也知道，小秋进京不久，还算是人生地不熟，或者想淘换什么物件儿，让他帮忙的？ 小秋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想买东西，倒是想卖点儿东西。” “卖东西？”小石头下意识地说，“小秋姐姐想再找几个人帮着卖鸡蛋吗？” “哈哈，那倒不是！”小秋笑起来，随即从一本书里拿出几张印刷样图来，是冲妹妹和晓庆姐姐的照片，一个娇俏一个漂亮。就那么往小石头面前一递。 小石头有些懵，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抬头愣愣地看着小秋：“这个是？” 小秋点点头，笑道：“我就是准备卖这个……喏，这里是每样十张，你拿着去电影院门口转转……” 说到这里在反应不过来，那就不是小石头了。 他的眼睛一亮，倏地站起身来，满脸压抑不住的激动道：“姐姐，这个……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呀！嘿嘿，那些看定影的人最喜欢这些电影明星了，若是去电影院门口，一定有人买。” 当然有人买！小秋对这个从来没怀疑过。 小秋只是不太确定，这个时候的人对追星肯投入多少，他们接受的价位是多少，所以，才想着让小石头去探探路。 既然小石头明白了她的用意，小秋也就不说太多，只对他交待了一下价格，又叮嘱他注意安全，碰到混混或者纠察队就早早跑路之类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向小石头交待妥当了，小秋推了自行车，带着小石头去了厂里。吴戈和秦戎个忙个的，今儿去厂子里拢账的活儿就交给了小秋。 她道厂里的时候，常宏伟已经揉了一大锅馒头，正收拾着生火。 老远听着厨房里呜呜的电机响，小秋就是眼睛一亮，走进去一看，果然，灶头旁边装了一只旧鼓风机，正在呜呜地吹风。 见小秋进来盯着鼓风机看，常宏伟略带些腼腆地笑笑，搓搓手上沾的面，道：“我原来捡的一个破烂儿，扔在家里好几年了，我翻出来修了修，没想到还能用……” 说着，略带些不安地看着小秋，就怕小秋怪他自作主张。 小秋连忙转脸对他笑道：“常师傅，您这手艺真厉害。这样，您看看，买个新的鼓风机怎么也得二三十块，还得花工业券，您这个旧点却不耽误用，您看着开个价……” 不等小秋说完，常宏伟就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原来在我家里扔着就是个破烂儿，再说我捡回来也没花钱。” 小石头也在旁边帮衬他爸爸，笑着道：“小秋姐姐你可别说给我爸钱，你找我爸过来上班，工资开的不少了，我也能上学，我爸这就天天念叨，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忘了你们这情分呢，你再给钱，我爸得念叨我下辈子了！” 小秋听他说的好笑，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脑门儿……小石头虽然只比她小一岁，却比她矮小半头，所以她拍他脑门儿倒是不费劲儿。 有时候她还想，照常宏伟的身高看，小石头的个子应该也矮不了，如今个子矮，一个可能是男孩子发育晚，还没到窜个字的时候；二来就是前两年吃喝不周，营养不足，耽误了他长个子……如今，吃喝跟上了，又没了生活的压力，想必这孩子的个头也很快就要开始窜起来了，说不定一年半载的，她想打也够不着了呢。 说着话，正好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送货回来了。 小秋过去招呼着说了几句话，小石头已经快手快脚地替三个人拎了水出来，一人抄一只碗咕嘟咕嘟喝下去，陈东方和李长江自去打水洗漱，田金明则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三张账单子来，一起递给小秋。 本子是他拢总记得账目，三张单子是他们各自联络的鸡蛋数量、买卖金额之类。 小秋接过来，扫一下两边儿相符，把本子还给田金明，又接了田金明带回来的厂子的收据，这才让田金明去洗漱歇息，她则又去厨房跟常宏伟说话。 她将卖明星画片的事情与常宏伟说了一下，就说先让小石头去电影院门口摸摸情况，若是买卖做得，他们也好继续投资加大印刷量。 常宏伟倒是没有意见，满口答应着，只在心里盘算着，这活儿要是真的成，那么以后他倒是可以去电影院门口摆摆摊子，不耽误白天的活儿，还能增加一份收入。至于石头么，自然要好好学习，不能再分心干这些事情去了。 把这事儿说妥了，小秋就和众人告辞回了家。 这天晚上郑秋实没有回来，只有小秋和宋秀程甥舅俩吃了简单的晚饭。 吃过饭，小秋就拿出画片的样本来给宋秀程看。 宋秀程接过来翻了翻，也觉得好看，但有些不太明白，小秋弄这些做什么，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这几天好帮着老师们去书店里领新书和资料什么的，连着好几天都泡在书店里呢，可没看见有这些演员的画片。 眼见小舅舅满眼的疑问，小秋也不卖关子了，笑嘻嘻道：“小舅舅，这些画片漂亮不漂亮？印刷质量还行吧？” 他们用的是国内最先进的印刷机器，印出来的色彩、清晰度都是很棒的，加上专业的调色、版面设计，这画片的印刷质量绝对过硬，画面也足够漂亮，对这两点，小秋很有信心。 宋秀程心里有了个隐约地猜测，却没有说出来，只顺着小秋的问题点了点头。 即便是他对明星不怎么感兴趣，但看见这样漂亮的图片仍旧挺喜欢的。若是让他的同学们看见，大概十个有七八个忍不住冲上来抢了。 小秋咧嘴一笑：“那让你掏钱买，你买不买？” 宋秀程心道‘果然如此’，脸上的表情却基本不变，只眉梢忍不住微微挑了起来，又看了看手中的画片，这才道：“卖？这么张照片能卖多少钱？舅舅是穷学生，可没多少钱啊！” 小秋嘿嘿笑道：“不贵，不贵，保证学生也能买得起。……小的卖两毛五，大的卖三毛。” “两毛五……”宋秀程沉吟着，心里也在盘算着。两毛钱，在大学食堂里也就一顿饭钱，真的不算贵，相信他那些同学们还是很有些人愿意掏钱买的。 不说那些男生，就是女生们也挺喜欢电影明星图片的。年初时，《大众电影》复刊后，就成了阅览室最受欢迎的刊物之一，有的学生为了借阅这本杂志还逃课去阅览室的。即便阅览室老师千叮咛万嘱咐，甚至不时地走出来检查，《大众电影》内页的明星照片还是又被人偷走的。最开始的手法生涩，只是剪掉照片，那一页的文字还留着，于是就成了一两个窟窿。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很容易让阅览室老师发现。后来，学生们的技术日益娴熟起来，就不挖洞，而是整张扯掉了。这样，还书的时候，也不容易被阅览室的老师发现。 照这个情况看，两毛五大多数人喜欢电影明星的学生都舍得花。三毛嘛，可能就有些人会觉得贵一点了。特别是有便宜的选择的时候。 收回发散的思绪，宋秀程就看见小外甥女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乖巧的很！只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看上去文静又乖巧的小丫头，如今一个月至少能收入大几千，而且还不知足，又开始了新生意呢！ 小丫头，真是能折腾呀！ 第三百八十章 “两毛五的价格我觉得可以一试！”宋秀程说出自己的意见。 小秋扯着嘴角一笑，点点头，道：“那小舅舅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宋秀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失笑道：“这个……我能行吗？” 其他的事情他大概都不会畏缩，可让他去摆摊子，还是去学校门口……他真的有些打怵。 “小舅舅那么棒，怎么能不自信呢？”小秋嘿嘿一笑，带着点小狡黠，然后往宋秀程近前凑了凑，悄咪咪道，“其实不用你亲自去摆摊子呀，你可以找人替你去卖，按照销售数量你付钱给他就行了呀！” 这就有点儿类似批发零售、或者说是代理分销的概念了。 宋秀程有些惊讶疑问地看看小秋，小秋笑着对他点点头，表达自己肯定的意见，然后，宋秀程自己低着头琢磨了片刻，很快就抬起头，目光重新恢复了坚定和平静，微微笑着点头道：“那我就试试！” “试试，试试！小舅舅那么厉害，一定可以的！”小秋笑眯眯地送上自己的肯定和鼓励，惹得宋秀程抬头给了她一个爆栗。 交给小舅舅去做学校的市场，是小秋灵光一闪想到的办法……当小舅舅答应了之后，她很快想到了即将来京城的廖辰，还有在省城上学的小姨宋秀菊。 当然，进一步的动作，还要等宋秀程‘试过’之后，看成果如何再做决定。 当天晚上，小秋就拿出一百张样品来交给宋秀程，其中六十张小尺寸的，四十张大尺寸的，让宋秀程带到学校去出售。 她对宋秀程交待：“小舅，你给人多少钱你自己定，但是零售价一定要定住，不能乱了。三毛就是三毛，不能两毛八，也不能两毛九，要不然，市场很容易乱了。” 这个道理宋秀程还是知道的，所以没有异议，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个人认为，小张的便宜，可能买得好一些，大张的估计会嫌贵……咱们试试吧，看看反响如何。” 小秋一点儿不担心，三毛听着有点儿贵，但绝对有人舍得花这个钱，甚至，她能想象得到，有些学生可能情愿少吃两顿菜，也会省钱来买。 而随着国内经济状况渐渐改善，影视歌曲等文娱产品的越来越丰富，类似的娱乐周边产品的需求也会越来越旺盛。这是小秋临时想到的，她这会儿也没想到，从一张明星照片，能够发展成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文化公司，涵盖了文学、影视、音乐…… 宋秀程的试验还没开始，第二天一早，小秋还没吃饭，小石头就兴奋地跑了过来。 看他小脸上按捺不住的笑容，小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她笑着招呼小石头：“还没吃饭吧？来，洗把手，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小石头嘿嘿一笑，伸手挠挠后脑勺，依言去洗了手，还特别拿了香皂仔细地搓了一遍，这才来到石桌旁。 宋秀程已经坐下来吃饭，见他过来，立刻拍拍身边的小凳子：“坐这……来，先吃个肉饼！” 小秋则盛了一份豆腐脑放在小石头面前，笑着道：“别拘束哈，放开吃，买的饭很多，够你吃的！” 小石头嘴里含着吃的，张不开嘴，只呜呜地答应着，脸颊却禁不住红了一片。 小秋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石头的头发很短，触在手心却很柔软，茸茸的，让人的心也忍不住柔软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吃吧！”，说着话，又为小石头夹了一只门钉肉饼。 因为吴戈秦戎很多时候会过来吃早饭，每天都会多准备一些，小秋说早饭足够确实没错，只不过肉饼基本按人头买的。 在宋秀程和小秋的照料下，小石头吃了四只肉饼，喝了一碗豆腐脑，一碗豆浆，这才放下筷子，直呼吃撑了。 小秋这才不再给他添饭，起身收拾碗筷。小石头也连忙起身，抢着拿了碗筷去洗。 一直耐着性子送走了宋秀程，小石头跟做贼一样，看着宋秀程骑上车子走了，他连忙关上大门，这才跑过来向小秋回报：“小秋姐姐，你知道昨晚我卖了多少吗？” 小秋正从屋里拿出书本纸笔来，听了这话，微微挑了眉梢笑道：“卖了多少，不会是都卖完了吧？” 小石头的嘴巴咧得大大的，瘦瘦的脸颊都被这太过灿烂的笑容挤没了，嘴角像是挂上了耳朵根儿。 他用力地点着头，狂喜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嗯嗯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发出声音：“……我去的晚了一会儿，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电影已经开演了，我还害怕，会不会一张也卖不出去，没想到，电影一散场，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呼啦一下围上来，一会儿就把我们的照片抢光了。” 欢喜悲伤都是能传染的，小秋就被小石头的欢喜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太好了，我就知道小石头你一定能行。” 很少被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夸奖，小石头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挠着头嘿嘿地笑。 小秋抬手拍拍他的肩，笑道：“行了，你这一回的任务完成的很圆满。有了你这个成绩，咱们就能放开手地印刷了。” 小石头连连点着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来，递到小秋手中。 这一沓钱厚厚的，都是一毛两毛五毛的零票儿，很多都磨毛了边儿，却都无一例外地被捋的整整齐齐地捆扎了起来，小石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手绢包裹来，一听那动静儿，小秋就知道是硬币。 这些，是这个孩子在电影院门口守了几个小时卖的货款。 这一堆钱，不过二三十块钱，小秋却没表现出半点儿轻视。她很郑重地和小石头一起数了一边，然后拿出其中的五块钱给了小石头。 “啊？我不要，我不能要！”小石头像是吓到了一样，连连摆着手往后退。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小秋却拉过他的手来，将五块钱放进他的手中，又替他把手合上，看着他道：“拿着，这是你该得的。听着，我还有事让你去做呢！” 小石头还想推辞，听了小秋后边这句话，才连忙收敛了心神，专心听命。 这样机灵的孩子，怎能不招人喜欢？ 小秋对他笑笑，道：“你也知道，咱们准备印这些明星照片往外卖。我和你吴戈秦戎哥哥都要上学，不可能咱们自己个儿出去卖这个，咱们就几个人，累死也卖不了多少……这样，我给你一个任务，就是去找你原来认识的小朋友们，要找懂事的，靠谱的，脑子要够机灵的，拿这些照片分给他们，让他们去各个电影院、百货大楼门口等人多的地方卖去。你给他们说好了，卖一张就能挣五分钱，卖的越多，挣得就越多。” “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小石头有些不敢相信，说出来的话却是肯定语气，而且喜悦从眼底心里流出来，溢满了脸，眼睛也因为这喜悦变得亮亮的。 小秋用力地点点头，笑道：“当然有。” 小石头连连道：“哈哈，那太好了，我有好些个小哥们儿，都是家里……不太好的，天天在街上转，也挣不了几个钱。若是能卖这个，一天最少也能整个两块三块的了，比正经上班的挣得都多了，怎么都能让家里人吃饱饭了。” 听小石头说了挣钱，第一时间的心愿就是让家里人吃饱饭……小秋突然就有些心酸，这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点点头，以笑容掩去眼底的怜悯，小秋道：“你找人的时候，一定注意，一要人可靠的。二要够机灵的。这个活儿既然挣钱，上街后不可能不引得人眼红，嘱咐你那些小哥们机灵着些，见事儿不好就跑，别为了挣钱吃了大亏。” 小石头眼底闪过一抹阴沉和狠戾，却很快被漾开的笑容掩住，他笑呵呵地看着小秋道：“小秋姐姐放心吧，我那些小哥们都是在街上混惯了的，机灵着呢，都不会真的吃亏……” 说到这里，他大概想起了自己与小秋三人的初遇情形，突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那是大意了……嘿嘿，姐姐放心吧，我会让他们两个人搭伴儿一起的，互相有个照应，就不会有事了。” 听他想得周道，小秋也就不再多说，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一句：“好，那等你上完课，就去找他们说说吧。” 两人说完事儿，没多会儿小梅也到了，小秋就开始给两个孩子讲课。上课的时候，小秋注意到小石头明显有点儿走神，警告了两次，才好些了，让小秋暗暗好笑：臭小子，这就沉不住气了！ 晌午，吴戈秦戎都过来了，比较意外的是，宋秀程也回来了，还带了他的同学唐伟光一起。 可能是考虑到小秋做的饭不够，宋秀程买了些包子回来，进门递给小秋：“蒸饺是冬瓜馅儿的，蒸包是大葱猪肉馅儿的。” 小秋答应着，一边笑着招呼唐伟光：“欢迎唐哥哥，你请坐，咱们马上开饭！” 吴戈秦戎心里还是有点儿看不上唐伟光，但考虑到小秋提的那件事，也就按捺了心思，客客气气地替小秋招呼人。 小秋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做了小米粥，见唐伟光来了，又把前一天炸的咸鱼段儿拿出来，呛个锅放姜丝和醋酒略炒片刻，加热去腥，并两个凉菜一并端了上来。 吴戈秦戎都过来帮忙，很快将饭菜摆上了桌。 黄灿灿的炒鸡蛋，大块大块的堆在盘子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倒是鸡蛋占了大半的分量；炸的焦黄的咸鱼段儿，加姜醋一呛略焖，透着扑鼻子的咸香味儿，再加上一盘拍黄瓜，一盘泡菜，在小秋几个算是家常饭食，可看在唐伟光眼中，却是丰盛得很了。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暗暗吞了口口水，心道宋秀程家里条件还真是好，上一次来，可以说有准备丰盛点也就罢了，这一次突然回来，居然也能有这些菜，就充分表明了人家家底厚实了。这日常的吃喝，比他们家过年菜都好了。 再想想家里，爹娘身体不好，一年下来连肚子都填不饱，过年连碗白面饺子都吃不上，只能吃黑面、二合面的饺子，馅儿也没有肉，不过是大白菜剁一剁，放几滴油一撮盐算完。就是那样的饺子，他们兄弟姐妹也是从年头盼到年尾才能吃一回的…… 上一次，他替宋秀程跑腿办事，几天工夫就挣了50块，破天荒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给家里寄了一回钱。若是，宋秀程说的卖明星照片的事儿真做起来，说不定他以后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些钱回去……到时候，爹娘也能松快松快，也能吃顿白面饺子。不，吃就吃白面肉丸儿饺子！ 吴戈秦戎本不计较吃饭时说不说话，可唐伟光在场，其他几个人都没有太多说话的兴致。唐伟光心里盘算着，手底下的筷子却不慢，吃得如风卷残云……不过，小秋也注意了，这位倒不是太贪婪的，更多的是吃西红柿和拌黄瓜泡菜，鸡蛋和咸鱼也吃，但吃得挺克制，没有不管不顾。 就这一点上，她对唐伟光就又高看了一眼。饿了贪吃很正常，饿了还能有所克制，就说明这个人有自己的底线，不是完全没下线那种人。 吃过饭，小秋冲了一壶茶端上来，唐伟光抢着去把碗刷了，转回来，大家一起在石桌旁坐了。 宋秀程主动开口：“小秋给我说的事儿，我已经跟伟光谈了。他也挺愿意的，这不，我就带他过来跟大家再见个面，这事儿开始我没插手，不太清楚，你们三个是什么打算，也给他说说，也能让他心里有个数。” 吴戈秦戎互相看看，又一起看向小秋，三个人交换了回眼色，这才由小秋开口。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小舅舅拿给你看的是样品，你可以拿到学校里试一试，看看销量如何……” 小秋的话说到一半，唐伟光抬手打断，提出自己的意见：“可是现在学校里还没开学，学生很少……” “正因为是没开学，咱们才说试一试。”小秋笑微微的说着，不急不火，“你拿这些样品去问一问，若是十个有两三个买的，咱们也算成功了。等开了学，学校里放映了电影，再现做试验就来不及了呢！” 见唐伟光还有些犹疑之色，小秋也理解他的为难，毕竟，让他出去做点儿什么还好说，在本校，向相熟的同学们搞推销……几年后很寻常的事情，这会儿还会担心被人看不起，不，是真的会被人看不起，有心理障碍、犹豫不决再正常不过了。 她没有紧赶着劝说，只是一转眼向宋秀程和秦戎吴戈说起小石头试卖的情况。 “你们知道我让小石头去电影院门口试着卖卖看的，你们猜情况如何？”为了勾起大家的兴趣，特别是勾起唐伟光的兴趣，小秋先是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果然，唐伟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身体往前倾了少许，双手紧紧抠着膝头，一脸紧张，屏息静气地等着小秋往下说。 小秋眼光扫见他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挑，道：“都卖光啦！” 秦戎下意识地问出了大家共同的不敢置信：“一百张，一晚上都卖光啦？有那么多人买？” 小秋眉眼弯弯，笑靥如花，摊摊手道：“嗯嗯，真的都卖光啦！哈哈，也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大家互相看看，忍不住都畅快地笑起来。 唐伟光也跟着讪笑着，心中纠结终于找到了结果。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抠着膝盖，咬咬牙道：“我也去学校里试试！” 闻言，小秋与宋秀程对视一眼，会意而笑。 既然下定了决心，唐伟光就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回学校。宋秀程也只得起身推车，与他同行。 两人临出门，小秋叮嘱唐伟光，哪一种卖的最好，男女生分别喜欢什么种类，都要费心记一记，尽快反馈回来，这边好安排大量印刷。 有了这个任务，唐伟光心中一动，一直纠结的脸上舒展了许多，甚至带上了几分放松的笑容来。小秋没有注意到这些，宋秀程却注意到了他这个变化，不过，当着三个小的没有说破，等两人骑车出了胡同口，他才开口问道：“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唐伟光骑着车，一听这话，扬起头得意笑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北大才子’岂是浪得的虚名！” 听他语气轻松，想来也是心中有了计较，宋秀程也就放了心，却并不追究细节，只笑着摇摇头作罢。 唐伟光心思灵活宋秀程是知道的，却也没想到，他能把卖明星照片做成了一场‘校园文化活动’，还被冠以‘论电影明星之诞生与发展’。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送走宋秀程和唐伟光，吴戈和秦戎才对小秋提了一件事，乔北想过来见见小秋，也好就之后的工作开展商量一下。 小秋没什么异议，趁着下午有空，让乔北过来一趟也好。将这件事情安排妥当了，她也好安心地迎接来京上学的廖辰。接下来，还要准备开学，就没办法再为这事花费太多精力了。 吴戈秦戎出去给乔北打电话，不过一小时，小秋给小石头和小梅只上完第一节课，吴戈秦戎去厂里拢账还没回来，乔北就找上了门。跟着他不请自来的，还有乔家姑娘乔西。 一看这架势，小秋就拿出一份题来让小石头和小梅去屋里做，她则招呼乔北乔西进门。 乔西不是第一次到胡同院子里来，却对小秋家的住房条件多少有点儿意外。这个年代，京城住房条件很有限，能独占一个小院子的并不多。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得出，小秋家条件确实不像林娅说的那么不堪。 一早小秋在井里湃了个西瓜，这会儿客人上门，她就进屋将瓜切了，用一只大瓷盘子盛着端上来。 井水湃的西瓜冰冰凉的，却不像冰箱镇的那样生冷，而是透着一股子水润润的气息，吃在嘴里特别清爽甘甜。 乔北还多少有那么一点矜持，道谢后接过去咬了一口，就觉得一身热汗刷地散了去，透心儿沁凉舒爽，禁不住就赞了一声：“西瓜真甜！” 大碗对食物似乎有些改造作用，凡是存进大碗里的食材，品质口感都会被修复的无限趋近于完美。因为只是口感改善，不会招来人猜疑，小秋也就不吝于拿出来与客人分享。 乔西横了哥哥一眼，心道，家里什么好西瓜没吃过，用得着这么夸张么？好像没吃过瓜一样。 小秋又将一块西瓜递到乔西手中，乔西出了一身汗正口渴呢，也没矫情推却，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牙齿碰到瓜瓤儿，发出‘喳’的一声脆响，冰润润的西瓜入口，真的是酥脆甘甜沁凉，瓜肉饱满多汁，几乎到了入口即化的程度，她都没怎么咀嚼，就化成了一股冰凉甘甜的汁水滑进喉咙！ 她下意识地看了哥哥乔北一眼，心道，这王小秋家的瓜还真好吃，比她以前吃过的所有瓜都好吃！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买的！ 这丫头是个大方敞亮的性子，一颗西瓜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心里疑问，索性就问了出来。 小秋倒是喜欢她这个爽快坦诚的性格，只不过，大青花的秘密却不能为外人道，只能拿话搪塞道：“就在街口的副食公司买的。” “副食公司的西瓜有这么好吃的？”乔西并不是怀疑小秋撒谎，而是真不了解……她们家有保姆，有警卫员，吃的用的也基本都是特供的，还真的没吃过街道副食店的东西。由这西瓜，乔西第一次怀疑‘特供’的性质……连西瓜都不如副食店的好吃，其他的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小石头正好做完了题走出来，听到乔西这句话，笑嘻嘻道：“小秋姐姐特别会买瓜，她买的瓜都特别甜。” 一句话，替小秋解释了西瓜好吃的缘由。 乔西也不疑有他，跟着笑道：“那什么时候你教教我怎么挑瓜，我也挑两个拿回去给爷爷尝尝！”说着，又嘀咕家里的瓜不好吃云云。 小秋好笑地摇摇头，却不敢托大让乔西去买什么瓜，只得道：“这西瓜也碰批，好瓜也不是天天儿有的，这两天来的瓜都不太好。好在我买了不少，你也不用去买了，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两颗回去就是了。” 夏天的西瓜不值钱，两三分钱一斤，老百姓买几个放在家里，为着吃得方便也是平常事，乔家兄妹并不觉得异样。只乔北觉得第一次上门就拿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地给乔西递个眼色，让她收敛些，奈何乔西根本没注意自家哥哥，一听说有瓜立刻点头应了：“好，你挑回来的自然是最好了！谢谢你啊小秋！” 小秋笑笑，道声不客气，又招呼一声，让小石头吃瓜，她则接过小石头做的题来检查。 很快，小梅也做好了题拿了出来，小秋一并给她检查了，又把两个孩子犯的小错讲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给两个年级略小的孩子当老师，老师讲的认真严肃，学生听得投入专注……看在乔家兄妹眼中，多少有那么一点怪异。 吴戈和秦戎这时候从厂里回来了，见着乔家兄妹自然是一番热闹寒暄。小秋也给小石头小梅布置了些作业，让他们提前回家了。 乔西一直关注着小秋的一言一行，见两个孩子挥手再见离开，她立刻笑道：“小秋，你这认真严肃的模样还真像是老师，若不是年龄不对，我都要认为你是教学多年的老教师了！” 小秋表情一僵，抬眼看过去却已经平复了表情，微微含笑道：“你说的也不错……我在家里就没少教弟弟妹妹，大概习惯了。” 这话一笑也就过去了，乔北笑着开口，话归正题：“今天咱们凑在一起，就商量商量以后怎么干吧。我先说说，这两天我的一点收获和几个想法……” 却原来，这两天乔北一直去《电影》编辑部蹲点，寻找照片资料是一，同时也跟编辑部的记者编辑混了脸熟，跟一位记者说好了，过两天跟着他一起去做唐哥哥的专访。 乔北一说这话，乔西第一个出声道：“唐哥哥啊，我也跟着去！” “我能跟着都是人家看咱大姑的面子，哪能再带你！”乔北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乔西的要求。 乔西气鼓鼓地叫了声二哥，随即甩手道：“我才不稀罕你，你不带我，我就去找小姑……到时候，我多给那些明星拍几张照片，好不好？”后边一句话却是转向小秋说的了。 乔西的两位姑姑都在文艺部门工作，大姑任《电影》编辑部主编，小姑在制片厂任政治部主任。所以，乔西说去给明星拍照片还真是有条件！ 可不等小秋回应，乔北就毫不客气地揭了妹妹的老底儿：“就你那照相技术？可别在这儿寒碜人了！” “乔——北——”乔西气得跳起来去捶乔北，被小秋笑着拉回来，按着她重新坐下。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不会照相怕啥，咱们可以学嘛……对了，你的照相机是什么型号？”小秋拉住乔西问起相机的事情来。 这个年代，国内私人拥有照相机的数量极少，即便是照相馆里，也多是老式的照相机，而且，绝大多数只能拍黑白相片。就连他们从编辑部拿到的照片都有不少黑白片……而明星照片、海报，黑白片肯定比彩色片逊色啊！ 乔西突然有些脸红，微微垂了头，略显忸怩道：“我没相机……不过，我大姑小姑都有，我想用去借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她也想要一台相机啊，可爷爷和爸妈没有一个支持的，她一个学生又不挣钱……唉，说起来都是泪！ 小秋将她脸上的没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凑到乔西耳边道：“你能搞到相机，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拍了照片，若是能够采用，我给他们说说，让他们给你稿费！” “稿费？”乔西没忍住惊呼出声，察觉到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也对小秋附耳道，“拍照片也能有稿费？” 稿费她知道，写文章 给报社杂志社，一经录用就会有稿费，一般按字数计费。可她没想到，拍照还有稿费……关键是，哥哥他们并不是报社杂志社啊！ 小秋笑眯眯点头：“当然，哪能让你白受累！买胶卷也得花钱呐……不过，也得能用上才行，若真如你哥哥说的照片不行，那也没办法！” “哎？嗳，不会我可以学嘛，你跟我一起，帮我看着些……”乔西脸上闪过一抹羞惭，可也只是一瞬，她就重新振奋起来。而且，她对小秋莫名地生出一种信任感来，初见并不起眼的小姑娘，越接触越让人觉得可靠。嗯，就是可靠。 小秋眉眼弯弯地点头答应着：“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上一辈子小秋用过胶片机、数码单反机，算是多少懂一些摄影技能。即便技术有限，她毕竟经得多见得多，别的不说，只她看过的明星照片就太多了，总比这会儿只会拍侧脸甜笑照的摄影师强一些。 小秋一边答应着，心里一边盘算，看来抽空还得再去一趟友谊商店了，那边有进口的彩色胶卷……当然了，友谊商店也有进口相机，可眼下正要投资，接下来一段时间资金肯定紧张，她就暂时不想买相机的事儿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的时候，吴戈秦戎和乔北也把推广计划又丰富了一些。 小秋已经找了小石头和唐伟光两个，分别在影院门口和大学校园开拓市场，准备先期铺货。他们三个商量的却是各个百货商店、中学，百货公司人流量大，自然是售卖商品最好的地方；而中学生一般都有自己的零花钱，买照片的块儿八毛的都拿得出来，也是很可观的文化消费人群。 秦戎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找咱们认识的那几个，让他们去百货公司门口试试。” 吴戈点头：“好，他们能挣几个钱，家里日子也好过些。” 他们说的是偶然在胡同里认识的几个孩子，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夏天捡破烂冬天捡煤核的，能有个正当收入，也能补贴补贴家里。 商量了两个小时，直到太阳落山，乔北乔西兄妹俩才告辞离开，小秋依言搬了两只黑皮大西瓜给他们带上。 送走这俩人，吴戈秦戎拿出收拢回来的账目交给小秋，然后提议出去吃饭。小秋却直接否决了，然后招呼两个人进屋，把各种明星照片点出数来，过会儿，小石头会过来拿货。 她则进厨房做饭。因着天气热，小秋突然想起了凉面，看看菜篮子里还算新鲜的黄瓜，大碗里还有豆芽儿，于是就动手开始做。 小秋知道自己擀面技术有限，也就不准备费事了，直接从大碗里拿了挂面出来。肉馅儿大碗里有现成的，拿一些出来做卤子，黄瓜切丝，绿豆芽儿焯水，咸椿芽和老芥菜疙瘩切末儿，又有麻汁酱、酱油、辣椒油做调料，一切备好之后，大灶点火烧水准备下面条。 面条只能随下随吃，不能久放，所以，她也不急，烧上水就进了屋。 吴戈秦戎两个，一人捏着一叠明星照片在数，眼都花了，却没数多少。看得小秋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哎，你个臭丫头，别光顾着笑话人啊，快来帮忙……哎呀，这玩意儿根本数不清，一不小心就数错了……哎，我刚才数到多少了？”吴戈满脸懊恼地说着，一回头，把前头数的数就给忘了。 这回，不仅是小秋，连秦戎也忍不住笑开了。 笑过之后，小秋上前拿了一沓照片，在手中一搓一抖，照片就成了扇形，每一张之间都出现了一个均匀的间隙。小秋就着扇形的边沿开始数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片刻功夫就数出了一百张，微笑着递给吴戈：“你试试！” 彼时，小秋站着，吴戈坐着，难得的占据了一次高度优势，吴戈微仰着头看着小秋，那一刻的目光里满是惊讶和崇拜的光芒！ ——当然不可能，他抬手就刮了小秋鼻子一下，气恼地大叫道：“你既然有办法咋不早说啊，害得我差点儿成了斗鸡眼！” 小秋毫不客气地回手敲了他一个爆栗，哼一声，道：“就你这样，成了斗鸡眼活该！” 她好心好意教他，还不落好，还挨抱怨，早知道就只告诉秦戎了！死孩子！ 被小秋敲了一下，吴戈反而高兴起来，笑嘻嘻地看一眼小秋，低头抓起照片也有样学样地捻成扇形开始数数。 小秋丢开他走到秦戎身边，秦戎对她温和一笑，也学着捻成扇形开始数，一边抬头对小秋道：“看你那么轻松，我做起来却这么别扭……” 小秋心道，让他几乎日复一日数上十几年试卷，他练得比她还熟！ 嘴上却只是微笑道：“我这几天在家没事就拿着玩熟练点儿罢了，你数几回也就熟了。” 样品本来就不太多，加上小秋一个熟手，三人一起，很快就把照片数完了，每一百张用猴皮筋儿扎一捆。 他们刚刚分成扎，还没计总数呢，小石头就过来了，一开口就要了一千张，一共五个品种，一千张就代表每种二百张。秦戎很快将他要的货点了出来，小秋则拿了一只军用书包出来，给小石头背在肩上。 “姐姐……”小石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小秋替他扯一扯衣角，将数好的照片给他装进书包里，道：“你背个书包方便带货，收钱也方便……看，钱就放在这个夹层里，卖货的时候，记得把书包挂在脖子上，直接搂在怀里，方便又安全。” 小石头连连点头答应着，小秋又一次嘱咐，让他一定注意安全，若是遇上什么事儿，照片、钱都不重要，保全好自己最要紧。 听她絮絮地叮嘱着，小石头不知不觉红了眼。他之前一个人在街上讨生活，最要紧的就是挣钱，为了挣钱，别说挨骂，挨打都是家常便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人比钱更重要！ 他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只朝着小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飞奔而去。他怕自己再慢一些，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下来。 这天晚上郑秋实没回来，宋秀程回来后，小秋下面条吃饭，不出所料的，她做的凉面受到了一致好评。 表扬听太多，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只示意每人多吃点儿——凉面好吃，但消化的快，容易饿，这会儿吃得饱，撑不到睡觉就又饿了。 第二天，小秋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副食店，看看能不能买点儿肉鱼之类的荤菜，晚上廖辰哥哥就要到了，太晚了来不及出去吃，那就提前蒸一锅大包子，廖辰哥哥一到，热一热就能吃饭。 她记得廖辰哥哥最爱吃萝卜猪肉馅儿大包……可惜的是，这会儿萝卜还没下来，那就退而求其次，茄子、芹菜，有什么算什么吧。 一到副食店，小秋老远就看见还没开门营业的副食店门口已经排了不少人，因为还没开始售卖，排队的人比较放松，男人们凑一堆抽着烟聊聊国内形势，女人们则聊一聊家常理短，胡同趣闻。 小秋走到近前，从人缝里往里看，看见副食店窗户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临近开学，副食店联系了一批猪肉，凭肉票一斤可买一斤半，外加一块钱，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嘿，还真让她来着了。小秋拿出一斤肉票，又拿了一块钱在手里，然后就赶到队伍后边排队。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她来的早，没多会儿看见秦大妈、石大妈还有王淑琴等街坊也匆匆赶过来，大家见了互相打个招呼，然后聊着天排队伍等买肉。 副食店照顾职工上班时间，每天六点钟上班，比其他单位上班都早两个小时。 五点五十刚过，前头人群骚动起来，然后就听得副食店放门板窗户板的声响，随即就是副食店的职工出来维持秩序：“自觉排好队啊，今儿肉多，大伙儿差不多都能买上肉，不用挤，一个个来！” 喊声落下不多时候，就有人买上肉离开，小秋就听得队伍里一片品评声。 “嘿，这块肉真好，大厚的板脂足有五指！” 另一个道：“这块肉最少能炼出七两油！” 小秋看那拎着肥肉的人都特别喜庆，脚步格外轻快，好像捡了大便宜一样。 再往后，陆续有人拎着肉出来，买上肥肉的，自然喜笑颜开，买的肉比较瘦的，那脸上的笑就淡了些……想想三十年后，恨不能人人减肥，肥肉也早成了人人厌恶惧怕的东西，小秋就不由感叹：还真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好不容易排到小秋了，案板上堆着的肉还不少，但肥膘板脂最厚的部位却都卖完了。小秋倒是不挑，指着前腿部位的肉要了一斤半，回头看见案板底下的大盆里凌乱扔着些剔得溜光的骨棒，准备买几块。 今儿卖肉的大叔没上班，换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倒是没阻拦小秋，只漫不经心道：“……你想要，两分钱一斤不限量，你爱要多少要多少！” 剔光的骨棒炖汤才好！小秋将四五根大骨棒都捡了，委托卖肉的师傅从中间砍断，一过称，五斤二两，卖肉师傅又替她抹了二两，只收了她一毛钱。 拎着一毛钱的大骨棒往回走，排在后边的秦大妈石大妈都问她弄些光溜骨头做啥，这骨头剔得连点儿肉丝都不见，拿回去还能干啃骨头不成？ 小秋只说她长个子缺钙，医生让她买点儿骨头炖汤喝，补钙！ 几位大妈听得是医生说的，这才不再多说。 卖菜的柜台人少一些，菜品不多，却恰好有大圆茄，也有青椒和黄瓜、西红柿，小秋挑着嫩的买了三四个圆茄子，又把青椒、黄瓜西红柿都买了些，一起拎在手中往家走。 把肉菜拎回家，宋秀程热好了馒头盖在锅里，锅里还熬了玉米面糊糊。小秋洗洗手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粥，就去动手处理买回来的那块肉。 因为蒸大包子，肉不需要切的太碎，一厘米见方的小肉块最好，撒上盐和酱油喂着入味，能预防天热腐坏变质，就这样小秋还不放心，又吊进井里才作罢。 收拾完肉，小秋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了，知道吴戈和秦戎大概直接去了厂里，她也推了自行车出门，一路往医院去了。 这一天是周一，据小秋了解，若无特别重要的事情，周一早上医院的大会诊，郑秋实都会准时参加。小秋过去就想找师傅提醒一句，让他晚上没事早点儿回家，也好一起去火车站接廖辰。 郑秋实确实到了医院参加大会诊，却有点遗憾地告诉小秋，他参加完大会诊就要离开，晚上也没空回家。 小秋无法，只好自己回家，路上又绕了一趟东市场，用仅剩的鱼票买了一条大鲤鱼拎回家，直接养在院子中的大水缸里。可惜大碗里不能存活物，要不然她就不愁吃不上鲜鱼了。 小石头和小梅早就来了，她回家时俩孩子就等在门口了，围着缸看了一会儿大鱼，才开始上课。 坐下来，小秋才看了小石头一眼，一见这小子眉开眼笑的样子她就放了心，看这样子也知道，昨晚卖的不错。 前一天下午耽误了一堂课，这天上午，小秋就特意延长了讲课的时间，把前一天耽误的内容讲完，这才布置了作业，让两个孩子回家做。 中午，吴戈秦戎也没过来，小秋简单做了点儿吃的吃了。吃过午饭，就又给两个早过来的孩子讲课，没等她讲完课，宋秀程和吴戈秦戎先后回来了。 早上小秋揉面宋秀程看见了，一见她还在上课，洗把手就开始包包子了。 见那三个一起动手，小秋也不着急了，按部就班地给两个孩子讲完课，又把上午布置的作业题检查完，改过错，这才让两孩子回去。 小石头落在后边，等小梅一离开，他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卷钱，然后眉开眼笑地把钱都交到小秋手中：“昨晚卖的很好，大部分都卖完了，只有一个孩子剩了几张。” 小秋表扬了他一番，带着他一起点了钱，确定合得上提货款数，就收了起来。然后又将这一天小石头要的货点给他，这才送他离开。 等忙完这些再去看，宋秀程带着吴戈和秦戎居然已经把包子包好了，装进锅里开始蒸了。 见小秋一出来，吴戈还笑嘻嘻地卖乖呢：“今儿，也让你尝尝我们的手艺！” 小秋自然欢喜，笑着道：“好，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包！” 吴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强撑着道：“谁说我没包……待会儿出锅就给你尝！” 小秋没跟他多说，只转眼间，看着旁边忍俊不禁的小舅和秦戎，就知道吴戈的作品，指定很有特色！ 果然，等揭开锅，秦戎就指着两个呲牙咧嘴的包子对小秋道：“喏，那两个就是吴戈的手艺！” 不等他的话音落地，一道黑影闪过，两个‘笑开花’的包子就没了影儿！再看吴戈，烫的两手不停地抛着，一路狂奔到石桌旁，这才将两个包子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扎着手一阵猛吹！好烫，疼死了！ 两个笑开花的包子被吴戈三两口吞下去，算是毁尸灭迹了。不过，这光荣事迹却注定留在众人的嘴里，成了话把儿！ 宋秀程和秦戎包的包子比较正常，就是个头太大，比小秋的脸还大，小秋需要两只手捧着吃才行。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不过，小舅舅揉的面好，调的馅儿味道也好，鲜嫩的前腿肉，带一点点肥肉，搭配着茄子做成的馅料细腻浓香饱满多汁，咬一口，汤汁能顺着嘴角往下流，各人都捧着个大包子吃得喷香。 匆匆吃过晚饭，几个人终于一起出门，去火车站接廖辰。 临出门，宋秀程提醒：“小秋的车子就别骑了，火车站周边扒手多，新车子招眼，别让人偷了去。” 小秋也知道，像火车站这样的人流密集人口流动大的地方，常常是小偷扒手骗子比较多的地方。所以，她很爽快答应了，坐上了小舅舅的车后座。 这会儿，还有专为接站送站设置的站台票。 四个人买了四张站台票，先不进站，就在候车大厅里找了个椅子坐下休息。闲来没事，小秋就拿出书包中抄的病例来翻看。 候车大厅永远不缺人，也永远喧嚣吵闹，高声说话的，小孩子的哭声，甚至还有一对夫妻在候车室里干起仗来，打成一团…… 这样的环境下，小秋仍旧捧着她抄写病历的笔记本看的投入，昏黄的灯光下，瘦削的肩膀显得格外单薄。 宋秀程看得心疼，暗暗埋怨自己，也没问小秋的情况，这样子，还不如把她留在家里呢。 吴戈看得也皱紧眉头，心里琢磨着，能不能找一找郑秋实，让他别逼小秋这么紧？ 不管各人心里咋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将小秋围在中间，给了她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 也不知是不是重生福利，自从回来之后，小秋就发现，她做事很容易专注进去，上课、学习是这样，学习病例记忆病例同样如此。能够集中精力，专注学习的结果就是，她学习的效率很高，几十页的病例细细地看上两三遍，就能记住重点。 毕竟是候车室，环境太过吵嚷嘈杂，小秋看了六七个病例，就觉得看不动了，索性合上笔记本，缓缓抬起头。 候车室墙上装着一只大钟，恰好在小秋对面的墙上。大钟的时针指到了九，分针则指到了四和五之间，她一下子精神起来，转头看看小舅和吴戈秦戎，笑着道：“就要到时间了！” 宋秀程苦笑着揉揉小秋的头发，道：“刚刚你学习太专注没听见，广播里通知了，火车晚点五十分钟，还得两个小时才能到站呢！” “啊，晚点五十分钟？”小秋惊讶一声，随即垮了脸。 小舅舅蒸的包子太大，她午饭没吃，又饿过了劲儿，吃了一个包子就觉得饱了，想想廖辰哥哥来还可以吃一顿宵夜，也没再拿第二个。这一转眼吃完将近三个小时了，那一个包子早就消化干净，她的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站起身，往候车室里扫视了一圈，只能悻悻地重新坐了。这个时候的候车室就是纯粹的候车室，偌大一个大厅，一排排的座椅，拎着大包小裹拖儿抱女赶车进站乘客，连个卖水的小卖部都没有，更别说后世火车站里各种美食小吃、咖啡酒吧，甚至服装化妆品专营店了。 宋秀程心细，又挨着小秋坐着，将小秋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也听到了小秋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他忍着笑，对三个孩子交待一声，起身往站外走去。 车站里没有卖食品的，站外却有好几家国营饭店，而且，为了方便服务车站乘客，营业时间都是延长的，从早上五点一直营业到午夜十二点。 小秋三个只当宋秀程去厕所，谁也没多想。小秋从书包里摸出几块大白兔来，分给吴戈和秦戎……没有饭，吃块奶糖，聊胜于无吧。 吴戈看着小秋脸上的疲惫，询问道：“你是不是困了，要不然先送你回家吧？” 小秋摇摇头，起身走动了一下，看看时间道：“还有一个小时多点儿……很快就到了。” 正说着话，宋秀程捧着个油纸包快步走回来，往三个孩子面前一放，笑道：“快吃，刚出锅的。”却是捧了五六个门钉肉饼回来。 这个时候的包子肉饼，用的都是上好的猪肉，料实量足，工艺讲究，哪怕是这么一只小小的肉饼，却皮儿酥脆，肉馅劲道弹牙，还有浓郁饱满的肉汁……丝毫不比各种灌汤包逊色。 三个小的也不客气，连忙伸手拿了肉饼开吃，小秋又拿了一个递给宋秀程：“小舅也吃！” 吃着东西，时间过得快起来，仿佛一眨眼，就已经提示火车要进站了。 三个人也正好吃完，擦擦手和嘴巴，拿了站台票进站。 站台上路灯的光昏黄一片，从闷热嘈杂的候车大厅里走出来，迎面吹来夏末夜晚的凉风，让人精神一振。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活动活动手脚，一路走到月台上去。 等了不久，信号灯闪烁，钟声想起，火车拖着长长的鸣笛声由远而近，更近了，带着呼啸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待火车停稳，车门打开，经过长途旅行的人们一个个面带疲倦、甚至睡眼惺忪地走下车，提着提包背着行李匆匆出站。 小秋他们站在出站方向的通道口旁，密切地关注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群，搜索着那个阔别已久的身影。 在一群躬身缩背的人群里，小秋一眼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高挑身影，她几乎下意识地奔了上去，一边高喊：“廖辰哥哥！” 跑到近前，小秋反而克制住了满心的兴奋喜悦，没真的扑上去表达自己的雀跃，只是上前握住了廖辰的手臂，笑眯着眼，仰着头看。 路灯光晕为廖辰的脸庞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朦胧的，却格外地美好。 “廖辰哥哥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瘦！”小秋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第三百八十七章 廖辰手中就提了一个小巧的藤箱，已经被跑过来的秦戎接在了手里。他仿佛根本没有离开一样，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小秋的头顶，微笑道：“你倒是长高了不少，都已经及我肩膀了。” 小秋有些小骄傲地挺挺脊背，复又嘿嘿笑道：“廖辰哥哥还是哄我……我离你肩膀还有一截呢！” 廖辰个头很高，不到一米九也差不多。小秋还不足一米五……怎么可能到他肩膀？ 说完，他抬头看向两名少年，秦戎比吴戈个头稍欠一线，却都是高个，特别是吴戈，几乎要与廖辰齐平了去。 “你们两个小子倒是高了不少……唔，也壮实了不少，像是个大人了！” 吴戈和秦戎只是嘿嘿笑。 然后，宋秀程上前两步，伸手与秦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又互相用力拉近彼此，抱一抱，又互相捶了一拳…… 久别重逢，他们连个谁也没说什么，但一切却又都在不言中。 从车站出来，宋秀程仍旧带着小秋，吴戈和秦戎分别栽了廖辰和行李。 一行人回到卷棚胡同已将近十二点钟，小秋进门就去厨房，拎了热水让廖辰洗澡，她则又进厨房，热了蒸包和稀粥，又拾掇了几碟小菜端出来，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就在石榴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却也正因为久别重逢，一时，又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小秋端着热腾腾的大包子出来，笑着替小舅舅表功：“廖辰哥哥不知道，今儿这包子可是我小舅舅的手艺，你快尝尝！” 宋秀程笑着招呼着廖辰吃，一边问吴戈和秦戎：“你们与家里说了么？今晚在这边住下能行吗？” 吴戈和秦戎都嘿嘿笑着点头：“说好了。” 既如此，小秋就道：“睡在师傅的房间里吧，被褥什么都是现成的。” 宋秀程却笑道：“那屋子一直没住人，还是在我房间里挤一挤吧……反正我屋里也是大床，不怕睡不开。” 秦戎第一时间表态：“在姥姥家的时候，也跟小舅睡过一盘炕。” 吴戈敏感地察觉到宋秀程的一丝防备之意，再细想，却又毫无理由毫无根据，也只当自己一时错觉，丢到一旁不加理会：“若真的是炕，我们兄弟四人倒是能够睡一起，还能开一次卧谈会呢！” 秦戎一只包子恰好吃完，一听这话立刻举手做投降状：“你俩小子精力足，我老人家刚刚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现在觉得脚下的地是晃悠的……就是有大炕，我也没办法陪你们夜谈了！” 说笑归说笑，到底是夜深了，廖辰一路辛苦大家也都明白，陪着他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就各自洗漱，回房睡了。 第二天，睡的正酣的小秋，被几声嘶哑的鸡鸣叫醒。混沌中，她只当自己仍旧睡在三合村的家里，半梦半醒的，她还在迷迷糊糊想，这都七月半了，小公鸡怎么才会打鸣啊？ 下一瞬，她霍地睁开眼，看清房间的布置陈设，这才清明起来，她已经不在家里了。 做了个深呼吸，鼻息间的隐约的味道都与家里不一样，虽然这会儿京城的空气污染并不明显，却明显没有小村庄空气中馥郁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小秋失笑着掩下口中的一声叹息，她还是想家了。 天还没有大亮，小秋却睡不着了。她在床上静静地躺了片刻，也就穿衣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了，然后拎了个兜子，拿了只洋瓷盆准备出门买早点。 正要开大门，吴戈从东厢里走出来，睡意蒙蒙地问：“起这么早？” 在家的时候，吴戈和秦戎没少在小秋家住，对于一大早看见吴戈惺忪的模样并不奇怪，只回头小声道：“我去买早点……” 吴戈伸了个懒腰，听小秋这话，立刻道：“等我两分钟，我陪你去！” 说着话，就那么大喇喇地趿拉着拖鞋进了院子一角的厕所。一阵水声之后，吴戈从厕所里出来，几步走到井台边，捧着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就过来接了小秋手中的洋瓷盆，“走吧！” 对于这么‘大方’，丝毫没有避讳的举动，小秋也见怪不怪了，她拎着个兜子跟在吴戈身后往外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竟有一种老夫老妻想跟着出门的默契和淡然。 两人直接去了街口的国营饭店，买了几个马蹄火烧、几个褡裢火烧，打了一盆豆腐脑。想着前一天买的肉包了包子，小秋绕路往副食店那边走，想看看今天是否有鱼、肉供应。 结果，就在副食店对面的房檐下，一个五十里来岁的老太太蹲在那里，面前守着一只箢子，箢子上盖着一块雪白的毛巾！ 一看这个老太太，小秋的心就是一跳。 她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走上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静去问：“奶奶，你在这里，可是卖东西啊？” 那老太隐含戒惧地看了看小秋和她身后的吴戈，见两个孩子手里拿着早点，略一犹豫了，好像终于下了决心，道：“我自己烙的煎饼，小米黄豆面儿的……香着咧！” 一听是煎饼，老太太又是一口的S省西南的方言，小秋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 她笑着道：“奶奶是S省的吧？我也是呢……” “哎呀，还是老乡……”那老太太似乎也一下放松了许多，掀开箢子上的毛巾，拿出一沓煎饼就要往小秋的兜子里塞，一边还说，“难得遇上老乡，拿去尝尝，自家做的，用的是从咱们老家带过来的新谷子磨得小米面……” 小秋哪里推托不得，从自己兜子里拿了两个马蹄火烧塞在老太太的箢子里，又小声道：“奶奶在这里等着，我回去跟街坊邻居们招呼一声，让他们来买煎饼呀！” 转回来，秦戎和宋秀程都已经起了。 小秋在路上已经向秦大妈石大妈等人做了些宣传，又撕了煎饼给他们尝，都说煎饼味儿正，要去买一点儿做早餐。 第三百八十八章 回到家，小秋又让秦戎跑一趟，去老太太那边买点儿煎饼——她倒不是可怜施舍，只是这年头难得遇上一个敢出门做小买卖买东西的，她就想着小小地鼓励鼓励。尽管，她很清楚，最多两年，农民进城卖菜的就会大有人在，各种各样的个体经营户也会从无到有，如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多起来，终会遍布全国城乡各个角落。 廖辰大概是在火车上累坏了，早上没有起来，宋秀程也就提醒小秋三个别去打扰，让他安心休息一会。只把饭菜留在厨房里，让廖辰醒来自己吃就是了。 声名远扬的S省名吃‘煎饼卷大葱’，其实并未普及全省，鲁北和胶东地区就以馒头为主食。鲁南鲁西地区吃煎饼的人比较多，所以，看着早餐桌上摆的黄灿灿的煎饼，吴戈和秦戎都觉得有些好奇。 吴戈拿了一张，学着小秋的样子放了点儿泡菜卷着吃，一口下去，好一会儿才道：“味道还行，就是太难咬了，这东西牙口不好的可吃不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煎饼卷儿放进嘴里，又重新拿了一张，撕下一块，丢进面前的豆腐脑里，略略浸透一下，用筷子夹着送进嘴里，柔韧劲道的煎饼沾满了豆腐脑的卤汁，浓郁的米香搭配咸鲜的卤汁味道，煎饼韧性有所降低，咀嚼起来也不再费牙，还保留了适当的嚼劲，好吃的不得了。 “农村里爱用野菜汤搭配煎饼，牙不好的小孩儿老人都能吃。” 吴戈听得认真，随即学着小秋也撕了煎饼泡豆腐脑呢，又听到小秋后边一句……回头瞪了她一眼。 不过，煎饼变成泡饼后，味道和口感，确实都不错！ 小秋吃完饭准备去医院，吴戈和秦戎也骑了车子陪她一起出门。 将小秋送到医院门口，小秋下了车子，吴戈和秦戎则都只需微微侧身，就能用脚稳稳地支在地上。 秦戎见小秋似有话说，就笑着道：“你放心学习吧，我们俩去厂子里转一趟，中午一定回卷棚胡同。” 送走俩个人，小秋照旧给两个小的上课，自己复习，其间招呼廖辰吃了顿早午饭……一路忙到下午四点多，吴戈和秦戎回来，小秋才合上自己的课本。 喝了两口水，吴戈就道：“我们在烤肉季定了地儿，与廖大哥说好了，咱们今晚去吃烤肉。” 秦戎也道：“就当是咱们给廖大哥接风洗尘了。” 小秋之前还想着在家里自己弄几个菜给廖辰接风，不过听吴戈秦戎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高高兴兴跟着吴戈秦戎一起，直奔烤肉季饭馆儿。原因无他，主要是小秋太久没吃到烤肉了，这会儿可没有满大街的烧烤摊大排档。 路上，吴戈和秦戎你一言我一句地给小秋介绍烤肉季的历史。据说这家店还是百年老号，创始于道光年间，曾经是京城三家最著名的烤肉店之一。 七拐八绕的从胡同里穿行，突然，眼前出现一片宽广的湖面，湖水耀着日光，一片粼粼波光，荷叶叠翠、垂柳倒映，屋舍俨然，回头一看，不远处白塔耸立……小秋就明白，自己一不小心来了什刹海后海沿儿了。 这会儿的后海还没有那些灯红酒绿、红尘三千，沿岸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胡同院落，小秋不止一次看到有人将煤球堆在后海沿子上。 他们来得早，到了餐厅的时候，还没有客人，吴戈秦戎就直接带着小秋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临水的雅间。 吴戈指着窗外对小秋道：“这个地方是燕京八景‘银锭观山’处，你别看这会儿没人，不多会儿就会坐满了，许多人来这里吃烤肉，就因为喜欢看窗外一片碧水，远望西山夕阳……” 秦戎瞄了吴戈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拎起水壶给几人倒茶。 吴戈之前可不怎么在乎这些，他一直称这些都是享乐主义……可今天，对上小秋，他却能够娓娓道来，头头是道……显然是做过功课，下过功夫的。 没领会到银锭观山的美妙，小秋却也知道京师繁华地的一波碧水多么难得，特别是夏末初秋季节，微风从湖面轻轻吹过来，带着阵阵湿润润的清凉，夹一丝莲荷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听吴戈介绍的差不多了，秦戎出声提醒：“先点上肉吧……他们家的烤肉手法讲究，需要的时间比较长。趁这会儿没人排上号，也省的待会儿人多了干等。” 小秋立刻将心神从窗外的碧波夕阳上收回来，笑嘻嘻地响应秦戎的倡议：“那就快点！” 秦戎笑着回头叫人点餐，小秋仿佛已经看见各色烧烤美食已经向她招手，猪五花肉、板筋、心管、鸡翅、鸡心、马步鱼、多春鱼、小黄鱼，又有烤韭菜、烤青椒、烤蘑菇，当然，还要有烤生蚝、烤扇贝、烤蛤蜊…… 结果，拿到菜单一看，小秋的满脑子烧烤摊美食都不翼而飞了。这里只供应清真菜，绝对不会出现心管、五花肉什么的，也没有烤海鲜和烤蔬菜。除了烤肉，这里还有手抓羊肉、糖溜卷果、扒三白等清真菜肴。 小秋瞟了一眼，就将菜谱转交给了吴戈和秦戎。她只吃过烧烤摊，没吃过这里的烤肉，每道菜的她都认识，却不知道内容和味道……点菜，还是交给熟悉的人来吧。 吴戈没接菜谱，只说了一句：“给小秋点个‘糖溜卷果’吧。” 秦戎点点头应着，一边道：“来一个干烧黄鱼，一个炒龙凤丝，一个扒三白……小秋要不要吃羊蹄，他们家的扒羊蹄做的不错。” 羊蹄不错，好吃又美容，小秋自然不会拒绝，连声应了。 秦戎将菜谱交给服务员，一边补了一句：“烤肉三斤，‘怀中抱月’！” 第三百八十九章 服务员接了菜单下去，秦戎转回头就看见了小秋满眼的迷茫，不由失笑：“‘怀中抱月’是他们家一种独门烤肉之法，肉片交叠围成一圈，中间加煎蛋，故而得了这么个名字。” “哦！”小秋了悟。对这绝门烤肉的期待也多了几分。 吴戈这会儿又在旁边补充说明：“他们家的烤肉过去还分‘文吃’和‘武吃’。文吃不用多说，就是由大师傅烤熟了端上来。武吃则是架上松枝，上覆烤肉箅子，大老爷们儿脚踏长凳，一手蘸料一手夹肉自烤，边烤边饮酒，烤者人人‘屠门大嚼’，讲究的就是这份酣畅淋漓的爽快！” 随着吴戈的描述，小秋脑海中出现的不是京城饭馆的就餐场景，而是寒月大漠篝火，塞外民族粗犷汉子们，持刀割肉，围火烧烤，且酒且歌，且歌且舞，又有人趁着酒意下场摔跤…… 不等烤肉上桌，廖辰和宋秀程先后到了。 碰巧，这两人今天穿的都是白衬衫青色西装裤，颜色相同款式也几乎完全相同的衣服穿在两个人身上，却出乎意料的形成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宋秀程个子略矮，五官也不如廖辰立体，却胜在眉眼素淡儒雅，温润如玉，又和暖亲切让人如沐春风。廖辰身高腿长，五官完美，明明也含着微笑，深沉的目光、坚毅的唇角，却给人一种隐约又不可忽视的清冷淡漠之感，惊艳了容颜，却又不敢靠近。 本来吴戈和小秋挨着坐的，宋秀程到了之后，却自然地与小秋坐在了一处，吴戈只好默默地转到另一侧，与秦戎一起坐。 “廖辰哥哥，早上也没睡多少，又出去了一天，这会儿还累不？”落座后，小秋就关切起廖辰的情况来。 还有一天，廖辰就要去学校报道，她想问一问，廖辰是如何打算的，住在家里，还是去住校。 廖辰的笑容暖了些，“是啊，长途火车实在累人，我躺在床上还觉得晃荡，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这几个人都坐过长途火车，自然理解这会儿绿皮火车晃荡上二十几个小时的痛苦，还真是像廖辰说的，下了火车半天，都还觉得脚底下在晃荡。 众人笑了一回，宋秀程善解人意地替小秋询问廖辰开学后的安排。 廖辰道：“我想，开始还是住校吧，刚开始上学，到处都不熟悉，住在学校能更方便与老师同学熟悉和交流。” 说到这里，看见小秋脸上露出的失望表情，他笑笑道：“上课的时候我住校，周末就能回来嘛。要不然，天天吃食堂的大锅菜也太痛苦了！” 说的自己像是贪图一口吃的一样！小秋撇撇嘴，脸上的笑容却不自禁地多了些：“好，周末就回来，我早早准备下好吃的。” 既然住校，小秋就问起被褥铺盖等物来。 廖辰却道：“不用你费事了，我的行李包裹寄到了，明天去邮局取回来就行了。” 既然如此，小秋就不再多问。正好烤肉也送了上来，薄薄的肉片整齐地排成圆圈，在铁质烤盘上滋滋作响着，裹挟着浓郁的肉香，瞬间勾引起人的食欲。烤肉中间，一只煎蛋刚刚凝固，蛋白嫩白，蛋黄娇嫩鲜亮，真像是一轮明月映着清辉。 烤肉上桌，秦戎不知何时开了一瓶酒，给众人都斟上，连小秋面前的也斟了一点。 宋秀程举杯，笑道：“今天为廖辰接风，也庆祝咱们终于再次聚到一起，来！” 秦戎开的是白酒，大家用的是青瓷小盅，几个人竟都一口喝了半个下去。小秋看着咋舌，却也觉得豪气爽快，她也学着端了酒盅送到嘴边，可只是舌头尝到杯中的白酒，就已经辣的受不了了，连忙认怂放下。 “什么酒，这么辣？跟火烧一样的！”小秋皱着眉询问。 明明看其他几个人喝半杯都不带皱皱眉头的，还以为是低度酒，没想到这么冲……她猜着，怎么也得四十多度！ 吴戈睨她一眼，很有些瞧不起道：“你尝尝味道也就罢了，这是酒厂里窖存的原酒，六十多度呢，你喝不了的！” 小秋一听，惊得张开嘴巴合不拢：乖乖，六十多度，那不是和喝酒精没大差别了嘛！ 宋秀程抬手拍拍小秋的头顶，好笑道：“这是真正的纯粮食酒，又是窖藏多年的，可是花钱买不着的好东西呢！” 小秋就是惊讶一下，她也明白，能让吴戈秦戎拿出来待客的东西，不会差了。 她皱皱小鼻子，向小舅做个鬼脸，道：“小酌怡情，滥饮伤身，小舅舅只要不酗酒成酒鬼，我就不管……”言下之意，若是宋秀程乱喝酒或做别的坏事，她是一定要向姥爷姥姥告状的。 小秋难得调皮一次，众人都觉得新鲜又有趣。 正对着小秋的廖辰将小丫头娇俏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知不觉间，加深了唇角的笑意，连眼底深处的清冷都淡了许多。 很快，其他的菜也送了上来。小秋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糖溜卷果，就是用油皮裹了山药泥之后糖溜的菜品，外层糖皮甜脆，内里的山药馅儿软糯，口感与琉璃山药类似。炒龙凤丝用的是鱼肉丝和鸡脯肉丝，鲜嫩爽口。扒三白是鸡脯肉、芦笋和白菜，口味清淡鲜美……不管是烤肉还是炒菜，都有自己的特色，都极美味，确实未曾辜负了百年老字号的盛名。 酒过三巡之后，各人都更加放松起来。 宋秀程问起廖凯的身体，又问他来京城上学，谁在廖凯身边照料。 廖辰淡淡一笑，道：“回到南边之后，没了北地的严寒，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最近又复了职，看着精神气儿十足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说到这里，廖辰的笑容微微一顿，目光瞅着手指间捏的酒杯，片刻，方道，“我大哥调回来了，有他照料着，我也不用担心了。” 第三百九十章 廖辰有个哥哥廖臻，比廖辰大六七岁，却在当初廖辰爷爷和父亲遭受迫害之际，决绝地划清界限，自己申请参加兵团援疆，一去就是十几年，其间连一封信都没写回来。倒是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廖辰，跟着父亲下放到S省，期间廖凯劳动改造、批斗游街、乃至重病几近濒死，廖辰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眼看要平反了，廖辰还因为廖凯的原因，耽误了两次高考。 反观廖臻，廖凯复了职，他倒是回到父亲身边了……小秋只想给他两个字：呵呵！ 他们吃饭功夫，陆续又来了不少客人，原本安静的酒楼里，渐渐人声嘈杂起来。好在，他们坐的是雅间，门一关也不至于太闹。 其他几个人都喝酒，小秋喝的是茶水，烤肉、手抓肉又都偏咸鲜口，不知不觉的，她喝水喝的有点儿多，于是，起身出门去洗手间。 刚出门，就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上来两三个年轻女孩儿，小秋没在意，背对着楼梯往卫生间走。 眼看开学，这天一早，林娅邀了叶梓和慕蓉蓉两个小伙伴一起逛街，买文具书包什么的，为开学做准备。 买上东西后，三个小姑娘又一起到十刹海划船游湖。贪恋湖上清凉，玩的晚了，上岸后天都快黑了，索性也不回家，一拍即合地来了烤肉季。 林娅三个叽叽咕咕说着话上楼，一回眼的功夫，瞥见走廊里一个眼熟的背影闪过，她愣了愣，没有做声。 只等进了房间之后，林娅就借口点菜出来几趟，也没再看见她想确定的人。心里只道自己看花了眼，凭那么个瘦瘦的小村妞儿，家里只怕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能来烤肉季吃饭！在这里吃一顿饭就要几十上百块，怕是及得上她们一家一年的花销了！ 放下心思之后，林娅也就安心吃饭……逛了大半天，她是真的饿了，烤肉上来，香气扑鼻，勾得她食指大动，一时也顾不得理会旁的了。 小秋那边吃的比较悠闲，慢悠悠吃过烤肉，又品尝了烤肉季的特色菜品，不知不觉吃得有点儿撑了。 这么晚吃肉吃撑了就怕积食，小秋拿出几片山楂、一撮麦芽，又有陈皮一片，拎着茶壶出门找服务员要热水。 服务员看她手里攥着的东西奇怪，不有好奇问了一句，小秋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藏的，大方告诉他是消食茶。能干服务员的都是机灵人，一听这话，就是心中一动，又笑道：“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懂得药理呀？” 秦戎跟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于是笑道：“你可别看她年纪小，她可是拜了总后医院郑先生为师，学医多年的。” 那服务员一听这话，立时向小秋道歉，见小秋并不在意后，又询问小秋，他以后能不能用这个方子给客人用……烤肉好吃，却难消化，常有吃得忘怀的客人吃撑了的。若是能伴着烤肉上一壶消食茶，省的客人吃多了不舒服，自然也能为店里无形添一些客源。 不过是最简单的消食茶，小秋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那服务员接了茶壶下去冲水，小秋也转身与秦戎一起回房间。他们没有注意，斜对过的房间门打开一条缝儿，林娅清清楚楚看见秦戎护着小秋进了对面的房间，临进门时，也不知秦戎说了什么，逗得小秋笑起来，房间里的灯光打过来，映着她的脸庞，愈发显得豆蔻少女笑靥如花，娇丽鲜艳，衬着清俊少年的满脸呵护宠溺，真如画中人一般。 莫名地，林娅愤恨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妒火中烧：不过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勾着吴戈不说，连秦戎也不放过，要家世没家世，要容貌没容貌，她凭什么？ 叶梓见林娅站在门口半天不动，诧异地凑过来道：“看见熟人了？” 恰好对面，秦戎如有所感地看过来，林娅心一慌，嘭地一声把门带上，吓得叶梓一个激灵。 “哎，林娅，你怎么了这是，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叶梓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道。 林娅心里愤恨，又有些发慌——秦戎，应该没看见她吧？ 心里乱七八糟的，她也实在懒得理会叶梓的抱怨，扭身走回去桌子旁坐下。 被吓了一跳又被无视了的叶梓愣了愣，才意识到林娅情绪不对，连忙抬眼看向另一个小伙伴慕蓉蓉。慕蓉蓉家境不如她们几个，人却机灵嘴也甜，加上与林娅有点儿远亲，这才能跟她们玩在一处。 慕蓉蓉却没理会叶梓，只倒了杯茶递给林娅，柔声细语道：“你们俩呀，一个二个的都变了脸，也不知道是谁吓着了谁，来，喝口水缓一缓。” 这么一说，倒是给林娅提了个醒儿，她接过水喝了一口，饭店里用的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林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心中那股子往上窜的邪火儿却平息了一些。 她抬头看向脸色不太对的叶梓，强撑起一抹笑来，调侃道：“刚刚看见对面有个人影像咱们学校的，你突然在我背后出声吓我一跳，却还抱怨我吓你？” 慕蓉蓉也倒了杯水递到叶梓手中，笑眯眯地打圆场：“你也喝杯水压压惊……哎，对了，给你们看样东西哈，不过早说好了，不许跟我抢……” 叶梓性子跳脱，被林娅慕蓉蓉这么一打岔，就把前头的事儿丢开了，只关注着慕蓉蓉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这慕蓉蓉虽然家世不如她们，父亲却也是工厂的业务科长，经常去外地出差，经常能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这也是慕蓉蓉能跟她们玩在一起的一个原因。 毕竟年龄小，听慕容容这么一说，连林娅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将王小秋那乡下丫头丢开，跟着凑趣道：“什么好东西还藏着掖着的，跟宝贝蛋一样……呀，小花的照片？你从哪弄里来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怎么样？漂亮不，真正的剧照……哎，你别抢啊，叶梓，你个强盗……”慕蓉蓉一不留神，手中的照片就被叶梓抢了去，立刻跳起来去夺，两个小姑娘在包间里你追我抢，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彻底把之前的小插曲丢开了手。 很快，叶梓被慕蓉蓉捉住，林娅去帮着叶梓一起，将慕蓉蓉按在椅子上审问。 迫于两人‘淫威’，慕蓉蓉很快就招了：“……我说，我说，我去京大找人，恰好看见校园里在搞什么‘电影的诞生和发展’活动，有小花的剧照卖，我就买了一张。” “哎？买的？多少钱？”叶梓问。 “还有没有别的？”林娅也追问一句。 “这一种两毛五一张，还有比这个大一些的卖三毛！” 慕蓉蓉的话音刚落，叶梓就叫道：“两毛五，三毛？这么便宜！” 慕蓉蓉愣了一下，心中暗酸了一把，两毛五能看五场电影了，就买张照片还便宜？ 不过，她是不会把这点儿小心思表现出来的，只对叶梓笑笑，转而回答林娅的问题：“还有，唐哥哥和晓庆姐姐的都有，还有《瞧这一家子》上的那个女演员……” 林娅眼睛一亮，道：“李秀明！” “对，就是她！”慕蓉蓉笑嘻嘻地看着林娅，“就是跟你长得像的李秀明！” 叶梓也被这句话吸引，歪着头打量了林娅片刻，拍手笑道：“之前只觉得林娅漂亮，蓉蓉这一说才发现，还真是与李秀明挺像的……” 慕蓉蓉笑眯眯附和：“林娅比李秀明更漂亮，气质更好。” “哈哈，那是当然，林娅是咱们学校的白天鹅，那谁和谁不是都……呜呜……”叶梓笑着说道，却被害羞的林娅给捂住了嘴。 三个小姑娘说笑一阵，又吃了一点烤肉，一边商量着去京大买明星照片。 另一边，小秋一行人已经吃好了，下楼离开，自始至终不知道，林娅和叶梓就在对面的包厢里吃饭。 下了楼，廖辰自然地推了小秋的车子，笑着对吴戈秦戎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哥俩直接回去吧。哦，对吴奶奶说一声，明天我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吴戈很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地答应着，眼巴巴地看着小秋坐到廖辰的车子上，一路去了，这才悻悻地推了车子准备回家。 刚转身，还没等上车，就听脆生生一声喊：“吴戈子！小戎子！竟然是你们两个！” 吴戈和秦戎回头一看，三名女生刚刚好从烤肉季门内走出来，笑嘻嘻像花蝴蝶一样跑过来的，正是叶家的小叶子。 “你们也来吃饭呀！”秦戎笑着与叶梓打招呼，一边向林娅和慕蓉蓉点点头。林娅与叶梓、乔西同学，走的挺近。另一个女生也有点印象，应该也是初中部的学生。 林娅满心惊喜着，心里仿佛揣了只小兔子，表面上去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含笑：“吴戈、秦戎，你们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 叶梓却不知道林娅的心思，只听她这般寒暄牙酸，笑嘻嘻拉她一把，打断她的话道：“行啦，行啦，跟他们客气什么，正好了，遇上他们咱们就不用去坐公交了，让他们带咱们回去。” 能坐在吴戈的车子上，让吴戈送回家，林娅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可她还没忘了身后的慕蓉蓉，略显为难道：“可是，蓉蓉她……” 慕蓉蓉作为林娅最追随者，自然了解林娅对吴戈的心思，一看这节骨眼儿，连忙主动开口道：“哎呀，你们一起回去就好，不用管我，我姨妈家就在铸钟胡同，穿过两条胡同就到了。” 听她这么说，叶梓就上前来拉着林娅的手，一起与慕蓉蓉挥手再见，然后分别上了吴戈和秦戎的车子。不过，上车子的时候，叶梓主动上了吴戈的自行车，一边还跟林娅小声嘀咕：“这家伙脾气不好，你坐戎子的车！” 闹得林娅满心失望还没法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坐上秦戎的车子。 只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与秦戎说起话来——秦戎与吴戈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跟秦戎搞好关系，也能多了解吴戈一些，说不定，还能成为她接近吴戈助力呢！ 林娅有心交好，秦戎则是向来温和，两个人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反观满心不高兴的吴戈和小辣椒叶梓，两个人没几句话就互怼了起来，气得叶梓要下车改坐公交。还是秦戎和林娅劝了两句，这才哄得她不情不愿地又上了车子。 回到家，吴爷爷和吴奶奶已经回房休息了。倒是李希还在书房里整理病例。一楼客厅里，只留了角落里的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吴戈秦戎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正想上楼回房间，左侧书房的门无声打开，李希披着一件薄毛衫顺着灯光走了出来。 “你们俩天天这么晚……吃饭了么？”李希微微皱着眉头，因为疲惫和对丈夫的担心，让她比平日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单薄和憔悴。 看着灯光里的李希，吴戈似乎突然发现了母亲的憔悴，对着灯光的侧脸鬓角，几丝银白刺疼了他的眼。印象中，母亲一直年轻漂亮精神奕奕，怎么一下子就老了这许多，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他怔怔地，心中滋味莫名，一时忘记了如何回话。 秦戎则惯例地替吴戈打补丁，笑着道：“李妈妈放心，我们吃过了。李妈妈你也别太累了，早点儿休息。” 说着，用手碰了碰吴戈的后背。 “嗯，对啊，你也别太累……”吴戈下意识地学了一句，跟着秦戎往楼上走了两步，回过神，却又折了回来，一直走到李希跟前去，替李希拉了拉肩上的毛衫道，“妈，你白天加班做手术已经够累了，晚上就别再熬夜了……” 自家孩子性子粗，从小大咧咧惯了，养儿子将近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儿子关心自己个儿，李希却不像其他母亲一样欣喜啊、激动啊，她只是觉得不对劲儿。 抬头端详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的儿子，李希皱着眉头道：“你小子作（zuo三声）啥业了？” 事物反常必有妖，能让这小子如此讨好卖乖的，作的业指定小不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小秋托廖辰询问的胶印机和彩色照片冲洗设备有了回音，两种设备价格都挺高，加起来要几十万，她手上的资金是不够的……可等着挣了钱再买，就怕开放初期的黄金时期……看来，还得动动脑筋想想法子才行。 廖辰是看着小秋一天天长大的，对她的背景、身家自然了解的透彻，一看小秋半晌沉默不语，就笑着道：“若是资金不够，我或者能帮你想想法子凑一点。” 廖家平反，自然有一部分补偿款。郑秋实都能有四万多了，廖家填进去一条人命，家也破了，赔偿款自然更多……只不过，就像郑秋实的钱一样，小秋都不打算动，这钱太沉重……她用不起。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廖辰，只笑着道：“我凑凑，不够就找你要。” 这话小秋说的很自然，就像跟小舅舅，甚至父母说话一样，而这份自然无伪的亲近也取悦了廖辰，他空出一只手反转到身后摸了摸小秋的头，笑道：“小丫头别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太累！这么些人，不放手用，把自己累成小老太婆就真是傻瓜了！” 小秋心里热乎乎的，放松自己依靠在前边坚实的脊背上，笑着道：“嗯嗯，放心吧，我才不想变成老太婆。” 心里，已经将自己手上的资金物资盘算了一遍：卖鸡蛋的钱快到五万了，只不过，这个钱不能动，很快就要做明星照片印刷的成本投进去。再就是她手上的物资了，粮油看着不少，其实不值钱，买卖也不方便，容易招祸；不多的几样古董现在也卖不出钱来，倒是她之前购买的中药，经过几年时间复制了不少……可，正像其他物资一样，这些东西如今价格也不高，能卖个一万两万到天了，离着买机器的款还差得远呢。 盘算来盘算去，都没办法筹集几十万的资金，到了卷棚胡同，小秋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下，张罗热水，给大家洗漱。 转天，就到了小秋开学前一天。 就要进入新的学校，开始一段新的学习生涯了，小秋不觉有什么压力，却仍旧有些小小的兴奋。新学校中，她还能不能遇上丰冬和袁景红那样的小伙伴呢？她的好成绩还能不能保持下去？ 揣着一点小兴奋，小秋将自己的书包洗刷一遍，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又把文具盒、笔记本、新华字典、英汉词典等工具书收拾出来，斟酌了一下，并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把笔记本、演算本和文具盒留出来，字典词典仍旧摆回书架。 她又把在友谊商店买的连衣裙拿出来，用热水缸子熨烫去皱褶，挂在墙上，这才到厨房里准备做晚饭。 早起买菜，碰巧遇上有秋韭菜供应，小秋一下子买了两把，收在大瓷碗里。 这会儿拿出一部分来，摘洗干净，放在竹篮子里沥水。和好面饧（xing）着，又将备好的咸肉、虾米切成碎丁子，韭菜沥水之后切成末儿，与虾米咸肉丁子调拌成馅儿，然后揉面擀剂子包饺子。 正忙乎着，有人敲门，小秋只当是吴戈秦戎或者小舅舅回来，连忙跑去开门，没想到却是郑秋实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丫头包的韭菜饺子？大老远儿就闻到韭菜香了！” “师傅，您怎么得空儿回来啦？忙完了？” 郑秋实抬手捏捏小秋的鼻子，笑眯眯道：“丫头要上学了，我怎么能不回来看看？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可还缺什么？” 小秋欢喜地关了门跟进来，一边招呼郑秋实洗手，一边继续回去包饺子，又道：“都准备好了！有秦戎吴戈带着我，事无巨细的，您老就放心吧！” “秦小子还罢了，吴戈那冒失小子，着三不着两的，什么事儿指望他，年也过差了！”郑秋实毫不留情地数叨着，一边洗了手脸，过来给小秋帮忙。 原来，他也是‘君子远庖厨’的，可十多年下放生涯，一个人过日子，不学会做饭早饿死了。如今，他的厨艺不说多精湛，但家常菜色，擀个饼捏个饺子，都难不住他。 他这边还没坐下，就听得咚咚咚一阵响，吴戈在大门口咋呼：“开门！” 郑秋实递给小秋一个‘我怎么说的’的眼神，起身去开门：“来啦！来啦！臭小子，捶坏了门板，我让你爷老子拿皮带抽你！” 大门打开，吴戈直接挤开郑秋实进门，一边扬扬手中的篓子，一边斜了郑秋实一眼，道：“小秋啊，看我带了什么来？蒸了咱们今晚吃，不给某个为老不尊的吃哈……” “你个臭小子还来劲儿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郑秋实作势脱鞋要打，吴戈哪里会等着挨打，话没说完，就脚底抹油溜进厨房去了。 遥遥地，他还在厨房里探出头来朝郑秋实叫嚣：“就知道倚老卖老，以大欺小……” 郑秋实话都不说了，直接将手中的鞋子甩过去，啪嗒打在厨房的墙上。吴戈在那边笑嘻嘻拍手嘲笑，小秋却笑得忍不住。这一老一小仿佛天生不对付，见了面就没有不吵吵的时候。 小秋伸手接吴戈手中的篓子，却被他抬手拦住：“你看看就行了，我去洗……这蟹钳子厉害着呢，夹上就是一道血口子……哦，还有这个，我们今天把这个月的账目结了，也跟陈东方他们说好了，开了学之后，咱们每周拢一次商品账。” 开了学，吴戈秦戎就是高二学生了，学业越来越繁重，小秋怕牵扯他们太多精力影响了学习成绩，于是三个人商量好了，平时上学没空去厂里，只在周末过去拢总算一遍账，跑一跑厂子对账收款。 另一边，明星画片第一批已经印刷出来，分别交给小石头、唐伟光和一个叫赵铭的往下分销。目前做的最好的就是电影院定点的小石头，每天都能出大几千张货。在百货公司市场蹲点的赵铭出的货少一些，一天也能出两三千张。倒是唐伟光，因为高校还没开学，销量一直没提上去，总共也就出了不到五千张。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过，这个出货量已经让唐伟光很兴奋了，一周时间，他已经挣了二百多块钱了，差不多够他一年生活费了。挣了钱的喜悦兴奋，彻底让他摆脱了扭捏、怯懦，变得热心无比，据宋秀程说，这几天唐伟光正卯足了劲儿跑各大高校，发展各个学校的分销商呢！ 不管各处销量如何，这一摊牵扯的精力倒是不太多，只要跟上潮流，争取拿到更多更好的剧照明星照，送到叶三叔那边排版印刷就可以了。 自从发现那位老太太卖煎饼之后，小秋又在街上陆续看到其他的小贩儿，有拎着篮子穿胡同卖鸡蛋的，有推着车子卖枣子的……更别说百货公司门口，渐渐地有了几个半固定的摊子，卖各种日用百货、鞋袜、布头，东西不多，买卖却不错，常常是摆上摊子没多会儿，东西就卖完了。 据小秋琢磨着，鸡蛋生意卖不了多长时间，顶多卖到春节，她就得提前想法子给陈东方他们几个安排活儿，不能留下人，却发不出工资来。 小秋一边收起账本，一边往篓子里看了一眼，随即惊喜道：“好大的……螃蟹！这蟹子好奇怪啊，怎么这么大钳子呀！” 篓子里装的是好大个的青蟹，墨绿色的蟹壳泛着幽光，绑扎固定的蟹钳子大而坚硬，如钢铁盔甲一般……这种蟹子，小秋上一辈子见过也吃过，是南方才有的品种。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南方的特产极少能运到北方来，城里人也没几个见过青蟹的，更何况刚刚从村子里出来的小秋？不认识才正常。 看着一脸‘惊奇’的小秋，吴戈笑呵呵道：“这个叫青蟹，浙江往南才有的东西。不过，这东西挺禁折腾的，从那边带过来三四天都不会死的。” 小秋听得认真，等吴戈说完，她跟着感叹道：“这家伙还真够奇形怪状的……我看，就这一个钳子也吃个半饱了！” 吴戈听了笑道：“那你就别吃钳子……这东西膏黄特别多，你待会儿吃那个就行了。” 秦戎撑好车子，关了门回来打圆场，他也不替吴戈辩解说情，只从书包里摸出一瓶酒来，递到郑秋实面前：“郑爷爷，今儿蒸螃蟹吃饺子，再小酌几杯……” 郑秋实一只脚着地，有些站立不稳，一跳一跳地，看见秦戎手中的白瓷瓶儿也立时笑了：“还是秦小子懂事！”这茅台酒可不是友谊商店里的大路货，红五星明晃晃的，可是军队高级干部的特供品！ 小秋拎着鞋过来，自然地蹲下替郑秋实把鞋穿在脚上，郑秋实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小丫头，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还是我家丫头孝顺啊！” 小秋抬头一笑道：“您也说了那是个臭小子，跟他较什么真儿啊！” 这话一说，郑秋实还没说话，吴戈先不干了，隔老远不满地嚷嚷：“小秋，你想好了再说话哈，你到底是那边儿的？” 小秋横他一眼，毫不迟疑地道：“我当然是我师傅这边的，还用问？！” 吴戈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郑秋实却是出了一口恶气，笑逐颜开道：“小子啊，你不中用了吧？还想让小秋偏帮你，想得美吧！” 别说这会儿啥事儿没有呢，就是万一将来把丫头拐回吴家去，他也相信，丫头仍旧会孝顺他。 不过，就这小子的臭德行，可不能轻易便宜了他……嘿嘿，让他不知道尊老，他就让这个臭小子多费几年心力再说！既然惦记着他们家的丫头，还敢惹他生气？真是个傻子！ 事实证明，吴戈不是傻子，很快就陪着笑脸凑上来帮忙包饺子了，还特别有眼色地专门给小秋打下手，小秋擀剂子，他按剂子，小秋包饺子，他往盖帘上摆饺子……郑秋实在旁边看的眼疼，却不好明说什么，只能瞅空子瞪臭小子一眼，刺他一句。奈何，吴戈脸皮够厚，不管是瞪还是言语挤兑，人家就是装傻充愣，被挤兑狠了还向小秋装可怜…… 郑秋实狠狠地捏起一个饺子，心里暗骂一句：臭小子不要脸！ 看着挤变了形的饺子，小秋真是哭笑不得，指使着吴戈和秦戎收拾饺子烧水，她则端水让郑秋实洗手，又小意殷勤地问郑秋实醋碟里要不要蒜泥，要不要芝麻香油……一通哄，眼看着郑秋实重新高兴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师傅他老人家还没太老呢，脾气却先返老还童了！ 大锅里的水滚起来，青蟹的鲜甜味道也弥漫开来时，宋秀程和廖辰先后回了家。 很快，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端上了桌。吴戈秦戎带来的酒也烫好了，斟在酒盅儿里，郑秋实举杯笑道：“明儿丫头就开始在京城上学了，不过，丫头学习好，又乖巧懂事，走到哪里都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我不为她担心。” 说着话，举杯干了。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牛皮笔袋来，递给小秋：“这个用着方便，我们年轻时都用这个。” 小秋高兴地接过来，打开笔袋上的牛皮绳结，缓缓将牛皮笔袋展开，却是卷筒款的笔袋，外层是上好的牛皮，里边则是柔软的帆布里料，预留了十几个插笔的暗袋，并且已经装了两支派克钢笔。 这个时候的牛皮可没什么头层二层之说，都是整张的原皮。这一块皮料鞣皮工艺极佳，厚实柔韧却很不失柔软，手触上犹如上乘的丝绸一般。做工也极好，边角、暗袋、绳结都非常精致，丝毫不逊色于后世任何一种奢侈品牌。 “太漂亮了！师傅，您在哪里买的啊，我逛百货商场和友谊商店都没看见这个！”小秋越看越喜欢，简直有点儿爱不释手了。 自己送的礼物丫头喜欢，郑秋实自然高兴，咪一口酒，略带得色道：“百货公司哪里卖这个……我有个病号恰好有这门手艺，老辈子祖传的，家里的铺子都关张二十年了，非得要给我做点儿啥，我就要了这个。” 哎呀，还是私家定制？！这比什么奢侈品牌的限量款都厉害了！ 小秋高兴地眉眼弯弯，特意执壶替郑秋实斟了一杯酒，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宋秀程笑眯眯拿出一本英汉大词典和一个红色的小本本来递给小秋：“看看！” 第三百九十四章 英汉大词典小秋没看，只拿起那个只有她巴掌心大小的红色小本本来，一看—— “京大图书馆的借阅证？！”小秋有点儿不敢相信。京大图书馆呀，多少想学习想读书的人梦寐以求的所在，她居然能够拥有自己的借阅证……对，就是她的，借阅证上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王小秋。 “正好准备给新生办借阅证，我就找人通融给你办了一个！”宋秀程说的随意，但想也知道，一般人做不到。要不然，京大图书馆早就被挤爆了。 廖辰不知何时进了西厢房，这会儿正好走回来，笑眯眯地将一个词典大小的纸盒子递给小秋：“手工笔袋和借阅证都有人送了，我就送个俗的吧！” 看这纸盒的大小，应该不是手表……小秋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动手打开，然后笑着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物事向宋秀程晃了晃，一脸得意道：“小舅舅，你看！” 当初，以听歌的名义买了收录机，却被宋秀程管的严严的，只许听英语用，不许听那些‘靡靡之音’。 如今，廖辰竟然出其不意地送了一台最新款的微型收录机，虽然没办法与后来的MP3MP4相提并论，但已经与卡带随身听非常接近了。这样一台微型收录机，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也不过时呢！ 吴戈挨着小秋坐的，第一时间从小秋手中将随身听收录机接了过去，托在手掌上摆弄几下子，按下播放键之后，清新明快的民谣风音乐让人耳目一新。紧跟着，齐豫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橄榄树》熟悉的旋律，清越空灵的意境，让在场众人都听得专注起来，忘记了吃饭，更忘记了说话。 直到一曲终，小秋才趁空隙按下了停止键，抬眼看向廖辰，禁不住地笑弯了眉眼：“这首歌真好听！” 与邓丽君的甜腻柔婉不同，齐豫的风格大气情越寥落……若是将邓丽君的歌声比喻成一杯美酒，让人沉迷的话，那么齐豫的歌就是清茶，有点儿涩有点儿淡，却淡而悠远，令人回味。 之前与小舅舅开玩笑说喜欢邓丽君，此时听到齐豫的歌声，小秋才突然发现，这才是她想要的。 廖辰欣慰地一笑：“她是宝岛台湾的一名歌者，名字叫齐豫。这是她刚刚出的专辑，名字就是这首歌的，《橄榄树》。” 他没说的是，他也喜欢齐豫的歌声。 他先买了微型收录机，盒带却是偶然之间听到的，追着人走了两条街才从人家手里买下来，这一盒磁带就花了二十块钱。 吴戈和秦戎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那么点儿小庆幸，吴戈庆幸自己临时起意去了一趟友谊商店，而秦戎则庆幸自己去了趟旧货市场。 两人也相继把礼物拿了出来，吴戈拿出来的是一双漂亮的牛皮歇，白色玛丽珍平跟鞋，鞋头装饰着极小巧的同色蝴蝶结。 小秋高高兴兴接了，眉眼弯弯地向吴戈道谢。 秦戎拿出来的则是一方石砚，事事如意的造型，石质细腻光滑，只不过因为是旧货，边角的柿子造型磕了一小块去，虽然不仔细瞅不大显眼，却终究是个残缺。所以，质量不错的砚台，价格并不贵。 小秋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连忙将吴戈送的皮鞋放到一旁，双手接过石砚，细细地打量摩挲，手指拂过那块残缺处时微微地一顿。 秦戎并没想隐瞒这个残缺，笑着道：“转了半天，就觉得这个顺眼，还是把它带回来了。” 小秋抬眼看过去，满脸欢喜，没有半点儿介意道：“这有什么，又不妨碍用……关键是，它跟我有缘，我很喜欢。” 看着小秋捧着块破砚台笑逐颜开，将他买的鞋子都丢到了一旁，吴戈心里酸不溜丢怪难受。同时也在暗暗责怪出主意的乔北，他说什么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裳鞋子，可不知道，他们家这个就是与众不同的。 以后他也别问这个那个了，就没个靠谱的。 鉴于第二天开学，吃过晚饭大家略坐了坐就散了，吴戈秦戎告辞回家，临走前吴戈嘱咐小秋：“明天我们一早就过来，你等着我们。” 小秋很想说让他们不用赶早，去学校的路并不远，她也去过了，自己骑自行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没必要再让他们两个绕路过来接她。不过，她更了解吴戈的脾气，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的，索性不说什么，只点头应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小秋就醒了。 抬手看了看表，还不到六点，比她平常起床的时间早了大半个小时。她微笑着摇摇头，没想到她这个老人家还会因为开学激动。 既然醒了，她就不想再躺着了，索性起床。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她起得还早，一出屋门，就看见厨房里亮着灯，小舅宋秀程正在里边忙活。 “小舅舅，你起这么早啊？”小秋压低声音进去招呼，却在看见宋秀程手底下的一片小馄饨后，惊喜地叫了起来，“小舅，你起大早包馄饨啊？太好了，我洗把手来帮你！” 宋秀程回头看了小秋一眼，微笑道：“我包了一大半了，没多会儿就完成了，你不用沾手了，去看看上学用的东西，可还有没收拾好的。” 小秋笑嘻嘻道：“小舅放心吧，我昨天就准备好了，吃了馄饨，背上书包就能走。” 说着，不等宋秀程说话就快步走到井台旁，打水洗漱，几分钟后，洗干净手脸，头发也扎了马尾的小秋，神情气爽地返回厨房。 看看小馄饨真的快要包完了，小秋也不去插手这个，她开始动手准备小馄饨的汤底和配料。 之前熬得骨头浓汤她的大碗里还有，反正宋秀程知道她的秘密，小秋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拿出一搪瓷盆骨汤来，放在蜂窝煤炉上烧开……包着馄饨的宋秀程见小秋这么大喇喇地往外‘变’东西，很是无语，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也注意些啊……”哪怕背个身也好啊，就这么正对着他凭空变出一盆骨头汤来，实在是太触目！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小秋嘿嘿一笑，惫懒道：“小舅放心，有别人在我小心着呢！这不只有咱们爷俩儿嘛！” 宋秀程瞪她一眼，严肃道：“不管当着谁都得时刻谨慎小心，可别随意习惯了，再被别人看见……你不是不懂事的，该知道后果。” 见宋秀程如此严肃，小秋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忙正色答应了，转身去拿鸡蛋准备摊蛋皮儿。 金黄的蛋皮丝、嫩白鲜美的小虾皮、清脆爽口的木耳丝、还有碧绿的香菜末儿……加上浓香的骨汤做底，皮薄馅儿大的精肉馄饨一端上来，就博得了众人一致的喝彩。 郑秋实也难得地表扬：“今儿这馄饨看着就不错，不过以后开了学，小秋就不必花费精力做这些花样了，出去买点儿早餐就好……哦，家里的零钱没了，就去银行提，别总想着省钱。” 小秋回头看一眼宋秀程，笑嘻嘻道：“师傅啊，今儿这馄饨可不是我的成绩，是我小舅舅早起包的呢。” 廖辰刚好将一颗馄饨吞下肚，闻言对宋秀程道：“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宋秀程笑道：“咱们这些人哪个不会做饭啊，能做熟吃饱就是了，谈什么手艺。” 说过这话，宋秀程就看向小秋道：“晌午我回不来……临近开学迎新，学校里这几天都会特别忙，晚饭估计也没法回来吃。” 廖辰搭话：“开学前我晚上都能回来，暂时有我照应着，你放心吧。” 吴戈也道：“我们接送小秋上学放学，午饭晚饭也都过来吃，小舅放心。” 吃饱了，该嘱咐的嘱咐了，各人陆续出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最后倒是剩下廖辰一个人，收拾了碗筷，打扫了一下卫生，也骑了小秋的自行车出了门。 小秋几个人倒腾的印刷品生意，加上他购买磁带的经历，给了廖辰一个启发，如今国内可谓是百废待兴，物资匮乏，文化市场更是一片空白。 不谈太过高深的文学，单说音乐歌曲，港台有清新的校园风，有民谣有摇滚，还有邓丽君凤飞飞等柔情歌后，内地有什么，曾经的音乐都被打成‘大毒草’批判查禁了，推广了十年的样板戏也随着四人团伙被推到了，如今最流行的就是几首影视插曲主题歌而已。何其匮乏？何其单调？已经不仅仅是匮乏单调了，简直是荒芜，内地文化市场从称之为不毛之地，一点儿不为过。 而被禁锢了那么久，被压抑了那么久的人们，其实内心都非常渴望丰富的文化娱乐和精神食粮的，这一点，从几个小孩子印一些明星剧照就能卖的那么火就可窥一斑，人们的需求多么迫切。 廖辰暂时没想挖掘培养人才创作，他看准了，眼下只要顺应需求将港台乃至国外的优秀作品引进，就可以了。 他也没想着自己做，小秋向他征询购买胶印机的时候就提过，争取他也能入股。他大概猜测到，小丫头想得恐怕不仅仅是印一点明星照片卖，之后肯定会有层层提高扩展的业务，而音乐极有可能在小丫头的扩展范围内……如今他做的，就是帮着小丫头将这一项业务尽快展开。 再说小秋与吴戈秦戎一起到了学校，与暑假里的宁静不同，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许多学生也正陆续到校，经过一个暑假再重新聚在一起，他们都是欢喜兴奋的，互相打着招呼，说笑着、笑闹着、追逐着，一张张年轻甚至稚嫩的脸庞笑容飞扬，校园内外一片生气蓬勃。 对于小秋来说，这些都是陌生面孔，吴戈和秦戎却是校园里的‘知名人物’。他们的出身、颜值，注定了走到哪里都会被关注，于是，顺带着的，小秋也享受了一把众人瞩目的待遇。 因为小秋是转校生，需要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老师，是以，进校门她就回头跟吴戈秦戎告辞：“你们去教室吧，我去找赵老师。” 吴戈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不用我们送你过去？” 小秋失笑：“我自己可以的，放心吧。”她又不是刚入学的小学生，暑假里也见过赵老师，还怕她找不着人嘛！ 说完，小秋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吴戈秦戎，看的这两个尽管不情愿，却还是离开了，只不过离开前，吴戈又叮嘱了小秋一遍：“中午放了学就在楼下等着，我们过来接你。” 小秋含笑点头，目送着两个人走远，这才转身上楼。 没想到一进办公楼，还没进办公室先遇上了二班班主任佟舟老师。 “小秋同学来上学了？”再次看见这个优秀的学生，佟老师心里滋味挺复杂。 这样优秀又礼貌的孩子，佟老师毋庸置疑地真心喜欢，可偏偏自己没抢过赵继海，眼睁睁看着这么出类拔萃的孩子成了赵继海的学生，她又是惋惜又是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迁怒……心中滋味，真是难以描述啊！ 小秋连忙问好：“佟老师好！” 自己虽然没能进入佟老师的班级，可佟老师还是她的英语老师，怠慢不得。再说，佟老师专业水平高，人品也不错，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师长。 佟老师脸上没有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就在小秋以为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佟舟再次开口道：“你要找赵老师，不要去数学组，赵老师是级部主任，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上二楼，楼梯右手边第一间办公室就是。” 小秋连声道了谢，辞过佟老师上了二楼。 佟舟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小秋一直上了楼梯看不见了，她才怅然地收回目光，轻轻摇摇头，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林娅和乔西叶梓都是初中三年级学生，乔西在一班，林娅和叶梓在二班。 刚刚开学，也没什么事儿，几个人就站在走廊窗户前说话。 叶梓兴致勃勃地说着：“这几天都不见你，你忙什么去了？我们约你去逛街买东西都找不到人……你不知道，我们去了趟京大，买了好几张《小花》的剧照，唐哥哥、刘姐姐和陈妹妹的都有，还有他们的一张合照，比电影海报那张还好看。” 乔西：“……” 她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说，那些东西就是吴戈他们搞出来的，连她和哥哥也掺了一脚么？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好在叶梓自己说的很热闹，又有林娅和慕蓉蓉在旁边附和，倒是没让乔西为难。 林娅又透露了一个‘绝密’的内部消息：“我听说，今年国庆联欢会之后还会办舞会……” “啊？舞会？”叶梓一脸惊讶又兴奋的样子，脸颊都微微地涨红起来。 慕蓉蓉倒是冷静的多，却也适时地表现了一下吃惊：“与新年联欢会一样的吗？” 林娅矜持地点点头：“嗯，还是交谊舞。据说开场舞已经定下了，是华尔兹。” “哎呀，华尔兹呀！”叶梓双手紧握，两眼发亮，将她心中的好奇兴奋清楚地显现出来。 乔西也终于插上了一句话：“听说那个挺难学的，不会跳的，上去就会踩脚，难看死了！” 这话一出，叶梓脸上的兴奋也平复了些，“对啊，我们谁也不会那玩意儿……” 林娅瞟了她一眼，一抹不屑在眼底闪过，淡淡道：“有什么难学的，听好节奏，跟着跳就是了。” 慕蓉蓉适时道：“林娅会跳？” 林娅略略露出点羞涩，道：“我家里人都会……呃，他们也是工作需要。” 林家是外交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外交官，常年国外工作，说跳舞是工作需要倒不为过，毕竟交谊舞本就是洋玩意儿，本就是外国人用来交际的工具。 慕蓉蓉立刻道：“林娅，你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吧？” 叶梓也不甘落后，连忙附和道：“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学！说不定，咱们学校也会搞舞会呢……” 林娅心头一动，若是能够教同学们学跳舞，新年庆祝活动还真的可能申请办一次舞会……到时候，她就能与吴戈一起共舞了。一想到吴戈挽着她的腰肢，随着优美的华尔兹舞曲旋转旋转，林娅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向往之色来。 乔西对男男女女搂着抱着的交际舞没兴趣，她开口就给林娅泼了一瓢凉水：“咱们学校……还是别想了。倒是大学里，那些教授什么的，多有留学回来的，他们肯定喜欢办舞会！” 林娅先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乔西后边一句话却又给了她一丝希望：大学……若是能与吴戈考入同一所大学，与他共舞的愿望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当然了，教身边的小伙伴学会跳舞，还是很有必要的，最好能形成风尚，到时候男孩子们也过来学，那么乔北、秦戎甚至吴戈……也可能成为她的学生呢！ 重新燃起了斗志，正要说点儿什么，却听得有人喊了一声：“赵老师来了！” 走廊上顿时一阵慌乱，不管是不是一班的学生，都慌慌张张跑进教室，跑回自己的座位去……赵继海可是最不讲情面的老师，不管是不是一班的学生，他都照训不误，有些男生犯在他手底下，直接下脚踹的都有！ 乔西林娅几个也立刻止了话头，招呼一声，分别回自己的班级去。 她们站的地方在一班门口，乔西率先进了教室，林娅几个略慢些，等她临进教室的时候，转回头来看了一眼，却看见向不苟言笑的赵继海赵老师正对着身边的一个女学生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林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赵老师吗？ 赵老师大概太少笑的缘故，肌肉僵化，这笑起来就有些扭曲，笑还不如不笑，太辣眼睛！ 林娅下意识地转开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赵老师身边的女生身上。那个女生穿着一条长袖连衣裙，她在友谊商店见过。头发扎成马尾，显得那女生的脖颈更加修长漂亮，还有被裙子修饰的盈盈一握的腰肢……是个漂亮姑娘！ 若是她能办起舞蹈小组，这个小姑娘倒是可以考虑拉进来……这小姑娘身姿轻盈，跳舞一定好看！ 正琢磨着，那垂着头听赵老师说话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来，林娅一下子愣住，随即冷了脸，迈步进了教室——穿上漂亮裙子，也掩盖不了一身土腥味儿。呵呵，她刚刚一定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还想教那种土妞跳华尔兹，疯了！ 这边，小秋跟着赵老师走进教室，赵继海没有上讲台，而是一直站在小秋身边，将她介绍给班里的同学：“这位是新学期刚刚转进我们班的王小秋同学，从今后，王小秋同学就是咱们班里的一份子，大家欢迎！” 乔西愕然地看着变漂亮了许多的王小秋，直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边用力拍着巴掌，一边起身招呼：“小秋！” 小秋闻声望过去，含笑对她点点头。 赵继海已经开始扫过班里的座位，见没有空座，就点着班长的名字吩咐道：“赵锐，你带几名男同学去教务处搬新书，顺便跟向老师说，搬一套新桌椅过来。” 赵锐站起来答应着，随便转身点了几个身高体壮的男同学，呼啦啦出门去了。 这时，乔西站起来报告：“老师，我同桌金笛没来，先让小秋在我这里坐着吧！” 乔西这孩子出身好，性格大方爽朗，虽说学习成绩不算拔尖儿的，赵继海却还是挺喜欢这个学生的。见乔西与小秋明显认识，也就随口答应了：“好，那小秋同学，就先去乔西那边坐着吧，一会儿男生们搬回桌椅来，你就坐在最前边。这件事，乔西跟赵锐同学说一声。” 乔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上来接小秋，闻声连忙答应着：“赵老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秋同学。” 乔西小秋都没注意，班里其他同学却听得暗暗咋舌：赵老师居然称呼这个转校生叫‘小秋同学’，还一直笑眯眯的，严苛残暴丝毫不输阎王爷的赵老师，啥时候这么和蔼可亲了？有那心思转得快的，已经开始琢磨，这位王小秋同学是什么来头了，看老赵这样子，怕是来头不小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与其他同学不同，乔西这会儿真是高兴极了，她拉着小秋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头碰头地交谈起来：“没想到你与我一个班啊，早知道咱俩一个班，我一早绕过去叫你一起来上学了。” 小秋早就知道自己分在了一班，只不过，不知道乔西也在这个班就是了。 她笑笑，岔开了话题：“刚刚老师点名的赵锐是班长么？” 乔西点头道：“是啊，咱们赵老师喜欢长得壮的，你刚刚看到出去的那几个，赵锐是班长，郭长峰是体委，林向南是劳动委员，张炳武是卫生委员，陈立强是物理课代表……跟赵老师一样，都是又高又壮的。” 小秋抬眼看向正往教室外走的赵老师，高大魁伟雄壮的背影……赵老师这爱好，还真是……大概，也是想着高高壮壮的男生比较好奴役吧？嗯，应该是这样了。 乔西又把班里的一些‘老传统’‘老风俗’介绍给小秋，道：“……当然了，赵老师最喜欢的还是成绩好的学生，比如赵锐，从初一入学以来，数学就没有掉下第一过，很多时候甚至只扣一分两分，数学成绩好到逆天，作为教数学的老师，赵老师自然将他看成眼珠子。我们都说，赵锐是赵老师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着……啧啧，没办法，谁让人家脑瓜聪明成绩好呢！羡慕不来的！” 小秋含笑听着，并不觉得赵继海这‘习惯’有什么不对，虽说，作为一个班几十个孩子的老师，应该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但实际情况中却很难做到，就像俗话说的，伸出手来五根指头还有长有短呢，又怎么能要求绝对的人人平等呢？ 从另一个角度说，成绩好的学生听课认真、学习刻苦，也是对教师辛勤劳动的尊敬。相反，学习不好的学生调皮捣蛋，上课不好好听讲，下课不刻苦学习，甚至翘课逃学……如此，老师更多地喜欢好学生，就只能算是人之常情了。 说着，乔西转到了小秋身上，道：“我听我哥说，你跳了两级……你的成绩一定不错。” 小秋微微一笑道：“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换了新老师讲课，我能不能习惯。” 乔西很义气地拍拍胸脯道：“别的课程我不敢说，数学我学得还行，要是你有听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给你讲。” 不敢需不需要，小秋都觉得心里温暖，于是连忙点头应着。 他们说着话，赵锐带着那个叫林向南的劳动委员，搬着一套桌椅进了教室。 乔西立刻起身对赵锐道：“赵锐，刚刚赵老师嘱咐了，让把桌椅按在最前面中间。” 赵锐看一眼静静站在乔西身边的小秋，比乔西矮了大半个头……这新同学的个子是矮了点儿，也难怪赵老师这么安排了。 他依言带着林向南把桌椅安放好，中间最前边，几乎挨到老师的讲桌上去。林向南挑挑眉笑道：“这个位置看得倒是清楚了，就是得多吃粉笔灰了！” 赵锐并不多言，只道：“赵老师这么安排，咱们听吩咐办事就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再说了，就往小秋那个头儿，想要不吃粉笔灰，坐后边能看见黑板吗？！ 桌椅一摆就好，赵锐扬声招呼：“王小秋同学，桌椅安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说完，也不再多言，招呼着林向南又匆匆出了教室，去教务处领新课本去了。 乔西却不让小秋过去，拉着她道：“反正金笛还没来上课，你就先和我坐一块儿，等金笛来了，你再过去也不晚啊！” 见她如此，小秋不好推托，干脆顺着她又坐在了一起。 很快，赵锐带着几个男生把新课本搬了回来，这时，乔西和另外三个女生站起来，走到讲台旁帮着清点课本，清点完毕，又拿下去分发——到了这时，小秋才知道，乔西是班里的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再联系赵老师的独特爱好，乔西将近一米七的个头……小秋终于没忍住笑了。 初中三年级开设的课程，与后来几乎没变，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和政治，一共九门课程。与后世不同的是，这会儿发书就真的只是课本，没有那花样百出的辅导书复习题，什么真题什么实战的。 就这样，乔西还一声声叹气：“这进入初三又多了一门‘化学’，九门课，天天玩了命地学也学不过来呀，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听着这有口无心的抱怨，小秋笑笑道：“咱们的体育、美术课不上么？” 乔西摊摊手，一脸悻悻道：“上啊，怎么不上，可体育老师上课就让自由活动，美术课几乎不上，都被其他老师抢了自习或者讲题了。还有音乐……上半年，一个学期就学了两首歌，一首《南泥湾》，一首《九九艳阳天》！” 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么多好听的歌不学，学这些老掉牙的歌，小学都学过一遍了好不！哎，你看《小花》电影了吧？里边那首插曲就好听，李谷一演唱的……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一边说着，一遍小声地哼唱起来。 看着乔西这般活泼的模样，小秋只有满心羡慕的份儿。不管她如今年龄多大，芯子却是老的，已经做不出想唱就唱的事儿来了。而且，李老师这首《绒花》实在不是朗朗上口的曲子，调子高，难度大，嗓子不好的根本唱不了。 乔西的嗓子偏低，说实话唱的完全没了李老师的婉转入云，回音绕梁的感觉，甚至还有点点跑调，可小秋却不觉得难以接受，反而有一种感染人的愉悦轻松在里边……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独有的生气蓬勃，令人欣喜吧！ 第一天开学，没正式上课，发完课本之后，班长就下通知说，同学们按小组分工打扫卫生。 安排完毕，还特别地点了点小秋道：“……王小秋既然坐在最前边，就划给我们一组吧，跟着一起去操场拔草！” 乔西扫了一眼小秋身上漂亮崭新的连衣裙，立刻替小秋出头道：“班长，王小秋现在跟我坐同桌，就应该跟着我们三组干活，让她留在教室里擦玻璃吧！”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概是小秋生的太瘦小，实在不像是能干的，赵锐也不少她一个，很大方地挥挥手算是答应了乔西的请求。 小秋在家天天打草挖菜的，对拔草的活儿并不害怕，但乔西这么为她着想，她自然不会塌乔西的台，顺势跟着乔西留在了教室里。 上午打扫卫生，下去分组去街道慰问五保户和军烈属，闹闹哄哄的，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初一高一新生入学。 这会儿择校风不胜，升学开学也没有谁大惊小怪，都是自己背着书包就来学校了，不像后来，孩子上个小学一年级，都恨不得祖孙三代全家七八口人倾巢出动。 新生入学没多少动静，小秋他们也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节课就是佟老师的英语。小秋仍旧被乔西拉着坐在她旁边。 小秋拿出英语课本和笔记本，准备好认真听课，却不防佟老师上来就点了她的名字：“王小秋同学，你起来给同学们朗读一下课文吧！” 全班将近五十个学生，得有四十多个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看向小秋，乔西更是急的举手准备替小秋说话——刚刚开学，第一节课，不说课文里有许多生词没学，乔西还清楚地知道小秋是从乡镇中学转学过来的，而乡镇中学英语教学水平低是不争的事实，特别是朗读和口语……佟老师这样，不是给小秋难看吗？！ 小秋却伸手将她拉住，又对她安抚地笑笑，然后捧着翻开的课本起立站好，大大方方地朗读起来。 一开口，本来略有骚动的教室里，瞬间一静：乖乖，这课还没上啊，人家就读得这么流利了！ 随即，从教室后边渐渐多了些窃窃私语—— “……这得提前预习过了吧？” “预习，让你预习你能读这么好？” “这位，是归国华侨吧？我听着比二班林娅的口语也不差了，那位可是外交世家，小时候在国外上过学的……” 佟舟站在讲台上，听着小秋流利纯正的口语，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同时，心里对赵继海的愤恨更深了一层。要不是赵继海蛮横无耻，她怎么可能会与这么优秀的学生失之交臂啊？ 初中课文都是短篇，不过两分钟，小秋就朗读完了，静静地放下书看向讲台上的佟老师。 佟舟晃了晃神，才悻悻地抬抬手，示意小秋坐下，然后收拾情绪，低下头开始讲课：“王小秋同学朗读的很好，单词读音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来，我们开始讲课！” 她这话还没落，突然教室门被人推开，一个胖胖的女生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怯懦地叫：“报告，对不起老师，我坐的车晚点了！” 讲课被打断，佟舟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她实在没兴趣替赵继海管教学生。所以，她没多问一句，只摆摆手，示意迟到的女生归座：“赶紧回座位坐好，我们继续讲课！” 进来的女生不是旁人，正是乔西那个没来的同桌金笛。 金笛跑的心慌慌，眼晕晕的，见老师没难为她，暗暗松了口气，拎着书包就往自己座位走，可将将走到自己座位，才猛地看见，乔西身边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把她的座位占了！ 她瞬间想到是调了桌，可目光往旁边一扫，前后左右的座次都没动，只有自己的座位被占了，立刻就恼了，直接质问道：“你怎么坐了我的座位？” “金笛，要不你……”乔西又抢在小秋前头开了口，想要让金笛现在第一排坐下，下课后再说换座位的事儿，省得耽误老师讲课。 她可是看得清楚，佟老师脸色不好，再纠结下去，说不定会惹得佟老师生气了。 小秋却抬手按住乔西，主动起身，弯腰将自己的书包和书一把抱起，对金笛低声道：“我回我的座位，你快坐下吧。” 说完，越过金笛，径直走到最前边的空桌，对讲台上紧抿着嘴，一脸不虞的佟老师鞠一躬道歉：“佟老师，对不起了。” 轻轻地呼一口气，佟舟实在没法对这样的学生发火，只抬手压一压，又瞟了一眼抹着眼睛落座的金笛一眼，这才继续讲课。 等到下课，乔西就直接质问金笛：“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你迟到已经惹得老师不高兴了，怎么还非得坚持让小秋给你让座？你没看见佟老师的脸色多难看……” 金笛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同桌两年的同学，不但不帮自己，还帮着一个陌生人指责自己，她的嘴笨，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委屈又气恼地红了眼，喏喏道：“明明这里是我的座位……” 她只是回自己座位，难道也有错么？乔西不帮自己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指责她不懂事？ 乔西性子爽利，颇有些女汉子的劲儿，最看不惯的就是动不动哭哭啼啼。再说了，金笛原来也是爱说爱笑的，怎么一个暑假不见，就变得这么爱哭了呢？真是不可理喻！ 她不耐烦地站起身，直接打断了金笛的话，道：“你也别哭，我怎么着你了！” 丢下一句话，抬脚往前头第一排找小秋去了。 金笛被丢在座位上，越想越委屈，终于控制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泪来。 乔西金笛的座位在第三排，与小秋的桌也就隔着两排，下了课同学们又大都出去了，没遮没拦的，她自然将乔西和金笛的争执看在眼里。 没想到第一天上课，就惹得同学生了矛盾……她可不想惹出什么矛盾来，天天计较争执牵涉精力。她上学外还要学医，还要打理那些铺开的生意，可没精力去牵涉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纠葛。 只不过，乔西也是维护她，真正的一片好心，她也不能责怪什么。于是，当乔西过来，她将心里的叹息掩下去，微笑着起身：“我正想去厕所，你陪我去吧？” 乔西本来没想去，可听小秋这么一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小秋刚刚转学过来，说不定还不熟悉校园的布局呢，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陪着小秋出了教室。 第三百九十九章 出了教室，乔西仍旧气恼金笛的不懂事，有些闷闷不乐，直到回教室的路上，她突然心思一动，拉住小秋的手道：“我回去把桌子搬到第一排去，那样我们就能坐同桌了。” 看着乔西满脸的欣喜，小秋很感动她对自己的亲近，可这份亲近，她却不能接受，要不然，就激化她、乔西和金笛之间的矛盾，还有些孤立金笛的意思，比较容易引起旁观者的反感，这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小秋愕然着，突然笑道：“你搬到第一排？那二排三排的同学还不反了？” 经小秋一提醒，乔西才想起自己的身高问题，真搬到前排去，肯定挡后边同学看黑板啊…… 她一脸丧气，蔫巴巴道：“那就没办法了？我就是想跟你坐同桌……” 小秋反握了乔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们俩这身高悬殊太大了，坐在一起，不是你挡其他同学，就是我被其他同学挡，都不合适呀……其实，我们俩也不是非得坐在一起才亲近呀？下了课，放了学，大把的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呀，哪里非得坐同桌了？” 乔西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被小秋这么一说，虽然心里仍旧失望，却很爽快地提出自己的条件：“那上学放学我们也一起走！” 小秋笑得畅快：“上学放学一起走算什么，你只要乐意，跟着我同吃同睡都行啊！” 乔西失笑起来：“还同吃同睡？你想得倒是美！” 即便她愿意，家里人也不可能放她在外边住宿，所以，也就一笑而过了。 看着乔西重新舒展了表情，小秋也跟着轻快起来，两人说笑彦彦地回了教室，随即上课铃声响起，乔西也不再懊恼，而是笑嘻嘻地跟小秋告别，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中午放学，乔西如约拉着小秋一起放学离校。因为吴戈秦戎和乔北一个班级，两方人在校门口会合，吴戈带着小秋，乔北带着乔西，五个人一起走，倒是和谐欢乐。 金笛心情抑郁，无精打采地，连动作都比旁人慢了半拍。等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恰好看见小秋乔西和吴戈秦戎乔北三人会合了一起走，五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快乐热闹，看着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金笛只觉得刺眼又扎心。 她咬着嘴唇停在校门内，默默地目送乔西小秋一群人走远，垂了头，正想默默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哎，那不是金笛吗？你不是跟乔西同桌，有没有看见乔西？我们班拖堂了，放了学我去你们班找她，没想到你们班都没人了。”叶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叫住金笛询问。 听到叶梓询问的是乔西，金笛的眼睛黯淡了一瞬，随即心思一动，道：“她已经走了，没跟你说么？” 叶梓闻言也不觉得太意外，只道：“这家伙，肯定是忘了我们的邀约，又跟她哥走了……你看见他们往哪个方向了吗？” 金笛的眉心微微纠结了一下，随即道：“她跟我们班新转来的王小秋一起走的。” “王小秋？”叶梓脸上的笑容一滞，下意识地反问。 不等金笛回应，林娅和慕蓉蓉也走了过来，听到金笛和叶梓最后的对话，心中刺疼，脸色禁不住冷了下来：“乔西什么时候跟王小秋走这么近了？” 金笛一脸懵懂道：“我今天刚来上学……我只知道，王小秋是刚按进我们班的转学生。” 叶梓冷笑道：“我们打小儿的感情，还不及她王小秋一天的同学情分呢！” 林娅脸色阴沉，没有作声。倒是慕蓉蓉上前来劝慰：“乔西不是那样的脾气，你们也别急着生气，等下午见了她问问她好了嘛！” 说着话，拉了林娅和叶梓一起离开校门口回家，三个人连看都没看金笛一眼，更别说跟她打招呼再见了。 目送着这三个人走远，金笛这才勾着头，慢吞吞抬脚往家走。 看着林娅叶梓她们对乔西、王小秋心生厌恶，她本应该解气，可事实上，她丝毫没觉得高兴，反而更加没落孤独，还有一种隐隐地负罪感。 随即，她又在心里给自己的言行辩解，她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造谣诽谤，没必要觉得负罪！嗯，就是这样！ 想起家里叮嘱她的话，乔家吴家都是不能得罪的，乔西那样对她，她没办法说什么做什么，但叶家不一样啊，还有林娅家，虽说不是部队大院里的，外交世家的地位一点儿也不弱……她们做什么说什么，想必比她随意自在的多吧。 这边金笛想些什么，小秋和乔西都不知道，特别是乔西，这会儿正为不能像吴戈秦戎一样留在卷棚胡同吃饭而烦恼呢。 自从把小秋吴戈三个送到卷棚胡同口，乔西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闷不做声地走了大半路，眼看快到家了，乔西突然想起一个注意，扯扯乔北的衣襟道：“哥，小秋刚刚转学，对新环境新老师不太适应，你能不能帮我跟家里说说，明天开始，中午在咱们就不回家吃饭了，我想抽一些时间帮小秋补补课。” 乔北对小秋的成绩多少有点儿听闻，具体成绩他不太清楚，但听说赵继海和佟舟两位老师为了抢小秋差点儿翻了脸。能让初中部最优秀的两名班主任老师拉下脸来抢的学生，会因为新环境新老师不习惯跟不上趟儿？还需要学习成绩仅仅只是中上的乔西补课的？ 由此出发，乔北对妹妹打的什么注意自然不难猜透。只不过，相对于跑老远只是回家吃饭来说，能与好朋友在一起吃饭自然是好的。但，他想的比乔西又多一些，尽管知道小秋跟吴戈秦戎一起做生意，手里比较富裕，但粮食这东西毕竟是统一供应的，吴戈秦戎两个跟着去小秋家吃饭也就罢了，再多他们兄妹俩，小秋家的粮食够吃吗？ 这么一琢磨，他心里又有了计较：若是真去卷棚胡同吃饭，他要不要跟家里提一提，带上自己的口粮呢？ 第四百章 乔北乔西两人的爹都在部队，平时极少回家的，他们俩人的妈妈也都上班，回来的次数比他们爹多一些，中午却很少见人的。一般午饭，就他们兄妹俩和乔老爷子老两口一起吃。 乔北乔西的父亲都是乔老爷子原配所出，如今的乔奶奶是乔老爷子原配病逝后的续弦，嫁进乔家之后，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乔西乔北的小姑乔青，如今只有二十四岁，比大哥乔南还小一岁。乔青没有结婚，还住在家里，但中午饭一般也在单位解决，很少回家。 如此，乔北乔西想要不回家吃午饭，也只需征得乔老爷子同意就好。 兄妹俩临进家门前要商量好怎么开口，回家的动作自然磨蹭了些，乔老爷子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孙子孙女站在大门口不进家门，忍不住出声吆喝：“俩小兔崽子在外头磨蹭什么，不赶紧回家吃饭？你奶奶十分钟之前就把午饭摆好了！” 乔老爷子积威甚重，这一声吆喝出来，吓得乔北乔西都是一个激灵，下意识互相交换了下眼光，这才收敛情绪，相跟着进了门。 乔老爷子对儿孙要求严格，但对女儿、孙女却相对温和，平常，乔北在老爷子面前轻易不敢乱说什么，倒是乔西仗着小孙女的身份，不时地跟老爷子撒个娇耍个赖，老爷子也笑骂两句，却鲜少真的动怒。 此时，乔西也被乔北推在前头，一进门就跟老爷子笑嘻嘻打招呼：“爷爷！” 又乖巧地对着从餐厅里迎出来的继奶奶柳芳招呼：“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先别说，让我猜猜……唔，这么香，是红烧鱼！” 柳芳是个贤惠的，继子继女都大了，基本没用她操心。倒是大房二房的这一对孙子孙女自小被老爷子带在身边教养，她自小费心照料，虽说不是亲祖孙，却也算是有些感情。是以，看着乔西这样娇憨的模样，她也跟着笑道：“西西丫头就是个小馋猫，鼻子最尖的。快洗手吃饭，中午饭做了红烧鲅鱼，上好的大连鲅鱼，新鲜的很，你们一定喜欢吃。” 又回头招呼老爷子：“老乔，你也别摆弄那两盆花了，洗洗手吃饭了。” 乔老爷子不爱吃鱼，听说做的鱼，有点儿不太高兴，小声嘟哝道：“鱼有什么好吃的，腥气哄哄的，哪比得上红烧肉解馋啊！” 柳芳无奈一笑，回身陪着乔老爷子走进洗手间，一边还柔声劝慰道：“你可不能总吃红烧肉，郑大夫和小李都叮嘱了，你可不能吃得太油腻了，要多吃蔬菜水果，多吃鱼虾，要不然啊，血压又高了……” 乔老爷子又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只不过因为进了洗手间，外边听不清了。 乔西和乔北交换了一下目光，默默地进厨房洗手，准备吃饭。同时，午饭不回家的想法又坚定了两分。 尽管他们都没见过亲奶奶，可看着眼前柳奶奶和爷爷这般恩爱，总觉得有些别扭……只不过，长辈的事情，不是他们能置喙的，能躲开些，眼不见心净吧！ 他们兄妹俩动作快，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老两口还没出来。 趁这功夫，兄妹俩又商议了一下，等吃完饭，乔西就立刻开口提出，她要帮助一名新转学来的同学学习，午饭暂时不回家吃了。 乔老爷子没表态，只将目光转向乔北。 对上乔老爷子质问的目光，乔北有些腿软，却仍旧硬着头皮表态，妹妹说的情况属实，又把小秋和吴家的渊源简单介绍了一下。 听闻吴戈秦戎也在卷棚胡同吃饭，乔老爷子垂着眼沉吟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你们愿意帮助同学是好的，但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这样，下午你拿些粮票副食票过去，省得人家粮食不够吃为难。”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目的，别说乔西喜上眉梢，连乔北的眉眼都染上了一抹喜色。 兄妹俩连连答应着，耐着性子等柳芳拿了些粮票副食票出来，道谢之后，立刻告辞出了家门。 送着两兄妹离开，乔老爷子站在窗前，面色看似平静，其实目光却多少有些复杂。 柳芳看着保姆收拾了碗筷，走出来就看见窗前落寞的背影，心中微黯，却仍旧打点起精神来，走过去，微微含笑地柔声道：“你既然不舍，又何必答应他们小兄妹呢？” 不等乔老爷子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胡同里的人家，即便家境过得去也有限，小北小西兄妹俩哪怕带了粮票副食票去，只怕也……俩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营养不良了……” 听妻子对孙子孙女这么关心，乔老爷子心里温暖，转回身来握了妻子的手，拍拍道：“你给他们带了那么些粮票副食票，哪里就真的亏了他们……哪怕是吃得差些，也不一定是坏事，让他们去普通人家里体会体会百姓疾苦，也是对孩子们的一种锻炼，你就别担心了。” 柳芳一脸失落，强笑着感叹道：“我就是担心……小北小西天天在咱们身边总觉得还是小孩儿，今儿才一下子发现，他们已经长大了，都快成人了！” 乔老爷子年轻时心怀宽广，对妻儿用的心思极少，孩子们在他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成人了，娶妻生子出嫁为母，他都只是简单问询一下，真正的感受基本谈不上。可如今退休了，生活闲散，有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知不觉中，对养在身边的孙子孙女多出不少关注。如今，柳芳这番感慨也好把他心中的感受说了出来，引发了他的共鸣，自然地觉得与妻子的心更近了些。 他搂住妻子的肩膀，感受着妻子的纤柔，满心柔软幸福，不自觉地连声音都放柔了许多：“好了，你就别为那臭小子臭丫头操心了，孩子们长大了，就像小鸟儿一样丰满了羽毛，自然要离巢学飞，咱们啊，就安心守着这个家，等他们飞累了，就会回来了……” 在乔老爷子看不见的地方，柳芳微微垂着头，嘴唇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现在还不是时候，且耐心些，再等等。 第四百零一章 吃过午饭，小秋在家里小睡了一刻钟，方才跟着吴戈秦戎一起去上学，结果，她还没到学校门口呢，就看见乔西站在校门口，正抻着脖子张望呢。 小秋跳下自行车，没等过去，乔西已经看见了她，眼睛一亮，撒着欢儿奔过来，直接拉过小秋的手，将一沓子粮票副食票塞进小秋手里：“小秋，我明天就能去你家吃饭了，哈哈，是不是很高兴啊？！” 看着手中厚厚一匝子票据，不说副食票，单单粮票也有上百斤的样子，别说两兄妹只是来吃一顿午饭，就是一天三餐都过来吃，一个月也吃不完这么多粮票了。 或者说，他们兄妹是打算长期在她家吃午饭了？ 小秋正琢磨着问一问呢，乔北脸上挂着无奈走过来，替自家妹妹解释：“这是我们兄妹俩这个月的口粮。我们俩过来吃饭，已经很给你添麻烦了，小秋别不好意思，收着吧！” 乔西也连忙帮着劝：“小秋别不好意思，快收着，快收着！” 小秋缓过神来，嘴角缓缓扯开一抹大大的笑来，看着乔家兄妹道：“谁说我不好意思了？……我只是在琢磨怎么跟你们说，来我家吃饭可以，可我要提前说好了，我家可没有饭来张口的日子，想吃饭都得自己动手才行，买菜、择菜、洗菜、烧火做饭……你们先跟我说说，你们会做什么？” 此话一出，乔北乔西兄妹一脸惊讶地呆怔住，反应不过来，看了半天热闹的吴戈秦戎却再半点儿不意外，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齐齐笑出了声。 “哎，小秋……”乔西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拉着小秋想再确认一遍，可张开口之后，对着小秋清亮亮的目光却有些张不开嘴问下去，一时语塞。 小秋挑着眉梢，目光动乔西委委屈屈的脸上转向乔北，见乔北颇有些难堪地摸着鼻子转开头去，小狡黠地一笑道：“你们俩之前没做过这些，不会也没关系，我刚认识吴戈秦戎的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会，只要你们愿意学，就可以来试试……这样，你们先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咱们再说这个。进去吧，别迟到了。” 说着话，小秋不容乔西反对，直接将一沓子票又塞回她的书包里，然后拉着她的手，直接辞过三个男生，往初中楼去了。 乔北看着被小秋拉着走远的妹妹，跟着吴戈秦戎转身往高中部走，走了一段距离，才抬头不满地瞪着吴戈秦戎道：“你们俩没人性的东西，不帮自家兄弟说话也就罢了，还在旁边看笑话？啊？” 吴戈和秦戎根本不为所动，仍旧笑嘻嘻的。 吴戈更是大言不惭道：“我们怎么了？绝对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啊！” 乔北哼一声，抬起手就是一拳朝吴戈砸过去，一边气道：“你踏马地还好意思说，你的两肋插刀是插兄弟两刀吧！” 吴戈身子一偏躲过乔北的拳头，脸上笑容更盛，笑得八颗牙齿都露了出来，道：“哎，不就是这个意思？大哥我学习不好，要不兄弟你给我解释解释？” “吴戈子，你就是欠揍！”乔北气恼地抬脚飞踹过去，吴戈猛地往前一跳躲过这一脚，却不防乔北一脚踹在自行车上，因为力道大，竟把车子直接踹倒，吴戈推着自己车也被带倒，而乔北因为用力太大，也一个站不稳扑倒过去，砸在吴戈身上…… 一阵稀里哗啦，自行车垫底，吴戈砸在车子上，乔北又砸在吴戈身上……身下垫着自行车，又被乔北这么一砸，吴戈只觉得肋下、胯骨大腿小腿，竟是无一处不疼了！ 尽管身上疼的直抽气，吴戈仍旧龇牙咧嘴道：“你忒马迪还不赶紧滚起来，哥哥的腰都要断了……” 秦戎忍住笑跑过来将乔北拉起来，又回身去拉吴戈，吴戈摆摆手拒绝，自己挣扎着坐起身，也不着急站起来，只指着笑嘻嘻地一副大快人心的乔北骂：“你个没人性的，刚刚还说兄弟义气的，一回头就对兄弟下死手啊……” 看着吴戈疼得龇牙咧嘴的，乔北真是满心欢畅，也不在乎吴戈骂什么，只伸手过来拉他起身，一边没轻没重地给吴戈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笑得不能自已一边道：“你说说你，我们都知道你讲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根本不用这么较真嘛，你说说你这样，要是真磕出个好歹的来，让我们咋向吴奶奶和李阿姨交待嘛！” 吴戈简直被他气笑了，抬腿踹了乔北一脚，拎起车子送到车棚停好，大步流星往教室去了，任乔北在后边笑骂逗趣，都不再回头……跟这种没人性的禽兽没话说！ 上午上了英语、语文和生物课，下午第一节就是数学课，赵继海咯吱窝里夹着一卷试卷走进了教室。 看见讲台下独立一个桌子的小秋，赵继海目光微微一顿，随即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目光和煦地扫了一眼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道：“放了一个半月的暑假，大伙儿都玩够了吧？” 角落里，不知谁幽怨道：“不够，再来一个半月也不够！” 赵继海也不知是真没听过，还是听而不闻，顾自道：“既然开学了，你们就该收收心了。废话不多说了，今天第一节课我们就来个小测验，摸一摸你们假期复习的情况，也算是帮着你们收收心！来，陈立强把卷子发下去……我已经数好了，发给前排第一个学生，往后传就行。” 瞬间，教室里怨声一片。 对学生们的抱怨声充耳不闻的，赵继海看着陈立强拿着卷子开始发，又和蔼道：“大家不用紧张，就是简单的小测验，都是上学期课本学过的内容，没什么难度，只要你有复习过，这些题就不难……行了，试卷发下去，先把班级姓名写上，然后就开始答卷吧。不用着急哈，题不多，一节课时间足够了。” 这话一出，学生们谁也顾不得再抱怨，连忙打点精神，提笔开始答题。 而赵继海却没像往常监场一样，往教室各处溜达转转，只是站在讲台一侧看着学生们，若是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他站的位置就在新转校生王小秋的桌子前，目光一扫，就能将王小秋的答题情况看在眼里。 第四百零二章 小秋做事情很容易投入，将试卷拿到手中之后，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里就有了数：果然，老师说得简单从来不可信，赵老师说这份试卷都是初二年级下学期的学习内容，她看到的初三题是什么？还有一道题居然涉及到了高中的知识…… 小小的腹诽了一下，小秋很快沉下心思开始做题，将身边的一切完全隔离在外，自然也没注意到，赵老师几乎自始至终在她面前，盯着她做题。 题目有些超范围，而且，题量也不少，小秋用了四十分钟时间，才将所有的题做完。轻轻松了一口气之后，她抬手看了眼时间，见还有四分钟时间，就继续低头开始检查。 四分钟，细细的检查演算一遍是绝对不够的。小秋就把有把握的题目放过去，而把略有些不太把准的题目检查了一遍，这一回，她只花了三分钟。然后，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没有填错的小失误，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放下笔。 也正是此时，下课铃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教室里暴发出来的一阵哀嚎。绝大多数同学没有做完试卷，绝大多数同学觉得题目很难，有几道题他们根本没印象啊…… 赵继海维持着一贯严肃的表情，只是他看向学生们的目光，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光芒。 “行了行了，赵锐帮着陈立强把试卷收起来，被耽误了下一节老师上课。”赵继海语调平平地催促一句，然后走下讲台，亲自将王小秋的试卷收了起来，也不看，就直接拿在了手中，只对小秋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做了一节课题也该累了，课间尽量出去活动活动，放松一下。” “哦，谢谢老师！”小秋明显感受到，随着赵老师的‘关怀’，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很有些无奈，却拒绝赵老师的关怀，只能起身往外走。她没法拒绝老师，只能避开同学们纷杂的瞩目了。 只是，她没走两步，乔西就从迈着大长腿从后边追了上来，追上小秋后，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精神百倍地哀叹道：“小秋考得怎么样？哎呀，赵老师这次出的题太难了，题量也多，我直接把不会的跳过去不做，还是有两道题没做完。” 小秋对乔西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拍拍乔西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安慰道：“别太难过，就是个小测试而已。……赵老师出题的分值也比较平均，最后两道题分数不高。” 乔西平常大咧咧的，可并不代表她的智商低，此时，她就准确地抓住了小秋话中的隐意，激动地一转身挡在了小秋面前，紧紧握住小秋的双手道：“这么说，你都做完了？”要不然，怎么连最后两道题的分数都记得那么清楚？这绝对是完全做完，还有充裕时间的节奏啊。 成绩很快就要出来，小秋也没想过要隐藏自己的成绩，于是，很诚实地点点头。 “……有没有不会跳过的题目？”乔西盯着小秋的眼睛，又追问了一句。 被这么盯着问，小秋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貌似她承认自己答题很轻松，会对乔西造成小小的打击？！ 但，这种事情隐瞒、掩饰毫无意义，小秋对朋友也不屑于这么做，尽管稍有迟疑，却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看着小秋摇头，表示自己全部答完，没有空题之后，乔西立刻嗷地叫起来，伸开长胳膊用力地将小秋搂进怀里抱了抱，在小秋没反应过来之前，又松开来，脸上没有哀怨、嫉妒之类的负面情绪，只有满满地欢喜，拉着小秋继续往外走，一边笑道：“哎呀，我家小秋真是太厉害了！哈哈，原来我家小秋这么厉害！” 满脸的欢喜、自豪，与有荣焉，仿佛比她自己考好了还要高兴！ 尽管知道乔西是个坦率、宽容的性格，但此时，小秋仍旧觉得喜悦欢快，不单单是乔西的喜悦感染了她，更多的是，自觉她与乔西的友谊又进了一步。 眼前这个女孩子，是值得深入相交的朋友！这份友谊，值得她珍惜一生！ 只是，这份好心情没有保持太久，刚出教室门不远，迎面就遇上了林娅、叶梓和慕蓉蓉三个。 一见乔西，叶梓就加快脚步迎了上来，斜睨了小秋一眼之后，直接伸手，将乔西和小秋拉着的手打开，自己拉着乔西往前一步，笑道：“乔西，我们联系好了，放了学就去看场地……蓉蓉帮忙联系的正规练功房，若是可以，咱们每个星期可以过去活动两次，每次允许我们用两个小时……时间有限，咱们今天下午去确定一下，在开展活动时就尽量提前到达，以免浪费了场地使用时间。” 叶梓拉着乔西笑意融融地说着，背对着小秋，完全将她隔离在外。 小秋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因为不愿意让乔西为难，她没往前凑，而是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等待。若是没有之前的一幕，她大概会主动离开，可既然要珍惜乔西的友谊，她就没想过退开，因为乔西值得她等待。 乔西本来对学跳舞的事情也挺感兴趣，但在察觉到叶梓、林娅几个对小秋的明显敌意之后，她已经没了与她们一起活动的兴趣。 耐着性子听叶梓说完，乔西抽回自己的手，神情淡淡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刚刚考完数学，我好多题不会，放了学要复习前头的功课，就没时间参加你们的活动了。” 说完，她也不给叶梓林娅几个回应的机会，退开一步，转身牵起小秋的手，绕过叶梓三人，走了。 叶梓满脸愕然着，一时回不过神来，什么时候，乔西与她们如此疏远了，转而跟王小秋个村妞好去了？ 林娅同样愕然着，满心恼怒，她不明白，为什么先是吴戈秦戎，后是乔西……一个一个，都对那个农村妞另眼相看，甚至不惜丢开她们多年的友谊？ 相比之下，慕蓉蓉反应快出许多，就在乔西拉着小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笑着问道：“乔西，赵老师出的测验题很难是吗？” 第四百零三章 乔西对慕蓉蓉向来不是多亲近，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跟她不是一路人，心眼儿太多。可也正因为不亲近，就会客气许多，所以，听慕容容开口，问的又是考试的事情，她也没有不搭理人，而是停住脚步道：“不仅是难，是非常难！” 慕蓉蓉立刻变色道：“赵老师之前出题就够难了，难道这次更难了？” 乔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小秋一眼，随即想起小秋考试的情况，微微一顿，又转开了目光，道：“是！” 完了，再不停留，拉着小秋快速离开。 看着她们俩走远，林娅和叶梓也慢慢走了过来，与慕蓉蓉站在一起，叶梓皱着眉头道：“乔西数学不错了，连她都说很难……” 林娅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有国外生活经历，她的外语极好，其他科目比较偏文科，其中，语文又是最好的。不幸的是，相对较弱的理科中，数学是最弱的。她的数学成绩甚至连叶梓都不如，最起码叶梓的数学考试，能有七八十分的时候，而她的数学成绩，能保持及格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叶梓的语文极好，记忆力好，所以需要背诵的历史、地理、生物、政治等成绩也不错，英语数学物理的成绩也都过得去，所以她的学习成绩是三个人中最好的。 她们三人中，慕蓉蓉的数学成绩比较好，只不过，慕蓉蓉的文科成绩太过平庸，每一科都还凑乎，却没有一科出色，所以，只能落了个平庸。 听说数学开学测验难度极高，这三个人都没了再去看练功房，学舞蹈的心思，苦着脸回到班里，其他同学也陆续得到了消息，说此次赵老师出的测验题堪称惨绝人寰，据说，连一班的班长赵锐和数学课代表陈立强都说题难，陈立强更是直接说有一道题不会做……可想而知，此次测验题目的难度之高。 一时间，二班学生无不色变，如大难临头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从厕所出来，乔西又一次确认：“小秋，你的数学题都答完了是吧？” 小秋无奈地笑笑，道：“你也太紧张了，我因为要参加转学考试，暑假里花了大力气复习，所以，功课忘记的不多，算是歪打正着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听小秋这么说，乔西心里好过了些，也重新找回一点信心来，紧了紧挽着小秋的手，道，“即便是如此，你也得帮帮我，我之前还一直觉得，我的数学在女生中算是不错的，可这一次我才发现，我不应该自鸣得意，我还差得远呢。” 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肯花力气学习和进步，小秋还是很赞同的，自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以后我们一起学习。” 她一个重生的，成绩好是应该的，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可因为她的特殊性，她的经验没办法复制。而乔西的成绩能否提高，关键还是看她自己，只要努力，她再帮忙纠正一下学习方法和学习习惯，相信她的成绩能够提高起来。 若是以后求学的路上，有个好朋友陪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小秋乐的拉乔西一把，两人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乔西有好几道题不会做，记忆最深刻的却是一道看似简单，其实有好几个小陷阱的题，她计算了几步之后，才发现之前的设想不对，又返回去重新演算……也正是因为这道题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导致她即便跳过几道难题，最后也没能做完试卷。 回到教室，第二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将学生们带到操场之后，就让体育委员领了两个篮球自由活动。篮球是男生的最爱，女生却大多只是爱看男生挥汗如雨，很少愿意亲自上场拼杀的。乔西、小秋也是围观者之一，两个人蹲在篮球场边，自然而然地又提起了数学考试，乔西也懊恼地提起这道坑了她的题目：“那道题耽误了时间不说，最后居然没能算完……小秋，你是怎么做的？前几步是不是这样……这样……” 一边说着，乔西捡了颗石子，就蹲在地上开始演算起来。 小秋默默地看着她计算，等乔西算到错误的地方，她才出声止住，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石子，继续往下演算：“刚刚你那一步错了，应该是这样……这样……” “啊，居然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考试时我改了好几遍都没算对……”乔西一下子解了惑，激动地叫嚷起来。 她的叫声吸引了许多同学的注意，小秋脸色一僵，连忙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乔西调皮地吐吐舌头，回头朝几个仍旧关注着她们的同学笑笑，拉着小秋离开篮球场，一直跑到操场边缘的梧桐树底下，又开始谈论其他题目。 这两个人跑开了，大多数同学也就放弃了对她们的关注，只有篮球场上的赵锐和陈立强互相交换了一个目光。 不多时，赵锐和陈立强先后下场，离开篮球场，陈立强这才迫不及待地道：“看来我没看错，赵老师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王小秋……” 赵锐抿着嘴角，半天才道：“成绩没出来还不能确定……待会儿放学，我去趟赵老师办公室，应该就能知道消息了。” 赵锐和陈立强能成为班长和数学课代表，数学成绩毋庸置疑的好。在之前，他们几乎包揽了年级数学的前两名，既是朋友又是竞争对手，如今，意外出现了一个王小秋，难免让他们有些紧张和戒备！ 乔西和小秋不知道这些，在树下讨论题讨论的投入，当然，说是讨论，主要还是乔西问小秋讲解，一道题一道题，一个步骤一个步骤，不厌其烦，详尽而调理地讲出来，乔西只觉得脑子杂乱的思绪都被梳理了一遍似的，特别条理清楚，之前许多不太明白的知识点也搞懂了，越学越觉得她捡了个宝，自然而然地对小秋更是亲近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 经过半天，没见林娅叶梓有什么动作，而乔西却仍旧与小秋如影随形，只要一下课就凑在一堆，几乎将她这个同桌完全忽视掉，一节体育课，乔西和王小秋也一直在一起，她反而成了落单的那个，金笛越琢磨越觉得没落，不是滋味儿，终于，在体育课最后的几分钟，她鼓起勇气走到王小秋和乔西所在的树下。 “乔西、王小秋，你们在这里呀……那个，王小秋，昨天是我不好，对不起！” 王小秋回头看了乔西一眼，见她表情平静点头回应，知道她对金笛并不针对，于是也客气地微微一笑：“没关系呀。” 见两个人不再恼她，金笛心下一松，目光一转，看见地面上一大片数学题的演算，立刻搭话道：“你们不再操场上，原来在这里讨论数学题啊……这次考试题太难了……哎，这道题，还有这道……我都没做上啊，那个，我能看看你们演算的步骤么？” 乔家与金家联系比较密切，之前，乔西与金笛相处也算融洽，是乔西在班里走得最近的同学。所以，她对金笛也只是一时气恼，并没想着真的不来往了，见她主动过来和好，乔西也就丢开之前的不愉快，主动道：“行啊，你先自己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给你讲！” 说完，还向小秋递了个眼神，表达她现学现卖的小得意。 乔西不再跟她计较，让金笛满心欢喜起来，只顾着低头看地上的演算步骤，没有注意到乔西和小秋之间的眉眼动作，所以，也不知道，她的想象出现了偏差，搞混了乔西和小秋的教学关系。 体育课结束，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金笛已经单方面与小秋熟稔起来，唧唧咯咯地说起暑假里她去张家口的经历，说起口外的白桦林、大草原，还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当然，也说起了口外的特色美食，烤全羊、烤羊腿、烤羊排，又有手抓羊肉、奶豆腐、奶皮子…… 说得乔西也热络起来，一脸向往地跟金笛商量着，再放假也去口外转转。 小秋却一直没怎么搭话，更没有附和她们寒假去口外的建议，不说这会儿交通条件有限，就说这个时候温室效应不显，口外的冬天，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三四十度，这会儿又没有加厚保暖的羽绒服和保暖衣物，去那里无异于找罪受呢！她是怕冷星人，就是京城的冬天，零下十几二十度的严寒，她都打怵，一直盘算着如何捱过去呢，哪里还敢再往北走！ 乔西和金笛说的热闹，几乎说了一路，眼看要到教室了，乔西才发现了小秋异常的安静，连忙回头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想去口外看看草原和沙漠？” “我当然想去！”这是小秋的心里话。但前提是，不是冬季去。 乔西很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正要再问，却听小秋接着道：“口外的大草原、沙漠，还有肥美鲜嫩的羊肉，浓香醇厚的奶茶奶豆腐，我都喜欢啊，可……我放了假要回家啊！” 话到嘴边，小秋又换了个说法。她怕冷，不代表别人也怕冷，她就不说什么话扫兴了。 一听小秋说回家，乔西倒是很理解，她一脸遗憾地看了小秋片刻，终于转回头去跟金笛道：“寒假，家里都有许多事，也真的不容易出门……要不然，咱们等明年暑假再去，暑假放的时间长一些，咱们一起去口外回来，小秋再回家也不耽误。” 金笛亲眼见识过乔西对小秋的重视，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连忙笑着道：“好啊，好啊……我也是刚刚想起来，我哥哥跟我说过，那边的冬天冷得很，据说有人忘记戴帽子，手一呼噜，耳朵就掉下来了……” “啊，耳朵掉下来，好可怕！”乔西吓得捂住了嘴。 顿了顿，才回头看向小秋，一脸余悸道：“那么吓人，我可不敢去了！小秋，咱们都不去了，冻掉耳朵啊，太吓人了。” 小秋斜睨着乔西和金笛，突然生出一点点恶趣味，故作畏惧道：“不戴帽子能冻掉耳朵，那鼻子呢？是不是不能出门，出门转一圈鼻子就没了？……耳朵鼻子都没了，那是什么样子？” 随着她的话，乔西和金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金笛看小秋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双手把着乔西的胳膊，身体仅仅贴在乔西身侧，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恐惧似的。 乔西的脸色变了变，却到底撑住了，一错眼，看见小秋眼中闪过的一抹戏谑之色，登时明白过来，一转身甩开金笛，张开双手就朝着小秋袭击过来：“好哇，你个臭丫头，居然故意吓唬人……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还上天了……你别跑……” 小秋看起来纤细瘦弱，其实身体很是灵巧轻盈的，再说，她出言招惹，早就防备着乔西‘翻脸’，是以，乔西的手还没伸过来，她的身体一矮，就从乔西身侧滑了过去，然后，游鱼一般躲开去好远，还转身朝乔西做鬼脸：“哈哈，我不跑了，你来呀……唔！对不起，对不起……” 眼瞅着乔西追了过来，小秋转身又跑，却一下撞到了某人身上，头脸撞得发晕，却还在第一时间向人道歉。一边在心里吐槽，果然是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呀！ “呃，赵，赵老师……”乔西看着被小秋撞到的高大身影，再也顾不得找小秋算账，只下意识地想出声提醒小秋。 撞得头脑发懵的小秋听到乔西这一声，再也顾不得揉脑袋，刷地一下抬头看过去，然后又立刻垂下了脑袋，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哀嚎，一年调皮不了一次，居然还正面撞到老师身上，她以后出门前是不是该先看看黄历啊！有没有这么悲催的！ 不管如何懊恼、如何悲愤，小秋还没有丢掉基本的应对能力，低下头的同时，也拿出一万分的诚挚来再次认错道歉：“赵老师，对不起……” “哈哈哈……”赵继海却半点儿没有不高兴，反而一开口就是一串爽朗的笑声，他看着前一刻活泼灵动，后一刻就乖巧无比的学生，真是越看越打心眼里喜欢啊，能遇上这么一个好苗子，也不枉他赵继海蹉跎数年了！ 第四百零五章 乔西愣住，金笛愣住，更别说正面赵继海的小秋了，同样有些懵懂莫名，赵老师严肃的时候挺正经挺威严的一个人呀，今儿笑得像傻子一样……她又没练什么绝世内功，不可能撞一下就把对方撞成失心疯呀！ 不仅是她们三个，所有目睹了此情此景的学生老师们，无一不是一脸懵比，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有的人甚至夸张地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更有想象力丰富的，开始怀疑看到的这个只是脸长得跟赵继海老师相像，芯子却不是一个人！ 那边赵继海大概也从学生们错愕的表情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心中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委屈，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呐，偏偏被逼成了面瘫脸，唉，他也很无奈啊！ “咳！”赵继海咳嗦一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严肃下来，然后一开口，表情声音又不自觉地轻柔了许多，“小秋同学不用着急，距离上课还有好几分钟呢……呃，下一节自习课，小秋同学上台，把试题中的两道题解一遍给同学们看看行不行？” 听赵老师替自己找好了借口，小秋并不意外，学习好的学生，在老师这里的待遇总是好的。人家赵老师都抛了橄榄枝过来，她也不好拆赵老师的台，于是很乖巧地答应着：“好，老师安排就是！” “嗯，嗯，那就先回教室吧！”赵继海笑眯眯地安抚了小秋一句，转眼看见小秋身后的乔西和金笛，脸上的笑容一收，道，“乔西和金笛两位同学既然和王小秋同学要好，就多向她学习，争取下一次考试有进步才行啊！” 乔西低眉耷拉眼地应了一声，拉着金笛往旁边避了避，让出大半个走廊来给善变的赵老师通过，等候着赵老师走出去一段距离，乔西立刻跳起来朝着小秋冲过去，作势要卡小秋的脖子。 小秋这回却不躲不避地盯着她，笑眯眯道：“乔西同学，你不想下次考试进步了么？要不要我喊赵老师回来救命……赵……” 她作势要喊，却被乔西跳起来一把捂住嘴，然后恶狠狠道：“算你狠！” 小秋嘴巴被捂着，目光却流转过去，挑着眉向她递了个得意的眼色！ 小秋向来低调，又生得瘦小，让她的容貌不显山不露水的，却不知如何，这么近距离地对上，目光流转，眉眼灵动，竟让乔西有一刹那地失神。 愣了一刹，她才晃神推开，掩下心头的惊艳，刻意做出嫌恶模样往旁边避了避：“臭丫头，且让你得意一回！” 话音未落，自己忍不住笑了，然后招呼着小秋和一直有些愣神没反应过来的金笛，进教室去了。 她们三个当事人其实还好了，目睹了整个经过的学生们却无不震惊，反应过来，纷纷回去把自己的所见告诉给同桌同学，然后，很快，王小秋的‘盛名’就远播到相邻几个班里。随后，引发了无数人的猜测，这个王小秋能得到赵老师‘另眼相待’，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薇薇就坐在小秋身后，这两天时间，也与小秋说过一两句话，自以为与小秋也算熟悉的了，听说了赵老师另眼相看事件后，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干脆借口向小秋借钢笔，问起小秋的身世来：“小秋啊，你原来在哪个学校上学啊？为什么转到咱们学校来的？是不是爸妈工作调动啊？” 她能想到的转学理由也就这一个了。再说，看小秋收拾的干净整洁，衣服鞋子书包都是上好之物，完全想不到小秋是从村子里出来的孩子，爹娘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 同学们之间互相了解也算是很平常的事情，虽然有着大人芯子的小秋多少有点儿不习惯这样的直白，却还是坦然道：“我是从S省转来的。” 至于父母、家庭，她没有多说，并不是她觉得爹娘是农民丢人，而仅仅只是因为不愿意过多地与人谈及自己的隐私罢了。 一听小秋说是从S省转过来的，程薇薇就没再追问，就此看来，赵老师之所以对王小秋另眼相看，应该不是因为她的家庭出身。 她们两的话音刚落，赵继海老师拿着一沓子试卷走进了教室，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抬头看向赵老师，同时在心里惊讶着：这才过了一节课，难道赵老师已经将试卷看完了？这也太快了吧？！ 不用他们多想，赵继海就大踏步地走上讲台，一边叫起数学课代表陈立强：“把试卷发下去吧。” 陈立强发试卷的时候，赵继海在讲台上说明道：“这次就是开学的小测验，我就是摸个底。刚刚我随机抽了二十份卷子看完了，总的来说，同学们的成绩……” 说到这里，恰好陈立强站在第三排的位置，拿着一份试卷递给身边的同学，让他传到前边去。 那同学本来没怎么在意，懒洋洋地接了试卷，一边去戳前头的同学，就在他要把试卷递出去的时候，目光一扫看清了卷子顶端红红的分数，突然惊叫起来：“哎哟，一百分！” 这一嗓子叫出来，不但打断了讲台上说话的赵继海，也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连拿着自己的试卷暗暗松了口气的赵锐都一下子抬起头看过来——就在刚刚，他看到自己94分的试卷也暗自窃喜得意了一回，自以为这次的第一名一定又是自己的了，没想到，片刻功夫，就被人狠狠地打了脸！ 这么想着，他只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 然后，就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之中，那张满分的试卷被传到了小秋的手中。 程薇薇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她一边将试卷递给小秋，一边满脸崇拜地看着小秋，小声道：“这么难的题，小秋你是怎么考的，居然是一百分啊！你也太厉害了吧！” 第四百零六章 小秋接了试卷，对程薇薇的询问却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多说什么。程薇薇也意识到赵老师还在讲台上盯着，她居然一时忘形，也连忙收敛表情，端正坐好。 赵继海瞥了一眼脸色淡定平静，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得意轻狂的小秋，心中对这个学生的满意又多了几分……哎哎，越看越满意了！亏得他手快，抢到自己班里来，要是让佟舟得了手……嘿嘿，想必时至今日，佟舟心中的懊悔是一天比一天更重吧？！ 满心小得意的赵继海，好心情地扫了一眼，止住班中隐隐的骚动，这才继续道：“此次测验，让我看到了你们假期中的复习情况，据我抽查的几份试卷来看，大家的刻苦不尽如人意呀，大部分同学玩的太开心，很少看书或者根本没看书吧？要不然，这么简单的题目怎么都解不开？还有些同学，连课本上扒下来的例题都不会！我记得每个学期开学，我都会重复一句话，看来大家都忘了啊？那么，今天我就替大家再复习一遍：进入我的一班，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一直在一班，若是成绩退步太多，再不知奋进的话，那对不起，我赵继海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浪费，请你换个班级，或者干脆转出四中……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同学都没复习，有几个同学看得出还是用了功复习了的，还有同学自己预习了初三的课程，比如赵锐同学陈立强同学，再比如王小秋同学，我看的试卷中，他们几个人复习预习都是用了功的。这样，剩下的试卷我也不看了，发到大家手里后，大家一起对一遍答案，对比较难理解的题，再给大家讲解一遍。暑假里没有好好学习的同学，这一次小测试的成绩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天开始，你们也必将被我记住，下一次测试，若是你们的成绩还没有半点儿起色，或者继续下滑的话，我前头说的话，可不是跟大家玩笑的。” 威逼利诱一番，赵继海这才言归正传，直接走下讲台，拿起王小秋的试卷看着，然后点名：“陈立强，你起来把前十道题的答案给大家念一念。” 陈立强虽然受了表扬，心里却并不好受，此时被点名给同学们念前十道题的答案，他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他这次考试的成绩并不太理想，后边有两道题没做对，还有好几个小失误，所以，赵老师才只让他念前十道题的答案，因为他前十道题是完全正确的。 强压着心里的羞愧懊恼，陈立强拿着自己的试卷，飞快地把前十题的答案念了一遍。这十道题都是填空题，念完答案很简单，一共也就用了两分钟。 接下来，赵继海点了赵锐起来，念后边二十道题的答案，并讲解其中几道难度较大的题的解题方法。赵锐用的时间多一些，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 剩下五道大题，赵继海点了王小秋起来给大家解答。 小秋没迟疑，大大方方拿了试卷走上讲台，直接将自己的解题步骤抄在了黑板上。 之前赵锐抄写解题步骤时，也不知是不是考虑不周，占了黑板的下半部分。小秋个子本来就不高，自然够不着黑板的上边，却也不好擦了赵锐抄写的题目，她就直接拎了椅子上讲台，踩着椅子，把题目抄在黑板上方…… 看着她这么不急不躁，不气不恼的行止，赵继海的眼底又多了些喜悦和宠溺——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 郑秋实的字就不错，廖辰的字更是拜过师练了二十多年的，有他们盯着，小秋的字也练得还算勤快用功，如今四五年过去，虽说还谈不上什么风格，但已经有了些风骨，她又有板书的基础，是以，这字往黑板上一写，对比着赵锐工整的学生字，那气势顿时高出一大截子去。 等她抄完几道题下来，赵继海心情很好地笑眯眯道：“小秋同学的字不错啊！” 小秋微微一笑，没有多做辩驳，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赵继海曾经询问过小秋是否有意做班干部，被小秋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自然了解这个学生除了学习，对学校班级的其他事务都没什么兴趣，自然也就不多扯字好的事情，相对于班级的一些事务完成度，小秋的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小秋将解题过程抄写在黑板上之后，赵老师给学生们留了几分钟抄写，然后才站上讲台，开始讲题。 赵老师数学讲得好，一道题有时能给出几种解题方法，最后还会总结，将最简便的解题方法指出来，让学生们重点掌握。 看着黑板上赵锐和小秋写下的解题方法，赵老师就带着学生们逐一讲解学习，只不过，赵锐给出的答案，有两道题赵老师给出了更加简便的解题方法。而小秋给的答案，无一例外地受到了赵老师的肯定，详细讲解之后，又要求学生们理解掌握。 讲完题，这节课还剩下不到十分钟，赵继海要求学生们根据答案判断自己答题的对错，然后给自己计算分数，之后又对陈立强吩咐道：“等一会儿，你把各人的成绩统计一下……抄一份贴在后边的壁报栏里。这是你们初中三年级的第一次成绩，我说过来，暂时不做处理，但是一个月后进行月考的成绩，班里的后五名，还有成绩下降十名以上的，我将考虑联系学校，分流到其他班级。” 说完，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缓步走下讲台，直接来到小秋身旁，弯腰低声询问：“怎么样，各科老师的讲课节奏还能跟上吧？” 小秋感激地笑笑，点点头道：“多谢赵老师关心，老师们课讲得都很好，我很喜欢。” 不得不说，京城中学，又是名列前茅的重点中学，四中老师们的教学水平都很不错，即便其他科目不像赵老师和佟老师这般惊艳，却也比泰平镇中学的老师们好出不少，哪怕是历史地理这些科目的老师，也不会照本宣科，反而会加一些自己延伸的很有趣的小知识、小趣闻，让这些略显枯燥的课程也多了些趣味，至少，小秋没发现哪门课堂有大面积‘伏倒睡觉’的现象。 第四百零七章 小秋这番话说得很真诚，听在赵继海耳中，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多少以为小秋说话比较含蓄。目前，他只知道小秋的数学、英语成绩优异，根本想不到，小秋才是真正不偏科的学生。数理化英语一直基本保持满分外，其他科目扣分也极少，大都在五分之内。 不管怎样，学生这么理解体贴，赵老师还是很欣慰的，又叮嘱小秋，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说，这才走出教室。 放了学，班里的同学纷纷背起书包回家，赵锐却没有急着离开。他走到教室后边，看着刚刚贴上墙的成绩单，原本被他长期占领的第一名如今已经换成了王小秋，而后边清楚的100分，更是让他觉得刺心！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成绩失了自信，他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下一次考试，他能考满分么？ 陈立强也没有走，这一天是他的值日生。等他跟同学们一起打扫完卫生后，才发现赵锐一直站在教室后边的成绩单前，半天没有动。 赵锐想了什么，陈立强大概能猜到，因为他也有同感。这个新转来的女同学，让他和赵锐一样，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他的成绩还不如赵锐，他也问自己：之前只是一个赵锐，他偶尔还能考到第一名，如今又多了个考满分的变态王小秋，他还有考第一名的希望么？ 其他学生都陆续离开了教室，陈立强默默走过去，与赵锐并肩而立，一起看着壁报栏里的成绩单，关注着左上角的那个名字，片刻才语气轻快道：“之前你长期占据第一名，也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吧？如今，有人抢占了高地，我们不就有了目标？不管别的，我们只要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冲锋就好了嘛！” 锐缓缓转回头，看向身侧站立的同学加好友，两人目光相碰，片刻之后，同时发出会心一笑。赵锐心里那种沉重的茫然感也一下子消散了，是啊，不是第一名也没什么可怕的，之前他为保持着第一名而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却偶尔会生出一种倦怠感，因为前方一片空白，没有目标。如今，王小秋空降过来成了这个目标，正如陈李强说的，他们只需要牟足劲朝着这个目标冲击，赶上她超越她……或者，比之前总是第一名的时候，更有意思呢！ 新转校生王小秋考满分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几乎就传遍了整个初三年级。 当小秋来到校门口，与乔西会合往教室里走的时候，就再次享受了一次众人瞩目的待遇。与之前沾吴戈秦戎的光不同，这一次，众人瞩目的焦点明显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这几年，小秋不乏被人关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是以，并不受什么影响，倒是乔西一脸的不自在，一边往教室走，一边小声嘀咕：“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人都在看你” 小秋平静地转转头，不出意外地对上几道目光，大概是她这个被瞩目的人太镇定，目光相遇之后，反而是周遭的同学纷纷转头移开目光躲避。 她微微一笑，淡淡道：“怎么了？你知道原因么？” “哎，还需要问原因？那么难的数学题你考了满分，还不够扬名全校的嘛？”乔西略带些酸意地吐槽，对这位毫无尖子生自觉的很是无语。 数学满分啊，小学时倒是不少见，可自从进入中学，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回吧！她一个新转入的转校生，第一次考试就考满分，足够引起全校震动了好嘛！ 小秋突然灿然一笑，道：“习惯了就好了。” 自从重生后，这种情况经历的多了，她已经习惯了。可她这句话听在乔西耳中却变了味道。 乔西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小秋半晌，在小秋的提醒下，才晃过神，一脸钦佩地朝着小秋竖竖大拇指：“你牛！” 习惯了就好……以后她常常考满分，大家伙儿习惯了也就不关注了……这丫头得多自信，才会说出这种话！ 小秋不想太多地说这个话题，因为她真的不在意。 开学的第一周，除了数学，其他科目也陆续拿出一节课来进行测验，检测学生们暑假的学习情况。英语测验小秋同样考了满分；语文测验，小秋的作文扣了两分；物理测验满分；政治满分…… 从最初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乔西扑在小秋身上哀嚎：“你个臭丫头还真是……习惯了就好啊！” 林娅叶梓也没了心思学什么交谊舞，震惊、憋气之后，也被激起了斗志，特别对较弱的数理化重点补课，努力争取在成绩上赶超王小秋。 一班有赵锐、陈立强、乔西、金笛一拨人，二班有林娅叶梓等人，在这些人的带动下，两个班级的学习气氛浓厚了许多，上课开小差的少了，看课外书的少了，下课打闹的少了……刻苦用功蔚然成风。 这种现象看在赵继海和佟舟两位老师眼中，尽管多少有些意外，却都一致地欣喜和欢迎。若是这股学习的劲儿能够保持到毕业，他们已经开始乐观的预测明年的升学率，很可能会创出一个历史新高。 小秋对这些并不关注，周一到周六上午，她全力以赴地上学学习，周六下午和周日，除了拢卖鸡蛋的账目，去各个厂子里回款外，还要商量印刷那边的事务。 随着个大高校的陆续开学，唐伟光那边的业务量呈现出井喷的态势。两周的提货量，已经远远超出其他两路人马，并且仍旧在快速上升通道内，可以预计，之后，高校销售，绝对会是印刷产品的最大一块蛋糕。 开学第二周周五，乔西神秘兮兮地对小秋透露，她已经与小姑乔青约好了，周六下午，去制片厂参观，乔西邀请小秋同行。 小秋欣然答应，一边开始在心里琢磨，如何跟那几位风头正盛的明星搭上关系，拍几张独家照片回来呢？ 第四百零八章 等真正走进百姓心中颇为神秘的电影制片厂时，哪怕是重生回来的小秋，也难掩心中的小激动。她对那些明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对生产出无数经典电影的摄影棚，还有拍片现场有些好奇和向往。只不过，真正走进制片厂，所见的情景却很令小秋失望。 摄影棚设施简陋陈旧不说，还没有人影子——目前制片厂正在拍摄的只有一部电影，目前还在外地拍外景，根本不在厂里。 不但如此，他们也没能见到明星，因为那几个人也特别忙，没有内景拍摄任务，很少到厂里来。偌大一个制片厂，只有科室后勤部门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厂区都基本没人，空阔而寂静。 乔西的小姑乔青是个生的很柔婉漂亮，性格却大方洒脱的姑娘，因为年纪不大，与乔西、小秋在一起倒是没有太多隔阂，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摄影棚里参观了一番，还要小秋和乔西多玩一会儿，等她下班请两人吃饭的，却被小秋示意下的乔西婉言拒绝。 乔青还有个会议，也就不再多留两个小姑娘，亲自送她们离开。 就在三个人即将走到厂门口的时候，迎面来了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这位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事情，骑着自行车差点儿撞到小秋乔西身上，他自己也晃了晃，才稳住车子，差点儿摔倒。 这么个小小的意外，双方也没有人受伤，对方倒也算是有礼貌，稳住车子后，就跳下来向小秋、乔西道歉。 乔青笑着替乔西小秋回应：“谢导，您别太客气了……您这是又琢磨新片子呢？” 对方闻声看过来，这才看见一直站在旁边的乔青，连忙不好意思道：“哈哈，我昨天刚拿到一个新剧本，正琢磨着情节呢，一时走了神，对不住啦，吓着两个小姑娘了吧？” 乔青也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呀，我可得给你个建议，琢磨剧本钻研业务是好的，可也得注意安全，要不然，碰了人自己摔了都不好，你说呢！” “哎，哎，是我错了！我一定改！”被称为谢导的中年人倒是认错态度良好，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转头看了小秋和乔西一眼，这一看，就愣了一下子，随即盯着小秋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多大了？” 对方的目光太亮，若不是年纪不对，对方眼中也没有淫邪之色，小秋说不定会将对方当成一个怪蜀黍！ 尽管对方的问话有些突兀，但却也不算冒犯，小秋也没扭捏别扭，大大方方回答：“我叫王小秋，十一岁。” “十一岁啊，太好了！”谢导满眼冒光，放下车子就想往小秋跟前凑。 乔青笑着挡在了小秋和乔西的面前，问道：“谢导，这是我侄女和她同学，小姑娘胆子小，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可别吓着两小丫头！” “啊？啊！”谢导回过神来，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笑笑道，“我才接的剧本需要一个十岁的小演员，我看着这个小姑娘合适啊！一看，就带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乔青倒是没想到小秋这么巧碰见谢导，居然就被谢导相中了，准备让她出演电影中的角色。要知道，尽管这会儿影视演员的收入远没有后来那么夸张，可还是有许多人有明星梦的，想为自己孩子争取个角色露露脸的人也大有人在，能被国内著名的谢导一眼相中在电影里出演角色，若是演的好，堪称造就的话，说不定就会一帆风顺，从童星一步步发展下去，成为大明星呢！ 所以，一听谢导说让小秋出演角色，乔青只觉得小姑娘运气好，也就没有自作主张表态，而是转身看向小秋，笑着道：“小秋啊，你也听到了，谢导看中你，想让你在他即将投拍的电影中扮演一个角色。我给你说，谢导是著名的电影导演，导演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影片，能在他的影片中得到一个角色，是无数电影演员的梦想。你个小丫头运气不错，碰巧遇上谢导，就被谢导看中了。” 小秋却从来没想过往影视娱乐界发展，她微微惊讶过后，心情很快恢复平静。 她没抢着表态，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乔青把话说完，这才对她笑笑，转而看向旁边仍旧目光亮亮的谢导，微微鞠了一躬，道：“谢谢谢导的一片好意，可是我今年在读初中三年级，明年暑假就要参加中考，功课很累，实在没有时间，所以很遗憾，没办法答应您的邀请了。”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不但是谢导，乔青也愣了，醒过神，她拉着小秋往旁边走了一步，压低声音，略带焦急道：“小秋，谢导可是国内知名导演，连那些明星想要到他的电影里演个角色都很难，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管乔青有没有自己的考量，初次见面就能这样开口相劝，还是比较坦承的，就这一点，小秋也表示感谢。 她抱歉地笑笑，道：“乔青姑姑，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时间。而且，我将来也不可能当演员，就不再考虑了。” 乔西还不知道小秋拜了郑秋实为师学医的事情，却知道小秋和吴戈几个人捣鼓的生意，隐约也知道他们几个半大孩子捣鼓出来的生意很赚钱，加上小秋学习认真，上学放学都很忙，真的没时间来参演什么电影，于是在小姑再开口之前，就出言阻止道：“小姑，小秋是真的没有时间，她跟我吊儿郎当的不一样，她学习特别用功，开学后我们各科测验，她最低分就是语文，只作文扣了2分！将来她考大学甚至出国留学都不在话下，所以你就不用劝她了。” 这个时候，‘读书无用’的思想还没泛滥，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出国留学，绝对是有出息的代名词。 乔青听这么一说，也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遗憾地叹口气：“好吧。” 说着话，她还盯着小秋看了一回，可小秋却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反而歉意地笑着，向她轻轻鞠了一躬。 第四百零九章 乔青彻底死了心，转回头准备向谢导解释，小秋可以一走了之，她却还要在制片厂工作下去，不把误会消灭在萌芽之中，万一惹得谢导迁怒了，她以后的工作也会受影响不是。 可没等她开口说话，谢导就举手制止了她，表情平静道：“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仍旧越过乔青的肩头，看向另一侧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站着的小秋。 乔青见他还盯着小秋不放，心里难免升起一抹担忧来。不管如何，小秋都是乔西带过来的小伙伴，而且又是个乖巧礼貌的孩子，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吃亏。 尽管谢导的名声不错，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传出来，但进入制片厂，接触这个圈子的时日长了，某些恶心、恐惧、令人作呕的事情早已经听得见得太多，她可不敢拿着谢导的人品来赌一个小姑娘的安危。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且因为她入行时间还短，心还没有黑头透吧！ 乔青心思转了转，打起精神准备替小秋说几句话的，却没等她开口，就听谢导已经开口向小秋询问道：“你才十一岁，怎么可能上初三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谢导没了之前的和蔼，目光如鹰，紧紧盯着小秋的表情和反应。 小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甚至带出一抹冷漠，却仍旧回答道：“正常情况下，十一岁是不可能上初三，可总有特殊情况，比如跳级！再比如，跳两级！” 说完这句话，小秋不再给谢导质疑的机会，她转身拉拉乔西，向乔青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了制片厂。 乔青看着两个人告辞，本来还想说几句什么呢，却被身边的谢导用眼色止住。等两个小丫头一出门，乔青就回头看向谢导：“一个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罢了，谢导以后会找到更心仪的小演员的。” 谢导的目光却仍旧望着空空的大门口，微微怅然地轻叹一声，这才转回头，对着乔青笑笑道：“这个小丫头也是个有风骨的，难得的，小小年纪不迷恋浮华和虚荣，多少大人也做不到如此呢！你不必过意不去……呵呵，乔青年纪不小了吧，可有对象了？……” 秒变邻居大叔的谢导与乔青说着话往厂子的深处走去，说笑彦彦地，成功分散了乔青对小秋的注意力。两人一路走到长办公室门口，谢导才笑着告辞：“青丫头到了，我还要往里走，回见吧！” 乔青笑着点头：“谢导，回见！” 目送着谢导骑上车子走远，乔青脸上的笑也退了去，一边转身进屋，一边在心里嘀咕：乔西丫头自己疯疯癫癫不靠谱，只道她交个朋友文静端庄呢，却没想到是个各色的，居然连谢导的邀约都敢拒绝，还真是不识抬举！ 哼，学习好又怎样，考上大学又怎样，还不是一个月拿百八十块的死工资？岂不知若是能在谢导的电影里露露脸，难保就不是一颗熠熠的小童星，参加晚会、出入高档场合、接触高层人物……说不定哪天被人看中了就一步登天，出息了。 左右也不是她挡了路，阻着拦着，是那小丫头自己没福气罢了！看在谢导没在意的份儿上，索性懒得理她。 不过，回家要跟乔西说道说道，以后离那样的小丫头远着些，可别被带的更加不着四六，不知高低了。 再说小秋，她开始想着自己以后还争取来给明星们拍摄独家照片的，所以尽量不得罪人，可没想到这位收揽不成，居然就怀疑她撒谎了。还真是，不可理喻。 算了，就京城也不止这一个制片厂，而找明星要独家照片也不一定非得通过制片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秋很快想通了，就将这位导演的事情丢到了脑后，转而与比她忘性更快的乔西商量起去王府井逛街来。 进入九月中旬，京城早晚渐渐多了些凉意，已经需要在裙子、衬衣外边加件外套了。而随着秋意渐浓，单衣即将没办法御寒。小秋想着去百货逛逛，看能不能买件稍微厚一些的外套，运动衣或者小风衣都可以，实在没有的话，她也可以考虑买布料找裁缝师傅定做——与那位老师傅打过几次交道后，只要小秋说出款式，那位老师傅基本都能给做出来，手艺绝对信得过。 而见识过小秋的衣品之后，乔西对她也生出一种盲目的信心，在她心里，不管是学习还是穿衣服，听小秋的都不会错。于是，小秋一说去逛街添置衣服，乔西也立刻表示附和，而且请秋小秋替她也参谋参谋，添一两件衣服。 “我的个子又长了，春天买的衣服现在穿又短了……” 小秋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扭回头去不想搭理这个人，当着一个矮子这么说，不是变相的炫耀是什么？！太没人性了！ 乔西根本不知道得罪了人，还说得起劲儿呢：“我就不想长这么高个，像我妈说的，出了穿衣服费布外有啥用？可我也没办法呀，谁让她跟我爸都高呢！两个大高个要是真生个矮闺女，还不让人说是捡来的？” 小秋的心疼的滴血，她紧紧抿着唇不做声：明明她家爹娘个头也不矮，为什么到她却不见个头长高？关键，最让她无奈的是，重生前她的个子也不高，最后只巴结到159，到底没能突破160关口，沦落成了矮星人！ 进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她的个子终于突破了150，达到了1515，如今她刚刚年满11岁，还没有进入青春发育期……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她是进入发育期后又窜了小十公分，若是还如上一世一样，那么她重生一回，身高大概终于有幸能够达到160以上！ 好吧，她的期望值没有太高，没想着像乔西一样拥有170以上的身高，对于她来说，能达到一米六以上，做个小巧型的妹子已经够了。 若是找一找，买到牛奶喝就更好了，喝牛奶能够促进骨骼发育，增加长高的可能。 第四百一十章 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乔西终于发现小秋不对劲儿了。她琢磨了一下，揽住小秋的肩膀道：“你别多想了，管他是谢导还是什么导呢，不过是没答应他去演电影，还能怎么样咱们不成！” 没想到这丫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才是罪魁，还以为小秋仍旧为谢导的事担心呢。 小秋很无语地暗暗翻了个白眼，却也无奈地摇头道：“没事儿，我知道了。” 见她露出一抹笑来，乔西只当她放下了，也就放了心，挥挥手道：“这就对了嘛，管他的，他又不是老赵，还管不到我们头上……说起老赵，今天上午有一道例题我没太听明白，等咱们回去，你给我讲一讲吧！哎，你不知道，听你讲课讲的，哪怕是老赵讲课，我都听得不是那么满意了……哎，你说你，以后干脆就当老师吧，讲课讲的这么好，一定是个比老赵还厉害的老师……” 听着身旁丫头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小秋又有翻白眼的冲动，第一次见面，她是怎么会觉得这个女孩子坦率却不失矜持的呢？就这话痨重症患者，哪里有一点点矜持的样子啊！ “你真唐僧！” “我，唐僧？西游记里的唐僧么？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蠢……吧啦吧啦……” 两个人逛了一趟王府井，还真如愿买上了运动衣。乔西看着好看，买了一身藏青色的运动装。小秋个子娇小纤瘦，暗色系没有她穿的码子，只好挑了一套天蓝色镶白色竖条纹的运动装。 小秋看着这经典的款式，心道，若是在胸前加上‘中’‘国’两个字，就是后世流行不衰的怀旧经典款了。对这身衣服，她很满意，又顺手买了三套小的，准备给小夏小冬和成贵寄回去。想想到时候，姐弟三个穿着一样的运动服出门，跟运动员代表队似的，肯定精神神气！ 转到布料组，小秋又买了一块蓝黄格子的薄呢料，准备给自己和娘都做件外套。不过，想到宋秀莲没见过这种衣服，她没打算往家里寄衣料，还是拿到老师傅那边做好了，再给宋秀莲寄回去吧。 看了看柜台上数量不多的薄呢料子，再想想自己手中所剩不多的工业券，小秋眼馋那些料子也没办法了。若是可以，她还真想买一些寄回去，给娘做原料呢！ 原料……服装……他们送鸡蛋的就有一家毛料厂两家棉纺厂，或者，她可以想想办法？ “小秋，你来看看这块面料怎么样？”乔西的呼唤声成功地把小秋从思绪中拉回来。 想想即便去工厂里联络，也不是一时的事儿，索性暂且放下，走过去帮乔西参谋布料去了。 乔西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姑娘，刚刚从灰黑蓝军绿的单调世界里解放出来，对各色比较鲜亮的颜色更有兴趣。她让小秋看得是一块大红色暗人字纹薄呢料，红色很正，而且大气，加上乔西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好，大红衣服也挺好看。 小秋看了看面料质地，就赞同乔西剪了一件衣服的料子。 两个人买了衣料，小秋又绕到文体柜台那边，看过足球篮球排球之后，最后买了三个彩色的小皮球，直径大概只有十公分左右，适合小孩子们玩。家里的条件有限，也不指望有什么足球场篮球场的，不过是一群孩子追着玩，或者拍着玩罢了。 随后，她又买了一盒军棋，一盒跳棋，这个是她留在这里的，每次吴戈秦戎他们闲了来都只能捧着收音机、录音机，买两盘棋回去，他们闲来也能放松放松，换换脑子。乔西小石头小梅过来，也能有个玩的东西。 当然，她也想给弟弟妹妹们买，却要等到寒假回家了，要不然寄回去，爹娘都不会，也没人教弟妹们玩。 两个人从百货里出来，已经到了傍晚。 与小秋第一次过来逛百货时，下班后就一片寥落冷清不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百货大楼门口多了些不太固定的摊贩。 白天他们是不出来的，总是到百货大楼快关门了，他们才出来把摊子摆起来，各人带的东西不同，品种也有限，有的面前摆着几盒磁带，有的面前摆着几斤毛线厂处理的残次品毛线，还有手套啊、袜子啊，乃至肥皂、蜡烛等日用品啊，当然，也有小秋他们发出来的明星照片。 这些小摊贩所带的东西有限，价格又比百货大楼里边实惠一些，所以很是吸引了不少人来购买。往往是一摆出来，就能围上不少人。小秋扫了一眼就发现，百货日用品小摊前大多是已婚妇女和老大妈们的天下，而卖磁带、卖明星照的摊位前却是十几岁的少年和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为主，倒很有些泾渭分明。 乔西还是第一次自己买布料做衣服，对裁缝铺子也完全没有概念，索性赖定小秋，跟着她一起将布料送到老师傅那边，又在卷棚胡同吃过晚饭，这才跟着吴戈秦戎一起回家。 两天后，周一一大早，小秋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到了学校，隔老远就看见乔西也穿了她那一身青色运动衣站在校门口。两人会合，一起往教室走，再一次收割了无数人的注目礼。 周二再到学校，就发现多了好几个穿运动服的身影，又过了一周，当小秋穿上薄呢外套上学的时候，学校里至少有一小半的同学，却仍旧穿着运动服，只不过，有些怕冷的同学，已经在里边偷偷地套了秋衣秋裤了。 赶在国庆节之前，小秋终于从毛料厂和棉纺厂里都买了些布料出来，都是多少有点儿残次的处理品，价格只是正品的三到四成，即便是毛呢料子，农村里条件稍好一点儿的也能买的起，更何况，小秋买这批料子回去，想的就是在县城里销售。 因为货比较多，走邮局就太贵了，小秋只将给宋秀莲做的外套和她买的两本新裁剪书寄了回去。而大批的羊毛料子和棉布却找了一辆去惠北地区的车捎了回去，她悄悄给司机塞了十块钱，那人就答应绕路送到占县县城。小秋只需发个电报给王利民，让他在约好的时间去接一下货就好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79年国庆是三十周年大庆，国家刚刚经历过浩劫，百废待兴，不搞大阅兵，却也有一些小规模的庆祝活动。 就在国庆前四五天的时候，乔西一大早就赶到了小秋家，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小秋一个好消息：“国庆节在大会堂举行联欢会，据说还有交谊舞会。” 小秋多少有些惊讶，这丫头欢喜成这样，难道是有办法搞到大会堂联欢会的入场券？印象中，那种东西不是那么轻易拿到的吧？ 两个人相处久了，也越来越随意了，小秋心中疑问，也就随口问了出来。 乔西却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对白眼，悻悻道：“那东西哪能这么轻易拿到！……不过，我有法子去入场口，到时候，咱们可以去看明星啊，据说国内知名的电影明星、歌唱家，都会受邀参加呢！” 一听这话，小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拍明星照，可随即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那么严肃的场合指定安保森严，能围观不代表着能拍照。再说了，即便允许带相机拍照，可这会儿的入场口可没有走红毯仪式，明星也不会装扮好了给人摆拍以博人眼球，博出位，就跟普通入场一样，一群人乌泱泱的，拍出来都是人，明星说不定还没有路人的脸大……对她来说完全无用啊！ 一转念，小秋想起一个问题，睨着乔西道：“国庆节是周一吧？你是想逃课去看明星么？” 这会儿可没有国庆小长假、黄金周，一年到头除了每周日休息一天，就是春节放假（干部工人）了。再说他们城市里的学生，就寒暑两个假期，连麦收秋收两个假都没有了。 听了这话，乔西彻底被扫了兴致，满心懊恼，颇有些迁怒地捶了小秋两拳，哼哼道：“你真是太扫兴了！” 对方的拳头没用力，小秋只是觉得那么人高马大的女孩子不太适合撒娇，做小女儿态，她更习惯看乔西大咧咧的汉子范儿。 她摸了摸鼻子，忍住吐槽的念头，道：“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一大早上赶着被泼了一头冷水的乔西，到达学校后，又受到了第二重打击。 赶在上课前，赵继海老师来班里宣布：周六周日连同国庆节三天，全校师生下乡支农，让同学们提前做好准备。各人准备一身下地的旧衣服、草帽、胶底鞋、各自的铺盖卷。另外，有水壶的带水壶，再每个人带三斤粮票和两块钱的口粮。因为粮票要提前交到学校，由学校统一去购买粮食，所以才提前通知。 眼瞅着要到月底了，小秋原打算这个周末算一算账，给陈东方几个人发工资提成，还要去供货的工厂里对账、收款，又要与小石头、赵铭和小舅舅核对一个多月来的提货、回款，她还想着，抽空再去几个工厂联络联络，多搞一点处理品。不仅仅是纺织品，什么搪瓷盆、搪瓷缸子，胶鞋毛线什么什么都缺，货品多了，她甚至可以让田金明跑一趟送货，货物利润绝对值一趟运费的。 可真的要下乡支农，一去三天，这些事就都没办法做了。 她下意识地想请假不去，没等她开口，就听后边有同学问：“老师，我家里有事，能不能请假？” 赵继海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家中条件相对困难的周文杰同学，心中一琢磨，道：“原则上，非病假不准。” 生病了，自然不能去支农干重体力活。但赵继海这么说的意思，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若实在有困难，他也会网开一面。周文杰父亲早逝，只有母亲带着他和一个妹妹，妹妹才上三年级，长得不算健壮的周文杰也算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赵继海曾经去做过家访，知道周文杰放学和周末不但要帮着母亲做家务，还要去街道工厂里做些装卸搬运的活儿，每个月能挣二十来块钱，补贴家用。 只是，周文杰却没有继续说，赵继海老师也不能在课堂上询问，这事儿就暂时搁下了。 其他学生却大多很好奇、很兴奋，在没干过农活的他们心中，去农村相当于郊游、野营，就是去玩儿的。而且，还能脱离父母，跟同学们一起同吃同住同行，想一想就很快乐呀！ 小秋听着赵老师的回答，也歇了请假的心。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周末的事情交给小舅舅还是廖辰，随即就觉得身后有人拿笔戳她。 她侧转身，就听到身后的程薇薇小声道：“小秋，你有准备带什么被褥啊？” 九月底十月初的京城，夜里温度已经比较低了，需要盖被子了。 小秋自然就回答：“带一床被褥就好了吧！” 虽然中午气温还挺高，但夜里盖毛巾被肯定不行了。当然，若是糙一点儿的，不带褥子，带床被单一条被子也将就。 程薇薇不满意小秋的回答，又道：“我知道带被褥啊，我是问你带什么样的被褥？要带什么样的床单，还有枕巾枕套……嗯，我姑姑给我买了一套绣花枕套，绣的是梅花，可漂亮了，我想带那个……” 没想到小姑娘是琢磨这个，小秋有一瞬的愕然，随即沉吟着开口道：“绣花枕套啊，一定很好看。不过，我的建议是你带平常用的旧枕套就行了，咱们拎着行李坐车，爬上爬下的，说不定就扔到地上呢，带那么漂亮的新枕套，弄脏了多心疼啊。” 这会儿车少，不管是部队还是学校出行，没有客车，更没有空调坐旅游大巴，就是大卡车，连人带行李往车斗子上一装就走，那行李卷儿路上就当座位了，真的太干净不了。再说了，小秋估计着，下乡后也就是住在老乡家里，碰上干净的人家还好说，遇上邋遢的人家，炕上跳蚤臭虫都有，还用什么绣花枕套呢，她是想着回来就洗澡、消毒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这一点，宋秀莲和钟玉琴都特别注意，连大伯娘家里，也有大哥二哥注意打扫，都没有虱子跳蚤这些。可这个时候的农村人家，真的不缺这些小虫子，小秋可不想下趟乡支此次农带一头虱子回来。 这么一想，她又有了个想法，与其事后清洗消毒，不如把预防工作做在前头。回家配一些驱虫药粉带着，亲近点儿的同学分发一下，不说省了回家洗澡消毒的事儿，至少，可以避免在下乡几天挨咬，还能有效降低被传染的几率。 她一晃神的工夫，程薇薇已经说了几句话，眼看着王小秋仍旧侧着头，却不说话，就伸手来戳她：“王小秋，你怎么不说话？” “啊，我刚刚想起了，我的被子有点儿薄，准备回家把厚被子拿出来晒晒……”小秋敷衍一句，又道，“我也不太了解下乡的情况，你不如再去问问别的同学，说不定没我说的那么糟糕呢。” 之所以与王小秋说这些，是因为程薇薇见王小秋背的书包，用的文具，还有穿的衣服都不错，就想着她家里条件也好，指定带出来的被褥也鲜亮，可班里大部分同学就是普通职工子弟，穿到外头的衣物没有补丁就算好的，家里的被褥铺盖……她亲眼去一名女同学家见过的，真是没法看。她才不想去跟她们说什么绣花枕套呢，说不定还会被笑话‘资本主义腐朽思想’呢！ 小秋没再管程薇薇想什么，她转回头来，拿着笔开始琢磨着开驱虫方子：广藿香、艾叶、茵陈、薄荷、肉桂…… 琢磨着写了十几二十味药，小秋才止住笔，琢磨一回后，干脆折好装在口袋中。她没有试验过，只是简单地罗列，还得回去问一问师傅，让他帮忙参谋着定一定方子才行。 赵继海去教室后边转了一圈回来，恰好看见小秋将写了许多药材名的纸折起来装好，一时忍不住好奇，出声问道：“小秋同学还懂医药？” 小秋微微一惊，镇定一下，方才道：“我爷爷是中医，我听说了一些。” 赵继海还有些不解，小秋平常上课不开小差，怎么今天上课时间琢磨起中药来了。但他更知道分寸，没继续追问，只笑着道：“原来是家学渊源。这样，老师有个请求，若是方便，小秋同学能不能带一点酒精和绷带，万一同学们有受伤的，也好包扎清理一下。” 对于在医院挂着实习生的小秋来说，买一点酒精、碘酒绷带什么的还是很简单的事情，她本来也要去医院抓药陪防虫粉的，于是，小秋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下来。 她微微一笑，小神秘道：“我正想去抓一点药到时候洒在炕周围防虫。” 赵继海恍然一笑，也在身前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道：“想得周到！那老师就不管这些了……花多少钱都由班费出，我让赵锐找你，咱们班的班费在他那里。” 能由班费报销，也算是意外之喜，小秋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点头应了。 这师生二人商议好了，也到了上课时间，赵继海前脚踏出教室门，语文老师就推门走了进来，于是，班里一片稀里哗啦的，学生们往外拿语文书准备上课的动静儿响成一片。 等到了中午放学，乔西和小秋一起往校门口走，说的还是下乡的事情。 学生们天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能出趟门就是放风了，一个个兴奋的不行。 乔西说的更直接，拉着小秋的手道：“到时候咱们住一起哈，有你在，我就不怕吃不上饭！” 小秋横她一眼，道：“咱们是去支农，就带铺盖和一个水壶，要粮没粮要菜没菜，我还能凭空变出饭菜来给你吃呀！” 乔西嘻嘻笑：“我不管，我就只管跟着你。” 对于这样赖皮的，小秋也无话可说。 两人一起走到校门口，吴戈秦戎和乔北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隔着几步呢，乔西就咋咋呼呼道：“二哥、戈子戎子，你们周末也下乡吧？” 那三个人谁也没有回答，却各自看了看，同时笑起来。 乔北无奈地对那两人摊摊手，哭笑不得地对乔西道：“妹子啊，你咋就不能忍一回？还得你哥哥我输得好惨啊！” “你们！居然拿我打赌？”乔西瞪着那三个人质问。 吴戈却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长腿一抬坐在自行车上，然后回头招呼小秋：“上车！” 小秋也笑着拍拍乔西，然后上了吴戈的自行车，一边道：“这两天咱们得去买点儿肉，做一点儿肉干带着。” 虽说交了粮票和钱，但标准有限，到时候老乡白馒头管饱都不容易了，她不奢望村里人能给做肉吃。可吴戈秦戎和乔家兄妹可都是肉食动物，有肉爱吃，没肉吃不香那种。他们几个，特别是乔家兄妹可没尝过秋收的累和苦，若是出了大力还吃不好，病了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没处买火腿肠、午餐肉这些东西去，只能想办法烤点儿肉干带着，一人一顿饭吃上两片也能补充体力了。 乔西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如磕头虫一般，又自高奋勇道：“我弄两包蛋糕带着！再带上袋奶粉……” 听得其他几个人都笑着摇头，只有乔北开口道：“你咋不带上几罐奶糖和果脯呢？” 乔西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反驳，乔北却根本不给她机会，接着道：“你带蛋糕去，恐怕你自己一块都吃不到嘴里，就给人抢去分吃了。” 至于奶粉，他都不想说，到时候，恐怕立刻就会有人说‘没断奶’的酸话，想也知道，乔西会受不了。 小秋回头笑道：“说是下乡支农三天，是算上来回的时间，说起来，大概也就两个半天一个整天，住两宿就回来了。蛋糕奶粉什么的就不用带了，我说带一点肉干，也是怕他们出了大力吃得跟不上。” 一听小秋这么说，乔西顾不上跟哥哥互怼了，连忙问道：“出大力……难道很辛苦么？” 小秋微微一笑：“你学过《悯农》那首诗吧？算是比较写实的。” 乔西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叹息，没亲身经历过麦收秋收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既辛苦又喜悦满足的心情的。 小秋也没有多说，等到了村子里，跟着农民一起下地收秋，乔西和同学们自然都能体会到农民辛苦劳作的不易。只不过，三天时间太短，他们大概很快就会忘记劳作的辛苦，只剩下农村广阔天地的种种新鲜有趣吧！ 等几个人到家，秦戎乔西帮着小秋做午饭，吴戈拉着乔北出了门，等午饭做好，他们也转了回来，还带回来一大块后腿肉。小秋拎在手里掂了掂，至少有四五斤。这么大一块肉做肉干，足够他们几个人吃了。 匆匆吃过午饭，小秋就把肉切成厚片，下盐、酱油、糖和五香粉腌制。这样腌制一下午，晚上就可以点木柴烘烤了。 吃过晚饭，只有宋秀程回来了。小秋琢磨着，不到周末廖辰很可能都不回来，她也只好将下乡的事情与小舅舅说了。 宋秀程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小丫头的削薄的肩膀道：“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小舅舅做啊？说吧，小舅舅一定圆满完成！” “嘿嘿，还是小舅舅最好了！”小秋笑嘻嘻地灌一回迷魂汤，这才将鸡蛋和明星照片两边的事情都跟宋秀程交待了一番。 宋秀程听着听着，不由也露出一抹苦笑来，不知不觉，小秋带着几个小子居然弄出这么大两摊子事儿来，具体数字他不太清楚，但大概数目也能估摸出来，这两边一个月的毛利润，怎么也有大几万了！ 只不过，他志不在商业，所以，对几个孩子捣鼓的这些也只是赞叹一回，却并不眼热，更不会自愧弗如，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远，在国内，不管想干什么，没有政界的坚定支撑是做不大的。即便商业奇才积累了无数财富，没有政界的支撑，也会是以沙聚塔，再辉煌也很短暂，终究会一击即溃的。他早就立了志，他就努力让自己站的更稳，爬得更高，有他支撑着，姐姐姐夫、秀菊，乃至小秋小夏小冬姐弟仨，想干什么就能放手去干，而不必忧心无依无靠，由人欺凌。 “好，好，你就放心去支农吧，这里都交给小舅舅就好了！”宋秀程神态轻松地一口应下。 其实，他已经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国庆节各种活动也特别忙碌，还有他对待课业用功刻苦，从不容许自己成绩落后……再答应下小秋这一摊子事，却不代表他胡乱答应，打肿脸硬撑，他也有自己的依仗，只不过，这事儿就暂时不告诉小秋了，省得她再觉得需要在家招待客人，再去请假什么的。 可能是宋秀程表现的太轻松，小秋也没察觉什么，高兴地握住小舅舅的手，连声道谢：“谢谢小舅舅，小舅舅最好了！” “行了，行了，就知道给我灌迷汤！”宋秀程嫌弃地推一推小秋，脸上的笑容却满满的。 小秋嘿嘿地跳起来，往院子角落走，为了烤肉，她弄了个破瓮，在里边点了木柴，做成了简易的烤箱，这会儿，她就是去看看火候……烤肉需要慢工出细活儿，急不得燥不得，只有细细的火慢慢烤上至少四五个小时，肉里的水分烤去六七成，肉烤熟，才能不焦不生，劲道不柴，越嚼越香。 挑了一块肉片察看了一下火候，小秋又拿了几块木柴加进去，然后盖上破脸盆保温，才笑嘻嘻回头跟小舅舅招呼：“这么着烤上半宿也就够了，明天早起就成尝到美味的烤肉了，小舅舅早点儿休息吧，晚安！” 宋秀程笑着点头应着，目送着小秋脚步轻快地走进屋里，他才缓缓低头，端起桌上的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眼尾唇角忍不住缓缓溢开一抹笑。 暑假，他因为学校事情多，不得不提早回了京城，刘芳芳却大度懂事，没有半点儿怨言。如今，更是实现了她之前的诺言，考取了京城的财经大学，由财会专业改修国际贸易。 国庆后，分隔两地一年半的两个人，终于能重新聚到一个城市……这也是，他瞒着小秋刘芳芳进京消息的原因。反正芳芳此次进京就会长住了，小秋与她相处亲近的时间多着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默默坐了片刻，宋秀程也起身，却先进了小秋的房间。 他并没有停留他太久，也就片刻，就有出来，回了自己的东厢房休息，只不过，他房间的灯一直亮到零时。午夜一片静寂，东厢房的门悄然打开，宋秀程披着一件外套走出来，走到院子角落里，给小秋的烤炉加了一次柴。 那个小丫头白天要上课要学医要照管那两摊事儿，已经够累了，就不要半夜再起来了——他刚刚去小秋的房间一趟，就是替她把半夜叫起的闹铃取消了。 一觉天明，小秋眨眨眼，忙乱乱地穿衣起床，飞奔出门，却抬头就看见晾衣绳上搭着烤好的红亮油润的烤肉。 她愣了愣，随即顺着招呼声看过去，小舅舅已经起身，正在厨房里做早饭。 “小舅舅，一定是你对不对？你半夜里起来加柴的对不对？”小秋奔过去，看着似乎一直笑的温润的小舅舅，想说什么，却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声谢谢！ “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去洗漱，马上就能开饭了！”宋秀程笑着摸摸小秋身上的衣服，然后催着她去洗漱。 爷俩刚刚吃完早饭，吴戈和秦戎也到了。 宋秀程将收拾碗筷的活儿留给小秋，自己匆匆骑了车子出门往学校去了。 吴戈和秦戎却站到晾衣绳下，看着一条条烤好的肉干，吴戈忍不住伸手扯了一块，毫不迟疑地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这样烤的肉真好吃，等我再弄些肉，你索性多做些，以后咱们也不用买旁的零嘴了，有这个就够了。” 小秋撇嘴：“想吃，你自己烤！昨晚为了烤肉，小舅舅半夜还起来照看火添柴禾，太辛苦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吴戈张张嘴，想说可以白天做，但话到了嘴边，他就想起了各人忙得恨不能一分为二的情况，到底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又咽了回去。为了一口吃的，让宋秀程再熬夜受辛苦的话他说不出来，让小秋来做，他却是心疼不忍，于是只能‘忍痛割爱’了。 小秋却没有放过刚刚口出不逊的臭小子，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吩咐：“肉干凉了吧？凉了你就收起来，挂到厨房中的横杆上去。” 天色有点儿阴，她怕肉干晾在院子里淋了雨。淋了雨的肉干特别容易发霉，口味也会受到影响。 吴戈摸摸鼻子，回头想去招呼秦戎帮忙，却见秦戎已经动手往厨房里搬蜂窝煤炉子去了，没办法，他只好一个人动手去收拾绳上的肉干。 这天下午放了学，小秋和吴戈秦戎就分头行动，吴戈秦戎去厂子那边拢账，然后尽可能多地跑几个厂子对账收款。尽量将对账回款的事情做完，只将核算和计算分发提成的事情交给宋秀程。 小秋则骑着车子去医院，找郑秋实确定驱虫的方子，也按照赵继海的要求买一些外伤用药品。 乔西每天下午都是跟着小秋一起活动的，这天中午林娅却来找她，说放学后有事情要说，她虽然有点儿不太情愿，却还是留了下来。她对林娅说的一些话虽然不太认同，但毕竟是一起玩了几年的小伙伴，也不好太冷漠了。 小秋骑着自行车到了医院之后，自然受到中医科医生护士们的一致欢迎。小秋也笑呵呵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自己做的鸡蛋小煎饼，送给大家品尝。 护士林晓晓是年纪最小的，与小秋最能合得来说上话的，这会儿抓着一把小煎饼，嘴里还吃着，含含混混地说：“小秋啊，你不来，我少吃多少好东西啊！” 护士长王芳噗地一声喷笑出来，咳了几声后抬手一巴掌拍在林晓晓脊背上，笑骂道：“你个没脸皮的，就惦记着吃的了？” 林晓晓被打的一脸委屈，哼哼唧唧缩了缩，然后转身往护士值班室里跑：“不是，不是，我们还给小秋留的东西呢，我这就去拿。” 林晓晓跑的很快，眨眼间就抱着一个袋子跑了回来，然后往小秋手里一塞，笑嘻嘻道：“这是咱们科室分的月饼和蛋糕，都搁了两天了，护士长今天早上还给我说，让我早点儿下班，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呢！” 王芳也笑着补充：“月饼多搁几天还不怕，蛋糕放的日子长了，要不就干干了不好吃，还可能生霉变质，可就浪费了。” 小秋就是个实习生，还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习生，医院不但不需要向她支付工资，连这些科室里自己发的奖金福利，照例也不会发给她。 可中医科不但给她准备了过节的福利，还尽心尽力地准备给她送回家……这份情，不管是不是看在郑秋实面子上，小秋都感念。 她郑重地向护士长、林晓晓和大家道了谢，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护士长耳朵边儿，悄声道：“王阿姨，我有办法搞到议价鸡蛋和花生油，你问问大家伙儿要不要，要的话定的数给我……多了我不敢说，鸡蛋每人十斤、花生油每人三斤以下，都没问题哈。” 王芳一脸惊喜，一脸不敢置信地瞠目结舌地看着小秋说不出话。 小秋笑嘻嘻地眨眨眼睛，跟大家伙儿打过招呼，快步走到郑秋实的办公室里去，王芳这才在大家的询问声里回过神来。 她先是看看身边围着的同事们，稳了稳神，这才拉着当班的副主任李向前走进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把小秋说的话告诉给了李向前。 听到这个消息，李向前的表现也比王芳好不了多少，愕然半晌，方才缓缓回过神来，搓着手，咂着嘴，又沉吟了好半天，这才猛地抬头笑道：“这样的好事儿，怕是没人拒绝得了吧？” 之前，商量给不给小秋中秋福利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太乐意，甚至说过一两句泼冷水的话，如今想来，他却是无比庆幸，幸亏当时没有说太多，没有全力反对，要不然……别说这一次小秋会不会提出鸡蛋和花生油，只怕她身后……他可不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自己就能弄到这些，据他‘推断’，这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背后，肯定不仅仅只有明面上的师傅郑秋实，还有他们不了解的，能量惊人的存在！ 想通了这一点，李向前的态度一下子明确起来，他叫住想要出去向科室人员下通知统计鸡蛋花生油数量的王芳，主动提议道：“鸡蛋和花生油这么稀罕的东西，小秋这么够意思，咱们也不能白吃了不念情，这样，下个月咱们医院不是去广州参加学术交流会么，我建议加小秋一个名额，咱们的水平没能力教导郑主任的弟子，但小姑娘年纪小，能带她去见见世面，认认人也是好的。” 学术交流这种事，大多是主任医生的事，护士参加的机会很少。但这一次学术交流会提出了现代护理的概念，所以，她也有幸得到一个名额。听李向前主动提出给小秋一个名额，王芳有一刹那的酸意，却很快又释然。小秋发展的再好，也是医生，与她这个护士没有任何冲突，就是这次小秋的名额，也不会影响她参会，她又何必在这里边当绊脚石呢？！ 王芳的心思转得很快，看起来只是微微有些吃惊，随即就欢喜地连声答应下来：“好，好，这件事我觉得很好，我赞成！” 李向前也愉快地笑道：“那，我再给其他人通个气，你去统计鸡蛋和花生油，待会儿咱们再碰个头，争取你去找小秋丫头的时候，同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毕竟她还上学，要去广州一周的话，还得提前向学校请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有十斤鸡蛋和三斤花生油的面子，小秋参与学术交流会的提议一路畅通，全票赞成顺利通过。 王芳得到消息后，也觉得很高兴，她拿了统计好的单子去找小秋，同时将这个消息告诉通知了小秋。 “学术交流会？”小秋比王芳和李向前更惊讶了，她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机会落到她的头上。 这件事，她其实早就知道，郑秋实给她说过，只不过，郑秋实因为有病人不能前往，小秋也就没办法随同。毕竟，郑秋实带她去想的也是费用自理，可没想着占科室的便宜。 “对啊，对啊，你可别拒绝呀，能去那种场面长长见识，认认人也好。再说了，学术交流会上还有许多老医生介绍临床经验、地方特色病的治疗，特色用药什么的，对你的学习也很有帮助呢！”王芳见小秋一脸愕然，却没有多少惊喜，不由地担心起小姑娘看不清形势，再害怕学校的课程给拒绝了，就陈述起交流会的好处来劝说小秋。 小秋笑着握了她的手，道：“王阿姨别担心，能跟着去广州，我高兴还来不及，才不会拒绝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王芳轻轻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然后拿出自己统计的单子交给小秋，笑着道：“这是各人想要的数量统计……哈哈，其实哪里需要这个呀，大家伙儿只恨少没嫌多的，鸡蛋和花生油可都是好东西，没有小秋帮忙，大家伙儿拿着钱都没处买去呢！” 虽说是没有，但既然王芳拿过来，就有一层减少纷争的顾虑。不是真小孩的小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将各人亲笔填写的数量统计单子折了折，放进‘书包’里装好，这才笑道：“王阿姨，这周六我们学校组织下乡支农，周五吧，周五我让人把鸡蛋和油送过来，你和科里说一声，留几个人接收，也拿好家伙事儿准备装鸡蛋盛油。” 王芳自然没有异议，连声答应着，笑呵呵地去了。 小秋将郑秋实确定过得防虫方子拿了，去中药房抓药，顺便去西药房买酒精和绷带脱脂棉这些东西，碰巧遇上林晓晓到药房来给病号取药，一听说小秋来买这些，立刻毫不留情地制止了，并拉着她往角落里避了避，压低声音道：“就是用一点酒精棉球什么的，病房里难道没有，还需要你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买？不说这点儿东西不算啥，每隔几天，清理报废的都不止这些，更何况，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显得与大家伙儿太生分了吗？” 小秋之前只想着不给郑秋实惹麻烦，招非议，可也疏忽了林晓晓说的这一层，虽然她只是一个实习生，但要一点酒精药棉什么的真不是大事儿。换个角度来说，大家占点儿公家的小便宜都再自然不过的，她突然独树一帜，就未免太另类。自然很可能引发其他人的集体反感，甚至可能导致众人的集体孤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和光同尘’吧！ 一念转过，小秋就从善如流地笑着挽了林晓晓的手，讨好道：“多谢晓晓姐提醒，要不然，我还犯了错而不自觉呢！” 林晓晓皱皱鼻子，抬手点了点小秋的脑门，笑嗔道；“你个小丫头就是人小鬼大，想得太多，反而与人外道生分了。你记得，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咱们科室的人，虽然难免有些小心思，但总的来说，还都不错，只要你不犯大错，其实没必要天天那么谨慎小心着。年纪小小的，就那么多心思，也不怕被心眼儿坠着长不了个儿！” 民间有个俗话，说是小孩子心眼儿太多，就会坠着长不高。 若真是小孩子大概也不会在乎这句话，可偏偏小秋重生以来，最在乎的就是身高问题了，几乎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步，突然听林晓晓这么一说，登时气恼了，半真半假地扯着林晓晓不撒手：“晓晓姐太欺负人，我才十一，长得太高才不正常好嘛！我要是长不高，以后就赖着你了……” “哈哈，你个小赖皮，个子长不高还赖我？行，行，行，赖我，赖我，以后你就给我当亲妹妹，我管你一辈子！”林晓晓笑的不行，拉着小秋手，回头对药房里看热闹的人道，“从今后，小秋就是我妹子了，你们谁要是欺负她，我就跟谁没完！” 药房的一个爱玩笑的楚药师笑道：“你倒是会捡便宜，这么聪明机灵的小姑娘抢回去做妹妹，以后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另一个人则笑道：“有你林晓晓这个小辣椒做姐姐，以后谁敢欺负小秋呀？活的不耐烦了么！” 林晓晓乐呵呵地跟大家说笑几句，招呼小秋，拿了各人的药一起离开了药房，回了科室。 回到科室，没用小秋动手，林晓晓就把药棉酒精、绷带、双氧水等外伤用药收拾好了，还给带了一支碳钢镊子和一支手术剪，一并拿一支碳钢饭盒装了，递到小秋手中：“这些东西尽量别打开，里边都是消过毒的。你拿去用，一个月后，不管用没用，都拿回来换一下，时间久了，污染了就不能用了。” 小秋笑嘻嘻地接了，只道了一声：“谢谢晓晓姐！” “嗳，你既然叫我一声姐，以后我就拿你当妹妹看了，再发现你做的不对的我可不跟你客气，数落你骂你都是有的，你到时候可别嫌我多事。” 小秋笑着抱抱她，道：“才不会……你不知道，我在家是老大，出来之后，身边也是师傅和小舅舅，从来没有个姐姐护着我疼着我，能有个姐姐我心里高兴着呢，就是我最笨，不会表达罢了。” “哈哈，你个丫头的小嘴还笨？这就够甜了，再甜我就该给齁着了！”林晓晓捏捏小秋的鼻子，然后就又匆匆离开。临近下班，许多工作要交接，她也没有多少时间跟小秋哈啦了。 如愿拿到了防虫药粉和一盒子外伤药品，还意外领到一份中秋的福利，连同郑秋实分的福利一起拿了，小秋离开办公室，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这才回家。 第四百一十六章 把药粉拿回家，家里几个人都没有回来，小秋把饭做好，等着众人回家吃饭。一时无事，就想起来拿点儿药粉做做试验。 家里的房子刚刚翻修过，里外墙面都整洁干净，家具虽然有些旧家具，却油漆髹饰过，没有什么腐朽之处，小秋平时打扫清洗也勤快……总之，屋子内外，包括院子里和四角都不可能有虱子、跳蚤之类的东西，连苍蝇蚊子都少。 她拎着药粉在屋里屋外转了几圈，终于无奈地走出院子，往胡同口的垃圾站走去。 这会儿哪怕是京城，也没有那种统一的垃圾箱，都是在胡同口垒一个砖结构的池子扔垃圾，然后每隔几天清理一次，冬天天冷还好说，夏天的垃圾还积累几天……可想而知地成了苍蝇老鼠的乐园。 天气转凉了，苍蝇却仍旧活跃，特别是傍晚时分，一天日晒之后，苍蝇又都恢复了活力，人走过去，哄地一声腾起一片。 为了试验药粉，小秋忍着刺鼻的异味走近一些，然后开始撒药粉。然后，就看见随着药粉撒下去，苍蝇们没了扑头扑脸的嚣张劲儿，嗡嗡嗡地避开药粉，往垃圾堆的另一侧逃去。 小秋退开一段距离，避开垃圾堆的异味，然后观察那些苍蝇的活动。等了几分钟，撒药粉的地方都没有苍蝇再回来光顾。借此，她大概可以判断，药粉至少对苍蝇是有效的。 一边往回走，她一边在心里琢磨，晚上把药粉洒在床周围，不放蚊帐试一试。 她刚到家，吴戈秦戎和宋秀程也先后回来了。 吴戈秦戎分别跑了一个工厂，将账单和支票交给小秋。宋秀程也拿了一张单子回来，却是唐伟光最新要货的品种数目。另外，宋秀程还带回来一张活期存款单，是这段时间回的货款。 小秋指着桌上放的一盘月饼和一盘蛋糕让三个人吃，一边快手快脚地将饭菜收拾出来。 这边的饭菜摆好，秦戎正帮着小秋将稀饭端出来，大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却是郑秋实回来了。 “师傅，您不说今晚不回来了？”虽然意外，小秋却仍旧高兴，连忙笑着迎上去，接过郑秋实手中的口袋来。 “您拎的是什么呀，还挺沉的！”小秋好奇地问了一句，也没打算立刻查看，就想将东西放下，去给郑秋实打水洗脸洗手。 郑秋实却笑着道：“你别管我，先看看这东西……这东西还得趁鲜，不能隔夜的。” 听他这么一说，小秋俯身看去，才发现，口袋底部湿淋淋的，隐隐还往外渗着水。不过，口袋底部看着饱满而柔软，不像是螃蟹……那东西会鼓包，还会动弹！ 既然郑秋实说隔不得夜，小秋也就动手将口袋打开，借着傍晚昏黄的天光往口袋里一看，就见青灰色一片，还微微地泛着亮光的，竟是半口袋鲜虾！ “哎呀，真是好东西！”小秋欢呼一声，招呼秦戎吴戈过来帮忙，将鲜虾倒在一只大盆里，用清水漂洗一下，拣一拣水藻海草零星的小杂鱼什么的，然后大锅生火，清水加适量的盐直接将大虾白灼。 这时候没有冰箱，保存鲜虾显然不现实，她能的也就是趁鲜煮熟，晾晒后去皮做成虾弯儿。到了冬天，包饺子炒菜炖蛋做汤，放几个肥美的虾弯儿，就会极鲜极美味了。 小杂鱼也捡了小半盆，两三斤的样子。大虾入锅煮上，她麻利地将杂鱼收拾一下，就在蜂窝煤炉子上红烧了。又快手快脚地用玉米面和精白面粉掺和着和了一团面，鱼入锅加汤炖上，她就将面团揉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剂子，双手拍几下，贴在铁锅周围，然后盖上盖焖炖。 另一边的大锅里开了两个滚，大虾红透煮熟了，不用小秋动手，吴戈秦戎一个端着大盆，一个抄着大笊篱，哗哗哗几下子，就把煮熟的虾捞了出来，端在外边之后，宋秀程已经将一个芦苇帘子用竹竿架好，大虾端出来，又用笊篱均匀地撒到帘子上，均匀铺开……接下来，成就虾弯儿美味的任务就交给时间了。秋天气候干燥凉爽，不下雨的情况下，只需四五天功夫，鲜虾就会脱水成为虾干。再将这些虾干装进口袋里，两个人扯着口袋来回撞击，干脆的虾皮就会逐渐破碎脱落，撞一段时间，再过筛后，剩下的就是干净的虾弯儿了。 大部分虾都晾到帘子上，小秋将剩下的一盘子白灼虾端上桌，蜂窝煤炉子上的铁锅杂鱼也好了，宋秀程招呼一声，秦戎快手快脚地拿了一只锅架放在桌子中央，宋秀程就将整个铁锅上了桌。 小秋已经从屋里拿出一只酒壶来，这种酒壶是套装，外边一只瓷缸子，缸子里倒上半下热水，然后将盛了酒的酒壶放进去，几分钟之后，酒就温好了。 想想后世人们牛饮冰镇啤酒、冰镇葡萄酒，甚至还要往酒中放冰块、兑冰水……小秋就一阵阵牙疼。 学了几年中医的她，虽然医术还谈不上多精湛，但基本的医药养生理论却学了不少，也知道，人体脾胃喜暖恶寒，所以，中医提倡吃加热的食物，而少食生冷，以免伤了脾胃之阳气，导致脾胃虚寒。脾胃乃是人的后天之本，脾胃弱了，身体自然就虚弱下来，正气虚则外邪才有机会侵染人体，引发疾病。 《红楼梦》中宝钗有一句话：……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 上一世小秋看到这句还觉得矫情，可如今学了中医之后，才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甚合养生之术。 此时，她笑眯眯地倒了一盅酒双手递到郑秋实手中：“师傅，难得有这么好的菜，您也喝一杯。” 郑秋实欣慰地看着小徒弟，接过酒来正要饮，却听得门口啪啪啪有人敲门，随后是秦大妈特有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小秋啊，有你家的挂号信，是从S省中医转过来的，白天送过来你们家没人，我就代收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信？还是从S省中医转过来的…… 小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郑秋实，见对方没有什么表示，她只好走出去，给秦大妈开门，顺手盛了大半碗虾递给秦大妈：“人家送给我爷爷的，您拿一点回去尝尝鲜。” 秦大妈客气几句，端着虾走了。 小秋这才捏着那封信转了回来。 因为辗转过几地，信封磨损的比较严重，牛皮纸的信封边缘已经有些发毛，表面上也有些许污渍，看起来像是经历了长途旅行的人，风尘满面的。 小秋的目光直接越过上边的收信地址，落在下边的寄信地址上：苏北某农场几个字稍稍有点儿模糊，却仍旧能够准确辨认。 她的心头一突，目光一转，果然在收信人：郑秋实三个字后边看见了一个后缀：（父亲）亲启。 郑秋实并非天生的孤家寡人，运动前，他原本有妻子和一对子女，只不过，妻子体弱，惊吓之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那一双子女却是狼心狗肺，郑秋实被批判之后，果断地跟亲生父亲断绝了关系，划清了界限，还主动揭发举报郑秋实的‘反革名学术研究’，致使郑秋实差点儿被判刑劳改，亏得当时省里有人拉了郑秋实一把，这才使得他免于牢狱之灾，改为流放发配到了占县泰平公社。 郑秋实被下放后，一双儿女却没能青云平步，处处受排挤、受倾轧，不得已，已经大学毕业的儿子郑孝敬自请去了南部钢厂工作，正在上大学的女儿郑孝雅则自请去了苏北某农场。这一去就是十几年，直到郑秋实平反，恢复工作，那一对子女仍旧没有音信。儿女们之前那番作为着实伤了郑秋实的心，所以，平反后，他也没有主动联络，一直到接到这封信。 若小秋没猜错，这封信应该是郑秋实的女儿郑孝雅寄来的。 她拿着信封踯躅了片刻，到底还是决定交给郑秋实。信是写给他的，不管是仇人还是儿女，都还得郑秋实自己来做决定。 情况与想象的不太一样，郑秋实似乎对接到这封信没有太意外，他只是刚刚拿到手里的时候愣了一瞬，随即就把信顺手放在桌上，然后举起手中的酒盅，笑着招呼大家：“好了好了，这回该没人再来打扰我们吃饭了，来，先喝一杯！” 话音未落，郑秋实自己先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接下来，大家吃虾、吃鱼、吃小秋之前炒的青菜，鸡蛋干和肉干冷盘，谈论各自的见闻趣事，小秋瞅着个人脸色，也说了说自己拿苍蝇做实验的事。 郑秋实听得笑着摇头道：“你个小丫头怕那些小虫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农药，把粉笔在敌敌畏中浸透晾干后，炕四角放上两个，就能杜绝各种虫子，包括苍蝇蚊子老鼠。” 小秋噘嘴道：“放那东西，虫子熏跑了，我也给熏晕了，才不要！” 郑秋实宠溺地笑笑，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笑道：“不要就不要，咱师徒俩配制的那些药粉，虽不敢说比农药还厉害，但驱虫祛秽却是足够了。而且，保证没有毒害。” 小秋笑嘻嘻地点头应着，顺便给师傅拍拍马屁戴戴高帽子，把郑秋实哄得笑声不断，饭吃的也不少，酒也喝了几盅，这么看上去，竟似乎没受那封信的影响。 因为喝酒，吃饭用的时间久了些，一餐丰盛的晚餐吃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吴戈秦戎略作歇息就起身回家了。 小秋烧了热水，郑秋实洗漱了就回了房间，临走拿上了那一封转寄过来的信。 知道这时，宋秀程才走到小秋身边，低声道：“是他家里人寄来的信？” 小秋点点头：“苏北农场，大概是他女儿。” 对于那场运动造成的种种人性扭曲、场场伦理悲剧，宋秀程和小秋都无法置评，那些人间悲剧，旁观人终究置身事外，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刻体会其中的残酷、悲哀，或者是彻底死了心。 如廖辰的哥哥，当年也果断地与爷爷父亲划清关系，一去十多年，如今，不也跟廖凯冰释前嫌，回了G城！ 想到G城，小秋将今天在医院的经历与小舅舅说了一遍，特别说明，下个月可能要跟随科室的人一起去G城参加学术交流会。 宋秀程微微意外之后，就是真心替小秋欢喜，他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既然有这个机会，你尽管去就是，家里有我照应着……还有学校那边，你要好好琢磨，怎么跟你老师请假，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小秋在学校没说学医的事儿，更没说拜师、实习这些，想请假，还不想把‘学术交流会’拿出来说事，小秋还真是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她暗暗琢磨着，学术交流会时间在十月底十一月初，那个时间还算庆幸，因为还不到期中，可以避开期中考试。否则，赶上期中考试，请假的难度还会增加不少。 小秋答应着，与宋秀程洗漱后各自回房休息。 接下来两天，小秋和吴戈秦戎都特别忙碌，匆匆忙忙的，很快就到了周五晚上。 吴戈秦戎加上小秋连续几天忙碌，终于将有业务的几家企业跑了一遍，账目对了一遍，货款也都收了回来。 周五这一天放学，小秋吴戈秦戎带着田金明三个去医院送鸡蛋和花生油。为了方便，小秋特意让陈东方下乡时订了几十个柳条提篮回来装鸡蛋。十斤鸡蛋在厂子里就分装好了，铺了干草麦糠，最大程度地减免了鸡蛋的破损。装花生油的容器不好找，恰好医院里有的是输液瓶子，一说分鸡蛋，中医科从上到下这几天满医院搜罗输液瓶，这会儿一人三个五百毫升的输液瓶，连称重都省了。 送下鸡蛋、又分好油，小秋三个回到家已将近八点，宋秀程做好了晚饭，三个人洗把手，就狼吞虎咽地开始吃饭。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吃过晚饭，夜色已经深了，小秋直接打发了还想算账的吴戈秦戎，让他们回家休息。第二天五点就要早起，六点在学校集合，然后坐车下乡的。 打发走了两人，小秋却没有睡意。她将这些天匆忙拢回来的账目整理了一番，这才逐一交待给小舅舅宋秀程，确定宋秀程能看懂，不会毫无头绪，这才简单洗漱一下，爬上床被子一盖就睡了过去。 学校里通知六点到校集合，小秋的闹钟就定在了五点钟。 好像刚合上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闹钟就震动起来，小秋恍惚了一下，抬手关了闹钟，伸了个懒腰，这才一骨碌翻坐起来，穿衣起床。 考虑到下地方便，小秋没穿那些没弹性的衣裤，更没穿裙子，而是穿了她的运动服，头发梳成马尾后又扭转成花苞固定住，脚下穿的倒真是胶底鞋，是她穿了许久的一双脚底运动鞋，比一般的白球鞋的胶底厚，鞋帮上已经磨得有点儿发毛了，鞋头也稍稍有一点紧了，即便磨不烂，她的脚码增大也穿不下了，所以这次回来她也没打算再要了。 衣服鞋子都是准备好了的，穿利落了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小秋就出门直奔厨房。 昨晚，师傅的情形虽然没有太大异样，但却没顾上询问小秋下乡的事。而小秋又向宋秀程打了个埋伏，说七点钟才集合，所以，早上就不用小舅舅再辛苦为她起大早了。 她前一晚揉的面团，这会儿已经发好了。她先把火生起来，然后洗手揉面，又从大碗里拿出一盆馅料来，做出一个个碗口大的馅饼来放在锅里烙煎。 所有的面都做完，拿出来的馅料还有些，她干脆加了些玉米面调成玉米糊糊，做成调味的玉米煎饼。 锅底抹了油，玉米糊糊舀上之后，用铲子飞快地将糊糊摊薄，片刻后，翻转一下，很快就成为一张两面金黄焦香四溢的玉米煎饼了。 煎饼摊完，馅饼也烙了大半的时候，宋秀程从东厢里走了出来。没出门闻到隐约传进来的香气，他就知道小秋早起了，走出来一看，小秋差不多把大家伙儿的早饭都做好了，而且看馅饼和煎饼的分量就不难判断，小秋连下乡要带的饭食都做了不少。 他洗把手走过去，一边催着小秋去洗漱准备行李，一边道：“这些东西你带着，可也要注意拿出来的场合，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秋笑嘻嘻点点头，道：“小舅舅还不放心我？” 说完，脚步轻快地跑去井台下洗漱去了。 宋秀程无奈地摇摇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小秋的‘本事’，在家里总还好说，到了外边，若是与同学们住在一起，一不小心被人察觉，那就是祸事。 小秋飞快地洗了脸，跑进屋将准备好的被褥打成卷捆扎好，然后拎着一个帆布袋子走出来，对着宋秀程晃了晃道：“小舅舅你看这个！” 袋子里装着一身换洗衣物，两件内衣裤，除了这些，还有用塑料袋装的肉干，再装些馅饼煎饼进去，刚刚好。 看到这个，宋秀程才稍稍放了心，露出一个微笑来。 军用水壶里灌上水，小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四十里。 就在这时，大门口被敲响，吴戈秦戎也到了。 两个人的行李都绑在秦戎的自行车后边，进门口，吴戈直接将小秋的行李卷拎过去，绑在他的自行车上，这才洗把手，拿了两个馅饼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一边招呼上小秋，推了自行车就往外走。 因为车后边带了行李，小秋就打横坐在车子前梁上，一路到了学校。 乔西也刚刚到学校，在校门口碰巧遇上了叶梓和慕蓉蓉，叶梓一见她就过来问：“林娅那天找你是不是跟你说联欢会的事儿？” 乔西看着她没有说话，果然，叶梓也没等她回答，而是有些恼怒地顾自道：“前几天我问她能不能多搞一张联欢会的票，她还说没办法……” 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慕蓉蓉，乔西淡淡道：“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又不是没去过？别说弄不到票，就是有票，我也更愿意与同学们一起下乡支农。去那种地方不能乱动不能乱说，还得努力做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来取悦人，一晚上下来，脸都要笑僵了，哪里比得上和同学们一起去村里体验生活？还不要老师家长盯着，想想就松快好呀！” 叶梓愕然着回不过神来，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慕蓉蓉突然笑道：“我倒是觉得乔西这话说的对，去那种地方太拘束太紧张，真不如跟着同学老师下乡好玩。” 可惜，她的话音未落，乔希已经看见了被吴戈带着过来的小秋，笑着抬手招呼着迎上去，将叶梓和慕蓉蓉都丢到了一旁。 叶梓愕然地看着小秋几乎坐在吴戈怀里的样子，耳听得旁边慕蓉蓉的声音才醒过神来。 “林娅说的真是没错，这种人真是给姑娘家丢脸，光天白日的，就那么坐在男的怀里……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叶梓回头看向慕蓉蓉，眼见她脸色难看，目光恶毒地盯着已经下了车子的小秋，心里也多少有些同感，却没有顺着慕蓉蓉说话——林娅不在，慕蓉蓉愿意跟在她身边也罢了，她可没必要顺着她说什么。 她瞥了慕蓉蓉一眼，轻哼道：“你骂王小秋我不管，可别带累上旁人，那两个或者不跟林娅计较，可不代表知道了你说的话后，会轻易饶过你！” 怎么说，叶家和吴家也是比较友好亲近的关系，在慕容容这些人面前，她还是会回护吴家的。 说完，叶梓撇下脸色青白的慕蓉蓉，扬起一片笑迎着乔西吴戈几个走过去。 “吴戈、秦戎，等到了村里，咱们几个一个组呗！” 第四百一十九章 毕竟跟叶三叔合作愉快，再说吴家和叶家的关系也比较亲厚，若非特殊情况，吴戈秦戎也只当叶梓是妹妹，捎带手照应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秦戎出面应着：“到了村里再说吧，还不知怎么分组呢！” 虽然这么说，基本上却已经是答应了叶梓的要求。小秋和乔西他们是确定要拉在身边照应的，多一个叶梓也不多。 学生们陆续到了，自行车被送到车棚里锁好，小秋和乔西的行李直接被乔北吴戈秦戎背了，她们两个只需要背着书包拎着水壶就够了。 刚过六点，轰隆隆的马达声响，从大门口一连开进来十来辆大解放卡车。 各班级整队，按顺序上车，小秋她们这才知道，初一初二和高三年纪都不参与这次下乡，高三是上街打扫卫生，去给五保户残疾人送温暖学雷锋，而初一初二两个年纪则是去工厂里参观学习，据说有搪瓷厂和棉纺厂等。 学生陆续上车，各个班级班长加小组长负责，逐级点名确认后，车子陆续启动，如同来时一般，轰隆隆震响着驶出学校，驶上大街，一路往城外开去。 车子到了大街上，许多同学难以兴奋，纷纷站到车斗两侧，不顾车子行驶带起的风，站在栏杆边迎接着路上行人的瞩目，一个个叽叽喳喳说着话，脸庞激动得发红。 小秋和乔西一上车，就被吴戈秦戎拉着到了最里边，坐着行李卷，背后也靠着软软的行李卷，有四周那么多人形护栏遮挡着，也不用受风刮之苦，倒是难得的舒服。 叶梓一路跟着乔西，也跟着一起坐了。慕蓉蓉却没有这份幸运，吴戈秦戎乔北看都没看她一眼，自然不会照顾她。 乔西和叶梓刚上车还有些小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小秋却因为起得早，坐的有比较舒服，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没多会儿就靠在身后的行李卷儿上睡着了。 见她睡了，乔西也跟着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地也困倦起来，与叶梓先后也靠在一起打起瞌睡来。 出了城，又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车子驶离了公路，开上了通往村里的土路。 一周前，连着下了两三天的秋雨，如今雨水虽然基本干了，路面却特别坑洼不平，车子开在上边颠簸的厉害。在车子又压过一个深坑，哐当哗啦一阵剧烈地颠簸摇晃，将睡梦中的小秋抛起来，又摔落下来，紧接而来的学生们的惊呼声、大笑声彻底把小秋唤醒。 她揉揉眼睛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腰上似乎被什么……困着？ 侧转身，不用低头，她就对上了呲牙咧嘴无声哀嚎的吴戈的脸。 见小秋醒过来，他才低声抱怨：“看着不胖，还挺沉的！” 说着话，小秋就觉得腰上一松，吴戈的手抬起来，揉起了自己的后脑勺……也是该他倒霉，他背后的行李卷上挂着一只军用水壶，他被颠起来之后脑袋刚刚好磕在水壶上。 “嗳哟……”呼痛声传来。 紧接着是关切询问声：“小叶子怎么样？磕到哪里了？”却是秦戎看到叶梓摔倒，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 小秋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乔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另一边的行李卷上，身边靠着的是哥哥乔北。 秦戎之前应该坐在她的另一侧，而叶梓，大概是自己坐着，这才没能躲开那个大的颠簸摔倒在车厢里。 车子颠簸的太厉害，接下来没有人再睡觉了，纷纷起身看向道路两旁一望无边的农田。金黄的是谷子，矮矮的是黄豆，一簇一簇的是花生，当然，最多的还是已经泛了黄的玉米地，密密匝匝一片连着一片的。 农民们在地里收获着庄稼，因为还是生产队形式，大都集中在一起，隔得远，就看见一个个身影，弯着腰勾着背在农田里忙碌着。 这时候，学生们还不了解下地干活的辛苦，一个个兴奋地指点着谈论着，意气风发，似乎真的肩负重任一般，也似乎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让庄稼收回去，颗粒归仓一般。 连乔北乔西和叶梓都忍不住走过去，扶着车栏杆看起他们即将参与进去的劳动场面，只有小秋和秦戎吴戈三个仍旧坐在原地，小秋默默拿出几个用包装纸裹着的馅饼，分别递给吴戈和秦戎，她自己也拿了一个，低着头，无声却快速地吃起来。 因为众人都跑去看风景了，三个人悄无声息地吃了馅饼，又打开水壶喝了水，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到车子到了村口，早有村里的支书和小队长在这里等着了。 车一停，学生们纷纷跳下车，紧接着又把行李卷都卸下来，车子几乎没停留，很快轰隆隆地开走了。扬起的尘土落下去之后，支书这才跟带队老师招呼说话。 这个村子来了三辆车，分到六个小队。也不知吴戈秦戎乔北怎么跟老师交涉的，反正他们三个高二生，直接就分到了初三的队伍里，而且跟着小秋乔西叶梓三个在一起。 大家分好了队，村支书站到村口的石磨盘上，高声道：“既然过来支农，我就不跟大家伙儿客气了，如今三秋农忙，农时紧得很，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大家的行李就先放在旁边的大队院里，然后跟着小队长下地干活。晌午饭，队里统一做好了送到地里去，大伙儿就在地里吃。等傍晚干完活，大家下了工再拿行李去各自住宿的人家去。晚饭和早饭都在各户里吃。好了，就这样，赶紧放下行李干活去吧！” 大队长做完简单的发言，老师们立刻组织自己班的学生，把行李送到旁边的土坯墙大院子里去。也没有房间，连桌子椅子都没有，进去之后，就指了指院墙下的空地，让学生们把行李放在那里。 若说刚刚卸车时，还有人心疼自己的被褥脏了，这会儿学生们大多咂摸出点儿味道了，没有人再抱怨什么，颇为顺从地将行李放到自己的班级那一堆上去。 这么多人下地干活，农具也没有那么多呀。 于是，各小队长又安排了，将匀出来的农具发给学生们，到时候动手看看，能用动家伙事儿的用农具，不会用的，就做苦力，搬运、装车、卸车…… 第四百二十章 赵锐恰好与小秋分在一个小队，分农具的时候，他还念着赵老师的叮嘱，照顾班里‘年龄小的女生’，主动招呼男生们扛了几把小镐头，又去与小队长沟通：“叔啊，咱们这是去收啥庄稼？” 这名小队长姓全，却是个倔性子，对这些城里来的半大笑子丫头并不欢迎。正值三秋农忙，让这些半大小子丫头来，不但帮不上忙，还添乱啊！ 所以，对主动凑上来的赵锐也没什么好态度，不冷不热道：“拿了小镐头能干啥？……队里的土豆熟了，社员们忙着收粮食，没工夫刨，你们去刨土豆吧！” 到底是憨厚人，只是撅了赵锐一句，还是把事情交待了。 全队长自觉交待清楚了，可赵锐根本没弄明白，他只知道是去刨土豆，可怎么刨，他却是一无所知。要不是全队长看着脾气不好，他差点儿都想问一问，土豆不是长在树上么，怎么还用刨的？ 吴戈秦戎和乔北三个本就长得高壮，哪怕是他们中最‘文弱’的秦戎，也比初三的小孩儿健壮结实不少。只不过，赵锐主动招呼自己班男生干活，吴戈三个就没往上凑，与小秋乔西叶梓三个一起，站在人群外围。 听说是去刨土豆，小秋和吴戈秦戎交换一下眼色，三个人转眼就看见了搁在院墙边的一大摞大柳条篓筐，也没言语，只是主动过去，将那一摞柳条篓筐抬过来。 全队长分了镐头，正要招呼着往地里去，一转身看见外围几个小子丫头已经把篓筐抬了过来，不由露出一抹笑来，对着个头最高最壮的吴戈道：“你这小子不赖，还知道刨土豆要带篓筐的！” 吴戈也不客气，咧着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土豆那东西圆滚滚的，不拿筐子没法运回来呀，我们虽然人多，用捧的手也不够用呀！” 难得遇上个对脾气的，全队长脸色好了不少，哈哈一笑，拍拍吴戈的肩膀，招呼着学生们往地里走，一边跟吴戈拉起家常：“看你小子这样，是不是干过活儿啊” 吴戈嘿嘿一笑：“您老眼睛真利呀，我就跟着收了一两回麦子，过了两三个秋，算不上干活，就跟着混闹了，您老都能看出来，太厉害了！” 说着话，见全队长拿着烟杆子往烟口袋里掏嗦着装烟叶，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来递过去：“叔，尝尝这个！” “哎哟，大前门，这可是干部们才抽得起的好烟！”全队长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烟杆子往腰上一别，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伸手将烟接了过来，摸索着取出一根烟，手指摸索了一下烟盒，这才反手又递回来，嘴里还教训道，“烟这玩意儿可不能学早了，小小年纪还是少沾这个，抽得早了容易得痨病啊！” 吴戈抬手挡住地回来的烟，笑着道：“您老可冤枉我了。我家里管得严，可不敢沾这个，这是我临出门摸的我爸的烟，就是给叔带的呢。” 全队长抬眼看了看吴戈，见他笑的真诚，也不多客气，手一转，将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一边笑眯眯地取下耳朵上夹的那支烟，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让那烟雾在口腔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儿，这才呼了出来，眯着眼睛，无限惬意道：“烟是好烟，香得很，就是劲头儿不够哇！” 吴戈嘿嘿一笑，只道：“我不抽这个也不懂……” 随即话题一转，就从烟转到了村里的情况上：“叔，我看咱们村不小啊，六个小队，人口不少吧？” 说起村里事，全队长神态越发从容，侃侃而谈，问一答十，很快就把村里的情况交待了个底儿掉。 秦戎陪着吴戈出去跑村子早就熟悉了与村民们打交道的方式，对于吴戈拿烟、套话的一系列言行都没有半点儿意外。乔北虽然知道吴戈秦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了不少，但亲眼见到这一幕，仍旧令他意外……能与一个并不怎么欢迎他们的老农民，转眼就到了无话不谈，这份能力，乔北自问没有。 而乔西和叶梓更是瞠目结舌，眼前这个弯着腰勾着背，跟一个老农民哈啦的愉快的还是那个目中无尘的吴戈吗？ 至于赵锐那一帮初三的‘小孩儿’，就只能将无限崇拜的目光投在吴戈身上了。不愧是高二的学生，太厉害了！ 土豆这种庄稼皮实，一般用来种土豆的没有良田，都是边角和刚开荒的地。 全队长带着孩子们去的这块土豆地就在村外不远处，需要绕路村外小河上的桥，这才显得稍远了些，却也只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这一片约摸四五亩地都是刚开荒的，中间比较平坦的地方种了土豆，靠河边种了些洋姜、向日葵，另外几道边角还种着些南瓜、扁豆之类的爬藤植物。 因为是随便种的，周围的杂草也比较深，想走到土豆地里去，首先得穿过外边的一小片杂草。 赵锐之前被吴戈比到了土里，这会儿眼见着到了地头，他就想着积极一回，拎着镐头就往地里走，一边道；“就这一片么？今天上午刨完这些土豆，还去干啥？” 全队长正从腰上拿下镰刀，准备割一割杂草，好让小子丫头们过去，没想到冒出个愣头青来……怎么着，这是嫌他安排的活计少了？不过瘾是咋地？ 吴戈秦戎却恨不能上去堵住赵锐的嘴，不用吴戈开口，秦戎先笑道：“队长叔，咱们这片虽然是刚开的荒地，这肥力却是不赖啊，看这土豆棵子长得又粗又壮，地面都鼓起来裂了纹，指定能收不少啊！” 一听秦戎这话，全队长脸上露出一抹骄傲来，手一掐腰，指点着小河两岸道：“别看这一片是刚开的荒地，可往年抛荒时，咱们村都是在这里放羊，那羊群吃了草，可没少往这里上肥料。我正琢磨着，到了秋后就动手，赶在明年开春将沿河一片都开出来，种上两年土豆萝卜养一养，不几年就是一大片良田啦！” 第四百二十一章 看着老队长挥着镰刀割那些杂草，赵锐才意识到，自己又闹了个笑话，不由地涨红了脸，往后缩了缩，再不敢往前冲了。 只需要将靠近小路的一角杂草砍掉，对于全队长这种干活的老把式来说太不值一提，不过三五下子，跟来几乎没到大腿的杂草棵子已经被清理掉了一大块，露出个足够三四个人并排走的平整空地来。 终于来到了土豆地里，这些从没见过庄稼怎么长的学生们个顶个都好奇，有个调皮的男生忍不住嘀咕：“说收土豆，我咋没看见有呢？这棵子上只有叶没有土豆哇？” 这话一出，大多数学生并不觉得如何，倒是换成全队长愣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傻小子，土豆之所以叫土豆，自然是长在土里的！” 说着话，他手中的镰刀一挥，就将近前一棵土豆的地上植株砍了下来，然后抄起一把小镐头，朝着植株的根部轻轻刨了两下子，土壤松动着，居然就那么骨碌骨碌滚出一堆大大小小的土豆来。 “哎，真有嗨！”刚刚嘀咕的男生叫一声，奔上去，弯腰就去捡地里的土豆。 全队长愣了愣，只能苦笑着退开一步，等着又上去两个学生一起，把这一堆土豆捡出来，这才拄着镐头，回头对学生们冷了脸训斥道：“刚刚我的镐头还没离开，你们就抢上来捡土豆，不要命了？” 几个满心欢喜的捡土豆学生，被突然这么一顿训斥，脸上的笑顿时僵住，渐渐变成气恼和委屈。 全队长却根本不看几个人的表情，拄了拄手中的镐头道：“别小看我手里这个小镐头，万一刨到人脑袋上直接就能开了瓢。要是刨在人身上，也立时就是个大窟窿眼子……所以，前头刨的镐头不撤回来，后边跟的人就不能上前捡土豆。我现在给你们说清楚了，你们干活慢没关系，但绝对不能出事故，要不然，我和你们老师都没办法给你们爹妈交待，知道不？” 吴戈秦戎几个自然连忙答应着：“知道了！” 其他学生也七零八落地小声应着。 全队长回头看了看，然后，目光定在赵锐身上：“你这个小子是班里的头头吧？” 赵锐恢复的脸颊又是一热，磕磕巴巴道：“我，我是班长。” “好，既然你是头头，我就给你说事儿，一定要看好了这些小子丫头。你们学生娃娃没学过农活，不会干、干多干少都没关系，可坚决不能出事故，千万不能伤了人！” 赵锐涨红着脸答应着：“队长放心，我会提醒同学们的。” 全队长看看一群大半孩子，很是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就走，吴戈和秦戎乔北送了几步，低声跟全队长说了几句，眼看着全队长转怒为喜，笑呵呵地挥挥手走远了。 赵锐这边召集班里的同学，看见吴戈秦戎三个转回来，连忙迎上两步：“几位同学……” 乔北挥挥手，不以为然道：“你尽管安排，不用顾忌我们，我们三个跟着就行。” 赵锐打小学的班长也不是白当的，很快就将人员分了工。刨土豆的工作是最吃力的，分作两组轮换，挑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生。女生和几个个小体弱的男生捡土豆，同样分作两组。 吴戈、秦戎和乔北领了一个镐头一个筐，带着乔西、叶梓和小秋三个，主动揽下两垄土豆。 吴戈向赵锐招呼一声：“我们就开工了，早干到头，也好早歇着。” 赵锐也没话可说，刚点了头，就见吴戈也不用砍土豆棵子，镐头啪啪啪几下子，一株近一米高的土豆就被连根刨了起来，小秋手很快，几乎在吴戈的镐头退开的同时，她就上前一步，扒拉几下子，就把一堆足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土豆扒拉了出来。 乔西和叶梓随后抬了筐跟上来，将土豆捡到筐里。歪倒在地的土豆棵子则由秦戎和乔北拎出去，仍在路边的草丛里。 看着人多工具少，可这几个人分工极好，配合默契，吴戈和秦戎轮替着抡镐头，后边是小秋、乔西和叶梓、然后是乔北……流水线作业，不等赵锐他们回过神来，这边已经刨了五六棵土豆了。 秦戎回头看了吴戈一眼，笑了笑，还是拎着镐头转回来，恰好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同学镐头举的高高的，一镐头下去，就听得咔嚓一声，翻上来的土豆被砍碎了三四个，砍碎的还都是大个头的。 相比起吴戈桀骜、乔北的淡漠，秦戎算是他们中最温和的了。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土豆看了看，微笑着摇摇头，对那个男同学道：“刨土豆的时候，不能朝着根底下下镐，得让开一点，在外侧下镐，然后往下走，挖深一点，就能比较好地避开根底下的土豆。这活儿不难，知道这一点注意一下，就很简单了。试试吧！” 几个抡镐头的男生都砍碎了土豆，自觉地围过来听秦戎讲课，听完之后，散开去抡着镐头尝试……别说，按照秦戎讲的办法来刨土豆，还真是不太容易砍到土豆了。当然，对于他们这些生手来说，手底下的镐头可没那么听话，不是说刨哪里就刨哪里的，有时候想的是远一些，可镐头下去，却直直地砍在土豆根下，把一堆土豆刨个稀巴烂！ 秦戎又转了一圈，给几个镐手指点了一下，然后对捡土豆的女同学提醒：“刨烂了的土豆单独捡在一起，这些虽然不能存放了，当时吃还是可以的，村里人种点儿东西不容易，尽量别浪费了。” 几个女生或扭捏，或有别的小心思，都没有及时反应，还是赵锐过来，又出声叮嘱一遍，这些女生才七嘴八舌地答应了。 金笛就跟在赵锐身后，眼睛却一直巴巴地看着秦戎。 这么和气、亲切的男生，还什么什么都会，长的还端正……怎么看怎么好！她好想也跟着乔西小秋过去，也能跟秦戎一起干活！ 第四百二十二章 秦戎过来讲课的功夫，那边吴戈拎着镐头又刨了十几株土豆。 乔北将一棵棵土豆秧子拎出去，睨着跟几个小姑娘说话的秦戎，笑嘻嘻道：“你小子也到处当老师了，赶紧过来干活儿，早点儿干完早点儿歇着……你们不是说，土豆地瓜都能烤着吃吗？干完活，咱们也试试。” 后边半句，则是秦戎走到近前，他压低了声音说的。 看着满眼好奇、期待的乔北，秦戎笑着摇摇头，道：“地瓜、土豆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烤熟的。这样，你先别捡土豆秧子了，去那边小树林里找些细干树枝子过来，我去地头上挖坑，你捡来柴火，这会儿烤上，等咱们干完活儿差不多正好吃。” 一说这么好玩的玩意儿，乔北自然兴奋，也顾不得辛苦了，叫上叶梓和乔西两个，走出土豆地，直奔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子去了。 这边只剩下吴戈秦戎和小秋，干活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吴戈秦戎两个人轮流在前头挥镐，小秋扒拉土豆捡到筐里，另一个就跟在后边抬着筐子，又把刨下来的土豆秧子拎出去。 那边乔北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路去到小树林子里找柴禾，一会儿乔西看到树干上趴着一只知了壳，一会儿叶梓看见树底下长着一窝蘑菇，一会儿又给一条壁虎吓一跳……惊叫连连、也笑声不断的，不大的小树林给了三个人无数惊喜，一个个玩性大发，都差点儿忘了捡柴禾的事。 这边吴戈秦戎带着小秋刨完了两垄土豆，回过头来，其他学生还没到一半呢，吴戈将手拢在嘴边，朝着小树林那边喊：“乔北，你小子在树林里插了根了吗？” 听到喊声，乔北才招呼两个玩的正嗨的丫头往回来，一边举起手里的一大根干树枝道：“看，兄弟厉害吧，这么多柴火！” 吴戈和秦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秋则是笑而不语，乔北手中拎的那么大一蓬干树枝，只有细枝子末梢能用，那比手腕还粗的木头可没用！ 不过，他们三个谁也没有那么好心，出言提醒，由着乔北拖着一蓬巨大的树枝吃力地回来，累的呼哧呼哧喘成一团。 不等他表功，吴戈就抬手止住他的脚步，然后拎着镐头过去，咔咔咔，将手指粗细的树枝都砸下来，捡了一捧回来，剩下的粗壮主干直接挥手让乔北再拎回去：“那么粗的木头，你是打算烤一头整猪还是一头整牛啊？不等你这木头着起来，小土豆都该烧成炭了。” 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指点着乔北道：“你说说你，白长了个傻大个儿，脑子咋就不见长呢？你说说，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他这话还没说完，乔北就恼羞成怒跳起来一脚飞踹，却被吴戈泥鳅一般一扭身就躲了过去。 几个人在地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也没耽误手底下的活儿，就在河沿儿上，清理了一片空地出来，用镐头三两下子挖了个大坑，秦戎从河岸另一边健步跑回来，将手中拎着的书包一倒，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的东西，花生、地瓜、豆荚、玉米棒子…… 赵锐那一群人刨土豆刨的晕头涨脑，还总是避免不了土豆刨碎，正欲仙欲死之时，不知哪个直起腰往地头上一望，突然嚷嚷道：“那几个人呢？怎么都走了？” 赵锐闻声也抬头看过去，已经刨干净的地头上放着满满一篮子土豆，那几个人却都看不见影子了。 刚刚过河的时候，他注意到河水挺深的，还是流动的活水，那几个不会去河边玩水掉水里了吧？ 赵锐心思飞转着，很快又将这个猜测否定了。掉进水里不能一点儿动静没有，再说好几个人呢，掉进一个两个去，女生总能喊一喊吧！ 他招呼几个好奇心爆发，跃跃欲试想跑去看一看的男生，“赶紧干吧，人家的活儿干完了，去周边转一转也是正常。咱们不赶紧干，等到有人来送饭，多丢人呀！” 这些学生们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笑话看轻，听赵锐这么说，于是按捺下心里的好奇，继续弯腰开始刨土豆。 也不知是全队长的训斥管了用，还是秦戎的指点有了效，反正这些学生们虽然动作笨拙，却都比较小心了，有几个碰了腿，扎了手的，却没有被镐头伤了人，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等他们好不容易顶着骄阳，挥着汗水，堪堪把一垄垄土豆刨出来，就要走到地头的时候，从河沿儿下边升起一股袅袅的青烟来，随着这股青烟，还隐约有烤地瓜烤玉米的香气飘过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他们的鼻孔里。 陈立强用手肘捣了捣赵锐，挤鼻子眨眼睛地小声道：“我闻着味儿，他们在烧什么东西呀？挺香啊！” 大家伙儿早晨都起得早，赶着到学校集合，很多没吃早饭，就是吃了早饭的，经过一路颠簸，又干了半天活儿，那点儿早饭也早消化干净了，这会儿，个顶个胃里空空，肚子咕咕响的，闻到烤地瓜的甜香和烤玉米的焦香，肚子里的饥饿感更加明显了，有的肚子里咕咕叫着简直像要闹翻天，几乎所有同学都能听到了。 陈立强的肚子里也叽里咕噜闹腾着，他又看了赵锐一眼，笑嘻嘻道：“你看着这边，我过去探探！” 赵锐下意识地想阻拦，只是陈立强动作太快，他又略略迟疑了一下，手伸出去了，却没能拉住陈立强，直起腰看过去，陈立强已经穿过高大的向日葵和洋姜，往河沿底下去了。 他忍耐着担心，几乎强作镇定地看着其他同学一起，将所剩不多的土豆刨出来。然后回头指挥着同学们将装在筐子里的土豆抬到路边，遗落的土豆棵子也捡出来，丢到路边的堆上。这才招呼大家，去河边洗洗手，然后喝水休息。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他自己也跟着同学们一起，在土豆地这一头下了河沿，小心翼翼地到河沟里洗手。河水很清，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出了一头汗的男生们干脆捧了河水没头没脸地洗了一通，只觉得头脸一清，神清气爽起来。女生们比较矜持，大都拿出手帕沾湿了，然后擦洗手脸，并背过身，避开不看洗的身上湿淋淋的男生们，一边用干净的湿手帕擦一擦耳后和脖颈，也清凉一回。 赵锐心里揣着事，下了河沿就往另一端看，却发现视线被茂盛的洋姜丛遮挡住，只隐约听到那边有人说话，却看不见人影，更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洗过手脸，借着河水的清凉，很快就凉快过来。赵锐怕有人落水，连忙招呼着大家上岸去。于是，同学们又陆陆续续爬上河沿，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下休息，也有的就坐在土豆筐子上歇着。 刚上来没多会儿，陈立强手捂着肚子，弯着腰跑了回来。 赵锐一见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心中惊惧着上前扶住陈立强，担心道：“你怎么了？和他们打起来了？”要不然咋捂着肚子弯着腰跑回来了？ “我没事，没事……”陈立强弯着腰勾着头，压着声音说了两句，忍不住突然爆出一串大笑，然后猛地抬起头，扯着衣襟让赵锐看，却见他的手之所以捂着肚子，不是因为挨了打，却是因为扯着衣襟兜着一堆烤的黑乎乎的东西。 “你……”赵锐气急，抬腿就是一脚踢在陈立强的屁股上，踢得陈立强晃了晃，这才好不容易止住笑。 他空出一只手来，用袖子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这才拿了一个烤的看上去黑不溜秋，灰呼呼，仔细瞅已经爆开花的玉米递给赵锐：“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赵锐横了他一眼，本想不接的，可转念又想不能便宜了他，白受了他的吓唬，吃他个玉米也算补偿了，这么想着，他不但伸手接了玉米，还手疾眼快地又从赵锐怀里抢了一块烤土豆过去，一边丢着防烫一边快步闪开，哼笑道：“就算你小子吓我的补偿了！” “哎，不带这样的，连吃带抢的……”陈立强抗议一声，也不真的再去跟赵锐较真，继续兜着那一堆烤熟的东西，奔到同学们身边去，将那许多烤土豆烤豆荚靠花生分散了，人多力量大，看这许多的东西，一眨眼就分光了。 然后，很快各人刚洗干净的脸上就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些黑灰，还有好几个人吃得意犹未尽，连连对陈立强说太少了。 陈立强笑笑道：“多少才算多呀？让咱们大家都吃饱了吗？真那样，大队里不找到学校里去，我们这群人，一个没跑！行啦，行啦，垫垫肚子就好了，一会儿就该来送饭了。” 他的话音刚落，吴戈秦戎小秋那几个也从河沿底下上来了。看人家一个个气定神闲，脸上手上也干干净净的，反倒看不出吃了东西。相比之下，留在这边的同学手上脸颊上沾着灰不算，地上也扔着些豆荚和花生皮，倒是嫌疑最大了。 这回换成乔西和小秋出面，拎着两人的书包走到同学们跟前来，乔西从书包里摸出一条开了口没吃几块的饼干，递给金笛：“吃两块垫垫。” 一边又对其他同学笑道：“你们吃了好歹也遮掩遮掩呀，这满地的花生皮、豆荚子，不是告诉人家你们偷吃了嘛！” 经她一提醒，众人这才用脚踢踢土将‘罪证’掩埋了。 金笛那差不多一整条饼干也分给众人，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吃完了。虽然还不能饱腹，但有了这两次零食，肚子叫的没那么震天价响了。 陈立强去讨了一回吃的，倒是自来熟地跟吴戈乔北几个攀谈起来，赵锐与陈立强亲近，自然也坐到了一起，少年人的友谊很简单，几句话就熟悉起来了，等队里的人挎着筐子过来送饭，他们几个已经能够有说有笑，一派相谈甚欢的样子了。 全队长不放心这边的小子丫头，干了一阵子活儿后，又赶到这边来察看，几乎与送饭的人前后脚到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这帮子小子丫头看着一个个白净文弱的，没想到干活倒是还算扎实，竟然将一片土豆都刨完了，还将土豆筐抬到了外边，土豆棵子都捡了出来，竟是意外的干净利落。 这位脾气倔，但心性却很淳朴厚道，一见小子丫头们干活踏实，他之前的厌恶自然地转成了欢喜，连声夸奖了好几句，又扬声招呼道：“下午你们继续好好干，我给你们老师说，给你们发奖状！” 这会儿发奖很少发奖金、奖品的，大都是奖状、奖章 ，即便发奖品，也就是个笔记本、钢笔什么的。所以，全队长说发奖状半点儿不算坑，世情如此而已。 听说要通报给老师表扬他们，学生们就很高兴了很兴奋了，又正好有两位嫂子拎着午饭送了过来，因为学校里送了肉菜和白面过来，这顿饭送过来的饭菜也还不错。 这个季节村子里不缺蔬菜，什么茄子、丝瓜、黄瓜等等，加上肉一炒，几乎都不难吃。馒头不是白面的，加了些玉米面蒸的二合面，但这一点点玉米面，并不太影响馒头的口感，反而透着微微的清甜，加上学生们是真的饿了，又有一群同学们在一起狼吞虎咽的，自然就特别有食欲，吃起饭来不论男生女生，个顶个风卷残云的，很快将送来的饭菜消灭了个干净。 乔西、小秋和叶梓之前吃过一些烤土豆烤玉米，饭吃的自然就少了。 一抬头，乔西才发现两个送饭的大嫂就坐在不远处的树荫里，等着他们吃完将碗筷再收回去。 她有一刹那的不忍心，碰碰同样吃完饭，正在低头擦嘴的小秋，示意她看过去，同时低声道：“咱们吃着，让人家看着……是不是不地道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小秋笑笑，拉着乔西起身，直接走到两位大嫂身边，笑着与人打招呼：“两位嫂子，你们也过去一起吃吧？” 这两位妇人都很年轻，一个大脸盘红脸膛的约摸不到三十，另一位略显瘦削黄白面皮的更年轻些，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小秋注意到她的大腿前面，膝盖上方有几片泥巴污渍，虽然拍打过却仍旧留了痕迹，这种污渍，她在自己娘亲和三婶身上都见过，应该是抱一两岁孩子留下的脚印痕迹。 红脸膛妇女比较开朗些，小秋一打招呼，她就笑呵呵道：“你们吃就好啦，到哪里也饿不着做饭的，我们回去再吃，不耽误事儿。” 小秋和乔西也吃饱了，既然搭上了话，两个人也没急着离开，干脆走到两个妇女身边，拉起了家常。 两个妇女问小秋两人多大了，上几年级，小秋含糊道；“十五了，上初三，明年考高中了。” 那黄白面皮的妇女看着小秋惊讶道：“你已经上初三了？看着模样，还以为你没上初中呢！看起来可真小啊！” 即便小秋是真的年龄小，听到这句话还是下意识地联想到自己感人的身高，不由地内牛一番，面上保持着一脸笑道：“嫂子你看起来也很小，还不到三十吧？” 黄白面皮的小媳妇儿脸色一僵，旁边红脸膛的妇人替她说话道：“你也说这个小嫂子年轻了，她是真的年轻，去年刚结婚，今年才二十二呢！” 小秋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年轻妇人的腿上，那块鞋印的位置推测，应该是一岁半大两岁的孩子，去年才结婚……好像有什么故事呢！ 不过，这些事情她没兴趣挖掘，怼了那黄白面皮的妇人一句，也就不多跟她搭话，只跟红脸膛的大嫂说话。 几句之后，小秋就知道了，这位红脸膛的大嫂是全队长的小兄弟媳妇儿，今年三十四，叫阮春梅，年轻人都叫她春梅嫂子，更小一点儿的叫春梅婶子春梅姨。 黄白面皮的妇人叫谢玉香，是大队支书的儿媳，据说还上过初中，是村中妇女中难得一见的文化人，平常里协助村妇女主任做些事情，春秋收农忙时，就帮着做饭，据说村支书是个很公允的，这么照顾儿媳妇，也是因为小孙孙才一岁多没断奶，这才在安排活计上照顾一二。 小秋从善如流地改口叫春梅嫂子、玉香嫂子，聊了不多会儿，就跟两个人熟悉起来。 知道小秋学习极好，‘每次都考满分’，春梅嫂子临走前干脆跟小秋、乔西预定了，下午放了工，她就去大队部领人，都到她家去住。还特意说明自家两年前刚盖的新房，西屋里的炕干净整齐还没人睡过，她男人也出了门不在家，就她带着一儿一女，几个小姑娘去住，最合适不过了。 小秋来之前就与吴戈秦戎说好的，争取几个人住在一户人家里，互相也好照应。但春梅嫂子都说了，她男人不在家，吴戈秦戎乔北三个大小伙子虽然还没成年，似乎也不好住到人家去…… 这位春梅嫂子倒真是个面憨心灵的，一眼看出小秋的迟疑，立刻询问原因。 小秋也不好隐瞒，就把和吴戈秦戎三个人的约定说了，倒是惹得春梅嫂子大笑了一场。 好不容易止住笑，春梅嫂子用掌根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叹息着道：“你个小丫头心思倒是想的周全！可就是想得太周全了呀……我多大年纪了，还在乎那些没影子的事儿？再说了，咱家里两盘大炕，他们去了，就让他们跟小子睡一炕，我带着小妞跟你们几个闺女睡一炕，再没有不妥当的了。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去给队长说，你们只管等着放工家去吧。” 很是果断地替小秋做了决定，春梅嫂子又道：“你们的行李卷儿可有记号？要不，你们俩小丫头干脆跟着我回去一趟，趁晌午饭后的空当，咱们把被褥搬回家，打开来晾一晾，拍拍路上沾的浮灰，晚上睡着才舒坦呢！” 小秋回头看看乔西，然后道：“嫂子太热心了，简直跟我亲嫂子一样了……刚刚全队长来说了，吃过午饭，就给我们换地方，我们离开怕耽误了，找不到地儿了……” “那就给我说说有什么记号，我回去给你们拾掇去！” 说到这里，小秋不好再推脱，只好说三个小子的行李都是行军装备，豆腐块儿。她和乔西、叶梓的行李则都裹了床单，又把各人床单的花色说了。 金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这会儿也开口道：“我的行李也裹了床单，是红地儿小白梅花。” 春梅嫂子看了看金笛，又看了看小秋、乔西，笑着一口应了：“成了，你们就甭管了，我保证把你们几个丫头小子的行李都拾掇利落了，你们只管下了工家去就好了。哦，到时候我做饭出不来，可能打发我家小子去大队部领人，你们看着些，我家小子脸盘随我，叫卫兵的！” 卫兵，还真是个时代色彩浓厚的名字。 小秋和乔西自然笑着应了，又都道了谢，这才目送着收拾了碗筷的春梅嫂子、玉香嫂子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谢玉香睨着阮春梅道：“春梅嫂子，不是我说你，待人大方也得看是谁，这些个学生来咱们村，也就住两天就回去了，以后天长地远，说不定一辈子不再见面儿了，你这么巴心巴肺地待她们能落啥好啊？” 春梅仍旧爽利一笑，大方道：“我也没指望人家走了再见面，我就是听见说那个小秋丫头学习好，每次都考满分，我就想起我家那个臭小子，天天玩不够不爱上学，今年放完暑假还嚷嚷着不想上学念书了，被我拿着鞋底呼了一顿才老实了……可打得他不敢再说不念了，学习却终究不中用……我就是想啊，这几个小子丫头过去，让卫东也跟人家说说话，听人家说说城里的事儿，也让我家那臭小子知道知道跳出农门的好处，知道念书上进……我不指望他多大出息，能念完高中，到时候县城里找个工作也就够了。省得跟咱们一样，天天跟着土坷垃打交道，一辈子不出头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下午，全队长果然过来带学生们换了地方。 大概是想着学生们抡了一上午镐头，累坏了，下午，全队长就没安排众人再去干重体力活儿，而是带着男生女生一起来到一大片棉花田边，指着开的白花花一片的棉田，给大家布置任务：“今天下午你们的活儿就是把这一片棉花拾干净了……来，看我，这样……这样……避免把干叶子混进去，也避免棉花摘不干净……” 全队长讲的很细致，然后让同学们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地头，把书包空出来装棉花。 很快，地头上就多了一堆一堆的书本文具，还有某些人藏着没拿出来的饼干零嘴，也毫不意外地曝光在众人面前。那群淘气厚脸皮的男生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也没人招呼，就一起朝着那些吃的下了手，不管男生女生，一律抢光吃光，半点儿不容情。 乔西一边将自己的一个笔记本和钢笔拿出来放在地上，一边悄声对小秋道：“幸亏你准备了帆布袋子，要不然，咱们那些东西可都得没了！” 金笛一直想要成为乔西小秋两人身边的一个，这会儿却顾不得多说，抓着书包苦着脸不肯往外拿，一边低声道：“我准备了一包奶豆腐，想着晚上饿了咱们一起吃的，这可咋办？” 小秋笑着看了看乔西，同样小声道：“早晚要分，干脆这会就分了。我们几个一人一点也就装在口袋里了。” 金笛释然而笑，立刻眉眼弯弯地抱着书包跑到吴戈秦戎身边去，将奶豆腐分到三个人手中，然后才将剩下的半袋拿回来，递给乔西和小秋分。 叶梓虽然一直跟在乔西身边，却因为她不搭理小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会儿小秋拿到奶豆腐，确定第一时间递给了叶梓。 叶梓愕然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纤细小手，片刻才伸手接了过来，垂着眼低低低道了声：“谢谢！” 小秋已经转回头去了，听到这个道谢声，又转回头来笑了笑：“不必客气！” 说完，自顾回头，捏了块奶豆腐放在嘴里品尝，一边感叹道：“这奶豆腐正宗！” 正宗的奶豆腐是酸奶制品，微酸不甜，有嚼头，奶味浓郁……太过细腻爽滑甘甜的都说明加了添加剂，口感貌似好了些，其实失去了最本真的味道。 而金笛拿来的奶豆腐，真正的传统手艺制作，保持了酸奶的风味儿，还有一层黄黄的奶油皮，是极地道极正宗的草原奶豆腐。 乔西其实人缘不错，与班里的大部分女生都能说上话来。她将奶豆腐分给小秋和叶梓后，就拎了剩下的招呼另外三四个女生，递一点过去让她们先尝味儿。正因为奶豆腐风味独特，很多人吃不惯，特别是七零年代末，奶制品远没有在国内普及的时候，很多人吃不惯牛奶羊奶的膻味儿，更何况是酸奶加工的奶豆腐，吃不惯的人就更是大有人在了。 结果，那四个女生只有一个爱吃的，另外三个都表示吃不了。于是，乔西就拿了两块送出去，剩下的，她拿回来交给金笛：“行了，剩下这些你自己装在口袋里就好了……我吃不惯，就不用给我了。” 却原来，乔西也是吃不惯酸奶豆腐的一个。 小秋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白兔来，不能吃酸奶豆腐的一人分了一块，有奶糖吃着，这几个女生也不知看着别人吃尴尬。 摘棉花这活儿，看着轻省，不用大力气，但架不住总是弯着腰弓着背，过不了几分钟，腰也算了，背也疼了，再继续，双腿也站的发麻酸疼了……总之，是个看着轻省，其实很累人的活儿。 而且，摘棉花还容不得半点儿粗心大意，万一掺杂上枯叶和杂草，混在棉花里很难摘干净不说，还会降低棉花的品级。收购棉花的价格是按照棉花品级定的，棉花品级一降，价格就低，辛苦大半年的收入也跟着缩水。 所以，这回，全队长没有大撒手，而是打发了五六个人过来监督，来的这些人要不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太，要不就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儿，却一个个都特别认真，速度也快。 他们来的晚一会儿，开工也比学生们晚一些，可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学生们的进度，并很轻松地超越了过去。 小秋下午没去争先，与乔西、金笛说着话，不紧不慢却很仔细地摘着一朵朵棉花。过程中，她捡着颜色雪白绒长的棉花收了两朵，她就是想试验一下，布匹不能复制却能优化，面料质感更好、色彩更浓郁鲜艳……那么棉花呢？能复制么？还是能优化？优化过后的棉花种子呢，能不能培育出更优质的棉花品种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想到用大青花碗尝试着优化种子，若是可行，那或者，将来就不用再研究转基因技术…… 军用书包的容量不大，学生们即便不熟练，过一刻钟也差不多需要去地头卸载一回，将书包里的棉花倒进地头的大笸箩里，然后继续回地里摘棉花。 贺勤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一向大咧惯了，摘棉花的时候还跟旁边的同学打闹着，不但混进了枯叶，还有棉花没摘干净。 等他去地头上倒棉花的时候，恰好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在，一眼看见贺勤倒出来的棉花就直接阻着他：“你这棉花不行，掺了这么多叶子，真混进来，这所有的棉花就都挑不干净了。你先在一边摘干净了再说吧！”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么批评，脸皮再厚的男生也顶不住，又不好对各小姑娘怎么样，贺勤只好委委屈屈地蹲在地头上，把自己捡拾的棉花掏出来，一点一点地摘除里边掺杂的枯叶子。 可惜，棉花的叶子一旦枯了就会特别脆，一碰就碎成末末，散落在棉花的纤维里，想要摘干净又谈何容易。那么大个子的男生，蹲在那里，一书包的棉花连一半都没摘干净，他的腿已经麻成了木头，脖颈子和脊背都又酸又疼，眼睛都快成了斗鸡眼儿。 起身活动一回，好不容易舒坦点儿了，再一低头看在手里的半书包棉花，贺勤差点儿哭出来……这得摘到什么时候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摘棉花这活儿需要充分的耐心和细心，还真是不太适合男生干。上午刨土豆的时候，是吴戈秦戎做主力，但到了下午摘棉花，小秋灵活又细心的优势就展现了出来。 同学们没人分了两垄棉花，人站在两垄之间边摘棉花边往前走，乔西黏小秋黏的不行，直接挤开别人，抢了小秋右手边的位置，再右边是叶梓和金笛。吴戈和秦戎则只能占了小秋左边的位置，乔北被排在最外边，跟个没人管的孩子一样，委委屈屈的。 小秋直接将书包挂在脖子上，垂在怀里，这样两只手都被解放出来，她是两面开工，一边摘棉花一边往前走，几乎不停步，没多会儿就把乔西吴戈一群人都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小秋，你摘的也太快了吧！”乔西好不容易摘完一棵棉花，一抬头小秋跑出去十多米了，登时觉得备受打击，忍不住哀嚎一声。 小秋闻声回头，这才发现其自己一不小心太投入了，完全当成了在家里时干活，打击到身边这些农活菜鸟了！ 很无奈地抿抿嘴，小秋不得不折回来，接应乔西，顺手也帮着吴戈甚至秦戎摘一些，那几个人在小秋的刺激下，都弯着腰专心致志地摘棉花，尽力仔细尽力加快速度，慢慢熟悉了之后，还渐渐地说笑起来，干活的气氛也轻快愉悦起来，不时地传出一阵笑声。 小秋一个人几乎摘四五垄棉花，自然书包满的也最快，她第三趟跑回来倒书包，隔着几步就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正蹲在笸箩旁，手伸在笸箩的棉花里边，一边做着什么，一边向四周张望着，看上去就觉得……鬼祟！ 小秋个子矮，又站在高大的棉花植株中间，她能看见贺勤，贺勤蹲着往上看，却没注意到小秋，心里砰砰跳着，一边飞快地把书包中没挑拣干净的脏棉花抓出来，飞快地塞进笸箩底下，用笸箩里的干净棉花遮住！ 他的手大，两三把就把书包里的脏棉花掏空了，全部埋进笸箩底下，完了还将书包翻过来，往笸箩里抖了抖，没有残余的棉花，却又掉出一些枯叶子碎片！ 棕褐色的枯叶碎片落在雪白的棉花上，就像一点点脏污，特别刺目。 贺勤大概也觉得心虚，脖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转身逃离现场，书包却不小心被笸箩边挂住，拉扯的笸箩挪动了一下，几乎打翻，贺勤的脸色都吓白了……几片棉花叶子就那么难挑，他无法想象一笸箩棉花都打翻弄脏了是什么后果。若是让他一个人挑拣干净，他怕自己会挑拣到天荒地老去啊！ 将书包从笸箩上摘下来，贺勤的腿脚麻木，一下子没站起来，又摔了个屁股蹲，然后才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拖着一条麻腿，一瘸一拐地窜进棉花地里，找着自己的两垄棉花，装着认真仔细地去摘棉花了。 他走远了，小秋才缓缓从棉花地里站起来，目光湛湛地看看已经弯着腰在地里摘棉花的贺勤，又回头看看被贺勤彻底污染了的一笸箩棉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或许只是一时侥幸，却不知道，他这三两把的小动作，会给人添了多大麻烦？而且，一经污染的棉花，在摘干净棉花纤维也会受到影响，收购时很可能降等，一笸箩棉花得百来斤，每斤降几分，也是好几块钱呢！一个村民辛辛苦苦干一天活挣的工分有时候也不足一块钱呢！ 小秋默默地走到笸箩边，将贺勤埋进来的脏棉花小心翼翼地捡出来，尽量缩小污染的范围，然后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将脏棉花都装在草帽里，直到把笸箩里受污染的部分全部清理干净，这才捧着比贺勤埋进去的量大了不止一倍的棉花来到旁边的树荫下，坐下来，开始耐心地摘拣里边的碎叶子。 经过贺勤的抓埋揉搓，枯叶子真正地碎成了渣渣，大的一两平方毫米，小的只有芝麻粒儿大小，小秋需要把一小团棉花拿起来，凑到眼前耐心地摘拣。 乔西左等右等不见小秋回来，看看自己的书包里也差不多满了，就招呼一声往地头走来。 她径直走到笸箩边却没看见小秋，倒下自己书包里的棉花一回头，才发现小秋坐在旁边的树荫下摘着棉花。 乔西很奇怪：“你摘的棉花还需要再拣一遍？” 她亲眼看着小秋摘棉花又快又干净的，而且，两手配合极好，偶尔沾一点点枯叶杂草，也立刻就摘干净再往书包里装的，怎么还需要拣？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自己摘的棉花，若是小秋的还需要拣，她摘的那些岂不是得全部返工？ 小秋也正好挑的眼花，借着乔西问话，干脆抬起头来放松一下。 她无奈地笑笑：“不是我摘的。” 乔西一脸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道：“谁摘的，怎么让你在这里挑？” 谁摘得棉花不干净就是谁的责任，返工挑拣自然也是那个人的事情，凭什么这么辛苦的活儿要强加到小秋身上？ 乔西下意识地想到了有人欺负小秋！ 小秋垂着眼睛沉吟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像乔西，微微笑道：“我也没看见是谁……可这样的棉花丢在笸箩里，会把那一笸箩棉花都弄脏了，到时候送去收购站的时候，会影响到评级，会少卖不少钱呢！” “居然有这种事？你……唉！”乔西恨其不争地瞪了小秋一眼，到底没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然后气呼呼地转身，直奔在地里摘棉花的赵锐而去。 “大班长，我找你说个事儿……”乔西将小秋发现有人把脏棉花倒进笸箩的事说了，然后严肃道，“咱们来支农，不是来祸害人家的，这样毫不负责的事情不能再有了！” 赵锐的眉头随着乔西的讲述越皱越紧，等乔西说完，他也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班里的同学，大声道：“同学们，同学们先停停手，我说个事儿！” 第四百二十七章 “咱们来支农，干得多也好，干得少也罢，都不是同学们的错，毕竟大家没接触过农活，可干不好糊弄事，甚至拿脏棉花污染大伙儿的劳动成果，就要不得了！那位同学可能并不知道，这么做会污染一大筐（原谅赵锐班长，根本不知道笸箩这个名字）棉花，这些棉花送去收购站的时候，会被降级收购，农民们会因为我们同学的一个小动作，损失很多钱，这些钱可是他们辛苦几个月才挣来的，就因为咱们小小的动作损失了，那位同学的脸不会红吗？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刚刚那些污染的棉花，王小秋和乔西同学已经帮忙挑拣干净了，接下来，再不允许发生这种事了！” 赵锐高声把话说完，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位做错事的同学，咱们不在全班同学面前追究了，但若是还有点儿担当的话，就请你自己找王小秋和乔西两位同学认个错吧，是她们无私地出手帮助你们纠正了错误，避免了给村里人造成大的损失，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该去道声谢？！” 乔西跟赵锐说完，就毫不停留地转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小秋身边，帮着她一起挑拣起所剩不多的脏棉花来。 听着赵锐一通讲话，乔西笑嘻嘻道：“咱们班长虽然有些小毛病，是非观还是不错的。” 小秋看她一眼，笑笑道：“我真没觉得这事儿多大，这样嚷嚷出来会不会不好？村里人也在一边看着听着呢！” 乔西脊背一挺，严肃道：“这哪里是小事儿了？……嗯，在你看来是小事儿，可关系着一个人的是非观呢，若是犯一次没人纠正，犯两次没人提醒，他以后说不定就会犯下大错，乃是犯罪了。咱们这会儿给他当头棒喝，是提醒，也是及时纠正他的小毛病，避免他以后真的长歪了去……就像赵老师说的，想要树苗长的高长的直，成为有用之材，那就要及时将它生出的小分叉砍了去，若是放纵不管，这树很可能就长歪了！” 听她连赵老师都搬出来了，小秋笑着摇摇头，再不跟她讨论这件事，转而将最后一把棉花挑拣完，拍拍手站起来：“好了，终于挑完了！” 乔西手里还捏着一点脏棉花，听小秋这么说，她连忙低头将手里的棉花挑拣干净，然后伸手让小秋将她拉起来，两个人将棉花都送到笸箩里，这才说笑着一路回到自己负责的棉花垄上去。 小秋离开后，吴戈和乔西自然而然地一人替她摘了一垄。等乔西也离开，吴戈自然地包了小秋的两垄棉花，金笛则将乔西的两垄棉花都一起摘了……吴戈另一边是秦戎，他过来摘小秋的棉花，他自己的一垄棉花不知不觉地被秦戎接了过去，也就是说，吴戈只需摘三垄棉花就可以。而金笛的另一侧是叶梓，这位早就后悔来支农了，自己两垄棉花都不愿意摘，更不会帮金笛，于是同样生手的金笛自己摘四垄棉花就很吃力了，不知不觉落在了一组人的后边。 等小秋和乔西转回来，金笛已经落后十多米了，成了整个摘棉花工作线最后一名。因为想着往前赶，金笛难免紧张着急，只是，越着急手底下越乱，不是碰落枯叶子，就是棉花掉到地上，要不就是棉花壳里剩下一块……真是状况百出，让金笛焦头烂额、又焦急又委屈，差点儿哭了。 正在这时，一只纤细白润的小手伸过来，帮她把掉在地上的棉花捡起来，并动作轻盈地将上面沾的许多枯叶草屑捡干净。 金笛发愣的当儿，小秋微微侧着头对她笑道：“别急，我们一起很快就赶上了！” 乔西落后一步，此时也赶上来，大咧咧地搂了搂金笛的肩膀，笑嘻嘻道：“多谢你帮我哈！来，来，咱们仨一起，很快就超过那些人去了……我敢打赌啊，咱们三个绝对是最先摘完的！快摘啊，傻丫头发啥呆啊！” 金笛回过神来，眨眨眼，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连点着头，跟上两步，与小秋、乔西一起摘起棉花来。 论起摘棉花，小秋本就战斗力爆表，她一个人摘四垄也绝对不会比摘两垄的同学慢，又有乔西、金笛一起，三个人更是刷刷刷动作飞快，几乎是一眨眼功夫，她们三个就赶上了大部队，紧跟着，又赶上了比较快的的吴戈秦戎他们，然后，小秋自然地把自己的两垄棉花也接了过来，笑着对吴戈秦戎道声谢，然后毫不客气地帮着乔西、金笛一起，超过了所有人，赶到最前头去了。 这一口气，她们三个就一直摘完了，方才转回身，朝着还在后边忙碌的同学们绽开灿烂的笑脸来。 金笛已经完全忘记之前的沮丧，笑容无比灿烂的朝着同学们招手，显摆道：“我们摘完了，你们也快点儿啊！” 乔西也不是内敛的性子，紧跟着大声点着名字道：“二哥、戈子戎子，你们也太笨啦，白长那么大个儿！叶子叶子，你居然也这么慢……唉，你快点儿，我帮你把水壶拎过来，在地那头等你哈，快来！” 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招来了好几道恨意滔滔的目光尚不自知，乔西嘻嘻哈哈地一手一个，挽着小秋、金笛一起往另一头走去，她们刚刚为了赶进度，书包里装的棉花塞了又塞，刚才弯着腰还不太觉得，如今直起腰杆来却觉得……还真挺沉啊，脖子都快压折了！ 棉花地大都是大片大片种植的，小秋几个歇息了一会儿，等同学们都摘完两垄之后，略加休息，又再次走进棉花地里去…… 如此往复，他们这许多人几乎没直腰地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最后一丝天光暗下去，这才有人来招呼着大伙儿散工，回去。 看起来轻松的摘棉花，半天下来，一个个也都累的腰酸背痛，连话都懒得说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同学们可以直接收拾收拾书包、水壶回去，可另外那些村民却还要帮着把一笸箩一笸箩的棉花用大被单包裹起来，然后装上牛车运回去…… 赵锐回头看见这一幕，略一犹豫，点了几个高壮的男生留下，帮忙装车，而让摘了一下午棉花的那几名老人孩子先回去。 秦戎落后一步，将赵锐几个人的行动看在了眼中，他拉了吴戈一把，努努嘴示意一下，于是，吴戈和乔北也停住脚步，片刻后，与小秋打过招呼后，三个男生就转身回去帮着干活了。小秋和乔西、金笛、叶梓四个女生则跟着大部队先回了村里。 跟着村里人干了一天农活，同学们下乡之前的兴奋、期待渐渐磨灭了，这会儿唯一的感受就是累，很累，太累了！ 不管男生女生，都没了早上的意气风发，一个个蔫头蔫脑的，跟霜打了似的，更有爱现的男生，可以拖着腿一瘸一拐的，简直像是打了败仗的伤病……目不忍睹。 小秋也觉得累，但直起腰稍加活动之后，身上的酸疼很快就消失了，重新变得轻快和精神饱满起来。就连乔西、金笛也都还好，笑嘻嘻地说着即将开始的农家夜宿，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猜测着睡炕的体会。 金笛说：“听说炕会烧的很热，你说咱们晚上会不会给烤熟了呀？” 乔西瞥她一眼，笑道：“你这白白嫩嫩的，烤熟了一定是外焦里嫩特别香！” 这话就是比较委婉地说金笛胖了，金笛当然不干，伸手就过来挠乔西的痒痒。两个人围着小秋笑闹一回，好不容易不闹了，小秋才毫不客气地给两个人抛了一对白眼过去：“你们都想多了，这会儿的天气还热着，没人给你们烧炕！” 她担心的不是炕太热，而是春梅嫂子说的‘新炕、没睡过人’，这种情况听起来是干净了，可正因为没睡过人，又刚刚过完夏天，屋子里和炕上很可能潮气比较重……睡潮湿的炕，可比睡火炕更难受，睡时间长了还容易生病，皮肤瘙痒、荨麻疹，甚至引发风湿、痹症。 不过，她的担心也有限，毕竟只是短暂地下乡支农，她们只需要住两晚就打道回府了。两晚，即便有潮气最多也就影响皮肤，还不至于引发风湿痹症什么的。 她们几个说说笑笑的，速度自然就没多快，等她们回到大队部的时候，大多数学生已经把行李卷儿拿走了，墙根底下只剩下二三十个行李卷儿，她们这一波学生各自找到自己的行李，然后，全队长在那边根据男女生将学生们分派到各家去住宿。 小秋和乔西先到行李那边看了看，果然，她们的行李已经不在这里了。 转回来，正要去找全队长排住宿，一回头却差一点儿撞上一对小兄妹。 小哥哥看起来不到十岁，眉目清秀，长手长脚，比较瘦却很矫健敏捷的样子。他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姑娘，肉嘟嘟胖墩墩的，圆脸圆眼小嘴巴，很可爱。只有脸颊红扑扑的，有点儿像春梅嫂子…… 看见这俩孩子，小秋第一时间想起了春梅嫂子那句‘儿子跟她想象’的话，差点儿笑出来。 相对于大方端庄却绝对谈不上漂亮的春梅嫂子，这一对小兄妹的颜值明明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好不！若不是春梅嫂子说两个孩子会来接她们，任谁看见这两个孩子，也不会想到是春梅嫂子的孩子呀！还想象…… 小兄妹都有些腼腆，本来是想上前来跟小秋几个说话的，可对上好几个女生注视的目光时，作为哥哥的卫兵还是害羞了，红着脸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小秋微微弯腰，笑着跟小兄妹打招呼：“你们是不是卫兵和妞妞啊？” 卫兵的脸色涨得更红，飞快地垂下头，又抬头看一眼小秋，然后才缓缓地点点头。 倒是他手里拉着的小妞妞很大方，一只胖胖的小手含在嘴里，看看哥哥看看面前的大姐姐，然后拿出手指，流着口水道：“娘，喊吃饭！” 看着胖团团的小姑娘这么可爱的样子，小秋恍惚又看见了刚重生回来时的小夏，一样软软面面的，可爱到不行。 她掏出手帕，替妞妞擦擦嘴角和手上的口水，直接弯腰将妞妞抱了起来：“你娘让你们喊我们回家吃饭，是不是？” 京郊的口音与城内的口音有点儿差别，加上小秋说的还是普通话，与传统的京片子又有些区别，小丫头听得有些费劲儿，想了一会儿，才用力点点小脑袋：“嗯，娘说，喊吃饭！” 小秋看着可爱到不行，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抱着小妞妞，走过去跟全队长打声招呼，然后，招呼着乔西几个和卫兵小同学，一起走出大队部，往春梅嫂子家走去。 春梅嫂子家住在村子的后边，从大队部走过去，差不多要穿过大半个村庄。如春梅嫂子说的，他们家的房子是新翻盖过得，虽然还是土坯房，却高了不少，墙壁上了细泥，光洁整齐。屋顶挂了红色的屋瓦，在一片土坯房子中间，看起来特别整齐漂亮。 与许多村里人一样，春梅嫂子家盖房子也比较量力而行，盖完房子也不知是精力不足，或者是资金不够，院墙就只用泥土垛了来一米左右的矮墙，剩下的要放一放再做一次工程了。 看见自己的家了，本来腼腆害羞的卫兵突然飞跑回去，一进门就大声叫起来：“娘，娘，我把姐姐们喊回来了！” 春梅嫂子闻声从正屋里走出来，满脸笑地招呼着小秋她们，一边道：“你们这些孩子干活也太实诚了，这天都黑透了……累坏了吧？快来快来，进屋来洗洗，再看看你们的行李全了没，若是还差什么，赶紧让卫兵跑一趟帮你们找回来去，别隔了夜，隔了夜就不太好找了！” 一边说着，一边拎了暖瓶替小秋她们兑好热乎的洗手水。 第四百二十九章 乔西快人快语道：“春梅嫂子别客气，这个天还不用倒热水，用凉水洗就行！” 春梅嫂子却很坚持，道：“正因为天热，才不能用冷水，特别是出了汗，再用冷水洗脸，很容易激着生病呢！” 乔西奇怪地看了小秋一眼，显然是想要征询春梅嫂子的话对不对。 小秋没搭理这个缺心眼儿的，笑着拍拍她的手，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越热越应该用温水，洗完会特别凉快舒服。” 春梅嫂子很高兴地笑道：“对，对，就是这个话儿！” 叶梓在旁边看着小秋与房东谈笑投契的样子，轻轻撇了撇嘴，却不小心脚底下一只小花猫过来蹭她的裤脚，吓得她一跳，惊叫起来。 “哎，去，去去！”春梅嫂子匆忙弯腰抬脚将猫咪踢开，赶走，又歉意地地询问：“闺女吓着了吧？别怕，别怕，我们家猫乖着的，不挠人的！” 乔西也开口扶住几乎挤到她怀里的叶梓，皱着眉头安慰着：“叶子别怕了，猫早走了！” 金笛倒是喜欢小猫小狗小动物的，去口外的时候不但放过羊，还骑过马，逗过放羊人养的大狗，眼看着一只漂亮可爱的小花猫，却因为叶梓的大惊小怪挨了一脚，她就有些替那只猫咪委屈，看仍旧一副大受惊吓模样的叶梓就觉得讨厌，一只小猫咪而已，至于那么大惊小怪么？又不是凶猛的野兽……太矫情！ 她没上去骂几句已经是忍着了，自然不会上前劝慰，略顿片刻，倒是转身出门，沿着墙根儿找刚刚受了委屈的小猫去了。 小小的骚乱终于平息了，乔西拉着平静下来的叶梓洗了手脸。小秋也不计较，正想借着残水将就洗洗，卫兵却如小鱼一样钻过来，端了脸盆出去把脏水倒了，又利落地舀了凉水、倒了热水，这才给小秋端回来。 看着害羞的小小子这么贴心懂事，小秋真是意外欣喜，正想道谢，卫兵却一扭头跑了。倒是惹得小秋笑起来，对走过来的春花嫂子笑道：“卫兵脸皮儿真薄啊！” 春花嫂子笑得满脸欣慰，嘴上却说：“就是狗肉碟子端不上桌……这也就是跟你们还眼生，等熟了你看吧，皮的！” 小秋笑着摇头，回头招呼金笛一起洗手洗脸，心里却感叹，果然中式父母都是这么……口不对心！明明心里最爱自己的孩子，觉着哪儿哪儿都好，偏偏嘴里不肯承认，总是把自家孩子贬得一钱不值！唉，这也算传统之一吧！ 等小秋和金笛洗漱完，乔西和叶梓已经进里屋看行李去了。 小秋一回头，见卫兵揽着妹妹妞妞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除了这兄妹俩，还有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出身农村的小秋知道，这些应该是邻居家的小孩儿，知道卫兵家有客人，都过来看热闹、看新鲜了。 因为她抱着妞妞走了一路，小丫头跟她已经熟稔起来。小秋轻轻一招手，小丫头就歪了歪了地走过来，张着手扑进她的怀里，并用小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 小秋这次没把小丫头抱起来，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来，先剥了一块喂进小妞妞的嘴巴里，一边跟那几个小孩子搭讪说话。 她问他们是不是邻居家的孩子，住的远不远，各人叫什么名字……这些孩子也像卫兵一样羞涩，除了第一个问题点头应着外，其他问题却只是笑，却没有人有勇气开口回答了。 小秋知道村里孩子都这样，她将剩下的奶糖都放在妞妞的手里，让小丫头用两只小肉手捧着，送给哥哥卫兵和其他的孩子们吃。 妞妞虽然很喜欢这些奶糖，却没有半点儿迟疑，听话地捧着奶糖送到哥哥和小朋友的面前。卫兵倒是很有哥哥的样子，他自己先取了一颗放进口袋，然后把妞妞手里的糖接过来，一手牵着妞妞，一手举着那些糖送给身边的小伙伴们：“小秋姐姐给的，吃吧，不用不好意思，小秋姐姐可好了……” 小秋正想进里屋去看看行李，临进里屋门意外听到了卫兵小小子对自己的赞美……也算是意外之喜，心里禁不住有些甜甜的。 之前只知道春梅嫂子帮她们把行李都运回来，小秋已经觉得很感激了，等进了里屋，看到铺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再看褥子底下铺垫的干净整洁的草席，还有被褥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太阳味道……那份感觉，真的有一种回到家的温暖溢满身心！ 就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就能知道春梅嫂子没少忙碌，花了心思的。她不但把行李运了回来，还给晾晒过了。炕没烧热，却用心地打扫清理过，换了干净的草席……这样，她关于潮气的担心一下子没有了。 她看见自己的行李卷儿已经安放在靠墙的炕头位置，也不多操心被褥的事情，只从书包中拿出准备好的药粉，掀开草席，洒在炕四角的草席下。这样，就可以驱除一切诸如跳蚤臭虫之类的东西了。 弄好这些，小秋回头看见自己带来的帆布袋子和乔西的背包都在桌子上，略一寻思，就将帆布袋子拎了，走出屋门，往厨房里去。 春梅嫂子果然在做饭，盖帘上摆着满满的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盖着洗的干净的笼布，此时春梅嫂子正站在锅台旁，一手端着一只大碗，一手拿着筷子啪啪啪地打着碗里的鸡蛋液。 见小秋进来，春梅嫂子抽空跟她说话：“秋丫头饿了吧？跟你同学们说一声哈，嫂子再炒完这个菜，咱们就能吃饭了！” 小秋笑笑，先客套道：“嫂子，咱们随便做点儿饭，热乎乎地能吃饱就行啊，不用太麻烦了！” 第四百三十章 “不麻烦不麻烦，就炒个韭菜鸡蛋，蒸了个咸肉……唉，要不是俩小的拖累着，我还能做些好吃的给你们尝尝，可惜那俩小的都不省心，我是有心也无力呀。你们可别嫌弃，包涵着嫂子些哈！”春梅嫂子快言快语地说着话，手里的蛋液也打匀了，哗啦一下子倒进锅里，一手抄着锅铲，嚓嚓嚓一顿快炒，焦黄的蛋液眨眼变成蓬松金黄的炒鸡蛋。 小秋知机地扫了一圈，看见另一侧的板子上备着两只空碗，连忙递了一只过去，又将板子上切好的韭菜段收在一个碗里，看着春梅嫂子将炒熟的鸡蛋块抄出来，她立刻将韭菜递过去。 “哟，看小秋这样，在家也一定是个勤快的，没少帮你妈妈做饭吧？” 小秋笑笑，蹲在灶前照看着火，一边道：“我是家里最大的，可能多少帮一点，也帮不多。我娘总嫌我笨手笨脚的，不中用！” “哈哈，那是因为她是你娘，才这么说的。能有你这么懂事贴心的闺女，你娘心里不知咋欢喜呢！”春梅嫂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韭菜鸡蛋炒好了，刷刷刷地抄出来，盛了满满冒尖的两大碗。然后，回头想让小秋不用再添火了，却见小秋正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笼布包袱和两只大饭盒来。 “哎，你这丫头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呢？嫂子做了不少饭，够吃了，你快把这些东西再装起来！”春梅嫂子放下手中的炒鸡蛋，就过来推让，却被小秋一扭身躲开。 小秋笑着道：“嫂子是个实诚人，我也不跟你客气，这些东西都不是能搁住的，别说我再带回去，就是放一夜，说不定就坏了呢，还不如拿出来，热乎热乎，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吃了！” 说着，将包袱和饭盒都放进春梅嫂子手中。 春梅嫂子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可到底还是觉得浪费了可惜，只能把笼布包袱和两个饭盒都打开。这一打开就看见，笼布包袱里包着十几张油乎乎的馅饼儿和一包肉干，两个饭盒里分别装着香煎咸鲅鱼和鸡蛋糕，都装地满满的。 “这，也太多了吧？”春梅嫂子愣怔着，有些为难。 小秋按按她的手，笑着道：“肉干和鸡蛋糕就当是我这当姐姐的给卫兵和妞妞的小礼物，其他的，就是准备路上给同学们一起吃的早饭，没想到起早了，一上车我就睡着了，这些东西就都剩下了。” “哈哈，几点起的？……五点啊，那是太早了，难怪上车就睡。行了，嫂子就记小秋妹子这一份情，你把鸡蛋端出去，招呼大伙儿吃饭，我热热这些火烧就开饭……这种大肉火烧不热不香！好东西可别吃糟践了，” 小秋答应着，端了两碗炒鸡蛋出去，卫兵看见她端出碗来，很知机地跑到屋檐下把吃饭的小矮桌搬过来，就放在屋门口。 堂屋里点着灯，开着屋门有一道微弱的灯光透出来，恰好给吃饭的人照个亮，不至于让人看不见碗筷饭菜。当然，没办法与电灯相比，也就看个大致的影子，不至于把饭菜吃到鼻子里去吧。 “卫兵真是懂事！”小秋毫不吝啬地送上自己的表扬。 妞妞也摇摇摆摆地跑去搬小凳送过来，一边呆着急切道：“姐姐，姐姐，妞妞懂事！” “对，对，妞妞也懂事，妞妞是最乖的最可爱的小姑娘！”小秋稀罕的不行，抱抱妞妞，亲亲她胖乎乎软乎乎的脸颊，牵了她的手一起回到厨房，拿了一只盛馒头的小筐，捡了一筐馒头端出来，同时还没忘拿一把筷子交给妞妞拿着，把个小妞妞得意的，挺胸抬头，小步子迈地咔咔响。 乔西在小秋家里没少被指使着干活儿，多少也有点儿习惯了，发现小秋不在屋里后，走出屋门果然看见小秋放了饭桌，正在摆饭菜。她立刻走过来帮忙，也没客气地扬声招呼金笛和叶梓出来一起帮忙。 小秋放下馒头，就对卫兵商量：“卫兵啊，你再受累跑一趟大队部好不好？我们还有三个男同学没过来，你去看看，把他们领回来好不好？他们不认识家门，天又黑了，可别走迷了路，跑到野外的林子里去呀！” 被安排了任务的卫兵也很高兴、很自豪，绷着小脸答应着，像领了军令的小兵，转身飞奔出去接吴戈他们了。 一回头，小秋看着乔西扎着两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就毫不客气地吩咐：“你去屋里屋外找找小凳子、马扎什么的座位搬过来，咱们七个，加上春梅嫂子娘仨十个人呢。” 一般农户家里，不但桌椅数目有限，小板凳小马扎这些东西也有限，比自家人口多也多不了多少。所以，小秋一算人数基本可以确定，家里的小板凳指定不够用。 她就围着院子转了个圈子，看到大门后边两根横木后，顿时有了主意。恰好，卫兵把吴戈秦戎乔北带了回来，三人一进门，没等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呢，就被小秋抓了壮丁：“正好你们回来了，把这两段横木搬到桌子跟前，咱们好坐着吃饭！” 吴戈和秦戎对于小秋的周扒皮个性早已习惯了，被压榨被剥削也完全没有反抗意识。倒是乔北多少有些不得劲儿，可惜没等他说句什么，吴戈秦戎已经乖乖走过去，任劳任怨地搬横木了，他再说什么，反而显得小气各色了。 没有办法，乔北也只好一边心里腹诽那两个专朝兄弟插刀的货，一边不情不愿地过去搬横木。而且，因为秦戎吴戈两人搭了伴儿，剩下他一个，只好卯足了劲儿，自己搬了一截横木送到饭桌边去。 吴戈与秦戎把横木放在饭桌边，一回头看见乔北单人搬着横木累的呲牙咧嘴的悲惨模样，立刻担忧关切道：“你小子咋也不吱声啊，这么沉的横木，哪里是一个人能搬了的？你这样，万一伤了腰啥的，你家老爷子还不得跑我家里去啊，你说说你……”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乔北本就搬得特别吃力，又被吴戈拦住叽叽歪歪的，他真是气到内伤，忍不住暴躁道：“你个死家伙还不滚开？你再不滚开，我保证不用老爷子去你家，我就现在把木头砸你身上……闪开不闪开，我真砸了！” “得，得，我闪开，我闪开还不行嘛，你说你个不知好歹的，我不过是关心关心哥们，却好心不得好报……”吴戈还絮叨呢，瞅见乔北将横木放下，回身径直朝着他扑过来，连忙一个矮身躲过乔北的猛虎下山，一扭身又往前一窜，人已经跑进屋门，哐当一声把屋门关上，任乔北在外敲门，门却已经闩好，半点儿不耽误吴戈秦戎在屋里仔细畅快地洗手洗脸了。 闹哄一回，大家终于挤着在小桌周围坐下来。春梅嫂子招呼着大家：“大家伙干了一天活都累坏了，赶紧吃饭，吃完饭也好早点儿去歇着。” 卫兵第一时间点头应着，又道：“春生说吃完饭找我玩，我玩一会再回来睡觉。” 春梅嫂子一扫之前的春风和煦，脸色一沉道：“玩，就知道玩，你的秋假作业做完了？” “已经做了不少了……刚刚放假，还有十七八天呢，我慢慢写又不是写不完。”卫兵对娘不给自己留面子很懊恼，忍不住就小声嘀咕道。 春梅嫂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小秋抬手止住。 她夹了一小块嫩嫩的炒鸡蛋喂进小妞妞嘴里，一边对卫兵道：“你们的秋假作业多吗？” 卫兵看了他娘一眼，摇摇头道：“其实还好了，就一本秋假作业，还有两篇作文，还有抄写生字，还有练习题……” 之前她与春梅嫂子聊天，已经知道，卫兵今年九周岁，今年上三年级。 三年级布置了作业、作文、写字、练习题，说实话，作业真的不算少了。 可小秋更知道，做作业的人不同，做作业的效果作用也大行径庭。认真做作业的，最起码能够巩固学过的知识，查漏补缺，说不定就把上课没听明白，学过又忘记了的知识都复习一遍，加以巩固。可只是应付公事，甚至抄作业，这作业再多都没有用，完全是自欺欺人。 不过，卫兵说‘还好’……小秋微微笑着表扬道：“一听这么说，就知道卫兵学得很好，哪些作业一点儿不觉得有压力。” 卫兵被表扬的红了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垂了头。 就听小秋话锋一转道：“那卫兵待会儿吃完饭，能不能把你的作业拿给姐姐看看啊？我很好奇你们老师出的题，与我们小学老师出的题目一样不一样呢。” 这个要求很简单，刚刚获得表扬的卫兵自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小秋立刻笑眯眯地道了谢，又将分到自己碗里的馅饼送到了卫兵的碗中：“姐姐尝着刚蒸的馒头太好吃，一不小心吃多了，这个火烧吃不下了，卫兵帮帮姐姐吃了吧？” 若是让着他吃，卫兵或许会不好意思，但小秋说了，是帮她的忙……卫兵摸摸肚子，然后爽快地答应下来。 春梅在一边抱着小妞妞一起吃饭，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眼底和嘴角的笑容深了些。 吃过晚饭，春梅特意从橱子里拿出两根备用的蜡烛来，交给小秋；“用这个，这个亮堂点儿！” 小秋也没跟她客气，却只拿了一根蜡烛，“一根就够了，用完了我再给嫂子要。” 收这话，卫兵已经很积极地把自己的书包拎了过来，眼巴巴地问小秋看什么作业。 小秋笑微微地拉着小家伙进了里屋，吴戈很给颜色地把擦干净的矮桌拿进屋放在炕上。 炕上的被褥卷了起来，只铺着光滑干净的苇席，放上矮桌后稳稳当当的。 小秋招呼卫兵一起上炕，借着蜡烛的光线，让卫兵把他的秋假作业拿出来，然后‘好奇地’翻看起来。她不仅仅是翻看，还不时地指着上边的题目问一问卫兵，说着说着，连卫兵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小秋的话做了许多题了。 小秋‘翻了’约摸七八张作业后，就将假期作业放下，感叹道：“卫兵真厉害，上边的题都会做，还能讲得头头是道的……可惜，后边的题都没做了……” 她的话还没落，卫兵就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我明天就能做完。” “还有这么多呢，明天就做完？……不行，不行，那样太累了，我后天下午才走，其实，你后天上午能做完也行。” 卫兵答应着，却在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在明天全部做完。 接下来，小秋又问了卫兵的作文和其他，卫兵也努力转着脑子回答，小秋又表扬一番，卫兵的积极性就更高了。 “可惜啊，后天我就要走了，没办法看到你写的作文了。”小秋一脸伤感地说着，惹得卫兵都想再次保证，不睡觉也先把作文写完了。然后就听小秋又说了，“不过，我回去也没关系，我有认识的人也经常要到你们附近的村子里来，到时候我也可以跟他们的车过来看你和妞妞，到时候，你再给我看你写的作文，好不好？” 本来说起小秋很快离开，卫兵心里正升起许多不舍，一听到小秋还会再来看他和妹妹，自然立刻就欢喜起来，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真的吗？” 小秋笑着点点头：“一定会来！我还想看看你写出来的作文呢！” “好，那我这就开始写……”卫兵立刻收拾本子笔，准备写作文。 小秋状似无意地提醒：“我小时候写作文，都先在草纸上打个草稿，写完之后改一改错别字啥的，再抄到作文本上。” “嗯……我也打草稿！”卫兵很听劝，立刻就将已经拿出来的作文本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个旧本子出来，在本子的反面开始打草稿。 看他写的认真，小秋悄没声息地下了炕，轻手轻脚地走出这间里屋，一直走到另一头的房间去。 春梅嫂子抱着妞妞坐在炕边上，乔西、金笛和叶梓坐在炕里边，连吴戈、秦戎和乔北也坐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各自低声地说着话。 见小秋进来，春梅嫂子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那臭小子没惹你生气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小秋笑着摆摆手，顺势在春梅嫂子对面的炕沿坐了，伸手抱过妞妞，然后低声道：“嫂子快别这么说卫兵了，卫兵懂事着呢。他的学习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带着他做了些题目，看得出卫兵学得很不错，其中数学又比语文好一些，基本没有不会的题目。语文，不但要让他学会课本上的生字生词，朗读课文，还要让他多读一些书，读一些好书。积累，是学好语文的必要办法，没有什么其他省事儿的法子能代替。” 春梅嫂子最开始听得笑容灿烂连连点头的，可听到小秋说让卫兵多读书，她就发起愁来：“多读书有好处我也知道，可咱们家里的情况，哪里有那么多书给他读呀！” 小秋倒是早想到这一点了，她笑笑道：“春梅嫂子不用着急，都说了，替高语文水平是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尽量想办法给他找书，我们同学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小时候看过的书籍，攒一攒也有不少，到时候，我们想办法过来，或者你们进城，都能带一些过来。” 吴戈秦戎和乔西自然在第一时间表示附和，都说自己家里有些书适合卫兵看，金笛则抱着那只小猫咪，坐得离叶梓远远的，心满意足道：“我家里倒是有不少小孩子看的，认图识字、识拼音什么的，给妞妞看倒是正好。” 乔北是乔西的哥哥，乔西发言就代表了他。倒是叶梓落在最后，不情不愿道：“我家里书倒是不少，就是没多少小孩子看的……不过，找个一本两本的也不是找不出来。” 春梅嫂子倒仿佛没看见她的表情，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叹息道：“自从上学，学校的老校长就跟我们说，这孩子脑瓜还算好使，就怕太淘气给白瞎了，可我和他爹两个，都没上完小学，也就能认识自己的名字，真的管不了他学习，只能念叨着数落着……可有时候是真着急，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啊，经小秋和你们这么一说啊，我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呀……” 这些孩子中，除了小秋是个大人芯子外，其他的小子闺女，大都跟大人因为学习的事儿置过气，因为大人念叨着学习厌烦过，甚至暗暗咒骂过的也不是没有，可今天，看着春梅嫂子为了孩子做的这么多，还有听她掏心窝子说的话，几个半大孩子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们由春梅嫂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长辈，想到了因为学习跟家里人发生的矛盾甚至冲突……莫名地觉得有些心酸，还有对父母亲人升起的那份愧疚。 卫兵当天晚上真的写出了一篇作文，并且工工整整地抄写到了作文本上。小秋拿过来拜读了一遍，忍不住由衷地表扬一番：并不是她太虚伪，而是卫兵真的用了心，不但作文写得流畅，言之有物，而且整篇作文没有一个错别字，连标点符号都用的基本正确，对一个三年级，刚学着写作文的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看完作文，小秋征得卫兵的同意，将他的作文交给乔西金笛等人传阅，然后从自己的帆布袋子里摸出一本少年文艺来，这是郑秋实替她订的刊物，九月刊，她看完后顺手放在了大碗里，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卫兵很高兴，捧着少年文艺立刻看起来。小秋也不打扰他，回头跟乔西金笛一起讨论了一回卫兵的作文，又让吴戈秦戎三个看了一回，看看小妞妞打起了瞌睡，夜也深了，就笑着打断沉浸在中的卫兵，让他跟着吴戈秦戎几个去另一个房间睡觉去。小秋和乔西几个女生，则跟春梅嫂子小妞妞睡一间。 吹熄了灯，人挨人，排排睡在一个大炕上，对乔西、金笛和叶梓都是很新鲜的体验，三个人都有些小兴奋，不知道谁在被子底下伸手挠了身边的人一下，立刻引发了一场小小的被子战，几个人咬着嘴唇，忍着不出声，只在被子底下你戳我我挠你闹了一阵子，气喘吁吁了才停下。 小秋在她们的战争爆发时就果断地远离了，没有参与进去，这会儿听得几个人气喘如牛，忍不住出声道：“你们干了一天活还有力气闹，看来还不够累，明天我考虑给队长反应反应，给你们加加分量才行啊！” “原来最坏的在这里！”金笛小小地喝了一声，乔西也跟着声讨，倒是叶梓沉默着没有参与进来了。 春梅嫂子一开始还跟着说了几句，但白天忙碌辛劳之后，她太疲惫，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发出微微的鼾声。 听她睡着，几个丫头也不敢闹腾出声了，安静下来，没多大会儿也陆续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春梅嫂子起了个大早，将分下来的白面好不心疼地做了一大摞葱油饼，大葱菜园子里种的就有，油却是村里人极珍贵的东西，一户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斤油，她这天早上烙葱油饼就用了小二两，足够她们家平常吃俩月的。 看着黄灿灿香喷喷的葱油饼，叶梓总算是勉为其难地没再嫌弃，金笛吃得也很欢实，一个劲儿地夸春梅嫂子手艺好，烙的饼好吃。 其他人，哪怕是心思比较粗的乔西，也觉得有些不忍心了。照这样子，他们几个回去后，春梅嫂子一家得勒紧裤腰带过多久啊？！ 吃过饭，几个人辞别春梅嫂子往大队部里走，小秋低声问吴戈和秦戎：“咱们的车今明两天出不出城？” 吴戈也低声道：“是出城，可咱们没办法联络。” 秦戎则出言安慰小秋：“你也别想太多，确定春梅嫂子是个可交的，咱们以后与她多往来也就有了，不在这一时一事。” 吴戈也点头道：“对，等我们回去，再让车捎些孩子们吃用的东西，连书一起送过来就是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么办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小秋正想绕开话题，乔西却从前头的叶梓身边转回来，拦住小秋的肩膀道：“春梅嫂子太实诚，昨晚炒那么多鸡蛋，蒸了那么多咸肉，今早上又烙葱油饼……这标准可远远超出咱们交的伙食费了，你说，咱们临走前是不是再给他们家留点儿钱啊？” 留钱？这个提议，小秋没与人商量，心里已经否定了。她觉得，留钱就变了味道。 她看向吴戈和秦戎，果不出所料的，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赞同。 于是，乔西的提议被否决。 小秋也将她和吴戈、秦戎商议的法子与乔西说明了一下：“我们刚刚商议了一下，等我们回去，找便车捎些孩子吃用的东西，连同给卫兵和妞妞的书一起送过来。到时候，你也拿点儿东西一并送过来就是了。” “这个注意好。”乔西也赞同小秋几个的意思，片刻又苦恼道：“可我送什么好呢？” 小秋瞥她一眼，笑道：“你随便拿点儿什么都好，奶粉、点心、糖，书包、本子、笔，哪怕是你和你哥穿小的旧衣服旧鞋，捎过来他们都不会嫌弃。哪怕卫兵和小妞妞穿着不合适，他们还能送给街坊邻里落个人情。” 乔西的眼睛亮亮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听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犯愁了，家里还真有不少旧衣裳。每年都发军装，旧军装攒了好些个，拿来给他们穿也行吧？” 小秋笑道：“当然行啦。只是穿一年的军装，也就颜色稍微褪一点，不破不烂的，他们指定能穿呀。”她可是注意到了，春梅嫂子和孩子们的裤子、上衣都有补丁，只不过，因为春梅嫂子补得都是同色布料，针线活儿也精细，不太引人注意就是了。乔家的旧军装，也有许多是好料子的，不过是穿几次换下来的，真拿到村子里来，指定被当成出门做客见人的礼服穿呢。 乔西讨了注意，就有蹦跶回去找金笛和叶梓，把她和小秋商量的办法给两人说了。 金笛立刻就表示赞同：“好啊，好啊，这办法好，我也想着给卫兵和妞妞送点儿东西呢。这样，我暑假从张家口带了不少奶粉回来，我就送奶粉吧，卫兵和小妞妞都能喝。” 叶梓却一脸不以为然，道：“咱们又不是没交伙食费，又不是没交粮票，他们只是动动手烧个火就是了，咱们不也帮他们干了活吗？有啥好过意不去的呀！……我说金笛，你们家很多奶粉，究竟多多呀？要是真的喝不完，送给我点儿，我帮你喝怎么样呀！” 金笛就是那么一说，被叶梓这么一通轰，堵得不行，连忙出声辩白：“我就是一说，也不是很多，只是我不太喜欢喝奶粉……” “原来是你不爱喝的东西拿出来送人啊，我说呢，金笛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叶梓仍旧不依不饶地针对金笛。 乔西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喝住道：“叶梓，我刚刚给你们说给房东送点儿东西，完全是自愿的，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你不愿意不参加就是，没必要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针对金笛吧？金笛就是不爱喝又怎么了，她不爱喝，奶粉也是奶粉，又不是馊掉了坏掉了的东西送人，有什么不对的？用得着你这么冷嘲热讽的？” 说完，根本不给叶梓反应的机会，直接拉着金笛往后走，与小秋走在一起，只撇下叶梓一个人。 叶梓咬着嘴唇，气恼地眼看着乔西金笛与王小秋一起说笑着从她面前走过去，三个人都一副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她就不明白了，王小秋使了什么招儿，让吴戈秦戎死心塌地也就罢了，连乔西也被她哄得变了个人一样，她们从小到大的情意，竟然不及才认得几天的村里丫头吗？ 小秋对这个叶梓没有好感，也不觉得她可怜，只是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走过一段距离后，她就对秦戎说了几句，让他折回去看一看情况，尽量再把叶梓带过来……真出了意外，可就没法说得清谁对谁错了。 乔北也注意到了乔西和叶梓的冲突，见秦戎折返回去，他也跟了过去，有他们两个出马，叶梓毫无意外地跟了过来，除了眼睛红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天上午，小秋他们这一组被分去刨花生。他们班的另外一组被分去搓玉米。 听说搓玉米是坐着的，不用挥镐头，还有同学羡慕的不行，试图去与人交换，可另一个组的同学也不傻，哪里肯换，大家闹腾一阵子，还是各自按照全队长的分配，去分配的活儿了。 走出大队部的院子，不多远，另外一组的同学就去了村口的场院里，看着那些人得意洋洋地走远了些，乔西就拉着小秋低声道：“搓玉米不是好活，是不是？” 小秋斜睨着她一眼道：“你咋知道的？” “嘿，我一看你半点儿不心动，就知道了，那搓玉米的活儿听着轻松，肯定不好干！”乔西一脸小得意地说着，嘚瑟地递过几个眼神，那意思明晃晃地：求夸奖，求表扬！ 不等小秋表扬，旁边的吴戈先忍不住嗤地笑了：“你这丫头也有脑筋开窍的一天！” “怎么说话呢？姐一直够聪明好不好！”乔西跟小秋混的时间长了，也渐渐沾染了上了一些小秋的混不吝，这会儿一脸自鸣得意的小样子，还真是挺让人牙根儿痒痒的。 嘚瑟过后，乔西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凑到小秋耳朵边儿追问，搓玉米究竟有什么不对的！ 小秋没有立刻回答，只拉着乔西细嫩匀称的手来戳了戳，哼哼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去搓玉米，你说说会是什么后果？！” 乔西愣怔好一会儿，终于变色道：“啊，我知道了！” 她生生打了个寒颤，满心庆幸，亏得她没说服人跟她换，要不然…… 第四百三十四章 因为刨土豆对镐头有了一定的熟悉度，再刨花生，就没有那么难了，上手都比较快。 全队长做过示范，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这些半大小子把镐头用的也有了些模样，于是又叮嘱几句注意安全，就转身往其他地里分派工作、查看情况去了。 这一片花生地不是太大，只有三四亩的样子。 全队长走了，赵锐作为班长自然负责分派工作。不过，经过一天的接触，他对吴戈秦戎几个也熟悉了几分，就主动过去商议怎么分工。 吴戈大咧咧道：“还按昨天刨土豆旧例就好了。” 赵锐没有异议，人家三个壮劳力，主动揽下四个女生，而且干活不偷懒不耍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锐去给另外那些人分工，吴戈和秦戎乔北则拎了两个镐头在前头刨花生，小秋乔西金笛跟在后边……刨花生与刨土豆有些不同，不需要在地里就把花生拔下来，而是只需把土抖一抖，花生连植株一起运回去，到场院里，再将花生和植株分离。花生的用处不用说，榨油、食用都可以。植株也是极好的青饲料，直接晒干储存，或者晒干再粉碎后储存，冬天用来喂牛羊、喂猪、喂鸡鸭都可以，比玉米秸秆和地瓜秧的营养高出不少，家畜家禽也比较喜欢吃。 之前叶梓与乔西关系还算不错，跟着一起干活自然没问题，今天早上刚刚与乔西闹翻了，她再跟在乔西一起干活，就觉得各种不得劲儿，乔西跟小秋和金笛都有说有笑的，偏偏将她一个人视如无物，前头几个男生隔着一段距离不说，也根本与她没什么共同语言……这种完全被孤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可她却没有检讨自己的原因，只把这一切，包括吴戈对她的不假辞色，包括乔西与她的生分，乃至矛盾激化，她都归咎到了小秋身上。都是因为这个农村丫头，才让她和乔西闹翻，才让她被众人孤立……这些都是王小秋四处挑拨、处处下绊子造成的。 再看小秋与大家伙儿边干活边说笑彦彦的模样，叶梓就越看越觉得恨得慌，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直接将她那一张笑微微的假脸挠烂，让大家也看看，那张虚伪的笑脸后边，她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小秋根本不知道叶梓心里居然越来越扭曲，她只是一直觉得林娅和叶梓对她不太友好，她不想惹事，也不想无谓地讨好，所以，只有淡然以对。不能交好，她当其不存在还是可以的。可没想到，一旦人的心理扭曲了，她明明半点儿瓜葛不想发生，却生生被人罗织了无数罪名，硬生生拗成了‘罪魁祸首’！ 有了刨土豆的经验，刨花生真的不是太难。 吴戈秦戎两个很主动地揽了四垄花生，赶着往前刨，小秋乔西金笛和叶梓跟在后边抖落花生上的泥土，然后将抖落干净的花生堆成一堆一堆的。乔北的活儿就是负责把这些成堆的花生运到路边去，方便生产队的牛车来装运。 干了不过十几分钟，乔北就不干了，冲到前头去，抢了吴戈手中的镐头，强迫着吴戈跟他交换了活计。 吴戈嗤笑着撂下一句警告：“你小子笨手笨脚跟个狗熊一样，可别刨不下花生刨到自己脚上去啊！” 乔北手里拎着镐头，斗志昂扬的，不屑地白了吴戈一眼，道：“你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快别在这里瞎唧唧，耽误我干活儿，去后边当搬运工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吴戈笑嘻嘻地一边往后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着。 乔北挥着镐头没听见他嘀咕的是什么，却不妨被乔西听了个正着，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在吴戈腿上：“你个臭吴戈，胡说什么呢？你是谁的老人啊？你说，你再敢说一遍，我回家就去让吴爷爷和吴奶奶评理！” “哎，你个小丫头，咋就没大没小的呢？”吴戈哪里敢让她去找自家爷爷奶奶，要不然，挨批挨揍的肯定是他呀！ 哼哼着撂下一句话，竟就此灰头土脸地跑到后边去搬运花生去了。 听乔西嚷嚷出来，乔北也知道了吴戈嘟哝的什么话了，不过，他就不跟吴戈生气了，妹妹是个好样的，不愧是乔家出来的姑娘，太给他这哥哥长脸了！ 闹腾归闹腾，活儿不耽误干。乔北刚刚用镐头略略有些手生，不多时也就慢慢熟悉了，用的也有模有样的。小秋三个不说，叶梓虽然心里愤恨，干活却不敢明着偷懒，乍一看，倒也平静。 正在大家干的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轻松的时候，就听得另一边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啊！” 紧接着，就是一阵纷乱，有人大叫着：“坏啦，坏啦，贺勤把镐头刨到自己脚上了！” 那一声大喊太过惊人，众人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停下来，直起身往那边看过去。 等听到镐头刨到了脚上，小秋二话不说，扔下手中的花生就往地头跑，她的书包跟大家的放在一起，都在地头的小树上挂着呢，她准备的外伤用药品就在……大碗里，可没有书包，她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一溜烟儿跑过去，拎了书包又往回跑，却见赵锐和陈立强已经一起将贺勤架了着走了过来。 小秋连忙停住脚步，招呼他们过来，然后自己先打开军用水壶冲洗了一下手，这才打开书包拿出酒精和一个饭盒，处理外伤要用的消毒棉球、纱布、乃至镊子剪子之类的东西，都装在饭盒里。 贺勤脸色煞白，翘着受伤的脚，由赵锐和陈立强架着来到了小秋身边。 “让他坐下。”近处看着贺勤脚上往下滴着血，一滴一滴的，其他同学看着一个个心惊胆战，小秋却暗暗松了口气。一看这个出血量就知道伤口不是太大，也不会太深，更没有伤到动脉血管。避免这三个可能，基本就不会出太大的危险了。 当然，被比较脏的农具伤到，伤口深的话，需要彻底清创处理外，还最好去打一针破伤，以避免可能存在的破伤风感染。 第四百三十五章 贺勤受伤被抬到地头上来的时候，恰好队里运花生的马三儿过来装花生，大老远看着花生地里一群学生娃娃乱纷纷的围成一堆，就知道出了事儿，担心学生们打架自己被误伤了，马老三吆喝住牛车远远地看了几分钟，见那边的学生们围了一堆，却都很安静……看样子，不像是打架的。 消除了顾虑，马老三这才赶过去，往人群里探头一看，就看见人群当间是一个小闺女和一个傻小子，那傻小子伸着个脚丫子，那小闺女正低着头认真专注地包扎伤口，雪白的绷带衬得傻小子的脚丫子又粗又黑的丑的很。 “伤口不是太深，已经止了血，只要不感染，两三天就能合口了……不过，因为镐头上沾了不少泥土，最好是去打一针破伤风。”小秋一边收拾用剩的绷带等物，一边轻声提醒。 “打针啊……不用了吧！”别看贺勤高高大大的，却最怕打针。一听小秋说打针，脸色立刻变了，连连摆手拒绝。 小秋将用过的脏棉球用纸包好，与医用饭盒一起装进书包，一边站起身，一边居高临下地瞥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贺勤，露出一抹小狡黠的笑：“你这大个儿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针吧？” “谁怕了？我才不怕！”当着同学们的面儿，贺勤哪里肯承认自己害怕，还跟小孩儿一样？他一激动就要跳起来，却被身后的赵锐和陈立强一起按住。 “你小子伤了脚也不老实！”赵锐呵斥一声，扬起笑脸对人群后边的马老三道：“老三叔，您来的可真及时，简直就是及时雨呀！” 被他这么一夸，马老三心里高兴面上有光，自然地拿出一副大人样儿来，分开围观的学生走进去，弯腰询问贺勤的伤势，然后严肃地批评了贺勤的粗心，又直起腰很有气势地挥手道：“赶紧把这小子抬到车上，打针是大事，耽误不得！” 赵锐连声称谢，飞快地点了三四个身体高壮强健的男生，将贺勤抬上车。 然后转头对陈立强道：“你跟着跑一趟，一定要看着这小子把针打了。这事儿马虎不得。” 陈立强也知道赵锐要留下来照看干活的同学，他跟着贺勤去打针是不二之选，于是也不推却，爽快地答应下来：“你放心吧！” 小秋退到人群中，默默看着男生们把贺勤装车，又看见赵锐拉着陈立强交待什么，她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询问：“你们带的钱够用吗？……我这里还有点儿。” 赵锐回头看了一眼小秋，脸上的讶异一闪而逝，随即皱着眉头道：“班费倒是都带着了，可都放在行李中……” 说着，看向陈立强，陈立强立刻道：“我跑一趟去拿上！” 小秋默了一瞬，点点头退了回来。 贺勤的伤势并不严重，打破伤风也不急在一时，既然赵锐那边有钱，哪怕需要陈立强跑一趟，她也不再多事。她要的仅是贺勤确实能够得到及时治疗，而不是自己太出头。 贺勤被驾上牛车送走，赵锐就招呼同学们继续干活。马老三赶着牛车很快转了回来，说是大队里特意找了两辆自行车，由大队长带队老师亲自带着贺勤，陈立强陪同去了卫生院……村里虽然有赤脚医生，却没有破伤风针，只能尽快赶往镇卫生院打针。 打不打针，去哪里打针，同学们都不怎么在意，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议论，都猜测贺勤那小子伤了脚，应该提前回家了。也有人说回家也就是养着，在村子里等两天，大家一起走也不是不行…… 小秋没参加这个没营养的议题，她和乔西一边干活，一边商议起给卫兵和村小学募捐书籍和文具的事情。 这会儿虽说城里人生活也不太富裕，但大部分家庭，特别是双职工家庭的日子还是比较好过的，温饱不成问题，条件好些的，还能讲究点儿品味啥的。对待孩子虽然没办法跟后来的独生子女比，但也是尽量满足孩子们的要求。大概每个孩子都有些连环画、刊物书籍之类的。初三的学生已经很少看连环画了，捐出来给更需要的村里孩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买文具，小秋想过了，若是同学们自愿捐款购买最好，若是捐款的办法行不通，那么她就想着与吴戈秦戎商议下，他们拿出一部分利润来回馈村里的孩子们，先从供货村子开始，等以后有了能力，也可以继续扩大捐助范围。 支农第二天，虽然出了贺勤受伤的小插曲，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完成了。 当太阳即将落山，他们也把一片花生都刨完了，赵锐点了三四名男生留下来等着装车，其他同学先期回了各自的居住。 小秋他们回到村里，卫兵带着妞妞早早地等在村口了，遥遥地看见小秋她们，妞妞欢呼着，倒腾着小短腿奔上来迎着。 乔北跳出来，将小胖妞儿截胡了，一把抱起来抛高高，小妞妞惊叫一声，随即就咯咯咯地笑起来，搂着乔北的脖子不撒手了。 吴戈对小孩子本来不咋喜欢，但看着乔北抱着小妞妞逗得开心，禁不住也有些心痒痒，于是，上前去抢，乔北则抱着妞妞飞跑着躲……两大一小很快就跑远了，小妞妞的笑声洒了一路，传出老远。 晚饭春梅嫂子擀了韭菜馅饼，几个人还没到家，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韭菜馅儿的香。不用几个人猜测，卫兵就高兴地透露：“我娘擀的韭菜饼，加了好几个鸡蛋，香吧？” 小秋和乔西、吴戈几个对了下目光，一边笑道：“别说打了鸡蛋，单用韭菜擀饼都好吃！” 韭菜饼这种乡村美食，吴戈秦戎在小秋家也吃过，于是两人也连声附和。倒是乔西乔北有点儿懵，乔西拉拉小秋的手，凑到她耳朵边儿嘀咕：“韭菜饼啥味儿？是不是跟韭菜盒子一样？”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关于韭菜馅儿饼和韭菜盒子的异同……小秋实在无法回答。 这两种食物，食材相同，工艺也差不多，但就小秋来说，若是一定让她选择，她更喜欢韭菜饼。细究两者之间细微的差异，大概是韭菜饼的皮儿更博，一般烙熟之后用笼布覆盖片刻再食用，口感会比较柔软。而韭菜盒子大多油煎，面皮儿焦香爽脆，喜欢外脆里内口感的可能更喜欢。 也没用小秋纠结如何回答，因为一进门，春梅嫂子就招呼几个人洗手吃饼：“快洗洗手趁热吃，韭菜饼就得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 吴戈速度最快，洗把手跑回来，从春梅嫂子身后的盖帘上扯起一张饼，卷一卷握在手中，一大口咬下去，几乎咬掉三分之一。 秦戎落后半步，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过来，借着盖帘把一摞韭菜饼十字状切成四份，然后，卷好一角，先递给跟在几个人身后，眼巴巴看着韭菜饼，却没有上前争抢的卫兵。又卷一角，递到妞妞面前，却不是递到妞妞手里，而是准备他拿着喂妞妞吃。 韭菜饼趁热吃是好吃，却难免有点儿烫手。而且，因为切开了，容易让馅儿掉落，弄脏衣服，糟蹋了吃食。 春梅嫂子一看秦戎的动作，满心欣慰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挥手道：“戎哥儿自己吃，别管他们，我一会儿就弄完了，我弄完再喂他们！” 不等秦戎回话，小秋伸手将秦戎手中的饼接了过来，坐在一个矮凳上，一手把妞妞揽在怀里喂她，一手还不耽误另拿了一角饼自己吃。 “秦戎你自己吃去，我来照看妞妞！” 春梅嫂子扭头一看先笑了：“小秋这架势一看在家就经常帮你娘带孩子。” 小秋嘿嘿笑道：“我这个人吧……比较勤快……嘿嘿！” 话没说完，大伙儿就被她逗笑了，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一院子笑声。 春梅嫂子看着几个闺女小子个人都吃了两三角馅饼了，这才笑着提醒：“锅里熬了高粱米饭，你们拿碗自己去舀。只吃饼干的慌，喝点儿饭汤冲冲！” 这一次，乔北动作快了些，大步跨进厨房，学着春梅嫂子的样子，从碗橱上拿了一摞粗瓷大碗，在锅台上一溜儿摆开，扯着铝制大汤勺伸进锅里，一勺一勺颤巍巍逐个将碗盛满。 乔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哥哥略显笨拙的动作，笑眯眯道：“二哥也学勤快了！” 乔北被她说得脸颊一热，瞪她一眼道：“臭丫头还不进来帮忙，就会说风凉话！” 乔西还想怼二哥几句的，小秋却拉着金笛进屋端碗了，她颇有些恨其不争的瞥一眼两人，却不得不也跟着进去帮忙。口头上占二哥点儿便宜也就罢了，真做的太过了，二哥可是个下手不留情的，谁知道有什么招数对付她呢！ 这天吃完饭，小秋又给卫兵讲了一晚上课。短短两个晚上，也就够她挑着知识点给小家伙通一遍的，好在，卫兵之前学得就不错，她只需找出对方的薄弱点，找补找补就够了。 转过天来，就到了他们下乡支农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到下午，学校的车就会来接他们回城。所以，一大早几个丫头小子就将自己被褥收拾整齐，吴戈秦戎和乔北将自己的行李打成行军背包之后，等着女生们起床，干脆到这屋里帮着她们也将行李打好。 没有外人大家还没注意，等吴戈三个过来帮忙打行李才发现，四个女生，乔西的被褥与乔北的一样，都是标准的军用品。金笛和叶梓同样都是军人家庭出身，用的东西也都差不多。军用的被褥用料、尺寸、厚度都是有标准的，而且棉胎加了网套的，相对来说比较紧实，不会太蓬松，折叠起来相对方便。 反观小秋的被褥，都是宋秀莲特特地用新棉花做的，就怕小秋在外边受了冻，被子都多用了两斤棉花，褥子也加厚了一斤，确实喧软暖和了，但这样的被子，想要折成豆腐块却不现实。 乔北出馊主意：“我见连队里他们都是用水把被子打湿了来压实……” 小秋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就听见几个男生嘀咕着怎么折腾她的被子呢，连忙跳进去阻止：“免了免了，我的被子卷一卷就好，我带了床单的。” 笑话，新棉花做的被子，真给他们弄湿了，即便晒干了仍旧能盖，棉花却一定会板结发硬了，她脑子短路了才会同意他们折腾。棉花被子当然是越软和越松软，才越暖和越舒服啦！ 被她这么一嗓子止住，出主意的乔北和有些意动的吴戈都有些讪讪的，倒是秦戎连忙两个人愣神的机会，帮着小秋把被子打好卷儿，用床单裹住，再用打包绳捆好。 “好了，这样拎着也停方便的！” 金笛看看自己那小巧的行李卷，再看小秋那个几乎大出一倍的胖行李，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小秋的被子真厚啊！这么厚的被子，冬天用一床就够了吧！” 小秋笑笑，并没有答话……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就这么厚的被子，还是宋秀莲给她准备的‘薄被’，另一床厚被子，比这个还多一斤棉花，那厚实喧软的程度，简直能叫棉花包了。 她不说话，可不代表别人也沉默，一直被孤立的叶梓就没忍住，酸溜溜地丢过来一句：“人家自己种棉花，想装多少棉花不行啊，这个咱们可真比不了！” 小秋即便无心与小孩子计较，听到这话也微微变了脸色。说她几句也就罢了，牵连到她的家人，这就让她无法忍受了。 不过，也没等她出声呢，一直活泼乖巧的金笛先怼了回去：“叶梓你是你，我们是我们，没什么咱们，可别乱说话。” 这话一出，不但小秋没了气，其他几个人也都笑了。 吴戈更是淡淡地扫了叶梓一眼道：“你这看不起农民的思想可危险了，看来我得给叶叔提个醒才行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这话一出，叶梓就白了脸，害怕地盯着吴戈，嘴角翕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叶梓本就不是柔顺的性子，又不习惯妥协迎奉，这会儿听吴戈警告她心里虽然害怕，但却实在说不出道歉认错的话，更别说让她撒娇讨好了。 叶梓几次三番针对小秋，乔西也觉得气恼又惭愧，忍不住也要开口说几句，却被小秋拉住。她也厌恶透了叶梓的恶心劲儿，可她却不能在这里发作，毕竟，还要顾虑到春梅嫂子和卫兵妞妞娘儿仨。真吵吵起来，春梅嫂子也跟着丢脸不是！ 恰在这时，卫兵跑进来喊几个人吃早饭。 小秋答应着，打发卫兵先去吃，一边笑着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支钢笔来：“春梅嫂子几天用心招待，咱们也表示个意思。大家别觉得难为，身上带着合适东西的可以拿出来，没带的也没关系，咱们凑在一起，就代表咱们所有人共同的心意。” “这个好！”乔西笑着赞了一声，从书包中摸出一个文具盒来，“我没带别的，这个文具盒是开学时刚买的，还挺新的，就它吧！” 说着话，已经把文具盒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倒进书包，只把文具盒放在了桌子上。 金笛转转眼珠，从书包里摸出一对有机玻璃发卡来，是漂亮的彩虹色。她微微红着脸，道：“我连文具盒也没带，就是这对发卡，行不行？” 小秋笑道：“很好啊，我们俩的东西是给卫兵的，你这个正好给妞妞用，小丫头一定喜欢。” 听小秋这么说，金笛一下子欢喜起来，连连点着头，将发卡放到桌上，紧挨着小秋的钢笔和乔西的文具盒。 吴戈倒是爽快，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顶军帽放在桌上：“我这帽子带来也没戴，给卫兵吧！” 秦戎只慢了半拍就被吴戈抢了先，心中懊恼着瞪了吴戈一眼，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只军用水壶来：“那我就把水壶留下吧。” 眼看着秦戎将水壶放在了桌上，慢了半拍的乔北狠狠地丢了个白眼过去，又将自己手中的水壶重新系到行李上，然后，才颇有些不舍从口袋里往外掏着什么…… 乔西作为乔北的妹妹，一看二哥这动作，就大概猜到了他往外掏的是什么东西，连忙抢上一步，开口叫停乔北的动作：“二哥，我这有一个新买的笔记本，还没用呢，就当是你的心意吧！” “嗳，还是我家小西疼二哥！”乔北如逢大赦，连忙扬起一脸的笑夸了乔西一顿。 乔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小秋，捧了几件东西，一起出门给卫兵兄妹送东西去了。 这些东西，别说与吴戈乔北这几个，就是与小秋也不过是平常的小东西，并不看重，对于春梅一家来说，却是值不少钱的东西。春梅嫂子自然想要推托，却无奈乔西和小秋金笛三个快手快脚地把东西分给了卫兵兄妹，文具本子固然是给了卫兵，一双发卡更是直接别在了妞妞尚嫌稀疏发黄的头发上，惹得俩孩子都因高兴胀红了脸庞，眼睛亮的如同天上最亮的星。 小秋就握住春梅嫂子的手，笑着道：“嫂子就别跟我们几个客套了，我们几个这几天吃着喝着的，可没跟嫂子客气一分。” 乔西说话更爽快，一边抱着妞妞让大家看漂不漂亮，一边笑道：“春梅嫂子，我们几个还想时不时地跑来吃你擀的韭菜饼呢，你再客气，我们可不好意思来啦！” 听她们这么说，春梅也不得不放弃了推拒，爽朗一笑道：“嗳，可别说了，赶上这秋收大忙的，都没正经给你们做点儿啥好吃的，过几日收完了秋你们再来，到时候嫂子也有功夫了，一定好好给你们做点像样的吃食。今儿嫂子可和你们说好了，过几天一定得来，嫂子心实，你们不来，我可带着兵子和妞妞去城里找你们。” 小秋和乔西金笛呵呵笑着，金笛逗着脸蛋红扑扑的妞妞，回头道：“嫂子去城里最好了，我带妞妞去逛王府井。” 乔西也跟着附和，卫兵和妞妞兄妹俩眼睛更是亮的璀璨，满怀着憧憬和希冀，仿佛已经看到娘带着他们进了城一样。 大家说笑一回，几个人终究还要再跟着去地里干活，乔西抱着妞妞不撒手，金笛也紧紧跟着，叶梓倒是也在旁边，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没作声，别人也没谁搭理她，仿佛一个附身的幽魂。 小秋落后一步，与春梅嫂子并肩走着，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笑微微道：“嫂子，你是个勤快利落的，如今查的也不严了，怎么没多养几只鸡，多下几个蛋，不但卫兵和妞妞吃得方便，多出来的也能贴补贴补家里。” 在家里住了几天，别的人或许不在意，小秋却知道春梅嫂子家里就养了五只鸡，还有一只是留着打鸣儿的公鸡。四只母鸡就是天天下蛋，能有多少？他们七八个人一来，连着吃了几顿鸡蛋，说不定已经把春梅嫂子攒的鸡蛋吃得差不多了。 一说起这话，春梅嫂子苦笑一声，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养，却是没办法啊。一来，种蛋难寻，老抱子抱一窝孵不了几个。二来，这鸡瘟可厉害着，去年我倒是养了十几只，可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眼瞅着十来只小母鸡都要开裆下蛋了，谁想闹起鸡瘟，十几只鸡呀，一夜功夫，全死了！疼得我……跟心让人掏了去一样，好些日子才缓过来。” 上一世，小秋也不止一次地见识过鸡瘟的厉害，那真是不管大小，一夜死绝，一个不留！ 只不过，重活回来，她有幸拜了郑秋实为师学习医术，虽还不敢给人看诊，却意外琢磨出了预防鸡瘟的方子，这几年，三合村和附近村子可得亏了小秋琢磨出来的这简便草药方子，才能逐年增加养鸡数量，却没有暴发大规模流行的鸡瘟疫情。 说起别的，小秋可能还顾虑些，但对防治鸡瘟的事儿，她却是很有信心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她笑微微看定春梅嫂子，道：“春梅嫂子，我手里倒是有个防治鸡瘟的方子，这一趟是来不及了，等我回去配好了，就找人给你带过来。” “哎呀，这……防治鸡瘟的方子？还要配药，会不会花很多钱呀？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就我家里这四五只鸡，统共都卖了也不治几块钱呢！” 小秋笑着抬手止住她的话头，道：“嫂子放心，我这方子用的都是咱们地里能找到的东西，我今儿下地就去地边儿沟沿儿找一找，之所以不能直接拿给你，不过是因为需要炮制一番才能入药，不花什么钱的。” “那，会不会太耽误你工夫？你还要上学呢！”春梅嫂子还是有些担心。 小秋粲然一笑，道：“春梅嫂子就别担心了，我偷偷给你说，我学习好，这学期的可都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不用怕我耽误了学习的。” 说完，拍拍春梅嫂子的手，让她不用再送，自己加快脚步，追着乔西金笛几个去了。 这一批学生来支农，虽说手头上的活儿比较笨拙，但大多数却都很认真地学，很卖力气地干，倒是得到了村子老少的一致认可。 这天的中午饭，大队长马俊河特意嘱咐做饭的人，把学校里送来的肉都用上，做一顿午饭，只当给学生们践行了。对了，人家城里人管这个叫‘会餐’。 马俊河还特意吩咐各小队长，给学生们分派活计的时候少一些，让学生们早些干完回村里，中午的会餐就在大队部院子里，把村小学的课桌搬过来拼一拼就成了。让学生们吃完饭，也好洗梳整理一下，准备回城。 这天一早云层加厚，天气阴沉，全队长召集几乎全队的社员和学生们一起，抢在下雨前摘拾棉花。 前两日，学生们差不多都是自己干活，只接触过几位老妇人和孩子，今日看到呼啦啦一大群男人女人集体行动，还是有些新鲜。 社员们见到一群学生，最开始还略有拘束，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像平时一样说闹玩笑起来。并陆续与学生们拉起呱，交流起来。 这么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边说笑着一边干活的场景让学生们开了眼界，只有小秋想到了很快推广开来的‘分产到户’，届时，土地分到家庭，农民们的劳动将由生产队变成单户模式，这种生产队一大群人在一起干活的场景，很快就要成为历史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留恋，反而心底隐隐都是期待和兴奋，国内环境中就是不一样了，人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先是温饱无虞，紧接着就是小康社会……终至一天，跻身在世界强国之列，再不复如今的积弱、贫穷和落后。 不到中午，尽管还有许多棉花没有摘完，全队长也让学生们提前下工回村。 大队部的集体食堂中，大锅里炖的肉菜散发着浓郁的肉香，许多小孩子被吸引来，隔着一段距离守在厨房外边，眼巴巴地看着几哥忙忙碌碌的妇人，期盼着能从那锅里得一块肉吃解解馋。 不过，孩子们注定白等了，肉在这个时代毕竟是稀罕的，有限的肉加了菜一起炖，都是有数的。村里小孩子又太多，就院子里站着的也有二三十个，这么多孩子一人一片肉，也得小半盆了，哪里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分去？ 肉菜炖好的时候，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大队部。 支书马俊河招呼妇人们用盆子把菜盛了，端到院子里一早摆好的课桌上。雪白的馒头用笸箩盛着，热气腾腾雪白喧软，由两个人抬出来也放在课桌上。 学生们到了村里已经是第三天，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都为满笸箩的馒头和一盆一盆的菜所震撼。 马俊河简单地说了几句，带队老师也点着班级统计了一下人数，确定全员到达之后，将位置交还给马俊河。 这位黝黑干瘦的老支书很豪气地一挥手，大喊一声：“开饭！” 学生们哗哗哗地鼓起掌来，老支书脸上的憔悴、风霜似乎都在这一刹那淡了，只有满脸的笑容和隐隐的拘谨，涨的一张黑脸微微泛了一层红。 小秋和乔西吴戈几个人占了一张课桌，桌子上摆着两盆炖菜，一盆是土豆炖猪肉，一盆是茄子炖鸡，猪肉片很厚实，很实在，鸡肉却有剁的很碎，混杂在茄子里，几乎看不见。猪肉是学校送来的，鸡肉却是大队里主动提供的，即便少一点，也是难得了。 小秋和乔西在孩子群里找见卫兵和妞妞，卫兵被她塞在吴戈秦戎中间，她则把妞妞抱在怀里，亲自喂她吃东西。 带着猪皮和肥肉，颤巍巍的大块猪肉是难得的，吴戈给卫兵夹了两块放在他面前的碗里，然后自己拿了馒头吃饭。只是他吃了几口了，一回头却见卫兵碗里的肉好好地没动，小家伙只拿着筷子夹着盆子里的土豆茄子吃，连盆子里的猪肉鸡肉都没动。 “咦，你小子不爱吃肉啊？”吴戈奇怪地询问，却感到胳膊被人拉了一把。 他回头，却见小秋都没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另一侧的小小子卫兵，眼含心疼：“卫兵是不舍得吃吧！他大概是想着留给娘和妹妹吃。” 吴戈的嘴角动了动，心有所动，也转回头看向卫兵，然后抬手一巴掌拍在小小子的背上：“傻小子，给你夹的肉你就吃。你现在才多大，心疼你娘和妹妹也不是这么个疼法。你得好好吃饭，长得身强体壮的，将来才能更好地孝敬你爹娘，照顾你妹妹呀！” 小秋在一旁微笑着补充：“身体好了，学习好了，将来有出息了，就能更好地孝敬爹娘、照顾妹妹！” 吴戈说的话卫兵或者还会犹豫，但小秋的话他却是全心信任，他微微涨红了脸，眼睛却格外黑亮，郑重点头：“嗯，我一定要有出息！” 第四百三十九章 会餐后不久，学校借来的解放大卡车轰隆隆开到村口。短暂的三天支农结束，不管累不累，不管厌倦还是不舍，终归到了离开的时候。 妞妞还小，并不太理解分离，卫兵却已经懂得了分离的伤心，却被吴戈几个大男生灌输了一脑子‘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即便心里难过，即便早就红了眼圈，却仍旧咬牙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倒是一直像开心果的金笛，拉着春梅嫂子的手不放，哭的眼泪鼻涕的。春梅嫂子被她哭得也难受的直抹眼泪……小秋和乔西本来也挺难过的，但看着金笛和春梅嫂子哭成泪人，忙着安慰，竟然连难过都忽略了。 卡车开动，几个女生哭出了声，却又很快淹没在轰隆隆的车辆马达声中。 来时，学生们个个神采飞扬，笑声歌声一片。短短三天，这群男生女生却仿佛变了人，皮肤晒黑了，少了些飞扬跳脱，多了些经历之后的思考，多少有那么点儿无精打采，一个个或蹲或坐或站，却很少有人大声喧哗，或靠着闭眼休息，或小声与同学说话，也有的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车后越来越远的村庄、农田，发呆！ 与来时觉得路途遥远不同，返程似乎短了许多，许多同学只是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就已经进了城。 虽然只离开了三天，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支农回来的学生们再看到城市宽阔的街道，连成片的楼房，以及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流，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 即将回家是喜悦的，但对比之下，却已经怀念起散发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田野。 三天的农活加上来回几个小时的车程，大多数学生都难免带了些疲惫之色。到达学校后，各班老师带着班干部点了点名，确定下乡学生全额安全返回，也就宣布解散。 吴戈和秦戎动作很快，解散之后立刻去车棚里推了自行车，将他们和小秋的行李装上车，然后挥别仍旧有些不舍的乔西、金笛，返回了卷棚胡同。 回到家，天色尚早，太阳只是刚刚偏西，光线还不错。小秋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行李卷打开，将被褥都晾到院中的晾衣绳上。包裹被褥的床单，被套、枕套和枕巾都一股脑拆下来，让吴戈秦戎帮她把洗衣机拾掇好了，开洗！ 看小秋忙忙叨叨这样，吴戈秦戎知机地去了厂子那边查看。留下小秋一个人，把大门一关，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将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一并洗了。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小秋，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夕阳余晖在小院子里撒一片碎金，小秋就坐在廊檐下，拿着毛巾一点点把头发擦干，用梳子通一遍后，然后动作轻柔地一下一下梳着头发，也只当给头皮做一会儿按摩。 头发七八成干的时候，她用手帕将头发松松的系在颈侧，任带着些潮气的头发从肩头垂下来，几乎垂到胸前。 看看天色渐近黄昏，小秋拎了书包准备出门，买点儿菜做饭。 只是，等她拎起书包，准备把里边多余的东西拿出来时才发现不对劲，不知何时，书包里多了十多个熟鸡蛋，还有一包三四斤的芝麻。 熟鸡蛋在农村的稀罕程度不再赘述，十几个熟鸡蛋，大概是春梅嫂子家所有的积存了。 而芝麻这东西因为产量低，生产队是不会大面积种植的，都是村民各自在自留地种上几垄，收几斤芝麻换香油，偶尔还能拿一点芝麻炒熟，加一点细盐做成芝麻盐，蘸馒头、调米粥、粘粥都香的很……这是很多农村孩子对‘浓香’的最初记忆。 小秋不知道春梅嫂子家种了多少芝麻，但她知道春梅嫂子家只有不到一亩自留地。这块自留地既要种菜，还要种些绿豆之类的小杂粮，还能有多少地用来种芝麻……三四斤芝麻，很可能是春梅嫂子家这一季全部的收获！ 说实话，这些东西真的不值多少钱，可小秋捧在手中，却觉得心窝里隐隐发烫，眼窝也不知何时红了。 她吸了口气，抬起头将眼中的泪水眨下去，片刻才将呼出一口气来，将芝麻和鸡蛋一起拿到厨房里……既然春梅嫂子给带上了，那晚上就吃它们吧！ 小秋从面缸里舀了两瓢面，和好了饧着，然后洗洗手，拎着一只篮子出了门。 来到副食店，肉和鸡蛋早就没有了，更别说鱼虾水产海鲜了，更是想都不想了，门口倒是堆着几筐新土豆，还有挑剩的一些茄子、辣椒这些。 这个时候的土豆都不大，大的也就跟鹅蛋似的，小的只有乒乓球大小，皮儿也很粗糙，仿佛皴了一样。不过，小秋却知道，这种皴皮土豆好吃，淀粉含量高，特别面，吃在嘴里还有点儿沙沙的，蒸着吃、炖着吃都是极好的。 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从大碗里偷渡出一点牛肉来炖土豆，挑拣几样蔬菜，走进副食店里边准备再打点儿酱油的，不经意间，竟发现货架上摆着一摞肉罐头，铁盒的，后来有个新名字叫午餐肉的。不过，这会儿的肉罐头质量要比后来高很多，里边真的有大块大块的肉。 小秋一问，这批肉罐头售价一块五毛五，不要票。 之所以还有剩，没被抢光，大概是因为大多数人认为吃这个不划算。一个罐头不够一斤呢，却卖将近两斤半猪肉的钱，不舍得，总之，还是大伙儿的钱包太瘪！ 小秋却是个不过日子的，在售货员略带谴责的目光中，硬是要了四个肉罐头，又打了两斤酱油，这才回了家。 熟鸡蛋是好东西，但这么干吃却没什么滋味儿，鸡蛋黄还干干的噎人。 小秋打开两盒牛肉罐头，加小土豆炖上。然后就借着炖牛肉的锅，放上箅子后，把饧好的面擀成薄薄的饼一层层铺上去，就成了薄而柔韧的蒸饼。 第四百四十章 饼擀完了，土豆也炖到了七八成熟，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土豆透烂，饼也再能再劲道些。这功夫，小秋抓了一小把芝麻炒熟，放在面板上晾凉。熟鸡蛋剥皮后切碎，熟芝麻用擀饼轴压碎，撒进碎鸡蛋中，再撒一撮细盐，点几滴酱油，就成了绝好的卷饼馅料。 小秋又洗了几个青椒、几棵大葱、两根黄瓜，都切成丝，装在盘子里备用。 这边忙乎的差不多的时候，吴戈秦戎率先回来了，还用筐子拎了两只鸡过来。 小秋洗把手，一边问吴戈：“你们真不回家啊？” 离家三天，按理应该先回家，免得家中大人挂记。 吴戈很有些不乐意地瞪了她一眼，凶巴巴道：“你还学会撵人了？” 说完，拎着装鸡的筐去院子角落里安置了，又径直进厨房拿粮食来喂鸡。 小秋无辜地摇摇头，回头悄悄问秦戎：“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吃了枪药了？” 秦戎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道：“你别担心了，我们打了电话回去。” 略顿一下，扫了一眼喂鸡的吴戈，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挨训了，爷爷接的电话，说是再不着家就直接把我俩打包丢到部队里去！” “丢进部队？”小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让你们去当兵？” 秦戎点点头，默了片刻才道：“爷爷和吴爸爸都是这个意思……戈子之所以顶着没去，也是因为他答应，将来考军校……” 小秋微微惊讶着，却并不觉得意外。 吴戈出身在那样的家庭中，享受这个祖辈父辈带来的荣耀同时，也肩负着家族的承继，从军，大概是他从小就注定的，无从选择。 垂着眼默了片刻，小秋才轻轻一笑道：“他那土匪样儿去当兵……或者还真能是个好兵！” “小丫头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吴戈不知什么时候摸过来，曲着手指刮了刮小秋的鼻梁，惹得小秋毫不客气给了他一个白眼，直接吩咐他们俩去给洗衣机换清水，她好漂洗衣服。 正忙乎着，大门有响声，三个人齐齐抬头看过去，却是郑秋实拎着个编织袋走了进来。 虽然只有几天没见，小秋见到师傅却觉得格外亲，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师傅，您今晚回来的早。正好，我做了您最爱吃的……” 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接过郑秋实手中的编织袋来，拎着往里走。 郑秋实很享受小徒弟的亲昵和撒娇，满脸宠溺地看着自家小徒弟，笑呵呵地问了下乡累不累，虫子药管没管用…… 小秋一一回答了，又笑道：“那药倒是好的，只不过，都给我同学们用了，我们却是没用上。我们那个房东特别好，家里打扫的也干净，连被褥都给我们天天晒的，根本没虫子……其他同学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大部分同学都说有跳蚤，还有同学说被臭虫咬了，也有同学说亲眼看见他睡得炕上有两只老鼠打架……” 郑秋实乐呵呵地听小秋絮叨，转眼，看见那两个高高壮壮的傻小子，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冷着脸斥道：“亏你俩长那么大个子，咋就没点儿眼力见儿，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啊……” 秦戎还比较温顺，吴戈却是个混不吝的，将手中的一桶水倒进洗衣机，回头瞪着郑秋实道：“你说你这个老头儿咋就瞅我俩不顺眼呐？我们俩明明在忙乎着，没歇片刻好不好！” 郑秋实这回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脱鞋，朝着吴戈就撇了过去。 亏得吴戈自小被吴爷爷丢进连队里操练的多了，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反应也比常人快，眼看着鞋几乎飞到眼前了，他一偏头，那只鞋子堪堪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他清楚地闻到了鞋子里的味道……呃，不提也罢！ 吴戈惊讶地瞪大眼，一脸害怕的表情：“老头儿你真打啊！你说说就你这个臭脾气，让我们咋尊重……哎，又来！哎哟！” 他的话没说完，郑秋实已经把另一只鞋也撇了过去，吴戈连忙装模作样地躲闪，一面又跳着脚地抗议。可惜他防备了郑秋实，却没防备别的人，一颗带壳的花生果嗖地一声飞过来，恰好打在吴戈的脑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啪嗒！ 郑秋实一看小徒弟出手帮自己出气，那是老怀大慰啊，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秦戎也跟着笑，小秋虽然没有笑的太夸张，但眉眼弯弯地，那笑容也是满眼满脸的。 吴戈一手捂着脑门，转眼看向小秋，一脸委屈地质问：“你居然帮着老头儿打我？” 小秋眉梢一挑，瞪着他笑道：“我不帮我师傅，难道帮你呀！切！” 又被补了一刀，吴戈不无脑门儿，改捂着心口，一副伤心状。 郑秋实确实扬眉吐气，笑容满面地对自家小徒弟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小秋走过去将鞋子捡了给郑秋实拎回来，一边扶着他穿上鞋子，一边笑着点眼药：“师傅啊，您大人大量，别跟某些人一般见识啊！” “知道啦，知道啦，若不是那臭小子不知尊老，我才懒得理他！”郑秋实很大度地挥挥手，穿好鞋却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拎着吴戈的耳朵将他扯到井台旁，吩咐道：“将这些洗干净了，让小秋红烧。” 小秋这才注意到，刚刚被她扔在井台边的编织袋里，有什么长长的东西动啊动的。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听吴戈啊地一声大叫，奋力挣扎着要逃，一边还喊：“郑老头儿，你去哪里弄了这些鬼东西来，跟长虫一样，哪能吃啊！” 郑秋实却不饶他，按着他肩膀将他按在井台上，一边得意道：“臭小子见识短了吧？看清楚了，这可是上好的稻田黄鳝，滋阴补血的好东西，哪里就长虫了。赶紧杀了洗干净，让小秋红烧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秦戎这会儿走过去，笑着道：“我倒是记得小时候见过大人侍弄……戈子去帮小秋收拾饭吧，我来拾掇这个！” 秦戎的家乡靠近淮河，湖泊水网密集，淡水产品吃的比较多。听他这么说，吴戈也不好再逗笑，只过来拍了拍秦戎的肩膀，然后进厨房帮忙去了。 小秋听得说是鳝鱼，也不往近前靠了——这东西她也挺喜欢吃，但也确实长得……就如吴戈说的，跟长虫似的，怪吓人！ 没多时，宋秀程也回来了，他没有带吃的，而是带回来一个人。 “芳芳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小秋一见站在宋秀程身边的漂亮姑娘，登时欢喜地快步迎上去问候，一边回头朝宋秀程吐舌头，“小舅舅都不告诉我。” 即便如刘芳芳这般大方，随未婚男友见亲朋，还是多少有一点点羞涩，脸颊热热的。 她笑着挽了小秋的手道：“上午就到了……你小舅舅也不知道我要来……” 小秋笑，挽了刘芳芳的手往里走，一边悄声道：“芳芳姐不用替我小舅舅打掩护啦，我都懂的……” 刘芳芳脸颊更热，笑着点点小秋的额头：“人小鬼大！” 宋秀程拎进来一兜南果梨，是他同学去郊区带回来的，看着个头不大，小小的圆圆的，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老北京却都知道是极美味的果子。 刚摘下来的南果梨硬硬的，还不好吃，需要放上两三日，等到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果肉‘熟’透了，咬一口，软软的香甜软糥，汁水四溢，最奇的是，熟透的南果梨会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故而，老一辈儿的人，又称其为‘醉梨’。 吴戈秦戎虽说是京城生京城长的，却不会对这些吃的喝的上心。刘芳芳是典型的S省妹子，对这种水果也不认识。即便经多见广如郑秋实，也不知道这种梨的妙处。独独小秋，托厚实某宝的福，对各地域特产水果多有见识，一眼就认出了‘南果梨’。 “哎呀，小舅舅从哪里弄来的南果梨？”小秋下意识地问出口，抬头就对上宋秀程疑问的目光，连忙掩饰，“我去郊区听村里老人说过……不过，那位老人也说，有几年没见着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宋秀程也没再追究，笑道：“一共就那么十几颗树，这种梨摘下来搁两天就变软了，不适合运输储存，又不让进城贩卖，只能干看着在树上熟透了落下来烂掉……我有个校友，他二姨家就是那个村的，才能带一点过来。” 这种事听多了，其他人也没怎么上心。倒是吴戈拎着一只螃蟹过来，碰了碰小秋，低声道：“……让他们开车去拉回来，行不行？” 小秋看过小舅舅拎回来的梨，只是微微泛着一点点浅黄，手感硬邦邦，如果直接去车拉，当天回来，应该赶得及梨子熟透前卖掉，只是，这水果往哪里卖，还要斟酌斟酌……她并不想出风头上街摆摊子，她更相信闷声发财才是上策。 点点头，小秋示意吴戈：“待会儿与秦戎商议一下，看能不能找个销路。不止是这种梨，葡萄、苹果、栗子核桃等也都要上市了，找到销路都可以做……廖哥哥，你回来了？” 话说到一半，又进来一个人，正是外出归来的廖辰。 廖辰的目光扫过院子里人，目光在刘芳芳身上微微一停，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说起来，他与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更熟悉点儿，与刘芳芳只不过是认识而已。 秦戎将鳝鱼清理好，交给小秋下锅红烧。 郑秋实刚好洗完手，见廖辰回来，就从桌底摸出那只白瓷瓶儿来朝廖辰晃了晃：“今晚有好酒，等一会儿，小秋做好了红烧鳝丝，咱们就能开饭了。” 廖辰笑着也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酒来，却是瓶颈细长的葡萄酒。 小秋眼尖，看见了标签上的小鸟标志。不过，有了‘南果梨’的教训，她注意控制自己的言行，没有再叫破。倒是刘芳芳眼睛一亮，欢喜道：“居然是施佩纳，你哪里弄到的？” 说完，似乎自觉有点儿失态，她又连忙回头向宋秀程解释：“我一个岛城的同学家里有海外关系，寒假去了欧洲，回来跟我们天天吹，说小鸟酒超好喝。” 宋秀程笑得和蔼，道：“政策好了，咱们以后也有机会出去的。” 简单一句话，听在刘芳芳耳中却胜却任何甜言蜜语。她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道：“嗯嗯，一定要去看看法国的卢浮宫和英国的古堡……” 两个小情侣甜甜蜜蜜，其他人都有眼色地往旁边避一避。 小秋这会儿才近距离看到‘小鸟酒’的真面目，她翻转酒瓶，没看见一个中文汉字，心道，这会儿进口产品还没有加贴汉语标签的规定，没有汉字似乎才能标明‘血统高贵’，国人也对各种标注洋码子的产品推崇备至，以至于，后来有国产货也用外文标识糊弄人的。 那边，廖辰唤过吴戈吩咐：“拎个暖瓶去街口买冰棍儿，多买几支回来！” 起泡酒最好冰镇饮用，加冰也行，但家里没有冰箱，这两种办法显然行不通，廖辰买冰棍的办法倒是简洁方便。 芝麻盐鸡蛋、土豆牛肉、红烧鳝段陆续端上桌，半透明状的蒸饼也蒸好了端上来，郑秋实拆了白瓷瓶儿，与宋秀程、廖辰三人用小酒盅。刘芳芳、吴戈秦戎和小秋几个人则喝加了冰棍的起泡酒。 佳肴美酒，众人说说笑笑格外开心，不知不觉，菜和饼都吃光了，两瓶酒也都见了底儿。 小秋喝的不多，两个小子喝了一杯之后，嫌弃起泡酒太甜腻，转而跑去缠着郑秋实讨白酒喝了，倒是刘芳芳，四分之三的起泡酒都被她喝了，即便是灯光下，也能看到她的脸颊晕红一片，灼灼如桃花盛开，娇艳非常。 小秋冲了一杯白糖水给她，一边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刘芳芳当年错失了本科录取的机会，进入潍城财专财经专科学习，两年制的学业，当年，她说过要在大学里再争取‘专升本’，眼看到寒假就要毕业了，小秋就问她以后的打算。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刘芳芳略带意外地瞥了宋秀程一眼，就见宋秀程微微涨红着脸，道：“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一看这局面就知道有情况，小秋歪着头看看自家小舅，又捧着脸歪头笑眯眯看向刘芳芳，一脸等着她如实交代的模样，倒是把一贯大方的刘芳芳给看得害羞起来，本就染了酡色的脸颊更红了。 “我考取了外交学院，今天已经报了道……”刘芳芳红着脸交待，虽然有些许羞涩，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喜悦。 当初，因为小人作祟，让她错失了最心仪的大学，两年之后，她却再次凭借自己的努力，追赶上了爱人的脚步。从此后，天各一方的两个人终于又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她终于心愿得偿，前途灿烂，又怎能不欢欣鼓舞、喜气迎面呢！ 小秋脸上也展开大大的惊喜，紧紧握住刘芳芳的手道：“原来芳芳姐是过来上学的……太好了，以后，小舅舅……嘿嘿，以后我就不愁没人疼我了。” 宋秀程瞥一眼调皮的小外甥女，轻咳一声道：“小秋还叫姐姐？” “不叫姐姐叫啥？”小秋装糊涂，毫不害羞地眨着眼睛装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 不等宋秀程继续说，刘芳芳却已经抢着替他开了口：“叫姐姐就好！” “哎，芳芳姐姐！”小秋又脆又甜地答应着，然后转回头去向宋秀程挑眉示威！ 哈哈，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压榨小舅的好办法，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不怕他不从！’显然啊，刘芳芳就是小舅舅的软肋呀！ 小小的欺压了小舅舅一把，小秋格外开心，一边又拉着刘芳芳的手低声说起悄悄话。 “芳芳姐开了学在家住吧？正好与小舅舅一起。”别看小秋调皮，但心里还是很向着自家小舅舅的，一回头就替自家小舅舅争取起来。 小外甥女贴心，刘芳芳也更喜欢。她拍拍小秋的手，笑道：“我的新专业外语很吃重，而我本来就不咋样的外语也丢下两年了，刚开学课程上肯定很累，我住校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争取别成了垫底的。再说，学校有要求，都要住宿舍以方便管理。” 说到这里，看小秋一脸失望，刘芳芳又连忙笑道：“平常咱们都要学习，周末就可以在一起呀。既然我到了京城，总是方便多了。” 小秋也不是任性的，自然笑着答应，却仍旧道：“那说好了，周末芳芳姐就回来。” 刘芳芳点头应允，两个人握手而笑，两人那亲密的样子，让旁边的宋秀程看得是又欣慰，又有些微的酸溜溜。 之后，又自然地谈起了刘芳芳选的新专业——国际贸易。 说起这个，刘芳芳倒是恢复了洒脱和自信，侃侃而谈道：“我有个岛城的同学，她父亲在海关上班，母亲在港口，我听她说起这两年，进口贸易额增长惊人……而且，我想，国家搞经济建设，一定需要大量地进口国外的先进产品和设备，以后，进口贸易这一块一定大有所为。”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看小秋，若如她所料，小丫头脸上没有半点儿懵懂，反而对她说的露出一片赞赏之色来。就说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比许多大人懂得都多。 她这话还是第一次跟人说，就是宋秀程，她也还没说过，只怕说出来，遭到宋秀程的反对。——毕竟，他们曾经说好了，她专升本争取考进京城，他们在京城会合，然后一起学习、工作……之后，还会结婚生子，过日子。 而选了新专业之后，她几乎要从头学起，需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努力，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实现她的诺言，结婚成家，更别提生孩子、过日子。 与宋秀程的感情，经历了许多波折、磨难，刘芳芳一直很珍惜。她虽然短时间内不能结婚，但她相信宋秀程也不是那种短视之人，他也会理解并包容她这一点点小任性。 刘芳芳想着，目光不自禁地看向另一侧的宋秀程，灯光下，宋秀程清俊的侧颜染了一抹酒晕，微微的酡红面颊，嘴唇却是红润欲滴模样。似乎察觉到了刘芳芳的注视，他水润润的目光转过来，隔着半张桌子落在刘芳芳脸上，然后，红唇一展，扯出一抹微笑来……那一刹那，竟有一种妖艳魅惑，让刘芳芳倏地脸颊一热，慌忙中撇开视线，转回了脸。 避开那一抹深情缱绻的目光，刘芳芳平复了砰砰跳的心，随即，就有一抹淡淡的歉意从心底漫上来，让她几乎叹出声来。 她和他，如此深爱，如此真情，相信一定能够相知相伴走到人生的尽头…… 看这两人一副情深缱绻的样子，郑秋实率先起身，打着哈欠进屋：“你们年轻人玩吧，我这老人家就不陪你们熬夜了，先去睡了。” 几人自然起身相送，吴戈秦戎目送郑秋实进屋，也没落座，直接告辞，推了车子回家了。 小秋将两人送到门口，小秋到底没忍住，拉拉吴戈的胳膊，低声嘱咐他一句：“吴爷爷吴奶奶和李希阿姨都是为你好，你别犯倔，回家好好地跟家里人说。嗯，这是我留出来的一份鳝鱼段，你带回去给吴爷爷尝尝。记得，交待阿姨放冰箱。” 吴戈心里暖暖的胀满着，伸手接过小秋递过来的饭盒，含笑凝视着路灯下有些朦胧，却格外清丽的脸庞，目光在那眉眼上留恋片刻，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在心底，这才转回目光，蹬起车子走人：“回去吧。累了就早歇着吧！”……别说话说太晚。 刚刚小秋拉着刘芳芳说话的亲热，不但宋秀程心里发酸，吴戈心里也有些吃味儿。白天有乔西那个傻丫头，没想到回到家又多了个刘芳芳……什么时候，这些碍眼的都赶走了，正剩下他和她两个人才好。 第四百四十三章 小秋转回来，廖辰已经进了屋，只有宋秀程和刘芳芳两人还坐在院子中说话。 “芳芳姐的行李都在学校吧？正好我刚刚晒了被子，我去给你铺床。”小秋也没停脚，打个招呼直接进了屋。 临进京，宋秀莲给小秋絮了两床新被子。小秋之前用了一床，下乡带的也是这一床，今天回来，被套被她扯下来洗了，棉絮也晒过了，如今她进屋，取了一条新被套装上自己用，而将另一床没用开的新被子拿出来，并排铺好。 刘芳芳和宋秀程虽然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和对方说，但终究不好意思等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替自己受累，说了几句话，也就进了屋。 小秋动作快，手脚麻利，刘芳芳进屋时，她已经把被子铺好，正从橱子里拿了一支新牙刷出来，准备给刘芳芳送出去。 看到铺排整齐的被褥，刘芳芳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不好意思道：“小秋的动作这么快……之前，一直听你小舅和小姨说你是个小大人儿，说话做事半点儿不比大人差。如今亲眼见着，我才算明白，他们的话竟是没有半点儿夸张成分，甚至比大人都周全利落，倒让我这个真大人脸红啦。” 小秋嘻嘻一笑，道：“芳芳姐就看见我做点儿家务了，其他的多少事儿，我可根本没法跟你比呢！喏，这是我刚拿出来的新牙刷，给你用的。” 这一大一小，年纪差着十多岁，之前也只是因为宋秀程的原因相识、接触，真正了解并不多。但住在一起吼，却在互相了解中，迅速熟悉起来，也迅速地亲近起来，竟真有些姐妹俩亲亲热热的样子了。 这一天上午，小秋干了半天活儿，下午回家后，又收拾打扫洗衣服做饭……也真是累了，躺下之后，很快就睡了。 刘芳芳已经到了京城，已经来到了爱人的身边，又已经去新学校报了道，一切一切都步入了轨道，她之前心中的忐忑、激动、不确定，统统不见了，是以，虽然换了个陌生的环境，身边还多了一个猫儿般的小丫头，却仍旧让她觉得心安，听着小秋细微均匀的呼吸，也很快睡沉了。 一夜好眠，无梦到天亮。 小秋照例起的很早。而宋秀程比她起得还早一点，小秋走出屋门时，宋秀程已经在厨房做早饭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直摸到专心做饭的宋秀程身后，猛地出声：“咄！哈哈哈哈……” 看到宋秀程惊诧回头，小秋调皮地逃开几步，开怀大笑起来。 “调皮！”宋秀程笑嗔一句，一边回头继续做饭，一边道，“账簿在我房间的书桌上，你洗漱一下去看看吧，我做饭！” 小秋也不客气，爽快地答应着，一边提醒小舅，饭橱里有刚腌好的泡菜，一边洗把脸，进了宋秀程居住的东厢。 宋秀程的水平果然不错，账目记录的相当清晰，小秋来不及细看，只扫了后边的合计一眼，又翻到陈东方几个人的提成看了一眼，就见这三个人的一个多月的提成都在二百元以上，最高的居然是李长江，竟然超过了三百，领到了三百零七元三毛五的提成，加上工资，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块，比大多数高级干部的工资都高了。 这个数字与小秋预估的基本吻合，她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替那三个人高兴。而常宏伟虽然没有拿到提成，却拿到了四十五块钱的工资，主要的是，小石头代理了电影院和公园的影星照片销售，笼络了二三十个孩子，小石头上学时间不够，那些孩子白天过来就找常宏伟拿货，爷俩合作，九月份分销照片的利润也达三四百块钱，丝毫不比李长江几个差。 将账目浏览一遍，小秋把账簿子带回自己的房间，刘芳芳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在帮忙宋秀程收拾早饭。 廖辰不知何时出了门，这会儿不紧不慢地从外边走进来，手中拎着一只牛奶瓶子，与宋秀程、刘芳芳打着招呼径直进了厨房，寻了一只铝锅出来，在蜂窝煤炉子上熬奶。家里没有专用的奶锅，这铝锅太大了，半斤奶倒进锅里几乎铺不过锅底来，很容易就糊了，还要买一只奶锅才行。 小秋放下账簿子再出来，正寻思着去东屋里看看，师傅怎么还没起床，就听得郑秋实在院子里说话——竟然也是个不声不响早起出了门的。 郑秋实手里端着一只搪瓷盆，盆子里放着一沓糖油饼和几个门钉肉饼。 小秋上前接了，一边笑道：“师父在家真好，一早就能吃上门钉肉饼。下乡几天，房东大嫂尽心尽力的，可就是没有门钉肉饼吃，可馋坏我了。” “你个馋丫头，净拿好听的哄我！”郑少秋笑骂一句，自去井台边洗手，一边又道，“昨儿王芳见着我问，还能不能再弄点儿鸡蛋……她妹妹坐月子，她想再买点儿鸡蛋送过去。” 王芳对小秋多有照应，听说她要鸡蛋，小秋自然没二话，自然要答应下来。只不过，为了避免科室里其他人攀说，小秋特意让郑秋实问一问王芳的家庭住址，她打发人把鸡蛋给王芳送到家里去。 正说着话，吴戈秦戎也过来了，一进门，两人就从车子上往下拎东西。吴戈拎的是两个网兜，里边装着盒装饼干、奶糖巧克力和酒茶，显然是分别给小秋和郑秋实爷俩儿。秦戎则拎下一个沉甸甸的口袋，里边装的是白糖、奶粉、特供的月饼糕点等等。另外还有一只大竹篓，里边装着十几只足有半斤重的大闸蟹，还有苹果、橘子等时令水果。 这些东西搬进厨房，摆了半间屋子，小秋惊讶道：“吴奶奶这是帮着我把过节的东西都置办全了呀！” 吴戈笑嘻嘻道：“嘿嘿，我奶奶说了，我们俩天天在这里吃喝，这点儿东西是不够的，还让我俩带两袋面粉大米过来呢！” 说完，乐呵呵地去院子里洗手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秦戎落后一步，小声对小秋道：“咱们下乡几天，老师给爷爷打电话汇报成绩了！” 要不是他们俩的考试成绩没有退步，反而进步了不少，吴爷爷哪里肯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俩……更别说允许吴奶奶给这么些东西了。 有了这些东西，不管吴爷爷说没说话，其实已经是变相地允许了两个小子和小秋做的事情了。 小秋固然欣喜这件事，更让她惊喜的却是——她指了指地上的一罐子油鸡枞道：“是不是吴叔叔回来了？” 秦戎微微有些吃惊，即便他早就知道小秋聪慧灵透，却也没想到，仅仅凭一贯特产，小秋就几乎猜到了真相。 很快，秦戎就咧着嘴笑起来，点点头又纠正道：“还没到家，不过已经回来了，需要在城外整训一个月，才能回家！” 这样已经够了。不回家不算什么，只要离开了战场就够了！ 小秋脸上的笑大大的，一边却拼命压着声音道：“吴叔叔没受伤吧？” “他送回来的信是没受伤，不过，我隐约听爷爷提及，好像在战场上挂了彩，却不严重，只是轻伤，如今已经痊愈了！” 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小秋彻底放松下来，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吴叔叔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经历了三天支农生活，重新回到学校，走进教室，大都少了些浮躁，多了些许沉稳，连授课老师都说，课堂秩序好了许多。 隔一天，八月十四。 小秋起了个大早，蒸面粉、炒馅料、刷洗她去秦奶奶家借来的月饼模子，中午放学回家，指使着吴戈乔北把烘炉生火，她则带着乔西和比较细心的秦戎做月饼。 加了糖、油、鸡蛋、牛奶的面皮儿透着一股子香甜味儿，乔西一边揉着一边忍不住咂摸嘴儿：“好香……忍不住想啃一口！” 小秋瞅一眼面板上各人的成绩，秦戎已经做好了十几块月饼，个顶个饱满漂亮，花样清晰。再看乔西面前摆的几个歪瓜裂枣，忍不住吐槽道：“那就快点儿弄，早弄好了、早上炉，你也能早点儿吃进嘴里……给你说好了，你这些杰作烤出来，都给你带回家，也让你家里人尝尝你的手艺！” 一听说要带回家，乔西立刻变了脸色，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家里有月饼，真有！” 小秋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乔西却乖乖地收起散漫和偷懒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揉面、填馅儿、包裹、压模……再做出来的成品虽然还是不如秦戎和小秋的手艺，却也至少有点儿月饼样子了。 忙乎一中午，临近上学，月饼才烘烤好。没有精确控温的烤箱，简单的烘炉烤制出来的月饼火色不太均匀，但因为用料都是大青花的产物，又加上后世的先进配方，小秋也舍得放材料，月饼的质量和口味却都是极佳的，特别是相对于当时市场上单调的‘传统五仁’月饼，小秋做出来的豆沙馅儿、莲蓉馅儿、黑芝麻馅儿月饼简直好吃的没边儿了。就连比较特别的五仁火腿馅儿，都收获了吴戈和乔西两个忠实粉丝，为此，几个人的小团体还掀起了一场关于‘甜月饼和咸月饼哪个更好吃’的辩论。 几个人匆匆吃了点儿月饼就赶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回到家又收获了一炉月饼。 刚烤好的月饼，皮儿酥馅儿软嫩，不知道比商店里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比砖头还硬的月饼好吃多少。 小秋拿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将各种月饼包裹了，又配了她请老师傅缝制的蓝色印花布袋子，简单的包装，却新颖别致漂亮，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味道。 乔西稀罕的不行，拿着袋子就在心里盘算，回家就把月饼拿出来，她要这袋子，周末背着逛街去。 乔家有，吴家自然更少不了，还比乔家多出两包，是小秋为吴叔叔准备的，让吴戈想法子给还在休整没回家的吴海港捎去。 另外，小秋还准备了各处拜访用的。诸如叶三叔，诸如乔大哥，诸如各个有业务往来的工厂企业。分装好之后，交待给吴戈秦戎，逐一拜访过去。 转眼，到了中秋节的正日子。 这一天早就约好了，宋秀程、刘芳芳和廖辰放学都回来过节。郑秋实也说了，没有特殊情况也回来。倒是吴戈秦戎两个小子，平时不着家也就罢了，中秋节，吴海港又不能回家，他们俩只能回家陪爷爷奶奶过节。 不过，吴戈秦戎不在，陈东方三个并常宏伟爷俩却一起到卷棚胡同里来过节，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围了一大桌子，吃喝尽兴。 常宏伟还给小秋和小石头扎了两个应节的兔儿爷，摆在案子上，再摆上两块月饼几个果子，刘芳芳拉着小秋学古人玩拜月，小石头也嚷嚷着凑热闹，却被常宏伟呵斥住。 小秋也懵懵懂懂的，过后一问才知道，男孩子是不允许拜月的，因为旧时候有‘女不祭灶，男不拜月’的风俗。 热热闹闹地过完中秋，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缠绵清冷，到处湿漉漉的凉飕飕的，令人不舒服。 秦戎吴戈穿了宽大的军用雨衣，骑着车子过来接小秋，小秋要打伞坐在吴戈身后，却被吴戈硬是也给她套了一件又宽又大的雨衣。 这雨衣太大，小秋穿上之后，帽子垂下来几乎看不见脸，更别说只到半截的手和悬空一截的下摆了。 好在，她坐吴戈的车做得多了，对吴戈车技和力气还是有信心的，不用她操心，吴戈大长腿一抬就上了车。 出了胡同口，走在旁边的秦戎突然道：“廖大哥倒是看不出来……” 吴戈点头应承着，小秋却蒙在鼓里，忍不住问：“廖大哥怎么了？” 即便他有海外关系，这会儿都79年末了，难道还要追究？还是廖叔叔的身体……毕竟，在小秋的印象中，廖辰父亲廖凯的身体曾一度极虚弱，险些撒手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吴戈回头看了一眼秦戎，这才道：“你不用担心，是廖辰大哥……刚刚得到消息，说是刚刚换防上了前线。” 小秋愣了片刻，才转过弯儿来：“廖辰的大哥也是军人？” 这回换成秦戎替她解惑：“他在兵团也是部队编制，回来后，进了陆军……廖叔叔大概也是想让廖臻尽快站住脚吧！” 因为替大儿子打算，廖凯才将廖辰的大哥廖臻送上前线——‘功名只向马上取’，古今皆如是。 小秋默默地坐在车子上，心中不是不为廖辰叹息……可又如何呢？到底，廖臻也是廖凯的儿子，儿子回心转意，父亲软心原谅，也是人之常情吧！ 国庆节前，她向邻里打听过两次如何订奶，却被告知订牛奶的名额很少，一般只有婴儿、病人老人才能争取到。因为有了石磨可以喝到豆浆，小秋也就没再纠结订奶的事。大概她向人打听的时候被廖辰听到了，然后，短短几天时间，刚刚进京一个月的廖辰，就替她弄到了订奶名额，而且不是短期（两个月以内的是短期，半年、一年的都是长期）名额，而是整年的订奶名额。有了这个名额，小秋每天就能喝到半斤牛奶了！ 不是说师傅和小舅舅不关心她，只不过，廖辰的这份细心，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让人特别温暖和欢喜。也是她将廖辰真心实意当做亲人的原因之一。 好吧，小秋也承认她自己的吃货属性，在拿到第一瓶牛奶后，她就在心里盘算，该再去弄个有盖子的密封容器来盛牛奶了。牛奶多了，可就不仅仅是纯鲜牛奶了，还可以制酸奶、奶豆腐、奶皮子、奶酪，再奢侈点儿，还能用牛奶蒸馒头、做面包、蒸牛奶鸡蛋羹……多少又好吃又营养又补钙的美食在向她招手呢！ 试想，恰好投了她所好的廖辰，自然让小秋在意。 这一场雨下的时间不长，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时，外边的雨已经停了，让一些厌倦课间操的同学很有些失望。 下午放学，小秋几个匆匆赶回家，因为这一天，邮电局的施工人员要来家里装电话——这会儿，能在家里装私人电话的可实在难得，打水的邻居听说了，一个传仨，很快，整个胡同的都知道了，人们纷纷赶过来看热闹的同时，也自然对这一家子又高看上两分。 倒是小秋没怎么激动，装好电话，想着试试给家里打个电话却没打通，被告知S省部分线路故障，无法接通——这会儿，还是人工接线呢，慢不说，还总有种被人监听的感觉，小秋悻悻地挂了电话，再没了兴致。 秋雨不大，天气还是明显凉了一层，第二天，小秋就穿上了准备好的薄呢外套。 到校门口，就见穿着乔西也穿了她那件大红色薄呢外套，因为备受瞩目两颊染上一层薄晕。一看见吴戈秦戎带着小秋过来，她就小跑着迎上来，挽了小秋的手匆匆忙忙往教室走，一边低声嘀咕：“不就是穿件新衣服嘛，谁没穿过，都看什么看呀！” 乔西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很可爱，小秋微微歪头投过去欣赏的目光，一边带着两份真诚地夸奖道：“怕什么呀，那些人看，是因为突然发现你长得漂亮，你该骄傲的呀……” 不等她说完，乔西就害羞地佯怒起来，伸手就来挠小秋的痒痒，却被小秋灵活地躲开。 “哎，我说句大实话而已，你个丫头太不识好人心了吧！”小秋抗议着跑进教室，然后才察觉乱哄哄的教室中突然一静。 小秋加快脚步走到自己座位上落座，然后抬眼笑眯眯看着微微红着脸的乔西，难得的带着些扭捏，低着头也快步地走进来，一直经过她的面前，然后往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她目送着乔西落座，还调皮地向乔西眨了眨眼睛，换来乔西一对白眼后，才心满意足地转回头，从书包中拿出课本准备学习。 刚刚安静的落针可闻的教室里，仿佛被按了开关键一样，又一下子恢复了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小秋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就没再理会……可显然，有人并不打算放过她，她打开英语课本，默诵了不超过五个单词，程薇薇就用笔戳她的后背。 被打断学习的小秋很有些懊恼，努力压抑着自己不爽的情绪……程薇薇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打扰到了同学，仍旧锲而不舍地戳着小秋的脊背，而且还出声叫唤道：“小秋，哎，小秋……” 小秋咬咬牙，强按住心中的烦躁回过头去，问：“什么事？” “哎，你知道乔西穿的新衣服是哪里买的吗？太好看了，红色真漂亮！”程薇薇说到这里，似乎才看见小秋身上的衣服，皱着眉头道，“你这衣服也是新的？可这颜色也太旧了，一点儿不显新！” 自己的审美被嫌弃了，小秋的心情却莫名好了不少。她笑微微道：“她那件衣服是在王府井买布料定做的，你也可以去买，这会儿天刚刚变冷，这种厚布料应该还没卖完，你也可以去买。” 程薇薇却一下子苦了脸，脸上的光彩都暗淡了：“她那衣服面料一定很贵，我妈肯定不给我买。” 小秋抿抿嘴角，投过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然后转回头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学习了。 程薇薇被打击到了，之后两节课都没再找事儿。一直到课间操时间，小秋和乔西去厕所回来，一走进教室，就被程薇薇拉住：“哎，你们看没看见，二班的林娅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太好看了，比乔西的……嗯，比乔西的衣服料子薄，主要是款式洋气的不行……你们绝对猜不到她那衣服的来处啊，我听二班的女生议论了，说是林娅的妈妈从国外给她寄回来的呢！” 小秋笑眯眯地睨了乔西一眼，才道：“国外寄回来的衣服呀，我还真没注意，等会儿放学时遇见了看看。” 第四百四十六章 程薇薇根本没察觉到小秋语气中的敷衍，继续拉着她的手详细描述夸赞林娅穿上那衣服如何如何高贵，如何如何漂亮…… 乔西没有小秋的耐心，直接甩过去一句：“你在这里说有什么用，还不如去二班找林娅，看她能不能帮你也买一件呢！” 程薇薇眉飞色舞的表情一下子垮了，“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乔西趁机把小秋的手拯救出来，拉着小秋又出了教室，一边道：“我还是带你去找赵老师说一说，调一下位置吧，你天天挨着这样没脑子的，烦都烦死了，也影响功课不是！” 程薇薇是有点儿粗神经，还没太有眼色，可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去找班主任调座位，小秋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于是，她拉住乔西，道：“也没那么严重吧？……”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从走廊另一端跑过来一个身影，经过她们两人身边的时候，突然将手中的什么东西丢在她们俩身上，然后慌慌忙忙又跑回去了。 小秋愣怔怔地抬头，只看见一个个头中等的身影一闪，进了三班的教室看不见了。 “这人有病吧？好好地干嘛往咱们身上扔纸团啊？你认识他嘛？”乔西皱着眉头，一脸恼怒地道。 小秋回过神，却觉得哪里不对，她的目光送乔西脸上的怒色滑落，最后在脚下的纸团上一凝，突然心里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来……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递纸条吧？ 初中生小男生小女生早恋的必修课？只是，不知道那个男生的表白对象是谁？乔西，还是她这个揣着老阿姨芯子的？ 若真的是向她表白的，那……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这个诡异的念头只在心中一闪，就被小秋摈弃掉了。她是不是老牛不提，连下手的心思都没有，更不会下嘴……根本谈不上吃不吃的问题嘛！ 既然乔西不明白，小秋‘年纪小’，更不应该懂得这些，她半点儿障碍没有地继续劝说乔西，打消了她去找班主任的念头，然后，赶在上课铃声响起前回了教室。 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家清贫的现实给打击到了，接下来的大半天，程薇薇都很安静，小秋偶尔瞥见她，也能看到她情绪低沉，却并不想劝慰什么，只安心上课、学习，乐得没人打扰。 过完中秋节后的又一个星期一，早自习时间，赵继海到班里下通知：“学校决定明天，也就是星期六举办今年的秋季运动会，咱们毕业班报什么项目不做强制要求，但此次区体校和市体校的老师会过来挑人，自觉体育特长的学生可以报名参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成绩来……能够被体校老师选中，就相当于考上了中专学校，即便锻炼成绩不特别突出，不能被市里、乃至国家选中，也至少能够得到一个中专毕业证，将来分到学校做体育老师什么的，都是干部身份，都能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也算是一个机会。” 小秋对进入体校、成为运动员或者体育老师没什么想法，所以没怎么在意，只等着赵继海下完通知，她就翻开课本，继续自己的学习。 可等下了课，金笛和乔西却都来到她的面前，金笛更是直接就问：“小秋，你准备报什么项目？” 小秋微微一愣，没有回答，却反问回去：“你们俩都准备报名了？想好报什么项目了？” 金笛嘟嘟嘴，一脸懊恼道：“乔西身高腿长，她的短跑成绩又好，自然报短跑就行。可是我……我跑也跑不快，跳也跳不远，真不知道能报啥项目……可是，能被体校老师看中就能直接上体校，不用天天累死累活的复习考试了，太让人心动了！而且，当老师也挺好啊，每周按时休息，还能有暑假寒假两个长假期……我爸爸和我哥哥说起来，都说女孩子当老师不错，他们还建议我明年中考报师范，上两年三年就能分配当老师呢！可我成绩不好，没把握考上师范……” 听金笛说完前因后果，小秋将目光转向乔西，想听一听她的理由。乔西的成绩虽然没办法跟她比，但还算是上游的，而且，自从跟着她一起学习复习后，成绩一直在提高，到明年中考考个中专应该不成问题。 与金笛的纠结不同，乔西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淡淡道：“就算不报项目，到时候咱们也会被要求参加，与其干坐着，还不如报个项目玩玩。……你也报吧，你的身体轻，跳远应该不错。” 上一辈子是体育废材的小秋对运动会向来习惯当观众和啦啦队的，听到乔西这么随便地‘玩玩儿’，她就憋了一口气在胸口，等听到乔西对她的超高评估后，这口气就差点儿化成血喷出来了。什么叫身体轻，跳远应该不错？她是长的瘦小，可并截止目前并没有发现自己‘身轻如燕’，更没想过参加跳远项目。 金笛却在听了乔西的话后立刻跳了起来，直接朝着坐在教室后排的体育委员郭长峰喊道：“王小秋报跳远！” 小秋连忙出声阻止，却被乔西挽住胳膊拉出了教室：“行啦行啦，报就报了，就去跳跳试试嘛。我报了短跑，每天早上下午都要去操场锻炼，你也正好陪我一起。” 说完，回头对跟上来的金笛道：“你跑跳不行，不如试试铅球、铁饼，你的力气不是挺大？” 金笛愣了一下，又加快脚步追上来，不太确定道：“你觉得我真的可以么？” 乔西不以为意道：“试试就知道了嘛！小秋都报了跳远了，你还怕什么？” 小秋憋在胸口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跳起来用力弹了乔西一个爆栗，怒斥：“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都报了？谁想报了，根本是你个土匪，越俎代庖，擅作主张，牛不喝水强按头……”气急之下，小秋有些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哈哈，小秋你说谁是牛啊？”乔西可算见着小秋不那么四平八稳的，气得跳脚，真是愉悦了她的身心，浑身舒爽啊！ 话说出口，小秋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又遭到乔西恶意地提醒后，她真是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却反而不打不闹了，只冷冷斜了乔西一眼，抿嘴嘴唇，不再作声。 看把这丫头惯得，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了！且让她兴一会儿，有她欲哭无泪的时候！ 乔西很意外小秋没有反应，颇有些兴致索然的同时，心中也渐渐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以她对小秋的了解，这丫头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她这么不声不响地……怎么看怎么像是憋着大招没发出来…… “小秋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生气了吧？啊，还真得生气了啊？别生气了，我再不敢了……”乔西倒也光棍，一察觉道小秋的表现不对，便立刻给小秋道歉。但不管如何，她始终没说去消了小秋跳远的项目。 而小秋这会儿也没太担心，她心里盘算好了，等回去就找体委划掉自己的跳远项目……不是她没有集体荣誉感，实在是她有自知名，深知自己没有运动细胞，报了名也无法替班级争荣誉，说不定还会沦为笑柄，白白惹人笑话了。 可等她回到教室，却发现赵继海正站在讲台上发脾气：“……虽说咱们不做要求，可也不能什么项目都不参加吧？你们看看王小秋同学，年纪最小，个子最矮，却还报了跳远的项目，你们呢？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居然畏畏缩缩，却步不前的，难道真的被二班的那群崽子给吓住了？是我赵继海学生的就有点儿血性，谁擅长什么都自己报上去……我今儿在这里放个话，我再争取一部分班费来，只要能为班级争得荣誉都有奖品。而且，我想办法联系联系百货公司，凡是报项目的同学，争取每人发一双运动鞋！” 嚯，赵老师这是准备大大地出一回血了呀！ 赵继海的话音未落，班里的学生们就纷纷议论起来。有些身体不错的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报名了，而另外一些身体素质不太好的，也在心里盘算起来，以自己的条件，报什么项目能好一点儿，成绩差点儿，可也不能太差了，免得沦为笑话。 几乎全班同学都兴奋着，却不包括王小秋同学。遭受到班主任老师点名表扬，被立为学习榜样的她，真的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样以来，她的项目还怎么取消？ 她仿佛已经看见悲催的自己，甩着细胳膊细腿儿拼了老命跑向沙坑，然后将将跳进沙坑……好成绩她根本不敢想，但恐怕这一跳也能校史留名了，以建校来最差跳远成绩而闻名！ 放了学，小秋已经平复了许多。 既然已经报了名，而且改无可改，她也只能接受，反正她的能力有限，成绩差了也不必自责。笑话就笑话吧，她还怕那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嘛，又不能真的少块肉……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概就是她此时的写照了。 偏偏乔西这个罪魁祸首还上赶着刷存在感，一放学就对小秋道：“小秋啊，给你报了跳远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我给你买一身运动服赔罪，好不好？” 小秋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一句：“你去把那项目给我消了，我给你买一身运动服！” 乔西老脸一红，难得地露出一抹羞惭之色来，期期艾艾地挽着小秋的胳膊道：“那个，若是老赵不知道，我去消了也就消了，可老赵在班上都那么说了，我再去消……体委也不能答应我了呀！小秋，好小秋，你别生我气……” 小秋又何尝不知道，竟赵继海这番表扬，别说赶鸭子上架，就是赶猪上架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虽然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也不会真的把几句笑话当回事儿，可不代表她会这么轻易放过身边这个家伙！ 等见了吴戈秦戎和乔北，毫不意外地得知，这三个都报了项目，而且还都不止一项。吴戈报了百米和二百米两项短跑，乔北报了跳远和三级跳，让小秋稍稍意外的是，秦戎报了长跑，五千和一万！ 这两项，跑一项都是牛人了，这位居然报了两项…… 小秋第一时间就担心道：“两项，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没等秦戎回答，乔北就笑嘻嘻道：“秦戎的爆发力不行，耐力却超强……别看他最白净，其实是个厉害角色呢，五千、一万算什么，十公里、二十公里的负重越野，连队里最壮的都跑不过他呢！” 听乔北这么说，再看秦戎表情淡然，没有丝毫勉强的样子，小秋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笑笑道：“我其实知道你们都很厉害，就是爱瞎操心罢了！” 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一阵阵发苦——这一行五个人，就她一个是被逼着上场的！ 偏偏这时候乔北问起乔西：“你还是报的短跑？” 乔西大喇喇地点点头，又略带猥琐地一笑，道：“你们不知道，小秋也报了项目呢！” 一听乔西开口，小秋就知道要坏事儿，可乔西却没给她阻止的机会，直接将小秋报了跳远的事情昭告天下！ 吴戈和秦戎多少还有点儿意外，他们都清楚小秋不喜欢运动，跟着郑秋实学了一套五禽戏，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更别说其他运动项目了，就没见她喜欢什么。 可乔北却不够了解小秋，一听小秋报了跳远，立刻自告奋勇道：“报了跳远啊？这个简单，以后跟着我训练就行了，由我带着你，拿个名次太小意思了，咱们努努力，争取得个第一哈！” 乔西也热心地附和呢：“就是啊，小秋，你别担心，有我哥带着你，一定能够得个好名次！” 小秋几乎要碎了牙齿，才忍住对这兄妹俩丢白眼的冲动，努力保持礼貌，对乔北笑了笑：“谢谢你！”只是，希望他心脏够坚强，在了解了自己的能力后，不至于因为过度惊讶导致心脏病突发什么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回到家，小秋就以自己要抽时间锻炼为由，将做饭的任务交给了乔西。而乔西尽管不情不愿，但因为理亏在先，也没办法拒绝，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加煤被钳子烫了手，炒菜被油点子溅了胳膊，还有热馒头，一掀锅盖，脸几乎被热气蒸熟……种种磨难、艰险之后，等到吃饭，又被吃惯了小秋手艺的吴戈乔北一顿埋怨、抱怨：菜炒的齁咸；馒头好几个掉在了地上，剥了皮之后还被嫌弃牙碜；更别说做的米粥了，糊了锅底，一股子烟气！ 小秋施施然地把原本在放学后拢的账算完，看看桌上的饭菜，直接拿碟子盛了几样泡菜吃饭。结果，乔西炒的菜剩了大半，倒是小秋拿出来的泡菜又添了一遍，仍旧被吃了个精光。连乔西自己也抢着吃泡菜…… 既然，下午放学准备开始训练，小秋就换了运动服运动鞋去上学，只在外边加了一件风衣。结果，被赵继海看见后，又在班上表扬了她一次。 被表扬的多了，小秋索性也不觉得难为情了。怎么死不是死啊，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等下午放学，小秋和乔西金笛一起到了操场上，乔北和吴戈秦戎已经到了，三个人都脱了外套，都穿着一样的军用秋衣在活动热身。 一见小秋她们过来，吴戈和秦戎就一起停下来，招呼她过去，然后两个人一起盯着小秋，带她开始活动身体热身。 乔北看着这架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看小秋这样子，连基本热身都不会，压根不像参加过运动的，这样的基础，他真的能让她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一向很自负的乔北，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耐着性子，等小秋热好身，几个男孩子也没人理会练短跑的乔西，都围拢到跳远的沙池旁边，看着乔北开始给小秋示范。 乔北连着示范了两次，将助跑起跳的技术要领和注意事项一一介绍清楚，然后挥挥手示意小秋：“你来跳一次试试！” 既然无法更改，那就尽力让自己做到最好！ 小秋打定了注意，也就丢开了扭捏羞涩这些无谓的东西，大大方方点点头，心里默念着乔北讲述的技术要领，眼睛定定地不远处那一方沙池中，运气、起跑、加速、起跳……嘭地一声，落在沙池之中！ “……啊，不错，不错啊！”乔北第一个反应过来，鼓着掌跑上来，将小秋从沙池中拉起来，一边示意她如何起身，如何离开沙池，一边指点着沙池中的痕迹道：“刚开始就能跳出这个成绩很不错了……你看看，你落地的时候往后坐了，不然，还能提高二三十公分……还有起跳的时候，有一点犹豫了，卸了力，影响了成绩……” 这会儿的乔北是大大松了口气，从这一跳他能确定，小秋之前是真的没练过跳远。可也正是这一跳，让他找到了信心，小秋的身体条件不错，那么，他就有办法让她训练出来。 乔西是第二个跑上来的，上来就给了小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小秋的肩膀上，把小秋疼的直接咧了嘴！ “你个家伙太不老实，明明很有跳远天分，还藏着掖着的……害我以为自己办错了事儿！” 小秋也不出声，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乔西心中一虚，自己败下阵去。 “我……我就是想着放了学你能陪我一起训练……”大概自己也觉得理由牵强，乔西只能可怜巴巴地认怂，“是我错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秋淡淡地睨她一眼，道：“明天中午我想吃到正常口味的饭菜。”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乔西做饭的手艺虽然谈不上多精湛，但炒一二家常菜的能力还是有的。今天中午搞的那样一团糟，她能想到的有且只有一个理由——小丫头故意为之！ 不就是想逃避做饭吗？她还就不遂小丫头的心愿了！ 只要能做出正常口味的饭菜，就能逐步提高……说不定，不久之后，她就可以彻底甩手，不再操心大家的午饭了呢！ 想象着未来生活的美好，小秋接下来的练习似乎开了外挂，在乔北尽心尽力为她指点技术要领、纠正小失误之后，她的成绩也越来越好，甚至跳出一个据说能超越校初中组记录的成绩！ 吴戈秦戎乔北，哪一个都能称得上学校的风云人物，有这三个人在，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加上小秋有点儿出人意料的成绩，自然更是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特别是其他班级报跳远项目的学生，更是暗暗将这个小个子女生列为了竞争对象。 对那些明里暗里不太友好的目光，小秋没怎么在意，她还是不喜欢运动，在跳出那个据说足够惊艳的成绩后，她就趁机歇着，让出场地给乔北练习，而吴戈秦戎乔西也被她到跑道上练习去了。 十月份，本来是凉爽宜人的秋日了，可在运动场上跑跑跳跳一阵子，还是出了一身汗。小秋停下练习，看看另外几个认真练习的样子，慢悠悠走出校门，走到胡同口的副食店里去，买了一提汽水，放了押金，把瓶子一起带回了学校。 她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手腕真的比麻杆儿粗不了多少，就那么轻松地拎着一提汽水走到操场，还是挺让人惊讶的。 郭长峰和陈立强报了长跑，不过是迫于班主任赵继海的压力才报的名，训练起来就难免有些偷奸摸滑，跑了几圈之后，就坐在操场边休息，恰好看见小秋拎着一提汽水走过来。 陈立强这个数学课代表与小秋熟悉些，可他脸皮儿薄，小秋又不太爱说笑，他也不好笑闹。而身为体育委员的郭长峰却是个块头大心也大的，老远看见小秋拎的汽水，就笑呵呵地跳起来迎了上去：“哎哟，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拎得动啊，来，来，我帮你拎着，你说去哪里，我给你送过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等小秋说话，他已经将汽水接了过去，一边笑呵呵地道：“上午乔西、金笛替你报名，我还不太敢确定，没想到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你那成绩，说不定真能让体校老师看中……” 遇上这种自来熟的，偏生还大方坦然不招人烦的，小秋也没办法，只能笑着摇头道：“我没有上体校的打算。” 若无意外，她将来的专业就是学医了，体校老师能不能看中，对她都没有意义。 郭长峰嘿嘿一笑，摸摸头道：“也是，你成绩那么好，上高中考大学才是正经！” 不过，这么一点点尴尬根本不会影响到他，郭长峰回头就没了事儿，一边陪着小秋往操场另一边走，一边扬起手招呼陈立强：“嘿，强子，你傻愣着干嘛，过来啊！” 说完，还回头跟小秋小声嘀咕：“叫上陈立强和林向南，待会儿让他俩去送瓶子，嘿嘿……” 这样一个天生的乐天派，小秋除了笑着回应，还能怎样？ 陈立强是数学课代表、林向南是劳动委员，托班主任赵老师的壮汉偏好，班委中的男生几乎都是高高大大的类型，这样的男生自然也是参加运动会的主力。 好在，乔西和金笛与郭长峰几个都很熟悉，这几个过去，立刻凑在一起，喝汽水、说说笑笑，多了人也没觉得如何尴尬。相反的，大家都是（曾是）赵继海指定的班委，谈起赵继海同志的种种暴行虐政，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 看着一堆男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样子，小秋也只能在心里感叹，男孩子们的友谊还真是迅速而单纯，不过一会儿功夫，这两拨人俨然已经是好兄弟了。 从此，王子和公主……哈哈，是两拨人就打成了一片，每次去操场训练，就看见这一群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格外显目。 经过几天训练，小秋从开始的动作生疏僵硬，渐渐熟练流畅，成绩也在逐步提高。 又一天训练完毕，小秋的成绩又提高了四五公分后，乔北当时没多说，但见到吴戈却兴奋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小秋今天的成绩只差五厘米就平了校记录。只差五厘米啊！” 几个人兴奋不已，围着小秋看了又看，跟看什么稀罕物儿似的。 随后，乔北又满脸放光地对吴戈秦戎说：“好好练一练，小秋破（校）记录没问题，说不定，能够打破市少年组记录呢！” 吴戈和秦戎最初也高兴，但听到乔北这话，两个人脸上的笑就渐渐淡了，随即，两人拉了乔北到旁边去嘀咕了一阵，再转回来，三个人脸上的兴奋就没那么明显了。 吴戈拍拍小秋的肩膀，淡淡道：“傻丫头，运动会重在参与，不用干什么事都那么拼命！” 这话虽然说得比较含蓄，小秋却听明白了，这是让她悠着点儿呢！这话正好契合了小秋自己的心思，小秋自然乐不得的答应。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素质确实与上一辈子提高许多后，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身体也被大青花改造……优化过了，远比上一辈子的身体素质强，速度、敏捷、力量，都强出许多。 小秋偷摸自己做了下试验，若她全力发挥，跳远和跑步的成绩都超过了校记录，虽谈不上飞人的程度，但远比她上一辈子的身体素质好出许多。因为没有测力量的仪器，她就拿了金笛训练的铅球偷偷试验了下，成绩同样不错，但也就是个校记录的样子，不如速度和敏捷，在这一点上，大概身体瘦弱又缺乏锻炼，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于是，接下来的锻炼，她在热身锻炼时挺认真，练习跳远时也挺认真……但也就仅仅是认真了，却真的留了余力。 毕竟，她对进体校没想法，也就不想去挡其他同学的道儿。有些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因为良好的身体素质能考上体校也是好的。 只不过，很多时候，不是你不想就可以的，距离运动会只剩一周了，林娅和叶梓突然出现在沙池旁边。 小秋有点儿纳闷儿，之前一直没看见这两人，而且，听乔西和金笛谈起过，林娅擅长短跑报了百米，叶梓则报了四乘一百接力的团体项目……只不过，一直没看见她们来操场训练，这会儿都快到运动会了，她们怎么还有闲情跑到沙池这边了？ 尽管心里疑惑，但小秋也没有多嘴，仍旧按照乔北的指点，默默地练习。 也因为快到运动会了，几个男生和乔西金笛都去做各自的练习，只有小秋一个人在沙池边练习着基本的跳远技巧。 小秋专注地做完一跳后从沙池里站起身，就看见林娅和叶梓站在沙池边，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秋个子本来就矮，又站在松软凹陷的沙池中，自然与个子较高的林娅叶梓形成一个仰视的角度，这让她的脊背挺得格外直，细瘦挺拔的像一棵小白杨。 她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她，转瞬后，小秋转开目光，准备从一侧离开——不是她怯弱，只是单纯地不想与这两个莫名敌意的人接触。 与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上，胜之不武！ 可事不由心，小秋回头刚走一步，就听叶梓略显尖锐地叫她：“王小秋，你不是挺厉害吗？今儿怎么怕了？” 小秋脚步停住，缓缓地转回头来。 这时，沙池边训练的学生们已经注意到她们几个人，纷纷停下了训练看过来。 小秋先用目光扫了一圈，才淡淡地看向对面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摊摊手，道：“你叫的是我吗？我怕？……我倒是怕狗，可这里没有狗呀，我怕什么？” 林娅和叶梓连同周边的学生大都只知道讲道理、吵架这些，哪里见过小秋这样反应的，都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登时有响起一片笑声。笑声里，林娅和叶梓的脸都涨红起来，明显是恼羞成怒起来。 叶梓的眼圈儿都红了，双目圆睁瞪着小秋，怒气冲冲道：“你骂谁是狗呐？” 第四百五十章 小秋仍旧一脸平静，摇摇头道：“谁心虚是谁呗！” 说完，她转身又要走，却被叶梓冲上来一把扯住，因为小秋正好走到沙池边缘处，被她这么用力一拽……因为小秋早有防备，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就侧身一躲把力道一卸，五禽戏中的动作自然地用上，手臂顺势抬起拉住叶梓的胳膊一带一推，叶梓本是拉人，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失去了平衡，一斜一歪，噗通一声栽了出去。 紧接着，小秋也佯装着被拉扯着控制不住自己，重重地砸在了叶梓身上。 说来话长，其实，从叶梓冲上来拉扯小秋到两人摔倒，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别说围观的人都没看清，就连叶梓自己也莫名所以，只当是自己拉人没站稳，反而把自己摔倒了……她虽然是部队大院里出来的孩子，但远不如男孩子们野，吵架玩闹有，真下手打架的事儿却没有经历过，自然没察觉到小秋的小动作。 叶梓可不像小秋，练跳远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卸力，哪怕摔倒时，也不会真的摔太狠。她是实噗噗地摔在了沙池子里，还加了小秋的一推之力，然后又被小秋重重砸在身上……连续几重伤害加身，小姑娘手臂、脸都被沙子擦破了不说，浑身也仿佛断了好几根骨头一样，哪儿哪儿都疼，一时没忍住，竟哭起来！ 正要起身的小秋听到哭声傻了，连起身的动作也是一顿，然后，顺势一个翻滚，从叶梓身上翻下来，双手捂着肚子身体蜷缩着……露出一脸的痛苦模样来。 中学的操场本就不大，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吴戈乔西几个，纷纷跑了过来。 吴戈跑得最快，冲进人群一眼看见抱着腿蜷缩着躺在沙池中的小秋，也不管其他，一步冲上去，将小秋从沙池中抱了出来，招呼着秦戎乔北几个：“去医院！” 竟是，仿佛没看见正在沙池中哭着的叶梓和宽慰叶梓的林娅。 林娅却站起冷喝道：“你们就这样走了么？” 吴戈已经跑出去了几步，听到这声音，猛地转身回头，目光冰冷地落在林娅身上：“你们最好祈祷小秋没事儿！” 说完，拔脚继续往操场外跑，秦戎和乔北也飞跑着去车棚里推车，一行人风一般离开学校，径直往医院里赶。 只不过，出了校门没几步，小秋就不再装了，拉拉吴戈的衣服：“吴戈，别去医院了……” “不行，不去看看，万一伤了咋办？” “别去了……我没伤！”小秋继续劝说。 “别闹，不去看看，伤了容易落病根儿！”吴戈心里火气腾腾的，满脑子里都是小秋蜷缩的小小的痛苦模样。 “哎，我说别去了，我没事，我是装的！”小秋逼不得已，只好坦白。 “别任性……”吴戈下意识地拒绝，然后才咔地一声刹住自行车，因为速度快惯性大，他的脚在路上摩擦着，才防止了一场自行车侧翻事故。 停下车，吴戈也跳下自行车，然后，一手扶住车把，一手回身握住小秋的肩头，低头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戎和乔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戈突然停了车，他们也急慌慌刹住车绕回来，恰看见吴戈抓着小秋在追问什么。 秦戎满心不忍，连忙打下自行车上前劝说：“戈子，有什么事儿，等给小秋检查过身体再说，她受了伤，别耽误了。” 吴戈却抬手挡住秦戎，重新握住小秋的肩头，微微加了一点力道，继续追问：“你刚刚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小秋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儿怯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抱歉愧疚……实在没想到，没吓到敌人，倒是把吴戈几个人吓坏了！ 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中间，缩着肩膀，勾着头，不敢看吴戈眼，只在一连串的追问下，不得不开口：“我没受伤……我是装的！” 吴戈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小秋也随着抬头看向他，刚刚憋得通红的小脸瞬间一白——吴戈这是要打她？ 吴戈的手当然没有落在小秋身上，而是嘭地一声，落在自行车座上，然后扭着头不看小秋做了两个深呼吸后，就抬头看向秦戎和乔北。 乔北立刻道：“我回去看看，若是叶家丫头有事，就带她去看看！” 吴戈和秦戎点点头，两个人带着小秋率先回了卷棚胡同。 到家后，三个人打水洗漱，洗菜做饭，郑秋实和宋秀程都没有回来，只有他们三个人吃了晚饭。 就在小秋以为这事儿翻篇儿的时候，吴戈洗完碗回来，重新在桌子旁落座：“说说吧，下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装起受伤来？” 小秋有些心虚，嘟嘟嘴道：“就是不小心带了她一下，她摔倒了……我也么用力，真没用力，她就哭开了……我怕说不清楚，就装也受了伤。” 吴戈瞪她一眼，恨恨地骂一句：“出息！” 小秋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怂……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辩驳什么，只能低头。 “行了，这事儿就这样吧，明天跟赵老师说一声，就说你扭了脚，没办法跳远了。”吴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儿让小秋跳起来。 不用参加运动会，实在是太好了，她也不用每天辛苦控制自己的力度……对，就是这样，她就是天天装装的，遇到事儿下意识地装受伤了。 顺带着，她把自己怂包的原因也给找好了。 赵继海对小秋最看重的还是学习，运动会不运动会的真不算事儿，所以，一说扭了脚，都不用小秋自己说不参加，他立刻就道：“扭了脚？严重吗？哦，不严重也不能再参加跳远了……嗯嗯，你就安心养伤吧，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没了好身体，学习还不受影响？自然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发展到最后，没想到会是这种转折，对小秋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后来，小秋从乔西和金笛口中才得知，林娅和叶梓那天是去下战书的，想向她邀战——林娅和叶梓本来打算拿言语挤兑小秋，让她改为跑步比赛的。 小秋听了也只是摊摊手，就丢到脑后去了。 她本就不喜欢体育运动，更不会去跟两个小姑娘赌什么气，约什么战，她又不真的是十几岁！ 小秋没参加，初三一班的运动会成绩却仍旧不错，在年纪里得了第一名，比二班高了十五个积分！ 乔西跑了个亚军，金笛竟然得了个第四名，比第三名的成绩仅仅差003米。而林娅也不知为什么，跑到一半时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手掌根和膝盖都磕破了，比赛成绩更是零分。至于吴戈、秦戎和乔北，那都毫无悬念的得了冠军，引得无数小姑娘眼睛亮亮、脸儿红红。 偏偏那几个都习惯了这种瞩目，半点儿不觉得不得劲儿，领完奖就自然地走向小秋乔西两人，将得的奖品随意地往她们手里一丢……哎哟，那叫一个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却把小秋惹得一阵阵直牙疼。 ——要是她也参加，也能自己得个奖品回来，省得这会儿被那许多小姑娘当做练眼刀的靶子！ 乔西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捧了一个个奖品道：“等下一场运动会我也不参加项目了，反正有哥哥他们挣这么多奖品呢！” 小秋横她一眼，道：“能自己参加还是去吧，省得被那许多白眼儿给淹死。” 乔西四下里一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个促狭鬼，就是嘴巴不饶人！要不，明年运动会，咱们一起报跑步怎么样？你就用她最擅长的项目杀杀她的傲气，别再以为天底下就她厉害了！” 小秋飞快地摇摇头：“才不去，我对运动是真没天分！” 乔西小小地切了一声：“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 不过，这话题就此掀过去，谁也不再提。两个人很快就商议起，运动会之后的假期，下乡去看卫兵和小妞妞的事情。 运动会之后适逢星期天，休息。 小秋和乔西金笛约好，一早在卷棚胡同集合，然后搭了田金明的车下乡，去看望小石头和妞妞，顺势将这段时间她们收集的旧书籍、旧衣服送过去，当然也有她们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糖果点心、玩具文具，还有小秋配制的，防治鸡瘟的草药，林林总总好几大包东西。 小秋他们下乡回来，田金明已经去了几趟，与大队里签订了鸡蛋农产品收购合同，已经收购过一次鸡蛋了，这次再过去，正好顺势将第二批鸡蛋运回来。 驾驶室的副驾驶是个两人座，小秋三个小姑娘挤一挤也能坐下。虽然金笛乔西都不是第一次坐汽车，但与同学一起出门的机会却不多，所以都有些小兴奋，特别是金笛，脸蛋儿红扑扑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田金明也是个爱说笑的，又带一点刻意，捡着好玩有趣的故事传闻讲一讲，就逗得几个小姑娘笑声不断。 欢声笑语中，车子驶出京城，一路来到安静的井台子村口，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村里的孩子们纷纷跑出来，乌泱泱聚拢到车旁。 小秋坐在最外侧，车门打开，她就率先从车上跳下来。被卫兵拉在手上的妞妞眼睛尖，一眼看见小秋就脆脆地喊出来：“秋姐姐！” 卫兵自然也看见了，却是行动当先，领着小妞就迎上来。 一下车就能见到这俩孩子，小秋也很高兴，叫一声，俯身将妞妞抱了起来，在妞妞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笑着问：“妞妞想姐姐了吗？” “想啦！这里……”小妞妞脸蛋儿红的像个大苹果，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拍着小肚子，那意思是：想姐姐了，肚肚想的！ 可爱的模样，逗得小秋笑逐颜开的同时，也眼馋坏了后边的乔西和金笛，乔西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小妞妞接了过去，自然又是亲亲，问想没想…… 慢了一步的金笛则着急地直跳：“让我抱抱，让我抱抱……妞妞想没想笛姐姐……” 而小秋这边，却已经和卫兵打过招呼，然后请田金明把卫兵抱上车斗，美其名曰卸车，其实就是满足这个孩子第一次上汽车的小小心愿。 拎着东西到了春梅嫂子家里，卫兵的小脸仍旧红扑扑的，眼睛也特别亮，脚底下简直像是腾了云，轻飘飘地，走路都毫不费力，一阵风似的。 隔着老远，小家伙就高声喊：“娘，娘，秋姐姐来了！” 春梅嫂子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听到喊，急忙站起身，一边在衣襟上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快步迎出来：“哎，还真是秋儿来了，这回去没几天，倒是看着长高了，只不过还是太瘦了……” 拉着小秋亲热了一回，又看向后边慢了几步的乔西和金笛：“小西、小笛也来啦，快进门，回屋说话！……你们想来就来，咋带这么些个东西呢……” 小秋她们都了解春梅嫂子的脾气，听她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嘚吧嘚吧说个不停，都觉得亲近和温暖，互相看看，都是会心而笑。 她们三个过来，春梅嫂子那热情劲儿，自然把手头上的活儿都丢下，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张罗着杀鸡做午饭，要给小秋她们炖小鸡。 小秋和乔西金笛自然拦住，小秋道：“嫂子快别忙呼了，我们这次是跟了便车来的，留不住，等那边装完车，我们就得走了。” 说完，拉着红梅嫂子，把防治鸡瘟的药粉的用法用量交待给她，又把带来的书和文具也交待一遍，眼见着春梅嫂子一脸的过意不去，小秋回头看看乔西金笛，笑着道：“嫂子晒得茄子干、豆角干可还有？要是还有就给我们带一点儿，我们几个吃过嫂子做的，回去经常想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有，有，那个倒是不缺的！”春梅嫂子暗暗松了口气，急火火起身，走到小仓房中，将自己晒得菜干收拾出来让小秋她们挑。 片刻，又将自家刚刚收的花生和绿豆、小豆这些杂粮收拾了一袋子出来，给小秋她们装上。 春梅嫂子收拾东西的空儿，小秋跟在她身边，向她交待了一件事，让她统计一下村子里谁家要小鸡崽儿。 小秋说了，小鸡崽儿不是刚出壳的，而是养了二十天到满月的，抓回来养着成活率很高的。而且，长到一个月的小鸡，耐寒能力也会大幅提高，哪怕冬天抓来喂，也可以了。 之所以提前向春梅嫂子交待，是因为喂鸡需要饲料，这会儿村里人可不舍得花钱去买饲料，不过，正好秋忙之后，地里的草籽多得很，菜园子里的地瓜秧、萝卜苗，都是喂鸡的好饲料，只需要费点儿心思力气整理储存就能用。 春梅嫂子一听就高兴起来：“有了那人来定期收鸡蛋，眼看见鸡蛋能卖钱，就在家门口也不用出门，村里好些人正盘算着过年开春多孵几窝小鸡呢，若是知道年前就能买上小鸡，还是养到半大的鸡崽子，指定都想要。这事儿你放心吧，我回头就去村里挨家挨户问去，问清楚了，就让那个小田捎信儿给你。” 小秋点头，又道：“但凡从咱们这里买鸡崽儿的，以后，咱们还管着卖防治鸡瘟的药给他，但不是从咱们这里买的鸡崽儿，暂时就没办法了……我还要上学，调弄药的功夫实在有限，管不了那许多人去！” 春梅虽然大咧咧，却不是缺心眼儿，自然不会有异议：“天爷呀，能管着那些买鸡崽儿的人家就不错了，你个小闺女还得上学，自然没办法管旁的闲人去，我知道的，放心吧！” 小秋这话不仅是限制了以后鸡瘟防治药物的供应范围，同样也告诉了春梅，她这次拿来的药不能随手漫撒了去，药物有限，真浪费了，她可不管够。 这一趟来井台子村时间匆忙，来去匆匆的，但要紧事都谈妥了。 小秋和乔西几个张罗来的旧书，除了部分精品留给卫兵和妞妞，其他的都捐给村小学。村小学校长若获至宝，特特找村里会木匠活儿的给打了个书架，将那些书整整齐齐摆在教师办公室里，成了一道风景。 而那些旧衣裳，则由春梅嫂子做主，留够自家孩子穿的后，剩下的又送给左邻右舍和亲友家的孩子，各人有得一件的、有得两件的，无不欣喜。 统计小鸡崽儿数量的事情，春梅也没有耽搁，借着分发旧衣裳的功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小秋的意思是鸡雏放开了卖，全凭自愿，但后期防治鸡瘟的药却只限在买鸡雏的人家。 只用了两天时间，春梅就将一个村子购买鸡雏的情况摸清。她还留了个心眼儿，凡购买鸡雏的人家，都根据数量收取了一定的定金。这样子，就不怕鸡雏拿来，再有人反悔了。 每隔三天，田金明到村里来运一次鸡蛋，正好卫兵和妞妞的父亲全柏奎，人称大奎的回了家，春梅索性让大奎在家照顾上学的卫兵，她自己带着小妞妞，跟着田金明的车进了城，将她统计的鸡崽儿数向小秋交待清楚，还将收的定金送过来。 坐上车，性格爽朗的春梅自然地与田金明聊起天来。 “你们收鸡蛋的这工作是属于供销社？”春梅虽只是个农家妇人，但性格开朗爽利，也念了两年书，能写能算的，算是农村里妇女中的能人，对外头的事情也知道些。 因为之前村里人卖鸡蛋卖棉花这些都是去收购站，而收购站是属于供销社系统的，所以，春梅才有这么一问。 田金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笑了笑，才道：“咱们这个不属于供销社……嫂子也去供销社卖过鸡蛋，也该知道，他们那边哪有咱们这么好的政策！” 因为这会儿私人做生意的事情还很少，百姓的心里还是觉得做生意是‘投机倒把’，给私人做事也有些说不出口，又怕私人生意的事说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问题，田金明才没有明确说明，而是给了个比较含糊的答案。 春梅心里多少有点疑惑，但也看得出田金明不想再说，也就没再追问。 她跟着田金明跑了三个村子，装了满满一车差不多两千斤鸡蛋，连午饭也是在前营子村吃的，等他们到达城里后，田金明又去工厂里送鸡蛋、交货，忙碌到下午三点多将近四点钟才算完成。小妞妞刚开始上车还兴奋了一会儿，但时间长了也就倦了，窝在春梅怀里睡了一路。 “走，我送你们娘俩去找小秋！她这会儿也该放学了。”田金明说着话，重新启动启动汽车。 他的话音未落，一直睡得香甜的小妞妞突然迷迷糊糊道：“小秋姐姐……在哪里？” 小丫头睡了一路，田金明去工厂卸车，她也躺在车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这会儿听见小秋的名字就醒了，一张小脸仍旧睡意浓浓的，眼睛还没睁开，一边说话一边还用小手揉着眼睛……这副样子，真是懵懂可爱到不行。 田金明还没结婚，但家里哥哥姐姐却都有了孩子，他回家探亲时也见过的，一个个肉嘟嘟软乎乎的很是可爱，这会儿看见小妞妞的萌态，不由地想起侄儿侄女们，也隐隐对将来自己的孩子多了些期待……上个月他收入三百多块，这个月估计着差不多能到四百……照此下去，他很快就能在京城买上房子，然后找个对象结婚成家，再然后……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呀！ 只是这么一想，田金明心里就禁不住柔软起来。再看小妞妞，也更是觉得招人喜欢了。 他伸手摸摸小丫头的辫子，笑着道：“一会儿就见着小秋姐姐啦！走咯，叔叔这就带你去见小秋姐姐！”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秋刚刚放学回来，正在收拾资料——眼瞅到十月底了，G城的医学学术交流会即将开始，她根据科室几位老前辈要求准备些资料，也算是随行人员的工作。 见到春梅嫂子和小妞妞，小秋很是惊喜，伸手将妞妞抱在怀里，然后招呼春梅嫂子进门。 十月底，已是深秋时节，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子落了大半，石榴树的叶子也落了，大部分的石榴也摘了，只有树梢上的晚果子还挂着十几个。小院子齐整干净，不时有街坊邻里过来打水，看见妞妞和春梅嫂子都会问上一句。 小秋手里抱着妞妞就没撒手，每逢有人问，就笑咪咪地给人介绍：“这是我春梅嫂子和小妞妞。”还让小妞妞叫人。 小妞妞虽然有点儿害羞，却被春梅嫂子教的很知礼，让叫啥叫啥，小嘴儿甘甜，小嗓子脆脆嫩嫩的，获得一阵夸奖。 春梅嫂子这次来，把地里刚收上来的新土豆、新萝卜、新红谷小米都带了些来，见小秋抱着妞妞，她也不拿自己当客人，问清厨房在哪，自己拎了东西就往厨房里送。 过来送人的田金明也很自觉地上前帮忙，拎袋子、搬筐子，干活踏实而细致，看得春梅嫂子只在心里竖大拇指。 会开车的司机这会儿可是个技术活儿，工资高还有保障，人又这么能干踏实，春梅嫂子心里难免就有了些小想法，于是自然地询问起田金明的家庭来，当得知田金明刚刚退伍，还没找媳妇的时候，春梅嫂子立刻道：“这么好的小伙儿，工作又好又有技术，人还踏实肯干，生的也周正，不愁找不着好对象……你给嫂子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闺女，嫂子也好替你踅抹踅抹，四邻八村的，怎么也得替你找个又漂亮又能干的来！” 有人给介绍对象，田金明自然是欢喜不已的，虽然多少还有些难为情，却也仍旧厚着脸皮将自己家里的情况说了。说到自己的工作时，田金明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含混地一带而过，只说自己如今退了伍，收入却比在部队时强出几倍去，他的话说的恳切：“……嫂子放心，但凡跟了我过日子，大富大贵不敢说，不缺吃喝、不愁穿我一定能做到，绝不会让人家闺女跟了我还吃苦受罪。” 这会儿，老百姓的日子还清苦着，女子嫁人还讲究‘穿衣吃饭’，能保证不缺吃喝不愁穿，已经是男方给的最实在的保证，比什么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更让人踏实。 春梅嫂子听得顺耳，越发觉得田金明小伙儿踏实，心里替他找个媳妇儿的想法也就更强烈了。这么好的小伙子，哪个闺女跟了他，那指定能念她个好！ 这边田金明帮忙将东西搬进来，就准备离开，临走拍打着腿脚的灰尘，一边对小秋道：“咱们那小鸡出壳也就明后天的事儿了，别忘了过去看。” 小鸡孵化的正常周期是二十一天，但正像妇人怀胎有早产有延期的一样，鸡蛋孵化同样有提前的比例。一般二十天上就有小鸡出壳，二十一天最多，二十二天上仍旧可能会有，再晚的，就是孵不出小鸡的‘坏蛋’‘毛蛋’了。 接手孵化室工作的不是旁人，正是常宏伟。运回孵化温箱来之后，常宏伟就半强迫地成了机械师维修工，机器维护好了，他又顺势成了管理员、孵化工，好在，这几台机器比较先进，是恒温恒湿自控的，只需要定时观察一下仪表，没发生故障就好。 小秋自然答应着，送走田金明一回头看见春梅嫂子，心里又有了个计较。 小鸡孵出来，又要短期育雏，饲喂一个月左右方才出售，这段时间的鸡雏是最娇弱的最容易生病的，温度过冷过热不行；饿着不行，吃得过多也不行；饲料不合适还是不行……还要关注外部威胁，比如黄鼠狼，比如老鼠，比如猫，都会成为威胁小鸡崽儿的存在。 这个工作就不仅仅是认真负责可以完成的，还要尽心、耐心、细心……真真像养孩子一样，容不得半点儿疏忽大意。 照看着恒温箱孵鸡，常宏伟还能干得了，但让他一个残疾人喂几百上千只鸡，还是刚出壳的小鸡苗，那就不现实了。之前，小秋也暗中考察了街道上几个或闲置或退休的妇女，但那些人即便出身农村，也多是进城十几二十几年的，喂鸡的活儿早就生疏了不说，大概也忍不了喂鸡的脏和辛苦。 小鸡虽说可爱，但毕竟是活物，不但要吃喝，还要拉和撒。又脏又有味道，想要保证小鸡的成活率，这清理工作也非常重要……如此种种，就要求饲养员不能怕脏不能怕累，还必须勤快利落，干活麻利。 结合种种，之前的考察的那些人才一直没确定下来。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种，眼前的春梅嫂子却仿佛老天给她送来的饲养员，又勤快又利落又能吃苦耐劳，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存了这个心思，小秋待春梅娘俩儿不知不觉又亲热了些，眼见着春梅嫂子已经挽了袖子收拾厨房，她也不阻拦，只招呼一声，拿了个菜篮子，一手领着妞妞出门去了副食店。 傍晚时分，自然没了鱼肉这些，牛肉罐头却是一直没断了卖。 小秋买了两个肉罐头，又买了些糖块和蛋糕、桃酥之类的点心，拿了一块蛋糕让妞妞吃着，她自己拎了篮子，领着妞妞往家走。 这一趟，小秋就把小妞妞家里的事情问了个清楚，知道妞妞爸爸已经回了家，有他在家照顾卫兵，春梅嫂子才能进城。也听妞妞含糊不清地说她娘准备纺线……这会儿的农村妇女每逢农闲时节还会纺线织布，不为了挣钱，只不过为了织布给家里人做衣裳。要不然，农民们领的那一点点布票，攒几年不够一身衣裳的，大人孩子都指着那个，根本穿不上衣裳。 这纺线织布就是农闲时的一种营生，若是能挣钱，多少布买不来，自然不是非做不可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小秋心里有了数，回去见春梅嫂子已经把她发的面揉出来蒸成了馒头，她也将买回来的牛肉罐头开了，又取了两条咸鱼出来。牛肉罐头加土豆炖，咸鱼洗干净切段后香煎，再炒两个素菜，做个饭汤，一顿她觉得普通，却让春梅嫂子深感不好意思的晚饭就做好了。 饭差不多做好的时候，吴戈秦戎去厂子里拢账也回来了。 郑秋实向来忙得不见人，宋秀程和廖辰不到周末也很少回家吃饭，不同的是，不管多忙，宋秀程都回四合院来住，也是不放心小秋一个人。 拾掇饭的工夫，小秋就将自己的想法偷偷跟吴戈秦戎透了透，于是，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吴戈秦戎就开始一点一点引着春梅往找工作的方向走，小秋则借口给春梅嫂子和小妞妞准备铺盖，带着小妞妞进了屋。 说起找工作挣钱，春梅倒不是太在意，因为自家在城里没门路，也从来没想过这些，却仍旧不无遗憾道：“能找份零工，挣几个钱贴补贴补日子自然是好的，只是，嫂子婆家娘家两头，就没一个城里亲戚，自然也不胡思乱想了。” 秦戎看了看吴戈，笑微微道：“嫂子要是真能舍得下家里，我们兄弟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招人……” 春梅嫂子没想到还有这种巧事，略略惊讶之后，很快就爽朗地笑起来：“家里该收的收了，该种的也种下了，就几只鸡和两个孩子，也有孩子他爹照看着，实在不行，还有俩孩子他们爷奶在，怎么也能搭把手，我还真是没什么舍不下的。只不过，嫂子也没咋读书，也没啥技术，就一农村妇女，人家城里人肯用咱么？” 这回吴戈接了话头，笑道：“嫂子不用看轻了自个儿，咱们说的这活儿，还正好用你这样肯吃苦耐劳的。要是那嫌苦嫌脏还真干不了。” “脏点儿苦点儿都不怕，干净细活儿嫂子不行，若论吃苦受累，嫂子还没服过谁呢。”春梅嫂子听得有希望，心也跟着热起来，连忙催促吴戈秦戎说清楚：“你们快给嫂子说说，究竟是什么活儿？嫂子也猜摸猜摸自己能不能干得了。” 这会儿，小秋抱着小妞妞出来了，听到春梅嫂子这番话，索性道：“你们也别卖关子了，索性告诉嫂子，是咱们捣鼓的孵鸡场，想找个底实人照管小鸡。” 至此，这层纸算是被小秋一指头捅开了。 春梅嫂子愣怔着，看看吴戈秦戎，又看看笑微微的小秋，好一会儿才一拍腿笑起来：“我就说怎么正好有这么巧的事儿，原来你们三个人早就相中嫂子了？” 秦戎摸摸头笑道：“之前还真没敢想嫂子，主要是有卫兵和妞妞，怕嫂子出不来……所以，刚才也没敢直接把话说明白，嫂子你可别怪我们说话含糊。” 春梅嫂子自然表示不怪罪啊，能有吴戈秦戎小秋几个做引荐人，她反而更放心来干活儿了，总比生茬子一个人不认识的地儿强吧。——是的，到了这会儿，她还不相信，就几个半大孩子就能捣鼓生意，只当是家里人捣鼓的，不过是几个孩子给大人帮忙。 双方都是爽快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很快就把事情议定了。 赶明儿就让车送春梅嫂子回去，把家里安置妥当了，转天再去接她回来——小鸡隔两天就要出壳了，喂鸡的饲养员自然也要到位了。 小秋还说了，小妞妞年纪小，春梅嫂子可以带了她过来，却被春梅嫂子拒绝了：“我来就是干活的，带个孩子算啥？你们别担心，她奶身子壮实着呢，让她奶帮我看上一冬天就行。” 春梅嫂子这般说，小秋也没勉强，只心里将这个情记下。第二天，春梅嫂子送小妞妞回家时，小秋特地拿了两块布给小妞妞和卫兵做衣裳，又将桃酥、蛋糕、糖果、并两个袋奶粉收拾了一篮子，给小妞妞带上。 转天中午，小秋接到医院里李向前副主任打来的电话，告诉小秋具体的车次时间，又交待了到医院集合的时间，到时候医院统一派车送站接站，大家一起行动。 小秋对即将展开的南下行程没怎么在意，下午一放学，她就跟着吴戈秦戎急匆匆往厂子里赶——第一匹鸡蛋试验孵化二十天了，若无意外，这会儿，很可能已经有小鸡孵化出壳了。 因为孵小鸡需要防止病菌感染，所以，这件事小秋连乔西也没告诉，只跟着吴戈秦戎去。而这两个人都知道深浅，她也有信心将他们拦在孵化室外边。 还真没辜负小秋跑这一趟，她来到厂里时，已经有十几只小鸡破壳而出了，出壳最早的，身上的茸毛已经干透蓬松起来，茸茸的小球儿一般，开始走动，唧唧唧地叫着，透着丝怯生生的样子，娇嫩可爱的不行。 其实，小秋知道，这些小东西却并不胆小，等熟悉了这个世界，就变得一个个胆大包天、勇猛无畏起来，到处骨碌骨碌跑，横冲直撞地，任什么都不被它们看在眼里。 换了特别制备的隔离衣，戴了帽子口罩，小秋这才走进孵化室。 孵化室中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坐着轮椅的常宏伟，另一个妇女却是已经赶过来的春梅嫂子。 小秋笑着跟她招呼：“嫂子这么早就到了！” 她只是打招呼，却没有疑问，因为田金明一早下乡接人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春梅回头看见小秋眼睛里也透出一片笑意，隔着口罩也仍旧掩不住她爽利的嗓音：“是啊，是啊，刚吃完早饭小田就去接了。也亏得早点儿过来，你看看这鸡崽儿赶着出来，就常师傅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呀！” 常宏伟因为身体残疾、又长年索居的原因，脸型瘦削表情阴郁，让人下意识地觉得难以亲近。但初到的春梅嫂子显然没有这个顾忌，提起常宏伟来也大方自然，没有半点儿不同。 第四百五十五章 再看旁边的常宏伟，正逐一查看孵化箱中的鸡蛋，听到春梅嫂子提他，还仰起脸来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极浅极淡，但小秋很肯定自己没有眼花，她确确实实在常宏伟脸上看到了笑容，透着淡淡的暖意。 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够相处融洽，对小秋他们都是乐见的。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也就自然地笑起来，对春梅嫂子道：“春梅嫂子刚来，不懂的地方就多问问常师傅。” 又回头对常宏伟道；“常师傅多受点儿累，等春梅嫂子上了手，你就能轻省些了。” 常宏伟脸上没了笑，语气却轻松淡然，摇头道：“我也就是修修机器还行，真论起养着小鸡崽子，我可就抓瞎了。……秋姑娘就放心吧，我管机器，全家嫂子管着养鸡，定把这事儿干利落了。” 常宏伟表了态，春梅嫂子也不是那种扭捏人，爽朗笑道：“小秋放心吧，我不会的就会问……就是我这个人笨，要常师傅多担待些个。” 两个人几句话把话说透了，随即也就转归正题，继续忙碌地往外捡破了壳的小鸡，连同出现裂缝的鸡蛋也从保温箱里捡出来，放在另一侧特意盘好的暖炕上——刚刚出壳的小鸡还很怕冷，必须采取取暖措施。 这会儿赶着上锅炉不现实，光煤炭都没处买，只能用土法子盘炕，将待出壳和刚出壳的小鸡都养在暖炕上，免得受凉。 这两个人虽然刚刚合作，但已经有了些默契，很快就检查了一遍，春梅嫂子一边将最后三只破壳的蛋送到暖炕上，一边招呼小秋看小鸡出壳，又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的搪瓷盆子道：“我已经拿温水泡了小米，再过会儿，小米粉开了，就能喂小鸡了。” 小鸡刚出壳就能吃小米了，但需要将小米浸泡至手捻成粉，小鸡吃了才不至于不消化。 说起吃食，小秋又回头问常宏伟：“常师傅，这两天的破鸡蛋都留着了吧？” 得到肯定回答，小秋就道：“把那破鸡蛋蒸熟了，捣碎掺在小米中喂鸡……鸡蛋壳也别扔，炒一炒，捣成粉拌在小米中，一盆小米拌一斤鸡蛋，一大把蛋壳粉。” “啊，给鸡喂鸡蛋？”即便爽朗著称的春梅嫂子听了小秋的话，也不禁愕然。 这会儿，人还吃不上鸡蛋，她却拿来喂鸡，想也知道多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但小秋还是坚持地点点头：“嗯，咱们那些破鸡蛋吃也吃不了，卖也卖不出多少钱，索性拿来喂小鸡……哦，也不是一直喂，喂一周，小鸡壮实了，就可以不用了。” 回头，小秋又叮嘱道：“小鸡出手前，这地方就不要让外人进了。咱们几个进出，都记得穿隔离衣，门口的石灰要一天一撒，进出门口要踩一踩……” 田金明陈东方的三个人四处下乡收鸡蛋，身上最容易沾染上病菌病毒，他们再养小鸡，这防止隔离的措施就必须严格。 而且，小秋还特意叮嘱：“……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二位了，暂时不能吃鸡肉了。当然，接触过鸡蛋后，也要把手用肥皂清洗干净。” 春梅本就珍惜这一次意外的工作机会，常宏伟则早就熟悉和习惯了小秋的种种，两个人听得都很认真，一一记在心中。 看过小鸡，小秋与春梅嫂子一起出了孵化室，一起来到孵化室旁边的休息室，这间房子是提前收拾出来，给春梅嫂子休息的房间，烧炕的灶头也在这屋里，带着一盘窄窄的小炕，一个人睡刚刚好，还会很暖和。 小秋和春梅嫂子已经脱了隔离衣，春梅嫂子露出身上穿着的深蓝色咔叽褂子，里边是一件格子土布夹衣，一条黑色的土布裤子没有打补丁，却也明显有些褪色了，显得有些发灰。衣服是真的谈不上好，但洗的很干净，反而看着挺自然舒服。 小秋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一扫而过，看了看炕上铺的半旧的被褥，笑着道：“也就刚开始几天要嫂子在这里歇一歇，等小鸡出齐了，最多满了一周，夜里不用照管了，嫂子就还去我那边住着。” 虽然只是来了厂里短短半天，但春梅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小丫头真真是当家作主说一不二的，那几个大老爷们儿也都听话办事，没有一个不恭顺的，她自然也将之前的随意散漫收起来，但凡小秋交待，也认真听着，仔细记在心里，不让自己犯了错去。 小秋又说起工作待遇：“嫂子来前我也没跟你细说，咱们厂子里田大哥几个跑业务的，拿的是底薪加提成，也就是拿一个固定工资，再根据他们做成的业务量拿提成奖。你和常师傅的活儿跟他们不同，常师傅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儿，拿的是两份工资。春梅嫂子这活儿虽然是一个人的，但又累又操心，我们几个商量了，也给嫂子定一个底薪加奖金的标准，每个月不出大错，就拿四十块钱底薪，一批小鸡养出来，成活率越高嫂子领的奖金也越高，暂时定三个档，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八十一下，成活率过低，就没有奖金了……” 小秋将诸如百分比例这些一一详细给春梅解释清楚，随着小秋的解释，刚刚还懵懂的春梅渐渐激动起来，脸色发红，呼吸也有些加快，但这种激动，在听小秋说完后，却很快冷静下来。 她攥了攥自己的手，仿佛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一样，再看小秋的眼神就恢复了平静：“秋啊，你对嫂子好，嫂子知道，嫂子念你这份情，可我不能拿你说的那些钱……你听我说，嫂子啥也不会，就是会养个鸡，你给我开四十块已经很高了，村里人去县城打零工可没有超过三十块钱的，能有二十几块都不知咋高兴了。真的，拿四十块嫂子已经很满足了，真的不用再多给了，要不然嫂子就没脸在这里干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见她这般说，小秋也不勉强，只笑着应了，心里却更加确定，阮春梅虽然只是个普通农村妇人，他们也刚刚结识不久，但这个人值得信任，也值得拉拔。 看过小鸡，将春梅嫂子安排好了，小秋也没再多停留，招呼拢完账的吴戈秦戎一起回了卷棚胡同。 第二天傍晚，她又去厂子里看了一趟，却见小鸡已经出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剩下的百分之十不到的鸡蛋仍旧放在恒温室里，春梅嫂子乐呵呵地跟小秋汇报，说是已经用手电照过一遍，石蛋都挑出来，剩下的都是有小鸡的。不过，有小鸡也不代表就能孵出来，有一些小鸡天生，啄不开弹壳就只能夭折，就跟人类难产一个道理。 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鸡蛋，虽然经过挑选，能有百分之九十的出苗率已经很不错了，小秋知足。至于剩下的那些鸡蛋，小秋也不担心浪费了，陈东方和李长江两个人早就觊觎许久了，等着吃毛蛋呢！ 出壳最早的小鸡已经满了一日，能够进食饮水，力气也大了许多，在火炕上飞奔来去。而刚刚出壳的小鸡雏儿却软软的，甚至茸毛还没有完全干透，瑟瑟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唧唧唧地叫着，仿佛呼唤永远不会出现的母鸡。 春梅嫂子却像母鸡一样，悉心照料着这群小鸡苗儿，在暖炕炕头上隔出一块‘单间’来，专门让刚出壳的小鸡雏儿取暖，适应，等待茸毛干透，积聚力气，好展开它们生命的旅程。 因为照顾的悉心，出壳的鸡苗几乎没有折损，更没有发生老鼠、夜猫袭击的事件。看着春梅嫂子悉心照料的模样，小秋暗暗放了心，又夸奖叮嘱几句，就回了家。 这一天是周四，周六一早七点半的火车，她就要去往G城了。 毕竟不真的是小朋友，小秋对南下G城有所期待，却并没有太激动，只默默准备好行李，将准备好的粮票钱带好。其他的诸如衣服用品这些，就准备了最简单的，行李袋连一半也没有，瘪瘪的。 就这，她还暗暗叹气呢，若是她自己，这些行李也不用拎，直接装在大青花中就带过去了。这会儿又没有行李箱，她人又生的瘦小，拎着个行李袋真的很累啊！ 周五，小秋照常上课、下课，只临近下午放学时，她才去办公室向赵继海请假。 之前，她没向赵继海谈及自己学医一事，这一次她却没有继续隐瞒，如实将情况说了，即便强悍如赵继海听到小秋拜师的事也愣了一瞬，随后才略带尴尬地笑道：“这是好事儿，去吧，课程不用担心，我去给任课老师们打招呼，等你回来，找他们补课就行。” 有这么好的老师，小秋还能说什么？只能鞠躬致谢，然后就从赵继海的办公室里出来。 看着走出去的学生，赵继海心情复杂难名，实在无法描述，是惊讶、是欣喜、还是遗憾！ 这么出色的学生，若没有拜师学医，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有无数种可能，科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可眼下看，这孩子将来的路已经确定了，将来考大学也只有医学院一种选择！ 哎，拜师？好像西医没这个说法吧？那么说，小秋学的还是日渐式微的中医？ 这个……一抹苦涩味道从赵继海的心底泛起，并渐渐无限扩大开来。 不管赵继海怎么想，十月最后一天，小秋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赶火车。 前一天晚上，廖辰、刘芳芳等人都回到小院为小秋践行，原本说好了只由小舅舅宋秀程送行，却没想到，早上小秋刚起，天还没亮呢，吴戈和秦戎就到了，两个人的头发被初秋的寒露打得有些湿漉漉的，脸上的笑和手中捧着的饭盒却都热得烫人。 匆匆洗漱之后，几个人吃了吴戈秦戎带来的早点，骑了自行车一路往医院去集合。 三人将小秋送到医院，与科室人员会合后，小秋在打开的车窗与送行的三个人挥手告别，明知道只是短暂的分别，却仍旧忍不住有些伤感。 只是，这伤感没有维持多久，上了火车，来到医院集体订的卧铺车厢，抬眼看见廖辰的俊脸，小秋愣怔之后，就是满满的惊喜和感动了。 “廖辰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你是来送我的吗？我会乖乖的跟着老师们，你不用担心我……车快开了，你赶紧下车吧……” 然后，欢喜地絮絮叨叨的小秋突然失了声音——一张京城直达G城的火车票拿在廖辰的手中，车票显示，车次车厢与小秋的车票完全相同。 还是副主任赵荣丽安顿好行李回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异常的安静：“小秋啊，这是你哥哥？” 小秋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啊，这是我廖辰哥哥……赵老师，我哥哥家是G城的，正好回家，就与咱们一起了。” “家是G城的呀？”赵荣丽在听到小秋的介绍后，脸上的笑也热情了几分，“我老家也是G省的，不过，父辈就参军北上，最后定居在了石城。我小时候还回过几次老家，我最爱吃G城的早茶点心……” 赵荣丽是个善谈的，廖辰也是礼貌温和，两人很自然地叙起老乡之情，谈的很投契。 长长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启动，驶出京城车站后，渐渐加速，驶离京城，一路南下而去。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小秋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结合G城的情况，二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程，小秋能够断定，若无她的南下之旅，廖辰也就不会有这一趟行程。她意外，也很感动，却不好当着医院诸位老师的面儿表现出来。 行李安顿好，各人也安稳下来，有人拿出报刊杂志来，也有人拿出自备的象棋扑克来，准备在接下来的漫长旅程中打发时间。 李向前和陈栩张罗着打扑克，因为人不够，拉了廖辰去做牌搭子。 第四百五十七章 赵荣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而是从包里取出一件织了半截的毛衣来，倚在铺上开始织毛衣，织了一会儿，抬眼看小秋也没跟着几个年轻人去打扑克，于是笑道：“火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小秋不爱去打扑克，要不要跟着我学习织毛衣？” 小秋上一辈子是织过毛衣的，当年老父亲和刘振河的毛衣毛裤都是出自她的手，虽谈不上巧手织女，却也会不少花样的，诸如棒针、勾针、绞花诸般，可能比赵荣丽会的花样子还多。 只不过，这一辈子，小秋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精力有限，也从来没想过花费那么多精力时间来织毛衣。 她不好直白地拒绝，于是笑嘻嘻地道：“我手笨……再说，我也没带针和线，就不祸祸赵老师的作品了。还是等回京之后，我准备好毛线和毛衣针再来请教赵老师吧。” 说着话，她干脆拿出随身带的微型录音机，放上英语磁带听起来。 看书不好，织毛衣不愿意干，听英语录音却是刚刚好。见她专心学习，赵荣丽也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倚在床上织起自己的毛衣来。 这个车厢里只剩她们两人，很安静，结果就是听录音的小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她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然后，几下轻轻地扣门声之后，廖辰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秋揉着眼睛从铺上坐起来，迷迷糊糊问：“外边怎么了，这么吵？” 看她睡得头发蓬乱的样子，廖辰宠溺地笑笑，拿了一块毛巾出门，片刻将打湿的毛巾递给小秋擦手擦脸，一边道：“到站了，要停几分钟，有两个小贩上车兜售吃的……” 嗯，记忆中好像是这样的，火车站未完全封闭前，每逢火车到站停靠都会有小贩上车兜售商品……呃，等等，这会儿小商贩儿可不多，这个车站怎么就有这么多？ 小秋随手将毛巾往廖辰手里一塞，趿拉上鞋子下床往外就走，来到走廊上从窗户往外看，才发现，廖辰所说的‘两个’不是虚数，而是切实的两个，这会儿，那两个小贩儿正被几个车站工作人员拉着往车站外赶，两个小贩不肯走，呼喊着吵嚷着，才弄出那么大动静来。 应该是两个小贩的篮子被丢在站台上，篮子里的东西滚落一地，让小秋清楚地看到了篮子里装的东西，一个篮子里装的是白胖的包子，另一个则是农家炒的带壳熟花生。 还好，站台人员并没有太冷血，有个穿制服的中年人将两个篮子的东西收拾了，一手一只挎着，跟着拉拉扯扯的人群走出去，大概是还给那两个小贩去了。 小秋暗暗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到了车厢里，一边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 ——还好，马上就进入八零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廖辰看她脸色郁郁，笑着道：“等你到了G城看看，就该高兴了。”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高兴起来：“G城什么样？可以自由做生意吗？” 廖辰失笑着，抬手摸摸小秋的头顶，道：“并未明文鼓励，却也无人查禁，渐渐有人聚在一起，卖一些从香港带回来的东西……” 小秋正听廖辰讲着G城的商业繁荣，房间门被人推开，他们的谈话也被走进来的赵荣丽打断。 赵荣丽手中端着一只饭盒，一进门就对小秋和廖辰笑着晃了晃：“餐车就要开饭了，你们俩也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去打饭……火车上特有的优待政策，买饭不用粮票呢” 小秋和廖辰都对她感激地笑笑，转回头来对视之际，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大多数人还遵循着陈规陋俗，习惯了种种限制约束，想要变革又谈何容易！ 当然，小秋还是随大流去餐车打了不要粮票的饭，饭菜一般，但大家伙儿都吃得很高兴，仿佛省了几两粮票就捡了个大便宜一样。 在餐车中，小秋遇上了两个穿西装的异类：这两个人不但穿着怪模怪样的西装，还要了烧鸡和白酒，在绝大多数人只舍得吃炒菜、面条的餐车中，绝对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陈栩眼中隐约有羡慕闪过，低声道：“那两个人好像是香港来的，说话根本听不懂。” 这个猜测连赵荣丽也跟着点头赞成：“嗯，我听着是那边的口音……我老家是G省的，我小时候回老家听过，只不过我不会说。” 这两个人，在众多乘客眼中是怪异而时髦的，在见过真正的高档西装的小秋和廖辰眼中，却很有些不伦不类。那样皱巴巴的西装，歪斜皱褶的领带，再加上扯着鸡腿大啃特啃的模样，根本不可能是真的有钱人。若是再想一想时政也能做出正确判断，这会儿，外边回来的人极少，往往有人‘专程陪同的’，又怎么可能大喇喇地坐在火车餐车中，啃烧鸡喝白酒呢！ 小秋和廖辰要了一份水饺，一份炒菜配米饭，他们等待配餐的时间，那两个人风卷残云啃完了烧鸡，一口闷了半杯白酒，摇摇晃晃起身出了餐车。 餐车中就餐的人多，陈栩眼疾手快占了那两人留出的空座，然后笑着向小秋招手：“小秋，这边！” 小秋笑眯眯地看一眼廖辰，见廖辰点头，她才走过去，同时伸手从书包里摸出一饭盒肉干来：“师兄，你知道我带了好菜是吧？” 陈栩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一看小秋打开的饭盒，就兴奋地叫了一声：“哎哟，这可真是好东西，有这么好的菜，没酒太扫兴了……等我一下子，我去去就来！” 说着话，抬脚就走，却是准备回卧铺车厢里拿自己带的酒了。 北方人汉子大多爱白酒，特别是长途旅行，经常会带上瓶白酒，万一睡不着啥的，也能呼朋唤友喝一口解乏助眠。 只是，他走得太急，没注意脚下，抬腿迈步，却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倒，亏得对面一个青年扶了他一把，这才免了他一个嘴啃泥。 “哎哟，什么东西绊我一跤？”陈栩站稳了回头看过来，却见小秋已经将一个帆布旅行袋从餐桌椅子底下拉出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旅行袋就是时下最常见的款式，印着上海两个字。这种旅行袋在火车上不说人手一个也差不多，太普通太没特色。只不过，小秋却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旅行袋的不同，因为它太沉重，几乎把陈栩这么大块头的人绊倒，旅行袋却几乎没动地儿。 陈栩瞥了一眼小秋手上的旅行袋，随即就诧异道：“小秋啊，你咋把旅行袋给带过来了？” 这袋子与小秋的旅行袋还真是一样的，款式图案都相同。只不过，小秋的旅行袋用得少，几乎还是新的，因为她临出门前刚刚刷洗过，就更是干净整洁，可眼下这个袋子却脏得很，沾了许多灰尘脏污不说，边边角角磨损得也很严重……陈栩一个大老爷们儿大咧咧惯了，根本没仔细看，一打眼就以为是小秋的袋子呢。 此时，小秋已经把袋子打开了，一股子浓郁的土腥味儿散发出来，还隐隐带着股子陈腐的令人不愉快的味道，让小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而转瞬，结合着行李袋中器物的分量、形状，小秋就联想到了什么——她的心中一凛，手底下触碰到的，用废旧报纸层层包裹的物件儿就被她收进了大青花中。转而，几袋子各色杂粮，什么高粱、大豆、玉米面儿，被她装进了袋子中，瞬间完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东西一换完，小秋就势站起身来，嘿嘿一笑道：“陈大哥你可看清楚了，我的行李袋比这个可干净多了！” 说着话，她还嫌弃地踢了行李袋子一脚，又道：“也不知是谁落在这里的，咱们交给列车员吧！” 经她这么一说，陈栩也看出这袋子确实不是小秋那个，粗心大意在他看来太平常不过，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赞同道：“好，好！我来拎着！” 餐车里就有列车员，还比其他车厢里都多，陈栩自然不会多绕路，直接拎了行李袋往服务台那边一送，甩甩手转回来，一边向小秋和廖辰诉苦，一边招呼着回车厢：“那袋子也不知装了啥，沉的很，我的胳膊都差点儿废了……走走，不管那个了，咱们回车厢喝酒去，再耽搁，饭菜都要冷了！” 小秋和廖辰自然答应着，三个人端了饭菜，一起说说笑笑回了他们的卧铺车厢。 小秋拿出来的香煎鱼和辣味鸡蛋干都是难得的美味下酒菜，陈栩自然不好意思独占，回到车厢就将一行人都招呼过来，他将自己带的两瓶二锅头也贡献出一瓶来，大家挤到一个车厢里喝酒聊天。漫漫旅途无聊的很，有酒喝着有菜吃着，不管男女都觉得热闹，不再去打扑克织毛衣，只有小秋，吃了些水饺面条，就借口困了，爬上三层的卧铺，背转身，偷偷查看被她收进大青花里的几个物件儿。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之前也有所猜测，等小秋看清已经被大青花修复了一两分的及个物件儿后，也仍旧暗暗吃了一惊——那只行李袋中一共装了八件东西，其中两个体型较大，六个小物件儿，这会儿，报纸被她除去，八个物件儿就那么悬空在大青花碗中，由着小秋的意念缓缓转动，让她能够看清它们各个角度的样子：两个大件儿，一个是直径二三十厘米的铜制香炉，铜质是暗金铜色，属于典型的紫铜器，表面的脏污被大青花修复去了大半，已经完整地显现出器具本身的光泽，整个器体饱满圆润流畅，器型不算太大，却绝对漂亮，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很顺眼。另一个大件则是明显的青铜器，体型比铜香炉略大，乃是三足鼎，器体内外皆有铭文，可惜小秋不认识上边的字，但也知道，有铭文的青铜器都是有来历的，只要不是赝品，就一定是珍品。 再看其余六个小件，有短剑，有酒樽……还有一个扁扁的半圆形，花纹繁复精美，形似碗、深碟，却没有底足，反而凸面有凸出的装饰花纹……根本没办法放置……小秋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心念一闪……这东西不是盛器，倒反而像是某个盛器的盖子。 对了，好像上一辈子也见过一篇报道，说大件青铜器皿方罍的器盖、器身分隔两地近百年，器身流落海外、辗转数个国家，最后回归，器身器盖终能合二为一……她手中这件器盖自然比皿方罍的小不少，估摸着器身也没有皿方罍那么大……如今她手中只有盖子，却不知道器身流落在何处？是否还能有器身器盖重逢合体的那么一天？ 这会儿，不但老百姓没有收藏的认识，就连国家都没有重视起来，甚至，有专门的商店底价售卖所谓的‘工艺品’，带出境也不难……之前，小秋还没意识到这些。或者说，她没有如此明确地意识到，本该属于自己国家人民的历史遗产珍贵文物，正被人用极低廉的代价运出国境……再想想到了后世，国内人士想要回购这些文物需要付出几千万甚至上亿元的巨大代价，小秋的心就抽抽着疼。 从这一刻开始，她在挣钱买房子的愿望之前，又加了一条——那就是，尽她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国家为百姓，将这些珍贵文物留下来。 而就此时，那两个喝的醉醺醺的西装男人也终于察觉到了行李袋不见了，一个激灵酒也醒了，连忙慌慌张张跑回餐车去寻找。 他们两个人大老远跑一趟G城就是送这批货过去，若是货物遗失，他们白跑一趟不说，还意味着要损失几百块的‘巨额收入’——是的，这会儿这些东西是真不值钱，即便他们跑一趟G城，直接把东西交付给那个很有钱的‘港商’，一件最多也就百八十块的，与物件儿的真实价值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很惊喜了，自觉赚了大钱，更是对‘港商’的大方、豪爽倍加感念、崇拜，甚至还有人会以为‘港商’钱多人傻，殊不知，他们辛苦运送一路得到的连个零头都不够，那些大方、傻气的港商，只要将东西运过去，一转手就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巨额利润！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过了饭点儿，餐车中就餐的人少了许多，餐车乘务员一见这两个人一脸焦急，满头大汗地回来找行李，也没多想，就把行李袋子拿了出来，乘务组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一边把行李袋递过去，一边还没忘思想教育：“两位同志啊，不是我说你们，出门在外行李可得自己看紧了，这一次亏得那位年轻乘客思想觉悟高，捡到失物就交公，要是遇上那贪便宜的人，顺手昧下，你们再回来也不好找了呀！” 说着话，眼看着那两个人直接伸手就来抓行李袋，连句谢谢不说也就罢了，那表情那动作，咋看咋像抢一样……乘务组长大姐心中不高兴，准备递过去的行李袋又往回一收，开口问道：“领取失物也有规矩，你们先说说行李袋里有什么吧……说上来，行李袋自然完璧归赵。说不上来，那对不起，那就是来坑蒙拐骗了，我自然要叫乘警来处理。” 看着灰突突脏兮兮的行李袋，两个西装男就确定是他们丢失的那个了，里边的东西都是他们亲手包裹好装进去的，自然很清楚。也正因为知道自己的行李袋里装的是什么，他们才不好说出口，虽然有商店售卖‘工艺品’，但仍旧不允许私下交易和贩卖，一旦抓住也是犯罪，结果就是判刑。 他们有所顾忌，自然一时回答不上来，互相对视一眼，其中高个子的胡德水嘴皮子比较好使，掩住惊慌，强作镇定地嘿嘿一笑，道：“这位大姐，这真是我们哥俩的行李袋，我们这行李袋上有印记，我指给你看看……底子一头有个火烧的小洞，是我抽烟不小心用烟头烫的。另一头我写了个‘胡’字，是我的姓。你看看，这是我们俩的介绍信，我们是某工艺美术厂的，我姓胡，他是我同事，姓贾。” 这会儿，单位介绍信是比身份证还好使的物件儿，那乘务组长大姐一看人家拿出来的介绍信规规矩矩，下头还有大红的公章 ，再扯着行李袋子看了看袋子底下，还真有个圆溜溜的小洞，另一头有个‘胡’字，几乎被脏污掩盖住，若不是知道的人说出来，大抵没有谁能注意到……由此，这位乘务大姐也就判定行李袋确实是这两个人的，也就不再为难人，不但将行李袋交还给胡德水和贾云长，还客气地道了歉：“对不起，我也是以防万一，不得不谨慎。” 胡德水和贾云长心中有鬼，哪里敢再说什么，连连说着没关系、无妨无妨，接了行李袋子匆匆离开餐车，回他们自己坐的的硬座车厢去了。 看到这里，大概有人要问，这俩人能吃得起烧鸡喝得起酒，不是没钱啊，咋不给自己整俩张卧铺票，二三十个小时坐硬座受罪呢？ 能问出这个问题来的，大抵是不了解当时的行情了，当时想坐火车可以，硬座票敞开了卖，但想买卧铺票就要有一定的行政级别，还得有单位介绍信才行。那两个人毕竟不是干啥光明正当买卖的，虽然拿了张介绍信，却不敢弄得太招眼，于是，还是混在硬座车厢里。 两个人回到座位上，瞅着身边人或睡着或离开的空当，打开行李袋子一看，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差点儿当时炸了——行李袋子还是他们的行李袋子，可里边装的高粱、豆子、玉米面子是啥玩意儿？他们的宣德炉、玉璜、战国剑……呢？ 胡德水和贾云长白着脸对视了一眼，胡德水怒气冲冲抓起行李袋子就要去餐车：“我去问问！” 只不过，他没能成行，刚站起身就被贾云长一把拽着重新坐下，同时压低声音，阴测测道：“你个蠢货，想带累我跟着你一起出去吃牢饭吗？” 刚刚那个乘务组长就问过行李袋子里装了什么物件儿，被他们找着行李袋上的印记给糊弄过去。若说之前他们还是庆幸，这会儿，再回想起来，就难免生出怀疑来了。那个女乘务员为什么直接问‘行李袋里装了什么物件儿’？是不是笃定他们不敢声张？之后，只是听他们说了两个袋子上的印记，就轻易地把行李袋子给了他们……真的不是顺手推舟，趁机打发了他们？ 两个人木木地在座位上坐了一回，再转眼看见车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了，两个人不死心地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再次往餐车车厢走去——那个乘务员是餐车车厢的，行李袋子又是在餐车车厢里出的事儿，他们借口再去吃饭，实际上是再去瞅摸瞅摸，说不定真能给他们瞅摸出点儿什么来呢！ 不管这两个人如何怀疑猜测，小秋却是不知道的。她借口到上铺去看东西，在短暂的吃惊心疼过后，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随着火车行进的摇晃，不知不觉迷糊过去，竟是一觉睡到天黑透了才醒过来。 睡醒后的小秋扒着床铺沿儿往下一看，就见中午喧嚷闹腾着喝酒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廖辰躺在她对面的铺上睡觉。而赵荣丽则照旧倚在下铺上织毛衣。 察觉到小秋醒来，赵荣丽将手中的毛衣一放，抬头笑道：“这一觉倒是睡得好。你一定饿了吧？赶紧下来，洗把手吃东西吧——刚才你哥哥替你打了饭，这会儿应该还没太凉！” “我哥哥？给我买回饭来就睡了？”小秋疑惑地看看对面铺上睡着的廖辰，一边问。 赵荣丽笑笑道：“之前就睡了，只不过他倒是有数的很，掐着饭点儿醒了，去餐车买了饭……比其他那几个可强多了，那几个喝了酒就睡，我刚刚去隔壁瞅了一眼，个顶个儿睡得死死地，怕是打雷都醒不了呢！” 第四百六十章 小秋笑嘻嘻地跟赵荣丽攀谈着下了床，打开饭盒开始吃饭。晚饭是蛋炒饭，不知是定额还是自己搭配的，不但有鸡蛋，还有两片厚厚的肉罐头。 小秋让了让赵荣丽，赵荣丽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吃过了，她这才用勺子挖着米饭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混着问：“刚刚我哥去餐车，也不知道那行李袋子找没找到主儿……” 赵荣丽笑笑道：“好像说是找到了，你哥哥没说什么，倒是我去餐车买饭时听到两个乘务员正说着事儿，说是中午咱们离开没多会儿，丢行李的人就回去找了。” 小秋闻言一凛，抬眼仔细端详了片刻赵荣丽的表情，确定在她脸上没看到任何异样，也就大概了解到，领行李的人没有发现行李里的东西被调了包，或者发现了没有声张——小秋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因为当场没发现，回去以后也能发现，毕竟粮食与那些‘物件儿’差别太大，略一注意，不打开都能发现不对。 发现了东西被掉了包，却能隐忍不发……这种情况，反而是小秋不愿意看到的。那两个人能忍下来，再默默调查，很有可能顺藤摸瓜找过来……当时餐车的人很多，想必知道她和陈栩两人接触过行李袋并不难。 她毕竟年纪小，可陈栩……会不会有危险呢？ 就在她担心的时候，赵荣丽却一脸好笑地继续道：“那两个人挺有意思的，开头说得好好地，行李袋上的印记说得清清楚楚的，可过了些时间居然又回去说行李袋里的东西不对……” 小秋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连忙问：“然后呢？” “还能咋样？列车员一句话就给他怼回去了呗。问他行李袋里装的啥他自己个儿都说不清楚，还说不对，谁信啊？再说了，餐车中那多人看着呢，你们发现行李袋交到列车员手里，谁也没碰里边的东西……不对，他说不对就不对啊，谁都没动过，他还能迎赖上谁不成！” 听赵荣丽这一番话，小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照这话说的，列车员和外边旅客们的口风都是一致的，也是对他们有利的。那行李袋是众目睽睽之下交给列车员的，没人看到她碰里边的东西……当然，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有人能凭空把东西变没了！ 呃，若是小舅舅宋秀程在，或许还能猜到其中缘由，可小舅舅不是没跟着嘛！ 越想越安心了，小秋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于是又跟赵荣丽说了几句，就专心地吃起晚饭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躺在上铺的廖辰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面朝车厢，静静地听着赵荣丽和小秋的对话……借由小秋表现出的小小异常，他更加能够判定，小秋一定是对那个行李袋做了什么…… 于是，等小秋吃完饭，收拾饭盒准备出去洗的时候，廖辰也‘恰好’醒了，出声叫住了小秋：“等等，我也正要去洗把脸，一起吧！” 再接下来，小秋就发现，廖辰再没有撇下她一个人去做什么，但凡出卧铺车厢，他都会‘恰好’同行，哪怕是小秋要去上厕所，廖辰也会恰好去洗手……反正，没放她一个人出过门。 刚开始，小秋多少还有些心虚，但廖辰表现的太好，渐渐小秋也就放开了，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爱咋咋了。等过了长江，来到小秋相对陌生的南方，车窗外的景色好像一下子清秀起来，同样是山，却没了北方的粗犷或者雄伟，反而透出股子清秀来，就像南方的人，细腻、温婉、雅致。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时间，北方已经是枯草连天，树木也落光了叶子，但是南方却仍旧是一片苍郁葱茏，特别是山坡上各色的松树、翠竹，一片一丛的，泼洒开大团大团的绿，似乎让空气都一下子清新湿润舒适起来。 一大早，小秋就坐在走廊的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她穿着一件毛衣，并没觉得冷，廖辰却将她的薄呢大衣拎出来，披在她身上：“南方的冷不觉得，可时间稍长一点，就会手脚冰凉……你背了那么多医书难道不知道，湿冷最伤人？” 小秋也知道自己一时贪恋看景致，忽略了自己，小秋有个优点，知道错了就不会胡乱开脱解释，而是略带些羞愧地朝廖辰笑笑，讨好地皱皱小鼻子：“……就是一时忘了。” 看她这模样，廖辰哪里还有火气，只能无奈而宠溺地笑笑，抬手摸摸小秋光洁的脑门儿，道：“长时间盯着车外对眼睛也不好，乖乖的，等到了G城，有的是景致给你看！” “嗯嗯！”小秋连连点头应承着，一边又贪心地要求，“我还要吃G城最著名的早茶点心。” “好，好，一定带你去！”廖辰看似满脸无奈地摇着头，但略细心些就能看到他眼底满满地欢喜和宠溺。 小秋看着廖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心里却在暗暗琢磨，此次回G城，廖辰哥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呢？若不是因为她，廖辰哥哥会不会想着回家，来面对那个十几年未见早已经成了半个陌生人的哥哥呢？ 廖辰瞥了小秋一眼，然后就想钻进她心中看过一样，淡了脸上的笑，只余浅淡微笑道：“等到了G城，我带你去看你廖伯伯，你廖伯伯可是时常提起你个小丫头呢！” 听廖辰主动提起，小秋自然顺势笑道：“好啊！廖伯伯回G城都两年多了，我也怪想廖伯伯的……不过，师傅说他要看看廖伯伯的身体状况，我要不要等师傅来了一起过去？” 廖辰瞥她一眼，笑笑道：“你师傅天天忙的……他即便去家里，大抵也是来去匆匆，能喝口水就不错了，哪里比得上咱们自己过去，我也能带你去那边的小店尝尝最富特色的G城美食去。”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小秋只有乖乖答应着。 第四百六十一章 等车窗外的植被越来越茂盛，绿色越来越葱翠，松树竹林渐渐被高大的热带植物所代替，G城也要到了。在火车上咣当了几十个小时的小秋，终于随着学术团一起下了火车，踏上了南国城市的土地。 到达G城，最直接的第一感受就是天气热。 十月底的京城最低温度已经到了零度线，毛衣、大衣，甚至棉袄都上了身，但随着火车一路南下，气温也越来越高，下车时，小秋干脆把大衣和厚毛衣都收进了行李袋，身上只穿了一件米黄底浅绿色小碎花的衬衣，搭配一条灯芯绒工装裤，马尾辫加脚上的黑色平跟皮鞋，虽然仍旧瘦瘦小小，却别有一番玲珑精致味道。 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小秋渐渐发现自己一米五几的身高没那么显矮了，因为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偏小巧精致的……有一瞬，小秋甚至在想，若是这一辈子身高还不如意的话，要不要干脆来南方城市生活，那样，她的身高就不再是硬伤了。 带着好奇打量这个传奇的南方城市的小秋没注意到，在她们一行人身后不远，胡德水和贾云长两人暗暗尾随而来，出了火车站，甚至打车跟上接站的车辆，一路跟到了酒店。 由他们来想，拿了那些物件儿的人不可能一点儿破绽不露，更有可能会寻机脱手……跟着人，总能找到线索，并顺藤摸瓜，把物件儿追回来。 学术会派了人员车辆接站，等小秋一行人到达酒店，并办理好入住手续之后，接待人员交待了交流会的流程安排，交流会定在一日后开幕，在此之前，诸位可以自由活动。 接待人员一走，各人就散了，或回房休息，或出门逛逛。廖辰将小秋的行李送进房间，叮嘱几声，也先离开了。 小秋送廖辰进电梯后回到房间，与她一个房间的赵荣丽正收拾行李，见小秋进来，立刻提醒道：“洗手间里有热水的，小秋要不要先洗一洗，换身衣服？” 这会儿的火车没有空调一说，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长途旅程，能保持最基本的仪容整洁已经不错，想太干净洗澡什么的却是不能够的。 一路到达酒店，小秋出了一身汗，正觉得不舒服呢，听到赵荣丽的提醒自然没有二话，拿了她那一件碎花长袖雪纺裙进了浴室。 她洗到一半的时候，赵荣丽来敲卫生间的门：“小秋啊，你洗着，我下去到总台打个电话哈。一会儿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去餐厅吃饭……也不用急，距离用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 小秋答应着，听到房门咔哒一声响，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她转身时，基于安全考量，顺手将卫生间的暗锁锁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淋浴条件，小秋洗的舒服，冲洗干净了，还站在蓬蓬头下享受着温水喷淋在身上的舒适。 突然，房门咔哒一声打开，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这会儿酒店房间还不流行铺地毯，漂亮的花砖地面，鞋子踏上来有清晰的脚步声……赵荣丽穿得是高跟皮鞋，踩在花砖地面上哒哒哒地响，可房门开了，走进来的脚步声却极轻，加上小秋耳畔的水声，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被温水喷淋着，旅途的疲惫涌上来让小秋的意识也慵懒起来，她没有多想，只出声问道：“赵老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可是，门外没有回答。 小秋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只当自己在卫生间里说话，外边没听到。到了这会儿，她还没意识到有什么异样，只关了水，拿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穿了裙子，这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也是巧了，她出卫生间门，房门也恰恰好被从外边推开，赵荣丽拿着房间钥匙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小秋站在卫生间门口，立刻笑道：“小姑娘水灵灵的就是好看，这裙子也漂亮……我刚刚在路上看见，G城街头的衣服比京城可新颖多了，待会儿吃了饭，咱们也出去逛逛……我来前打听了，这边不仅有国营百货，还有不少个人开的店，卖服装的卖鞋的卖电子产品、手表什么的，可多了呢！” 小秋却在看到赵荣丽的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努力控制住心底升起的寒意，暖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回应赵荣丽，一边转身往房间里四下看过去。 房间不大，一眼到底，包括窗帘都是拉开的，不可能藏人。 她还是不放心，一边道：“热水很舒服，赵老师也洗一洗吧！”一边拎着换下来的衣服往里走，一直走到放行李的橱子前面，暗暗吸一口气，伸手，把橱门打开来。 两扇门打开，橱子里分别放着她和赵荣丽两人的行李袋，拉链都拉得严实，看起来不像是被人翻动过。偌大的橱子，两只行李袋并不大，占的空间也有限，显得空荡荡的，一眼到底，藏不住什么……小秋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升起一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或者只是偶尔的‘幻听’？ 看小秋站在橱子前不动，赵荣丽误以为小秋不知如何整理行李，过来拿了换洗衣物，一边道：“你不会收拾行李不要紧，待会儿我出来一并把你的行李收拾了就好！” 小秋回过神，笑着道了谢：“多谢赵老师关心，我自己慢慢学着弄吧！我弄不好，你再教我。” 听她这么说，赵荣丽也不勉强，叮嘱两句，进浴室冲凉去了。 小秋也没再继续纠结，只将衣物收拾出来，抖开皱褶，该挂的挂，该平整的平整，刚刚收拾好，赵荣丽也冲完凉出来了，两个人略加收拾，就拿了钥匙出门去餐厅了。 几乎是她们前脚出门，后脚，一个人就从敞开的窗户爬了进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贾云长虽然叫了个好名字，却真的有些名不符实，不但没有‘关云长’的英雄气概，连身材都生的短小精干，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可他人瘦了身体也轻便，又曾经跟着练过几天功夫，不敢说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翻个墙爬个窗户都不在话下，不过，他看不起爬墙撬锁的偷儿，认为偷儿风险太大，万一被人逮着还会被打个半死，阴差阳错认识了‘倒腾’古董的胡德水，这才入了行。 今儿贾云长从客房服务员那里偷来了房间钥匙，准备摸进来找他们丢失的物件儿，没想到消息有误，进了屋才发现还有人。情急之下，贾云长翻过敞开的窗户，趴着窗外的下水管道躲了半个小时……也幸亏他瘦，窗外又正好有一道沿儿，他才勉强坚持下来。即便如此，他的手脚也几乎僵硬了，爬进屋就脱力栽在地上，好几分钟之后才觉得手脚恢复了知觉。 经过一路的调查追踪，他们已经了解到，在火车上接触过行李的除了交公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住这屋的小丫头。 之前差点儿被人发现，贾云长吃了一次亏，更加谨慎，手脚略恢复一点，就连忙爬起来，一拐一拐地来到橱子前，将里边的行李翻了一遍……居然毫无所获。 他还不死心，又把房间里翻了一遍，仍旧是没有任何线索——别说丢失的两个大件儿，连那几个小东西都没见！那些东西仿佛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失望至极的贾云长恨恨地将一件衣服踢飞，骂了一声“见鬼了！” 这才悻悻地离开房间，匆匆去找胡德水会合去了。 于是，等小秋和赵荣丽吃过饭回到房间，就面对着满屋的混乱和狼狈：衣服，甚至女人最私密的内衣裤都被随便扔在床上、地上、橱子里，混杂在一起……一看就是遭了贼！ 赵荣丽一见门内情形就吃了一惊，匆匆冲进门，就去察看自己放在行李袋夹层中的钱包——能来G城参会，得知消息的七大姑八大姨、朋友同学纷纷上门，托付她捎带东西，这个想给孩子买一块进口手表，那个想让帮忙买两件新式衣裳，还有想要高档鞋子化妆品什么什么的，各人的钱集起来足有大几百块，真正的巨款！万一丢了，赵荣丽那点儿工资，两年不吃不喝才能还上！ 小秋看到房间里的混乱景象，反而像是‘另一只靴子落了地’，诡异地觉得有些踏实。而且，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报警……要报警就要保护现场，可没等她反应过来，赵荣丽已经冲了进去，踩着满地的衣服，一直冲到橱子跟前，扒拉出她自己的行李袋，然后翻转过行李袋来，看清自己缝的暗袋完好如初，手按上去，一沓纸钞也好端端地，这才一口气松下来，蹲都蹲不住，直接瘫坐在地上。 嘴里絮絮地念叨着：“幸好，幸好……” 后来，小秋和赵荣丽还是将情况反映给了酒店，酒店则打电话报了案。经过警察勘探现场，推断嫌疑人员是从窗户入室，只不过，屋内物品并无丢失，这嫌疑人员入室的目的就让人疑惑了，虽说只是二楼不高，不是太危险，可爬墙翻窗进来一趟也不容易，怎么什么都没拿就走了呢？ 最终，也没能找到答案，只叮嘱酒店加强保卫措施，入住的客人关好窗户，锁好房门，贵重物品随身携带，等等等等。 而小秋和赵荣丽也被调换了一个房间，从二楼调到相对安全的五楼，并且酒店的洗衣房主动清洗了弄脏的衣物……好歹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 第二天一早，廖辰就到了酒店。 这一天是正式报道的日子，还不是正式开会的日期，小秋只需跟同行的人打个招呼，就跟着廖辰离开酒店，打了车直奔廖辰推荐的老店吃早茶。 G城著名的早茶餐厅，果然不负盛名，各式各样小点心花样繁多，琳琅满目，足有一百多种。廖辰只点了七八种口碑美食，小秋每样品尝了一点，吃到最后都撑了……就这样，她还意犹未尽，暗暗盘算着，一周时间，每天品尝七八样，连一半也尝不完呢！ 真是，人生无处不遗憾啊！ 离开早茶餐厅，廖辰这才带着小秋去了廖家。 早就得了消息的廖凯中午提前回了家，一进门，就见一个白净漂亮的小姑娘迎出来，黑亮清澈的眼睛中透着欣喜，脆脆地叫：“廖伯伯！” “哎，哎，秋丫头啊，两年不见，秋丫头长高了，就快长成大姑娘了！” 郑秋实、程家、小秋一家，是廖凯廖辰父子下放岁月中难得的温暖，那份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廖凯见到小秋是真的高兴欣喜，再加上如今儿子去了北京，又多得人家照顾，他就更是再故人相逢的喜悦中多了些感激，待小秋自然也更加热情亲切。 廖凯的级别准许配警卫和生活服务员了，只不过，平常廖凯一个人在家，他就婉拒了这个待遇，只让人隔两天过来打扫卫生。而今天小秋到廖家做客，廖凯却早早跟招待所打了招呼，借了一名粤菜厨师过来，置办了一桌丰盛的粤菜美味。 小秋本还担心遇上廖辰大哥那一家子，也担心恢复了原职……不，职务又提升了一级的廖凯不再那么可亲，但真的见了面，才知道她白担心了一场。廖凯仍旧是那个英俊可亲的伯伯，没有半点儿生分。 一顿丰盛的粤菜大餐吃得宾主尽欢，廖凯还拿出找人代买回来的‘可乐’给廖辰和小秋喝，他自己也斟了白酒，一边吃喝一边询问家里的情况，询问小秋姥姥姥爷、爸妈、小舅小姨、弟弟妹妹们的情况，又问小秋在京城的生活。 小秋很善解人意地对他说廖辰的学校，还有廖辰参与的种种趣事……廖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廖凯本来生的就好，之前生病时瘦脱了形，病骨支离，如今，他不但病好了，又重新返回了领导岗位，岁月沉淀的魅力加上隐隐的威严气势，即便小秋看着也忍不住暗暗赞叹：这位大叔越来越帅越来越迷人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廖凯因为大病过一场，如今虽然已经痊愈，但身体仍旧偏瘦削，加上挺拔如标枪的腰身，宽阔平展的肩膀……若是从身后看，真的不像是五十岁的人，即便看脸，虽然难免岁月刻画沉淀的痕迹，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年轻的，精神也好，头发仍旧浓密，即便鬓角隐隐有星点白发，却丝毫不显得苍老，反而凸显出一种岁月积淀的别样魅力。 这样英俊帅气迷人的大叔……或者，不久之后，廖辰就不用在乎大哥廖臻如何如何了，若是廖凯再婚，给廖辰添个弟弟妹妹也很正常吧！ 小秋很八婆地暗暗感叹着，却没耽误她吃美食再次吃得发撑。 廖凯下午还有工作，吃过饭后略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走了。 廖辰将父亲送走，回头看见明显放松了许多的小秋，禁不住失笑：“刚刚也没见你紧张啊……” 小秋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道：“廖伯伯又不是别人，才会紧张，我只是吃撑了，躺一会儿消消食。” 对这样的小秋廖辰毫无办法，却并不嫌弃，只笑着摇摇头，拿了薄毯子过来给小秋盖在身上，放任她小憩片刻。他自己则走进书房去打电话联络在公安系统的同学朋友，询问酒店入室案的调查结果。 之前，小秋向他提了提昨天酒店房间里进了人的事，廖辰并没有多问，却暗暗记在心里——入室，若是盗窃也还罢了，大不了就是损失点儿钱财，偏偏，什么都没少，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这一天，华灯初上，小秋才由廖辰送回酒店。 转天，学术会就要正式开幕，于是，两人也说好了，学术会开会的三天里，廖辰就不过来了，要等到最后闭幕式的时候，他再过来——若无意外，届时郑秋实也会赶过来参加最后的总结大会。 吃过晚饭，所有参会人员都集合到李向前副主任的房间中，开一个与会前的小碰头会。 李向前作为此次学术会的带队，向大家传达了一下会务处的一些安排细节，之后又带着些许无奈道：“明天上午大会开始，差不多整个上午都是领导和代表讲话，介绍与会各省的单位、人员，划分讨论小组，下午才会分小组各个讨论……原则上，明天上午的会议大家尽量参加，下午分组讨论，则是实际病例的介绍和临场经验的交流，这个不允许请假，必须全员到场。后天一天也是，大后天，也就是第三天，各个讨论组选拔出来的代表人员到大会上发言，介绍典型病例和临床应对经验，这个也非常重要……最后，还有几位国手为大家传授他们的临床心得和宝贵经验，其中，大家知道的就有咱们的郑主任。好了，明天七点在小餐厅就餐，八点在后边的小礼堂前边集合参会。……大家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到这里吧，早点儿回去休息，也好准备明天的会议。” 前头李向前和赵荣丽两位副主任地上商量着什么，小秋就走开几步，安静地等着赵荣丽一起回房间。陈栩与李主任住一个房间，他也退开几步，以示回避，自然地走到小秋身边来：“小秋一天都在酒店，可是去逛街了？买什么好东西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我去串了个门，还没来得及去逛街……怎么，陈大哥买到好东西了？” 陈栩略带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想到自己给女儿买的电子表和电动玩具，还有给妻子买的服装，仍旧忍不住露出一抹喜悦来：“我倒是去逛了，却去的晚了些，没能把想要的东西买全……哦，我给你说啊，想去买东西就早点儿起，那边天不亮就开门营业，上午九点就有收摊的了，过了晌午就没人影子了，都关门歇业回家睡觉去了。” 小秋露出一点点愕然来，然后诚恳地向陈栩道谢：“还真是不知道这规矩，多亏陈大哥告诉我，要不然我肯定要白跑一趟了。” 上一世她也见识过好几个批发市场，服装批发市场、小商品批发市场、皮草批发市场……但凡经营批发生意的摊档，都在凌晨开门营业，以方便零售商一大早过来拿货。听陈栩的说法，那些摊档大概也是以批发为主的了。 陈栩笑笑，道：“开会这几天是没办法再去了，等开完会，咱们返程的车次是晚上的，所以有一天时间逛街买东西呢，若是你想去，到时候跟着我一起，买了东西我还能帮你拿一拿。” 小秋笑微微地道了谢，转眼看见那边李向前和赵荣丽已经商量完了，于是乖巧地跟人告辞，随着赵荣丽回房间休息去了。 回到房间，洗漱后，小秋和赵荣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赵荣丽一边做着脸部按摩操，一边道：“明天上午的开幕讲话没什么意思，小秋不用紧张，多睡会儿再下去吃饭就好，不需要起大早，只要下午的分组讨论不耽误就行。” 一听这话，小秋也不瞎积极，就说自己想早起去逛一逛。 赵荣丽噗嗤一笑，回头瞥了小秋一眼道：“你个丫头还真是不客气……行，想去就去吧，只是你一个小姑娘怕不安全……这样，我也请假和你一起去吧。” 小秋却婉拒了赵荣丽的‘陪伴’，只说哥哥会来陪她一起。听她这么说，赵荣丽才不勉强，却叮嘱小秋早去早回，别耽误了下午的分组讨论。 廖辰自然不会来，小秋一个人连鬼市都闯过，自然不会打怵，四点钟闹钟震动将她唤醒，她就蹑手蹑脚起床，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一下，梳起头发，穿了衬衫工装裤搭配运动鞋，写了个留言条放在赵荣丽床头，拎着书包出了门。 位于东南沿海的G城，也是改革开放的前锋阵地，当内地乃至京城都仍旧延循着陈旧的生活轨迹日复一日时，在G城，早已经波涛汹涌，大批冒险家从四面八法来到这里，聚集在一起，赶在开放的第一轮浪潮，成为时代前沿的弄潮儿。感受追风逐浪的极端冒险刺激的同时，也挖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成为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小秋打了辆出租车，一路顺畅地来到目的地时，天色尚未大亮，灰蒙蒙的晨曦中，几条不起眼的小街巷子出现在她面前。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这一片都是老房子，一部分还是低矮的平房，更多的是古旧的二层小楼，房舍低矮、狭窄、逼仄，挤挤挨挨地顺着蜿蜒曲折的街巷延伸下去。 就是这样一片旧城老巷，此时却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人流熙来攘往，大多数人都或手提或肩扛着货物，大声吆喝着、小声商量着、语速飞快、脚步飞快……仿佛每个人都急匆匆地往前追赶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一种带着梦幻色彩的兴奋甚至亢奋，仿佛有什么在无形之中召唤着、催促着他们，让他们一往无前、不管不顾地加快这速度往前直冲过去，冲向他们自己也不太确定的前方。 见惯了乡村的静谧安宁，见惯了京城的沉稳质朴，即便已经来到这个沿海城市两天，见识了一些新兴事物，但真的直面这如火如荼的场景，小秋还是瞬间的怔忡。然后，在半真实半梦幻之中，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随着人流，也被人流裹挟着，走进街巷，走进那一片喧嚷吵闹、那一片欣欣向荣中去。 想要感受一个时代的脉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深入这个时代的洪流中，亲身去感受。 即便早就有所认知，也早就听廖辰介绍过G城新兴市场的兴旺，但真正置身其中，小秋仍旧忍不住惊讶。惊讶于这里商铺的数量之多、经营商品种类之繁杂齐全、商品涵盖范围之广，甚至有很多北方城市极其罕见的进口电器、手表、电子产品，都能找到踪迹。 而她目光所及，卖得最多的电子产品除了电子表外，就是计算器，巴掌大小的、书本大小的……几乎人手一只，买个摊铺上、每个买东西的人手中，都有一只计算器，买卖双方询价，然后人手一只计算器，滴滴滴按动着核算着，然后议价、成交…… 看到这些场景，小秋就想到了自家老爹王利民，还想到了跑业务的田金明几个人……于是，她买下了第一批商品就是十个巴掌大小的计算器。这会儿，纽扣电池还没普及，她买的计算器还是用五号电池的。 做成第一笔生意之后，小秋手里也拿上了一个计算器，瞅空子将其他计算器都收了起来，然后顺着人流慢慢逛过去，一路看着各个店铺摊位上的商品，一边询问着价格、比较着产品质量、价格高低、性价比怎样…… 她这样逛过去，速度自然快不了，一条街巷逛完，走进第二条街巷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也已经大亮。 就像京城的鬼市，这边生意最火爆的时间就是临近黎明的时间，等天色亮了，人潮已经散去大半，生意还在进行，人流仍旧进出不停，但摊位上的卖家脸上却透出一股疲倦来，回答询价的态度也散漫了许多，带了些漫不经心和懒洋洋的味道。 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沿着街巷叫卖吃食，糕饼、肠粉、饭团……每每从身边经过，都会留下一线食物特有的香气。 有些摊贩就地买了这些小吃来做早点，填饱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也有些人比较讲究，留人看守摊档，轮番去街头巷尾的小食店里买些热汤热饭吃，诸如各色粥品、汤包烧麦、乃至面条馄饨各种皆有，大可根据自己的口味喜好选择。 又有一个卖包子的小贩从身边走过去，包子的香气钻进鼻孔，惹得小秋也觉得饿了。 她没有买包子，而是顺手从‘书包’中一抹，意外地摸出一只杠子头火烧来。一路南下，已经好几天没吃到面食的小秋，闻着杠子头火烧的面香味儿倒是觉得口舌生津，干脆又摸出一片自己腌制的虾油萝卜来，夹在杠子头火烧中，一口咬下去，杠子头单纯的面香浓郁，口感劲道有嚼劲，加上虾油萝卜的爽脆咸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边吃着，一边低着头看着两侧摊档上的商品，突然听到有个女人笑道：“一看妹子手里这杠子头，就知道妹子是从北边儿来的吧？就是不知道妹子老家是S省还是冀省？” 说话的女人一口地道的S北方言，成功地唤醒了专注看商品的小秋，让她即刻抬头看过去，同时扬起一片笑脸，准备寒暄：“我是S省的，不知大姐你是……啊，三……” 在小秋看清对方容貌的同时，对面的胡卫红也看到了小秋的脸，再加上小秋的表情，即便隔了几年，小秋长高了，从小姑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打扮也变了副模样，胡卫红还是认出了眼前漂亮的小少女，就是曾经喊她三婶儿的，三合村王家二房的长女王小秋！ “小秋？”胡卫红脸上难免现出一片尴尬来，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和隐隐的戒惧。她迟疑着叫了一声的同时，目光往小秋身后和周边看过去。 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小秋不再怀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迟疑片刻，还是道：“你不用看了，老家没来人……” 胡卫红明显松了口气，再看向小秋的目光中已经平静坦然了不少，甚至透出一股子不作假的喜悦来，绕过摊档，来到小秋面前，拉住了小秋的手：“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来，来里边坐一坐。” 小秋也没拒绝，由着她牵着手来到摊档后边，在一个小矮凳上坐了。 胡卫红顺手从摊档底下拿了一瓶汽水出来，递给小秋，一边道：“这边就只有几瓶水，连个吃的都没有。” 小秋笑着摇摇头，接过汽水，又顺手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杠子头火烧来递过去：“我这里倒是还有个火烧，你要不嫌弃就吃点儿……这是真真正正的家乡味。” 胡卫红抬手就接了过去，掰了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一个普通的杠子头火烧，她却仿佛要细细品尝出珍馐的味道来似的，在小秋看不见的地方，垂着脸的她已经不知不觉红了眼。 第四百六十五章 哽着脖子咽下一口火烧，胡卫红垂着头问：“……成贵他……” “自从你离开，我就多了一个弟弟。今年暑假，他转去了县城的小学，上四年级了，前几天收到家里的来信，爸妈说他和小夏的学习都有了不小的进步，期中考试，一个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一个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五呢。” 胡卫红听得太过专注，禁不住抬起了头，满眼的想念、喜悦、愧疚……种种感情复杂地交织混合在一起，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满脸泪水、眼睛通红的狼狈，忘记了在一个小辈面前掩饰自己情绪，就那么满眼渴望地看着小秋，希望她多说一些，再详细一些，那个孩子，她第一个孩子，当初混沌迷茫不知珍爱、没能好好爱护、最后还弃之而去的孩子，他过得好吗？长高了吗？瘦了吗？有没有背着人偷偷地哭泣流泪？有没有被人欺负却无人依靠诉说？夏天热着了吗？冬天冷不冷…… 听到成贵学习进步，考了第一名，胡卫红的喜悦从心底蔓延上来，掺杂着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再次泪流满面。 “喂，有没有人？这手表拿货什么价？”摊位外有人驻足询问价格。 胡卫红恍惚一下，连忙低头，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起身去应酬生意，却听摊位外一道带着浓厚口音的声音响起：“一手价西席五啦！” “能不能少拿点儿？我多要点儿黑色行不行？”来人比较满意报价，却大概是本金有限，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怎么少拿啦，介个手表带回去，绝对大卖呀。但要黑色不好卖啦，红色蓝色黄色都好卖的啦……” 看着胡卫红又偷偷回头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对她略带尴尬地一笑，小秋已经大概猜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份了。 此时，小秋看到的是中年人的背影，个子不高，穿着牛仔裤格子衬衫，略略有些谢顶，清瘦却不刻薄，脸上带着生意人习惯的和气笑容，耐心地与外边的客人谈着生意。 听口音，这个人大概是G城本地人……再看胡卫红身上穿的大红底蝴蝶花连衣裙，烫着头，画了眉毛和口红，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化了妆，只刚刚哭过，脸上涂得粉底擦掉不少，露出脸颊上本色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稍黄，却并不太醒目，显然是皮肤色泽不错，脸颊上也有肉，不像在家时，因为脸颊太瘦颧骨格外明显，当年偏刻薄的面相，如今却因为圆润饱满柔和了，甚至连小秋都觉得，几年不见，她这个曾经的三婶仿佛更年轻也更漂亮了。 显然，胡卫红如今的日子不错。 那个中年男人谈完生意转回身来，小秋这才看清他的相貌，皮肤偏白，五官平淡却不算难看，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再加上和气的微笑……让他本来不太出色的样貌多了一份亲和力。 胡卫红已经收起了短暂的尴尬和狼狈，笑容满满地对上男人询问的目光：“我老家亲戚家的孩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哦，原来是亲戚，阿红该高兴才是啊，别难过啦，等过完年生意歇下来，我陪你回家……”男人看出了胡卫红哭过，很是温柔地安慰她，看胡卫红笑着应了，男人又转向小秋，笑着道，“小妹年纪小小就出门，了不起！” 胡卫红此时也给小秋和男人介绍：“你不能叫小妹啊，小秋比咱们矮一辈呢，你叫小秋就好。小秋，他姓方，方振海，港人，他们习惯跟小闺女叫小妹的，别笑话他。” 小秋笑着点头叫人：“方叔好！” 方振海和气地笑着点点头，顺势把手中拎着的早点举了举道：“我买的叉烧，一起吃吧！” 胡卫红也不等小秋开口，笑着接了过来，推了推方振海道：“那你看摊子，我与小秋进去吃东西。” “好，你们去吧。待会儿我一个人收摊就好，你不用过来了。中午我请客，带小秋去酒楼吃大菜。”方振海看向胡卫红时，脸上的笑多了些也真了许多，不像之前对客人对小秋那种礼貌却疏离客气的笑容。 胡卫红微微仰着头笑得开心，“谢谢阿海！” “谢我做什么，小秋是你的亲戚也就是我的亲戚，都是我应该做的啦！快去吧，叉烧冷了就不好吃了。”方振海推了推胡卫红，抬头对上小秋的目光，笑容略淡，却仍旧微微点了点头。 跟着胡卫红走了几步，进了一个门，顺着昏暗逼仄的楼梯上了二楼，这才来到一个相对比较宽敞的房间。 小秋放眼打量，就见这个房间里摆着一张双人沙发，矮几、柜子，正对房门的墙上供着关公……胡卫红进门习惯地换了拖鞋，然后客气地招呼小秋去沙发上坐。 方振海买了一人份的叉烧，被胡卫红摆在盘子里端上来，一同端上来的还有几块糕饼和小秋给胡卫红的那个火烧，胡卫红又进去一趟拿了两听易拉罐汽水出来，打开递给小秋一罐，她自己也拿着一罐喝。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轻轻打了嗝，胡卫红的情绪似乎才平静了下来，垂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看向小秋，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甚至带了些落寞和自嘲：“你都看到了，我又找了个人一起过日子。他是港人，家里没什么钱，过来做生意的……” 这种事情，小秋没法发表什么意见，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好在胡卫红说完这些，也就转了话题，询问起小秋怎么来了G城，又怎么一个人跑出来逛街。 小秋就把来参加学术交流会的事情给胡卫红说了一下，重点说明了一下，她来逛街是想着找一找货源。 一听小秋找货源，胡卫红略略吃惊后，自然询问道：“是不是二哥要做生意？” 第四百六十六章 即便是离开了王家，即便是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胡卫红提起王利民还是习惯叫二哥，而小秋也没觉得别扭，摇摇头道：“不是我爹，是我自己与同学一起。之前已经做了些别的生意，赚了些本钱，听说这边的电子产品和服装生意都好做，就借机过来看看。” “哎呀，原来是小秋自己做生意啊，真是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有这个本事……电子产品你不用再转了，就在我这里拿货，第一批货少带些回去卖卖试试，若是卖得好，直接打电话过来，我把货给你发过去就行，都省的你来回折腾，受罪又不安全。”胡卫红说得大包大揽的，从她的表情也能看出，方振海是真得对她不错，生意上的事胡卫红也应该能做主。 小秋笑笑，道：“谢谢。既然你这么照顾，我自然没话说。只不过，我要的货可能比较多，我自己带不了，等开完会也还有好几天，少不得让你费心帮我把货发回去。” “你准备要多少货？那个，你这次来带了多少资金？”胡卫红略略惊讶着问出来。 小秋微微笑着居其一只手来。 “五百？”胡卫红猜测，却看到小秋微笑着摇了摇头，“五千？……不会是五万吧？” 猜五万的时候，胡卫红脸上禁不住透出一片惊讶来。 她见多了内地淘金者揣着几百块钱就当巨款出来撞运气的，第一次来进货的人，能带着上千块已经很少见了。实在没想到，还是个孩子的小秋居然能带上万……不，是几万块钱过来！ 这个时候，别说内地，就是G城，对于他们这一批号称‘最先富起来的人’来说，五万块也能称得上一笔‘巨款’了。 然而，让胡卫红震惊的还在后边。 对于‘五万’的猜测，小秋仍旧没有点头，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只缓缓地将那只白嫩的小手翻了两三下子，不出所料地看到胡卫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十万？二十……万？” 小秋笑微微地点点头，道：“第一批货我少拿一点儿，带回去铺一铺，最多半个月，就会要第二批货……哦，不知道方叔能不能搞到电器？电视机最好，录音机也行，有多少要多少。” “电视不好弄……不过，我会跟他说，让他想办法的。”胡卫红显然是见过世面了，震惊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一边还没忘了让小秋吃早点，“先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市场上看看，电视机也有好有坏，有些是那边换下来的旧货，换了壳子的，外边根本看不出，那个倒是容易拿到货，也便宜许多，就是质量不行，看不住，容易坏。” 旧货、洋垃圾，在一段时间内曾经泛滥过，小秋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开放初期就已经有了。 等她们吃完，再来到街上时，方振海已经在收拾摊档货物，准备收摊了。 胡卫红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方振海再看向小秋的目光中多了些什么，笑容也殷切了不少。 “让阿红带你去，她在这几条街上没有不认识的，由她带着你，不怕人拿旧货坑你。”方振海对小秋说完，又转回头来嘱咐胡卫红，“你只管带着小秋看货，看好了货我去谈，一定给小秋要个最低价。” 胡卫红又与他说了发货的事，方振海也一口答应了：“那个不用愁，我有个兄弟家是铁路上的，找他发火车就行，两三天就能到京城。” 不得不说，有了胡卫红带着，小秋再去看货就顺利地多了。正如方振海说的，胡卫红与街上的商贩都很熟悉，关系也不错，带着人上门看货，没有不热情相迎的，甚至还带小秋去仓库里看大宗，开出的价钱也优惠了不少。 很快，小秋就看好了一批三洋电视机和录音机，电子表、计算器就在胡卫红他们手里拿货，服装款式太多，但能被小秋看中的却有限，不过一旦看中，要货的数量就不会小。服装又便宜，几百块钱就一堆的。 小秋没有忘记下午分组讨论的事情，订了一部分货，现场就付了定金。也是到了这时，胡卫红眼看着小秋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钞票，才知道她这个不起眼的书包中，装得居然是几千上万块的巨款。 临近中午，小秋婉拒了方振海的请饭，向胡卫红告辞后，又打车赶回了酒店。 一路顺遂，没有堵车什么的，她回到酒店时还不到下午一点。留的时间相对充裕，小秋就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从大青花中拿了两个门钉火烧出来做午饭，这才从从容容地下楼，与老师们会合一起进会场参加讨论会去了。 正如前辈老师们所言，讨论会真的很有用，一个个罕见疑难病例，一个个成熟的方药配伍，辩证论治的思路，或者是用药治疗之后的反应、反思……次参加讨论会的人都没有藏私，将自己行医过程中最精华最有意义的病例拿出来，大家互相交流、讨论，甚至辩论、争吵，却没有哪个不承认，这种交流甚至争论，让他们开辟了新的思路，有了新的想法，哪怕只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也收获丰满、获益良多。 这还是针对那些有经验的医生来说，像小秋这样还没正式进入临床的小菜鸟来说，来参会的每一个人都能当她的老师，她能做的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专注地听，认真地记录，然后，慢慢理解、消化，并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变成她自己的东西，运用到临床上去。 她就想一块容量无限的海绵，近乎迫切地吸收着知识的营养和水分，全神贯注、全心投入，无缝切换成学生模式，将做生意的那些东西完全抛开。 她这个年龄来参会的本就特别，有表现得如此不骄不躁，认真专注，偶尔插一句话，连那些参加临床工作十几数十年的‘老人’都往往刮目相看，赞她有灵性！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个下午，讨论组二三十个人，就没有不认识小秋的了。等下午的讨论结束，各组人员陆续到达餐厅就餐，本届交流会出了个小小神童的事情，已经几乎传遍了所有参会人员，其中有些认识郑秋实的，就难免反应大一些，大多数人是替郑秋实欣慰，庆幸他坎坷大半辈子，老来能得一个好徒弟，衣钵得以传承。也有个别的看郑秋实不顺眼的，难免就酸话连连，郑秋实个老狐狸，大半辈子有惊无险地过来，临老了还捞到这么好个徒弟，真是老天无眼！ 当然，能与郑秋实相熟的，最少也是准国手级别的，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表面上却都要维持自己‘德高望重’的形象，见了小秋最多能点头说句‘不错’都是难得了。倒是与陈栩年龄相仿的年轻一辈，本来学医读中专读大专甚至大学毕业，任劳任怨刻苦学习，二十几岁就能来参加全国学术交流会，本来还有几分自鸣得意、意气风发的，在看到小秋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却已经成为国手的关门弟子，还明显打好了扎实的医学理论基础之后，那股子得意和志得意满，就像戳破了气球，瞬间瘪下去，再看小秋的目光，难免就带了些不平，甚至幽怨。 有些养气功夫不到家的，心中不甘不平，就难免找上门来，或套话或出题为难，却被小秋四两拨千斤，或者直白干脆地用所学给拍回去……渐渐也没人再到她面前瞎晃了。 到了会议第三天，郑秋实也终于赶到了G城。 与小秋他们不同，郑秋实因为太忙，好不容易抽两天时间赶过来参会，就乘坐了飞机。等会议一结束，他还要赶着飞回京城去。 一见到师傅，小秋就开始诉委屈，那些人二十大几甚至三十多了，还来难为她…… 看着水灵灵的小徒弟装委屈，郑秋实心中好笑，脸上却还要装一装慈祥，耐着性子听小秋诉完委屈，就笑着问：“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坐飞机回去？还能赶着回家过个周末。” 小秋立刻摇头拒绝——她刚刚订了几种货物，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货款呢，好不容易晃了几十个小时过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岂不太亏？所以……“飞机要看级别的，我还是跟着大部队行动吧，还是不搞特殊化了，也免得给师傅您招非议。” “你自己没玩够吧？别装着为我着想的样子！”郑秋实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小徒弟，直接毫不客气地将小秋的借口戳破。 小秋撒娇耍赖了一回，让郑秋实承认她是个好徒弟，这才乖乖地收拾东西，参加最后一次讨论交流会。 郑秋实在G城一共停留一天时间，略作歇息之后，就赶着去了廖家，给廖凯诊看过，确定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也没顾得上吃口饭，就又赶回了会议酒店。匆匆吃上几口，就去参加最后的学术演讲交流，会议告一段落，他又简单休息一下、吃了点儿东西，就赶去机场，搭乘当天晚上的航班回了京城。 中医学术交流大会圆满结束。这个时候，出门一趟不易，特别是北方省市的人员，能来一趟G城更是难得，临来之前，大多都受了同学朋友亲戚的嘱托，代买电器、服装、电子产品等等等等。会议结束后，极少的人赶着回去，大部分人都去逛街采购，还有些更想得开的，甚至离开G城，借着难得一趟出差，往周边的名胜去游览一番。 小秋虽然不觉得做生意丢人，但她并不想搞得人尽皆知，最后一天自由行动，大多数人都上街逛买东西，小秋却以廖辰为借口，拒绝了其他人同行的建议，在酒店外与廖辰会合，再次去了批发街。 这一次的时间比较充足，小秋又要了一批服装后，家用电器却实在太过紧俏，终究没能找到更多的货源。 将订金付了，与方振海商定了发货的种种事宜，小秋婉拒了方振海的再次要请，只与胡卫红单独走开几步，道：“若是有时间，回去看看成贵吧。那孩子就是不爱说话，其实一直很想你……” 胡卫红红着眼，努力忍着泪水点了点头：“过年后……过完年停了生意就回。” 顿了半晌，又小小声的，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也想他……” 小秋没予置评，只笑着跟胡卫红告别：“让你和方叔受累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联系。” 这会儿，连BP机和大哥大都没有，不过，因为做生意方便，胡卫红和方振海住的房子里装了电话，与小秋联络倒是方便许多。 说起正事儿，胡卫红连忙道：“放心吧，货源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年前出货量大，货源还会更紧张，你回去摸个数，尽早把要货的数量发过来，我和方叔也好替你盯着，货一到就给你发过去，省得耽搁了年前的旺季。” 国人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起来，温饱解决了，手头有了余钱，购买欲望自然会井喷式爆发。小秋早就见识过一遍，重来一回，又要做生意，自然心里有数，所以听了胡卫红这番叮嘱只觉得贴心，笑着点头应了。 临行前，她走上前，抱了抱胡卫红，并凑到胡卫红耳边低语道：“成贵很好，不用太惦记。自己多保重。” 说完，松开胡卫红，转而向方振海致谢告辞：“要让方叔你多受累了。我们走了，再见！” 方振海一团和气地笑着跟小秋再见，回头，却见身边的胡卫红哭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泪水流了一脸。 他叹口气，伸手揽住胡卫红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年前生意搁不下，一过完年，我保证，过完年就带你回老家看看去。我保证……” 第四百六十八章 耳畔伴着哐当哐当的声响，小秋又坐上晃晃悠悠的火车，踏上归程。 与出来时不同，返程的人们因为离家不久，并没有归心似箭，也没有多少回家的喜悦，反而显得几十小时的路程格外地漫长难熬。 好在，交流团中有陈栩这个注意多的，上车没多久就拿出扑克来打牌，并说明，每一局坐庄的人都要拿出一样物件儿来做彩头，对家输了的，按照物件儿的价值交钱，庄家输了的，可以把物件儿当彩头，也可以按物件儿的价值赔付。 大家没有异议之后，陈栩倒是自觉地做第一局的庄家，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银镯子来往桌上一放：“我用这个做彩头！” 李向前立刻取笑他道：“小陈啊，你把给你媳妇买的镯子输了，不怕回去跪搓板啊？” 陈栩大喇喇地翻个白眼儿，豪气干云道：“输赢各半，还没下场呢，谁说我就一定输了？说不定，还能给我媳妇多挣一只手镯回去呢！” 赵荣丽在旁边捂着嘴笑：“老李啊，我看小陈是看中你那只镯子了，你可小心着。” 接下来，从几个人说笑中小秋才得知，原来李向前和陈栩一起去逛街，逛到一家首饰铺子里——G城如今不但有正规的首饰商店，还有首饰匠人打造首饰的铺子，一般这些小铺子与出售新首饰的商店不同，不但有回收金银的业务，有些还会售卖一些回收来品相较好的旧首饰。只不过，这些首饰送来时不起眼，只能按克重扣除杂质后计价，但经过首饰匠人一番除锈抛光打磨矫形，就会重新变得熠熠生辉，售价自然比回收价高出许多。 也是巧了，李向前和陈栩走进那家铺子后，同时看中了一对银手镯，这对银手镯乃是前清之物，做工极好，乃是银累丝的虾须镯子，经过翻新打磨之后，泛着一层银白的光辉，特别的款式造型还不乏历史的厚重和沉淀之美。 一问价格，一对银镯子竟然要价二百多块，两个人砍了半天价，老板就给降了十块钱，再讲价咬死了不肯了。掏二百块钱买一对镯子，不但李向前不差钱，就是晚上班好多年的陈栩也掏得起。但掏得起和舍得是两码事儿，两个人都相中了镯子，也真心想给妻子带个礼物，但要真的花二百多买一对镯子回去，只怕妻子不但不高兴，还会好一番数落。最后，两人一商量，干脆一人一只，将一对镯子买下来。这才有了赵荣丽那句玩笑。 这几年，小秋在老家时就没少往收购站跑，着实见识了些旧物。进了京之后，她虽然忙了许多，但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去旧货市场去转悠，见识的自然比老家的收购站多得多了，渐渐地跟旧货商店的人相熟了，也学会了不少知识。 比如这一对镯子，小秋拿在手中就看出了不同，再略一参详，就基本能够判定，乃是老物件儿，最晚也是民国初年的工艺，因为累丝工艺，在抗战之后就衰微了，那个时期几乎就不见这种繁复精致的物件了。建国后，特别是十年浩劫，破四旧，批判资产阶级享乐主义……更是让许多老传承彻底断了代，累丝手艺更是到了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步。 小秋将这个推测说了后，又一沉吟道：“虽说只是银饰，但工艺特殊，这镯子有特别精巧，造型也完整漂亮，一百多块钱花得不冤枉，过上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还能升值，到时候值几千上万块都有可能” 一听小秋这么说，陈栩就镯子往回塞，一边笑嘻嘻道：“那我还是收好了等着升值吧！” 李向前、廖辰和其他几个人都纷纷反对，陈栩无法，只能忍痛将掏出十块钱来放在桌上：“我用现金赎。” 见他如此，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招呼着下手打牌。 没想到一局打完，陈栩非但没输还赢了，其他人自然凑了十块做赎金。 接下来，有输有赢，打了四五局，夜色深了，人也困了，各自作鸟兽散，洗洗爬上自己的卧铺睡觉了。躺在卧铺上，才有人出声，说陈栩小子赢了钱，明天让他请客吃饭，陈栩也不赖账，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镯子值一百块，大家伙儿不也没逼着他拿一百块来做赎金嘛。打牌就是凑热闹打发时间，真计较钱就变了味儿了。 第二天，大家放任了睡到自然醒，洗洗涮涮也将近晌午了。陈栩自动拿出赢的二十来块钱，说中午一起吃饭。 李向前作为此次的带队，也乘兴凑个热闹：“咱们的活动经费还有剩的，你那二十块不够，剩下的我补上，但不能太出格，我也出二十块吧，再多了，概不负责了。” 有人出钱吃饭，不管男女老少都很高兴，热热闹闹一起离了卧铺车厢，往餐车那边去了。 列车从G城发车，餐车上自然就带了些G城的特产美食。他们一行人到达餐车后竟然发现，居然还有G城很著名的烧鹅在卖。 七八斤的烧鹅，也不过十块钱，大家有四十块钱餐费，自然不会吝啬，直接要了一整只烧鹅，要了几个炒菜，陈栩又给每人要了一罐啤酒，给赵荣丽和小秋每人要了罐可乐，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着东西喝着啤酒饮料，真是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几个男人喝着啤酒，自然地谈论起国内外形势，谈论起G城的种种变化，而赵荣丽却小声地跟小秋讨论起那一对银镯子。 赵荣丽问：“看不出，小秋对古董还有研究呀！” 小秋失笑着摇摇头：“赵老师可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别说我不懂什么古董，就是那一对镯子也实在算不上古董，充其量只能算个老物件儿，只是技术有特色的、加上工艺精湛，让它的价值高了许多。” 赵荣丽笑笑道：“听小秋这么说，难道是郑主任对古董有所研究？” 第四百六十九章 小秋下意识地想否认，但话到舌尖儿上却换了个说法：“我师傅也不敢说对这方面有研究，只不过他这个年纪经的多见的广，我又恰巧挺喜欢这些旧物件儿，自然而然地了解了一点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秋和赵荣丽低声说的话，谁也没想到，会被坐她们邻桌，此时就跟她们背对背的胡德水和贾云长听了去。 这两个人本来已经解除了对小秋一行人的怀疑，不再关注交流团一行人，却好巧不巧地又坐了一列火车，还又一次在餐车相遇。偏偏小秋和赵荣丽闲谈的两句被他们听了去。 对小秋来说，收进大青花中的那几件东西，只是她众多藏品中的一小部分，她已经丢到脑后不再关注了，可对胡德水和贾云长来说，这一趟的损失几乎赔进去大半年的辛苦，更是差点儿惹恼了港市来的大佬，对方硬说让他们赔偿违约金，硬逼着他们签下了十万元的违约赔偿金欠条——十万元啊，他们哪怕偷了故宫也不一定能挣到手的巨额赔偿，他们也不想签啊，可面对冰冷的木仓口，他们还没活够就只能签字。 对方是大佬，有人有木仓有钱，他们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仇怨愤恨都记在换走他们东西的人身上了。要不是那人半路截了胡，他们就不至于交不出货，自然也不会被强逼着签下巨额的卖身债！ 结合前事，胡德水和贾云长心里又生出丛丛怀疑……对旧物件儿有所研究啊，若是对旧物件儿没研究，也不会看上他们袋子里的东西，更不会下手偷梁换柱吧？。只不过，经过入室搜查无获后，他们两个人也沉住气，不会盲目出手，以免打草惊蛇就是了。 闻着身后一桌传过来的浓郁烤鹅香气，再看看自己两人面前的清水挂面，即便没能判定他们的物件儿丢失与身后那些人有关，但却已经先将这群兴高采烈吃喝的人恨上了——要不是他们的物件儿被人掉了包，他们这会儿也挣了大把的钱，也该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人生了，何至于落得如今吃清水面条，还身背巨债的惨境？！ 这两个人没出声，小秋一行人更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存在，一路说说话，打打牌，实在不行就看看书睡睡觉，二三个小时的路程倒也没咋觉得难熬，就到了京城。 火车一到站，小秋就觉得小心脏忽悠忽悠飞起来，兴奋地脚底下都有些打飘了，强耐着性子，收拾了行李跟在廖辰身后下了车，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喊：“小秋，小秋，这里！” 喊声刚落，人高马大的吴戈和秦戎已经冲了上来，后边不远处，宋秀程和刘芳芳也笑微微地缓步走了过来。 虽然只是一周的短暂行程，但亲人相聚仍旧难掩欢喜高兴，小秋更是难得的露出些小女儿性子，见了谁都高高兴兴地叫，又一叠连声地问家里的情况，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离家几年了呢。 几个小的说说笑笑地自然走在前头，宋秀程落后几步，与廖辰走在一起。 “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地陪着跑了一趟……多谢了！” 廖辰横他一眼，并不领情：“你是小舅，我是老师，说什么谢不谢的。” 小舅是血亲，但古话也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廖辰这话一说，宋秀程脸上的笑倒是深了些许……自认为师就好！ 前头走的吴戈见了小秋，就不停地询问着她一路的情况，问完旅途累不累，又问G城的见闻，然后问去没去过廖家，见没见过廖叔叔…… 秦戎偶尔问一句，大多数时候是听着吴戈问小秋答，一边分心关注着后边几个人的对话……不经意间，他隐约感到有人尾随，心中立刻警醒起来。再用心留意下，隐在人流中的胡德水和贾云长就被他发现了。 说起来，这两个人就是文物贩子，对上经过不对侦察兵专业训练的秦戎，自然瞬间就被察觉。 秦戎不动声色地询问小秋这一趟行程可遇上什么意外，小秋转了转心思，就将酒店遭遇入室一事当新鲜事儿讲了出来。 吴戈向秦戎投过去一瞥询问的目光，两个人眼神交会处，吴戈很快顺着秦戎的目光示意，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潜在人流中尾随的胡、贾二人。 两人谁也没声张，只几乎陪着小秋说话，听小秋说此次去G城，找到了什么货源，已经发了车皮，不日即将到京。还与吴戈秦戎商量，尽快布置一番，准备好接货，然后，尽快把货发出去，回笼资金，才好定下一批货。 提起做生意，吴戈秦戎就收拢了些心思，用心商量一番，然后吴戈道：“你说的那些，电器和电子产品根本不用愁，咱们回去只要放出风去，门槛都能被人踏破了。” 秦戎点点头道：“那些确实不愁不脱手。倒是服装的销售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小秋立刻道：“我订的服装款式好面料也不错，不愁卖不出去。” 秦戎笑笑道：“我没说卖不出去，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参考之前照片的销售模式，分区域或者分片铺货。” 不管是小秋还是吴戈秦戎，他们都很清楚，自己人没功夫去一件一件卖东西，他们搞货源把货物运回来，就是为了批发出去的。 吴戈也赞成道：“嗯，戎子说得不错。另外，还可以逐步在各省地市建立发展分销人员，建立分销点，分校人员多了，分销点布局广了，咱们的货才能走起量来，也才能尽快让资金流转起来，利润自然也就更加可观了。” 虽然只是经过了短短几个月的生意锻炼，但吴戈秦戎都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资金流转的越快，利润越大，一旦沉淀下来成了死钱，也就意味着没了利润。 第四百七十章 小秋为他们的快速成长而欣慰，当然，也没忘了对两人交待：“此次在G城拿货，廖辰哥哥帮了很大的忙，而且，廖辰哥哥已经联络了港市的堂哥，准备多进口一些家用电器。这几年老百姓口袋里渐渐有了余钱，电视机、录音机，乃至洗衣机、电风扇和电冰箱，将很快成为人们突击购买的热点产品。” 秦戎笑着点头道：“曾经人们结婚必备的‘三转一响’也已经过时了，据说现在大姑娘找对象，先问男方有没有电视机了。” 小秋嘿嘿一笑道：“说不定，结婚必备的不仅是电视机，还要收录机和洗衣机了。” 虽然嘴里说着‘说不定’，但小秋却是笃笃定的，因为八零年代有名的结婚三大件，正是‘黑白电视机、收录机和单缸洗衣机’。到了八十年代末才又加上了电冰箱。再到千禧年后，则直接变成了‘有车有房’……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出了站，小秋就跟医院的参会人员分开，跟着吴戈秦戎几个人一起回家。 只不过，鉴于今日身后跟着两条尾巴，出了站不久，吴戈秦戎就借口有点儿事要去处理，带着小秋拐了弯，只有宋秀程带着刘芳芳和廖辰三人先回了卷棚胡同。 吴戈秦戎的胡同不是白钻的，骑着自行车三绕两绕，就把身后的两条尾巴给甩了。就这还不算什么，偏偏两个人还绕到了那两个的身后，反跟踪过去，一直跟到那两个人的老巢，却是临近旧货市场的一所大杂院里。 到了这里，小秋哪里还不明白，略一琢磨，还是将火车上发生的‘行李袋事件’给秦戎和吴戈说了。 她只说当时接触那两个人的行李袋时觉得特别沉重……之后，两人又说行李袋里的东西被掉了包…… 单单酒店发生了入室案，却没有丢失任何财物是有些无头绪，但结合火车上的这件事，还有两个人居住的地点……吴戈和秦戎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两个人很可能是文物贩子……专门往外倒腾文物古董的。那个行李袋中很可能装的就是古董，只不过被人掉了包。而你们却恰巧捡了行李袋交了公……他们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 既然怀疑是小秋和陈栩动了袋子里的东西，那么入室案件和今天的跟踪就不难解释了。 追到胡、贾两个人的住所，三个人悄没声息地退回来，走进街口的一家副食店买了点儿东西，顺嘴打听了一下，就将两个人的姓名、职业、家庭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回家的路上，吴戈叮嘱小秋：“从明天起，上学放学，都等着我们一起。什么时候需要去医院，也叫上我们，一定不要单独行动。” 小秋知道好歹，自然不会任性，乖乖地答应下来。心中暗暗叹息，她还想着将来国家政策严谨之后，她就将那几个物件儿交上去呢，如今被吴戈秦戎知道了，她却不好办了。 不过，上缴文物也不用着急，怎么也得等到国家法律法规健全、方走私措施严密起来之后了。所以，小秋也只是心里感叹了一下，随即就将这件事丢到脑后去了。 回到家，自然是分礼物时间。 有给刘芳芳买了原文书和原文磁带，还有一条大红色羊毛围巾，给小舅舅买的是浅咖啡色的格子围巾，给吴戈秦戎包括廖辰的都是格子羊毛围巾，只颜色稍有差异。当然了，还有好吃的广式点心和特产美食，是大家一起分享的。 大家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廖辰没有住下，吃过饭就与吴戈秦戎一起离开了。刘芳芳学校里也有事情，拜托吴戈秦戎他们绕路送回学校去了。 人都走了，只剩下宋秀程和小秋爷俩时，小秋这才将在G城偶遇胡卫红的事情告诉小舅舅，并将胡卫红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感叹道：“看她如今的模样，倒是为她庆幸，幸亏早早离开了王利社……只是，委屈了成贵，那么乖巧聪明的孩子，小小一点点就成了爹妈不管的孩子，唉！” 宋秀程毕竟是男人，心肠不像女人那般柔软，看事物的着眼点也往往不同。 他清楚地知道成贵没爹妈管着，但却并不觉得可怜：“若是你三叔三婶不离婚，成贵跟着他爹妈，也不一定就是幸事。” 就王利社那种性子，指着他顾家照管孩子根本不可能。胡卫红当初在家时也是浑浑噩噩的主儿，也不是个会教育孩子的……若她们两个人不离婚，成贵跟着这样的爹娘长大，大概没可能被送进县城读书，自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成绩，那么长大后有没有出息，大概也不太难猜测吧！ 小秋愕然片刻，随即默然。 她只是看到了成贵没爹疼没妈爱的可怜，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爹妈的不靠谱……好吧，她竟然觉得小舅舅说的没错。 随即，她又想起胡卫红对成贵的想念和歉疚，还有方振海对胡卫红的保证，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成贵妈妈说过完年就回家看成贵，小舅，你说她会不会把成贵带走啊？” 照胡卫红的表现看，她当年离家时丢下成贵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有了条件，一定会想着把成贵接到自己身边一起生活吧？看方振海的意思，似乎也不反对。 可胡卫红和方振海做生意那么忙，真的将成贵接过去一起生活，真的好嘛？不说冒然与陌生男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成贵适应不适应，就说成贵和方振海能够和谐相处，但学业呢？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她隐约记得，到了二十一世纪，南下打工做生意的人的孩子，还大都留在家乡做留守儿童，只因为这些孩子跟了父母去，无法解决入学问题。做生意或者打工的父母，太忙太累，也无心无力照顾孩子们…… 于是，她又想，若是G城那边无法入学，那么胡卫红就不会把成贵接走吧？……她记得胡卫红和方振海的对话，也只是说‘看孩子’，而不是说‘接孩子’。 宋秀程不知道小秋一瞬间想了这许多，只看着她情绪有些不高，有些恹恹的，于是笑着摸摸她的辫子道：“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一定累了，赶紧洗洗睡吧，有什么话，明儿慢慢说。” 第四百七十一章 小秋却被宋秀程从纠结中解脱出来，于是转了话题说起电器的事情来：“小舅舅，咱们这一次进了一部分电器，主要是电视机和收录机，都是三洋牌子的。你考虑一下你们学校，若是有人需要咱们可以预留出来……嗯，太多了暂时没有，电视五台，收录机能多一点，十台以内吧。” 宋秀程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秋又说起电子表和服装的分销：“这两样东西我们准备做分销，像照片一样，你也可以考虑考虑，看看你们学校有没有想做分销的，不一定长久地做，就做年前两个月，至少能把大学的学费挣出来，比勤工俭学强不少。” 宋秀程失笑起来，摇摇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儿心动了！” 小秋也笑：“小舅舅不用，你只管着做周扒皮就好了。” 之前明星照片的分销，宋秀程就做了一级分销商，然后拿货批发给唐伟光和赵京生等人，其间赚取的差价虽然不高，但数量多了，收益也不错，最关键是只管着拢账回款，钱不算太多，挣得却很轻松。 若是服装和电子产品的分销也能做起来，又是一块收入。这几项的收入积少成多，别的不敢说，等宋秀程毕业工作时，买房子买车子的资金就都有了。 “小舅舅也可以给芳芳姐说一声，她要是愿意做，也可以试试。” 宋秀程笑着答应了，直接拉起小秋，推着她去洗漱休息。 小秋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柔软温暖的被窝，熟悉安心的环境，很快就睡意朦胧，昏昏欲睡了。只不过，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有一刹那的恍惚，隐约觉得身下的床微微晃动，耳畔隐约还有‘咔哒哒咔哒哒’的声响，一直延绵到她的梦里。 因为她没跟郑秋实乘飞机回京，坐火车到京时已经是周一，睡一觉起来，小秋就收拾书包准备去上学。 而且，前一天晚上，吴戈秦戎已经给她交待了，高中部的期中考试刚刚结束，初中部的期中考试却还未开始。也就是说，小秋出差一周回来，不但耽误了课程，还要立刻面临初三的期中考试。 当然了，以小秋的学习情况来说，她并不需要紧张、担心就是了。 一大早，宋秀程就去买了小秋最爱吃的豆腐脑和褡裢火烧，还熬了香浓的二米粥。 小秋起床后一出屋门，迎面一阵寒风吹过来，立时打了个喷嚏：“好冷啊！” 宋秀程正在厨房里收拾早饭，听到动静探出头来道：“赶紧回去穿上厚衣服，今天降温了，你没看见房顶上霜嘛，老厚一层。” 小秋抬头，果然看见倒座屋顶上挂了一层白霜，在微弱的晨曦下泛着冷淡的光芒。 她打了个寒战，一扭头转回屋里，将身上的毛衣脱了，又将早就拿出来晾晒过的，老妈宋秀莲给她准备的新棉袄穿在了身上。宋秀莲给她准备了两身棉衣棉裤，这一身就是刚入冬穿的薄棉袄，摸着薄薄的一层棉花，却比毛衣暖和的多。俗语云‘一层面十层单’，果然没错。 因为宋秀莲学了缝纫裁剪，做的棉袄是改良款式，上袖收腰小立领，合身又漂亮，穿了棉袄也并不会显得臃肿。而且，外边自带了一件能拆洗的外套，表面平整漂亮不说，还能够方便清洗，而不至于弄脏了就需要拆棉袄才能清洗了。 自己穿好棉袄，小秋直接去了东厢，将小舅舅的薄棉袄找出来，拎到院子里用力抖抖，然后走进厨房，将棉袄递给小舅舅，“小舅舅去换上棉袄吧，我来端碗摆饭。” 天气突然降温，毛衣已经无法御寒保暖，宋秀程也不是那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爽快地接过棉袄，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小秋这边把早饭端进堂屋，刚刚在桌子上摆好，正要叫宋秀程来吃饭，就听得大门响，不等她出门看，就听得乔西咋咋呼呼跑了进来：“小秋，你可回来啦。你个丫头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可想死我啦！” 小秋失笑着，趁着乔西没进屋，果断地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片刻，迎着乔西哇啦哇啦地喳呼声走出来，却见这丫头已经不客气地捻了一块鸡仔饼塞在嘴里吃起来了：“唔，这个点心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还有呢！”小秋笑着给她递了一碗粥过去，一边将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放在乔西的面前。 “唔，给我的？”乔西略带惊讶地问。 小秋笑笑：“对啊，我也买了一条，咱们戴一样的围巾，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乔西欢呼一声，就去抓桌上的围巾，却不想被嘴里的点心渣渣呛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落后几步的乔北也走了进来，看到妹妹的狼狈忍不住皱眉道：“你就不能咽下嘴里的东西再说话……赶紧喝口水冲冲！” 待乔西止了咳嗽，小秋才将一条同样材质同样款式，仅仅颜色不同的米灰色格子羊毛围巾递给乔北。 乔北没想到自己还有份儿，略略意外着，却仍旧露出一抹笑来道谢：“谢谢小秋的礼物。” 几个人吃完饭，匆匆赶去上学，宋秀程也略加收拾出了门。 一路上寒风萧瑟，阴云低沉，早上露了一会儿脸的太阳也不见了。 吴戈道：“看样子要下雪了。” 乔西得意地裹了裹脖子上的大红色羊毛围巾，笑嘻嘻道：“围着红围巾去雪地里玩，一定好看！” 小秋笑笑，也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耳朵和脸颊。 头不冷了，脚下却凉飕飕的。低头看到脚上的球鞋，小秋才意识到，自己早上穿棉衣，却忘记换棉鞋了。 随即，又在心里琢磨：宋秀莲倒是给她做了棉鞋，只不过，手工棉鞋因为是千层底，保暖不错也很舒服，但就是不防水。新棉鞋要是踩一回雪就废了，即便晾干了，也不再暖和了。 在家里，冬天下雪后，孩子们会穿一种蒲草编制的‘蒲窝’草鞋，那种草鞋搭配特制的棉袜子穿，又暖和又防水。只不过，草鞋不想布鞋那么合脚，走路会像拖鞋一样趿拉着走，不能走太快就是了。 若真下雪，她还得去转一转，给师傅、小舅舅和自己买几双防水的棉鞋才好。 到了学校门口，小秋从车子上跳下来，照旧与乔西会合一起往初中楼走。 刚走了几步，却被吴戈叫住：“你穿多大的鞋？” 第四百七十二章 小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暗暗叹了口气道：“刚开学时买的是二二码的鞋子。” 二二码是大码，换算成小码就是三四码。 吴戈听得皱紧了眉头，嘀咕一声：“脚怎么那么小啊！” 然后，黑着脸挥手打发小秋去教室了。 走了几步，小秋还纳闷：“吴戈干嘛问我的鞋子尺码啊？” 乔西像是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是傻子一样，扭着头盯着小秋看了好几眼，才理所当然道：“问鞋子尺码，自然是准备给你买鞋子啊。” 小秋愣了一下，摇摇头：“他干嘛给我买鞋子……我还从没见他给谁买过鞋子。” 乔西这时候也想起了什么，道：“或者不是买……连队里这个时候正好换冬装，说不定他想着帮你弄双军用棉鞋穿呢。喏，就我脚上穿的这种，看着样式一般，穿着却特别暖和，下雪也不怕，防水的。” 小秋低头一看，果然见乔西脚上穿着一双毡皮的军用棉靴，浅军绿色，大头，平跟……这样的靴子穿在乔西脚上，配上她的大长腿和挺拔的身材，妥妥的男友风啊！平添几分英气！ 可再看自己的细手细脚还有小矮个，小秋瞬间成了扎破的气球，她穿上大头军靴，一定会显得特别笨重，或许像是偷穿了大人鞋子的孩子吧！ 她只顾着懊恼了，完全忘记了，她这会儿本就比乔西小三岁，本来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老天不负众望，第二节课上了一半的时候，窗户外就飘起了雪花。最开始是细碎的雪粒子，簌簌地落下来，又急又密。没多大功夫，雪粒子变成了雪花，正好又起了风，轻飘飘的雪花随着风在半空中飞舞旋转，然后落到房顶、树枝、地面上，点点的雪白。星星点点的白色越来越密集，渐渐地连成一片。远处的房顶、树木，近处的栏杆台阶地面，无处不被白色覆盖。 到了中午放学时，放眼望去，已经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房子、树木、院墙、亭子……都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只看得出大概的形状，高的、矮的、圆的、方的…… 看着外边漂亮的雪地，小秋却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球鞋，却不得不跟着乔西走下楼，准备回家。 只不过，她刚走下教学楼的楼梯，抬头就看见吴戈推着车子站在台阶下，一见她就抬抬下巴示意：“赶紧上车，我推你走。” 学校规定，校园内不允许骑自行车，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必须在校门口就下车，然后推着自行车进校门。这也是吴戈为什么说推着小秋走的缘由。 出了门让吴戈骑车带着，小秋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不自在。但在校园里，她坐在车子上让吴戈推着走……未免有些太夸张，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用了吧……” “你穿着单鞋不能踩雪……还不赶紧上车，难道不知道我为了等你，已经冻了半天了吗？”吴戈说话的口气半点儿不温柔，反而凶巴巴的，还带这些不耐烦的语气。 但小秋却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再看他们堵在教学楼门口反而更惹人注目，索性走过去，借着台阶轻松地坐在吴戈车后座上。 吴戈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丢下一句：“坐稳当了。” 然后，推起自行车，大步往校门口走去。 乔西跟在后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回头看见自己哥哥跟秦戎也推着自行车过来，连忙上前两步就往自行车上爬。乔北没防备，加上脚下的积雪打滑，身体被自行车带的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待看清在后座上坐好的妹妹，乔北就呵斥道：“你这么着急做啥，不知道出了门再上车啊！” “我不想踩雪，要你推着我！”乔西拽紧了车座子，打定主意不下来。 乔北气得胃疼，却也着实不好当着众多学生的面儿给妹妹难堪，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没好气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秦戎略慢了半步，目光越过拌着嘴的乔北乔西兄妹俩，一直看到那快走出校门去的两个人。雪仍旧扯天扯地的下着，纷纷扰扰，模糊了视线，却完全无法遮蔽那两人在秦戎眼中的清晰影像。 他不想让，不想坐以待毙，可事实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习惯了彼此的亲近，一点一滴，越来越亲密。就铁杵成针、水滴石穿，秦戎丝毫不怀疑，长此以往，那两个人终将顺理成章 地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但此时此刻，站在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中，秦戎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如水却无形，只渐渐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浑身冰冷，一直冷到肺腑和骨子里去。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因为下雪，改成了在教室内上自习。 赵继海作为班主任，很自然地将这节自习课占了，讲题。 小秋去了G市，连着一周没有上课也没有做作业，但学校发的试题她却早就都做完了，此时不过是按页数找出来，然后听老师讲解解题过程。 赵继海老师是数学专业，数学讲得特别棒，常常会有一些令人叫绝的解题方法。小秋一翻开试卷，鉴于她中间第一排的位置优势，讲台上的赵继海已经看见她的试卷做过了，于是第一个就点了小秋的名字，让她上去把解题步骤写下来。同时被叫上去解题的还有班长赵锐。 小秋没有迟疑，拿着自己的试卷走上讲台，拿起一根粉笔，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解题步骤抄写到了黑板上。 鉴于下雪不冷化雪冷，小秋上午穿着运动鞋也没觉得脚太冷，下午她也没换娘给做的手工棉鞋，仍旧穿着球鞋来上学。 等她做完题走下讲台的时候，赵继海笑微微地关怀道：“怎么没穿棉鞋？” 小秋如实回答：“不出去走动，教室里其实不太冷。” 她的话音落下，没等赵老师再作声，后座的程薇薇突然道：“小秋不用踩雪，有人用自行车推着她呢，当然不觉得冷！” 第四百七十三章 程薇薇一句话，教室里突然寂静下来，仿佛空了一般，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小秋仍旧站在讲台边缘，闻言意外地看了程薇薇一眼，然后垂了眼，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仿佛，程薇薇那句话说的不是她一样。 赵继海暗暗赞了一下，心中对这个学生更加满意，然后就神情淡然地走上讲台，开始讲小秋抄写的题目。 反倒是被完全无视了的程薇薇，隐隐觉得全班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仿佛浑身像长了刺，难受着、窘迫着、懊恼着，进而又有些恼羞成怒地渐渐涨红了脸。耳朵里听着赵老师上讲台开始讲题，她却不敢抬头，不敢动……明明心里愤愤地想着自己没有说错没有做错，却偏偏觉得心虚地不行…… 终于捱到下课，赵继海老师拿了试卷走出教室，程薇薇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向前排的小秋：“王小秋！” 可惜，小秋根本没看到她一般，不疾不徐地起身，从另一侧走出座位，跟着赵老师走出教室。 程薇薇恼怒着难堪无比，两只脚仿佛钉在了地上，明明觉得全班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却仍旧站在小秋的座位旁，动弹不得。 小秋不做声，不代表其他人都会保持沉默。 乔西大喇喇地走到程薇薇身边，佯装不小心，一肩膀将她撞得歪在桌子上，腰侧磕在课桌边缘上，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你怎么走路的……” 乔西却不慌不忙，也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反而侧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桌上起不来的程薇薇，嘲讽道：“我好好走路，是你眼神儿不好，撞到我身上的吧？还有，我倒要问问你，王小秋做什么事情对不起你了，让你那么针对她？你就看见王小秋被她哥哥推着了，咋没看见我也让哥哥推着出得校门啊？” 金笛这会儿也过来了，很是鄙夷地看着疼的皱着脸的程薇薇，道：“亏得之前天天缠着小秋问题，还经常吃小秋带的东西，却没想到竟是条喂不熟的狼，用完了吃过了，一回头就咬你一口！” 程薇薇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然后捂住脸，哭着跑出教室去了。 班长赵锐和其他班委之前都装没听见，没有掺乎进来。可眼看着程薇薇哭着跑出去，他们想装聋作哑也不行了，谁知道这大雪天程薇薇会跑到哪里去呀，不说想不开什么的，万一摔着冻着……乔西和金笛都脱不了干系不说，说不定还会牵累上王小秋。毕竟，整个事件的发生发展都与王小秋有关。 而关键人员王小秋，此时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她正与赵继海老师说电视机的事。 这一次发过来的电视机不多，一共五十台，尺寸不大，十四英寸，但都是彩色电视机。她给了宋秀程五台的名额，也没忘了自己的老师们。她并没想着贿赂什么的，只是作为学生，能够给老师提供一点儿方便也很乐意。再说，她把电视机运回来就是卖的，卖给谁不是卖啊，给那些不认识的人，为何不先供老师们优先选择！ 七九年底，离电视机普及还真得很远。这时候别说彩电，就是黑白电视机，城市居民的保有率也不到十分之一。京城的百货公司里倒是有黑白电视机，但彩电却并不是总有，来一批，往往不等摆上柜台，就被人早早预定了去。没有关系的别说买，连件都见不着。 所以，赵继海一听说小秋的哥哥弄了几台彩电来，二话不说立刻表态：“别人先不管，我先定一台。” 完了，还立刻往外掏钱包，一边问小秋要多少定金。 小秋有些啼笑皆非，摆摆手道：“赵老师在这里，哪还用定金。您放心，您那一台谁也抢不了去，货一到我就给你搬出来。” 赵继海满意地嘿嘿直笑，一边还嘱咐小秋；“剩下的两台你还没问别人吧？那就不用你大雪天到处跑了，交给我，我帮你问问去。” 小秋拿出几台彩电份额来，本就准备给老师们一个小福利。既然赵老师这么说，她也乐得不操心，告别赵老师回了教室。 她一进教室，没想到乔西和金笛立刻快步迎了上来，然后，金笛快人快语地拉着小秋的手，安慰：“小秋你别生气了，程薇薇那就是个白眼儿狼，以后咱们都不搭理她就是，咱们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乔西却已经注意到小秋脸色平静淡然，看不出伤心生气的样子，于是哼了一声道：“我就说小秋不是那种想不开的，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还咬回去不成？”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让小秋多少有些意外和好笑，但不可否认地，被人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心窝子里暖烘烘的，大雪纷飞的，她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冷了。 第三节课上课后一多分钟，赵锐和几个班干部才冻得脸颊发白、嘴唇发紫地回到教室。却并没有看到程薇薇。 金笛耐不住性子，转回头去询问，才得知程薇薇已经被他们找到，劝说无效后，被半强制地送到赵老师的办公室去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第二天，小秋到校的时候，程薇薇已经坐在自己座位上了。 乔西本来与小秋说笑着，抬眼看见程薇薇，面上一冷，哼了一声。小秋这个‘始作俑者’，反而面不改色，一路淡然地到了自己座位上。只是程薇薇清楚地知道，曾经进门就对她微笑的小秋，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上晨读的时候，赵老师破天荒地来了一次教室，却是对小秋说了三台彩电的归属：他自己一台外，其他两台分别给了二班班主任佟老师和他们两个班共有的语文老师颜老师。 语数外三科老师每人一台……这个分配，小秋表示没毛病。 而且，小秋也暗暗为自己的阴暗猜测惭愧：昨天赵老师主动要了两台彩电的名额时，她还揣测，是不是要去讨好校领导呢！没想到却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周四，初中部期中考试时间。 小秋如常来到学校，一科又一科地答题交卷，一直到考完，乔西和金笛才关切地过来询问她考得如何。 小秋想了想，点点头道：“还行吧。” 乔西咬咬嘴唇，回头看了金笛一眼，道：“你去G城耽误了一周，这次考试即便考得不如之前好也正常，你别太担心。” 金笛也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即便考得不如之前好，也比我们的成绩好得多，我们还没怎样的，你也别觉得打击太大了。” 小秋茫然地看看乔西，再看看金笛，想问一句，她看起来像是倍受打击的模样吗？她明明说考得还行啊……还行，自然就是发挥正常啊，怎么却被她们理解成了……受打击？ 难道让她自己说，她能保证稳居第一，不会被其他人超越？ 算了，她还是别那么说了，要不然，就有点儿太拉仇恨了。 于是，小秋的沉默，被乔西和金笛误解成了默认。两个人自然又是一番宽解安慰，又拖着她去看操场边，不知哪个班级堆得雪人，大胖身体小脑袋，偏偏脑袋还被削成了方形……乍一看，跟个偷工减料的机器人似的。 不过，小秋看动画《雪孩子》看的有些心理阴影，再滑稽的雪人都笑不出来。于是，她的表情又被乔西和金笛误解了…… 周五周六两天，照常上课。 直到周六下午放学，赵继海老师才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点名数学课代表陈立强把试卷发下去，然后吩咐：“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已经看完了，现在给同学们发下去，周末在家，你们先自己看看，找一找错误的原因，并把做错的题改正后，用铅笔做到试卷的空白处，周一我找自习课再给大家讲试卷。好了，放学吧。” 往常，周六放学前，学生们早早地收拾好书包，只等着下课铃或者老师宣布，同学们就立刻背起书包，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去。这一天，大部分学生却没有动，试卷没发下来的，自然等着发试卷。好多试卷已经发下来的同学，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展开试卷看自己的得分，然后去看那道题做错了，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做错丢分…… 乔西同样没有赶着往外冲，却拎着收拾好的书包来到小秋身边，一边展开自己的试卷给小秋看，一边道：“你看看我这道题，明明会做啊，偏偏算错了得数……要是计算题和解答题还好，最起码前头几步都能有分，偏偏啊，它是一道选择题，得数错了，选项自然也就错了啊……可是，我怎么那么能，咋就真能算出个既有的错误答案来的呢？！” 小秋听得想笑，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你很佩服自己嘛！” 乔西却重重地点头：“对啊，对啊，我是很佩服自己啊，是怎么能的，还能得出个与错误答案相同的得数来的？太了不起了，你不觉得吗？要不是这道题算错了，我这次的数学就能过110了，110啊，那可是数学学霸的领地呀！” 听着乔西的碎碎念，小秋自己的试卷也发了下来。她扫了一眼得分，就准备合起试卷准备装书包走人。 乔西好不容易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小秋正默默地把试卷装进书包里去，她微微一顿，然后道：“小秋啊，一次考不好不算什么的，就像我，那么简单的题都做错了，也没什么嘛，下一回争取考好就行啦……” 小秋很无奈地回头对她笑笑，拎着书包站起身：“我知道了，走吧。我回家还有事要做。” 见小秋脸色平静，喜怒难辨，乔西反而更担心了。她匆匆答应着，回头看了看金笛，然后追着小秋出了教室。 她们俩前脚离开教室，金笛后脚就回头找陈立强求证：“王小秋考了多少分啊？她学习扎实，应该不会考的太差吧？” 陈立强满眼愕然地看着金笛，跟看大傻子一样，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她考得不好啊？人家明明考了满分啊！满分还叫考得不好，那请问考多少分才叫好啊？” “满……满分？你是说，这一次的期中考试，王小秋考了满分？”这道惊讶的声音却不是金笛，而是坐在陈立强后边的郭长峰发出的。 他这次考了92分，满分120的题目，他能考92分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居然有人考满分！那么难的题都会不说，竟然连个粗心的小错误都没有，他们印象中数学成绩最好的班长赵锐也不过考了分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不让人活了的王小秋，却没有半点儿自觉，一路享受着乔西的安慰，一路揣着无奈回了家。 好在，她声名自己确实有事，又有吴戈秦戎相伴，乔西才不情不愿地被乔北带回家。 乔家兄妹刚刚离开，吴戈就疑惑地回头问：“真的考砸了？” 小秋立刻摇摇头，看向神情古怪的吴戈秦戎，她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认定我考不好，从考完试以后，已经连续安慰我两天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三个人一起去了旧厂房那边。因为下大雪，田金明他们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今天天气好转，才一起下乡去了，这个时间，大概在某个厂子里送鸡蛋呢。 小秋和吴戈秦戎到达厂子的时候，常师傅和春梅婶子都在育雏室那边忙乎着。常宏伟在外间里往炕洞里加煤，春梅嫂子则穿着隔离衣，在给暖炕上的小鸡崽儿喂食喂水。 小秋离开前刚刚出壳的小鸡崽儿，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生长，个头都大了不少，一部分小鸡的两侧和尾部开始生出翎毛，其他地方却仍旧是柔软的茸毛，整体还是个小毛团子，骨碌碌滚过来、挤过去的，热闹非常。 常宏伟看到小秋三个，立刻出声打招呼，却小心地放低了声音，显然是顾忌到怕声音太大惊吓到屋里的小鸡雏。 “常师傅真是用心了。” 常宏伟略显腼腆地笑笑，道：“是全家妹子提醒我的，要不然我哪里懂得这些。” 小秋笑笑，问起小石头的学习。常宏伟满脸欣慰道：“上一周期中考试成绩不错，都在90分以上。” 这个时候，哪怕小学生考双百的也不太多，能考上90分，就说明孩子的学习不错了，父母一般都会比较欣慰了。当然，要求特别严格的父母除外，毕竟什么时代都不乏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 因为天冷，去电影院外守着越来越遭罪了，因为没有新电影，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人也明显比夏天时少了，所以小石头卖照片的小生意也淡了不少。 小秋不以为意地笑笑：“跟小石头说，天太冷就别去电影院门口守着遭罪了。没有新电影，看电影的少自然卖不出几张照片去……这样，让他安心等几天，最多到中旬，咱们印刷的挂历、画报就会出来了，赶在元旦和春节前，那东西一定好卖。只不过，你让小石头他们自己琢磨琢磨，不去电影院，去哪里卖更好……” 卖挂历、画报这样的东西，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市场、百货门口，但那些地方有限，小石头一群孩子过去，只怕争不过大人。倒不如琢磨琢磨其他地方…… 常宏伟却没有为难之色，而是立刻答应道：“这个不难，交给那些小子们，他们地形熟，哪里人多哪里人少，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就宽了心，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壳电子手表来，递给常宏伟：“这是我去G城带回来的，给小石头戴着玩吧。” “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常宏伟客气着接了过去，拿着手表在衣袖上擦了擦，看了好一会儿，才珍惜地揣进上衣口袋里。 这时，春梅嫂子终于喂完鸡从屋里出来，看见小秋立时露出满脸的喜色来：“哎呀，小秋多咱回来的？路上顺利吧？……” 面对快人快语的春梅嫂子，小秋脸上的笑容都不由自主地多起来。她一一回答了春梅嫂子的询问，然后道：“小鸡苗长得很壮实，春梅嫂子却费心受累了。” 原本春梅嫂子皮肤微黑，气色却不错。如今倒是白了些，却明显带着一抹疲惫之色……显然，这一周时间伺候刚出壳的小鸡雏的工作不轻松。 春梅嫂子却不意为然地笑笑道：“干啥活不受累啊？在这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有火炕还冻不着，又有常师傅帮衬着，我也就是守得时间多一些，哪里就真受累了。” 说到这里，春梅嫂子回头看了常宏伟一眼，然后露出一抹愧疚来，道：“其实，我都没干好活儿，前天夜里不小心睡过去了，外头街上有车按喇叭，吓得小鸡扎了堆儿，生生给踩死了三只……那啥，这是我没做好，到时候，这三只鸡苗的钱就在我的工钱里扣出来吧。” 小秋听着不过三只小鸡，还是外部因素导致的意外死亡，哪里就怪得着饲养员啊，即便春梅嫂子不睡着，汽车鸣笛惊吓到小鸡，一个人两只手也没办法把四百只小鸡全部护住，不被踩踏吧。 “这件事责任不在于你！”小秋抬手止住还要检讨的春梅嫂子，回头看向常宏伟道：“常师傅，经过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一个办法，你看看能不能用网子把苗床隔成小块，每个小块中固定一定数量的鸡苗。鸡苗少了，就能尽可能减少鸡苗的踩踏事件……” 原本一脸愧疚的春梅嫂子渐渐露出一抹惊喜来，小秋的话音未落，她就拍手叫好道：“这个法子好哇，既可以避免不再发生扎堆挤死小鸡的事儿，还便于清点数目、按量投饲料和水呢！” 常宏伟也笑着赞同：“这法子倒是值得试试……网子的事儿交给我，我去找小陈，让他用边角木料打成框架，再罩上网就能用了，比铁丝架网更结实更好，还能多用几次呢。” 之后，小秋又提了给小鸡苗床上架一层编制的活动网格板，小鸡在网格上活动，既可以享受火炕的温暖，又能够让小鸡排泄的粪便从网格的孔洞漏下来，到时候，只需拿起活动网格板，清理工作就比较容易操作了。 有小秋这两个建议，常宏伟和春梅嫂子也补充了几点小建议，三个人很快确定了可行的几项，确定下来。 说着话的功夫，外头的天色也暗下来。而田金明开着车，载着陈东方和李长江也回到了厂里。 一见小秋，三个人都很高兴，围上来问长问短的。 小秋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然后笑眯眯抛出一个大招：“我告诉三位一个好消息，我这一次从南方带回一批电视机来，十四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原装进口的，很难得……不过，我拿到电视机第一时间就有了个决定，那就是到春节前，咱们总计每个人几个月的利润总额，完成利润最高的那个，我们将奖励一台彩色电视机。到时候，放了年假，正好能够带着彩色电视机回家，让爹妈也看看彩色电视机，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第四百七十六章 电视机啊，还是彩色的！村里连黑白电视机还没有呢，若是能带一台彩色电视机回去，绝对能让爹妈在全村长脸……不，甚至可能是全乡第一个看上彩色电视机的！ 经过两个月的提成拿到手，田金明三个人对挣大钱已经没了最初的激动，挣多少钱，别人也看不见啊，国人讲究的是财不外露，又不能把挣的钱都拿出来给人看看……彩色电视机不一样啊，那个搬回去，往家里一摆，全村老少都能看见啊，到时候，不用他们自己个儿说，大伙儿也能知道，他们虽然退了伍，但仍旧在京里找到了一个好工作，挣了大钱不说，工作还受到了单位领导的肯定，要不然，也不能奖励一台大彩电呀！ 至于眼前这领导的年龄……是小了点儿，但，领导就是领导，能带着他们挣大钱、过上好日子，如今还要奖励大彩电……年纪小又如何？ 远的不说，就看旁边印刷厂里的领导倒是年纪大，还爱摆官架子，走路挺胸腆肚摇头摆尾的，说话还爱打官腔……领导范儿够足吧，可他们厂里的工人领多少工资？最多的不过四十几块，与他们的基础工资差不多罢了。加上提成，他们每月领的钱是那些人的五六倍。 别看他们天天下乡跑业务不大在家，可他们知道，隔壁厂子里的人仗着老街坊老邻居的面子，没少往这边跑，与常宏伟套近乎，一口一个大伟哥，一口一个常师傅，为的啥，还不是想着套套近乎，托常宏伟问问，他们这边还招不招人吗！ 那些人自觉要求挺低的，人家说了，不敢跟几位元老比，能跟常师傅一样，每个月领个百八十块也成啊！ 百八十块，搁在别的单位，只有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才能拿到这个数啊，还想啥啊！ 扯得远了。 小秋对这些事儿还真不知道，她放出发彩电的大好消息之后，就又小小地启发了一下，提醒田金明三个，临近过年了，他们跑厂子的时候，不但可以跑鸡蛋，还能跑挂历啊，那个过元旦过年给职工们发福利多好啊，鸡蛋吃掉就没了，发本挂历往墙上一挂，能看一年呢！ 田金明陈东方和李长江三个听得两眼放光，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多一个产品，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多挣一份子的钱。反正都要跑厂子，卖一样是卖，卖两样也是卖，根本不多费力气，却能多挣一份钱，你说高兴不高兴？！ 而高兴之后，李长江替自己的战友问了一句话，眼看着又上了新业务，厂子里这几个人很快就要不够使了，那厂子是不是再招人？什么时候招，他能不能替明年即将退伍的战友们提前报个名？ 说起最让人珍惜的感情，同学情和战友情是比较真挚的，一个是小时候陪伴成长的情分，一个则是一起度过青春岁月，共同经历过部队大熔炉淬炼的感情。数年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即便没上过战场，那份感情也是非常深厚的，有的感情好的战友，甚至比亲兄弟都亲。 自己找到了好工作，每个月能领不少钱，眼瞅着好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可他们的战友却即将面临退伍回乡，重新扛起锄头，过上跟土坷垃打交道的日子。都是苦孩子出身，其实累点儿苦点儿真不算啥，但累死累活，却仅仅只能解决温饱，而且一旦回乡，不仅仅是累是苦，还意味着信息的闭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日年复年，他们很快就会在土坷垃中磨平理想和勇气，变得像他们父辈们一样麻木…… 若是一个人一直一直没见识过外边的世界，没有给过他希望，他们也不会觉得像父辈那样的生活多可怕。但，参军入伍让他们走出了闭塞落后的村庄，从地头走到首都，见识了全国最繁华的所在，再抹杀他的希望，让他重新回到旧生活中去……太残忍！ 李长江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小秋他们还真准备再招人手。要不然，等南方的货大批到京后，就眼下这几个人，根本不够使。 听小秋这么一说，李长江愣了下，立刻就开口请假，他要赶着去部队一趟，把招人的消息告诉他最好的战友和兄弟，让他们问问，能不能提前退伍？ 小秋自然答应了，只不过她还是安慰了一句：“不能提前退伍也没关系，咱们明年的业务还会增加，人手也自然会继续扩招下去，只要是品行好、能干肯吃苦的，咱们随时都欢迎。” 这句话不亚于给李长江几个人吃了颗定心丸，三个人听了个个笑得满脸开花的，看着比听到奖励彩电的好消息还高兴呢！ 这三个人都是部队里出来的，谁没几个要好的战友啊，李长江请假回部队，陈东方和田金明也待不住了，干脆一起请假，回部队给战友们送好消息去了。 一句话，让三个人连饭也没吃就又走了，小秋无奈失笑着跟常宏伟和春梅嫂子打个招呼，叫上盘点完账目库存的吴戈秦戎，一起回了家。 至于原本想安排田金明几个去车站接货的工作，只能延后了。好在，这时候火车货运比较慢，小秋在G城看着发上的货，还要两天才能到京，晚一天安排人手也不耽误。 结果，三个人没等出门呢，李长江又呼哧呼哧跑了回来：“今儿下乡刚好碰见队里杀羊，我们买了一只回来，在车斗子上呢！” 吴戈愣了愣，然后笑着摆手：“行啊，知道了，你们赶紧去赶紧回，别耽误了吃羊肉！” 一只整羊，即便是个头小的山羊，也能出十几二十斤的羊肉。何况还有羊头、羊骨头、羊杂碎呢。 擅长做饭的陈东方去了部队，分割处理羊肉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吴戈秦戎身上。 好在，大家伙儿要求不高，能够把羊肉切割成块，能下锅就行。 第四百七十七章 至于清洗羊杂碎的活计，小秋本来想干的，却被暂时没了活计的春梅嫂子抢了去：“这么大冷的天，你那细嫩的小手哪里鞥能干这活儿。再说了，往年村里杀猪，我干过洗下水的活儿，知道咋洗才不会有味道。” 这样子，小秋是争不过了，干脆去厨房收拾锅灶，准备好葱姜胡椒这些调料，然后，等着羊肉成块、羊杂洗干净的时间，她又去办公室打了一遍电话，通知小舅舅、廖辰哥哥、芳芳姐回来吃饭。她当然没忘了自家师傅，只不过郑秋实去的地方儿她根本不知道联系方式，没办法，她已经准备肉煮好了，替师傅留一份出来，等他回家再吃。反正下雪后天气冷，室外温度最低都到零下二十来度了，煮好的肉放在屋外不到半小时就冻结实了，比冰箱还好使，不担心会坏了。 红铜火锅，小秋的大青花里倒是真的有一个，还是个修复过的旧物，但那东西目标太大，真的没法子凭空变出来。 于是，小秋也放弃了一闪而过的涮火锅的想法，直接用上厂里的大灶，大块连骨羊肉洗净下锅，白水清炖，只简单放点儿葱姜大料，就是最有名的手抓羊肉啦。 当然了，大灶没办法围坐，这也没关系，办公室里早就装好了铸铁煤炉，白天常宏伟和春梅嫂子在育雏室那边忙乎，田金明三个下乡，办公室里没人，这煤炉子也很少生火。但生火不难，从大灶中铲几块烧红的煤块过来就好了。 大灶那边灶火熊熊，热气腾腾，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诱人的时候，办公室的煤炉子也生起火，烧旺了，铸铁的炉子都烧的发了红，整间办公室里都烘得暖呼呼的，外边寒风呼啸零下十几二十度，一进门就觉得暖气扑面，待上不到十分钟，大衣就穿不住了，再待久了，连身上的棉袄都想脱下去了。 小秋刷好了双耳铁锅，在煤炉上架好，那边，春梅嫂子也把大锅里炖的稀烂的羊肉用大搪瓷盆子端了过来，羊肉倒进铁锅里，瞬间，羊肉香气就弥漫了整间办公室。 这边正做最后的准备呢，令人意外的，郑秋实竟是第一个进门的。 “就知道你们在这边……哎，这大冷的天儿，围炉吃肉，真是大善呀！” 小秋惊喜地迎上去，伸手接过郑秋实摘下来的帽子围巾，连同毛呢大衣一起，送到窗户下的办公桌上去。 转回来，又打水给郑秋实洗手洗脸，一边笑眯眯看着师傅道：“我之前还想着没办法知会您，还打算给您留一份肉，等您回来吃呢。” “嘿嘿，你们这么大锅炖肉，香气跑老远，我闻见味儿自然要回来啦！”郑秋实看着笑脸盈盈的小徒弟，身上暖和了，心里更是暖烘烘的。 不管他郑秋实大半辈子咋磋磨，终究是老天也看不过眼，临老临老给他这么好一个徒弟。这辈子，也无憾了！ 郑秋实进门，仿佛是个信号，紧跟着，宋秀程、廖辰也相继回来了。倒是刘芳芳因为学校里有安排，没办法赶回来了，却也让宋秀程带了口信，还给小秋带了一副毛线织的手套回来，大红色的手套，中间还细心地编了毛线绳连在一起，不戴的时候挂在脖子就行，也不怕弄丢一只。 小秋乐滋滋地试着戴了戴，红围巾搭配红手套倒是刚刚好，衬得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特别好看。 让小舅舅带了谢，小秋就指挥着众人落座。 煤炉里加了煤炭压火，让炉火不那么旺，只保持着锅里的汤始终保持着小小的滚头就好，大家围炉而坐，一人一副碗筷，自己下锅捞肉，边烤火边吃肉，肉香满嘴，笑声不断。 等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赶回来，这边人已经吃了最少一块肉了，一见这热闹场面，三个人自然也不拘着了，忙忙地脱掉大衣，洗手入座。 陈东方一筷子夹出根羊骨棒来，直接拎到自己碗里，笑嘻嘻地道：“来晚了却没耽误，先来根羊腿啃啃！”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肉，大家伙儿不知不觉都有些吃撑了。索性外边天寒地冻的，也没处去，就在办公室里，烤着暖暖的炉火，煮了一壶消食茶，喝茶消食。 郑秋实摩挲着微凸的肚子，还有些意犹未尽：“让小金小陈几个上点儿心，年前遇上杀羊，再弄两只回来，咱们过年还得炖肉呢！” 眼看着十一月了，很快就要进入十二月，元旦之后，春节也就不远了。 到了春节，就能回家了。 于是小秋接口道：“这事儿不用给他们几个说，直接打电话给我爹，让他在老家准备好，咱们过年回家，擎等着吃就好了！” 郑秋实微微眯了眯眼，觑着小秋道：“过年，京里不但燃放礼花，今年春节后还会恢复庙会……你回家，这些可就都耽误了。” 小秋完全不为所动，她又不是真的十来岁，上一辈什么焰火、庙会没见过，哪里比得上回家跟亲人团圆过年重要！ 当然了，郑秋实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他又用提了个颇具诱惑力的建议：“相见爸妈和你外公外婆，其实不一定你回家啊，也可以让他们进京来过年啊，反正咱们家房子宽敞，不怕没地儿住。他们进京来，那岂不就是团圆、热闹两不耽误了嘛！” 小秋还真是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摇头拒绝了：“家里不但有爹娘和姥姥姥爷，还有大伯大娘和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啊，还有我从小玩大的小伙伴们啊……” 反正了，她是打定主意回家过年了。再有什么事儿，也没办法让她改变主意了。 看小秋实在是不为所动，郑秋实也没了法子，只是脸上的表情难免悻悻的。 看他这样，小秋连忙过来说好话，逗他开心：“师傅啊，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天，咱们在京里住最少三百五十多天，回家过年住几天，也只当换换地方，新鲜新鲜呀！再说了，家里那边的乡亲们聚在一起，拜年、打灯笼、讨红包，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嘛！” 第四百七十八章 郑秋实也没法子昧着良心说乡下过年没意思，但关键是，他如今连参加学术会都恨不能当天去当天回，哪里容他回家过年住上七八十来天啊。正因为过年，那几位的身体才更要密切关注着，不敢稍有懈怠，就怕过年累了受不住，大节下的出什么岔子嘛！ 他的情况，在座的人没有不了解的，小秋拒绝诱惑之后，看着郑秋实满脸的没落也觉得有些愧疚和不忍。 可若是过年不回家，姥姥姥爷和爹娘弟妹们倒是能进京，但大伯大伯娘和三个哥哥却大抵没法子来的，毕竟老家的传统还是讲究与长辈一起过年才算团圆。爹娘来了，大伯大娘肯定要留下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其实，不愿意小秋回家的不止郑秋实，吴戈就插话道：“你放了假可以回家住几天啊，见见大伯大娘和哥哥们，过年再回来就好了。” 这主意不错啊！对于有一个月寒假的中学生来说，还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关键是，小秋不是单纯的中学生啊，她还有一大摊子生意，合伙的生意也是生意，年前最忙的时间，她也不能甩手就走啊！ 旁边秦戎又补了一句：“年后回去也一样嘛。在京城过年，再回家过个元宵节，啥也不耽误，多好！” 说的小秋一愣一愣的——还可以这样操作？关键是，这操作两全其美，没毛病啊！ 被说的哑口无言的小秋，只能将目光转向小舅舅，争取外援。 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外甥女，宋秀程却并不心软，几乎在小秋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做了最后的补刀手：“正好，我寒假也有工作，年前即便回去也要到二十八九，索性打电话让你姥姥姥爷他们都来京城过年。过完年，咱们再一起送她们回去，顺便看看家里的亲戚朋友。” 小秋眨眨眼，表示举双手投降——连亲舅舅都站到了敌方，她还能怎么样？ 不是己方太弱，实在是敌方太强啊！ 没想到饱餐一顿羊肉后的消食聊天小茶话会，居然捎带手地把怎么过年这么大个问题都安排好了……小秋却只想问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既然大家讨论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小秋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回到家就拿出纸笔给家里写了信，第二天一早，赶在邮局上班前，她出门买早点就把信投进了邮筒。算算时间，大概不到十一月下旬，爹娘就能收到信了。但王利民也有自己在县城的生意，年前那一趟货只怕要到腊月二十五六才送，然后才能进京？ 想到这个，小秋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 她这会儿有些后悔了，昨晚上大概是吃羊肉吃得多了，影响了大脑的思考功能，怎么就没能顶住那几个人的连番忽悠，就那么轻易地举了白旗投降了呢？ 后悔什么的，实在不是小秋的长项，也就往邮筒里投信的那么一会儿，买了早点回到家，招呼师傅小舅舅和廖辰哥哥吃饭，她就把这些都抛开了，反而心情不错地哼着歌，一边摆早餐，一边琢磨起招人的事儿来。 眼瞅着南方的货就要陆续到达京城了，第一批是铺货，数量不多还好说，后边货物量不断增大，招人可就迫在眉睫了。 而昨天晚上陈东方田金明李长江三个人也回了话，战友们能提前退伍，但也不能跨年，怎么也得春节之后了。显然，年前两个月的旺季，指着新一批退伍兵是来不及了。 吃着早饭，也满心里盘算着如何招人，去哪里招人的小秋，没想到，刚放下饭碗，就有了个意外之喜。 给她惊喜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爹王利民。 赶着上县城的机会，王利民给小秋打了个电话过来，打电话的目的就是告诉小秋，小秋大哥成海的婚房收拾好了，这两年，成海跟着王利民这个二叔干，攒了些钱，手头宽裕了，王家这一代第一场喜事自然就想着置办的像样些。 其他也还罢了，大伯王利军就提出来一个要求，听说城里人结婚都不兴三转一响了，而是兴三大件了。他们庄户人家不指望跟城里人一样把三大件都置办全了，却也想着置办上一件，体面体面。 而电视机、收录机和洗衣机这三大件，最让庄户人稀罕的非‘电视机’莫属了。毕竟收录机和洗衣机，对于庄稼人来说，真的觉得有些没必要。电视机就不一样了，往家里一摆气派不说，按一下开关，据说就能自己唱大戏……结婚办喜事不就图个热闹喜庆嘛，如今这时节不兴请戏班子搭台唱戏，能置办个自己就能唱戏的机子也是好的嘛！ 鉴于电视机太抢手，县城的百货商店一年也到不了一台两台的，就县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还不够抢呢，怎么说也到不了老农民手里。 于是，王利民就给小秋打了这个电话，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想到让女儿给解决这个难题，他只是想着让小秋帮忙问一问郑秋实，实在不行再问一问吴海港两口子，看能不能想法子买台电视机。王利民跟大哥处的亲，大哥大嫂第一次娶儿媳妇，就提这么一个要求，王利民就想着，哪怕求遍天下人，也要给大哥大嫂办了这事儿。 让他实在没想到的是，在他看来几乎比天大的难题，对他亲闺女来说真就不算个事儿——若是让他知道，前天晚上，她闺女刚刚放出‘豪言’，拿出一台彩色电视机来做年终奖励，王利民这个当爹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或者，会吐血三升？！ 小秋没好意思说得太轻松，只让老爹放心，在京里买台电视机还是不太难的。 一听这话，王利民算是放了心。于是，就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自己家和大伯家倒是都挺好，地里收成不错，大哥成海养的鸡也很好，规模进一步扩大，已经发展到两千多只了。王利民还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不但还在继续‘倒蛋’，因为与植物油厂挂了钩，秋后他又联系了几批大豆、花生之类的榨油原料送过去，也顺势从厂子又要了两批油出来，一反一复挣了一大笔。 倒是堂大伯王利群那边有些不太顺当，王利群自己倒是仍旧当着大队书记，可前几年让村里人羡慕的几个儿子，工作却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第四百七十九章 小秋的堂大伯王利群一共三个儿子，分别是成山、成峰、成岭。 老大王成山是正儿八经的初中毕业，六零末的初中生还很稀罕呢，王成山一毕业，王利群略略走动了一下，成山就被招工进了县里的农机厂。 所谓农机厂，却并不生产什么大型的农机设备，更多的是负责统购统销农业机械，并做一部分售后维修工作之类的。王成山进厂之后踏实本分，工作也挺认真，又有文化，就被安排在厂部工作，基本上做的是办公室那一块。原本是最四平八稳，活儿轻省还不少领钱那种工作，可谁成想，一眨眼政策改了，先是消失多年的铁匠铺子重新开了业，接着多年禁止的集市也重新出现了，村里的人最开始买点儿什么土特产还躲着避着的，见没有人再抓投机倒把，胆子渐渐也就大了，如今，连炸油条、卖包子的摊子都有了。 这些小摊小贩倒不至于影响到农机厂，八月份，地区里开了一家农机公司，人家不但卖各种农业机械，不限名额只要钱的那种，还跑到国营农机厂农机公司挖了好些技术骨干去，这下连售后维修工作也红红火火开展起来。 于是，一个秋收，整个地区卖了不老少农业机械，什么脱粒机、拖拉机，甚至磨面的电动粉碎机……竟然十成有九成都是这家新公司里卖出来。这下，不但地区农机公司门可罗雀，各县的农机厂也几乎没了生意。 这种状况，但凡是个不缺心眼儿的都知道，工作长不了了。 老二成峰，是县供销社的采购员。原本采购员是个挺吃香的工作，可集市恢复了，各种卖食品、卖布料的一天比一天多，那小商贩为了做好生意，一个个满脸带笑还嘴甜，再看供销社的售货员，那都给多年的独家生意给惯成大爷大娘了，用几个词概括，就是‘门难进、脸难看，买东西还凭票’，正常人有笑脸看谁愿意去看冷脸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了他钱呢！ 是以，眼下看着还将就的供销社工作，可明眼人也看得出苗头不对，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国营供销社就会被个人的买卖给挤垮了。 老大老二还不是最糟心的，最让王利群糟心的还是三儿子成岭。 七四年，成岭验了兵入了伍，这一当兵就是六年，结果去年跟着队伍开拔上了前线。这一去将近一年，可把王利群两口子给担心坏了，还好，今年秋天，成岭终于从前线下来了。人回来了就好，可成岭伤了胳膊，左胳膊打断后又做了手术接上了，看着不缺不少的，可实际上这条胳膊已经废了，别说拎重物，就是拎个热水瓶都不行了。于是，照顾伤残军人转业，最后压到县里给他安排工作。 考虑到成岭的身体状况，县里就跟他商量，将他安排在邮电局做收发工作，那个活儿轻省，收收信件，咔咔邮戳就成。可成岭却看不上这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心想着出去闯一闯，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 这好不容易从前线捡了条命回来，家里人差点儿没被他担心死，这胳膊的伤还没养好呢，哪里敢放手让他去‘四方’，这不，一个想出去闯，一方就不放人，老少就拧巴上了。 交待起来啰嗦，搁在王利民嘴中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儿，就说清楚了，临了又转回来宽慰小秋：“你利群大伯家三个哥哥都是稳当人，就是老三成岭也不是那种瞎混没数的，你也别跟着担心哈！” 小秋很无奈啊，她很想对她爹大喊：她不担心啊，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当然了解三个哥哥都是厚道稳重的性子，更知道，自己眼下正缺人啊。三个哥哥都失了业才好，她这里大包大揽地管工作，管住宿，若是连媳妇孩子都带来，她还管着给孩子安排学校啊！ 不过，这话她也就是在心里喊一喊，说出口是不敢的，就怕突然这么说吓到自家老爹。 心思一转，小秋就道：“成岭三哥的伤怎么样啊？若是已经愈合了，不妨碍行动的话，不如就让他带着成海大哥一起到京城来，买上电视机，两个人一起运回去，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啊！” 一听小秋这个提议，王利民还真是有些心动，暗自一寻思，孩子大了，拘在家里是不行的，还不如给他找个事儿干着，散散心不说，说不定跟年轻人交流交流，就想开了，肯去邮电局上班了呢。 这么盘算着，王利民自然又对着小秋叮嘱了一番，就说他尽量去劝说利群大伯让三哥成岭进京，只不过让小秋跟宋秀程合计合计，趁着三哥成岭进京的时候，劝一劝他，让他安安稳稳去邮电局上班去。他伤了手，干不了重活，邮电局的那个活儿不错，不累不说，待遇还挺好，赶着找个媳妇成个家，也好让利群大伯放心。 这会儿，小秋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一律好好好是是是地应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三哥成岭送上门，那可真应了那句‘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挂了电话，她才回过味儿来，一连呸呸呸了好几下子：“难道被吴戈传染傻了，咋还把自己当成狗了呢！” 当然了，她还想把大哥也留下。只不过，这个就只能想想了。 大伯大伯娘在家辛辛苦苦张罗着给成海娶亲，盖了房，打了家具，定了婚期，要是新郎官被她留下……她大概就算自绝与社会自绝与人类，再别想回家了！ 别说大伯大伯娘，就她爹妈都不会饶了她的！ 算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先算计了三堂哥成岭，再图其他吧。 第四百八十章 小秋这会儿是真的怨念啊，只因为她好一阵盘算，却第一次发现，自家哥哥还是太少了，能被拐到她手里来的哥哥就更是只有三哥成岭这么一个！ 少，太少了，根本不够用，怎么办啊？ 急的她恨不能扯头发，恨不能回去问问姥姥姥爷，她有没有表姨表舅表什么什么的，能多出几个供她挑选的哥哥姐姐来呀！ 还别说，这么一着急一上火，情急之下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法子。 既然三哥成岭是转业人员，那么陈东方、李长江他们的战友也有复员回家的呀，今年的，去年的，前年的……她倒没指望人家放着国家单位的工作不干，来她这里打工，她只想着要那些复员回家没有工作，人品可靠，肯干有能吃苦的……不指望太多，先来一打就行！ 放下电话，小秋就把自己的想法给吴戈秦戎说了。 结果，只有秦戎给了句评语：“这个法子挺好，就是……要写信联系，需要一定的时间，一时半会儿用不上。” 吴戈就干脆直接地多了，“人手的事儿你别着急了，我已经跟乔南大哥他们透了话儿，下午，第一批人就能见到了。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小秋愕然地看看吴戈再看看秦戎，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自己却先泄了气。 好吧，有关系有人脉不用是傻子。她占了便宜还是别卖乖了。索性，欠人情的也不是她，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人，爱咋咋滴吧。 于是，小秋将自家三堂哥和大哥成海要进京来的事情跟小舅舅说了一下，就转身进屋去了。她参加交流会带回来了厚厚基本病历资料，一直没得空看呢，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学习吧，省得跟个傻子一样，啥也不知道，还跟着瞎操心。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屋，小秋却不愿意搭理这俩人，扭身出来，去厨房里拎了个篮子，干脆走出家门买菜去了。 顺便，她还要去邮电局去一趟，刚刚她主动答应老爹，说是帮三堂哥成岭和大哥成海买进京的火车票的。她得去找找张丽阿姨，让她家小梅爸爸帮着买票，最好是硬卧，舒服不说，还不至于太嘈杂，回去成海大哥一个人带着电视机，坐卧铺也安全些。 一边往外走，小秋还在心里合计呢，大哥来买电视机，她不要钱大概不成，那么她就主动送一台洗衣机吧，到时候大伯娘想洗洗被单什么的也方便。大伯娘有了，怎么也不能亏了自家老娘和姥姥吧，要不，一家一台电视一家一台洗衣机？ 脑子转了几个圈，还是放弃了这么‘土豪’的做法。转而决定送一台收录机给大哥做结婚礼物。 既然城里人流行，大哥大嫂也一定喜欢。再说了，送一台收录机，二哥成江和三哥成河学英语还能用一用，也不错呢！ 小秋出门，吴戈和秦戎也跟了出来，只不过，一路小秋都当那两个是空气，完全无视掉了。 小秋并不搭理他们，拿了一个网兜出门买菜，这天寒地冻的，副食店里也没什么蔬菜卖，仅有的一堆白菜一堆萝卜，看着也不是太新鲜，小秋走过来也就扒拉了几下，实在下不去手，再说家里也储存了过冬的大白菜和萝卜、土豆这些，没必要再买。转一圈，最后看见柜台下摆着几个麻袋，里边盛着些鱼干、虾干、木耳什么的，她随手挑了几条咸鱼干，又买了半斤木耳，这才出来，往邮电局找张丽阿姨去了。 因为梅子和小东的原因，张丽阿姨和小秋家走得比较亲近，一听小秋说给老家的哥哥买两张进京的票，张丽半点儿没迟疑就答应了。给小秋说让她回去等消息，买到票就告诉她，到时候，让老家的哥哥直接去当地火车站取票就行。 小秋自然是一番感谢，这才辞了张丽，回家转。 经过这么一大圈，小秋心里的气也散了大半，又看身后两个拎着菜篮子，一脸诚恳地认错表情，她剩下的气也撒不出来了。 吴戈和秦戎出人出力，没提前告诉她大概也是想着给她惊喜什么的，可她还是觉得此风不可长，以后，他们一起做生意，不管大小，有什么计划动作，最好提前通个气，她不希望成为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摆设。 那两只一路小心翼翼状，转回来，洗菜，烧火，拿碗筷等等活计，都不用小秋指使，一个两个跑的特别溜。 三个人吃了午饭，略一收拾，就直接去了厂里。 刚进大门呢，就看见传达室的长椅上坐着四五个穿着军装的兵哥。看见他们进来，那几个人微微有些意外，却仍旧略显拘束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小秋和吴戈秦戎的脚步同时一顿，然后，三人互相看了看，吴戈就率先走了上去。 这时，常宏伟也转着轮椅过来，并向吴戈汇报：“他们十二点多一点就到了，说是队里的领导让他们过来试工的……” 吴戈失笑着点点头：“常大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他们去办公室谈。” 常宏伟点头应着，转着轮椅退到一旁。 吴戈这才又上前一步，笑着对那几位兵哥开口道：“你们是乔南大哥的兵吧？” 一名人高马大的兵咔地来了个立正，站的挺直道：“报告……” 没用他说完，吴戈就笑着摆了摆手：“几位大哥，既然来我这里试工，就表示你们即将脱下这身军装。那咱们就不用搞部队这一套了。” 对面那位被拦住略略尴尬了片刻，还是习惯地立正道：“是！” 然后，吴戈和秦戎小秋就带着几个人出了传达室，一路往他们的办公室里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来到办公室，吴戈秦戎也来不及生炉子，只拿了几把椅子让几个兵哥坐。 带大家坐定，吴戈率先开口道：“来，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吴戈，虽然还没当兵，却是大院里长大的，看见当兵的就觉得是一家人，亲近。哥哥们也来做个自我介绍，让我们互相认识认识。” 那位大块头兵哥回头看了身后的几位同伴一眼，然后起身第一个做起自我介绍：“孙立邦，辽省抚顺人，74年参军，侦察营班长。” 旁边有个身形偏瘦面相机灵的青年立刻小声道：“人送外号孙大棒子！” “皱皮猴儿，你找捶呐！”孙立邦立刻大吼一声，挥着大拳头就朝那人扑过去，其他几个或躲闪，或制止，或暗暗帮手，登时乱成一团。 这几个人虽说是来试工，但看着眼前几个半大孩子，多少有些不以为意，特别是人高马大、身体强壮的孙立邦，在部队里向来崇尚武力和战斗值，就更是看不上相对‘瘦弱白嫩’的吴戈和秦戎。至于小秋这个小丫头，干脆被他忽略了。 这其中有个叫潘大贵的，是田金明的老乡，比这些人更了解三个孩子的底细，人家能从后勤处直接要一辆车出来做生意，不说价格低，还是先用车后付款的……这是一般关系能办到的么？ 再说了，这三个孩子可不仅仅是背景硬，各人的本事也不容小瞧。潘大贵的老乡田金明就向他透过一点，他们三个早来的，每个月拿的钱都不少。具体数额田金明没说，只是潘大贵自己猜了个一百多块，田金明没肯定，却也否定。 每月能挣一百多块呀，乔南厉害吧，背景也深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连级，一个月津贴才多少？不到一百吧？ 而且，在潘大贵心里，老乡田金明也是个有本事的，要不然，一个贫苦孩子到了部队，也不能学了司机，还能与领导处的关系那么好，临复员了还能让领导惦记着给安排一下。可即便如此，田金明不也跟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干的很起劲儿？田金明那么个聪明人都没话说，他个脑子不太好使得还嫌弃什么。 抛开这些孩子的背景不说，就说这三个的能耐，田金明也暗暗佩服，别看人家年纪小，但本事大，一天就能挣几百块钱！当然，这个利润率也是他偷偷估摸的……算账的时候他是没往跟前凑，但车上拉了那么多鸡和鸡蛋，城里城外的价格他也多少了解些，这其中的利润自然也能估摸出来。 田金明自认是个有心的，要不然，但即便如此，他扪心自问，别说十几岁，就是如今二十四五了，也不敢像吴戈三个这样干，更别说还能大把大把挣钱了。 他扎着两手，想要上前制止，却又有些畏惧虎背熊腰的孙立邦，只急的在那里高声喊：“孙立邦，邹喜亮，你们快住手！” 看着乱成一团的退伍兵，吴戈的脸黑成了锅底，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秦戎和小秋脸色也不好看，却相对平静不少，他们更多地关注在吴戈身上，见他只是气的脸色发青，却没有冲动地上前制止，也就放了心。 孙立邦也好，邹喜亮也罢，挑事儿、闹腾，不过是没把吴戈三个半大孩子看在眼里。 最开始，一群人还跟着起哄呢，很快，外围的先注意到了吴戈三人的异样。他们一回头看见那三个半大的孩子就那么不急不躁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一群猴子，诧异之下，立时就愣住了，然后就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甚至退开两步。 很快，连孙立邦和被他按在底下的邹喜亮也注意到了场中的异样，两个人顿住动作扭头看过来，就见吴戈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们，旁边另一个小子和小丫头更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们的闹腾一样。 孙立邦也很有些意外，他就那样骑在邹喜亮身上愣住了，直到潘大贵出声喊他们：“孙立邦、邹喜亮，你们俩还不快起来！” 潘大贵在部队里是班长，孙立邦也是班长，这会儿潘大贵出声提醒，孙立邦却并不服气。 只不过，他也没再炸刺儿，有些悻悻地起身，还没好气地又踢了邹喜亮一脚：“没听到潘大贵班长说吗，还不快起来！装啥狗熊啊！” 邹喜亮嗳哟一声，揉着腰滚了两滚，却没见有人上前，别说其他，就连孙立邦都往旁边躲了躲，仿佛他身上多脏一样。闹了个没脸，邹喜亮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扑打着身上的灰土站到人群里去。 吴戈三人仍旧不说话，那些人莫名其妙地站着，面面相觑着，还是潘大贵硬着头皮又喊着几人站好：“列队，刚刚孙立邦介绍完了，往下是赵树林，你来自我介绍一下。” “赵树林，来自徽省霍山，76年当兵，后勤部修理营二连三班战士。” 赵树林介绍完，剩下的邹喜亮却装傻，默不作声。 还是潘大贵硬着头皮又点名：“下一个，邹喜亮！” 这次，邹喜亮没再生事，表情严肃地做了自我介绍。潘大贵暗暗松了口气，也开始做自我介绍。 介绍完，潘大贵顿了一下，继续向吴戈汇报：“报告，自我介绍完毕，请指示！” 吴戈这才缓了缓脸色，仍旧抿着嘴，抬了抬手示意，潘大贵立刻往旁边小跑两步，回到队列排头处站好。 吴戈的目光淡淡的，从面前几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去，心底努力压抑的怒气，让他的眼底怒气隐隐，却又引而不发，倒是有了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明明面对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用他们的话说，毛还没长全呢，这些想来桀骜的，却莫名生出些畏惧之意来，吴戈的目光扫到谁，谁就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 第四百八十二章 扫过一遍，吴戈这才往前一步，战了个稍息的军姿，淡淡开口：“几位哥哥做过自我介绍后，我们兄弟也算是彼此认识了。我说过，我从小生在大院长在大院，看见当兵的就觉得格外亲……当然了，我们毕竟是初相识，还谈不上交情。不过，我真心希望，能与哥哥们坦诚相待，真心换真心，以后成为能够放心交付后背的兄弟、战友！” 说到这里，吴戈微微一顿，目光又再次从众人脸上扫过，将众人或不屑或玩味或沉思的表情看在眼里，然后才重新开口道：“我这个人爱吃肉，一顿没肉就吃饭不香，当然，依靠供应的那一丁点儿肉，想要顿顿吃肉就是白日做梦。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希望不久之后，能够顿顿吃上肉，想吃啥肉吃啥肉。如今，我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了，如今我不说想吃啥就吃啥，基本上每顿饭都吃肉已经实现了……我就想着，将来，不能我自己吃肉，还要兄弟……姐妹们都能吃上肉，想吃啥肉吃啥肉！” 那些人被他一番吃肉说侃的有些晕，吴戈说完好一会儿，潘大贵才率先醒过神来，啪啪啪鼓起掌来。 他这一鼓掌，邹喜亮也灵机一动跟上，然后第三个，第四个……孙立邦还满心不屑呢，却不防备身边的战友都倒了戈，他往两边扫了一眼，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地，也终于抬起了双手，懒洋洋地拍起来。 吴戈却并不等他‘尽兴’，也好像没看见各人的表情变换，敷衍应付，而是又抬起手挥了挥，“今天哥哥们刚到，别的先不说，先给大伙儿介绍一下公司的业务范围和状况……小秋，你来把公司已经开展和即将开展的业务给几位介绍一下。” 小秋半点儿没迟疑，脸上甚至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乍一看就是个文静漂亮的小姑娘，可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自称爷们儿的汉子身上，却仿佛能够看透人的内心，有一种诡异地面对老师、长辈的感觉。 “咱们公司最先开展的就是农产品的购销业务。这其中包括家禽、蛋类、各种畜产品，也包括水果、蔬菜等产品。涉及文化印刷方面，目前做出来的产品有明星照片、画报、以及挂历、台历等等。即将开展的有服装和电器的采购批发业务……这一部分业务其实已经初步搞定了货源，第一批货也很快就能到京。别的不说，电视机有多抢手，想必几位也有所耳闻吧。不瞒几位说，虽然第一批家用电器还没到，却已经订购一空了。目前，公司已经开展和即将开展的业务大致就是这些，我介绍完了。” 说着，小秋对吴戈略一点头，结束了发言。 吴戈目光扫过对面那些人，再次开口道：“大家伙儿了解了公司的经营状况和业务范围，那么接下来，让戎子带着大伙儿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转完了，前头来的三位哥哥也差不多回来了，大家伙儿再互相认识认识……都是部队里出来的，想必说话也能说到一处去。” 秦戎起身，温和地对几个人笑笑，招呼着一起出了门，往院子里各处转悠参观去了。 几人一出门，小秋就与吴戈对上了目光，皱了皱鼻子道：“不太好管啊！” 吴戈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一抹冷淡的笑来：“不好管就不管，给他们个工作机会不稀罕，索性不用，反正不愁找不着人。就他们这样的，要文化没文化，要工作经验没工作经验，干什么都得从头教还不知能不能教会，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了。他们不行，就索性张榜招工，大批的回城知青待着业，想找工作还找不上呢，那些人最差的也是初中毕业，又吃过苦的，招进来不怕他不吃苦肯干。” 回城知青？ 不知怎么的，小秋对哪一个特殊时代出现的特殊群体，没有太多的好感，连怜悯都谈不上。他们三合村知青点的那些知青，就是冷漠虚伪、斤斤计较的代名词。 而且返城知青中，功课好的考了大学，有门路的也安排了工作，剩下那些待业在家的，说句不好听的，大都是大浪淘沙剩下的砂砾，虽然不敢说一个金沙没有，但小秋却不敢赌自己招来的恰好是那几十分甚至百分之一的可能。 “咱们几个年龄小，镇不住场也正常，再看看吧！”小秋言简意赅地给了个客观的建议，然后道，“五个人里，也不都是刺头儿，有两个看上去还是很想试一试的。”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门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小秋随即起身：“是田大哥他们回来了。” 吴戈点点头，也站起身来：“嗯，你先不用出去了，把炉子生起来。……他们应该把仓库的货架拉回来了，我去带着他们卸车，再安装起来……干点儿活，也正好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原来主要是收鸡蛋送鸡蛋，尽量不出现库存。但南方的货过来，仓库就该利用起来了。即便是电器卖的快，服装和电子产品却必须保持一定库存。 “嗯，这回的产品可不像鸡蛋，破了大不了咱们自己吃掉，真损失了，那可就是实实在在地废了，而且，还要考虑到消防安全和夏天的防虫防霉防水这些。” 吴戈露出一抹无奈来，笑着摇摇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生炉子小心着些，先用屋里这些媒，等会儿我再去取一些过来。” 听他这么说，小秋很想直接甩个白眼过去：她在家就天天烧火做饭，不就是生个炉子吗，怎么还用他这一番唠叨。 吴戈仿佛读懂了小秋的腹诽，突然狡黠一笑，凑到小秋耳边道：“女孩子扮扮柔弱才可爱！” 第四百八十三章 小秋愣怔着，吴戈已经转身走出去。 “嘁，这……臭小子！”小秋不屑地丢下一句，然后动手开始给炉子生火。 炉火旺起来的时候，吴戈和秦戎也转了回来。小秋拎着水壶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水，一边道：“弄完了？人呢？” 吴戈擦着脸点点头，然后道：“跟着田金明他们去宿舍了……让他们聊聊去，他们都是部队里出来的，说话比咱们更可信。” 丢开这个，三个人就商议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虽然天气转冷，鸡蛋产量越来越少，原来三天收一遍，每个村子就能收五六百鸡蛋。如今延长到五天，却只能收三百多，村子小的连三百都收不到。 “……这样，咱们手整理一下仓库，也联络一下工厂里，送鸡蛋的数量再减一减，余下的鸡蛋存起来，多弄些麦穰来填充防冻，存到春节前卖一拨。”吴戈说出自己的打算。 “鸡蛋收购周期再延长些，收购价格先加三分……若是收购站或者其他人去加价收购，咱们根据情况再考虑加价。”小秋说着可能面临的问题。 秋后鸡蛋产量降低，农村人却到了农闲的季节，很多人会趁着农闲寻点儿零工挣钱，或者倒腾点儿小买卖挣俩钱好过年。而收购鸡蛋，本钱用得少，村民邻里也方便，乃是村民们能做的最容易的小买卖。 当然，有了小秋他们收购鸡蛋，价格高、有保障，村民们一般自知竞争不过也就打消这个心思。可万一有城里人看到这个门路，想着春节前收鸡蛋挣钱呢？ 在小秋计划中，收鸡蛋的生意本就是尽快挣钱的一个短期生意。万一有恶意竞争的，她没想着血拼到底。正好放弃这一部分，进而集中人力物力，转到电器和服装生意上。当然了，挂历、画报、乃至门帘春联，元旦到春节一个多月也是大旺季，到时候生意肯定火爆，人手少了也不行。 于是，她沉吟着道：“至于人手方面，把他们三个叫到一起问一问，让他们自己做个选择。” 鸡蛋生意是做熟了的，三个人开发的市场交给一个人，哪怕鸡蛋产量降低，总收入也不会太少。但服装、电器和印刷品这边，小秋自然知道市场需求旺盛，只要货好货充足，就不怕不抢手，但那些人不一定看得到，真勉强他们放弃自己开拓的市场，就怕心里生了芥蒂。 对于这个安排，吴戈秦戎都没有异议。 倒是秦戎补充道：“新生意的提成如何计算？还有新来的几个，是不是跟前头三个人一样呢？” 不用小秋说话，吴戈很果决道：“新生意提成如何算不说，新来的绝对不能跟前头三个一样。” 对这一点，小秋也表示赞同：“国营单位招工是一年的学徒期，学徒期的工资只有转正后的三分之二。田金明他们三个的基础工资是40元，那么新来的几个人，基础工资定在28元吧。提成也可以有……不过，咱们可以搞个师傅带徒弟，由他们双方自愿选择师徒，头一年，徒弟的提成按师傅的一半计提。而师傅可以得徒弟提成的两成，从利润中计提。” 也就是说，若师傅提成标准是10，那么徒弟提成标准就是5，另计提徒弟业务利润的2给师傅。 秦戎补充道：“一年太久了，就半年吧，到明年正式退伍前。在此期间，若做的不好，咱们随时可以清退，他们也不耽误正式退伍。” 对于这一点，小秋没有意见，转而看看吴戈和秦戎，三个人一致通过，就此确定了意见。 然后，小秋道：“我抽空把规章 制度起草一下，到时候，咱们再商议着定一定。定了规章 制度之后，就按照这个执行。” 她说的规章 制度不是这个时候简单笼统的东西，而是后世企事业单位，特别是大型企业的岗位规章 制度，具体到每个岗位，大到工作完成情况，小到一个螺丝钉（他们这里可以说小到一颗鸡蛋），都有相对应的奖惩制度。完成得好有奖励，疏忽大意造成的失误也有相应的惩罚措施。当然了，故意捣乱乃至破坏，就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更加严格的处罚，甚至送交有关单位处置，追求行政或者刑事责任了。 吴戈和秦戎在这一点上对小秋很信任，也或者说，这两个人对后世周详细致严格的岗位责任制没有概念，所以毫不迟疑地就交托给了小秋。 三个人喝着热水商量得差不多了，那边田金明、陈东方和李长江三个人也带着新来的几个看过了宿舍、食堂，又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院子后边的孵化室育雏室和另一边的养鸡围网。 陈东方道：“咱们这里养的鸡，饲料足，喂得上心，每天至少能捡二十几个鸡蛋。平常除了吃破鸡蛋，这里的鸡蛋也差不多都上留着自己吃。每餐至少一素一荤两个菜，大白馒头管够，不说企业工厂里没法比，就是比部队里的伙食也好上不少了。” 部队里是管够吃，管饱却不管好，碰上手艺好的炊事兵，连队里的饭食就可口点儿，不过一般情况，没多少连队的伙食能称得上‘可口’的。 转到宿舍，指着早就置办好的板床桌椅，田金明开口介绍：“眼下我们仨在一个房间，原则上是两个人一间房，每间房配一张桌子，一只两扇门的橱子或者两口箱子。你们四个可以考虑下，根据自愿，挑选跟谁做舍友。之前的被褥是部队里带出来的，上月末，天一冷，一人又发了一床，都是上好的棉絮，也不用叠豆腐块了，新棉絮又喧呼又暖和，夜里热得常常蹬了被窝……哈哈，我不多说，等你们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带着四个新人在宿舍里坐了，三个人也就三个茶缸，倒了些热水放在桌上，谁渴了谁和。 田金明、李长江和陈东方三个互相看看，然后由田金明代表，开口道：“我们三个也就早来了几个月，说起来，跟你们都是一样，自然也理解你们这会儿的想法顾虑，可我们也奉劝几位兄弟一句，千万不要看着那几位年纪小就看不上眼，那几位都是有本事的，跟着他们不会吃亏，切莫以为一时眼窝子浅，错过了好机会……”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怕得罪诸位，我给大家交个实底儿，如今跟着干的可不止是咱们几个大老粗，各个大学里，都有人跟着干，而且，有几个还是血脉亲戚，这会儿也就是那几个大学生上着学没毕业，没那么多时间精力，若是等那几位毕了业，有那些有文化有见识的过来，恐怕，咱们这些兄弟想来也没机会了。” 李长江瞅着对面好几个人一脸的不以为然，哂笑一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那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不屑于来这里跟咱们抢饭碗子？那么，我问一句，大家伙儿知道刚毕业的大学生拿多少钱工资吧？四十几五十多块钱到天了。可咱们这里呢？我也不跟你们说虚的，反正我们仨人来了三个月，每个人手里没存下一千也有八百了。八百块，让那些大学生挣多少个月的工资？没两年也得一年半吧？你说说他们为什么不来？还是说，觉得人家大学生算账还没咱们大老粗精明？” 这一番话，别的不谈，就那个‘没一千也有八百’，着实镇住了孙立邦几个人，特别是之前满心里看不上的孙立邦和邹喜亮，目瞪口呆，嘴巴大张着半天都合不拢啊！ 乖乖，三个月一千块啊，一年那不就是三四千……五千？两年就是个万元户啊！ 一万块钱，这会儿搁在谁手里都是一笔巨款啊，别说买自行车买手表，盖房子娶媳妇，人生大事一溜儿办利落了也花用不完啊！ 一万块钱，那绝对是富豪，不，绝对能跻身超级富豪的行列了。他们家整个村子，乃至全乡全县，恐怕都是头一份儿啊，何等荣耀！若自己成为万元户回到家乡……想一想，都禁不住心怦怦跳！ 陈东方看着被李长江一番话砸晕的几个人，无奈地跟田金明对了一下目光，然后出声提醒道：“找工作是大事儿，兄弟几个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正常，这样，你们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妨回去想一想，愿意过来的，明后天过来说一声就行。也省的耽误了事儿……马上就要忙起来，再晚了可就耽误事儿了。” 只是，他这话刚落地，潘大贵就立刻打了个立正：“报告，我愿意过来上班。” 见他表了态，张长生也立刻跟上：“报告，我也愿意。” 赵树林慢了半拍，就怕表太晚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心头着急地也跟着表态，只是一着急，竟打起了磕巴：“报，报，报告，我也愿意。” 田金明、陈东方和李长江被他这着急地样子逗得一笑，活络的李长江更是上前拍了拍赵树林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也不看脸色难看的孙立邦和邹喜贵，只招揽着三个表了态的人往办公室走：“走，走，跟我们哥仨说没用，你们得去跟当家的人说一声。” 走出两步来，又拢着赵树林，招呼着张长生和潘大贵凑到一处，李长江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你们都要过来一起做事，那么兄弟就给哥几个提个醒儿，咱们这里，吴戈是推出来做主的，拍板儿决断的事儿都是他。但兄弟们可千万别小看了另外两个，秦戎也就罢了，毕竟是个爷们儿，想必兄弟们不会太过分，我提醒大家的是小秋……别看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可据兄弟们所知，其实大事儿还是她在安排。比如此次南方进货，去G城啊，就是小姑娘一个人去的，结果办得妥妥当当。刚刚交待了，明儿第一批货就到京了，兄弟们就要去火车站提货。” 说到这里，李长江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话，嘿嘿一笑，掩住脸上的尴尬，正好也走到办公室门口了，索性不再说话，只招呼着赵树林三个进办公室。 潘大贵三人进了办公室，一起过来的孙立邦和邹喜亮跟在后边有些进退不得。 田金明一直默默地跟着走，没有做声，这会儿才出声，对孙立邦和邹喜亮客气一笑：“你们也进去吧，怎么都得打个招呼。不愿意没啥，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 邹喜亮心思活络，虽然小心思多了点儿，不太服管，但脑子转弯儿不慢，这会儿已经品出味儿来了。之前，他是有些看不上三个半大孩子，可听了田金明几个一番介绍后，早就决定留下来。只不过，因为震惊，没立刻表态，就被截了话头……他并不想真的错过，眼瞅着此时是个机会，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表态：“我愿意留下来，当然要进去。……孙大棒槌，你不想留吗？其实，你等着复员回东北老家也行，你不是说你们那都是林场，当林场工人也挺挣钱嘛……” “你个老小子欠削啊，谁说老子不留啦！”孙立邦眼睛一瞪，吓得邹喜亮一缩缩，他则趁机挤到前头去，大步进了办公室。 等邹喜亮也进了屋，田金明和陈东方、李长江这才相视一笑，然后离开办公室门口几步，聚在一起商议起接下来的安排。 收上来的鸡蛋越来越少了，等下了大雪，鸡蛋产量还会再减少一大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收鸡蛋的活儿已经用不上三个人了，又加上南方发过来的大批货物，接货、仓储、销售，都用人呢，他们三个‘老人’肯定要调出人手来，到新业务上去。与其等着安排，还不如他们三个自己商量好了，也省得因为工作的事儿，伤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跟着干了三个月，这三个大概也都了解到了，收鸡蛋这活儿干不长，或者想不到只是小秋临时挣钱的手段，却也知道，收鸡蛋的活儿没啥技术含量，不像他们做的这么大规模，其实也不用多大本钱，他们天天往乡下跑了解得多，他们收鸡蛋之前，就有人走村串乡地小规模收鸡蛋，然后运到城里串胡同卖了。只不过，那些人收的量不大，给的价钱也低，一时半会儿没法子跟他们打擂台，只能避着他们走。 但蚁多也能咬死象，看国家这个形势，来年干小买卖的指定会更多，甚至成倍、几倍地出现，当鸡蛋不再是稀罕物，想买多少买多少，想啥时候买啥时候买，他们的生意也就到头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看明白这个形势的三个人倒是没推诿，反而李长江和陈东方都主动提出来，自己守着鸡蛋这一块，让另外两个人去新业务那边。 田金明却笑着拍拍两个兄弟的肩膀，道：“你们也别争别抢了，反正我也要开车去运鸡蛋，这活儿就还是大家伙儿一起担着，只不过，届时根据情况，你们谁有空谁跟着，新业务这边也是，兄弟三个一起忙乎，有忙不过来的，互相搭把手也就行了。只要干好工作，不耽误事儿，想必也没人管咱们怎么分工。” 他们这边商量好了，屋里那五个新人也表了态，吴戈三个也没嫌弃那个，只让三个人先回去处理处理，尽快过来报道。至于复员手续，那个押后再办理也行。 把这五个人打发走，吴戈三个又与田金明等人开了个小会，双方有商有量的，很是和谐融洽，新旧业务交替妥善处理，师傅制度也毫无疑义地一次通过。 看看天色不早，这三个人才离开厂子回了卷棚胡同。 第二天去火车站接货，小秋就跟着跑了一趟，亲眼看着货物完好无损、丝毫不差地运到仓库里，也就甩手给了吴戈秦戎，她自己则回家专心起草岗位规章 及奖惩等各项制度去了。 电器抢手不出所料，电子产品也卖的火爆，货到之后，消息刚放出去，不到两天，货就被瓜分一空。 有了之前卖明星照片、画报的销售网络，加上电子产品的销售，服装也从最初的冷遇，很快开始爆发。那些销售商最开始还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都是一手两手的拿货。可好几个回去不到天黑，就又折了回来，再一问就着了急，却是其他人返回来的更快，货已经不多了。这一下子，再不敢少拿了，瞬间加大了提货量……然后，就出现了短暂的抢购。 那些人纷纷将成包的衣服抓在自己手里，然后晃着钱交款，那模样，好像抢的不是服装，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于是，继电器和电子产品的补货订单之后，服装的补货订单也迅速地到了胡卫红和方振海手上，连带补货的款项，都通过银行汇了过去。 去南方进的几种货太过抢手，没几天就销售一空了。 火爆的场面，让刚刚上岗的潘大贵五个人实实在在长了回见识，当然，也无不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连孙立邦和邹喜亮两个刺儿头都安分了许多，至少干活儿都积极地抢着干，没看不出半点儿不情愿了。 好在，这单生意告一段落，印刷品那边也大批量地出货了。 明星照片减少了比例，这一批货主要是明星画报和挂历。当然了，小秋找人设计定稿的民俗画报、年画、对联等，则顺序投入印刷。 其中，年画、对联等印刷技术要求不高，就联络了隔壁的印刷厂，将这两项印刷业务交给了他们。如此一来，印刷数量和速度就一下子被提高起来。 就在年画和对联投入印刷，第二批电子产品和服装即将到货的时候，成海大哥和成岭三堂哥也到了京城。 因为电视机太抢手，也因为不想出风头，小秋考量之后，还是决定只给成海大哥一台电视机，布置他的婚房。自家和姥姥家的电视机……还是押后一段时间，放到春节回家一并带回去吧。 临进京之前，成岭和成海给小秋打了个电话，考虑到小秋上学，两个人特意买的星期五晚上的火车票，到达京城恰好是星期六中午了。 小秋准备跟班主任请半天假去接站，吴戈秦戎自然也自告奋勇同去，却都被宋秀程拦住了。 “我周六没课，到时候我叫上个同学一起去接站就好。你们都乖乖上学吧。” 小舅舅去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小秋也不会跟自家小舅客气，于是爽快地应下来：“好，小舅舅接人，我准备下菜，晚上咱们好好热闹热闹，也算给两个哥哥接风。” 再说成岭和成海哥俩，一起到县城坐了公共汽车，又赶到火车站坐火车。 成岭之前入伍、回家，汽车火车都不陌生了，成海却是出娘胎第一次坐火车，还是上京城里，这心里是又激动又忐忑，两手下意识地将临出门老娘给的黑皮包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这里边是他跟着二叔干了两年挣得钱，除了盖房子、下聘礼花费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加上临出门二叔给的二百块，足足五百元巨款啊，他抱在怀里就跟搂着个火炭一样，只觉得热烘烘滚烫的，不敢有丝毫懈怠。 成岭身上只揣着几十块钱，穿的还是他退伍前的旧军装，与在部队时不同的，就是帽徽和领章 都没了。 因为伤残不得不离开他热爱的队伍，成岭本来是郁闷和忧伤的，可回头瞅见紧张地神经兮兮的成海，他一下子笑了，用自己没受伤的右手给了成海一拳，压低声音道：“你瞎紧张啥，咱两条青壮汉子往这里一戳，轻易哪敢招惹。可你自己先怯了，那可就别怪人上赶着欺负了。再说，你四名搂着那皮包，傻子也知道你那包里有钱啊。” 可惜，他这番话成海听得懂，却真的无法放松，只能白着脸瞪着成岭说不出话来。 成岭也不跟他废话，只将成海换到座位里侧，让他挨着车窗坐，自己坐在外侧，遮住车厢中其他人的目光，渐渐地，成海才有点儿放松，不那么紧张了。 夜里，兄弟两个轮换着睡了一觉，倒是也没觉得多难熬，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一路顺遂平静地到了京城车站。 毕竟是京城的车站，虽然在小秋看来落后陈旧，但在成岭成海哥俩看来，却比市里的火车站大多了，也高级多了。 恰好有两列火车同时到站，黑压压的人群从一节节车厢里走下来，汇成潮水般的人流，熙熙攘攘地走向出站口。 成岭还好，成海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使了，那么些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特别是好些女人，头发烫成了卷卷儿，乍一看上去像是农村养的绵羊尾巴。 这不，成海又看到了绵羊尾巴头，而且这位个子特别高，比普通男人都高，而且，还戴着一副墨色的眼镜，大冬天不穿棉衣也就罢了，穿着件薄薄的大衣还不系扣子……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一错眼功夫，成岭一回头就看不见自己傻兄弟了，连忙扒开人流找呀，结果看见成海已经跟着人流走出老远了。 临出门，自家爹妈，利军叔婶、利民叔婶可都让他们捎带了不少东西，自家腌的咸鸭蛋、自家晒得地瓜干、自家炒的熟花生……光利民婶子给小秋和小秋舅舅、小秋师傅做的棉衣棉鞋就包了一大包袱。 成海扛着装各色特产的编织袋，成岭则扛着装棉衣的大包袱，奋力从人群中挤过去，出了一身汗才总算拽住傻乎乎往外走的成海。 “你小子，跑那么快做啥？一回头看不见你，给我吓了一跳，还当你走丢了。”拽住成海吼了一顿之后，成岭毫不客气地抬腿踢了臭小子一脚，斥道，“要真是把你给弄丢了，叔和婶子还罢了，好歹他们还有成江和成河，可你媳妇儿呢？……也好在还没过门儿，直接换个人结婚吧！” 成海发现自己错了，也羞愧得不行，红着脸，呐呐着一叠连声地道歉。可听了成岭最后一句，再好脾气也不由有些着恼了，气鼓鼓地抗议：“三哥！”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嘛，个臭小子，还没娶进门儿呢，就不让说了！”成岭一边悻悻地送出去一个白眼，一边不由好奇，“你之前不是挺省心的，咋进了京城就迷糊了呢？你跑啥呢？” 提起这个，成海老脸一红，抬起手挠挠头发，呐呐道：“我就是看着前头一个卷毛儿长得奇怪，一个女人咋那个高嘞，我瞅着比我都高，差不多跟三哥个头相仿了。” “咦，真的，哪个？”大家都是小伙子，提起女人总是比较感兴趣的。再说，成岭向来对自己将近一米九的大个有信心，在部队里都没有比他高的，这会儿听说有个比他高的，还是女人，自然起了兴致。 成海连忙指着前头给成岭看：“喏，就那个，大冬天不穿棉衣，穿个大衣还不系扣子，敞着个怀，也不怕冷……” “那个……女人？噗哈哈……”成岭愣了一下，随即站不住，搂住包袱蹲在地上爆笑开来。 那个高高大大的，就是留的头发长一些，烫着头，可不用看脸，只看那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腰背也能确定，那根本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闹了一出笑话，等兄弟俩笑过之后再走出站来，大股的人流已经散去，只剩下稀稀拉拉往外走的几位旅客。 成岭笑得腮帮子发酸，肚子生疼，偏偏成海还懊恼不已地嘀咕个不停：“……留那么长头发，还烫成了羊尾巴，谁知道他不是女人啊……弄成那个样子，真的没有人管吗？前几年，县里的女人连裙子都让穿……” 成岭揉着肚子，一脸无奈地瞥一眼傻兄弟，道：“你也说了那是前几年，如今早已经不同了……你是没去过南方，那边的女人别说穿裙子，还穿短裙儿，露着一大截大腿，白花花的……男人烫头发的也有的是，还特别流行花衬衫……在后边看，根本看不出男女……” 成岭正给成海‘科普’着时尚，却听得成海猛地一跳，一边挥着手一边高声叫：“宋家小舅！” 成岭住了嘴，顺着成海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接站口站着两个青年，一个穿着炭灰色呢料大衣配西裤，身材修长，温文尔雅。另一个穿着一件土黄色棉恰克，搭一条喇叭牛仔裤，个矮还精瘦，尖嘴猴腮，偏偏还留了一头长发，长刘海烫的翻转上翘，跟个鸡冠子似的，甚是滑稽。 宋秀程也看到了成海成岭，连忙笑着迎上来，伸手来接成海手中的编织袋，却被成海躲过，憨笑着道：“我扛着吧，不沉。” 又回头给宋秀程介绍：“这是我利群大伯家的三哥成岭，恰好从部队回来……知道我没出过门，就特意陪着我走一趟。” 宋秀程早就听小秋谈起过成岭的情况，听成海说的含蓄，他自然不会多言，只笑着跟成岭打招呼，又接过成岭手中的大包袱，一边道：“车子停在广场边儿上，我带你们过去。” 说着话，顺势给成岭成海介绍他同学唐伟光，双方握手招呼过，宋秀程毫不客气地将包袱塞给唐伟光，一边到底讲成海手中的编织袋接了过去。 一边走，宋秀程一边问了问成海成岭两人路上的情况，得知两个人一路顺利，自然又说起家里的事情。从大姐大姐夫，说到小冬小夏，再到成江成河……说过家中诸人，自然就说起家乡的形势。 提起这个，成海明显兴奋起来，满脸喜色道：“今年，咱们村里好些人跟着养鸡，因为买了咱家的鸡苗，年前年后就养上，加上各家各户粮食也充裕了，喂得上心，六月底（农历）七月初就陆续开了裆，秋上就基本是一天一个蛋了。入了冬之后，有咱家的鸡舍做样子，许多人家又给鸡盖了鸡舍，最不济的也搭了棚子，遮风挡雪的，那鸡还真是没辜负人，如今还见天的能捡着蛋，哪怕只是搭了棚子的，隔天差不多也能捡一个了。” 说完养鸡，又说起土地，成海更是高兴地脸色发红：“咱们村今年冬上就分了地，说好了，过完年再收一茬麦子，夏粮就各家各户自己铺排自己种了。到了秋上只需交了公粮，剩多剩少都归自家。你是没看见，自从分了地，各家各户的老头就忙乎开了，每天背着个粪篓子到处转悠啊，就卯着劲儿多攒肥，到时候好让自家的田多肥些，好有个好收成呢！” 全村老头儿背着粪篓子到处转……那情景，咋想咋好笑！ 宋秀程也没忍住，笑得自行车把都没扶稳，打了个晃，害得后边的唐伟光差点儿骑着车子一头撞上来。 小小的虚惊一场，宋秀程仍旧没忘肥料的事儿，笑着问道：“那你们家的鸡肥怕是没少让人惦记吧？” 王家叔侄俩养鸡最早，数量也最多，到今年秋天已经达到了一千五百多只。这么多鸡吃得多，拉的自然也多，那些鸡粪是脏兮兮的，可在积年的老农眼里却绝对是好东西：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鸡粪积肥可是难得的上好肥料，比那些老头儿满处转悠着捡回来的牛粪羊粪啥的好多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提起这件事，成海也有些哭笑不得：“是惦记的不少，可其他人也就是过去问问，想着到时候让咱们家匀一点儿出来，可我奶……” 他没有详细说，可已经够了，宋秀程都不用费心就能想到，王家那个极品老太太李凤英会做出什么事，大概就是觉得儿子孙子的东西，她都能不花钱白用，甚至，很可能还让儿子孙子给送到家里，连力气都不出的。 李凤英再极品，那也是成海小秋的亲奶奶，自家大姐的婆婆，宋秀程自然不会多话，正好，几个人经过一溜红色宫墙，宋秀程就指点着给成海介绍：“……那道墙里头就是皇家园林，就是原来皇帝家的花园子，在往那边去，就是皇帝住的皇宫紫禁城，如今故宫了，咱们老百姓也能进去逛的。今儿你们累了，时间也晚了，回家歇一歇，明儿正好是星期天，我和小秋带你们进去逛逛。” 成海对皇帝的花园子、皇宫很新鲜很好奇，但说起来最期待的，却是故宫的大门楼，那个建筑，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心中是关乎理想信仰的存在。 所以，羞涩内向的成海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大门楼在哪？我想去那里看看。”最好，能在大门楼前照张相片儿，带回去镶在相框里，往堂屋墙上一挂，全村人都能知道自己个儿进了京！那是全村人羡慕的露脸事儿！ 宋秀程刚进京时也跟成海差不多，自然理解他的心情，于是笑道：“大门楼就是故宫南大门，咱们去故宫，自然能看到。”不但能看到，还能从门洞里走过去。这会儿连宋秀程也不知道，又过了几年，大门楼上也对游客开放，届时，游客也可以像领导人一样，站在大门楼上，俯瞰整个广场。 一路说着话，过了一长溜的宫墙，又穿过几条胡同后，很快就到达了位于卷棚胡同的小院。 小秋和吴戈秦戎还没放学，宋秀程引着成海成岭进了门，先用保温瓶里的热水兑了温水让两个人洗了把脸，醒醒神，同时沏了一壶茶，各人喝了两杯，浑身就暖和起来。 这会儿，京城的供暖工程还没普及，各家各户都是自己生火取暖。 除了暖炕外，大多数家里用的是铸铁煤炉。这种炉子还要架铁皮烟囱，取暖效果不错，就是没法封火，需要进门现点火。 好在，这活儿都是做熟了的，宋秀程张罗着成海成岭洗手的工夫，唐伟光已经熟门熟路地取了引火用的玉米瓤子来，先用几张废纸揉成团，再把玉米瓤子放在纸团上，盖上盖子后，在炉底下点火，转眼，炉子中的玉米瓤儿就烧起来，发出呼呼的响声。再添上一层玉米瓤儿，趁着火势加几块好引火的烟煤，两三分钟后，烟煤被引燃，再加无烟煤……此时，炉子已经成功生起火来。一般炉子上不会空着，大多会坐个水壶。大冬天用热水多，除了喝水，洗手洗脸，乃至洗菜刷碗什么的，都能用上。 唐伟光关心着手头的生意，完成接站任务后，也顾不得吃饭，匆匆告辞走了。 带着成岭成海喝了两杯热茶，觉得身上暖了些，宋秀程就又忙乎起来。 知道两个哥哥过来，小秋提前一天就铺排好了，让田金明下乡带回来一大扇肋排和半只羊回来。天气冷了，蔬菜只有大白菜、萝卜、土豆、冬瓜这些冬储菜，肉类却比较好保存了。屋檐底下放只大缸，肉啊鸡啊鱼啊，往缸里一放，不消半天工夫就冻得邦邦硬了，存上半月二十天不会变质的，比冰箱还好用。 今天中午，小秋就把一块排骨、半只羊腿拿进了屋里，放在大盆中，还浇了大半桶温水。半下晌工夫，肉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正好炉子上的水也热乎了，宋秀程将盆里的血水倒掉，换了干净的温水，将排骨和羊腿肉清洗干净，剁吧剁吧，直接在炉子上架锅，排骨羊肉一起下锅，加水开炖。 他这边起锅做饭，成海也将编织袋打开，拎出一大包大馒头来，圆滚滚白胖胖的馒头，个顶个都比碗口还大，一个就得小一斤，标准的S省手工大灶馒头。 宋秀程一看就笑了：“这个好，咱们可好长时间没吃上家里的馒头了。” 成海成岭都是在家里做惯活儿的，可到了这里，院子里打扫的干净，院子里就有井，连烧火都用炉子，加上煤炭根本不用人看着烧火的……还真是，哪里哪里都没用他们干的活儿。 宋秀程看着两个人，特别是成海有些拘束，将肉炖上之后，就回头去厨房里扯了几头蒜过来，交给成海成岭：“你们俩帮忙把蒜皮剥了，吃炖肉小秋爱做调料蘸着吃。” 唐伟光也没闲着，宋秀程拿了小半盆土豆过来，交给他削皮。宋秀程自己则拿了七八个大红干辣椒过来，用筷子夹着送到煤炉的炉底下去，这种煤炉子底下有个空堂，主要是起风门作用，其次盛纳煤灰，因为热度高而恒定，很多人喜欢在里边放些小红薯、小土豆，甚至带壳花生，将这个小小的炉底空堂当成烤箱来用。此时，宋秀程就用这个小烤箱来烤辣椒，期间用筷子翻转两三次，等到辣椒烧烤的布满大小不等的焦斑，稍显刺鼻的辣椒焦香味儿散发开来时，烤辣椒就好了。 拿出来后，轻轻磕打去灰尘，摘去辣椒蒂，放在石臼中捣碎，然后加葱花、咸菜条、香油拌一拌，就是北方人喜爱的‘老虎菜’，开胃下菜，冬天吃上一回，出一身汗，寒气自然散去，淋漓畅快，吃了还想吃。 等小秋和吴戈秦戎放学回家，成海成岭两个哥哥接回来不说，小舅舅连晚饭也做的差不多了。 “成岭哥、成海哥，你们可来啦……”小秋从外边快步走进屋里，因为寒冷和激动，两颊红扑扑的，衬着满眼满脸的欢喜，看着气色特别好，让成海一看就放了心。 “嗳，嗳，来啦……秋啊，才三个月没见，你就长高了一大截儿啊！”说着话，成海已经起身抢上几步握住了小秋的胳膊，并拉着小秋跟自己的身高比了比。 记得小秋离家时，还不到他的肩膀，如今，小丫头蹿高了一截，已经达到了他的下巴，很快就要到嘴巴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在家时，成海看小秋小夏真跟自己亲妹子没啥区别，小秋进京，他虽然不像成河那样天天叨叨，也不像成江那样耐心细致地跟小秋保持着通信，但心里同样惦记和想念。 只不过，这份惦记和想念可能注定了埋在心底，永远无法被他表达出来。 个子长高，是小秋最爱听到的话，这会儿却顾不上理会这个，她笑着连连点头应着，然后拉着大哥成海的手一叠连声地问着家里的情况。 差不多挨着问了一遍，小秋那股激动劲儿才略略平复了，这才想起来回头招呼三堂哥成岭。自然又问候了利群大伯、大奶奶，然后就说起成岭哥的工作情况。 这种话成岭在家听得多了，很简单地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拘在一截柜台后，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退休的日子，我还年轻，还想闯一闯……成功与否，至少闯过，老了也不后悔。” 听他说完，小秋压着心里的小雀跃，嘿嘿一笑道：“既然三哥暂时不想去邮局上班，那就留在京城，正好我知道一个地方在招人……三哥别急着拒绝，先听我给你说，那公司是做批发生意的，说具体点儿，就是大批量购进进口家电、电子产品、服装，然后小批发给经销商，成岭哥不愿意拘在柜台后边，正好可以跑跑业务，考察各地市场，选定各地分销商，货物批发出去后，还要做后期的市场维护，看货物卖的好不好，哪一种更畅销，以及有没有其他地方的货来竞争……到时候就怕你想好好坐在办公室里歇会儿也不成呢。” 当然了，小秋用心拐了堂哥过来，也不想着仅仅拐个苦力来。之所以说到跑业务，也是因为跑业务是最锻炼人的活儿。跑业务能做好了，将来就能做区域经理。就是哪天不愿意跟着她这儿干了，自己从头创业都容易得多。 听她这么一说，成岭倒是挺感兴趣，但他毕竟不是成海，怎么说当兵好几年，也上过战场的，见识毕竟不同，心里即便感兴趣，也没冒然答应，只笑嘻嘻地道：“那成，哪天你带我过去看看。” 对于这样的回答，小秋不但没失望，反而很满意，她也不着急，仍旧笑眯眯地答应着：“行啊，明儿我先带两位哥哥出去逛逛，看一看首都，完了，再带成岭哥去那边看看！” 眼看着小秋与三堂哥成岭说话，吴戈秦戎也上前和成海打招呼说话，问候长辈，自然更多地是问候他们的小伙伴成江和成河。 成岭是不认识这俩小子，成海却熟悉的很，当年这俩小子在三合村过假期的时候，几乎是跟成江成河长在一起的，与成海也没少打交道。别的不说，下水摸鱼，没了大哥成海带着可不行。 一群人说得热闹，宋秀程端了一篮子馒头从厨房回来，一边扬声招呼：“吴戈秦戎放桌子，摆饭吃饭。有啥话吃着饭也不耽误说。” 吴戈秦戎天天在这里，他们自己个儿从未把自己当客人，也没人跟他们客气。一声招呼，俩小子麻利儿地搬桌子摆凳子，小秋自然也跳起来去厨房拿碗筷，成海自然跟上来帮忙。 刚刚看过了院子和堂屋，成海已经对小秋住的环境很满意了，及至再看到厨房中一应锅灶锅碗俱全，四下里收拾的利落干净不说，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得出是天天开伙。再一仔细打量，灶台一旁放着各色的油盐酱醋，另一侧墙根下两只柳条筐里放着白菜土豆和鸡蛋腊肉这些，显见很丰裕，小秋在京里并没吃苦。 见他打量，小秋大抵也猜到他的用意，索性乐呵呵地拉着他到门口看屋檐下的两口大缸——也是小秋的天然冰箱——大缸里有鱼有肉有肥鸡，肉就有猪肉有羊肉有牛肉。 就这样，小秋还笑得小得意道：“我还托人养了几只鹅，改明儿杀一只，咱们炖大鹅吃。” 要是前几年，又是炖肉又是炖鹅，成海指定不好意思，但这两年，家里日子好过许多，特别是他们养着鸡，鸡蛋不缺，来了客人杀只鸡也是很平常的事儿。只不过，成海不疼东西，只心疼小秋受累。 笑着道：“你大伯娘和你娘都都给你带了好些吃的，你去瞅瞅，可别坏了……至于炖大鹅，等你回家时再吃不迟，咱们家今年养的鹅也添了许多，有六十七只了，放在鸡舍那边，天天昂着脖子打转转，跟士兵一样，除了咱家人，谁都不让往近处去，比狗都厉害呢！” 还是小秋在家时，王利民从农场那边淘换来的鹅苗，最开始只有六只，经过两年多的饲养繁殖，种群数量这才陆续壮大起来。 当年家里养着那么几只鹅，都能把前后院看得周周全全的，想也知道，那么大一群鹅，六十七只，那都赶得上一支护卫部队了，护卫面积并不算大的鸡舍，自然不在话下。 跟大哥成海这么絮絮地说着，小秋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副动态的画面：安宁的村庄，朴实宽敞的农家院落，房顶炊烟袅袅，还有打鸣的公鸡，下蛋的母鸡，还有昂着头嘎嘎嘎叫着像将军一样踱步子的大鹅…… 突然，小秋想家了，好想一步迈回家里去。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刹那，很快被小秋按到心底去，强打起精神笑着道：“这两年大哥是真的锻炼出来了，那么多鸡和鹅都养的极好。” 成海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憨笑着摇摇头。 小秋却不给他自谦的机会，转而笑道：“大哥，明儿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这几年，王利民带着妻子、大嫂，甚至雇佣了村里两位妇人，每年冬春孵蛋育雏，即便两个人轮番守着，一拨最多只能孵五百个蛋，几年摸索下来，出苗率不过在8590不说，孵蛋21天，天天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伺候着，定时翻转鸡蛋使其均匀受热，土炕要不停地看火，火大了过热不行，火小了冷了也不行……孵一茬鸡苗，几个人都跟生一场大病一样，累的人几乎脱形，那辛苦，真是一言难尽。 虽说孵一茬鸡苗能挣几百块，但却挣得太辛苦！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反正到了京城后，不，从进市里做火车开始，没出过门的成海是看啥啥新鲜，没见过、不认识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有些麻木了，所以听到小秋说带他看好东西也没追究。他是见识少，是脑子不如成江成河聪明，可正因为如此，他更稳得住，他心里笃笃定的：小秋说带他看好东西，那一定是好东西，而且都说了明儿再带他去看了，他还多想什么？到时候跟着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宋秀程盛菜，小秋让成海把碗筷拿过去，她顺手收拾了几碟小菜端过去。正准备落座，大门口有动静，靠近门口的吴戈连忙出门一看，随即就笑道：“廖大哥回来了！刚刚好要吃饭。” 秦戎听得这话，二话不说，又去屋里寻了一只凳子过来，吴戈与秦戎打过招呼，却是跑了趟厨房拿了一副碗筷过来。宋秀程和小秋倒没出去，却也帮着按凳子、摆碗筷等。 小秋还跟两位哥哥介绍：“就是在咱们村代过课的廖辰，今年夏天也考上了京里的大学。” 成海在家没少听二叔二婶和自家爹娘念叨，说小秋一个小丫头进了京城，哪怕有宋秀程和郑秋实，只怕平常自己在家的时候更多，还为这事儿一直担心的。可今儿成海亲眼看见才知道，小秋写信说的那些热闹景象，应该不是安慰家里人的，看宋秀程、吴戈秦戎这几个对这家里一切物事的熟悉程度，那绝对不是偶尔过来吃一顿饭的人能有的，若不是知道这几个人的关系，只怕要以为吴戈秦戎本就是这家里的人。 再看廖辰先进来打了个招呼后，就转身去了西厢，再过来却是脱了外套，洗了手脸，只穿着一件厚毛衣……显然，那个房间是他专用的。 不提成海暗暗观察着诸人表现，暗暗放了心。 廖辰换了衣服过来，还带了一瓶酒过来，笑着跟成海成岭招呼：“你们大老远过来，喝两盅，也能去去寒气解解乏。” 成岭在部队里是喝过酒的，看见喝酒也不怵。成海没成亲前，在家里却还拿他当个孩子待承，哪怕过年过节长辈们喝酒也不带他的，所以，第一次被人当正经客人招待喝酒，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大概是北方汉子天生酒量好，喝了两盅之后，也就适应了，只是黝黑的脸庞染上了一些酒晕，看着更朴实了。 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老家来的两个哥哥，还是吴戈廖辰秦戎这几个城里人，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家伙儿一边吃一边有说有笑的。廖辰也是在三合村做过几年代课老师的，村里的人事也能搭上两句，所以，一顿饭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真的是吃饱喝足、宾主尽欢。 吃过饭，大家一起下手收拾了桌面，不用小秋动手，吴戈秦戎就拎着碗筷去厨房里刷洗，小秋则拿出了糖块。到了这会儿，成海成岭才想起带来的那许多吃的用的，连忙将搁在门口的大包袱和编织袋拿过来，把那些地瓜干、花生瓜子、并虾干、蛤蜊干、咸鱼这些拿出来，又有小秋娘宋秀莲做的香辣鱼和鸡蛋干……林林总总，堆了一堆。 就这，成海还笑道：“二婶还想着杀两只鸡、你大伯娘还想着捡一篮子鸡蛋让我们哥俩给你背过来，还是二叔给劝住了。那些东西背着倒是不沉，就是不耐放，或容易磕碰了，大老远背过来，路上坏了、磕了，就白瞎东西了。” 小秋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她抬手抹抹眼角，眼角湿湿的，也不知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感伤。 “如今，城外的人过来卖菜、卖鸡蛋的人渐渐多起来，想吃什么基本上出门就能买到，真的很方便。成海哥来这一趟，回去给我大伯娘和我娘说一说，也让她们放心，我这里啥也不缺。” 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安慰人，虽然小秋进京不过四个多月，但她已经感受到了形势的快速发展和变化。刚进京那会儿，大家伙儿还基本是指着供应过日子，菜啊、肉啊、米面粮油啊，就供应那些，没了是真的没处寻摸去。就连小秋刚进京时，也因为买不到鸡蛋犯过愁。 可如今形势已经大为改观，虽然完全没办法跟后世的物资丰富充盈相比，但街上卖菜卖小吃的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从最开始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到渐渐地大了胆子，不但出现了固定的小贩，还开始有人固定了摊位，只要你按地点时间寻过去，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而最新鲜的事儿，就在一周前，街口开了一家个体早餐店，只卖油条、糖油饼和豆浆。但炸的油条糖油饼火候好不说，豆浆也更香浓些，给的分量上也比国营饭店那边足……买卖好到火爆，隔着两条胡同的人都过来买早餐。 再比如小秋这鸡蛋买卖，还有饭桌上的肉食，也都是因为村里不割尾巴了，各家各户养的家禽多了，甚至有些村子已经开始有农户养猪养羊了……要是上去个几年，即便拿着钱下乡，买几个鸡蛋到是有，羊肉猪肉却绝对买不到，那些都是有任务的，年底杀了之后，村里人意思意思分一点儿过年，绝大多数都要交任务的。根本不允许私下买卖不说，就是想也没啥可卖。 这许久未见，说起话来就没个完没个了的，小秋几个吃着家里带来的花生瓜干儿，成岭成海则吃着奶糖和奶油瓜子，不知不觉地夜色就深了。 吃饭时，吴戈和秦戎也跟着喝了两盅，这会儿天又着实晚了，索性给家里打个电话回去，就在小院里住下了。 于是，吴戈秦戎跟着廖辰去了西厢，而成岭成海则住到了宋秀程的东厢，大家伙儿草草收拾一下，就各自回屋睡去了。 第四百九十章 大概是哥哥们来了太高兴，小秋早早地就醒了。睁开眼，外头的天还黑着，她也不愿意躺着，索性穿衣起身，先将堂屋里的煤炉生了火，灌了水壶烧上，这才开始洗漱梳头。 等她梳好头收拾利落了，外头的天色仍然没有大亮。她拎了个篮子，又拿了两个暖瓶准备出门买饭。 一抬头，宋秀程穿着外套从东厢里走出来。 一看小秋家什儿都拿好了，索性也不着急洗漱，接过两只暖瓶，又让小秋拿了搪瓷盆子，一起出了门。 胡同口的早点铺子早就起来忙乎了，大老远就能看见一团晕黄的灯光和腾腾的热气，温暖了这个冬季的早晨。 小秋提议：“去老早点铺子那边买几个门钉肉饼，再回来买油饼豆浆吧。”自从胡同口开了个体早餐店，原来的国营老店就被称为老早点铺子，有些人图省事儿直接叫‘老铺子’，大家伙儿也明白是咋回事。 宋秀程自然不会反对，只将两只暖瓶合在一只手中，又接过小秋手中的篮子：“我在这边买油饼和豆浆，你去买肉饼打豆腐脑……成岭成海都不是睡懒觉的人，我估摸着，咱们出门他们就起来了。” 经小舅舅这么一提醒，小秋也想起了这点。三堂哥成岭她不太了解，大哥成海却是自小养成的勤快性子，特别是自从跟了老爹养鸡，那是终年天不亮就去鸡舍里打扫、喂鸡……几年如一日下来，只怕早起的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小秋连连点头应着，拎着搪瓷盆子小跑着去老早点铺子那边买了门钉肉饼和豆腐脑，因着老铺子那边排队的人少了，等小秋买完跑回来，宋秀程刚刚排上队，正拎着油饼和两暖豆浆从早点铺子里出来。再看早点铺子门口买早点的队伍，比之前又长了一倍有余，都排到胡同里边去了。 甥舅俩买了早点回家，果不其然，进门就看见住东屋的成海成岭都起了，成海正从井上打水往厨房里拎，而成岭则正好拎了一桶煤块进屋。 哥哥们勤快，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小秋并不意外。她只是担心三堂哥成岭的手臂，连忙进屋询问：“三哥的伤……” 成岭却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左手，笑容灿烂道：“只是不太灵便，干不了细致活儿了，简单笨重的活计却不耽误。再说，拎桶煤块，用右手就解决了，这只手根本没用上。” 说实话，小秋与这位三堂哥并不熟悉，哪怕是上一世，也没来往过。但此时看着他甩着伤残的手，话语坦然平静，就连笑容也一贯阳光灿烂，半点儿阴霾也没有的……她是真心佩服了。 她也不在啰嗦，只举一下手中的早点，笑着道：“我买了早点，京城特色门钉肉饼，成岭哥快去洗手，我收拾一下就开饭了。” 小秋这边拿碗筷摆饭呢，廖辰和吴戈秦戎却从大门外回来了。早起外出也就罢了，小秋知道家里没有爱睡懒觉的，可让她惊讶的是，这三个人不但一大早出了门，还抬回来一筐鱼回来。这些鱼体型略扁，身上有几道黑色横纹及细小斑点，鱼鳞细密，难得的是这些鱼都很大，最小的也有两尺出头模样，最大的一条差不多一米出头，足有二十斤！ 号称‘鱼鹰子’的成海眼睛一亮，成岭却比他动作更快，几步窜过去，戳着最大的那条鱼惊叹连连：“哎唷乖乖，这么大鱼，得长了十好几年吧？” 成海慢了一步，也来到院子里的鱼筐边。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摇头道：“不止十年……这鱼的鱼鳞太小，看不清环路，但仔细瞅，大概也能看得出不止十几道，最少在二十年以上。” 成岭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不等作出判断呢，成海又说了：“看这鱼的模样，黑花细鳞，大嘴尖牙，应该是性子比较凶的鱼，吃肉……我曾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闯过关东回来的人说过，关外冰天雪地的，那边的湖里河里长的鱼大多是细鳞肉厚……我隐约记得说起过一种叫狗鱼棒子的，就跟这个长得很像。再看这鱼鳞上细密的纹路，鱼鳞小纹路细是一，天气冷鱼长得慢，鱼鳞上的环纹自然也细密。” 听成海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他人倒还罢了，廖辰和吴戈秦戎却已经露出满脸佩服来。 特别是吴戈，直接奔上前搂住了成海的肩膀，两眼冒星星地看着成海，感叹道：“大哥，你真是我大哥……你见都没见过，更没去过东北，居然就知道这么多……” 成岭满脸的不可置信：“成海说的什么狗鱼，还真让他说对了？” 吴戈咧着嘴笑得傻乎乎的，连连点头道：“可不嘛！这种鱼学名叫黑斑狗鱼，东北人习惯就叫狗鱼棒子。” “哎呀，大海，你小子行啊！”成岭眨眨眼缓缓转头，然后一拳擂在成海的肩头，不敢置信之后，是赞叹和骄傲，毕竟这位是与自己一起从家乡来的兄弟，还是血缘很近的堂兄弟！兄弟有本事，他做哥哥的自然脸上也有光。 相对于之前说起鱼来侃侃而谈的样子，这会儿受到夸奖的成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憨笑着挠挠头，低下头又迅速抬起来，脸上带着一片窘迫，摇头道：“我就是听人说……说起厉害来，咱们村之前有两个闯关东回来的老爷子，那才叫厉害。”小时候听他们话说当年闯关东那时的事儿，钻深山老林子、趟水泊子河沟子，老虎黑瞎子野狼群都是不算啥，最吓人的是一种咬人的蚂蚁和一种吸血的燕变虎子，两样东西一出动都是铺天盖地的，人要是遇上蚂蚁，那眨眼就能给啃成骨架子，要是遇上燕变虎子，那就瞬间给吸成人干，就剩一张皮包着骨头那种！ 算了，这话说起来太吓人，他小时儿听了，吓得好些天睡不好觉……还是别说出来了，再吓着小秋就不好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秀程听话说的差不多了，连忙出声招呼：“鱼先搁在院子里，先进屋洗手吃饭。” 说起来话长，好在也没耽误多久，众人进屋，豆浆还温乎，刚好入口。 第四百九十一章 吴戈匆匆洗把手，捧起一晚豆浆，咕嘟咕嘟喝了半碗。小秋将剩下的豆浆盛在锅里坐在炉子上热着，这会儿差不多也滚了，吴戈扯着碗又过来添满了，还招呼大伙儿喝两口，添点儿热的。 门钉肉饼自然是受到了一致的好评，糖油饼和豆腐脑也颇受欢迎，倒是豆浆，初次喝的成海有点儿不习惯，只觉得满嘴豆腥味儿。好在他并不挑食，觉得不太好喝也喝了两碗。只不过第二碗的时候，小秋给他加了两勺蜂蜜，这下再喝，成海就很满意了，喝完还咂咂嘴，颇有些意犹未尽。 吃过饭，廖辰自告奋勇留下来处理鱼，小秋却笑着拦了：“那么大的鱼，咱们这许多人，一顿一条也够了，还是不用都洗了，就那样放在大缸里冻上，啥时候吃啥时候处理就行了。所以啊，廖辰哥哥不用留下来干活儿，中午咱们在外边吃，晚上回来，现收拾也耽误不了晚饭。” 说着话，小秋又问吴戈：“吴奶奶那边可有了？” 吴戈笑着点头：“自然有了，你不用惦记那边。” 小秋又笑道：“昨儿哥哥们带来的特产，我收拾出来了，你记得晚上回家时带上。” 除了花生瓜干柿饼子这些特产，还有宋秀莲给吴爷爷吴奶奶做的手工棉衣棉鞋。这些手工衣裳鞋子样式上可能不太好看，但穿起来却绝对舒服。细棉布新棉絮，最是养人，老人穿着最好了。 成海成岭还带了信儿给小秋，说家里还准备了一些自己种的棉花，是宋秀莲用心挑的品质最好的二茬棉花，已经轧去了籽儿，雪白蓬松的棉絮。不过棉絮体轻蓬松，哪怕压结实了，一大包袱也盛不了三五斤，背着坐车太不方便，他们就干脆发了邮局。估摸着，没两天也就到了。 小秋记得自家人，吴戈自然欢喜不迭，连声答应着，又叮嘱小秋：“穿暖和了，这种天气出去逛可冷的很。” 吴戈问过小秋的鞋号后，废了好些心思，终于让他在文工团那边寻到了小码的特制军靴，而且是特供东北地区的，不但码子小，里边衬了毛皮的，穿在脚上绝对暖和。 小秋答应着，脚上穿了军用皮靴，身上则穿了件配套的军用棉大衣，同样是特供高寒地区的装备，絮了棉胎不说，里边同样衬了羊皮，隔风抗寒保暖性能极佳。就是款式有些宽大，即便小秋本身穿了棉衣棉裤，穿上军大衣后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吴戈围着小秋转了两圈，扯扯空荡荡的大衣，有些嫌弃道：“吃饭时跟猫儿一样……看看这大衣，最小号穿上还像扯旗！” 小秋挖他一眼，扯回自己的衣裳，都懒得跟他说话，只去拿帽子和围巾。 围巾是小秋去G城带回来的羊绒围巾，柔软厚实又暖和，再搭配上吴戈给她的一顶军用翻耳帽——嗬，这小腰板儿一挺，还真有些小兵的模样！ 成岭戴的是自己退伍前的军用棉帽，倒是成海，戴的还是当初吴海港给的军用单帽。小秋看了一眼，索性将自己头上的军帽摘下来给成海戴上，自己则戴了从G城卖的绒线帽，回头还不忘给吴戈交待，再弄几顶帽子来，成江成河两个哥哥都没有。至于成贵和小夏小冬，小秋去G城就给他们买了衣帽鞋袜，发了几大箱东西回去。 小夏戴的绒线帽，暖和又漂亮。小冬成贵戴的飞行员帽，保暖又帅气。可惜，小伙子和成年男子戴的冬帽却是没有的，厚实保暖性好的衣裳也没有……要不然，小秋也不需要吴戈替她操心寻摸军大衣军靴了。 一行人穿戴暖和了，也没骑自行车，步行着一起出了门去坐公交。第一站，自然是大门楼广场的伟人纪念堂，进行悼念。 小秋上一世来是九十年代了，再次排队进入青松翠柏掩映的纪念堂，时间却上溯了十几年，纪念堂落成不过两年，距伟人逝世时间才刚刚过去三年……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伟人的感情仍旧深厚而真挚，人们排队进入纪念堂，个个神情肃穆，大部分人还没进门就已经红了眼。等到了内堂，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只不过似乎是怕惊扰到伟人的安眠，绝大多数人都强忍着悲恸，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有个别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出来的，却有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安抚，避免出现混乱。 亲眼见过伟人逝世时村里人人痛哭的场景，小秋对这些并不意外，她只密切关注着两位哥哥，特别是第一次进京的大哥成海，见他没进门就红了眼睛，她就直接挽住了成海的胳膊……还好，成海只是流了一脸泪，却没有情绪失控。 走出来之后，廖辰带着吴戈秦戎去取寄存的背包，其他几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候，顺便平稳了一下情绪。小半个钟头后，几个人才收拾心情，离开纪念堂，一路向北，绕过纪念碑，大门楼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廖辰笑眯眯地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儿，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吴戈却惊喜地道：“照相机？！” 说着就伸手去接。廖辰也不迟疑，笑微微地将相机交到吴戈的手上。当然，顺手也将相机背带替吴戈挂在了脖子上。 “哎哟，还是最新型的……廖大哥，你可别告诉我，里边装的是彩色胶卷？”吴戈惊喜的满脸反光，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这会儿偏偏露出了一片孩子气的喜悦。 “有何不可？”廖辰笑眯眯地摊摊手，一边就着相机，给吴戈秦戎做了一个简单地教程，“打开开关，对焦，取景，拨交卷，按快门……是不是很简单？学会了么？学会了，接下来照相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 大门楼前的留影（合影）是不可或缺的，没在大门楼前留个影，咋好意思说你进过京城？有这么一张照片，拿回家往墙上一挂，嘿，都不用自家人说，凡是进门的都能看到，自然也都知道谁谁谁进京了。少不得大爷大妈大叔婶子们还得带着满眼的羡慕夸奖一番—— “哎哟，你家谁谁谁真能耐啊，连京城都进过了。” “这就是京城的大门楼啊，看着比画上还高（好看、气派……）呐，听说当年建国的时候，伟人就是站在这里宣布建国哒！” …………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这一群虽说有辈分差异，但终究都是年轻人，宋秀程年龄最大，也不过二十六岁。 年轻人本就是朝气蓬勃、意气飞扬的，即便之前刚刚悲伤流泪，但这悲伤并不会持续太久。先是吴戈秦戎看见相机高兴起来，其他人则是从大门楼前的留影、合照的‘笑一笑’开始，笑容回归，心情也渐渐放松，渐渐愉快飞扬起来。 这时候的故宫还没经过大规模的修复，大殿宫苑基本保持着最本真的样貌，比较修复后的模样，此时的故宫真心显得残破许多，但小秋却比其他人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历史的积淀和沉重。 正正应了《红楼》中的那一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不过，显然其他人并没有多少感慨，成海不爱说话，倒是成岭相对活泼些，一路发表着感慨。前边的三大殿并广场无非是真高啊，真大啊。到了后宫，成岭就有些不屑了，“天天憋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要我说这娘娘当得也够憋屈的。” 这话一出，一群人都表示赞同。 吴戈还斜睨着小秋调侃：“你就庆幸自己生在新社会吧，要是在古代，小丫头别说上学，连门都不能出，天天被关在家里做针线，纺纱织布。” 平常小秋指定会怼一句回去，这会儿，却无比赞同吴戈所言。只不过，她庆幸的不是生在新社会，而是庆幸自己只是重生，不是穿越……想想吧，现代烧饭有打火灶电饭煲，穿衣有服装店有某宝宝，再不济还有集市摊位，种种便利生活几乎几乎被养废的一个人，若真的穿越到古代，不说自己挣钱糊口，不说参与后宅争斗，只怕是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咋能活出来？ 对那些电视剧中，穿越古代还能活得如鱼得水的女主……小秋能给的只有一个‘呵呵’！ 这些人走马观花地沿着故宫中轴线走过来，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九点多进，十一点就从神武门出来了。 这会儿雍和宫烧香还没火起来，一行人出了故宫，眼瞅着对面的景山北海，吴戈索性建议去吃涮肉，大冬天吃涮肉最合适，又暖和又美味。 吃涮肉的地方就在王府井，吃过之后，就近到百货大楼逛了一圈。 成岭是只看不买的，成海倒是想给未过门的新媳妇买身衣裳，却被小秋劝住，只陪大哥成海去女鞋柜台给未来的大嫂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这会儿，百货大楼里已经有了高跟鞋，三四公分的小粗根，鞋头稍稍尖一点，显得秀气时髦，京城里许多女青年都以有这样一双鞋为时髦。 只不过，成海买的却是最普通的平跟系带款式。用他的话说，那高跟的尖头鞋穿了，一下地还不把脚脖子崴断啊！ 小秋带着不少工业票，带着大哥来到百货柜台前，指着暖瓶脸盆啥的问他要不要，被成海摇头拒绝：“这些东西县城里也有，就不大老远往家背了。” 这么说也对，小秋也不勉强，趁着其他人去自行车电器那边的时候，她自己走到纺织品这边，掏出布票和钱，给大哥买了一床漂亮的‘国民床单’，粉红色，牡丹花开的图案。搁在21世纪是历史的记忆，搁在这会儿，就是最时髦的床上用品。 床单买了，小秋顺手就放进书包，收了起来，也没给其他人看到。 找到那几个人，就听成岭成海不停感叹，科学发展了，连洗衣裳都有机器了什么的。 走走逛逛，一行人出了百货大楼也就回了家。 宋秀程和廖辰自告奋勇回了家收拾鱼，小秋和吴戈秦戎则带着成岭成海去了厂子那边。 自然先看了恒温孵化箱，看着摆的整整齐齐的鸡蛋，还有孵化室中常宏伟做的柳条编织活计，想也知道，有这些恒温箱，孵蛋真的不用人盯着，比火炕孵蛋轻松多了！ 成海一眼就相中了这种大家伙，憋了半天，吭吭哧哧地问小秋：“秋啊，这玩意儿多少钱？咱要是不买电视……” 一听这话，小秋就知道成海是咋打算的，指定是太喜欢孵化器，手里钱又不多，于是就想用买电视的钱先买恒温箱。 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对，但小秋却显然不能答应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电视机她有，恒温箱却不是一时就能弄来的。再说了，恒温箱功率太大，用的是三相电，村里即便通了电也是民用的两相电，即便买了恒温箱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用。 把情况向成海说明了一下，成海也只能作罢，只是转身出门了还回头看了恒温箱两眼……那恋恋不舍的模样，若是被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看见，说不定都要吃醋了。 看过恒温箱，自然又带着成海去看了育雏室。 育雏室不能随便进，好在其他人对养鸡育雏也没兴趣，于是，只有小秋和成海两个人换了隔离衣，又在石灰池里做了鞋底消杀，这才走进育雏室。 与最开始的笑毛茸团子不同，一个月精心饲养后，如今的小鸡已经长大了许多，最初的细茸毛大多褪去，换上了硬翎。小秋孵鸡用的就是农家散养的笨鸡蛋，小鸡也是花色多样，像大号的花花饺子，胖嘟嘟圆滚滚的。随着小鸡们成长，活动范围也从原来的一面炕，变成了两面炕。用来分隔小鸡的网格栅栏，也换了两次，从最初的五公分，如今已经加高到三十公分……就这样，还能看到好些小鸡拍着刚刚长出来不久的小翅膀，试图来个‘小鸡跳栅栏’呢！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是寒风呼啸，哪怕是中午的最高温度也大都接近零度了。走进育雏室里，却是暖融融的，却又不觉得气闷，这么多小鸡难免有些味道，但味道并不重……成海养了几年鸡自然清楚，在室内养鸡能做到如此，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成海由小秋带着参观孵化和育雏，吴戈和秦戎则带着成岭去了趟办公室。 刚刚起步，办公室也没有细分，就在那两大间房子里，电器进货量少，销售却非常火爆，所以根本没有库存，都是货没到就早早预售完了的。电子产品和服装补货却快的多，量也充足，加上新年将至，挂历和画报卖的格外火爆。 继孙立邦之后，厂子里又添了两个人，一个是退休会计汤秀丽汤阿姨，一个是出纳林红英林姐。汤阿姨是秦奶奶介绍过来的，林红英却是张丽的发小，这位林姐下过乡，吃过苦，回城后街道给安排去了街办工厂做一名普通车间工，还是张丽听说小秋他们这边招财务人员，就将在村里干了几年会计的林红英介绍了过来。观察几天，这两位工作都很认真，至于性格脾气，一时半会儿却难说如何。 这两个人不是单纯的会计和出纳，也兼任开票员、收款员和仓库管理员。来了拿货的现在办公室开票交款，然后，服装提货归汤秀丽，电子产品和挂历画报则由林红英负责。 当然，若是业务员提货，这两个人只需拿着库存账目去仓库里清点数目就好，搬运装车的活都由业务员来干。但外来的经销商是不允许进仓库的，这些人提货就需要汤姨和林姐自己进仓库清点发货，再弄到办公室里来。好在，为了方便提货，配备了两辆小拖车，三角铁焊制的那种，搬运货物才不至于太累。 成岭跟着吴戈秦戎过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最忙的时间。办公室里，汤秀丽和林红英桌子前头站着十几个经销商等着付款提货。旁边长椅上已经有六七个付了款的经销商在等着……因为财务人员和仓储人员兼任，做不到一人一清，只能收一拨款，再发一拨货。 吴戈秦戎进门一看这场景，立刻上前自动请缨，拿了桌子上收好了款的一沓货单，向汤、林二人要了商品账和仓库钥匙，然后拖着成岭去了仓库。 与最初只有一间房做鸡蛋仓库不同，如今的服装仓库和电子、印刷品仓库都是两间房的大间，进屋，就看见三排货架上堆得满满的货物，几乎是从地面一直堆到屋顶上去。 吴戈和秦戎也算是做熟了的，一人拿着单子去货架上拿货，一人拖着车子跟在后边装货、顺便清点核对，两人动作极快，眨眼就装完一单货，出了仓库，然后将提货单子往成岭手中一塞，让他跟提货商核对发出去。 这个活儿不难，只需识字就好，会数数就好。可成岭拿上单子一看就有些傻眼，他是识字，还是正经的初中毕业，可单子上的字单独拿出来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他偏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箭步抓住要回仓库的秦戎，举着那单子就问：“这黑呢一手是什么？这里还有大红毛三手？” 秦戎看着两眼困惑的成岭有些失笑，连忙给他解释：“黑呢就是黑呢大衣，喏，这一堆货里就它一款大衣。大红毛是大红毛衣，与另一个红色恰克区分，红克就是红色恰克。而手是表示各个尺寸码子的一套，一手就是从大号到小号一套，三手就是三套。这个都是捆扎好的，你数捆就行。” 那边提货商还一个个急的跳脚呢，秦戎也顾不上多说，简单说了几句，就又拖着车子进仓库发货了。 成岭拿着单子愣了片刻，只能苦笑着回头来清点发货，至于那些奇异组合的意思，他就只能自己琢磨着来了。 相对的，服装还是最好发货点数的。几个提货商很快就打发走了。 等到了电子产品，也好一点，整件要的直接点一下就好，拆件的点数略费事点儿，却也不是太难。等发到印刷品，成岭直接就傻了，挂历点数还容易点儿，最磨人的是画报点数，那么厚一沓一沓的，难道需要一张张数吗？ 这回秦戎没忘跟他说明：“画报都是整沓发货，出厂时就记好了数的，不用再点数，多个一张两张少个一张两张都是正常的误差。” 听秦戎这么一说，成岭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拍胸口道：“吓我一头汗啊，我还当要一张张数呢！” 另一边等着提货的经销商都忍不住笑了：“每次提货差不多都是七八万上十万的，一张张数到天亮也数不完呐！” 成岭从无措慌乱，之后学习、了解、熟悉，发到后来竟然有功夫跟提货的经销商聊上几句了。 也是从这些经销商嘴里，成岭才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自己做买卖的，也有国营供销社、百货过来提货的，只不过，这些公家单位提货量并不算多，甚至比大多数人提货的数量都少。 他又问，提这么多货不怕卖不出去吗？结果人家看他跟看二傻子似的，直接说只有不够卖的，根本没有卖不出去的情况。旁边的提货商比较实在，叹着气说要不是本钱有限，他们恨不能一趟多提个三五倍，也省得天天跑来提货啊！ “天天……你们每天都来提一次货？”成岭真正赶到了震惊。 他刚刚注意过了提货单的金额，金额最小的一张单子，也是几千块钱。天天提货……这是什么概念……差不多就是拿回货去，就被人疯抢了哇！ 提货商也不隐瞒，乐呵呵道：“也不一定，有时候赶上下雪刮风变天气什么的，一天就卖不完。要是天气好、周末，有时候一趟还不够卖呢！” 成岭：“……” 他并不觉得被安慰了，好不好。 要说之前，小秋提议他留下来的时候，他还只当小丫头说的玩笑话，并没有太当真。可跟着发了这一趟货，成岭已经改变了主意——他发现，他之前想的自己出去闯太天真了，世界早在他身在军营、上前线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他与其两眼一摸瞎地乱走乱撞，还真不如留下来，不说干出多大成绩来，至少也能学习学习，长长见识。 第四百九十四章 要说王家这些孩子都有一个……爱好？特点？反正意思就是，他们但凡下定决心做啥事儿，都特别专注和用心。 成海是养鸡养惯了的，但凡沾上养鸡的事儿，他都特别注意上心，这回小秋带他参观育雏，他就一头扎了进去，看着育雏室里的火炕构造也好，铺的柳条栅网子也好，定数分隔养殖也好……再看阮春梅养鸡的一些操作，却还有些不尽人如意处，他也不藏私地指点一二，春梅也是那种干活认真的，看出成海是个内行人，自然地把自己的一些问题拿出来询问，两个人有问有答，彼此交流一番，解决了很多难题、困扰，都觉得欢喜。 这俩个都算是专业人士，交流深了，小秋就插不上嘴了，索性从育雏室里出来，又到办公室和仓库那边去了。 成岭震惊之后，也渐渐察觉出了一些什么，等看到小秋过来，就将小丫头拉在一旁询问，这里的生意是谁的？ 据他观察，不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提货商，对吴戈秦戎都格外客气，有两个经销商还跟吴戈秦戎叫小老板……成岭就猜测，这里的生意难道是俩小子家里人开的？ 可他明明知道吴戈秦戎的家庭背景，莫说那种家庭不大会经商，就是想经商也没人手啊，吴家可是三代单传了。秦戎……一个吴家收养的孤儿，就更不可能了。 成岭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大的生意是三个半大孩子捣鼓起来的！不对，不是他没想到，而是实在不敢想！ “……我咋听好几个人跟吴戈秦戎俩小子叫小老板啊？” 小秋瞅着一脸严肃的三堂哥，突然莞尔一笑，也学着成岭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小老板……就是年龄小的老板啊！” “……”成岭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被震住了，呆愣愣地，错愕片刻，方才缓缓转动眼珠，定在小堂妹脸上，不错眼的，好像在研究小秋这话有一分还是两分可信度。 小秋却不跟他多说，因为那边有两个提货商满脸谄媚地跑过来，一人一边，好像预防小秋逃跑一样，开口却是可怜巴巴地诉苦：“小秋老板啊，咱们要的电视机啥时候才能有货啊？这马上就到年关了，年前可是家家户户置办大家事儿的好时候啊，过了年，买电视机的人可就没那么多啦！” “是啊，是啊，我家里天天有人上门追问啊，我现在是连家都不敢回了啊……我家老太太都七十多了，本来就有神经衰弱，被天天上门的人吵嚷的，这都好些天睡不好了，昨儿我偷偷回了一趟家，老太太见着我就直接抡了笤帚啊……” 小秋显然经多了这种阵仗，小脸上笑眯眯的，半点儿慌张没有，还有闲情逸致地歪着头打量着两个大老爷们儿，待他们诉完苦，这才笑眯眯道：“李叔就爱开玩笑……两位叔叔别太着急了，咱们的电视机已经订上了货，耽误不了大家伙儿过年！” 那个哭诉自家老太太剽悍的老李下意识地就想问一问到货时间，却被姓赵的扯住袖子制止了，愣了一下，也随着一起点头笑道：“好，好，有了小秋这句话我俩就能睡个好觉了……” 小秋忍俊不禁，笑问：“是李叔家奶奶睡不好，还是李叔您自己个儿睡不好哇？” 说错了话的老李讪笑两声，连道：“是老太太……嘿嘿，电视机一天不到，谁也睡不着哇！”这是索性说了大实话了。 看他们这模样着实忒可怜了些，小秋也不再取笑，只笑眯眯安慰一句：“两位叔叔放心回去吧，就这几天……货到了，我一准先通知两位。” 这俩人是小秋发展的电器和电子产品销售商……当然，第一批电视机根本没用着往外放货，甚至货还没到就被人都预定完了，就这还是没敢大张大扬的，要不然街坊邻里的都来要可不好收场……赵、李二人倒是有些胆量，七凑八凑弄了点儿本金，直接吃下了二十台收录机和十台洗衣机。结果，销售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几乎一转手就卖完了。然后，他们想再要货却给告知没有了……然后，他们就一趟一趟过来要货，从最开始的急吼吼、火上房，生生被磨没了脾气，变得低声下气……好在，终于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得了小秋的准话，他们这回虽然还没拿到货，却也算有了真心的笑意。 还是姓赵的心思活络，小秋保证有他们的货还是有些不确实，直接从背着的包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来，举到小秋面前：“那我们先把货款付了吧！” 付了钱，货才定准是他们的。没付钱，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被旁的人截了胡？ 行李的一下子就急了，拉住姓赵的，额头青筋直跳：“好哇，你个王八蛋赵永胜，你偷偷带了钱居然不跟我说，你给老子玩儿阴的……” 姓赵的攥着一把钱被拉扯的趔趄连连的，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有些恼了，用力甩脱老李的拉扯，眼睛一瞪道：“你老小子当自己是奶娃子呢？啥事儿还得别人教着？想找人教导也回家找你家老子老娘去，我姓赵你姓李，我可没义务教你做人……” 眼看着两个人要吵吵恼了，小秋连忙出声，息事宁人：“赵叔，李叔，你们老哥俩可是老交情了，为了这么点儿事恼了就太不值当了……好啦好啦，我既然说货有你们的，就一定有，不用现在付款……行啦，行啦，那，这是我三哥王成岭，三哥，你送送两位。” 成岭看得一愣一愣的，眼看着那两个人说恼了就要拉拔起来，他才回过神来，抢上前想着护住小秋。却没想到，刚一上前就被自家小堂妹抓了壮丁，于是，看了小秋一眼，成岭只好认命地拉着赵李二人往外走。 还好，因为‘小秋老板哥哥’的身份，这刚刚还要拼命的两位，都硬生生压下了火气，跟着成岭走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忙碌到夜色下来，才将最后一个提货商打发走了，这边几个人喘口气互相看看，忍不住都笑，生意好到这般是真的欢喜，也是真的累啊！ 几人会合了，才发现没有成海，小秋拍着脑门儿笑了一回，匆匆跑去育雏室里，果然看见成海还在这里，正帮着春梅嫂子清理鸡肥呢！ 几个人累得筋疲力尽，吴戈就提议索性出去吃，天冷了吃涮肉极好，围着炉子吃烤肉又是别有一番情趣。 正商议着，车辆马达轰隆着进了大门，却是田金明带着几位去郊区的两个县区送货回来了。 一看小秋他们在，第一个跳下车的李长江就笑了：“你们都在正好，我们哥几个今儿走运，遇上一个村子里杀了头大骡子，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骡肉，骡肉是最好吃，我们哥几个做主，将他们剩下的一百五十多斤肉包了圆儿，那儿人也实在，见我们要的肉多，索性连内脏下货都送了……就这，东方还跟人家把骨架都要了。” 其他人还罢了，小秋却是第一个笑道：“骨架好，骨架熬汤，冬日喝最补了。” 骡子肉性平、味甘，酸。归心、肝经。具有补益气血、熄风安神、滋肾养肝之功效。关键是味美，不像驴肉稍偏腻口，又不像马肉那般粗糙不堪，肉质纹理适中，劲道却不干不柴，乃大牲畜中肉质最好的。 至于肉和内脏下货自然也是好的，骡肉炖食、做馅儿包饺子包包子都是极好的，内脏清洗干净，炖锅、煸炒皆可。 有肉吃，大家伙儿的疲惫也似乎一下子飞了，各个自觉踊跃地上前动手，肉类太贵，自家舍不得吃太多，但一百五十多斤，割上两三斤自然不多。骡子体型大，内脏下货自然也多。因着天色晚了，下水清洗不易，暂且不动，诸如心肝肥这些略一清洗就直接下锅，再加上大段大段的骨头，大灶大火直接开炖，先水飞一遍，除一遍血水腥膻味儿，然后换水焖炖。 春梅嫂子也干完了活儿，洗干净手过来，帮着把早就饧发好的面团揉成发面饼，另生火起灶，一个个烙熟。这边的面饼烙完了，另一边炖肉的锅里也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来。 小秋切了一小盆葱花、一碗干香菜末儿，又备了一碗油炸辣子，一碗香油蒜泥，并胡椒粉，精盐，花椒油……当然，没忘记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里的宋秀程和廖辰。 那两个已经把大鱼收拾了一条，并且已经炖好了，接到电话，也不迟疑，麻利用盆将炖好的鱼连肉带汤盛了，骑自行车赶过来，恰恰好赶上起锅。 起锅了，腾腾蒸气中，大碗大碗的肉汤递出来，个人依据口味添加调料调味儿，然后一人一碗，聚到餐厅中，拿着勺子搅合着，忍不住就着碗边儿吸溜吸溜喝起来。浓郁的肉汤加上调料的香，热腾腾喝进嘴里，满口鲜香，落进肚子里，更是觉得肠子胃、内脏、乃至周身都瞬间温暖舒展起来，幸福的让人忍不住叹息呀！ 李长江一口汤咽下去，眯着眼感叹：“这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啊！” 陈东方和春梅嫂子落后两步，将锅里煮的肉和内脏捞了出来，细细切了，装进厚瓷盆子里，添上汤，调上味儿端出来摆在餐桌上，刚刚还慢悠悠喝汤的众人，仿佛一下子就把半碗滚热的汤倒进喉咙，然后，七手八脚抢了舀汤的勺子过来给自己盛肉…… 两只直径四十公分的大粗瓷盆子，肉和汤盛的满满的，却一眨眼被抢了大半去，即便剩下的也只有汤，没几块肉了！ 吴戈、秦戎都是见惯了的，下手半点儿不慢，不但自己盛了碗，还给小秋抢了一大碗肉。倒是成海没见过这阵势，端着大半碗热汤愣愣的，看着汤汤水水的两只盆子回不过神来！ 众人抢完肉，回头一看成海这个‘异类’，都忍不住笑起来。 倒是春梅嫂子笑嘻嘻扫了众人一眼，站起来往外就走：“就知道你们会欺负人，亏得我留了手……” 说着话出了餐厅往隔壁厨房里走了一趟，片刻回来后，手里却端了一只小搪瓷盆子回来，里边热气腾腾的，却没有汤汤，只有实实在在的肉，油汪汪红润亮泽的……这回，换成那些人傻眼了。 邹喜亮第一个反应过来，回头瞪着陈东方抗议：“亏得弟兄们跟你叫哥，你竟然胳膊肘儿往外拐……” 李长江却不掼他，一胳膊肘儿拐在邹喜亮肋下，斥道：“有你这样给人当弟兄的？” 邹喜亮被收拾了，却不敢跟李长江反驳——邹喜亮性子活络、嘴皮子溜，偏偏爱招惹是非，还是李长江不嫌弃收了他做徒弟……将来，李长江可是有权决定他的去留的，他再捣蛋也不敢跟李长江掰掰啊！ 委委屈屈地回头看向一起来的几个人，邹喜亮还想找找安慰呢，却不想被孙立邦又一巴掌糊在后脑勺上，啥点儿将他直接按进汤碗里去：“有肉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邹喜亮很委屈，却也没办法，只能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猛嚼……看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大概是把嘴里的肉当成孙占邦的肉来咬了！ 众人笑闹着吃肉的时候，小秋却尝了一口鱼肉……想也知道，大老远端过来的鱼肉已经冷了，腥气重了许多……还是廖辰心细，站起来去端鱼加热，却被手脚麻利的春梅嫂子抢了先，“你们吃着，我去热。” 不管这帮人怎么闹腾，这顿饭大家伙儿还是吃得心满意足。相对于浓香的骡肉，小秋还是更喜欢肉质细嫩鲜美的狗鱼，廖辰也吃得鱼更多些。 一大锅炖骡肉连肉带汤吃了个精光，半盆鱼吃的只剩下一堆刺骨，半笸箩发面饼更是吃的一点渣渣不剩……搁下碗筷，打着饱嗝，众人互相回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都吃撑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经过这一天的参观见识，第二天一早，成海就要回家，而成岭也答应会来京城……只不过，他还要帮成海把电视机送回家，帮忙成海娶了亲再回来。 这时候，村里的家族观念还比较重，特别是王利群和王利军王利民两兄弟走得亲近，彼此真得不比亲兄弟差，成海作为这一房的长孙娶亲，成岭这个做堂哥的自然应该当场帮忙，特别是他这些年参军不家，明明退伍了，再不参加堂弟的喜事就说不过去了。 小秋理解他的做法，也为自己没办法回家看着大哥娶亲遗憾。 遗憾归遗憾，小秋也没哭哭啼啼作小女儿之态，只将自己从进货服装里特意留出来的几件衣服，打包交待给成海成岭带回去：其中最漂亮的是给新婚大嫂准备的正红色呢子大衣，给成海的青黑色毛呢大衣。也给利群大伯家的奶奶和伯娘、大伯娘魏爱梅和宋秀莲准备了新外套，都是暗朱红色，既不失喜庆，又不会太过鲜艳夺了新娘子的风头——这会儿村里穿衣还保守的很，别看大伯娘和娘年纪都不大，但真给她们弄件大红色衣裳，她们也没勇气穿出来见人。 成海做事肯吃苦也肯用心思，但察言观色上难免弱了些。小秋带他去参观孵化室、育雏室，他也只当与人相熟而已，都没想这生意与小秋丫头有什么关系。是以，见小秋拿了这许多衣裳出来，难免有些变色，拉着小秋到一边来问道：“你咋来钱买这么多东西？” 看他急的额头上都要冒汗了，小秋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连忙笑着解释：“难道成岭哥没跟大哥说？昨儿咱们去的那个厂子，主要还是做服装生意的，就是从南方大批发服装过来，再批发给京城以及周边的经销商……这些衣服别看在百货大楼里卖得贵，其实在南方拿货便宜的很……” 成海还是不放心，拽着小秋道：“昨儿逛百货时我上心看了，你拿出来的这种料子的衣裳，差不多的一件都要七八十、甚至上百块，你一下子就拿出来好几件，就是便宜了去，也得几百块钱吧？我知道二叔给你带了钱，可你离开家，一个人在京里上学，吃饭穿衣上学都得花钱，把钱都买了衣裳，你不吃饭不上学了……” 小秋见他着急，也不准备隐瞒自己做生意的事儿，就开口道：“大哥别担心，我没乱来，你昨儿见着那孵鸡、养鸡的事儿，我……” 成海显然还陷在自己的担心中出不来，突然想起小秋能带他去那个厂子看人养鸡，还想着给成岭介绍活儿……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你给人去干活了？那你不上学啦？大哥知道你这丫头有主意，可也不能不上学呀！挣钱啥时候都行，上学的事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眼见着一时半会儿跟成海讲不清，小秋索性拉住成海打断了他的疑问，只道：“大哥别担心，我没去干活，学还好好上着呢……我就是把爹给我的钱给了人家作本钱，也算入份子，进货赚了钱也有我的一份……呵呵，我的本钱少，挣得也不算多，但买几件衣裳的钱还是够了的。” 这一番话，不但把钱的来历交待了，连能买到便宜衣裳的缘由也一并交待清楚了。 只不过，小秋不大点儿个小丫头就能拿钱出去入份子挣钱，还是有些出乎了成海的预料，他愣怔怔地盯着自家妹子看了半天，才大概想明白——小秋懂事早，又特别聪明，上学从来都是双百分……这样的小秋，拿钱给人入份子……也不是不可能。 确认了这一点，成海这个做大哥的还是有些颓丧的，他是家里的老大，却被弟弟妹妹们比下去了。尽管早就知道弟妹们聪明，学习好，但在挣钱这件事上被比下去，还是被妹妹比下去……好在，成海是个憨厚的，只是心里略有点儿小酸涩，却不会嫉妒弟妹的聪慧出色，反而会觉得，有这样的弟弟妹妹也是一种光荣。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成海仍旧不放心，又忍不住叮嘱了小秋一句：“其他的都不着急，万不能耽误了学业哈。” 小秋连忙收敛表情，郑重答应了，之后又笑嘻嘻地对成海道：“大哥放心，我如今在学校里仍旧是第一名呢，保证不给家里丢脸。” 成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这些钱有零有整，是他付了电视机钱后剩下的，统共不到一百块钱，被他全部塞进小秋手里：“你花那么多钱买衣裳，指定手里没钱了，这点钱你先拿着用，等我回家再给你寄点过来……” 小秋是知道他带了多少钱来的，也大概知道他花用了多少，眼瞅着手中这些，应该就是成海身上那所有的钱……都给她了，成海一路饿着肚子回家啊？ 但直接还回去，成海肯定不放心她……心思一转，小秋就笑嘻嘻地应着，却取出二十块钱来塞回成海的手里：“大哥，你给我钱我就接着了。可你身上不带一点儿钱也不行，不说别的，你到市里还得买车票回家呢。” 小秋说的也是实情，成海叹了口气，也就将二十块钱重新装进口袋，然后又嘱咐小秋了小秋两句，这才罢手。 成功安抚住成海，小秋又将这话给成岭说了一遍，只说做买卖的事儿先不用跟家里说…… 成岭笑嘻嘻地给点了点小秋的鼻尖儿，道：“这事儿难道你想一直瞒下去吗？” 小秋嘟嘟嘴，道：“当然不会一直瞒着，我就是怕……”怕说自己进京上学，几个月时间就铺开这么一大摊子，不但挣了钱，还雇了不少人。这不是怕动静儿太大，让家里担心嘛！ 小秋的话没说完，成岭却理解了，有些无奈地笑着揉揉她的头顶，道：“放心吧，我知道怎么配合……以成海的说法为准就好了嘛！” 成海是个心实的，一定是小秋怎么交代他信什么，回家说起来，自然就是如实描述，绝不会添枝加叶。他跟着成海说话，一定没错。 第四百九十七章 确定两个哥哥都没了问题，小秋这才放心，带着两个哥哥看了早就备好的电视机，又将制作电视天线的材料和方法给两个哥哥交待清楚，这才收拾行李，打电话让田金明开车过来，送两人去火车站坐车。 不说小秋送走两位哥哥，照旧背着书包去上学，只说成岭成海由田金明开车送到火车站，又买了站台票一路将两人送上火车，送进卧铺车厢安顿好了，这才回去。 列车启动，成岭成海都是第一次坐卧铺，看过之后也就罢了，只坐在铺上说话。 成岭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成海：“小秋让我给你的。” 这些钱成海自然眼熟，早上他才给小秋，还被小秋返了二十块买票……没想到，回头又被成岭带回来了。 他有些着急，脸也红了，声音也粗了：“你怎么给拿回来了？小秋花那么多钱，不给她留点儿钱咋行？” 成岭见识过发货的规模，大概也了解些小秋他们买卖做的不小，身价说不定早就上万了。这种情况，当妹妹的给结婚的哥嫂准备件衣裳，拿衣裳孝敬孝敬长辈，怎么还肯要钱？ 其实，成岭接了小秋给自家奶奶和娘的衣裳，也想着偷偷把钱给了，却被小秋直接拒绝了，另外把成海给的几十块钱交待给了他，让他带给成海，还一再嘱咐，一定安抚好成海，几件衣服而已，别再想着给她钱，回家也别再寄钱什么的。 对于她来说，几件衣裳进价可能就是一百二百的事儿，但对于成海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钱，大哥得卖几百斤鸡蛋才能挣来啊！ 见成海又焦急又担心的样子，成岭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说实话，当哥哥的被年岁那么小的妹妹给比下去的滋味儿……真不太好受！ 他拍拍成海的手，叹口气道：“小秋丫头能耐着呢，真不缺这几个钱！” “不缺钱也是她的，我当哥哥的没能挣钱给她花，也不能厚着脸皮占她的便宜啊！”成海有些恼起来，说话声音都忍不住大了些，幸亏这个卧铺车厢里只有他们哥俩，要不然还不给人笑话啊！ 成岭被他怼的有些哭笑不得，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不想占她便宜，我想占行了吧？你说你付了钱，我不付多不好意思啊？你养鸡能卖鸡蛋卖活鸡，每天都有进项，可我退了伍，连八块钱的津贴都没了，我哪有钱给她啊？你这是逼得我去卖血啊！” 被他这么一说，成海反而顾不得着急上火了，只磕磕巴巴地想解释：“不是，我没想着逼你……” “行了，你啥也别说了，钱是小秋让我带给你的，我给带到了。至于你想还回去还是咋样，都不关我事儿了。哼……你别拉我……我手疼！” 佯装生气的成岭被成海拉住，还有些气哼哼的，扭着身子朝着窗户，不肯看他。 成海却觉得自己不小心戳到了成岭的痛处，心中难免愧疚，少不得要放低了姿态，和声细语地道歉赔情：“我就是担心小秋钱都花完了，吃喝上亏待自己。” 成岭也不答话，只在心里哼哼：那丫头吃得好穿的暖，比吴戈秦戎俩城里孩子都讲究，怎么会亏待自己？ 成海见他不理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这不是当大哥吗，没能挣钱给妹妹花，还要花妹妹的钱，心里觉得亏得慌……” 说到这里，成海难免黯然下来，声音也低落下去，渐至耳不可闻。 见他这样，成岭也不好再装生气了，转回身，叹着气将手落在成海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安抚着，一边道：“这世上啊，哪怕是亲兄妹也有能耐大的能耐小的，谁也没规定当哥哥的一定就比弟弟妹妹能耐啊！你是觉得当哥哥花妹妹的钱不好受，心里亏……可你想过没，你要是强挣着把钱还给小秋，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甚至拉饥荒，小秋心里能好受吗？她给你衣裳是兄妹情分，你强要还钱，难道是不想要这兄妹情分了？” 成海被他说的目瞪口呆，呐呐着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成岭拍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道：“嗯嗯，我知道你珍惜兄妹之间的情分，也是真心实意疼小秋，可你要替小秋想想，她是不是真心疼你这个大哥？是不是真心想着孝敬长辈？……咱们当哥哥的能耐没弟弟妹妹高，也别觉得灰头土脸，别觉得丧气，咱们踏踏实实地干活挣钱，尽心尽力地守着家里，守着老一辈的人，能让有能耐的走得更远，干的更好，让他们不为家里担心，是不是更好？” 成海沉默着，没有回应，却也没再坚持要向小秋还钱。成岭也知道他没经过多少事儿，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真正想明白了，以后的事儿才好处置。要不然……不说小秋，就成江成河哥俩，可都比成海灵透，不说都能考上大学当干部吧，将来发展应该都不会比成海差。如果成海不能看透了想明白了，到时候，他又如何面对两个能耐的兄弟？ 来的路上，成岭成海有说有笑的，特别是成海，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也兴奋得拉着成岭说了不少。 但是回程的路上，成海却沉默了，比平时更沉默，几乎一路都没做声。 成岭也不打扰他，该吃吃该睡睡，无聊了还出去逛一圈，顺道看看餐车里有啥吃的喝的，顺道儿买点儿回来…… 如此晃晃悠悠，很快也就到了市里。哥俩背着电视机和行李下了火车，又去汽车站买了回县城的票，坐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成海突然开了口：“我想明白了，兄弟们和妹妹们有本事是好事儿，我该高兴。”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想开了，成海还朝着成岭挤出一抹笑来，却被成岭一巴掌拍开：“不想笑就甭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话一出，成海脸上的苦笑一滞，随即又展开一个大大的苦笑，摇着头垂下去，“行了，你就别嫌弃我了，我想开了，小秋当妹妹的给我买件衣裳我就拿着，大不了，我以后努力养鸡，努力挣钱，等她出嫁，我也给她好好置办几样嫁妆嘛！” 成岭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心里却道：……这谱儿打得可真远！ 第四百九十八章 成岭成海进了趟京城，回到家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村子里虽说通了电，但大多数人家没有什么电器，用来照明的点灯也用最低瓦的，数量也限制在最低，许多人家只装了两盏灯泡，甚至还有只装一盏灯泡的。 这样的背景下，成海进京买回来的电视机就特别轰动了。 电视机还没从箱子里拿出来，成岭成海正找了根檩条来准备架天线呢，村里人已经闻讯赶了过来。打头的自然是跑得快的小皮猴子们，一进门就挤上来，围着成岭成海七嘴八舌地问，他们看那檩条上绑了几根金属线新奇中带着敬畏…… 紧接着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婶子大娘们，再然后，连农闲的男人汉子们、老太太老爷子也陆续赶了过来。这电视机还没安装呢，王利军家里已经挤满了人，屋里站不开就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站满就站在院子外，有些半大小子来晚了一步，有迫切地想要看看会唱戏、里边住着小人儿的匣子是啥样儿的，于是干脆爬上院墙，或者爬上院墙周边的树，占领制高点好看得更清楚。 成海买电视机之前就想到，能在村里人面前长回脸，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火爆，电视机还没装上，就几乎招来了全村的人。 他和成岭好不容易将天线在檩条上固定好，扛着檩条出门竖天线杆子的时候，竟然出不去了——屋里屋外全是人，空身人出入都困难了，更别说抬这根天线杆子了。 好在成海一起玩大的几个小伙子，之前凭着一股子力气挤进屋，这会儿连吆喝带推搡的好不容易开出条路来，成海成岭这才得以将天线杆子抬出了屋门。 正忙乎着，得了消息的得了消息的二牤子和刘春生凑在一处过来，经过小秋家门口还没忘喊上王利民。 二牤子本来是最爱玩笑的，但自从娶了王爱巧之后，却不好意思跟大舅哥二舅哥玩闹了。倒是老实人刘春生一进门就笑上了：“哟呵，大海啊，你这是置办了大物件儿啦？听说还是带色（shai）儿的？……哎哟，咋还装在箱子里呐？还不快搬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新鲜，让老少爷们儿看看能出人的戏匣子……” 成海嘴拙，成岭却是个递话快的，笑呵呵道：“春生哥，你这电工来的正正好，我跟成海看着说明书瞎琢磨着装了个天线，你来看看，可有不对的地儿……还要扯线，不扯上线，那戏匣子别说出人，连声儿都没有。” 刘春生作为村里经过‘专业培训’的电工，也算是见识广的，在县城里还真见过电视机，天线他倒是没装过，但正如成岭说的，有说明书上的示意图，他也补打怵，拿过说明书来对照着看了看，点头夸赞道：“不错啊，俩小子能耐着了，装的很好。不过，你们看这里的安装示意，你们装的方向好像是反了，应该是这个缺口朝这边……” 刘春生一边说着，成岭和成海就动手矫正，刘春生又拿了扁扁的天线用线出来装好。几个小伙子有上屋顶的，有在底下抬着的，几声号子一喊，天线很快就架了起来，高高地竖立在王利军老两口的窗户底下。 王利军和魏爱梅老两口帮着大儿子照顾鸡舍去了，听闻大儿子回来，匆匆忙忙结了手中的活儿往回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些，家里家外已经被人围满了。 好不容易挤进自家院子门，恰好看见成海成岭带着几个小伙子在自己窗户前树杆子呢，魏爱梅愣怔怔的不知所以，倒是王利军镇定些，出声就问：“成海，你们这是干啥呢？” 不等成海回答，旁边围观的村民们就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你说干啥？你家大海给你们买回啥电机来了，说是能出人的戏匣子，不但能听戏，还能看见人儿呐！” “利军啊，你小子装傻呢吧？你家老大干啥你能不知道？还在这里跟我们打马虎眼儿？” 又有婶子大娘跟魏爱梅说话，一脸羡慕（或者泛酸）地：“大梅子，你们家大海有出息啊，这不，给你们买回戏匣子来了！” “啥戏匣子，人家那叫电视机，能出人儿的呐……我说利军媳妇啊，你见天价说你们家日子不好过，说穷，这回可现了底儿吧？据说你家大海买得电视机二三百块呢！你家今年又是盖屋又是下聘礼的，至少也得花了三四百了吧？如今又一把掏出好几百来……还说没跟着老二家的挣钱，你哄谁呢？” 不管是羡慕的，还是含酸的，魏爱梅今天心情好，都没打算往心里去。 家里日子过得好，她也觉得脸上有光，再说了，即便她一个农村妇女也隐约觉察到了政策松快多了，这不，都一年多没查什么尾巴了，老二往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种种迹象说明，现在有钱不再说不得了。 她大模大样地笑笑，拍打拍打身上沾的灰尘，道：“我们两口子就管着干活呢，挣不挣钱还真不知道。” 另一边成岭听着几个老娘们嘀咕就觉得好笑，笑呵呵扔过来一句：“几百块在咱们村里觉得是个钱儿，出去看看，几百块钱不算啥了，出去看看啊，称个几千块上万块的也有呢！” 说着这个话，成岭不由就想起去小秋那里提货的那些人，那些人一次提货的货款就是七八百上千甚至几千的，家里肯定不止这个数，上万……真不是他吹的！ 这一句话镇住了所有人，男女老少……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们，其他人都被‘几千块上万块’这个天文数字给震惊了！ 乖乖哟，几千块钱，上万块钱啊，那能买多少粮食扯多少尺布啊…… 旁边有个没了压的老爷子吧哒着旱烟，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有那么些钱，顿顿吃白面馍馍蘸白糖也成啊！” 成岭成海偷偷地对了对眼光，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倒是旁边围观的村民们，却有很多人点头附议，在他们心里，能顿顿吃上白面馍馍蘸上白糖，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说说笑笑着，天线杆子终于架了起来。 刘春生的电工也不是白学的，手脚很是麻利地将天线从窗户缝里穿进屋，接好插座，询问过电视机的安放处，就往墙上固定。 到了这会儿，王利军才回过味儿来，也顾不上跟几个老兄弟说话了，几步挤进屋，扬声道：“春生停下，电视机不往这屋里搁。” 他的话音未落，成海却接了口：“春生哥，就按刚才说的地方按……爹，你别说了，电视机就装在你这屋，我们俩想看了过来还不一样？” “可这是给你结婚的……”王利军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利民拉住。 “大哥，就先装在你屋里看着！难得孩子一片孝心呐！” 王利军本就没啥主意，听二弟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退下来，看着刘春生三两下子就把天线插座固定在了窗台旁边的墙壁上。 装好天线，电线也顺手扯了，与天线插座并排装好。春生和成海上手，一脸喜庆地打开电视机箱子，将用泡沫塞着的电视机小心翼翼地搬出来。 屋里屋外挤着最少上百口人，特别是门口窗口直击这个电视机‘诞生’这个画面的人也不下三四十，有老有少，有大人有孩子，却一直地住了嘴停了各种动作，都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都盼着第一个看到‘能出人的戏匣子’的真面貌！ 抬出来的电视机是个方方正正的大家伙，因为裹着一层塑料布，看不太清细节，只看得见外壳是木纹的壳子……这个不太新鲜，因为小秋娘的缝纫机就是这个花色。 紧接着，电视机被抬到了窗前的柜子上。 春生和成海正想放手呢，就听魏爱梅一声大喝：“不行！” 成海春生两个人手一抖，差点儿把电视机扔到地上去。 两个人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过来时，却听魏爱梅道：“那个柜子瘸了个腿儿，不稳当，换成方桌，方桌平稳……”说着，又回头跟几位邻里大婶叨咕：“这么贵的东西，若是给摔了岂不心疼死啊！” 然后，如愿收到了好几个附和声：就是，就是……稳当些好……就该小心着些…… 终于，柜子被抬开，换上方桌，然后，电视机也稳稳当当被安放在方桌上，在几十上百双眼睛的期盼中，电视机的电线、天线都被插上，然后……电视机里沙沙沙地一阵噪音，画面上一片雪花点子，根本不见人影儿！ 成岭道：“我记得小秋说让咱们装天线时转转方向，有时候方向不对，就不会出影儿。” 成海立刻往外就走，一边嘱咐成海：“三哥你看着啊，我去转。” 好半天，电视机终于出了图像了，却是一个圆球……球上好多格子，五颜六色的，唯一让大伙儿觉得稀罕的是大球下边儿的格子里有一排数码字，这数码字还不断变着…… 有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叫了一声：“这个我认识，这是表……我去我姥娘家见我小舅戴的电子表就这模样儿！” “14——点25——分？”有个上过几年学的村民念叨着，一脸不解，“咱们的表不就十二点啊，他这里咋还出来个14呐？成海啊，你买的电视机莫不是坏了吧？” 旁边心里泛酸的人一听这话，立刻幸灾乐祸道：“是不是买了个残次品啊？咋不出人就出些方格子？出个表吧，还14点……” 成岭和成海再也忍不住笑了，刘春生也笑的止不住，大声纠正道：“刚才那孩子也说了，这是电子表，人家电子表和咱见得手表、座钟都不一样，人家就是24个时辰。咱们的表是走到晌午十二点然后就从一点开始重新数，这电子表啊晌午十二点以后就是十三点、十四点，一直到夜里二十四点，也就是咱们说的半夜十二点……嗯，让我算算，十四点……其实就是过午两点。” 刘春生给大家伙儿普及了电子表的辨认，站在屋门口的王利民这会儿也开了口，朝着里里外外挤得满满登登的人道：“这电视啊，白天没节目，得晚上七点才出人呢。让我说啊，大家伙儿先家去做饭吃饭吧，吃饱了再来不耽误！” 现在才下午两点呢，到晚上七点还有四个多小时呢，一听这话，很多年级大的就开始转身往家走了。有这四个多钟头干点儿啥不行啊，拎着篮子出去抓两圈，多捡好几块牛粪也好啊！ 小孩子们却被吸引住，两眼热切地看着桌子上的方匣子，不肯离开。魏爱梅从柜子里捧出一只小笸箩来，将里边装的炒花生抓出来，散给孩子们几把，然后笑着道：“你们赶紧回家吃饭，吃了饭再来……我们家也没板凳，你们再来也好自己带个板凳过来，坐着看多好！” 这样，半哄半赶着，才将一群小丫头臭小子送出门去。 人散了，回头看看屋里院外却是乱糟糟一团，门口放着的铁锹扫把到了院子当间，大门被挤掉了半扇，歪在门框上，院门口边临时烧用的柴火垛被踩塌了，乱蓬蓬摊做一堆，还有院墙根下的枣树、杏树，也被劈了几根枝桠…… 这还只是一会儿功夫，电视也没真看上，若电视放出来，恐怕人会更多，情况也会更糟。 王利军魏爱梅两口子，加上王利民和成岭成海几个人面面相觑着，都露出些无奈加忧心。 还是王利民先开口：“大哥，嫂子，这事儿还得不盘算好了，这家没几天就糟践的不像样了。” 王利军和魏爱梅自然也看到了家里的乱象，比王利民更心疼加头疼，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附和，但这两个人性子憨厚，脑子也转的慢，一时也没啥好法子，只两双眼睛齐齐盯着二弟，希望王利民给他们拿个主意。 王利民垂着头沉吟片刻，开口道：“大哥大嫂，这样……那些人也不想来糟践咱们，他们就是想来看个新奇凑个热闹，归根到底就是为了电视……不如，咱们扯个线，把电视直接放到……屋外边来，院子里的家伙事儿收拾利落了……” 第五百章 王利民这话刚说完，成岭就笑了：“我明白利民叔的意思了，就是坚壁清野呀！” 就买了个电视，都用上对付小鬼子的法子了！ 这让成岭不得不慎重考虑，他原想着过年也给家里买个电视的事情，是不是要搁一搁。 而王利民原本想建议大哥大嫂直接把电视机搬到大门口去，让看电视的人直接在大门外头——大哥大嫂门前比较开阔，隔着一条道还有一片场院……可话到嘴边，他又改了说法，刚买的电视机，一家人稀罕的跟宝贝蛋一样，搬到院子里已经是极限，那里舍得往大门外头放！换个角度来说，人多了闹腾是闹腾，可也长脸不是？这可是三合村第一家买上电视的！ 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决定，就听王利民的建议，把电视机挪在屋外来，让大伙儿在院子里看。 电视机的电源插座、天线插座就在窗台里边，电视机挪到屋外还按在窗台前就行，都不用再费事扯线了。 商量好了，问题也算解决了，众人才各自散了。成岭回来还没到家，这会儿才拎着行李往家走，魏爱梅出声留他吃饭，也被他拒绝了。 “利军婶子别跟我客气，我家去见见我奶奶，一会儿不还回来看电视嘛！” 魏爱梅听他说的实诚，也不多挽留，笑呵呵道：“那你快去快来，婶子给你占个位儿。” 农村里也有放电影的，次数不多，一年有那么三两回。每逢放映队来放电影，那是全村的盛事儿，不但全村老少齐出动，连相邻村子里的人也有许多不辞辛劳过来看电影的，一方小小的银幕，正面反面都坐满了人，说是人山人海都不为过。于是，应运而生的，就是每逢放映队进村，大人孩子们就闻风而动，搬着小脚床，拎着小马扎，有的来不及回家，就在路边寻一截木头檩条搬过去占地方……别说，小马扎小板凳烂木头旧檩条，尽管工具五花八门、奇奇怪怪，但也能摆成一行一行，尽管这行摆的有些扭曲。 一听魏爱梅这话，成岭都忍不住笑了，连连点头道：“成，成，那就劳烦利军婶子替我多占一个位置，吃了饭，我扶我奶奶一起过来看看，让她老人家也开开眼。” 王利民笑道：“你小子……真带我大娘过来看电视，记得让她老人家穿暖和了！” 十一月底的夜晚可冷着呢，看电视又是坐着不动，在院子里，穿少了可容易冻坏了！成岭奶奶都快七十了，年轻时又受累狠了，身子骨不太好，可别为了看个电视冻出个好歹来。 成岭自然答应着，加快脚步，飞也似地去了。这边王利民才得空儿想成海问起小秋在京城的情况。 成海也把从京城背回来的行李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堆吃食来，又有好几件厚实漂亮的衣裳，按照小秋的吩咐一一分发给众人。 魏爱梅接过给自己的衣裳，先把手在衣襟上蹭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抚摸起绒绒的面料来，一边喜悦又忐忑地道：“这是什么料子哎……摸上去绒呼呼的，觉得跟绒布一样，又比绒布厚实……” 好半天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抬头却见屋里只剩下成海，王利民已经走了，连王利军也出门收拾被村人弄散的草垛去了。 魏爱梅眨眨眼，恍恍惚惚地问：“海啊，这衣裳很贵吧？你拿得钱不够吧？” 面对反应弧过长的老娘，成海有点儿哭笑不得，心道难怪自己笨，看自家老娘这样就明白了。至于成江和成河两个脑子好使的……成海忍不住在心里问，那俩不是抱养的吧？ “娘啊，我刚才说过了，这衣裳不是我买的，是小秋给的……哦，她两个朋友，就是之前放了假总忘二叔家跑，还在咱家住过好些日子的那哥俩，他们家有人开了买卖就是卖衣裳的。这些衣裳，都是人家从南方……什么G州进来的货，说是那边进货价便宜得很。小秋放了学、星期天经常过去帮忙，跟那边儿人熟，按进价拿的……” 难得笨嘴笨舌的成海说了这么一大篇话，就是想着交待清楚了，省得老娘不清楚，再说他刮摸小秋，让小秋花钱。可他忘记了自己一路上的郁郁难受，好几件衣裳呐，一看就是好料子的，再便宜能便宜到哪里去？ 魏爱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没等成海解释完，她就出声打断了儿子，沉声道：“你咋让小秋花钱买衣裳呐？她一个小丫头家，孤身一个人在京城跟着人家学本事，已经够难的了，能帮着咱们买上电视机咱们就该知足了，咋还能再让她额外破费？我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衣裳料子，也知道是好东西，指定便宜不了啊，再便宜也得几十块吧？好几件就得上百块……小二百块……哎呀，你个熊孩子，看着在家里挺稳当的，咋见了妹妹反而没了心算了呐……” 说着说着，魏爱梅又气又急，竟抹起泪来。 “大哥，大嫂呢？”宋秀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正抹着眼泪教训儿子的魏爱梅一听兄弟媳妇的声音，更是觉得愧疚难受，忙忙乎乎地想要抹去眼泪，却不想越抹越多，竟是止不住了…… “大嫂……哎，这是咋了？成海顺顺当当回来了，电视机也买回来了，咋还哭上了呢？”宋秀莲疑惑地看着屋里的娘俩，魏爱梅坐在炕沿上止不住地抹眼泪，成海蹲在屋门口，楼着头跟个鹌鹑似的，简直就是大写的懊恼和委屈…… 她寻思了片刻，目光在窗台前的电视机上一转，略带迟疑地问：“……可是电视机买的不合心意？还是价钱上……” 一听宋秀莲想岔了，魏爱梅再难受也顾不得哭了，起身拉住宋秀莲的手，与她一起在炕沿上坐了，这才抹泪道：“不是，不是电视机的事儿……电视机好着呢，刚才还开开试了，没出人，可彩儿鲜亮着呢，等出了人指定好看……那啥，我就是生气这死孩子呐，这么大个人了，马上就要娶媳妇的人了，咋还不懂事，去趟京城让小秋操心给买电视机也就罢了，还挂连这小秋花上那么多钱买衣裳……” 第五百零一章 “哎哟，一说是小秋买的，我就气疯了，你说说小秋一个小闺女，孤身一人在那京城里多难啊，他个当大哥的还去啃嘞她，一下子花这么多钱，让小秋在京城吃啥喝啥……我一想到小秋为了省钱受罪，我的心啊，就跟油煎一样……你个混小子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起来，去镇上给小秋寄点钱过去啊……” 成海本就有意给小秋钱，听了魏爱梅这么说，半点儿不迟疑地起身就走。 魏爱梅气哼哼道：“你不拿上钱啊？”喊住莽莽撞撞往外走的成海，魏爱梅也不哭了，起身就上炕，准备往柜子里拿钱去。 她给老大娶媳妇的钱花的所剩无几了，可还给老二老三上学留了一部分钱，说不得，眼下只能先把这些钱挪用上，等分了粮食卖了钱……应该也耽误不了成江成河上学。 宋秀莲哪能让她再去寄钱，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拉住魏爱梅，用了些力气按着大嫂坐下，然后笑着先将成海打发出去：“这个时辰，眼瞅着太阳都要没下去了，成海就是跑到镇上，人家邮局也该下班关门了。听二婶的，你先去帮你爹拾掇草垛去吧，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成海闷着头没吭声，只抬眼看向魏爱梅。魏爱梅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很有些眼不见为净地抬手挥挥，撵着成海出去。 待只剩下妯娌俩，宋秀莲这才拉着魏爱梅的手，拍着她的手心道：“大嫂啊，我知道你心疼小秋，不舍得她个小闺女遭罪受累，可你不想想啊，你当大伯娘的都心疼她，我这个当娘的难道不心疼自己亲闺女？要是她真吃不上饭，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叭叭叭叭拉长篇儿？” 一听这话有理，魏爱梅脸上的焦急之色略淡了些，只是还是难免惭愧：“即便小秋不至于吃不上饭，可一下子花这么多钱，也难为她……” 宋秀莲没让她多说，拦住她的话头道：“大嫂就别跟我见外了，小秋那丫头手里有钱，临走时，她爹就给她带了不少，后来又寄了两回……小秋写信打电话回来都说，她现在户口落在那边了，粮油都吃供应，还每个月发布票什么的，听说连洗澡票每个月都发呢，你自管放心吧，小丫头手里宽裕着呢……要不然，前些日子去G州城，也不能给几个小的买那些东西回来。” 这一番话说下来，魏爱梅焦急忧心是缓了不少，但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却已经不着急上火的想着让成海给小秋寄钱了。 “哎，那丫头打小就是个伶俐的，又懂事又勤快，才让那位老先生给看中了……这孩子啊，将来指定有大出息……”完了，又问，“可这些衣裳看着就花钱不少，我怎么也得给小秋寄点儿钱去……” 宋秀莲笑道：“寄钱可花不少邮费呢，你当大伯娘的想心疼她，哪里就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啊，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我过来就看着你哭，连正事儿都差点儿忘了。我过来是想问问，你那件衣裳可有不合身的地方，肥了瘦了的，我都能赶着拾掇拾掇，拾掇利落了，等不能耽误了成海结婚时穿。” “哎哟，我还没试呢……” “那你快试试，正好我看看尺寸……” 妯娌俩也不哭也不闹了，笑呵呵地拎着新衣裳试开了。自然，又是一顿好夸，料子好、样式好、哪儿哪儿都好…… 这女人啊，不论年龄多大，不论身份地域，谈论起衣裳打扮来，几乎没有不兴头的。哪怕是大伯娘魏爱梅这等平日看着粗粗剌剌的妇人，能有新衣裳穿，而且是从没见过的好料子新款式，嘴里说着颜色太鲜艳呀、款式太时髦啊，她个庄户老娘们儿穿不出去呀……可脸上的笑容，和挪不开的目光早已经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其实，她比宋秀莲更意外、更欣喜、更喜不自胜呐！ 被宋秀莲半‘强迫’着将新衣裳穿在了身上，暗红色四口袋长西服款的毛呢外套，衬得她常年劳作饱经风霜的脸都红润了几分，加着那一脸喜气，生生看着精神了许多，也年轻了几岁去。 魏爱梅有些僵硬地拉扯着衣襟，一边呐呐地念叨着：“这色儿太艳了吧？我……我穿着不合适吧？这要是穿着出去，还不都笑话啊！” 宋秀莲却前前后后打量着，一边看各处的尺寸，一边琢磨着衣服里边的搭配……这会儿，魏爱梅身上穿的是一件自己做的厚棉衣，靛青色的粗布，还是拆洗过几回褪了色的，那青色一点儿不翠了，泛着一层陈旧的灰白……跟这件新式样好料子的外套实在不搭。 还顺嘴安慰着：“哪里不合适了？你个子高，肩背周正，穿这衣服看着精神得很呢……我前些日子去县城，就见有人穿着一件相仿的，不过，照我看，她那件的料子可不如咱们的，薄薄的，也不够板正，也只有两个口袋……哎，上回小秋从G城邮回来的毛衣呢？我都没见你穿过……” 魏爱梅脸上的笑容一滞，略有些心虚道：“那衣裳太……那啥，我没好意思穿。” 毛衣嘛，若非宽松款，穿上就比较显身形，在魏爱梅的意识里，女人的衣裳就该肥肥大大的，遮得啥也看不出来才好。那么贴皮贴肉的衣裳，她可没勇气穿出来。 宋秀莲瞪着她一阵好笑，拍着她的胳膊道：“那衣裳也没让你单穿着见人，那就是往里套的……你快拿出来穿穿试试，哦，再把你秋天做的那件新褂子拿出来……” 少顷，魏爱梅一脸紧张羞涩地被推出屋门，一边扭着身子告饶：“他二婶，我穿成这样真不行……见不了人……” “大嫂，你信我的，你这么穿可好看了！”一边推着魏爱梅，一边扬声招呼大门口收拾草垛的爷俩，“大哥，成海，你们快看看啊！” 王利军和成海闻声扭头看过来，一看之下都愣了。 第五百零二章 魏爱梅揪着衣襟底边儿，半垂着头，忐忑又略带期待地看向自家男人和儿子，却见王利军只看了一眼，就倏地扭回头去，举着叉把继续干活，都没看第二眼的。 成海倒是愣过神来，憨憨地笑开来……可显然，他娘更看重他爹的意见，一见自家老头子扭头不看第二眼的模样，就臊得红了脸，心里又难受又有种解脱，扭头就要往屋里去：“我就说不行吧……我还是换回我的棉袄去吧……” 宋秀莲费了老些口水，好不容易劝着魏爱梅打扮起来，哪里肯就这么半途而废，一边伸手拦住门口，一边扬声询问：“成海啊，你小子咋不吱声呢？你娘穿这衣裳不好看呐？” “啊，好看，好看！”成海嘴笨，也不知说啥好听的，只憨憨地重复着，“娘，真好看！不诓你！” 魏爱梅却被丈夫的表现伤了心，只当儿子那好话哄她，根本不听，执意进屋：“我还是换上棉袄吧……我一个地里干活的，穿啥好衣裳啊……” 这话，难免就带了些恼意！ 王利军虽然木讷、朴实，但不代表他听不出好赖话来，也不代表他看不出妻子高兴不高兴来，只是他实在不会甜言蜜语那一套，别别扭扭回过头来，隔老远呵斥道：“换啥换，这么好衣裳穿着还不知足，瞎闹腾啥啊！” 魏爱梅脚步一顿，回头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咋不知足了？是你没有眼热了吧？” 当着兄弟媳妇的面儿被妻子怼了，王立军也不好跟个老娘们计较，摸摸鼻子，撂下叉把，转身走出大门，往河边抽烟去了。 这一回合取得胜利的魏爱梅心情大好，颇有些扬眉吐气地回头朝着宋秀莲一笑，又低头纠结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还有里边‘紧身’的毛衣，道：“我穿这样见人，真行么？到那天媳妇的娘家人也来，不会让人笑话么？” 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宋秀莲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挽了她的胳膊进屋，一边道：“笑话啥啊，穿得好不正说明咱家条件好啊，他们家闺女嫁到咱们家来才少受罪，他们该高兴才对啊，怎么会笑话！” 想了想又道：“只是这毛衣比不得棉袄暖和，大嫂若是觉得冷，我就赶着给大嫂做一件新袄子往里边套……” 不管怎么说，两妯娌到娶媳妇那天都要一起见客的，宋秀莲就打算着尽量穿一样衣裳，省得到时候自己一个婶子压住了正婆婆的风头。 两个人商量了一回，眼瞅着天色暗下来了，有心急的小小子小丫头搬着脚床、板凳过来占地方看电视了，妯娌俩才晃过神来，宋秀莲连忙告辞，让魏爱梅赶紧做饭……照下午那会儿的形势看，等人来多了，做饭吃饭都不得肃静了！ 时间紧张，魏爱梅也炒菜，只匆匆熥了一锅窝头，熬了一锅玉米面糊糊，端上两碗咸菜就招呼成海也俩吃饭。 王利军洗把手坐到饭桌旁，一边拿起个馒头啃了一口，一边瞥了老婆一眼，闷声道：“下午那身不挺好的，咋又换回来了？” 难得丈夫说一句‘夸奖’话，魏爱梅脸蛋登时有些上火，下意识地瞥了大儿子一眼，见成海正跟成岭往外搬电视，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放了心。转回目光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哼哼道：“好看难看的，穿脏了咋办？到办事儿那天不穿了？” 王利军难得话多，又道：“穿脏了洗洗就得了呗，买衣裳来不就是穿的，老搁着压箱底儿，再好的衣裳也是搁瞎了呀！” 鲜少见丈夫这般多话，魏爱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舀了一碗玉米面糊糊往王利军面前一放，道：“老二家说了，那衣裳料子是啥羊毛的，不能洗！” “啊？不能洗？”王利军还是第一次听说衣裳脏了不能洗的，愣呼呼地看了老婆子一眼道，“那咋能啊？不能洗的衣裳谁敢穿啊？” 魏爱梅也不太清楚，只摇摇头道：“人家城里的女人又不下地又不喂鸡喂猪的，干的都是轻省活儿，穿这个就不怕了。” 王利军悻悻地低了头喝糊糊，他之前还想着婆娘穿那衣裳怪精神，看着也年轻，正好晚上村里人都来看电视，婆娘穿上新衣裳也能让大伙儿看见……谁成想，那衣裳还不能洗，这也太娇贵了！还真不是庄户人穿的料子呀！ 魏爱梅见丈夫不吭声了，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尽兴，可也习惯了丈夫的少言寡语，回头又继续收拾饭，又催成海来吃饭。 屋外，成海和成岭把电视摆出去，大门里已经挤了半院子小子丫头，一见电视机搬出去，个个扬着小嗓子叫唤。也有那吃饭早的人家，大人也拿着板凳马扎子溜溜达达走过来…… 王利军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玉米面窝头，又喝了一大碗玉米面糊糊，撂下碗筷，一边用手掌根擦着嘴，一边道：“成海带回来的那些点心呢？给我拿两包……” 魏爱梅一听这话，已经明白丈夫要做啥，虽说心里不太情愿，却也没耽搁，起身进里屋拿出一包桃酥一包鸡蛋糕来交给丈夫。王利军拿了两包点心出门，也不继续往外走，只招呼成海过来，将点心交给儿子，然后抬抬下巴，示意隔壁院子。 成海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没说话，直接了点心蔫头耷脑地就往外走。 成岭倒是个活泛的，笑嘻嘻地跟上去，用没受伤的胳膊搂住成海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往外走，一边道：“是去叫我二爷爷二奶奶看电视吧？咱们家置办了大物件儿，是应该叫老人家来看看，也让他们跟着高兴高兴。” 成海抿抿嘴角，没有做声，只心里道：自家置办了大家事儿，爷爷或者会高兴，奶奶……还真难说！ 第五百零三章 让成海略感意外的是，他过去请爷爷奶奶看电视，爷爷王建国自然是满脸欢喜地答应了，奶奶李秀英虽没见着笑脸，却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电视机静静地搁在窗户外的方桌上，时间还没到，连开关都没开，屏幕还黑着呢，就这样，也没耽误人越来越多，就成海去隔壁爷奶家走了一遭的工夫，不到十分钟，院子里已经人满为患了，眼瞅着略晚些的，又有人上树爬墙，更别说下午踩塌了又被爷俩刚收拾好的草垛，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人影憧憧的，至少也站了四五个…… 成海是憨厚淳朴，但不代表他软弱。一看这乱糟糟的，他就有些不高兴了，扬声招呼：“别上草垛，一会儿又给踩塌了！” 成岭是见过人退场后的狼狈场面的，也自觉自发地帮助成海维持秩序，顺着院墙走过去，正好扯住两个攀着院墙往枣树杏树上爬的半大小子，他一声吆喝，那俩小子脚下一滑，差点儿从墙头上栽下来。 “回家搬个凳子站在院子外也能看见……动作快点儿，晚了也地方了！”成岭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给那些半大小子出主意。 那几个被从墙头、树上扯下来的小子有些打怵，据说这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一迭声地答应着，飞奔着回家搬凳子。也有那心眼儿转的快的，搬回来的不是凳子，竟然是家里爬屋上墙的梯子，将梯子往院墙上一搭，能站着能坐着，又高又舒服。 见成海请了王建国李秀英老两口子来，之前挤进来占了位置的，也连忙起身让路，一边还笑着说上几句奉承话。 “二叔好福气啊，儿子们孝顺，又跟着孙子看上了电视，全村没有不眼热的呀！” 有那辈儿小的说：“二奶奶这回该高兴了吧？儿子孝顺，孙子孙女又都出息，您老啊，啥心也不用操，就等着享福吧！” 一路被人寒暄着、奉承着，王建国是真高兴，笑得满脸褶子里满足而自豪：“嗯嗯，孩子们没大本事，就是孝顺，这不，我也都要洗洗睡了，大海过去，非得叫我和他奶奶过来看电视，哈哈，孩子的一片心啊，我也不好辜负了呀！” 寡言少语的老实人王建国难得扬眉吐气一回，笑得合不拢嘴，连话都多了，字字句句都是欢喜和得意。 李秀英那心里啥滋味儿就不太好形容了。她一辈子生了三男两女五个孩子，老大老二，包括大闺女王爱花，都没怎么用心疼过，纯野生放养着就长大了。倒是王利社和王爱巧两个小的，因为隔得年岁多一些，那时候老大老二加上大闺女也能搭把手了，倒是有了心力疼爱，说是当眼珠子养起来的也差不多。 可没想到，她捧在手里长起来的两个，王利社二婚在镇上安了家，就仿佛成了人家的儿子，都不回来了。王爱巧倒是嫁在本村，可也再没上过娘家门儿。就更不要说，对比老大老二和那俩小的过的日子了，一头是火火腾腾、欣欣向荣；一头是紧紧巴巴、缺衣少食。尽管那俩个都不孝顺，可她这当娘的心里哪能放得下。 是以，这会儿李秀英是来看电视了，因着一路被人奉承着脸上也终于见了笑，只这笑却僵硬的很，似笑非笑、三分笑七分哭的，还不得不应付着热情的村民们，一路哼哼哈哈过去。 王利军早在最前边儿，靠着电视机最近的地方按了一溜儿小板凳小马扎子，一见王建国和李秀英过来，连忙上前几步接着，引着老两口往前头坐。 成岭奶奶，王利群的老母亲李氏早来了一步，已经在前头坐下来，她身边坐着的就是儿子、大队支书王利群。 王建国和李秀英是兄弟和兄弟媳妇，李氏自然不用起身，只笑着转头招呼一声。王利群却连忙起身，笑着搀了王建国老爷子一把，拉着老爷子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道：“二叔待会儿好好看看，利军家买回来的这电视可是彩色的，咱们整个县都是第一台呐。” 一听在整个县都是第一台，来看电视的人更是觉得来值了，够一会票价了。想一想啊，不说四邻八村的人啦，就是县里那些领工资吃供应粮的工人干部们，也没看上呐，他们这些种地的庄户人先看上了……这是多大的荣光啊！再看那桌子上仍旧安安静静的匣子，都仿佛隐隐放出光来一样！ 李秀英跟大嫂李氏自来就不投脾气，不过是维持着妯娌面子情罢了，这会儿看见李氏也过来看电视，李秀英觉得终于能压大嫂一头，心情突然大好起来，笑眯眯跟李氏说道：“真是难得见嫂子你出趟家门儿，可看出这玩意儿是个新鲜的了！”说着话，抬手指了指桌上摆的电视机。 看她一脸得意地显摆劲儿，李氏心里都有些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了，却听自家儿媳妇在耳边说：“瞧二婶子这高兴劲儿，满面红光的，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也是，利军这些年老实巴交闷不吭声的，谁也没寻思是他第一个置办上了电视机，我娘在家也说呢，就是再懒怠动，今儿也得过来凑凑这热闹，替利军欢喜欢喜，也该让大伙儿知道知道，想过好日子就得像利军两口子一样，能吃苦受累，下力气干活才行，可不能像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儿，为了攀高枝儿，抛了老婆孩儿当什么陈世美，真是缺德丧良心了！也不能像有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看人家考大学容易，就觉得自己也能了，可不想想，考大学要是那么容易，咱们大家伙儿都去上大学了，哪里还在地里刨土坷垃呀！二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秀英被她一番话气得涨紫了脸，想骂回去，又实在找不着话，只恨恨地瞪着成岭娘，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零四章 李氏看不惯李秀英，但也不想将看电视的场面给搅合了，他们是过来凑热闹、看新鲜的，可不是给利军两口子添堵砸场子的，看利军两口子的面子，少不得勉强撑起一抹笑来，伸手拉着李秀英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还笑着数落成岭娘：“你在家就是个话篓子，见天价叨叨叨没个完也就算了，出来家门也不知道住住声儿，也好让我和你二婶子好好看看这电视……海子，快开开这电视，让我们看看呗，大家伙儿都等不及了！” 吵嘴拌架的热闹大家伙儿三不五时地看，也没啥新意了，比不得这电视机，真真是天降神物儿，男女老少就盼着看呢，一听李氏这话，立刻轰然叫好起来。 虽然时间还不到七点，但大家伙儿赶着瞧新鲜，又怕来晚了没地儿，都早来了。这么冷的天，坐在院子里， 大人们还好说，凑一堆抽抽烟拉拉家常，并不觉得着急。孩子们却等不得了，他们又没有表，或者根本还不会看表，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之前就推出人来问王利军啥时候开始，王利军只说他不会摆弄。眼瞅着成海成岭回来了，立刻就围上来一堆小子丫头，叽叽喳喳地问开吗？啥时候开啊？快开吧？…… 正好听到大奶奶也在那边吩咐，成海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多了，又想着，开开电视，哪怕只是出个彩色的大球也能安抚人心，省得一群小子丫头围着他不散伙……他还没吃饭呢，干了大半天路，回来又按电视装天线，后来又跟老爹拾掇草垛……他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恨不能一下子甩脱了这群熊孩子，好进去吃饭啊——而且，他自己也着急快点吃饭，然后出来看电视啊。自己买了电视，还看不上，那不太冤枉了嘛！ 李秀英憋了一肚子气，眼看着李氏身边儿跟着儿媳妇，说话帮腔吵架助势，偏偏她坐在自己家大儿子家里，身边儿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大儿子和老头子跟王利群再说话，大儿媳被一群婆娘围在当间说笑奉承，大孙子……成海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去开电视，看都没看他奶奶一眼，更没看到李氏满眼的幽怨伤心。 电视机一开，果然只是个彩色的地球，但这回可能是临近放节目的时间了，不再是单调的地球了，居然还多了音乐……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立刻，小屁孩子们一哄而散，寻找自己的座位安稳坐下‘看电视’去了，男人们不吹大牛了，老头们不抽旱烟了，老太太、婆娘们也不扯闲篇儿了，几十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如醉如痴。 成岭是看过电视的，当然，他看得是黑白电视，所以，对彩色电视机……也没觉得太稀罕。再看这一院子男女老少……他只有无奈叹息！ 村里还是太穷太闭塞了，外头改革浪潮已经从南到北席卷而来，人们的服装、发型、乃至思想意识、生活追求，都在一日一新地发生着巨变，村子里却仍旧几十年如一的守着一片土地，春耕秋收，冬天就在家闲着，十七八岁二十几岁的青壮年也没有走出去看看的，一个个抄着棉袄袖子往墙根下一蹲，晒晒太阳、吹大牛，打发无聊的时间！ 成岭突然没了看电视的兴致，他从第一排站起来，几步跨进屋里去。 成海刚端起碗吃饭，抬头看见成岭进来，连忙招呼：“成岭哥，再吃点儿吧？” “我吃饱了，你吃就行，不用管我！”成岭摆摆手拒绝了成海的邀请，转个身想找个地儿坐，愣是没看见一个座位——堂屋摆着的一对椅子不见了，平常脚底下随处放着的小板凳小马扎也看不见一个了，这是都被王利军和魏爱梅搬出去占座了。 成海见他转着身子找座位，嘿嘿一笑道：“甭找了，没座儿，你没看见我还蹲着呢嘛！” 听他这么说，成岭才注意到，成海竟是蹲着在吃饭……不由失笑，看电视的吸引力也太大了，连吃饭的也不给留个板凳的。 第一天放电视，即便成海和成岭巡视了几遍，第二天一早起来面对的仍旧是一院子狼藉。 大门口的草垛不出意料地又塌了，院墙上被踩了好些个脚印子，枣树上有刺，祸祸的差一些，杏树却被踩断了一根大枝子……这是仅次于主干的一根枝桠，这根枝桠断了，这棵杏树不可避免地要长成一棵歪脖子树了。 好在，这会儿村里人穷，大都没有吃零嘴的习惯，不至于吃一地瓜子皮什么的。却多了一些别的，比如院墙外多了几根半截木头，还有好几块踩的不像样子土坯；院子里多出来两三个脚床、板凳，还有好些个砖块、半头砖什么的…… 王利军少不得动手打扫，将那些砖头往大门后边放，却被赶过来的魏爱梅拦住：“他爹，你就别往那里堆东西了，草垛塌了不伤人，这要是垒上个砖垛子，塌了可出大事儿啊！” 王利军一听这话在理，琢磨了一回，索性将这些无主的砖头搬到儿子的新院子那边去。等成海打扫完了鸡舍回来，爷俩将院子中的草垛也清理了出去，挪到大门外的路对面去了。 魏爱梅做熟饭也过来帮忙，一边叨咕着：“这一天打扫好几遍，啥时候是个头啊！” 王利军正想劝一劝妻子，村里人来家里看电视也说明自家人缘好，要是那狗憎猫厌的人家，叫人去看还未必去呢。 也亏得他没说这话，因为紧跟着成海就道：“爹娘也别太烦心了，咱们家都买上了电视，二叔家还能远了？还有我利群大伯家……我猜着，顶多过年，最少他们两家都能买上，倒时候电视多了，来咱们家看电视的自然也就少了！” 王利军一听这话倒是笑了：“你二叔家买电视好，他们家院子宽敞，百八十个人进去都不带挤得慌的。” 不说王利军一家子为了电视又喜又忧，天天热闹的像赶大集唱大戏，只说成岭，虽说要等着成海成了亲再进京，可回家也铺排起来。 正好，成岭成海回到村里第二天，成岭的二哥，在供销社里做采购员的成峰回了家。 第五百零五章 相对于老大的农机厂，成峰上班的供销社目前来说形势还不错，因为老百姓日子好过了些，口袋里余钱多了，供销社的销售比之前更火爆了，特别是入了冬，农闲时间娶媳妇儿嫁闺女的都操办起来，供销社里别说自行车缝纫机这种大件，布料、脸盆、暖瓶这些小百货，也常常卖断货。这种情况下，成峰这个采购员的工作自然很忙，几乎天天往厂子里跑，往上头地区供销社跑……供销社还是实行统购统销啊，想要货得先去上一级供销社要指标，然后才能拿着指标去厂子里要货。 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回趟家，一进门，成峰就被成岭扯到自己住的西屋里去了。 “哎，二哥，我嫂子咋没来啊？”成岭一边拽着成峰进屋，一边还不忘随意寒暄着。 “你小子做啥呢？你嫂子上班呢，她那个班天天卡得死死的，又不像我这个，还自由些。” 成峰是一年前结的婚，如今夫妻俩都在县城住着，妻子是棉纺厂的厂医，工作不累，就是卡点儿严一些。另一个原因，成峰没好意思跟小弟说，他媳妇儿怀孕三个多月了，虽说过了孕吐期，但坐车子十多里地颠簸，他还是不敢造次，就怕伤了胎儿。 好在，成岭也没再追问，拉着成峰进了他的房间后，刷刷刷从行李袋中取出几块电子表和一卷画报、挂历来，往成峰面前一摆。 成峰愣了一下，先拿去电子表看了两眼，然后飞快地将打成卷的画报、挂历拆开来一看，几乎是瞬间，眼睛就亮了：“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成岭一脸得色，只抱着手臂微抬着下巴道：“你先别管是哪里来的，你只说，这些东西好卖不好卖吧？” “当然好卖啊，只是这些印刷品不属于我们供销社，而是书店那边管着统销啊……”说到这里，成峰似有所察，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三弟，问：“你这些不是从书店里卖出来的吧？”虽然是问话，却用的是不可置疑的陈述语气。 成岭嘿嘿一笑，也不在卖关子：“当然。你先别管我从哪里搞到的货，你只盘算盘算，我给你货，你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多少？” 成峰激动地脸色有些发红，强自按捺着满心的兴奋激动，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道：“就我们县里卖的话，我敢保证至少能买个几百份！” “才几百份儿啊？”成岭很是瞧不起地反问了一句，有些兴趣索然。 他见小秋那边发货，一个提货单也不止这些啊……挂历价格高些，卖的少一些也还罢了，画报一份零售价才五毛八毛的，提货价才三毛四毛五的样子，那些经销商一次就能拿几千上万张啊！就那，还只是一次，据说一周至少一次，有的一周能提两次货。 “几百份还少啊？”成峰很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当然啊！”成岭却已经失了兴致，懒懒散散地看二哥一眼，随即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放在供销社里卖啊！” “啊？不再供销社里卖，去哪里卖？”成峰更加意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私自做买卖可是投机倒把……” “切，算了吧，什么投机倒把啊，都什么时代的陈词滥调了，现在国家支持和鼓励个体经济了，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成岭说到这里，看二哥脸色反应也不是太激烈，又稍稍地加了一把劲儿，“你不知道，京城里都已经有个体的饭店和旅馆开张做买卖了。也有农民进城卖菜的，也有做了馒头、包子这些吃食到上街卖的，还有走街串巷的卖糖人卖冰糖葫芦的……你想啊，京城里都没人查什么投机倒把了，咱们还怕什么呀！” 说完，见二哥成峰垂着眼没做声，成岭也不催他，懒洋洋往床上一躺，枕着手臂盘算起事儿来。 过了没多会儿，成峰就犹豫着开了口：“这些东西你确实能搞到货？数量多不多？” 成岭歪头看他一眼，道：“当然……我不知道你说多少是什么数，但我敢保证，只要你卖，我保证供货，绝不会断货！” “知道进货价是多少吗？” “挂历大概在一块五到两块之间，画报差价比较大，这种最便宜，两毛多，零售价是五毛；这种四联画贵一点，五毛钱左右，零售价是一块。差价都在一倍左右。” “这样啊……咱们完全可以做批发啊！”成峰重新来了精神。 成岭不屑地看他二哥一眼：“我一开始也没指望你一张一张自己去卖啊！” 也难怪，他期望的和二哥报出来的销售量差距太大，原来，二哥最开始就想着一张一张零售了。 哥俩越说越投拍，嘀嘀咕咕半晌，成岭才对他二哥道：“我也不瞒二哥，这货是我这次进京，小秋帮我搞到的，以后想进货也少不了小秋帮忙，这样，咱们这买卖还得去跟利民叔商议商议，最好他能跟咱们起干……你先听我说，利民叔这几年在县城、地区里送鸡蛋送肉，跟那些厂子可混的都熟，他能卖鸡蛋，就能卖挂历、画报……大不了，到时候咱们告诉他，免费给他们印字，一拿出去，某某厂恭贺新禧，多体面多上档次！” 成峰既然能干了供销社的采购员，脑子自然不是笨的，都不用成岭多说，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个不用你多说，利民叔那是个本事人儿，能拉着他一起干，咱们兄弟不吃亏！” 说到这里，成岭才笑嘻嘻地摇摇头：“是你跟利民叔一起干，我只负责给你发货，不跟你们一起销售。” “什么？……你还要去京城？”成峰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成岭也不瞒二哥，很坦白，道：“嗯，你可别只想着几张画儿，几本挂历。电子表你也考虑考虑，还有新潮服装……哦，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搞到一些紧俏的电器，比如……” 第五百零六章 “彩电？”成岭几乎立刻接了口，“我听说成海去京城就是找小秋买电视的，那小丫头不说拜师学医的嘛，怎么门路这么广？她那师傅不就是老中医嘛，在咱们公社卫生院窝了那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这么厉害啊！” 成岭垂着眼睛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讨论起电子产品和服装的销售来。 小秋也给了大奶奶和利群大伯娘各带了一件衣服，成岭发货时也把品种都看了一遍，这会儿，先拿出给两位长辈的外套来给成峰看，让他对款式和质量有个了解，然后又大概介绍了一下其他的款式。 “……不仅有服装，还有搭配的围巾、帽子、手套，只不过，据说那些零碎儿出货特别快，围巾帽子什么的，都是货到就被抢光，手慢一点就没了，我也没见到。不过，我倒是看到大街上不少男女青年戴着帽子和围巾，戴手套的也不少，样式都很新颖，颜色也鲜亮，大冬天灰突突的，戴上那么一件都特别亮眼，老远都能看见，又好看又暖和，确实是好东西。” 兄弟俩在屋里说的投契，结果忘了时间，连房间里光线渐渐暗下来都没注意到。 “你们哥俩钻个屋里嘀咕啥呢？天黑了都不知道点灯？黑咕隆咚的，不是像小时候商量啥捣鬼的事儿吧？”成岭娘一步从外边埋进来，一边叨咕着，一边伸手到门框边拉开了电灯。 眼前骤然一亮，成岭成峰哥俩都有些不适应，一起下意识地起手遮挡。 成岭娘看着这哥俩一样的动作好笑道：“瞧瞧你们哥俩，都多大人了，老二眼看着要当爹的人啦，咋还跟孩子一样呐？行啦，行啦，成岭既然回了家，以后你们哥俩说话的时候有的是，不用非得一股脑说完，留着些，以后慢慢儿说去！” 说着话，从最里边的柜子里摸出一瓶酒来，朝着两个儿子晃晃，笑道：“你们哥俩难得都在家，开瓶酒，你们哥俩陪你爹喝两盅去！” 瞅着老娘出了门，成峰立刻转向成岭：“你去京城的事儿没跟爹娘说呢？” 成岭低下了头，默然片刻，方才一笑道：“大哥和你结婚我都不在家，这回恰好赶上成海结婚，我怎么也得跟他忙乎上几天……索性还有好几天呢，这会儿就先别给他们说了。” “你是想着临上车再说啊？”成峰瞪了兄弟一眼，起身往外就走，“我就等着看你被爹糊鞋底子吧！……行啦，行啦，现出来吃饭，吃完饭你不是说还得去找利民叔拉个拉个嘛！” 眨眼，几天过去，到了成海成亲的前一天。 看的日子正好是周日，成江和成河两个走读生周六都上半天，方便学生们回家。 他们哥俩提前商量好了，都请了半天假，成江周五赶上最后一趟班车到了县城，就在小秋姥爷家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王利民开了拖拉机带着负责采买的人到县城来买东西，主要是王利民跟酒厂联络好的二百斤酒，其中一百斤散酒，一百斤是白干老酒。散酒是给年纪稍大些的客人准备的，这些人习惯喝温酒，散酒用提子装酒壶更方便。而白干酒则是给年轻人准备的，这些人喝酒不讲究，恨不能仰脖子往里灌，白干酒够劲儿，最受农村汉子喜欢。 拉上酒，转个弯儿正好将成江兄妹五个人一起接上，一道回家。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个是亲家，则要到正日子才过去做客。 路上王利民还感慨一句：“你们这帮小子赶上好时候儿啦！” 成江成河两兄弟连忙追问这感慨有何而发，王利民也不避忌，说出来却有些让人失笑。 旧时候，农村里娶媳妇儿热闹得很，家景好的，为下人缘儿的，席面能摆上几十桌，八大碗十大碗十二大碗的流水席面儿，绡薄酥烂的肥肉片儿，吃在嘴里像面片儿，那个香…… 结婚前一天，一溜儿土灶就盘好了，大小七口，还有个好听的名儿：七星灶。这一溜土灶很有讲究，乃是从灶口到烟囱，一个灶口比一个灶口小，第一个灶上的锅直径足有一米，是炖菜用的；第二个灶上的锅略小些，约么八十公分的样子，这口灶就是用来蒸馒头蒸菜用的；第四口锅又略小……最后两口灶的直径就只有二十公分了，这两口灶是烧水的，坐着两口大铜壶，以保持婚礼热水的供应。 大师傅很有范儿，一般都会带两个小徒弟，一个小徒弟负责切菜顺菜，一个小徒弟则只负责烧火。这会儿大部分村子还没通电呢，所以，大师傅们也很少有人用鼓风机，烧火都是用风箱，人力拉动鼓风助燃，拉起来呼哒哒呼哒哒响……很有节奏感。这活儿最累，哪怕是十冬腊月，烧火的小徒弟也不用穿棉袄，只穿一件夹衣，拉一会儿风箱，就热得浑身冒汗，夹衣就湿透了！ 还有唢呐手锣鼓手，甚至请一台大戏咿咿呀呀唱上三天，四邻八村的人都跟着好好热闹一回！ 说了，这是旧时候，等到了王利军王利民哥俩娶亲时，家境艰难不说，这些旧习俗也不让讲究了，结婚就是做一身新衣裳两床新被，赶着牛车接了新人进门……别说唱大戏、垒七星灶了，连桌席面都没有。 如今，虽说还没有请大戏的，唢呐匠子却请了两个，早上王利民没出门，那两人已经到了，就等着主家管一顿热乎乎的饱饭……等他们叔侄们回家，家里大概早就是唢呐声声，喜气盈门了。 七星灶也垒起来了，就在王利军的老院子里，到时候，席面摆在成海和王利军两个新院子里，那两边地方敞亮，屋里屋外能摆十几张桌子。 成江向来不多话，成海却是个爱说笑的，听得二叔这一番话，笑得直拍大腿：“二叔，您别看我大哥这会儿，等我娶媳妇儿，那指定比这更热闹，到时候，咱们摆三天流水席，再请放映队给咱连放三天电影，管准比唱大戏还热闹！” 第五百零七章 “哟呵！”王利民倒是没想到成河发下这么一篇宏愿，笑着瞅他一眼，“小子，你才多大啊，这就想着娶媳妇儿啦？” “男子汉成家立业本就是应该的！”成海脸上有些发烧，却仍旧强撑着不肯势弱。 成河看不下眼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直接把他拍在车厢的酒桶上：“谁家男子汉，不想着建功立业，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出息！” “谁想……”热炕头了？还老婆孩子…… 成海嘀咕了一句，被成江瞪了一眼，一哆嗦干脆趴在酒桶上装死，再不敢吱声。他不过是因着大哥娶亲高兴了胡扯几句，真没想那些……老婆……炕头……想想就脸红！……他才多大！真是！ 成江也不再管他，趋前一点，与开着车偷笑看热闹的二叔聊起来。听说大哥买了彩电回来，成江也高兴，他在地区里上学，也听说过，某同学家添了电视机，每天都能看电视，那个小小的方盒子里，不但能知天下事，还能亲眼看见遥远神秘的京城、大门楼、广场、长城…… 他不是不羡慕，却并不会想太多，他相信，有一天他能给家里买一台更好更大的……只是没想到，大哥先替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略提了提家里，成江更关心小秋在京城的情况。王利民提起大闺女也是止不住嘴，爷俩儿倒是说的投契，完全将趴在酒桶上的成海给忘了。 成海刚开始是被拍趴下，后来觉得趴着也不赖，正好也能听到二叔和二哥谈论小秋在京里如何，大哥和成岭堂哥去京城如何……风声过耳，他竟不知不觉进了梦乡，难为拖拉机马达轰鸣，乡村土路坎坷颠簸，这小子居然裹着大棉袄睡着了，没多会儿，小呼噜都打起了。王利民因为坐在前边，又有风吹着，起先还听不清楚，待路面平整回头对上二侄子成河无奈的目光，叔侄俩忍不住一起笑开了。 拖拉机停下在自家门口，成江一边笑着跟围上来的乡亲叔伯们打招呼问候，一边用力把成海拍醒。 成海正梦见带着小秋小夏一帮小的去摸鱼，清凌凌的河水被他趟起的泥沙搅成一团浑水，鱼儿受了惊又看不见，在水里乱游乱撞，却不知一头撞到插着手指成簸箕状的一双大手中。 “看你往哪儿跑！”成海大喝一声收紧手指，要将装进手心儿的鱼捉住，却不知怎地，身后遭受重击，一个趔趄整个人往浑浊的泥水中扎进去…… 猛地一下子睁开眼，成海的大脑还混混屯屯不明所以，耳朵却已经听到吵吵嚷嚷一片热闹喧天。他抬头往下一看，二牤子和春生几个恰好过来搬酒，瞅见这傻小子呆愣愣，睡得脸上一道道印子，忍不住哄笑起来！ 二牤子当了姑父不太好意思取笑，春生却没有顾虑，笑哈哈道：“傻小子，你这是看你大哥娶媳妇儿眼馋，也做梦娶媳妇去了吧？” 旁边又有人接口：“这小子毛儿还没长齐，知道娶媳妇干嘛啊，指定是梦见上席吃好的去啦！” 有人觉得这话实在，点头赞成，自然也有人接着这话继续笑闹的：“我说成河，你知不知道娶媳妇干啥啊？” 又有人笑：“成河这一两年窜得快，只看个头儿，倒是弟兄三个里最高的了……说不定，心里也想媳妇了……” 成江在旁听着笑闹的有些收不住，正要开口替兄弟担些火力，却不妨成河愣怔怔地开了口：“本就是媳妇儿嘛，谁说我不知道啦？……不就是娶回来孝敬爹娘，洗衣服做饭的嘛！” 却不想惹来众人一阵大笑，几个小伙子还想再跟成河玩笑几句，却被王利民和成江叔侄俩一起出声拦住，招呼成海一起，卸车干活了。 成海是这一支的长子长孙，成海娶亲，老爷子王建军自然是欢喜无限的，提前两三天，就过来看顾着。 王利军也不指望老爷子干啥活儿，只在院中搭的棚子里摆了张方桌，桌子底下坐了个火盆，桌上沏了茶，放了糖果点心，让他陪着请来记账的校长王怀清、村会计孙友富。王建军并不认字，但被儿子委以重任，却满心欢喜，脸上的笑就几乎没停过。 李秀英也来了，而且大闺女王爱花也提前一天过来了。娘两个过来之后就想去灶上帮忙，却被魏爱梅眼疾手快地拦下来，笑呵呵地送她们去屋里，跟一群妇女揉面蒸馒头、烙火烧去了。 这会儿大伙儿都穷，白面馒头就是好东西，更别说用点心模子扣出来的花馍了，大的半斤，中不溜的是一两，更有小小个只有硬币大小的，烙熟之后，要跟糖、花生这些分散给来客和孩子们。 农村的孩子没什么零嘴，哪家人娶媳妇儿，小孩儿们就早早地过来候着，就等着新媳妇儿进门时，从院墙屋顶上撒下来的糖果子，大多能抢上两块糖解馋，最不济的也能抢上几个硬币大小的小面火烧和一把花生，装在口袋里，花生能吃半天儿，小面火烧却轻易不舍得吃，等硬的像石头了，哪天摸出来小口小口地啃一个，也是满口面香……对于贫穷中的孩子们来说，这就是点心了。 仍旧说李秀英和王爱花被送到屋里跟妇人们一起蒸馒头，自有人问嫁在本村的王爱巧怎么没见回来。李秀英勉强笑笑，只说是因怀着身子怕冲撞，实情却是，自从王爱巧嫁给二愣子，就极少回娘家，有什么事儿都是二愣子跑过来……却不见王爱巧。 最初李秀英还每回儿都问呢，问得多了，也渐渐觉得心凉，亏得她那般稀罕的小闺女，结了婚竟不如个女婿，连娘家门儿都不踩了……因着这些，李秀英只觉得心底哇凉哇凉地，竟渐渐少了往日的张狂，一天天变得阴郁起来。 这娘俩刚进门呢，让人意想不到的，王利社竟然也骑了自行车到了村口。 门口自有老少爷们儿大老远看见这位王家老三，前几天被利群媳妇骂抛弃妻子的‘陈世美’，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车把上挂个黑色人造革挎包，见人也不下车…… 第五百零八章 老一辈看不惯也只不过装看不见，没人跟这么个货较真生气，可年轻小伙子们却忍不了，恰好春生和二牤子带着一帮青年、半大小子去学校里搬桌椅，正看见王利社，春生和二牤子、王利社几个年纪相仿，都是打小穿着开裆裤一起玩大的，二牤子又娶了王爱巧，虽心里看不上王利社，也不得不跟三舅哥打招呼。 “三哥回来啦！” “嗯……”王利社抬眼皮看了一眼，懒懒地哼了一声，竟然就要继续前行，别说下自行车了，那车速都没减。 春生别看平常笑呵呵的挺好脾气的，却不是个受人欺负的，眼见王利社这副嘴脸，笑着叫了一声：“哎哟，兄弟们来看看这是谁啊，都不认识咱兄弟们了呐！” 话音未落，拎着一条凳子的他就将那凳子挥了出去。 “春生！”二牤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出声阻止。 只不过，没等他的话出口，春生的凳子一挥，却不是去砸王利社，而是直接将王利社从自行车上勾了下来，噗嗤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其他几个青年也早就看着王利社的死样子来气了，有春生开头，也都不甘落后，大呼小叫着丢了手中的桌椅板凳，围拢上来，却不拳打也不脚踢，只抬手的抬手，捉脚的捉脚，扯着王利社的手脚成了个大字，然后喊着号子打起了夯！ 打夯是盖屋砌墙打地基的一道工序，被人们活学活用成了一种捉弄人的法子。 要是平常大家伙儿玩这个，不过是夯几下也就罢了手，力道也只是点到为止。今日，大家都被王利社的死样子气到了，下手自然就重了。又有那淘气的上手助力，却只捡着王利社腋下腰间的软肉，连掐带拧地下手。王利社最开始还气恼着挣扎叫嚣呢，很快就顾不上了，只剩下长一声短一声地，跟杀猪似的。 后来看着王利社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春生这才抬手示意大家缓一缓，笑嘻嘻上前问：“你小子回了村还不认人，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不敢了，再不敢了。”王利社倒是认怂得痛快，早已经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只剩下连连讨饶了。 “哼，早这般乖觉不就好了，也省的兄弟们劳动这一回是不是。”刘春生一挥手，往后一撤，王利社只当就要获释了，却没想到身体一紧，竟又被人抬起来，忽悠悠直荡到半天，这才落下，然后手脚一轻，抬着他的几个人竟是齐齐撒了手……噗通，王利社最后来了个五体投地式，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收拾完了王利社，自有人好心地上前来将他扶起来，又细心地帮他把身上沾的草屑灰土拍打干净——前头说过，三合村是黄河故道，多为沙土地，这种土质不涵肥力，种庄稼不太好，但好处是不沾身，干沙土拍打拍打，半点儿看不出片刻之前，王利社还一身土，滚得像土驴一样。 至于他头发上，因为打了发蜡沾了土倒是不好拍掉，加上鼻涕眼泪沾了土和了泥，弄得神头鬼脸的也没关系……反正他自己看不见，至于其他人，有人在乎么？ 他的自行车也自有人推了，又有人将手上拎的凳子椅子往车子上一摞，几个半大小子笑着闹着，推的车子如飞也似的去了。 王利社手上也不知被谁塞了两把椅子，一边一只拎着，又被一群青年小伙子簇拥着，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热热闹闹往家里去了。 李秀英听得老三回来，手上揉了半拉的馒头都等不得揉完，撂下就往外跑。 却不想，王利社根本没往王利军老房子这边来，被一群小伙子拉着放下桌椅板凳，随即又被拉着去干别的活儿去了，哪里容他们母子相会。 成江成河哥俩则带人在家里贴对联，贴喜字，又准备第二天过门用的鞭炮，又里外张罗着拿烟拿酒……倒是没赶上这场热闹，待听说了之后，成河还暗暗懊悔：“早知道跟着去搬椅子了……” 他早就看不惯王利社的种种了，白白错失了一次下黑手的机会，真是好不遗憾。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大解放轰隆隆开进了三合村，吵醒了大多还在睡梦中的村民。 等人们闻声起来，略加收拾赶出门，大多都没看见大汽车，只是很快就听了信儿：都说王利军个老实头，没本事，看看人家，娶儿媳妇买了大彩电不说，这连大汽车都用上啦！ 立刻又有人说：那是王利军本事吗？那是他们家老二的本事，王利军也不过是占了他兄弟王利民的光罢了！ 不管咋说，大家伙儿就没有不眼热的，大多数说着话就往王利军家走。村里人就这个风俗，不管沾不沾亲的，有什么事儿庄里庄乡的都要过去凑凑，俗话说得好啊，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主家也只有欢喜，再不会嫌弃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最疼爱的小儿子小女儿伤狠了，李秀英这些日子倒是没了那么大火气，只见了人不大说话，到底不闹腾不惹事儿了，让提这一颗心的魏爱梅暗暗松了口气。 解放车斗子上放几条长凳去接新娘……在这个时代可是拽炸天的操作！ 要知道，七零年代末的农村青年结婚，大多数还是用牛车接亲，能有辆自行车已经很高级了，更遑论差着好几级的大汽车！这会儿可不是家家有车的21世纪，这会儿，农村人一年都见不着一回汽车，能找来一辆大汽车接亲，真真是风光无限，村里人过年走亲戚炫耀的话儿都有了：我们村子里那谁家娶儿媳妇啊，你知道用的什么吗？猜不着吧，告诉你吧，人家用的是大汽车啊！大汽车！斗子上能站上百人…… 上百人夸张？没给你说能装一千人就不错了！偏远的村子里，有的是没见过大汽车的呢，说啥不是说啊！ 第五百零九章 女方很满意，于是娶新娘的过程特别顺利，十一点半进门，刚过十一点，解放车拉着新郎新娘和陪送新娘的客人、嫁妆就回了村。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炸响过后，撒糖撒花生撒小火烧……一通撒之后，新郎新娘先不下车，先上去人接娘家来的客人，然后才是卸车，把新娘子的嫁妆卸下来。 之前，三合村的人为王家买电视用汽车的大手笔大为震惊，有些家里有闺女的难免懊悔，当初咋就没看出王利军家这么富裕来，把自家闺女嫁过去过好日子不说，说不得还能贴补贴补娘家不是。 等一见新娘子的嫁妆卸下来，人群中一阵低低的喧哗：却见十七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从车上往下抬了六铺六盖（褥子和被子），靠背式脸盆架儿这些常见嫁妆都是新颖富庶不说，最后，竟从车斗子上抬下一架崭新的缝纫机来！ 虽说这两年庄户人家的日子宽裕些了，可也只是吃得饱一点，穿得少几个补丁，真没哪家能拿出一百多块钱来买缝纫机。要不然，也不至于宋秀莲干了四年，仍旧是村里唯一有缝纫机、会缝纫的妇女了。 人们先是震惊成海媳妇儿陪嫁丰厚，继而有那心思转得快的，就已经暗暗嘀咕，这成海媳妇儿既然陪送了缝纫机，说不得是会缝纫的，这以后，她跟二婶宋秀莲……说不定，又有戏好看了！ 不过，有戏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今儿这婚礼指定是热闹而喜庆的，席面儿是十个碗两个大件的最高等级，菜也硬实，大肥肉片儿雪亮油嫩，大块炖鱼红亮鲜香，四喜丸子香糯酥烂……再加上一桌四斤好酒的配备，足够村里老少爷们儿回味大半年了！ 一天热热闹闹过去，客人们散尽，闹新房、听壁脚的，也终于被打发了，沾了酒，脚底下多少有些发飘的成海关上新房的屋门儿，回头看坐在床边儿的媳妇儿，露出一个憨乎乎的笑来：“你……饿了吧？这是我让大师傅给留出来的，不是剩菜，来，快吃！”其实，像肉丸子这样的好菜，席面上根本不剩，即便自己不吃，那也是带回去给自家小孙孙（小孙女儿、小外孙……）去吃的。 新媳妇儿本来羞的不敢抬头，一听这话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递到她面前的是一大碗肉丸子。 小儿拳头大小的炸肉丸子红亮油润，焖烧之后，挂着油汪汪的汤汁，即便早已经没了温度，却仍旧香气扑鼻……饿了大半天的新娘子真的忍不住地吞了口口水！ 新婚第三天，成海陪着媳妇儿回了门子，这场婚礼才算正式完成。大家各自收拾收拾，回味着席面上的肉香，也该各回各家，安心过自己粗茶淡饭的日子去了。 新婚第四天一大早，成海就去了鸡场干活。 王利民也到了鸡场，两叔侄一碰头，不约而同地开口，却是说的一件事：恒温箱孵鸡！ 王利民一边帮着成海清理鸡舍，一边问：“大海快给叔说说，那个什么温箱孵鸡的事儿。” 成海就将自己在京城所见的恒温箱说了一边，又将必备因素说了一遍：“……秋儿说咱们这里不太好弄，让咱们先学着那个育雏……就是育鸡苗，跟育地瓜秧子一样，把苗儿育上一个月，出满月，鸡苗耐寒耐病力都高了，再卖出去……成活率会高出许多来。” 这个道理其实不难懂，只是之前没想到而已。 王利民听着这话，只沉吟了一小会儿，就拍巴掌决定了：“嗯，要干就干，我那两间旧屋子秋后时收拾了，又加盖了两间土坯房，两间旧屋孵鸡，两间新屋育雏……咱们就采用小秋说的那个立体养殖，搭架子养两层……” 成海越听眼睛越亮，然后重重地一跺脚，道：“二叔说啥就是啥，我跟着你干！” 没想到，王利民这回却没有答应成海，而是笑咪咪地摇起头来。 “二叔？我……”成海心一慌，人都木了……这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惹到二叔了？还是如新媳妇儿跟他说的那样，自己娶亲太风头，盖了二叔的脸？ 就在成海吓死自己之前，王利民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小子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不带你干，而是这活儿我不准备出太大力，要以你为主了。” “啊？二叔……我行吗？”成海的心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忽地坠入深渊之后，又被瞬间抛上半空！后果就是，他再说出话的声音都是飘悠悠、战兢兢的！ 王利民大笑起来，片刻才道：“你个傻小子，男人嘛……哪能说不行？是爷们儿的，必须行啊！好了，二叔看着你行，你就一定能行！” 商定了这事儿，叔侄俩都是实干派，也没多说什么，只各自回家，跟家里人说了一声。 本来年前，宋秀莲的缝纫活儿就很多，忙不过来，也实在没精力帮着孵鸡了。一听王利民说交给成海打理，半点儿没迟疑就投了赞成票。成海回家却是多少遇上点儿阻力，王利军和魏爱梅老两口深知二弟两口子为人，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很利落就答应了。 魏爱梅更是直接说了：“你二婶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过来，是没法子再跟着受这个累了……这样，咱们家人多，有没有旁的负累，多干点儿活算啥。” 考虑到成海媳妇刚进门，为了照顾新娘子还特意道：“玉芝儿啊，我和你爹要过去干活，家里这些事儿就顾不上了，烧火做饭，洗衣打扫，少不得就得你一个人料理了。” 刘玉芝对这些家务活儿倒是没意见，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却也不好当着婆婆公公的面儿说，只好先答应着，回了她跟成海的新房，这才对成海道：“你说的孵鸡那事儿，都是咱们家人过去干活儿，你二叔二婶只等着拿钱？” 第五百一十章 成海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耐心地给媳妇儿解释道：“这个买卖本就是二叔的，我和咱爹咱娘过去都是帮忙干活儿的，二叔按人头给咱们开支。二叔可没少拉拔咱们家，没有二叔，哪里来的咱们这新屋新院子，就更别说电视机了，还是托在二叔家在京城的妹妹帮忙给买的。咱们结婚时，二叔又出钱又出力，买酒、买肉、借车……没二叔，咱们的这婚事哪能办得这么场面！” “哎，我也没说啥呀，我就是不明白问一句。”刘玉芝眼看着丈夫真急了，连忙服软，又刻意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家里的活儿我都能抄起来，到时候，你们尽管去二叔家帮忙，家里就交给我好了。” 听媳妇儿这么说，成海也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新媳妇儿娶进门，孝敬爹娘，待成江成海两个兄弟也和气，干活更是利落的一把好手……刚刚那句话可吓了成海一跳，就怕再出个奶奶小姑那样的，这个家可就别想再有宁日了。 为了家宅安定大业，成海又多说了几句：“二叔是厚道人，待咱们家兄弟三个，真跟自己亲儿子没两样。哪怕是咱们私心里算算得失，也别只看见眼前头一分两分的苍蝇头，二叔是个本事人，二叔结实的朋友也是有本事的。不说旁的，就说原来在咱们镇卫生院当院长的郑先生，如今调进京城成了大医院的主任，据说都是国家的头脑人物请他瞧病的。还有原来在咱们县里的吴书记，也调回了京城，那个更了不得了，据说已经升了军长，掌着几万兵……他今年才多大？还不到五十嘞！我这一趟进京买电视机也是二叔家的大妹妹帮的忙不说，我回来才知道，郑先生和吴家都随了礼，比村里人都多，一个人就随了五十块！还有县里的大汽车，还有县里来的那些客人，人家跟咱们家什么情分啊，还不是二叔为下的人情，咱们才沾了光？” 刘玉芝本就不是笨的，只见识短浅了些，在娘家里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这才有了前边那事。听成海这么细细地给她掰说了一番之后，刘玉芝心里也大略明白了些婆家的形势，婆婆公公是憨厚人、厚道人不差，却也真的没有太大的能耐，自己的婚礼之所以能够办得这么风光，主要是沾了二叔王利民的光。以后想过好日子，还得坚定不移跟着二叔干下去。 明白了这一点，刘玉芝哪里还有半点儿怨言，脸上的笑又柔软真诚了几分，抓着成海的手连连保证：“放心，你自管放心，我以后就把二叔二婶跟咱爹咱娘一样孝顺。” 这话说的，成海还有点儿满意，于是小两口化解了一场误会，自然……那啥，蜜月春宵啥的，大家都懂的。 王利社自觉攀上个掌权的老丈人，如今在公社里很是有些自我膨胀，回到家里本也想着装腔作势，‘衣锦还乡’一回，却没想到，刚进村就被狠狠收拾了一回，那气焰彻底灭了个底儿掉，勉强被押着干了两天苦力，别说充大头，竟是连口席面上的好菜都没捞着吃，第二天趁着那群年轻小伙子只顾着看新媳妇儿闹洞房的时候，抽冷子骑了车子，竟是趁着夜色，溜了！ 其他人也没个找的，李秀英倒是找了一回，被王建国喝了一句，也就只能丢开了手。 看着成海吧媳妇儿娶进门，成岭也了了一桩心事，待在家里，父母奶奶每天轮番轰炸催婚……所以，他都没等成海媳妇回门儿，成海结婚第二天下半晌，他就偷偷给二哥成峰交待了一声，拎着行李袋悄悄走了，直奔京城。 成岭这一去，家里老太太和王利群两口子自然是气得破口直骂，可骂有什么用，人都走了，他们抓也抓不回来，再说抓回来，儿子不愿意娶媳妇成婚，他们还能绑着拜堂？即便是帮着拜了堂，入洞房呢？ 生气也好，哭骂也罢，到底只能暂时丢开手。只盼着那小子在外头逛够了，能早一天收心，回来安安稳稳娶个媳妇过日子，却不知道，这一放手，就是好几年。 王爱花这次回来倒是不张扬，手脚也算勤快，只埋头跟着嫂子们在灶间刷碗择菜干活儿，新娘子进门，倒是拉着这亲姑妈上去坐了一回席。等第三天小两口回门，王爱花也要回家，魏爱梅做主拿了十对白面馍馍，又有做席面剩下的炸丸子炸肉段包了一包，装了一篮子让王爱花带回去。 成岭走了没几天，成峰也如影随形地进了京城。 听老三成岭说，远没有他亲眼看见震撼。他到了厂子里，恰好遇上刚进了一批电器，好几名经销商跟不要钱一样疯抢，为了名额多少甚至主动叫价，都不是一块两块提，而是十块十块的提，成峰亲眼看着，不过十几分钟，较劲的两个经销商就自己把提货价抬高了一百多块钱。要知道，这会儿的电器大多也只是二百三百的，提高一百，可就是提高三成、甚至一半了！ 受到震撼的成峰，只觉得满心里火热，脑子里有一种冲动，恨不能冲上去把那些人手里的货都抢下来。 当然，他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他那一点儿微末本钱还干不了电器生意。他跟利民叔商议之后一直认定，县城和农村的消费有限，电器、电子产品这些先不管，就从印刷品下手。别的不说，对联、画报、四联年画，过年可不正好是旺季，价钱又不贵，几毛一块的买上一副往墙上一贴，喜庆又热闹，老百姓就爱这个。 当然了，最要紧的是赶在元旦前，弄一批挂历回去，成峰进京，王利民却已经去地区和县里的企业联系这个了，要不然，他早跟成峰一起进京看小秋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自家亲爹和堂哥要货，小秋自然给备足，价格还放到最低，之后的补货、打款，都交待过专人负责，一定做到保质保量及时供货。 不出所料，成峰带回来的一批挂历大受欢迎，企业单位用的那种画报也卖的不错，某局就订了一大批，用来慰问之用。其他企业、单位也有订购，或慰问客户，或发放福利，竟成了地区、县城的一种风潮。 可是，被王利民和成峰两人看好的四联年画、对联，却意外地遭到了冷遇。 七九年底，农村的集市陆续恢复。 占县县城更在这一年发了通知，腊月廿开始，到腊月二十六结束，赶六天‘大会’。没赶过会的人不太了解，赶会在某些地方，是何等热闹神圣，令人向往的事情。 此大会，非彼大会，不是某机关枯燥发言、套话连篇的会议，而是指某地某时召开的物资交流集会。届时，主办的机构（一般是政府机构）发出消息，各地的经销商就纷至沓来，售卖各自的货品。这些货品来自天南海北，就说占县的大会，来赶会卖东西的可能有沪城、江南的人，也可能有蒙地、东北的。 来共襄盛会的还不仅仅是售卖商品的，还有各色的手工艺人，吹糖人的、捏泥人的、捏面人的、扎灯笼的……以至于耍把式卖艺的，耍猴的玩蛇的，再开放几年之后，又有各色歌舞团，露胸的卖大腿的……不一而足。 当然了，这会儿还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会除了令人目不暇接的丰富商品外，还有各色的玩意杂耍，还有品种丰富，各种各样的民间美食小吃…… 赶会的消息一出，全县沸腾。老百姓立刻捂紧了自己还不充实的钱包，吃的穿的用的，各色年货，只等着赶会时，上会上买去。会上的商品品种丰富，式样新颖，可别提前把钱花了，到了会上看到更好的（更便宜的、更合心意的……），没了钱，干后悔。 这架势，倒是与后来的双十一大促，有那么一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赶会，对老百姓意味着一次买买买的盛宴，对于卖货的人来说，也绝对是一大空前利好。 王利民和成岭面对着积压在手中的一批画报、对联、年画，商量了半宿，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爷俩就往京里打了个电话。电话说的不少，但主旨就一个，就是希望降低成品，降低价格。农村人贴年画、对联这些，不讲究纸张、清晰度这些，只讲究一个够鲜亮、够喜庆、够便宜！ 只要花色看上去还可以，纸张不会一戳就破，贴上也能坚持半年一年，就成了。这些东西，本就只有一年使用期限，最多明年过年，就又换新的了嘛！谁会考虑，贴上对联能不能用上个十年八年的……这些玩意儿可不兴新三年旧三年的！ 小秋接了电话，也有些顿悟之感。回头啪啪地给了自己脑门儿两巴掌，然后就立刻拨了电话给负责这一块的三哥成岭，交待下去，连夜重选纸张，再联系普通印刷厂，赶着印一批价格便宜，却色彩艳丽的年画、对联出来。 好在，这会儿只是临近元旦，隔着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还不算太晚。 有了之前的经验积累，他们这一批货出的很快。第一批货很快出来，小秋过去看了，色彩、纸张都还不错，价格却降下来不少。比如一张年画，成本只有几分钱，批发价一毛出头就可以，放下去，代理商加价二分三分，可以卖到一毛五，零售商卖给老百姓，最便宜两毛钱就能出手。 两毛钱买一张漂亮的花回去贴一贴，屋里就能鲜亮一年，赶在过年这样的节日，想必大部分人都不会不舍得。家境好一些的，还可以买些四联画，那些也只需五毛、六毛钱，比之前的一块钱便宜了近一半！ 这批货发到王利民和成峰手里，还没进腊月门，离着赶会更是还有小一个月，却很快被闻风而到的小贩一抢而空！ 八十年代初还是十亿人民八亿农民，农村才是最广阔的市场，农民老大哥的需求才是最大的。自从推出廉价的年节印刷品后，印刷品的销量突然暴涨，很快超过了所有产品的总和，成了主流产品。 小秋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加大印刷量，一次次跟印刷厂协调，让工人加班加点帮忙把产品赶出来。为此，不但春梅嫂子养完了一批鸡雏接着养第二批鸡雏，还特别从村里招了十几个念过书识字的姑娘小子来，就为了应付年前超大负荷的印刷品出货量。 他们这边如此，王利民和成峰在老家的情形也基本相同。 他们原本将货接回来，就存在宋胜书老两口的小院里。可出货量太大，来往的人太多，进进出出挤挤攘攘的，明显到了影响正常生活和孩子们学习的地步。 恰好县农机站门前冷落，又正逢冬季，找了老大王成山帮忙，将农机站朝外闲置的五间临街房借了来，三间当仓库，两间当门面，中间拉条帘子，晚上就在这里睡，也好看着货。 因为找了成山帮忙，王利民看大堂侄子闲的没事，天天跑过来帮忙，索性让他也干脆拿些货去卖。 成山是弟兄三个里最老实的，之前就只知安稳上班挣工资，没想到，半推半就带了些年画、对联什么的去赶了一趟集，回来都高兴的快傻了。 拉着二弟成峰的手说个不停：“我都卖完了，不到晌午就都卖完了……你知道我挣了多少钱？我挣了整整二十三块六毛七，都赶的上我半个月工资了！一天啊，一天挣的钱就赶得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成峰被大哥拉着说个不停，真是哭笑不得，好在半下午了，没有上午那么忙了，他索性耐心听着大哥说了个够，然后才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要继续的话就去给大嫂说，商量好了，赶集是小事儿，赶会时多备点儿货，到会上去卖才是大头。 他还说了，只要大哥大嫂敢卖，他还负责给大哥大嫂要一批电子表、帽子围巾啥的来卖，那些东西真卖起来，比印刷品来钱更快！ 第五百一十二章 老实巴交，一直只知道按时上班、按月领工资的成山的人生，仿佛被一下子推开了一扇门，门外的世界没有按部就班，没有领导管理制度约束，却充满了诱惑。 他没有被兴奋冲昏了头脑，高兴过那一阵子去，倒是冷静了一些，按着成峰说的，回家跟妻子商量去了。 成山媳妇郑伟伟是县小学的老师，看上去文文静静瘦瘦小小的，却比成山胆子大得多，听成山一说，竟是二话没犹豫就决定：干！ “……到时，我也放了寒假，孩子送回去，我陪你一起去赶会！” 有了妻子的支持，王成山心里那点儿犹豫也只能丢下了，第二天一早就过来跟成峰说了，夫妻两人的决定。 大哥大嫂肯跟着一起干，大家伙儿一起朝着好日子奔，成峰自然是乐见其成，要不然，他也不会强按着大哥去卖画儿了。只不过，赶会还早，他索性又拿了一大卷年画对联出来，往大哥怀里一塞，推着他出门：“再赶集去……”赶会那么多人，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不提前练熟了手，到时候摆了摊子也守不住，那不是白瞎呀！ 还别说，成山虽然老实，但自有一股子韧劲儿和钻劲儿，干什么都特别认真，高中毕业又不怕算账识字，每天去卖年画，竟很快干的上了手，从第一天为了二十几块钱欣喜若狂，渐渐练出了手也壮了胆气，进了腊月之后，一天比一天卖的多，从上百，渐至二百…… 成山一天挣的钱，远比他一个月的工资多出许多了，他却只是增加了信心和干劲儿，不会像最初那样欢喜傻了。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完了七〇年代最后一个月，元旦之后，八〇年代正式开始了。 元旦之后，成岭抽空跑到卷棚胡同，告诉了小秋一个好消息：村里分了地，从此，结束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集体模式，改为家庭单干了。各家的地自己种，种好种孬都是自家的事儿了。 据说，分了地之后，村里出现了好些‘感人事迹’，地里的雪老厚呢，已经有人等不及的把积攒了好久的肥料送到地里去，说是随着雪化了，肥力也能早点儿进入土壤，供给到麦苗。有人为了挣一块粪打起来的；成海的鸡舍更是成了许多人打主意的地儿，好些人主动上门帮着干活，却不是为了挣钱，而是要鸡肥…… 听了这个消息，小秋也高兴，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她的户口迁出来了，家里能分四口人的地，按成岭说的，每人差不多是一亩七八分的样子，他们家四口人能分五亩多小六亩地……王利民忙着做生意，宋秀莲要做缝纫活儿，六亩地恐怕种不过来。 不过，眼下正值农闲，地里的活儿并不重，小秋也没想着立刻处理这事儿，只把它放在心里，准备放假回家再说。 元旦后，也就意味着寒假不远了。 小秋和吴戈秦戎商议着，公司就供货到腊月廿，廿一开始放假，员工们忙碌了半年，也该放假休息休息，回家探探亲，好好陪家人过个年。因为确定了放假时间，也就意味着，之前备货要足，并提醒经销商备货。 有了成岭堂哥之后，订货仓储发货这一块有他负责，销售那一块由陈东方和田金明共同负责，又配备了财务人员，厂子那边虽然营业额持续提升，但小秋和吴戈秦戎的工作压力却小了不少，让他们能把大部分精力专注到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上去。 腊月初七，星期四。 下午放了学，吴戈秦戎跟着乔北去了叶三叔那儿。 小秋一个人回了卷棚胡同，放下书包，拿了些杂粮又折去厂子里，准备让食堂给大家伙儿熬腊八粥。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见一个女人倚在院墙上，一手捂着脸，正哭的肩膀直抽抽，却几乎没有声音……见过的人都知道，嚎啕大哭其实不是最打动人的，反而是无声地哭泣，往往直击人心，另闻者伤心，见者动容。 这个女人哭得很惨……可小秋并没同情心泛滥，反而满心嫌弃。你说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跑人家大门口来哭算什么事儿？丧气不丧气啊！ 于是，小秋也没去做知心小妹妹，也没惊动人，只越过那女人进了厂。 她首先想去收发室问问常宏伟。 元旦之前，常宏伟就停止了育雏工作，如今春梅嫂子育的最后一批鸡雏也即将出手，出手之后，年前就不再孵化育雏，只等过完年了。所以，常宏伟的工作岗位又从孵化室回到了传达室。 可小秋一进大门，就察觉到不对了，因为成岭哥和田金明都在传达室门口站着，传达室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却不见常宏伟的影子。 “成岭哥，有什么事吗？” 成岭回头看了一眼传达室，这才压低声音道：“常宏伟他老婆找来了。” 小秋瞬间明白了，门口外头的女人大概就是了。 “常师傅？” 成岭和田金明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也是，当年常宏伟断了腿，那女人可是毫不犹豫地撇下男人孩子跑了的。就不知道，如今为什么又要回来，难道是听说这爷俩挣了钱了？ 这事儿既然沾了常宏伟的边儿，她倒不好怎么着了，少不得，还得顾虑一下常师傅和小石头的感受。 成岭已经接了小秋手中的口袋过去，小秋小声吩咐两句，田金明点点头出了大门。 “你个小丫头心思太多！”成岭或感慨或调侃地说了一句，索性把这事儿先丢开去，只拎着口袋陪着小秋往里走。 小秋笑嘻嘻道：“我本来还想着叫你回家过腊八，你倒好，编排上我了，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嘛！” 成岭哭笑不得地伸手揉揉小秋的脑袋，笑着赔罪：“好了，好啦，是哥哥错了，还不中？” “中，怎么不中呢！”小秋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却随即眼睛一亮，看向身旁的成岭堂哥。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成岭被她突然一瞪闹得有些莫名，哭笑不得道：“小丫头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小秋睨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能把心里突然蹦出来的那个猜测压下去，只笑嘻嘻道：“就是……突然觉得哥哥挺好了！” “哈，你个小丫头！”成岭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放弃了继续追究。 送下杂粮，兄妹俩进了办公室。 林红英见小秋进来，连忙拿起自己的茶缸子递到小秋手中：“外头天冷吧？赶紧捧着这茶缸子暖暖手。” 成岭却笑道：“拿茶缸子多费事啊，还不如直接去炉子根下烤一烤呢！” 林红英却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以为小秋跟你们大老爷们儿一样粗糙啊，小丫头皮儿细嫩，冻狠了去炉子根下烤生疼不说，还伤手，还是捧了热水缸子，虽说暖和的慢一些，却柔和，热气也蒸一蒸脸也舒服，皮儿没那么干。” S省也是北方省份，冬天干燥，小秋都习惯了，进了京城也没觉得太难受。 林红英虽然是京城人，却上山下乡去了豫省南部，靠近丹江口那边，一待四五年，早已经沾染了些长江边儿的习惯回来。连说话都带了些那边的方言，动不动就‘中不中啊’。 小秋也不说话，只过去，挨着汤阿姨坐了，捧着热水缸子，笑眯眯看着林红英和成岭堂哥你来我往地说话。 林红英年纪也不算大，过完年才二十六岁，长得挺清秀，工作认真仔细，为人处事似乎也不错…… 汤秀丽看着小秋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忍不住笑道：“小丫头盘算啥呢？笑成这样。” 小秋心中一虚，转头对汤秀丽讪讪一笑道：“我就是，刚刚来时，在大门口看见那个女人了。” “哦，”汤秀丽语气平淡，道：“她当初也是被吓怕了，那些人都跟疯了似的，不但动手，还弄了木仓……那会儿的人，真是跟疯了一样，好好地工友，突然就分了对立的阵营，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唉！” 汤秀丽这个年龄，看过了太多世事纷争，悲欢离合，早已经看淡了种种，说起什么事情来，总是慢悠悠的，带着那么一点儿从容，或者叫漫不经心的味道。 小秋就喜欢这个年纪的人，特别是慈和安宁的妇人，她喜欢靠在她身上，听她们娓娓地诉说一些过去的事情，仿佛就变成了一只猫，正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 那个时代，太多人家悲剧、惨剧，熬过来的人，大概都有些历尽磋磨之后的淡然。可，具体到个人身上，某些伤害却不可能真的忘记，那些记忆、痛楚也不可能彻底丢掉，例如郑秋实与儿女，例如廖辰父子与廖臻，例如常宏伟小石头父子和刚才那个哭泣的女人…… 悲剧是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催生的，却也不能把所有的过错、悲痛都推给年代，而把人性、感情这些主观因素给全面忽略了。 成岭说不过林红英，正好有人来提货，他拿着开好的单子去了仓库。 田金明回来了，说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常宏伟也在传达室里编隔离小鸡的栅栏，看上去没有太明显的情绪。 汤秀丽叹口气道：“那么多年，再恨也该放下了。” 有爱才有恨，连恨都没了，爱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小秋倒是希望常宏伟将这件事真正放下，他才能放下包袱，轻松地面对未来的生活。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了解，小秋对他有了更深一些了解，也更加佩服。常宏伟固然身体有残疾，心理上却比许多健全人更强大，他放下过去，还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毕竟，他年纪并不大，才三十多岁而已。 等着成岭发完这一单货，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天色暗下来了，没有人再上门提货，汤秀丽、林红英和成岭三个就下了班。至于田金明陈东方他们，也要去食堂里打饭吃饭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喝腊八粥，小秋拉着成岭一起回家。汤秀丽有自行车，下了班就骑车走了，倒是林红英也脚走的，方向也与卷棚胡同相仿，只最后一条胡同折返向北去。 路上，小秋就状似无意地问起林红英下乡的地方：“长江边儿，那边算南方了吧？” “我倒是没觉得跟咱们这差别太大，风俗也相仿，没有太大差别，就是那边冬天没有生炉子取暖的习惯，冻狠了拢个火盆烤一烤，要不然就干挺着……那边气候也咱们这边儿潮湿，大冬天下雪有时候也下雨，湿冷冷的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就跟黏在身上似的……咦，想想我仍旧浑身鸡皮疙瘩！” 跟在旁边的成岭淡淡地接了一句：“那是你还没到过真正的南方，没见过真正的潮湿……” 背包里的被子潮湿的都能拧出水，更别说身上了……还有溽热、蚊虫、毒蛇、瘴气……那才是噩梦般的存在，他和许多战友一生的噩梦！ 只不过，他仍旧庆幸，庆幸自己能从那场梦里走出来，哪怕伤了一条胳膊，失去了留在部队的资格，可他仍旧庆幸万分。同时，也为那些永远睡在那片常年高温高热土地上的战友们，悲伤、心痛！ 小秋知道成岭的经历，林红英却不知道，有些小恼怒道：“我也没说那里是南方啊！” 垂着头情绪低落的成岭被呛了声，反而释然而笑，外头瞅了林红英一眼，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而林红英却没有注意到成岭，只拉着小秋的手说起丹江口的风俗民情和种种特色美食来，说得小秋肚子都饿了。可没等她开口，就听得旁边有腹鸣如擂鼓，声势吓人！ 小秋和林红英一起转向声音的来源，成岭却大大方方一笑：“让你们说的，我都饿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热乎乎香喷喷的腊八粥似乎刚喝完，年就近了。 小秋和吴戈秦戎三个埋头复习准备期末考试，等走出考场，不知哪家小孩儿抽冷子放了只鞭炮，啪地一声脆响，让三人猛地一下子意识到，都腊月十六了，要过年了！ 一想起过年，自然就想起回家，小秋一刻等不得的，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回去。 晚上，郑秋实回来吃饭，顺便询问小秋期末考试的情况。 小秋很随意地说了个‘还那样儿’，然后就拽着郑秋实的手问：“师傅，你过年可放假？” 郑秋实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也由着你玩了大半年，放了寒假还想着跑？” 小秋这才想起自己进京的初衷：她开始顶着拜师学医的名头进的京，可进了京，她出了学习没耽误，大部分时间都放到生意上了，还真把学医这块忽略了，回想起来，之前学的那些都有些模糊了。 心虚。小秋下意识地垂了头，做出一副乖巧听话状来，准备听老先生的训。 见她这般，郑秋实心气才略顺了些，倒也没怎么训斥，只丢下话，让小秋第二天去医院报到。 本就是自己做得不够，小秋即便有些不愿意，也完全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乖乖应承了。心里琢磨着，实在不行，她就等着哪天郑老头儿答应放人了，自己开上130回家。 嗯，趁着厂子里放假还有几天，她偷空儿就叫上田金明教教她开车，到时候她开车也好有个借口，省的招人怀疑。 在郑秋实这儿碰了个钉子，小秋还不死心，回头就问小舅舅何时回家。 宋秀程却告诉她，他年前事多，回家大概要排到二十七八了。 小秋撇撇嘴，心道，二十七八坐车回家，到家都二十九三十了，还真是回家过年……也就只是过个年了。 就她对小舅舅的了解，年前都推迟回家了，年后指定也在家待不了几天，说不定不过初五就往回赶了。而她，是恨不能一直在家住到开学才回来的。她们学校比较人道，寒假要放到正月十八，过完元宵往回赶一点儿不耽误呢。 考完试休息两天，也是给老师们一个批卷子的时间。腊月十八，小秋几个回校拿成绩，顺便拿寒假作业。 她的成绩没有悬念地仍旧高居榜首，倒是乔西和金笛两个人，因为跟小秋关系好，小秋给她们略略开了开小灶，那两个大概也是被小秋的成绩刺激了，真用了功学习，期末考试成绩倒是都有大幅度提高。 乔西的成绩原来一直在中游偏上的位置，班里四十六名学生，她基本都在二十二三名，偶尔发挥好了也能打破二十，考个十八十九名，这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这丫头却一下窜进了前十名。虽然也就是个第十名，却已经足够让全班老师同学震惊的了。 乔西这个也就罢了，金笛那个心宽体胖的，成绩一直不好，基本都在三十五名开外了，名副其实的学渣了。期中考试就略略前进了两名，没想到到了期末考试同样放了卫星，居然窜进了前二十名，考了个全班第十九名。这个成绩虽然还谈不上学渣变学霸，进步之大，甚至比乔西的进步更令人瞩目了。 成绩一出来，班里就炸了，同学们纷纷围住乔西和金笛，询问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学习秘诀，要不然，成绩咋能突然蹿升这么快呐！ 大部分同学惊讶、羡慕、小嫉妒都是有的，可没有谁胡乱猜测，甚至恶意抹黑污蔑，但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 程薇薇，作为小秋的后座，是小秋刚转学至此，最早认识的同学之一。最初，两个人关系还算说得过去，说话交流也比较多。可后来随着程薇薇自私自利的性格被小秋了解，两个人也就渐渐淡了。在程薇薇那边看来，她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却莫名被小秋疏远冷淡，就觉得小秋是结识了乔西和金笛两个家世好的，才不跟她玩儿了的。 这就难免让程薇薇心里生出一种怨气来，而这种怨气，在看到乔西和金笛如坐了火箭般蹿升的成绩后，达到了极致。然后，她就原地爆炸……不，只是爆发了！ 原本学生回校拿成绩，老师们发一发假期作业，叮嘱几句就可以放假了。可今年，负责初中部的教务副主任白长勇却接到了一个学生的举报，言说初三期末考试试题泄露，某尖子生成绩不实，涉嫌作弊。而试题泄露来源直指正要提升晋升副校长的教学主任、仍旧兼任初三班主任的数学老师赵继海。 试卷由各科课代表拿回来发下来的，原本接下来就是各科老师布置作业，班主任再过来叮嘱寒假注意事项，宣布放假。可今天，试卷发下来大半个小时了，最初学生们还觉得没有老师来，各自讲题的讲题，凑一起说话的说话，更多的是围攻乔西和金笛，寻求学习飞升的秘籍……教室里乱哄哄吵嚷嚷的，跟赶大集也没两样。 平常老师管得严，一个个被拘得难受。这突然没人管没人问了，学生们也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 有个男生突然问了一句：“赵老师怎么还没来啊？” “哈，你小子啥时候跟赵老师这么好了，一会儿不见就开始想念咱们敬爱的赵老师……”这个说俏皮话的同学说着说着竟说不下去了，只因为身边的同学们突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同学们面面相觑着，突然意识到，不但赵老师没出现，连其他任课老师也没出现。 就在班长赵锐准备打发数学课代表去办公室看看时，程薇薇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顶着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踢踢踏踏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经过小秋身前的时候，还朝她斜了一眼，发出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可惜，小秋正盘算着怎么劝着郑老先生放她回家，根本没注意到有人经过，程薇薇的白眼注定了白瞎！ 没让学生们猜测太久，紧接着，二班班主任走到教室门口，赵锐走出去询问，片刻转回来点名：“王小秋，佟老师找你！” 第五百一十五章 小秋略略诧异着，却并没迟疑耽搁，直接起身，连椅子上的大衣都没拿，穿着校服走出了教室。 佟舟看见小秋懵懵懂懂地走过来，身体清瘦单薄，白净的脸庞只有巴掌大小，倒是一双眼睛，越发深沉黑亮，透着沉静和宁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跳脱，反而如水：静如深潭，清如甘泉。 佟老师倒是先心疼上了，柔声道：“你先去把大衣穿上。” 等小秋转回来穿了大衣，再出来随着佟老师走，才知道，其实佟老师也不过是个传声筒，她只是来传个通知，却到底不放心，亲自领着她去了校长办公室。 师生两个一路也没说话，到了校长办公室，佟老师示意小秋进去后，才临时叮嘱了一句：“别怕，照实说明情况就行。” 小秋微微抬了抬眉头，心道出了什么事，看佟老师这样，倒好像挺严重……不是，她做什么了啊，怎么听佟老师这口气，好像她不是去见校长，而是要去过堂啊！ 不管怎么说，她相信佟舟老师还是一片好意。她微笑着向佟老师浅浅鞠了一躬，感谢她的关心，然后从容地转身，抬手敲响校长办的门。 他们校长姓周，是个儒雅的老头儿，五十出头年纪，花白的头发，身材适中，腰板笔直，一身最普通的中山装，偏偏能穿出高冠博带的气度。 周校长是不抽烟的，仪表向来是一丝不苟、干净整洁的。 可今天，小秋敲开校长办公室的门后，却险些被里边涌出来的滚滚浓烟给呛倒！ 校长办一个小小的单间，此时已经被香烟烟雾弥漫笼罩，小秋强忍着不适踏进去后，才发现，烟雾的来源是赵继海和负责他们初中部的教务副主任白长勇。向来整洁儒雅的周校长也正拧着眉头盯着那两只大烟枪，满脸苦恼呢！ “校长好！两位老师好！” “王小秋同学，”周校长看着走进来的小姑娘，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关键这孩子的成绩是真好，从转到本校就被所有老师包括他这个校长所注意。 入学考试是赵老师和佟老师两个人一起操办的，他相信这两位老师的品质和业务水平，加上，这个学生转校过来也有一个学期了，期间期中期末两次大考，还有小测验无数，她的优异成绩早就被所有师生一致公认。 但是，今天的问题是，有人举报王小秋泄露试题，涉嫌作弊。这个作弊还不是她自己，而是帮着其他学生作弊。 这个孩子是吴家开口安排过来的，周校长自然重点了解了一下，也就知道，她就是从S省农村出来的孩子，祖父母父母都是如假包换的农民。而另外两个涉事学生的家庭背景，周校长也了解，都是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正因此，教务副主任白长勇才怀疑，是不是农村出身的王小秋为了讨好那两个大院子弟，才帮助作弊呢？ 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干净的孩子，周校长有些说不出口。 “王小秋同学，事情是这样的……”白长勇很贴心地及时开口，替领导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后很是温和地循循善诱道，“王小秋同学，你不必害怕，虽说你帮助其他同学作弊是错误的，但只要你知错认错，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校领导也考虑减轻对你的惩罚。” 小秋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稍稍意外之后，就是失笑和无语。 初中课本上教的就那么一点点东西，扩充再扩充、加深再加深，又能有多少题型？对于一个教了十多年学，教学成绩还非常不错的老师来说，带着学生在考前做针对性复习，甚至押题，都是太简单太熟悉的事情了，她不过是把平常赵老师讲得一些题型，重新拿出来，又略加整合后，带着乔西和金笛做了些针对性复习训练，又给她们押了几道题……好吧，她押题准确率略高了些，数学试卷的大题被她押中了大半，但，那又如何，在她看来，押不中才不正常吧！ 就这，就说赵老师泄题，说她涉嫌作弊？ “我没有作弊。”小秋淡淡吐出一句话，脸上的表情仍旧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只说出口的话却足够噎人：“若是需要，我愿意配合校方对我的调查。复试也可以。” 白长勇被噎得脸色发青，半天才道：“王小秋同学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校长和老师们都没有怀疑你的成绩。只是，你们班另外两名学生的成绩，似乎……提升的速度过快……” 小秋没让他说完，目光平静地看着白长勇，淡淡道：“她们的成绩我可以作保，同样可以复试。” 白长勇的好些话被卡在喉咙里，张着嘴一脸不甘地看着小秋好一会儿，这才合上嘴巴，咂咂嘴，也不知回味什么，却没再说话，只抬眼看向校长，等待周校长的决定。 周校长不知在思考什么，一脸严肃，好半天才开口，却差点儿让白长勇掉了下巴。 “王小秋同学，考不考虑直接跳级到高中部？” 问这话的时候，若是吴戈秦戎两个在场，大概会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可显然，小秋不是吴戈，也不是秦戎。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一笑：“谢谢校长的信任，我自觉基础学习同样重要，暂时就不考虑跳级了。” 一步一步升上去，课程对她不算累，同时还能拿出一部分精力来放到生意那边。若是，跳入高中，不说直升高三，参加高考，就是高一高二，功课也不轻松，她想要保持成绩优异，势必要拿出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哪里还能分散精力…… 再说了，她重活一回，并没想着急匆匆赶路往前冲，她想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自己的精力能力范围内，多看看，多想想，多做些尝试，体验更多的人生至味。 按照她目前的年龄，十二岁上高中，十五岁上大学，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走得快了，她可没打算去上什么少年班、天才班。 说白了，她就是个没出息的，懒惰散漫，并没想着逼着自己去做什么科学家，出书论著什么的。 第五百一十六章 小秋很快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了，紧接着，赵继海老师就到了班里，叮嘱放假注意事项，然后宣布放假。学生们为即将开始的寒假而欢呼，谁也没心思去想之前些许的小意外，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小秋不知道，赵继海老师的升职计划暂时被搁置，原因是他被挖出，收受学生家长的贿赂，利用班主任身份，让学生家长办事（买彩电），并以此拉拢校内领导和老师。 一说放假，其他同学背上书包，就呼朋引伴地哄然散了。乔西和金笛照旧等着小秋一起离校，乔西和金笛考了好成绩，都一脸兴奋，乔西强自按捺着，只想去跟哥哥显摆。金笛却是半点儿不会掩饰的，唧唧咯咯地跟小伙伴说着自己的打算，她考这么好成绩，拿回家一定会受表扬，少不得，今年过年的压岁钱都会多出许多去。 又说：“……我的学习成绩好了，哥哥就再不用威胁，把我送去当兵了，我就可以考自己喜欢的电影学院了。” 说起来，金笛小胖妞有个很高的理想，那就是当一名电影明星！ 不过，小秋偷偷瞅一眼金笛的汤团脸，还有肉肉的小身材，暗暗替她捏一把汗。 这丫头想要当电影明星，至少先减去三十斤肉才有希望吧？……不过，考虑到金笛小胖妞向来良好的胃口，小秋觉得这个希望很渺茫。 乔西也有同感，而且她向来喜欢有啥说啥：“就你还去演电影？这胖乎乎白嫩嫩的包子样儿，去拍包子集合吗？” “乔西……”金笛恼怒着挥手去打，却不防人家乔西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把她抛下老远。 小秋紧走几步，拉住气喘吁吁的金笛，替她拉拉身上皱了的衣裳，笑道：“她就仗着一双长腿欺负人，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金笛是胖，小秋是矮，对乔西那一双大长腿的仇恨是一致的！ 乔西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笑嘻嘻道：“我说你们俩，又凑一块说我坏话是吧？” 小秋笑着道：“哪有，我就是劝着金笛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哎，金笛，我抓住她了，快来！” 她用缓兵之计稳住乔西，然后趁其不备抱住了乔西的胳膊。金笛默契地冲上来，伸手到乔西的腋下一阵好挠，直挠的乔西笑得几乎瘫在地上，连连讨饶，这才作罢。 笑过闹过，三个丫头在校门口会合了吴戈秦戎和乔北，一起离校回家。 乔西本来还商量着小秋出去逛街，可小秋还惦记着去学车，又要去厂子那边做最后的突击发货，还要结账回款发工资提成……事儿多的，她和吴戈秦戎都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哪里有心情去逛街。反倒是小秋把乔西乔北一起拉去做苦力，只有金笛，走到路口与大部对分开，自己回家。 办公楼二楼上，赵继海拎着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白长勇站在窗前，他上前一步，顺着白长勇的目光看下去，恰看到三个小丫头闹成一团的疯癫模样，他嘴角挑起一抹嘲讽来，拍拍白长勇的肩膀笑道：“不要用固化的眼光看人，不是所有的农村子弟都吃不饱穿不暖，靠着攀高枝、阿谀权贵来过日子！” “你……”白长勇骤然大怒，可对上赵继海笑嘻嘻却没有半点儿温度的目光，他却自己先萎了。 赵继海出身书香门第，上的是名牌大学，业务又棒，现在虽说仍旧在教初中，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只要想上，别说副校长，就是校长……当然，周校长在位，他不太可能升任本校校长，可京城之大，中学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哪里愁按不下一个校长呢！ 这种人是真的有才，根本不是他的微末之力能够踩下去的，所以，他不敢过深地得罪。就是今天王小秋这事儿，他也不是不后悔的。 早知道校长那般处置，他何必跳出去做这个坏人呢！白白招惹了疯子赵继海。 “……赵主任就爱开玩笑！”白长勇强挤出一片笑来。 赵继海抿抿嘴角，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道：“哈哈，白主任要不要彩电啊？我再利用职权找一找学生家长，帮你也要一台彩电指标？” “呃，我暂时就不要了……呵呵呵，多谢赵主任费心！”白长勇咬着后槽牙，一面挤着笑道谢。心里却把赵继海的祖宗八辈儿骂了个遍，明知道他家境清贫，每个月工资留出生活费，大部分都得寄回老家，根本没有存款，黑白电视也没不起，更别说彩色电视了。 被人在心窝子上捅刀子，还得笑着道谢什么的……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白主任就是客气，跟我不用客气啦！行啦，我先走了，今下午电视台有一场足球转播……”赵继海边说边走，很快走远了，留给白长勇一个潇洒的背影。 再说小秋那边，急赶慢赶，赶在腊月廿之前把货全部发完了，仓库里仅剩的就是几件有残次的衣服。 另一边，汤秀丽和林红英也连着加了两个夜班，把账结来了。 小秋拿到账务汇总，看着各人的销售量，笑嘻嘻地抬头看向吴戈秦戎：“你们猜到是谁了吧？” 吴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道：“很明显吧……是陈东方陈哥吧？” 小秋咦了一声，转向秦戎：“很明显吗？你们怎么不猜是田大哥或者李大哥？” “田大哥要开车，牵涉了精力。李大哥过于憨厚……”秦戎微笑着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 吴戈瞥小秋一眼，伸手将汇总表接过去，一边道：“陈哥看着话不多，却是最有心算的那个。”要不然，也不会精于木匠手艺，做饭也是一把好手。这都侧面地证明了，陈东方是个擅于学习擅于琢磨的人。 账结完了，自然就按照承诺的兑现，发提成、发奖金、发奖品。销售冠军陈东方领到一台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一向沉稳内敛的汉子，也欢喜的擦了好几遍眼睛，嘴巴更是喜得合不拢了。 其他人也不空手，除了工资提成之外，小秋又给每个人发了个过年的大红包。另外，那些略有残次，却不妨碍穿着的衣服也拿过来，做了过年的福利。 第五百一十七章 伙房那边也做好了热气腾腾的几个好菜，所有员工聚集到餐厅里，围了一大桌，每人面前都摆了酒。男人们喝得是二锅头，小秋和两位女职工喝得却是甜甜的苹果汽酒。 吴戈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大家半年的辛苦努力，总结了一下工作成绩，展望了一下来年的美好前景，最后，举起一杯二锅头，笑着道：“各位大哥回家团聚，好好陪一陪父母亲人，过个好年！带我们向老家的大爷大娘拜个早年！大伙儿都端起来，为了明年的生活更美好，来，干了！” 大家欢喜鼓舞，对来年的好生活充满了信心。不知不觉地，夜色深了，众人也大都喝得有些高了。 好眠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心急火燎地收拾行李往火车站奔。 因为早就定好了放假的日期，各人回家的火车票也买好了，田金民开了车，准备将众人送到火车站，他再把车送回来。却不防被小秋抢了驾驶座：“金大哥，你也教了我好几天了，让我来试一试吧。” 小秋充分发挥了学霸属性，学车也学得特别快，田金明讲了一遍，做了示范，交到小秋手里，她伸手启动，然后踩离合挂挡，就那么稳稳当当地把车出去了，当时把田金明给惊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秋却已经稳稳当当有把车停下了。 “小秋啊，随手你学车很有天分，可上路……行不行啊？”田金明是真不放心啊，学开车是一回事，会开车开好车不出事故又是一回事，很多练车练的很好的，上路看见人和车就心慌的。小秋学得太快，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踏实。 小秋笑嘻嘻地不以为然：“趁着你还在，看着我试试呗，不行，再换你来开不就成了！” 见田金明还是一脸担心，小秋只好又道：“我起步、停车都没问题了吧？我慢点儿开，咱们安全第一还不成嘛！来吧，你是不相信我啊，还是信不过你自己啊？” 被她一连串说的，田金明无法，只好一咬牙，将正往副驾驶座上怕的邹喜亮拉下来，自己爬上去，坐在了小秋身边。 吴戈秦戎对视一眼，很自觉地爬上后边的车斗。 他们两个没说过，其实，他们之前在连队里就跟着汽车连的系统学习过……只不过，家里从来不缺练手的车，对开车没什么执念，不像小秋，就跟刚得了个玩具一样，新鲜劲儿没过去之前，总惦记着开车摸方向盘。 在车斗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拉起大衣裹住头脸，秦戎低声道：“不行，就找个吉普来给她过过瘾。” 这时候的汽车，方向大多没有助力系统，卡车方向盘很重，对于小秋那小细胳膊来说，大概比较吃力吧！ 吴戈垂着眼，低声应着：“嗯……找机会吧。” 吉普的方向盘也重，吴戈想到的是轻便的有助力系统的进口轿车……只不过，这会儿，进口汽车极少，连吴戈目前也只是一个想法，连目标也没有。 感谢这个时代，一路上没有塞车没有拥堵，顺顺利利地到了火车站，各人的行李卸下来，或手提或肩扛，独陈东方直接用上了扁担，一头担着电视机，一头担着自己的行李。他们各人领的提成工资可不少，好久不回家，自然买了不少东西带回去，家里人穿的衣裳、孩子们的玩具，爹娘甚至爷奶的营养品……林林总总，各种各样，每个人的行李都沉甸甸的。 田金明下车，还不放心呢，一个劲儿地拉着车门嘱咐小秋。吴戈和秦戎走过来，笑嘻嘻地将他从车门上撕下去，将行李往他怀里一塞，推着他去候车厅候车。 吴戈道：“金大哥尽管放心吧，有我们俩看着她呢！” 田金明更不放心了，就小秋丫头一个，文文静静个小姑娘，开的慢悠悠的，速度不快，即便有个小事故也是剐蹭之类。但吴戈和秦戎这俩小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车到了他们手里，说不定能当飞机开去。 没想到自己在田金明心里是这种印象，秦戎还大包大揽地保证呢：“金大哥不用担心，我们俩看她一个，保证没问题。” 他们这边车停在广场门口，几个人又拉拉扯扯的，引起了巡逻民警的注意。 看着巡逻警朝他们走过来，吴戈秦戎连忙推了田金明一把，将他推进赶火车的人流中。 吴戈秦戎则飞快转身，三步两步跳上车，坐上副驾驶，招呼一声，小秋稳稳当当发动汽车，开离了火车站。 巡逻警察慢了一步，隔着车窗看见开车的小秋，很有些不敢置信。 过了一会儿，他的一名同事走过来，拐着他的胳膊笑：“你小子看见啥了，在这里发啥呆啊？要说咱们站前巡逻的，一年见得人没有百万也有大几十万了，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今儿咋突然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啦？” “哎，你掐我一下……哎哟，让你掐你就死命掐啊！”受惊的巡逻警觉得自己特委屈。 “不是你说让我掐的嘛，不使劲儿，你要觉不出疼来真傻了怎么办？……啥？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开汽车？你看花眼了吧？你当那是学个车子摔两下就能学会呐？那是汽车，喝油冒烟的玩意儿，别说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你个三十郎当的大老爷们儿开辆汽车给我看看……你能把汽车开动弹我就信……”巡警同事是个爱开玩笑的，嘻嘻哈哈说着，拉着之前的巡警走了。 到了，那位受惊的巡警都没能说服他那位同事，他确实看见了，不是开玩笑！ 这一天的经历，对这位来说，真是太悲伤、太委屈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其实，离开站前广场，小秋这个驾驶员就被抢了生意，秦戎接过方向盘，开着车，稳稳当当地把小秋送到了医院。 前两天是她给郑秋实求来的假期，陈东方他们放假回家了，她也该再回到医院实习了。 吴戈、秦戎则接了医院老师们的请求，给大家伙儿张罗年货去了。 腊月廿小秋回医院，吴戈秦戎就自己撒欢儿去了。晚上吃饭，饭桌上就添了一道卤牛肉，小秋一尝，就惊喜道：“你们去颐和园了？” 这卤牛肉味道熟悉，他们三个最开始入手生意就卖的这个，来源就是颐和园门口的利民饭店。 吴戈笑得一脸得意，指着丢在桌上的书包让小秋看，结果，小秋打开一看：嗬，竟然是一书包钱！ 十块的、五块的，一块几毛的……有整有零，看样子估摸，怎么也得大几百上千了。 他们账上躺着大几十万巨款，可那些只是账面、存折上的一串数字，远没有这一书包零钱给人的冲击力大。 秦戎从书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笔记本来，递给小秋，翻开一看，才知道，他们这一天转到了颐和园，不但从刘大力的饭店里买了卤牛肉，还由刘大力牵头，买了三口猪、五六只羊。 他们就地请杀猪匠处理好了，肉直接拉进城往之前有联系的企业里一送，一倒手，净赚了四百多块！ 不但如此，他们又在相邻的村子里定了不少货，已经与人说好了，由农户自己屠宰，他们只负责过去收成品。这样，就能够缩减时间消耗，弄好了，一天能跑两趟，每趟能多挣上百分之五十甚至一倍的利润。 当然了，他们也帮医院科室的人们定好了年货，现在弄回来还早，索性晚一点，到廿六、廿七再给他们送过去，收拾收拾，正好过年。 吴戈秦戎说的兴致勃勃，小秋却忍不住好笑。这两个又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就以为能糊弄了她？ 她也没有点破他们的玩笑，只鄙夷地撇撇嘴，道：“我以为咱们都做那么大生意了，你们的眼界该有所改变了，怎么又去干这个了？……你们若是真想挣大钱，我给你们支个招。” 吴戈秦戎本就是说话逗乐的，见被小秋看破也不意外。只不过，对于小秋说的新招儿还是很期待的。 两个人一起倾身凑到小秋跟前，齐声道：“你说！” 小秋也往两人近前凑了凑，六只眼睛目光交会，鼻尖都快凑一块了，她才轻轻吐出三个字：“收破烂！” “啥？”吴戈一听就差点儿蹦了，满脸不敢置信地盯着小秋。 小秋毫不心虚地回望着两小子，摊摊手表示，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而且，她也不是开玩笑。 “你让我们俩去收破烂儿？收酒瓶子、破铺陈烂绦子去？”吴戈继续质问。 小秋毫不迟疑地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秦戎趋于暴走的吴戈，迟疑着道：“我想小秋的意思是，让咱们以收破烂的名义，去收旧物件儿，遇上古董，咱们可不就能挣大钱了嘛！” 说着，抬眼看道小秋果然点头确认，秦戎立刻笑开了，道：“小秋这是让我们去捡漏儿吧？” 小秋嘿嘿一笑：“我也不确定你们能不能捡到漏儿，但转转看看，能捡到一个，你们这个寒假就不白忙乎。当然了，你们各地儿转悠的时候也上心打听着些，看哪里有卖房的没有，最好是老房子，前清的最好，民国的也将就，建国后的……只要有，产权明晰，咱们也不嫌弃。有就买下来。” “哎，这房子住着不挺舒服吗，干嘛又到处看房子啊？还有就买，买老多房子，也住不过来呀，我给你说，房子空着可不行，没多长时候就毁了……”吴戈眨眼有变成唐僧的嫌疑，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 小秋抬手制止了吴戈的唠叨，坚决道：“有了钱就买房子置地，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 看两个人都有些懵，小秋干脆耐了性子给他们解释：“老百姓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回城的知青、考上学的大学生、招工的工人……城里的人是不是会越来越多？人多了房子是不是会越来越紧张？现在紧张，以后会更紧张！买房！” 吴戈和秦戎面面相觑了半天，终于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没意见，听小秋的。 转天，小秋照旧去医院实习，吴戈和秦戎则到处转着看房子去了。至于收破烂，被他们一抓手交待给小石头了，那小子门路多，除了跟着他卖对联年画的一些孩子，还认识不少半大小子，这些孩子走胡同串巷的收旧物件儿刚刚好，不起眼儿还灵活。又都是最底层老百姓的孩子，捡牙膏皮、捡煤核儿，什么活儿没干过，也不会觉得收破烂有什么丢人的，而且，本身都是胡同串子，一个个鬼机灵的，买东西卖东西，讨价还价……在这方面，吴戈和秦戎也心甘情愿地承认多有不如！ 两个人好像一下子忙起来了，早上都不来卷棚胡同这边了，晚上也常常不过来，但会打电话给小秋。 两天后，也就是腊月廿三，小年。小秋特意与科室里打个招呼，提前半天儿回家，准备包顿饺子，招呼大家伙儿都回来过小年。 回到家，廖辰竟然在，正在炉子上做锅子：“冻坏了吧？赶紧烤一烤，稍等就能吃饭了，天冷，咱们俩吃锅子，我特意跑了趟白魁老号买的肉。” 宋秀程自从放了寒假反而不见人了，好几天晚上没回来了。郑秋实更别说，今晚过小年也不保证能回家。自从派了任务，吴戈秦戎也一天到晚见不着了，一下子看见廖辰，小秋可高兴坏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边答应着洗了手，帮着拿碗筷，又乐滋滋地跑进屋里去，拎了郑秋实喝剩的半瓶酒出来，朝着廖辰晃晃：“有好菜就要配好酒，我陪廖辰哥哥小酌两杯！” 廖辰瞥一眼白瓷瓶子，笑道：“这酒度数太高，哪里是你喝的……喏！” 随着廖辰示意，小秋转头看过去，却见桌上摆着一瓶用报纸裹着的酒。她将手中的白瓷瓶一放，三两步走过去，将那报纸打开，却见透明的玻璃瓶子里的液体如流动的黄金，澄澈透明，散发着迷人的色彩。 贵腐葡萄酒？！ 小秋高兴地差点儿叫出来，好不容易在讲出口之际打住，顿了顿才一脸欣喜地看向廖辰：“这是什么酒？这颜色可真漂亮！” 廖辰微笑着走过来，拎起酒瓶，指点着上边的单词给小秋看：“这是匈牙利产的一种葡萄酒，据说特别适合女孩子喝。” 小秋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瓶，清楚地看到了酒瓶上漂亮的花体阿拉伯数字：6，还有标注的年份：1965。其他的单词她不认识，但有这两个数字在这儿，小秋就生不出半点儿怠慢之心了。 六篓品质，加上十五年陈酿是什么概念？搁在21世纪，最少也得几千块了。就这么随便打开喝了？小秋怕夜里会睡不着觉！ 她双手捧着这酒，半天才抬头问廖辰：“这就不便宜吧？” 廖辰嗤儿一声笑了：“你个小丫头挣钱也不少了吧？咋还这么一副财迷相啊？放心，你帮我挣得钱，够买好多瓶了！” 从G城回来，小秋进货打款，就张罗着让廖辰和宋秀程都入了股。 前期宋秀程与唐伟光买了几个月的明星照画报，挣了些几千块钱，都投进来了。廖辰的钱不多，却拿出他去香港是伯父和堂哥给的港币和美刀，按当下的汇率折合了三万多入了股。经过两个月的经营，年底结账，宋秀程的几千块早就翻了翻，留出周转资金，还分了三千多块。廖辰投的多，分得自然也多，光红利就分了小两万。 听廖晨这么说，想想他却是不缺一瓶酒钱，小秋这才安心把这酒收了，却到底没舍得开，小心翼翼拎进自己屋里，与廖辰说是藏进箱子里了，其实早被她收进了大青花中。 有那么一刻，她还想着将酒打开，让大青花多多复制一些出来……可还是不敢确定，酒打开后不会不散失了香气，到底不敢乱来，只得暂时作罢。 热乎乎的羊肉锅子，热气蒸腾，香气扑鼻。小秋高兴，到底缠着廖辰，讨了半盅茅台解馋。 两个人边吃边说着话，也不知是热气蒸腾的，还是那一点点酒上了脸，小秋的脸颊晕着一层红，仿佛上好的白玉冻染了一层霞色，艳艳的令人挪不开眼。 小秋举着酒盅子还想要，廖辰却不肯再给她倒白酒了，转身去厨房里，打开小秋自酿的一坛米酒来，舀了小半碗过来：“喝这个吧！” 这酒还是秋天酿的，酿了三个多月，已经泛起了微微的黄，比当初的酒酿醇厚了许多。 小秋抿了一口，没过滤的浊酒自有一股醇厚黏稠，入口微甜，后边渐渐散发出一股淡而纯的酒香来。 她咂咂嘴，笑笑道：“卡托伊不舍得喝，只能喝自酿的浊酒解馋啦！” 说着，作豪迈状，举着酒碗向廖辰敬酒。 本就是回来过小年嘛，廖辰也没准备再出去，看小秋笑呵呵的苹果脸，偏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哪里还忍心拒绝，索性顺着她的意思也举杯来碰，小酒盅和瓷碗轻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廖辰反手将半盅酒喝了，再抬头，小秋也喝了一大口浊酒，鼓着腮，小小的鼻头红润润的嘴，还有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活脱脱一只猫儿，廖辰想都没想，抬手落在小秋的头顶，按着她柔软的头发揉了揉。 “唔……”小秋将嘴巴里的酒咽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也不躲头顶上的手，反而像猫儿一般乖巧地蹭了蹭，笑眯着眼睛道：“浓香滚烫的羊肉锅子吃着，小酒喝着，这小日子过得，不亦乐哉……” 最后一句，竟是荒腔走板地唱了一嗓子，惹得廖辰再也忍不住，几乎笑得跌出去：“这么点儿东西就满足了？多大出息！” “嗯嗯，我原本也没想着多大出息。嘿嘿……廖辰哥哥的学问，搁在过去可以考状元，现在不兴那个了，廖辰哥哥想没想过，大学毕业了作什么呢？”小秋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喝了点儿酒之后越发懒散了，索性把一条腿缩到椅子上，半盘坐着窝在靠背椅子里，小小身子团成一团，越发像一只饕足的猫咪了。 “呵，将来呀……”廖辰垂着眼，专注地替小秋夹了一块羊腩肉，又连碗带筷子都递到她手里，“别净喝酒了，多吃点儿肉……将来，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能像小秋一样做做生意挣挣钱，也能找个单位上班……” 曾经，他是立志继承祖业参军的，可如今，祖业已经有人继承了，他就没必要再上赶着去争什么了。反正，这年头的大学生还算稀罕，毕了业有的是单位抢着要，从政不错，从商都不错啊！ 看着这样的廖辰，小秋莫名地有些心疼。 她很想说几句话劝慰劝慰他，开解他的痛苦，可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过完小年，年就不远了，廖辰哥哥什么时候回去啊？” “就快了……”廖辰答应的含糊其词，举杯示意一下，自己先干了，然后低低自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他的声音太小，小秋没听清楚，加上酒意有些上头，晕晕地直接问道：“廖辰哥哥你说什么？什么浊酒一杯……” 廖辰灿然一笑，又抬手揉了揉小秋的头发，打趣道：“小丫头，是你想家了吧？” “对呀，我想家，很想很想。我早就盼着放了寒假快点儿回家，郑老头儿却嫌我荒废了，非得押着我去医院实习，还说至少得上完这个周……今儿才周二啊，上完这个周就好除夕了呀……” 第五百二十章 控诉一回，跟廖辰碰碰杯喝口酒，然后又自己嘀咕：“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两个人喝着喝着，都有点儿沾酒。廖辰看小秋将大半碗浊酒喝完，也不给她再喝了，连锅带碗筷都收拾了，推着小秋进屋小睡，他自己则坐在炉子边，看着水壶中淡淡的水汽，陷入了沉思。 小秋酒量浅，但终究没喝多少，睡了半个小时起来，就又神清气爽了。 她出来看廖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想着拿条小薄被给他盖一下，却不想她刚转身，廖辰就醒了。 廖辰也不睡了，小秋索性拿了白菜和肉给他剁馅儿，自己则去和面，又从院中的水缸里拿出一块酱牛肉，一条鱼出来。酱牛肉是冷盘，鱼则准备片一点儿鱼肉做点儿鱼丸，再做个红烧鱼块，配上饺子，小年的菜就足够丰盛了。 她刚刚和好面，正挽了袖子准备收拾鱼呢，吴戈和秦戎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进门二话不说，吴戈拉起小秋就往外走。 小秋被拉到屋门口，才来得及喊了一声：“你拉我去哪儿？我还要收拾鱼、包饺子呢！” 秦戎从后边跟上来，拎着她的大衣让她穿上，一边道：“我在家收拾，就戈子带你去，看一眼就快回来，包饺子还得你来！” 廖辰也远远的道：“你去吧，我会包饺子，你回来等着吃也行了！” 有了廖辰这句话，小秋才放下心来，跟着吴戈出门。 等上了吴戈的自行车，小秋才想起来问：“找到房子了？” 吴戈回头瞅她一眼，嘿嘿一乐道：“我看你这丫头，真是，满心满眼里就只剩下买房子了！就不能想点儿别的？” “不想房子想啥，难道想你啊！”小秋坐在车子后边，被风一吹冷的打颤，说话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冲了许多。 吴戈却突然失了声。片刻后，突然抬起一只手狠狠地揉了揉脸…… 却不防，路上有块石子儿没瞧见，自行车轮恰恰好轧了个正着，车轮一跳，吴戈手底下的车把也是一跳，又猛地一偏……吴戈一只手下意识用力，却终究慢了半拍，自行车眼看就要失去控制摔倒。 小秋原本安稳坐在后座，事故突发，她下意识地不是去揪吴戈的衣服，反而腾地一下跳下了车，却不是自己逃生，反而不等自己站稳就回手过来拽住了自行车的后架。 吴戈的手没按住车把，腿却没闲着，紧急之下，伸出右腿，堪堪在自行车倒地之前将其撑住了。 回头，才看见小秋已经跳下车，正弯腰扶着车后架。 “你……”吴戈眉头一皱就想开口，这丫头是多不信任他，不过是个小石子儿，难道他就处理不了，摔了她？ “你什么你啊？你骑车不看路的啊？这么宽的马路，那么大点儿石子儿，你能直愣愣轧上去，能耐啊？”小秋却不惯他，直愣愣地怼过去，倒让吴戈哑了火。 好好地，他也不至于轧到石子儿，差点儿栽个跟头，那不是因为小秋说了那句话……可这原因，他当然不能说出口啊，只能摸摸鼻子，认怂！ 路上一段小插曲过去，吴戈再不敢胡思乱想，只把自行车骑的又稳又快，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在一家老宅子门口停了下来。 冬天天短，眼看着太阳要落山，天很快就要黑了。小秋下了车子看了看置身的这条胡同，倒是比卷棚胡同宽敞不少，却远没有卷棚胡同那边热闹，光溜溜的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她到这会儿还没闹明白吴戈把她拉出来看啥，只能跺着冻得发疼的脚问：“这是哪儿啊？你带我来看啥？” 吴戈却不说话，只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竟直接拿钥匙去开那老宅子的大门。 “哎？”小秋惊讶一声，吴戈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吱哟一声，两扇灰扑扑漆面斑驳的红漆大门向里打开，吴戈回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笑眯眯看着小秋：“请吧！” “这是你们找的房子？哎，你连钥匙都拿到手了，可是买下来了？多少钱……”小秋只觉得细密的泡泡从心底翻腾上来，扑簌簌作响，像可乐，又像汽酒，让她有点点眩晕。只不过，快乐再多，也没让她忘乎所以，还惦记着拉着吴戈询问情况。 吴戈被她一连串问题砸的满头包，想回答也不知从何开始，只能哭笑不得地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往里走：“你先看看再说嘛，哪来那么多问题！” 刚刚只顾得高兴买房了，小秋都没留意大门的残破和门楼上蓬蓬衰草，被吴戈禁止提问，拉进院子，专注了心思再去看，才觉得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惨败和荒芜的。 院子里原本种的花木大多已经枯死，倒是荒草野树长了老高。房屋墙皮斑驳脱落，屋顶的瓦片儿也多有破碎残损，门窗倒是俱在，却大都看不出漆色，灰尘遍布，窗棂残损……怎一个破败了得！ 看小秋呆愣愣地停不住脚步，吴戈只得又推着她继续往里走：“别看这破院子，这会儿是没人管，少不得推了重建了！走，到这边来……” 说着话，吴戈推着小秋走到倒座房，又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伸手一拉，灯光亮起——这房子看着破旧残损，没想到电却是通的。 这间房子却比外边的情况好不少，至少新近打扫过，灯光下，两间打通的房子当间摆着大案，搭着块旧桌布，上边零零碎碎堆着些物件儿，磁盘瓷瓶漆盒旧书册…… 看到这一堆东西，小秋的眼睛一亮，立刻将刚刚院子里那副衰败破落的景象抛开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伸手拿起一只瓷瓶来看…… 这一大堆东西，都是旧物件儿，小秋也不太懂鉴定断代，只看碗盘瓶子个个瓷质细腻，釉色如玉，青花雅致，粉彩浓艳……漆盒精致，雕工细腻……心里就大概给了个‘都是好东西’的判断，那之前散去的喜悦泡泡就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比之前更多更密更欢快，咕嘟嘟不停冒出来，乐得她晕陶陶颇有些不分南北东西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来的时候，是吴戈拉着推着，及至见了这些东西，就换成是她看不够爱不够，舍不得走了。还是吴戈半拖半拽将她从屋里带出来，又将钥匙交了一套到她手中，道：“这些物件儿就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看都好，它们又长不了腿跑了！” 这话倒是一下子给小秋提了个醒。 眼下，人们都穷，收藏意识还没觉醒，这些旧物件儿还不怎么招人眼，可也用不了几年，只要人们吃饱了穿暖了，手里再有几个余钱的时候，收藏就会迅速地升温……她记得，大概八十年代中期，就涌现出一大批反走私的电影，也从另一个侧面反应了，那个时候，古董古玩收藏已经渐渐走进普通老百姓的视野……这批东西搁在这里，据吴戈说，还会不断地增加，小秋就想到了储存安保的问题，还要尽量不引人注意。 路上，小秋心里想着事儿，一路沉默。吴戈只当小秋恼了，少不得找话开解，于是说起那套破宅子，说是当年这家曾做过特殊贡献，所以，宅子准备发还回来。只是这家人就剩一个孤身老头儿了，孤拐的很，得了通知也不去办手续，宅子撂在这里也没人管，之前还充作某单位的办事处的，一直有修缮，只是最近两三年空置着没人管，这才快速地破败下来。 说着说着，吴戈突然道：“对了，咱们还到那孤老头儿家去过，就是街道点名希望咱们照护的那个！” “曲承光？”小秋一下子被提起了兴趣。 听到小秋搭腔，吴戈缓缓一笑道：“就他！你还记得他家里那邋遢劲儿吧？这旧宅子如今看着也就是破损些，要是交到他手里，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成了垃圾场了！” 小秋却是心中一动，随即道：“不管怎么说，这宅子也是他的产业……这样，明儿你陪我去找找他，跟他好好商量商量，把这房子买下来吧。” “……”吴戈失语了片刻，好一会儿才道，“那破房子破院子的你买来做什么？难道推到了重建么？要是重建，就没必要买那个地方了，位置也不是顶顶好的，还临着街，每天车来人往的，闹哄哄的，一点儿不得清净……” 小秋没听他啰嗦完，就打断他问道：“刚刚被你拉着出来了，都没顾上细看格局，那房子好像不是一进吧？”看那大门口的如意门，过去应该也算是个清贵门第，进去的院子格局比较浅，房舍都比较紧凑，不像是独院正房，倒像是一进院给仆从账房准备的房间。 “明明是你看见那些东西就挪不动步了好吧？”吴戈大呼冤枉，这个锅他不背。 “哦，这个不重要。”小秋随意应了一句，继续问，“那房子是几进？” 吴戈哼哼地回头看了小秋一眼，这才委屈巴巴地回答：“说起来，原来是三进，东西两边还都有跨院，后边还有个花园子……只不过，花园子和西跨院都没有了，连房子都拆了，现在保存下来的就是三进院子加一个两进的东跨院，嗯，说是五十多间屋子，也算不小了。” 小秋越听越满意，三进院子加个两进的跨院啊……这绝对算是宅门了。这样的房子，别说旧建筑保存完好，就是墙倒屋塌，有这个地皮让小秋买，她也会眼睛不眨地买下来。 她操心受累忙乎大半年，挣钱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着多买几栋老宅子，尽量多地保存下这些历史的东西嘛！ 吴戈想到小秋还要去医院，于是主动请缨：“去找曲承光的事儿我和戎子去就行了，你安心去医院吧……你不好好去医院上班，让郑老头儿知道了，指不定干脆不让你回家了呢！” “不会吧？那么狠的？”小秋苦着脸念叨了一回，心里还真不敢确定。郑秋实治学严谨，这半年实在是太忙，没精力管她，才让她得了一段时间的松快……但眼瞅着是要严格起来了，对她这半年的荒废也着实生气了，她还是别顶风作案了。 让吴戈和秦戎去，小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经过这半年，这两个也算是历练了许多，见人谈事儿都挺能沉得住气了。 小秋只叮嘱了一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尽最大努力把这房子买下来。” “哎，那房子可真是破的没法住了，你非得要啊？”吴戈对那破房子真的没啥念想，他也不太理解小秋为何对旧房子那么深的执念。让他说，钱又不少花，买新房子不好吗？ 小秋摇摇头道：“那房子我也看了个大概，主体还是不错的，门窗什么的，找专业人员看看，尽量修补，只要没被虫蛀坏了，打磨打磨补补漆，就又是焕然一新了。” 说到修房子，小秋又提醒吴戈：“修这老房子可不能随便拉个泥瓦匠来干活儿，得着懂传统房屋建造修复的匠人，我要的效果是修旧如旧，不要工业合成漆、水泥混凝土那些东西……你留意着人，还要留意着那些旧的瓦片砖头木头什么的，想要修旧如旧，最好还是用旧物件儿来修补，换上新的可就没了味道了。” 不管她怎么努力去挣钱，但她仍旧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改变历史洪流的大致轨道的。眼瞅着国家经济一天天好转，很快，就会迎来全国大拆迁大建造的时代，到时候，许多古旧建筑会不可避免地被破坏拆除……她没办法将它们完全保留，但可以趁机收一些旧物件儿，哪怕留着以后自己修房子用也好。 “唉，真不知道你天天咋想的，怎么就这么多蹊跷百怪的想法！”吴戈叹息着，还是认命地将小秋的要求记在心里，一边在脑子里开始搜索，吴家是军旅人家，他外婆那边却是书香门第，好像认识故宫里的一些文物专家。他小时候听外公提过，好像说还有专门修房子的专家…… 第五百二十二章 等小秋和吴戈两个人回到家，天完全黑透了。 不但宋秀程和刘芳芳都回来了，连郑秋实也回来了，热热闹闹一屋子人，饺子也包好了，鱼也做好了，一见小秋吴戈两人进门，宋秀程立刻招呼：“赶紧洗手，洗手，准备开饭了！” 刘芳芳穿着大红的毛衣，搭一条长及脚踝的棕色暗格毛呢裙子，脚上穿着黑色的高跟小皮靴，头发烫过之后用发带扎在脑后，粉扑扑的脸蛋被屋里的热气蒸的染着两团红晕，略加修饰的眉毛弯弯，美丽娇艳，恰逢芳华。 她满脸笑地迎着小秋，将小秋的手捧在手心里搓了搓，这才牵着她的手去洗手，一边道：“这么冷的天，还以为你窝在家里呢，没想到还出去了……这是还有什么事儿没处置吗？” 从最初对明星照片的不以为然，到后来渐渐变了态度，刘芳芳如今也算个小小的代理商，主要是联络了几个同学，最开始是在校园里售卖画报和围巾之类的配饰品，挣了钱之后，那些同学回家也没忘记挣钱，每个人都带了大包的货品回去，带回家去卖。在京城里卖的好，但毕竟卖的人也多。带回家乡去，差不多就是独一份儿的生意，想都知道，肯定好卖，也肯定挣钱。 而这些人手里的货又都是从刘芳芳手中拿过去的，刘芳芳相当于是一级代理，她的同学则相当于二级代理，她同学们的生意好，她挣得也就多，而且，不需要自己跑出去摆摊子卖货，只需要按需求给同学们补货就可以了。 还有些家境困难的学生放了假也干脆没回家，留在学校里每天出去练摊儿，这些也需要刘芳芳替他们统筹货物……这也是刘芳芳放假为回家的原因之一。当然，最重点的还是因为宋秀程没走。 小秋没在家，鱼丸没人做，一条大鱼干脆都跨炖了，盛了满满一盆子；中午留出来的白水羊肉也炖了一盆，两盆炖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鱼、羊二样，恰好凑了个‘鲜’字，鲜香四溢，充满了整个房间。再加上一大盘酱牛肉，一盘辣油木耳，一盘海蜇菜心儿，一盘子五香鸡蛋干，也凑了四菜一汤，摆了一桌子。 宋秀程扎着围裙，吆喝一声：“饺子来啦！” 一盘盘白胖滚圆的饺子就端上了桌！ 秦戎和吴戈廖辰也一起忙碌着，有拿筷子的，有拿醋碟的，吴戈则从厨房里拎过来一个小坛子，一边开盖一边笑：“小年也是年，咱们的腊八蒜也该吃了！” 腊八蒜，是北方部分地区吃饺子搭配的小作料，做法简单，就是把蒜瓣儿剥皮后，清洗干净，浸入醋中。比较重口的人家会放一点儿酱油；比较喜甜味的人家会放一点儿白糖……这种蒜一般在进了腊月后进行腌制，腊月后第一个节日就是‘腊八’，故而被称为腊八蒜。腊八蒜腌制上二十几天，到了过年时，原本白胖的蒜瓣儿变成了翠绿色，蒜味醋味融为一体，开胃解腻，乃是饺子的最佳搭配。 吴戈性子急了些，时间短，蒜瓣儿只又一半成了翠绿色，另一半还是白色。这种情况下也可以吃，但风味还未达到最佳。 既然吴戈拆开了，小秋也就盛了一碟放在桌上，各人的碟子里还是用普通米醋。 过小年，人都回来了，热热闹闹的，又有一桌好菜，自然少不了酒。 吴戈秦戎拎出两瓶白酒来，廖辰则主动去厨房盛了一壶浊酒来，放在烧水壶中温了，给刘芳芳和小秋两个女生饮用。在座的大多是年轻人，只有郑秋实一个老人，却也脾气随和，性格温厚，与一帮丫头小子说笑玩闹，并不可以拘束。所以，这顿饭吃的，真是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小秋有了中午的经验，这次喝酒就比较节制了，统共就喝了一小杯浊酒，还是一点一点抿着喝的……喝酒不再多，尝尝味儿就够了。 郑秋实注重养生，喝酒一般都控制在三盅。小子们都知道他的习惯，也没人跟他个老头儿斗酒，只一起敬了他一杯酒，然后就让郑秋实自便，一群小子就撒了欢儿地闹腾开了。 最后，两瓶白酒喝了个精光，大大小小的男生也都带了酒劲儿，廖辰喝成了关公脸，吴戈喝成大舌头，秦戎嘿嘿傻乐止都止不住，宋秀程是表现的最正常的那个，表情、脸色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小秋离桌倒水，回身的刹那，目光扫到了桌下，小舅舅的手紧紧握着刘芳芳的……哈哈，小秋差点儿当场笑喷了！却原来，小舅舅喝了酒就秀恩爱啊！ 小子们闹腾了两个多小时才散，小秋和刘芳芳一起将残羹剩饭收拾下去，刘芳芳抢着去刷洗，小秋就回来将桌子擦了，地面扫了，又把家里的瓜子花生糖果拿出来摆在桌上。 冬天天黑得早，闹腾大半天也不过才八点，家里又没有电视，一群丫头小子精力旺盛，都还不想睡，就商量着打扑克。 郑秋实却不跟一群年轻人胡闹，略坐了坐消食，就准备回房间休息。 小秋拎着他的茶杯送到他的房间中，郑秋实淡淡地抛过来一句：“明天去买火车票吧，买二十六的，买两张！” “吖？”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小秋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秋实瞪她一眼，训斥道：“啊什么，难道你不想回家？要不然你……” “想，想，当然想！”能早点儿回家，小秋只有欢喜的，哪里肯再让郑秋实改了主意，连声表达了自己心中所想，转身就走，一点儿改变主意的机会都不给郑秋实留。 只是，等她从东间里出来，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两张车票’，她挑起门帘又探进脑袋去，“师傅，你陪我一起回去是吧？太好啦，又有人陪着我姥爷喝酒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小秋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丢下郑秋实在屋里失笑摇头。知道这丫头跟姥姥姥爷亲，但能不能别这么大喇喇说出来，说得他好像就陪酒这么个作用一样？ 没等他自怨自艾太久，门帘子抖了抖，小丫头这回没再蒙着头冲进来，只在帘子外道：“师傅，我买明天晚上的票还是买后天的票呢？你明天还出去吧？……你有事尽管去，我在家收拾行李就行。其实咱们也不用带多少东西，家里什么都有，就带几件换洗衣服就行……” 除了最开始的两个问题得到了郑秋实的回答，再后边絮叨了许多，郑秋实都没再做声，小丫头似乎也不是非得讨个答案，絮絮地说了一回，又轻手轻脚地去了。 郑秋实躺在床上，瞪大着两眼，看着黑黢黢的顶棚，突然无声地笑了：这丫头得多想家了啊？这是知道能回家激动地睡不着了吧？小臭丫头，自己激动的睡不着，也不让人睡…… 唉，曾经，他也为了回家激动的夜不能寐，可如今，明明有儿有女，却孑然一身，也就是这个小丫头跟在身边，张罗着他的吃啊穿啊，小小年纪跟个小管家婆一样的。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开了，一瞬的心酸怅然之后，心思转回到小秋身上后，郑秋实忍不住又笑了。 一夜无话，天还没亮呢，小秋就醒了睡不着了。 看看时间，刚刚五点，身边躺着的刘芳芳睡得正沉，打着细微的鼾声，小秋怕自己起身吵到她，咬着牙躺了一刻钟，只觉得手脚脊背都是僵的，实在太难受，只好尽量放轻手脚，顺着被子往爬到后边去，然后从刘芳芳的脚头慢慢下了炕。 怕弄得动静太大，她只披了棉袄，棉裤却是拎到西次间里才穿上，又穿了袜子和棉鞋，这才拢了头发出门。 天际还没有一丝儿晨光，靛蓝色的夜空上，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街坊邻居们还都在梦乡里，四周黑黢黢一片，寒冬腊月里，连虫儿的鸣叫都没一声，静的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一出屋门，寒冽的空气直灌进肺里，脸皮头皮都是一紧，整个人都瞬间精神起来了。 小秋用手搓搓两颊，搓得热乎乎了，这才迈步走进厨房里去。 昨晚，她已经问过小舅和刘芳芳了，两个人说与他们一起回。他们都走了，廖辰也该回家了，腊月廿六了，也实在该回了。 那么，人都走了，家里的许多食材就该收拾收拾了，能带走的都带走……谁让她有天然的运输工具呢！ 一边收拾着，她心里却开始盘算，得赶在年前去一趟秦奶奶家，问问看能不能把现在用的旧厂房买下来——国家出台了政策，明确鼓励个体经济，或者可以趁一下势。即便暂时没办法买下来，最少也要在秦奶奶那里挂个号，一旦允许售卖了，她至少是第一个被考虑到的。 前一天，她才将挑选好的黄豆泡上准备发豆芽，这郑老头儿突然开了恩要回家了，豆芽是等不得发出来了，泡了一宿也泡胀了，干脆拿来磨豆浆——话说，她的小石磨买回来，统共没用几回，实在是她太忙了，很少能拿出功夫来做这个，都是跑到胡同口打现成的来喝了。 按石磨，打水，又把泡好的豆子淘洗了一遍，小秋这才坐下来开始磨豆浆。 胖鼓鼓的豆粒儿顺着磨孔落下去，添一点水，很快，石磨四周就淌出一圈白色的豆浆，都将越来越多，顺着石磨外围的槽流下来，落到下边的桶里去。 加豆粒加水，一手握着手柄推着石磨，石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加上豆浆落在桶里发出的略显粘腻的落水声滴滴答答，打破一片寂静，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廖辰酒量好，基本没有宿醉的症状。他起身，从西厢里走出来，站在院子中间，隔着半个院子看厨房里，浑黄的灯光下那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寒夜、孤灯、瘦小女孩劳作的场景，按理说，会让人感到辛苦、心酸什么的，可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让人觉得难过，只感到心安。 廖辰静静地站在那里，心中竟有一个念头，有这个人的地方就是家吧？那么，他回不回G城，见不见父亲和廖臻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吧？就当走亲戚串门子好了！ 他刻意放重了脚步朝着那团昏黄的灯光走过去，小秋蓦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旋即绽开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来：“怎么起这么早？” “我早，你不是比我更早？”廖辰腿长，看似不快，却几步已经迈进了厨房里。 一进门，他就回手把厨房门给关上，笑着抬手点了点小秋的鼻尖儿：“不知道关上门啊，开着门风多大，你还在沾水，小心皴了手！” 小秋不躲不避，只闭上眼睛挨了一下，睁开眼睛还是笑嘻嘻的：“一忙乎就不冷了，把这茬儿给忘了。” 转眼看见廖辰身上只穿着毛衣，连忙道：“廖辰哥哥帮忙把火生起来吧，我马上磨完了，磨完就要熬都豆浆了！” “小丫头这是要把厨房变成豆腐坊了！”廖辰玩笑一句，迈腿走到灶台前，蹲下去点火了。 下乡十几年，廖辰陪着父亲过的日子连村里的庄户人家都不如，诸如农村的一些活计，诸如挑水、砍柴、烧大灶都不是事儿了，他连农活儿都干的不比村里人差呢。 磨完豆浆，用纱布过滤一遍，再放进锅里小火烧开，这就是豆浆了。若是想吃豆腐脑，还要加石膏点卤，点卤后的豆浆慢慢凝固，就成了豆腐脑儿。 想喝豆浆，磨豆子还不是最累的，过滤和熬豆浆都需要力气手提搬动搅拌，标准的力气活儿，小秋身体被改造的力气倒是不小，但有了廖辰在，小秋倒是轻松了许多。 第五百二十四章 寒冬腊月的清晨，没有风，却寒气砭骨。胡同里已经有早起的人走动，无不裹得浑圆厚实，个个缩着脖子抄着手，脚步匆匆，恨不能从出了家门就一步走到目的地去。 天光微熙，厨房的灯光似乎暗淡了许多，而让着灯光黯淡的还有灶上大锅里蒸腾起的团团白雾，将小小一间厨房蒸腾缭绕的如仙家之地。 豆浆煮了满满一锅，即便今儿人口多，也绝对喝不完。小秋索性去罐子里抓了一把石膏，放在石臼中细细地碾磨成粉，加适量水冲开之后备用，又从锅里舀了滚热的豆浆盛在一只厚壁瓷盆中，然后趁热，将备好的石膏水倒进盆内，随着搅拌，豆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固。小秋及时提起搅拌的铲子，盖上盖子静置。 抬头，就见廖辰正拎着刷洗干净的水桶进来，即便刚刚从井台上下来，他的脸颊也热得红扑扑的，细看，还能发现，他的鬓角上还挂着一层细汗，倒是越发显得面色如玉，黑眸红唇，俊美非常。 小秋爱干净，无论冬夏，但凡在厨房里忙乎，手一定要洗的干净，也就习惯备下一块小毛巾，虽然用的有些旧了，却被她洗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油味儿。 看见廖辰鬓角见汗，她顺手拿了自己的小毛巾给他擦汗，又赶着他进屋去换衬衣：“冬天出了汗最容易受凉，廖辰哥哥快去换件干净衬衣……哦，拎着热水进去擦一把，换了衣服才舒服！” 这些事这些话，小秋是习惯了的，在她眼中，上到五十多岁的郑秋实，下到吴戈秦戎两个小子，都是自家人，她关心他们就像关心父母兄弟一般，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儿不自然。可在廖辰心里，小小年纪就饱尝世人冷眼，甚至恶意侮辱、打骂，即便有亲生父亲廖凯一起生活，廖凯却终究是个男人，心粗不说，也不习惯在生活细节上体贴关怀……而，眼前这个小丫头，似乎从认识最初，就总是温暖的、善意的，对他关心、照顾，从最初带着几分客气，到如今的熟稔随意，真如家人至亲没有不同了。 没经过酷寒的人，就没法理解他对温暖的渴望；没有经过孤独无助的人，就没办法相信他一个大男人，会在心里上对一个小小的女生产生依赖……这种感觉，像孩子依恋母亲，像幼弟信任长姐，更像是至亲至近之人，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互相信任…… 廖辰接了水壶，笑着答应着就往外走，小秋回头在屋角洗了把手找手巾了，才想起来，手巾被廖辰拿走了。 她笑着摇摇头，甩甩手上的水，去收拾吃豆腐脑儿的各色小作料了。 宋秀程这会儿才起来，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走进厨房来，看见半锅热气腾腾的豆浆，就笑：“你这是想回家想的睡不着了吧？” “人家是爱劳动的好孩子嘛！”小秋夸张地摆了个托下巴的乖乖女造型，完了自己都觉得不好了，一边氆氇着胳膊一边做鬼脸。算了，她更适合做管家婆、女汉子，娇滴滴的小公主两辈子都做不来！ 她这一番做作，把宋秀程逗得大笑不已，而晚一步来到厨房门口的吴戈和秦戎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刚刚他们看到了什么？还好，还好，只是小秋一时作怪，若是天天如此……汗，场面太惊悚，他们还是别想了。 宋秀程转了一圈，回身就给俩小子安排了活儿：“去街口买早点……油条、油饼、焦圈儿、火烧，不拘什么，算着够咱们这些人吃的就行了。” 小秋在后边补充：“我做了豆腐脑儿，肉火烧就算了，吃那个配豆腐脑儿太咸了。” 吴戈秦戎眼睛还没睁开，就不得不接受任务，拎着个筐子出门买早点了。 刘芳芳微微红着脸从屋里出来，一看宋秀程和小秋在厨房里收拾，很有些不好意思：大家伙儿都起了，就她起的最晚，尽管没有婆婆看着，尽管没有人嫌弃她，她自己也觉得脸红。 不过，小秋很有眼力劲儿，一见她进来，立刻擦擦手往外走：“剩下的活儿就交给小舅舅和芳芳姐了，我去洗梳一下。” 经她这么一说，刘芳芳才发现小秋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用皮筋儿扎住，一看就是连头发都没梳的。再看锅里盆里的豆浆豆腐脑，她就大概猜到小秋是因为怕惊扰到其他人睡觉，这才没有梳洗的。 她连忙拎起一只暖壶递给小秋，道：“你快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和你小舅就好了。” 忙碌了一早上的成果，得到了一致的认可。秦戎和吴戈连连夸奖，说比街口卖的豆腐脑和豆浆好多了。刘芳芳也红着脸夸了几句，偷偷打量没人注意到她起晚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廖辰倒是没夸，只笑微微地看着小秋，听她自己也对作品评判一番，又笑着道：“你们就看见我干活了，岂不知重活累活都不是我干的。” 吴戈秦戎都将目光落在宋秀程身上，宋秀程连连摇头：“我起来时都做好了。不是我！” 这下，答案已经明朗化了…… 吴戈还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廖辰道：“辰哥，你啥时候起的，明明我睡你外头，咋都没察觉呢……” 廖辰看着他笑而不语，只看得吴戈自己萎蔫了：“我以后再不喝那么多了，都是喝酒误事……” 郑秋实最爱打击这个小子，笑着道：“就你这样的，还想着上前线，睡死过去，炮弹落在身边都不知道呢！” “才不会！”吴戈气急，又连忙为自己分辨，“我就是昨晚喝了酒……不喝酒我睡觉很警醒的，才不会睡死了。这事儿，戎子知道，在连队里半夜拉紧急集合，我总是第一拨冲出来的，比大多数老兵都强。” 第五百二十五章 热热闹闹吃过一顿早饭，郑秋实丢下一句：“上午再去医院一趟，今天有几个病号转进来。” 这是让小秋过去看新病号……无论中医西医，临床经验的积累无疑是很重要的，小秋懂得这个道理，自然不觉得郑秋实是逼迫压榨，而是真心爱护，却偏偏做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嘟着嘴闷声应着，看见郑老头儿脸上带了些不忍出了门，这才回头重新露出笑容，跟廖辰和吴戈秦戎说起话来。 “廖辰哥哥！” “正好，你去找人买车票，顺带着帮我也买一张，到时候咱们还可以坐一班车！”没用小秋询问，廖辰就主动提了要求。 他终于肯回家，小秋也替他高兴，连忙笑着应了。 家里吃早饭的摊子交给廖辰收拾，小秋换了衣裳，由吴戈秦戎送去医院。路过街口的邮电局时，拐进去跟张丽阿姨说了一声，让她帮忙买票。 小秋刚到科室，果然从其他科室送过来好几名病人，相对于之前主要接诊受伤军人的情况已经有所改观，进来十个人，有两三个人是普通百姓了。 小秋跟着老师们逐一做了一遍检查，一上午差不多就过去了。小秋没有推托工作，而是把病例写完，又按照惯例自己抄写了一份，下午也过去一大半了。她这才向几位老师告辞。 回到家，小秋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收拾一番，廖辰也备了一份礼物，两个人一起出门，往吴家去了。 李希恰好休班在家，吴奶奶自然在，倒是吴爷爷难得没出门，也在家里，正跟一位个头不高，身形瘦削的老头儿下棋。 吴戈秦戎下乡给医院科室的老师们收年货去了，小秋和廖辰进们，吴奶奶从自己房间里迎出来，笑着招呼两个孩子，让阿姨上了水果点心，吴奶奶又问廖辰和小秋喝什么，“茶？还是可乐？” 李希慢了一步，恰好补充了一句：“要不喝咖啡……我听科室里的小姑娘们都爱喝那个。” 小秋笑着扶了吴奶奶坐，又拉着李希阿姨也坐，一边笑道：“吴奶奶和李希阿姨就别跟我们俩小孩子客气了，我和廖辰哥哥平常就喝白开水，在家都是一人一个大茶缸……”她还想说吴戈和秦戎在卷棚胡同也是喝白开水的，她可没有茶和咖啡伺候他们。更别说可乐了，那东西百害而无一利，她是直接杜绝在家中出现的。 李希回头看看吴奶奶，婆媳俩相视一笑，也就不再坚持，只让阿姨送了两杯白开水上来。 坐着说了几句话，吴爷爷就出声叫人了：“廖家小子，过来给我们两个做个裁判，跟女人们有啥话说的。” 吴奶奶立刻生气起来，朝着那边怼了一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老封建思想！” 廖辰不好立刻过去，到底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吴奶奶放人，去给俩老头儿当裁判了。 看吴奶奶毫不顾忌地怼吴爷爷，小秋只猜着那个有清癯老者应该是比较吴家比较熟悉亲近的人，没想到吴奶奶接下来一句，让小秋很是意外。 眼看着廖辰到底是过去陪俩老头子了，吴奶奶心有不甘，气哼哼嘀咕：“老乔和老吴俩老头子玩还不够，非得拉着小年轻跟他们一起枯坐去！” 老乔？不会是乔西家的乔老爷子，爱种菜的乔老爷子吧？ 不说乔西那一米七二的大高个大长腿……乔北个子也不矮啊，看上去比吴戈还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呢，不到一米九，一米八五总是有的……难道高个基因都是早去世的吴奶奶留下的福利？ 越想小秋越有流泪的冲动，要说，王家数到爷爷辈，王建国和李秀英都不算矮，王建国年轻时是村里出名的魁梧汉子，李秀英也得一米六四六五的样子。宋胜书和钟玉琴都是中等个头，王利民和宋秀莲都算比较高的……为什么，她上一辈子那么矮啊？还不到一米六！ 重活一回，小秋下意识里多活动多运动，每天早晚打五禽戏，还注重饮食营养，供应这么紧张她也一直喝着牛奶……可她的个子还是增长缓慢，每每都会被乔西笑话，称呼她是矮人国里出来的精灵！连金笛也说，她是被心眼儿坠住了，心眼儿太多，坠得个头不长了！ 内牛的小秋还抱着一线侥幸，悄声问吴奶奶：“可是乔西乔北家的爷爷？” 吴奶奶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不是他是谁！” 李希看着婆婆迁怒到了乔老爷子身上，哭笑不得之下，只能开口圆场：“乔老爷子跟你吴爷爷是老战友了，如今不用打仗了，就好像把战场搬到了小小的棋盘上，摆开架势就心无旁骛、雷打不动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那边下棋的两个人突然争执起来。 吴爷爷嗓门儿大，气势汹汹地指责：“你这个相刚才明明不在这里的，你个老家伙耍赖……” 乔老爷子也不甘落后，瘦瘦的老头儿声音却同样洪亮的很，反唇相讥道：“你个吴老头儿下不过我就又耍赖是吧，好在今儿咱们请了裁判，由不得你说东说西。小子，你给说说，究竟是哪个耍赖摸鱼儿？” 廖辰被两个各执一词的老头儿揪住，让他评判裁决，吴奶奶和李希都看惯了俩老头儿吵吵闹闹的，并不在意，小秋却觉得有趣，悄悄关注着那边，就等着看廖辰如何摆脱尴尬的处境。 却听廖辰先是耐心听两个老头儿主张陈述，然后才柔和地分别夸了双方一回，把两个老头儿捧得高高的，气消了大半，这才重新摆棋，却是把两人存在争议的‘相’分成两种情况，然后引导着两个老头儿进行破解……既然能够破解，不是死局，两个老头儿争执的劲头儿自然就小了。自觉不自觉地跟着廖辰讲述的破局之法一步步走下去，渐渐，两个老头儿竟执了一方，合二为一，对付起廖辰来，没几个回合，廖辰借着一步棋举手投降，两个老头儿则是扬眉吐气，笑得开怀。 李希不好意思说公公什么，吴奶奶却不客气，丢了白眼给两个笑容满面的老头儿，“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后生，多光荣啊！” 被老太太挤兑的，两个老头儿脸上的笑都僵了，随即，乔老爷子起身告辞，经过客厅时看见小秋突然道：“你就是小西小北常说的丫头吧？怎么只记得来看吴老头儿，都不记得去看我？” 第五百二十六章 小秋跟乔西同学，乔北是吴戈秦戎的发小同学，跟乔家完全谈不上往来……再者，乔家的家世身份在那，小秋又不是那种顺杆子爬的，自觉不好厚着脸皮上门。却没想到，突然就被乔老爷子问到了脸上，这让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亏得吴奶奶在旁，又一心护着小秋，立刻伸手将小秋揽进了怀里，对着乔老头儿毫不客气道：“你个乔老头儿忒不讲理了些，我家小秋不过与你孙女同学罢了，可不认识你个倔老头儿是谁，你在这里摆长辈的谱儿，先不问问自己个儿做过长辈嘛？！” 乔老爷子的发妻去的早，续娶的柳芳年岁小不说，家势也普通，在乔老爷子面前向来是走的娇媚柔顺路线，那是乔老爷子说一从不说二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也都孝顺，乔老爷子说话没一个敢反驳的，偏偏到了吴家，吴老头儿撒泼耍赖不讲理不说，吴家老婆子也是个厉害的，平常看着温文优雅的人，一不高兴了也能怼天怼地，对上乔老头儿也是照怼不误，毫不留情。 乔老爷子每每被怼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憋着一肚子回家，发誓再不登老吴家门了。却回头就忘了，照旧来找老吴下棋，也照旧时不时地被吴奶奶怼一回。 今儿当着两位小辈的面被怼了，乔老爷子自然觉得难堪，下不来台，偏偏在吴老太太面前他就嘴拙起来，憋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却不是回怼吴老太太，而是对小秋说的：“小丫头既然与乔西交好，总该认认门儿，以后找小西玩儿也方便不是。哦，小西这会儿就在家呢，我回去就告诉她你在这儿。” 说完，也不打理吴爷爷吴奶奶，话也不多说一句，甩手扬长去了。 吴奶奶拉着小秋重新坐回去，还道：“别搭理那个疯老头儿，跟你吴爷爷一样，都是老不羞！” 吴爷爷正要拉着廖辰再去下一盘棋呢，听得吴奶奶这句，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乔老头儿的人品是不咋地，我可跟他不一样，你可不能迁怒到我身上。” 说完，也不等吴奶奶再说什么，拉着廖辰匆匆摆棋去了。 吴奶奶气哼哼回头瞪了一眼，嘀咕着：“一路货色！” 说完，回头对上儿媳妇和小秋的目光，自己撑不住先笑了。 乔老爷子也真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离开没多会儿，乔西就过来了。不但她过来了，还带了一个两三岁的小胖丫头过来。 小丫头白白胖胖，香香软软的可爱的不行，一进门就被吴奶奶和李希阿姨的注意力拉过去了。 乔西索性将小丫头丢给人去玩，她拉着小秋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说话。 小秋只当小胖丫头是乔西的侄女儿外甥女啥的，没想到却是乔西的小堂妹，是小奶奶柳芳生的小叔家的闺女，名字却没按照乔家兄妹的‘方向’来起，而是叫悦悦。小丫头还有个弟弟，刚满月没多久，名字也有别于上头的哥哥姐姐，叫乔冲。 乔西搂着小秋哭诉：“你不知道，我放了寒假本来想着去找你的，谁知道还没放假呢，这丫头就来了，天天黏在我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啊，比狗皮膏药还讨厌，白天黑夜的缠着我……我都快给她烦死了！” 小秋冷眼旁观，见小胖丫头乔月月乖巧地坐在吴奶奶身边，正吃着李希阿姨给的一块蛋糕，两只小胖手捧着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加上小丫头生的不错，眼睛乌黑皮肤白嫩，茸茸的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这么看着，倒是真的乖巧可爱的紧。无法想象乔西控诉的，小牛皮糖、小狗皮膏药、爱哭鬼…… “丢不开她，你带着一起过去玩也行啊！”小秋只能拿这话开解乔西。 乔西却撇撇嘴，一脸厌弃道：“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位心眼小着呢，放任小牛皮糖黏着我也就罢了，带出门哪里放心啊……今儿也就是到吴家来，她才没话说，若是去旁处，她根本不让出门，话还说得特别好听，说什么‘就喜欢你这个姐姐啊’‘见了姐姐都不要祖母了啊’什么什么的，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不管……” 小秋听她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心里却莫名地替乔西叹气：这丫头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指定是也喜欢乔悦悦个小胖丫头的，要不然，也不至于狠不下丢下乔悦悦了。 她有点儿替乔西气闷，可也知道，乔家人员关系复杂，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插嘴的。也就只能听着乔西抱怨一回，找话开解她一番，又问起乔老爷子喜欢什么，她好备礼上门‘拜望’。 听得是乔老爷子让小秋上门，乔西羞窘之下也忍不住好笑：“爷爷上了年纪，真是越活越像小孩儿了，哪有自己开口让人家上门拜见的。”这跟伸手跟人要礼物有啥区别嘛！ 说归说、笑归笑，乔西还是很愿意小秋能去自己家的，哪怕就像乔爷爷说的认认门也好。 于是，她就很认真地给小秋出主意，“我爷爷也不缺什么，只怀念老家的人和物，还老念叨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小秋问起来，得知乔爷爷是湖北人，离家一转眼半个世纪了，老家也早没了亲近的人，想回老家看看都没有成行的理由了，也难怪老人想念家乡。 两辈子加起来，小秋也没去过湖北。不过，她倒是知道一两种湖北的特色小吃，心里也就有了计较。 吴奶奶留了小秋廖辰吃饭，乔西和小胖丫头乔悦悦也一起在吴家吃了晚饭。吴戈秦戎赶在晚饭前回了家，只除了吴海港有事没回来，老老少少竟也凑了一大桌子，这顿晚饭吃的热热闹闹的，连吴老爷子也受年轻人感染，多添了半碗饭。 从吴家回来，小秋就从门口的大缸里取了一条大鱼进屋化开，剖解之后，交给廖辰和宋秀程两个人用刀背将鱼肉斩成细茸。她又根据记忆中的配方，加淀粉和蛋清摔打上劲儿，然后装了一饭盒放进锅里蒸。 蒸出来的就是荆楚特色美食——长湖鱼糕。 第五百二十七章 小秋做这一盒，算是试验，蒸出来之后，趁热让廖辰和宋秀程品尝。之后，略略放凉之后，又让两人品尝，结果都说不错。即便宋秀程习惯鲁菜的咸鲜重口，吃了这清淡的鱼糕也说还不错，并不觉得腥味太重，不过也给了一个建议，就是加点儿蒜泥辣椒油蘸着吃会更好，惹得廖辰和小秋都不觉失笑。 到了第二天一早，小秋将剩下的鱼肉茸全部蒸成鱼糕，切果如宋秀程所求，特意备了辣油蒜泥的蘸碟佐味儿，下放十几年，廖辰的口味也深受当地影响，真拿鱼糕蘸了辣油蒜泥来吃，与宋秀程一样，都吃的脸颊发红，额头冒汗，大呼过瘾解馋。 想着放假，吴戈秦戎来得略晚了些，进门就听见宋秀程和廖辰大呼过瘾、好吃。再看桌上的盘子已经空了，只有辣油蒜泥的蘸料碟子还剩下少许，却也被蘸的汁水淋漓，狼狈不堪了。 “小秋！”吴戈立刻转向小秋喊委屈。 秦戎落后半步，却将他们两人绕弯买来的烧麦递上来：“给你买的鲜虾烧麦，趁热吃！” 一个直白，一个委婉，但意思却是相同的。 小秋笑嘻嘻地打开烧麦开吃，一边挥挥手：“在厨房，自己动手去添。” 一听这话，吴戈动作迅速，伸手拿了桌上的空盘子，三两步跑进厨房，片刻功夫，端了一个囫囵的鱼糕出来，方方正正，就是饭盒做模具扣出来的模样，老大一块，颤颤巍巍，跟端了一块大果冻似的。 小秋捂额，一脸嫌弃：“我能说不认识这货嘛！” 廖辰却笑得幸灾乐祸，无比开怀：“看着一脸聪明相，内里却是个傻的。” 吴戈懵懵的一脸受伤，还要回两句嘴，却听秦戎也道：“你就不会切一切再装盘啊？” 吴戈这才看着手中的一大块鱼糕，露出一脸的恍然状，被秦戎嫌弃地挤开，自己端了盘子回厨房里切了，这才重新端回来上桌。 这功夫，小秋已经把烧麦装盘上桌，吴戈也没闲着，被小秋撵着去给他和秦戎盛了小米粥，又拿了早上买的油饼开吃。 鱼糕上桌，秦戎偏爱直接吃，称赞清淡鲜香，味美可口。吴戈却口味偏重，也学着宋秀程蘸料吃，结果辣的直吸气，却说越辣越爱吃。 吃过早饭，吴戈秦戎连通廖辰一起，开了130往医院去送年货。小秋则自己骑了自行车去了大院，先给吴奶奶送了一些鱼糕，又去了乔家。 乔老爷子却出了门，没在家。倒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奶奶柳芳，一个四十多岁仍旧看上去很年轻的美貌妇人。 这时候的穿着打扮大多还是朴实的，柳芳身上也没有穿金戴银，只穿着一件嫣红色的羊毛开衫，衬着小碎花系带装饰的衬衣，黑色的西裤显得双腿仍旧修长笔直，头发乌黑，烫过之后盘在脑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再看她怀里的小胖丫头乔悦悦，就能看那小丫头的眉眼遗传了亲奶奶两三分的美貌，偏方的团团脸，却是乔家的血脉基因了。 这位倒真的是温柔，说话声音都跟轻柔动听，即便小秋也觉得悦耳，对上这样的人，真是不由自主就放轻了动作，放浅了呼吸……就像《红楼》中的一段话：真是哈一口气怕化了，吹口风怕倒了。 送上自己做的鱼糕，小秋努力保持着镇定，应付了柳芳的一番旁敲侧击打探，就在她疲于应付之际，乔西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拉着小秋出了门。小胖丫头乔悦悦还想跟着，奈何这次乔西的动作太快，没给小丫头贴上来的机会，那小丫头没跑到门口，乔西已经拉着小秋逃出大院了。 之前，小秋给弟弟妹妹寄了不少穿用和点心糖果回去了，这一次要回家，她也没有特别想买的，只是借这个理由，拉着乔西出来逛一逛。 逛到百货大楼，才意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百货大楼的首饰专柜那边增加了一节，却是专门摆放钻石珠宝的，品种不多，又两款钻戒，还有几样红宝蓝宝镶嵌的耳环、戒指。倒是珍珠项链首饰占了大半，项链耳环戒指胸针都有。 本来没打算买这些东西的，这些首饰的款式大都太简单，工艺也不好，小秋倒是注意到了柜台上标注的金价：38元克。 一想起后世金价降到300以下，中国大妈抢购黄金的风潮震惊世界，小秋就有些心痒痒了。 尽管这个时候的货币购买力完全不是通货膨胀之后能比的，但七八倍的差价，仍旧令人心动。 当着乔西的面儿，她也没出手，只好像随意地转了一圈，就去了副食柜台，给弟妹买了点心糖果；又去文具柜台买文具；最后去布匹柜台，给老妈买了好些布……这一次逛街，小秋又有一个新发现，不要布票的布匹多了，不再是抢手货，摆在柜台上，供人随意挑选购买，而不像之前，一有点儿不要票的东西就疯抢，好像不要票也不要钱一样，抢回去没用也囤着，不抢就吃亏了似的。 林林总总也买了一堆，中午，小秋就拉着乔西一起去东来顺吃了顿涮肉，吃饱喝足，两个人又去新华书店逛了一回，小秋挑着高中参考资料、复习题买了好几套，又给弟弟妹妹买了好几本少儿读物，这才终于满载而归。 乔西一直将小秋送回卷棚胡同，还不肯回去，拉着小秋诉委屈，要小秋临走给她做顿好吃的安慰安慰，要不然就把她打包带回家。小秋被她缠的没法，看天色还早，干脆带着她一起去了趟秦奶奶家，先打发乔西去张丽阿姨家，陪着小妹和东子玩着，她跟秦奶奶说了厂房的事儿，又把自己留出来的两块电子表和两条羊毛围巾递上去做礼物，秦奶奶就满口答应了，只说这事儿不敢一口应了，等过完年她就去区里申请，作为先进个体户把小秋他们推出去……小秋就跟亲奶奶说，现在是堂哥成岭在那边管事，让秦奶奶打申请的时候，就以王成岭的名义。 第五百二十八章 小秋三个人做事儿就在秦奶奶管辖的地头，瞒谁也没打算瞒她，而秦奶奶也是为人考虑的，心想着三个孩子年纪太小，做事怕招风，找个成年人来当门面也是小心谨慎，她自然不会反对，反而在心里对小秋三个又高看了一眼。年纪小有本事的并不少，但有本事却知道低调藏拙的却难得，大都做一点成绩，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洋洋得意，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殊不知这种，往往难以长久，根基不稳，又窜的抬高，不知哪里来一阵风，就给拍在地上，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连命也丢了，谈何未来成就呀！ 从秦奶奶家出来，小秋就去了张丽阿姨家与乔西会合，张丽阿姨还没下班，小秋和乔西就陪着大梅和东子看了会儿书，又做一回游戏。 等听得大门口自行车铃声响，正当木头人的东子立刻活过来，飞奔出去：“妈妈回来啦！” 大梅气哼哼地骂：“笨蛋小东！”害她又输了一回。 小秋和乔西好笑不已，拉着大梅也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东子正给张丽汇报：“……小秋姐姐给我们一人一个书包，还送个姐姐一本字典，送给我一套西游记的小人书。” 张丽抬头看见小秋，连忙笑着客气：“秋啊，你总这么花钱哪行啊……” 小秋却笑得淡然，摸摸大梅的头发道：“这是我跟大梅东子说好的，他们考试考好了我就发奖，张阿姨就别客气了。” 处的时日久了，张丽也知道小姑娘是个花钱散漫的，因为小秋运送货物也找大梅爸爸帮过忙，张丽也知道，小丫头家里做这些生意，不过，她没敢想是小丫头自己做的，只把街面上传的小秋哥哥做生意，小秋跟着也赚点儿零花钱的说法当了真……街坊邻居住着，有来有往的，张丽倒也没死板地非得讲究什么钱物两讫，只将这些都记在心里，之后尽可能多地帮着小秋（和她哥哥）些，毕竟这兄妹都是外省人来京，人生地不熟的，总有需要大家伙儿帮衬的时候。 从张丽手里接了火车票，又说了几句话，婉拒了张丽留饭，小秋和乔西告辞出来。 之前，乔西见过上课认真的小秋，见过去工厂中干活认真的小秋，今日她又见识了人情往来，独当一面的小秋，再看小秋，总觉得这位太能打击人，明明比她还小三岁呢，学习好、能挣钱不说，连人情世事、寒暄往来都比她不知强上多少…… 她一边走一边看一眼又一眼的，看的小秋后脖颈子上只发寒，自己摸着脸颊问乔西：“我脸上开出花来啦？咋就惹得你看个没够的？” 也就是她年纪小，不用考虑太多，若是她这会儿年纪再大些，非得怀疑乔西的取向不行！ 乔西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心虚地吭哧半天，才闷声道：“我就是怀疑，你个小丫头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小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还毫不客气地白了乔西一眼，道：“这会儿过完元旦了，我已经十三了！” “那是虚岁，你周岁就是十二！”乔西也不客气，直接反驳了一句，然后又叹息道，“我明明比你大三岁，之前在发小同学们中间也没觉得自己没用，可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发现一天天被比下去了，学习不如你，挣钱不如你，人情往来也不如你……哎呀，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太打击人啦！”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瞅着一脸苦恼的乔西忍不住嘿嘿乐了：“你说你得多闲啊，闲的胡想八想的，有那功夫，你跑到厂子里干活去不好嘛，我还给你开工资……行啦行啦，非得让我说你的大长腿、你的奔跑速度、你的心胸格局，我都羡慕不已，你才平衡吗？” “哎，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么想……”乔西一看小秋要生气了，又觉得自己过分，连忙想要解释。 小秋却懒得听她解释，挥挥手道：“行了，别说了，你多说一句就是往我心口多扎一刀啊……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两个人胡扯一回，很快又默契地把这个话题撂开手，乔西缠着小秋说晚上由她点菜，又说，不如索性带了她一起回老家，她听小秋说起家里过年的热闹来就羡慕的不行，恨不能跟着小秋回去过年，看看小秋说的蒸馒头炸大肉汆丸子、跑龙灯、踩高跷……种种热闹喜庆。 小秋是没有意见，只丢下一句：“你去给乔爷爷说，获得他老人家批准，我再没有意见的。” 一提这个，乔西就蔫吧了，再没了张牙舞爪的劲头儿。 “……我要是能够争取到自由，哪里还需要你去家里解救我……你走了之后，我想出趟门只怕也难了！”乔西委委屈屈地嘟哝，说到辛酸处，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小亓就给她出主意：“你干嘛不去你爹娘那边啊，就说想他们了……” “他们部队离市里远着呢，在山沟沟里，去了之后找个人玩都没有……”乔西说着，突然看到小秋露出一脸的无可救药表情来，愣了愣，随即就高兴起来，“我就说去看我爸妈，然后再抽空出来，我爸妈天天忙得不行，大概也没工夫管我，我正好可以去找你。” 小秋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连忙开口打消乔西的计划：“你哪里用去找我啊，你可以跟着车出来逛啊，不管驻地在哪里，总要进城买菜买粮办事儿什么的，跟个车还是不难的……” 说的乔西打消了离家出走的计划，小秋连忙躲开这个危险话题，转而说起金笛来：“听说金笛小丫头又去了张家口，据说那边的雪一冬天都不化，几米厚，铲巴铲巴直接就能做雪雕！” 乔西倒是知道口外冷，却知道的并不多，听小秋这么说，也不由得心生向往：“那么厚的雪，挖地道都行吧……唉，原本想着放了寒假，咱们一起去滑冰的，谁成想不单你忙，我也被困在了家里出不来，眼瞅着你又要回家……等你回来，冰就大概开化了，不能上人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听了这话，小秋就给她出主意，大院里也有个池子，不大，但领着小胖丫头上去滑冰也足够了。只要大小两个都穿暖和了，围严实了，也不怕冻着，比在家里玩可开心多了。 再说了，大院里年纪相仿的丫头小子多着呢，乔西想找人玩其实也简单。最好能帮小胖丫头找几个小伙伴，年纪相仿的小朋友玩到一处，自然就不缠着乔西了。 “你不知道，我家那位……”柳芳总是觉得小孙女娇贵，不肯让她往外跑，只说小女孩儿就该在家里精贵地养着，才会白白嫩嫩，长大了也出落得出色，不能因为贪玩疯跑，让风垂粗了皮肤，让太阳晒红了脸。 不过，这些话乔西自己知道就好，她也不愿意天天拿着柳芳的事儿说嘴……不管对方如何，她还是觉得背后说人不太好。 这天晚上，小秋将剩下的一条大鱼做了，又包了一锅羊肉灌汤包子，想着用美食来安抚乔西，却没想到，这丫头看见美食就什么都忘了，跟吴戈秦戎两个抢着吃，吃了六个拳头大小的包子，还吃了好多鱼，最后撑的站都困难了，只好拉着小秋陪她在院子里转了半个小时圈儿，消了食，才跟着吴戈秦戎一起回去。 第二天，郑秋实和宋秀程刘芳芳、廖辰小秋一起，去火车站坐车离京。 原本说好了不用送站的，接过不但吴戈秦戎过来了，连乔北乔西兄妹俩也来了。一直送到车上，看着几个人上车，进了硬座车厢，安顿好了行李，这才下车，吴戈还把着车窗叮嘱小秋：“过完年定下什么时候回来早打电话过来，我给你买好票……别总麻烦人家，你提前定下回程时间，我帮你直接买好卧铺票，省得坐硬座，又累又挤的。” 乔西本来满腔离愁别绪的，可看着吴戈秦戎两个把着窗户一个说完换另一个，絮絮叨叨没个完似的，她都觉得刷新三观，根本顾不上伤心了，只看看吴戈秦戎，再看看自家愣头愣脑的哥哥，暗暗叹气哥哥不知心疼妹妹，又在心里重新衡量秦戎吴戈跟小秋的感情……这模样，比亲兄妹还亲啊！ 等火车鸣笛启动，乔西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些不舍来，可看着吴戈秦戎追着火车边跑边挥手的样子，她却只能站在当地……她突然觉得吴戈秦戎像被抛弃了的流浪狗，从没见过的可怜！ 不说京城如何，只说小秋一行坐着火车晃荡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到达S省的省会，到了这里，小秋和郑秋实、宋秀程刘芳芳就要与廖辰分开了，廖辰乘坐这趟火车一路南下前往G城，而小秋四个就要换乘另一班列车转向东。 天色已经黑下来，离换乘车次还有三四个小时，几个人干脆把行李寄存了，出了站去找饭店吃饭，顺便休息休息。 看郑秋实脸色平常，并没有不高兴、忧虑这些情绪，小秋心里打了几个转，也没问出他要不要去儿女家看看的话来。 郑秋实接过儿女们的一封信之后，再没提过这事儿，而那一对兄妹也没再腆着脸上门来找，也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觉得愧对了老父亲，没脸上门了。 在京城，小秋也没觉得饭菜不合口，但回到本省，随意走进一个门脸不抬起眼的饭店，点了几个菜一吃，小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哎呀，还是家里的味道好吃啊！” 其实，他们点的黄河鲤鱼、特色扒鸡、醋溜豆芽、香椿豆腐，还有个疙瘩汤，完全是家常菜，厨艺并非多精湛，就是一地一味，合乎了人最初的味觉记忆，觉得特别应心、合口。 小秋年纪小小就有这种感受，郑秋实这个年纪就更是觉得乡味可亲。咬一口大白馒头，连连点头赞同：“是好吃，这馒头就没法比，京城的饭店里卖的馒头又小又软，就是跟石头一样死硬，一点儿嚼头没有，还是咱老家的大馒头实在，揉得起劲儿，吃着劲道瓷实，又不死硬……唔，好吃！” 饭店的服务员也是个爱说话的，听得这老少几个人说话，也笑着插嘴道：“几位这是从外地回来啊？” 郑秋实笑着道：“嗯，去了外地，过年才得空回来。” 服务员看看老少几个，又道：“这是儿子和小闺女？” 小秋心头一跳，立刻去看郑秋实的脸色，却见他笑容不变，爽朗道：“我这年纪，哪里还能有这么小的闺女啊……这是孙女。这两位却是亲戚了。” “哦，哦，老爷子孙女都这么大了，看你还年轻着呢，不大像有这么大孙女的……” 乡土乡音，聊上几句，都觉得亲切。 几个人吃饱喝足，要的饭菜几乎没剩，然后看看时间，出去转是来不及了，索性溜溜达达回车站候车室等着上车了。 一行人辗转回到占县县城，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时分。再次期间，刘芳芳也在半途与他们分开，刘芳芳回了潍城的家，小秋和宋秀程郑秋实转汽车回了占县。 他们回来也没给家里打电话，王利民也不可能来接，于是，郑秋实和小秋跟着宋秀程一起去了宋家。 半年没见，钟玉琴看着恍惚从天上掉下来的外孙女，真是欢喜地不行，紧走几步上前，搂住小秋就道：“秋啊，你这一去大半年，可想煞姥姥了……”话未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宋秀菊和宋胜书也从屋里迎出来，宋胜书见还有宋秋实一起，连忙上前招呼寒暄，又硬邦邦扔过来一句：“老婆子快别哭了，孩子家来不该高兴吗，哭啥哭……” 又回头跟郑秋实道：“让郑老哥笑话了……” 尽管这么说，但他也趁人不注意抹了好几次眼角。 宋秀菊也红了眼，却强忍着上前劝着自家老娘和小秋进屋，又回头问宋秀程：“哥，怎么没带芳芳姐一起回来？” 宋秀程瞪她一眼，笑道：“她得先回家过年啊！” “哦，哥哥的意思是，芳芳姐过完年会来咱家咯？”宋秀莲调皮地打趣完哥哥，快走几步，跟着老娘和小秋进里屋说话去了。 第五百三十章 钟玉琴抱着小秋左右上下地端详了又端详，最后心疼地又要落下泪来：“怎么这么瘦……” 恰好宋秀程跟了进来，询问家中床铺被褥——天色已晚，当晚回三合村已不现实，他是到家了，钟玉琴自然给他准备了铺盖，郑秋实却没有准备。 钟玉琴反手一巴掌拍在宋秀程背上，恼怒道：“让你照应着小秋些，你这当舅就这么照应的，离家不过半年，竟瘦成这般，看看这小脸上，半丝儿肉都没有了，竟是皮包骨头了……呜呜……” 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一同落下的还有拍在宋秀程身上的巴掌，好像儿子不是久别归家，看不出半点儿疼惜和亲热来。 小秋连忙上前拉住，一边用力抱住钟玉琴，一边笑着劝慰：“姥姥别怪小舅，小舅舅对我上心着呢，天天早起给我做饭……还带我去街上吃了好几回饭店，我这不是瘦了，只是长个儿了，您好好看看，我走前刚到您鼻尖儿呢，这会儿可要与您齐平了！” 之所以说的这么自信，也是小秋被乔西刺激了之后，回家量了量身高，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她竟然突破了160大关，达到了161。这就说明，她不但生命轨迹早已迥异于上一辈子，就连身体的发育也不再是上一世的重复。 大约做长辈的，最关心的就是晚辈的成长了，听小秋这么说，钟玉琴终于收了泪仔细打量，然后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来：“秋儿是长个了，还长高了不少，就快与姥姥齐平了。” 宋秀菊在旁边笑着打趣：“娘啊，你就爱哄小孩儿，明明小秋才到您眉间，与你齐平可还差一截呢！” 破了上一辈子矮个的魔咒，小秋这会儿是信心十足，挺了挺腰板，挑着眉毛向小姨叫板：“我还小呢，明年我就能赶上姥姥，不用后年，我就能超过小姨！” 宋秀菊的个子比大姐宋秀莲略低，只比钟玉琴高一线，所以，小秋才有这么一说。 宋秀菊到底是个温婉性子，取笑一两句已经是极限，听小秋这宣战般的话语也没着恼，只笑眯眯地点头：“我等着。” 宋秀程被打了一回，好不容易看着老娘消了气，还想问，却被老娘和妹妹一起撵了出来。 然后，宋秀菊自去厨房张罗晚饭，钟玉琴却留在屋里拉着小秋的手问她在京城的生活情况，衣食住行，细细地问了一遍，小秋除了做生意的事儿没主动坦白，日常生活的诸般都不曾保留，姥姥问什么她就详细作答，说了一回，钟玉琴才算舒出一口气来：“听你这么一说，姥姥总算放心些了。你一路坐车指定累了，且上炕歇歇，姥姥去给你做好吃的。” 小秋哪里待得住，拽着钟玉琴的手，到底跟着一起去了厨房。 宋胜书和钟玉琴恢复了工作，之前的家产也作价补偿了，宋秀程和宋秀菊两个大学生，却都有国家发的补贴、粮食，连学费都不用交的，这两个又都是勤俭的性子，花不了家里多少钱，故而宋家日子过得比之前宽裕了许多，这过年置办的也就很是齐全富足，晚餐整制好了端上来，四个凉菜四个热菜，还有一个炖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很是丰盛。 吃饭之前，宋秀程跑了趟邮局，给王利民打了个电话，吃饭时就给钟玉琴和小秋说起，姐夫说了，明天一早就开拖拉机过来接人。 钟玉琴就埋怨道：“你着急忙慌打什么电话，就让郑先生和小秋在这里多住几天，我们娘俩才见着面儿，还没亲香够呢！” 说完又对小秋道：“若是秋儿能早到半日，你爹他们还在县城呢，今天一早才回去。” 宋秀程哭笑不得，摸着下巴一脸哀怨：往常他放假回家，老娘总是扒着看了又看，满眼思念和牵挂，可这回，他大老远奔到家里来，被从头忽略到尾不说，还一再地被嫌弃被埋怨……他很想抱着钟玉琴的腿问一句：娘啊，你老再稀罕外孙女，也不能不认您儿子了吧？ 宋秀菊却乐得看哥哥的笑话，还跟小秋凑一起，嘀嘀咕咕笑话宋秀程一脸欲哭无泪。 “让他有了嫂子就忘了家，放了假磨磨蹭蹭不肯回来，还指望爹娘疼他？想得美！” “小舅舅是对芳芳姐挺好的，只不过，他不回来，也不全是为了芳芳姐，他学校里也有点儿事要处理……”小秋一边说，一边瞅着小舅舅笑。嘿嘿，她只是实话实说，可不算是无端冤枉小舅舅。 宋秀程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秋给挖了坑，还替小秋向爹娘报喜，说小秋在学校学习极好，进校之后几次考试，每次都以绝对高分稳坐第一名的位置，连校长都亲自问她，要不要跳级。 钟玉琴听得满怀欣慰，看看小秋瘦削的小脸又止不住地心疼，连忙道；“跳级做啥，一级一级上就很好。小秋如今就累得瘦成这样，要是让她调了级，课业一下子繁重紧张起来，她哪里还吃得消。”又无限温柔地哄着小秋，“秋啊，听姥姥的，咱就这样读，别那么着急，你还小着呢，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老人这一番实在是真心疼爱，小秋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抱着钟玉琴的胳膊蹭蹭挨挨，笑着道：“姥姥放心，你家小秋懒得很，才不会那么想不开去跳级，我当时就婉言拒绝了校长的建议，我还想多交几个朋友，多见识见识，可不像跑到高年级里去，跟着一大群大许多岁的同学，人家看不上我这个小屁孩儿，我也与人家没话说……多难受啊！” “对，对，就是这个理儿。咱们就按部就班的来，做不得保苗助长的事儿！”钟玉琴无限欣慰地抱抱外孙女儿，又连忙催着小秋快吃饭，一边捡着鱼、肉往小秋碗里夹，一边唠叨着让她多吃些，趁过年好好补一补，太瘦了云云。 第五百三十一章 小秋和宋秀程一起到家的结果就是，小秋集齐万千宠爱，宋秀程却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吃过晚饭后，郑秋实略坐了坐，就去洗漱休息。宋胜书和宋秀程也被钟玉琴撵着回了屋，屋里只剩下钟玉琴和宋秀菊陪着小秋，钟玉琴这才拉着小秋的手询问，她从G城往回寄了许多东西，后来又让成岭成海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哪里来那么多钱？ 当然，钟玉琴说的很委婉，只是关心，而不是质问：“……我知道郑老先生待你像亲孙女儿，你小舅舅写信打电话也说，郑老先生万事不管，都交给你来打理，可那些毕竟是他辛苦挣来的钱，说不好听的，以后他上了年纪，生个病长个灾的说不定就要花钱了……再说，他毕竟还有儿有女，这会儿看着他们父子父女之间好像闹得挺僵，互不往来的，可毕竟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说不定哪天一下子想过来，人还是一家人……” 小秋听钟玉琴说这么多，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小秋跟着郑秋实学医也就罢了，生活花费上可不能花用郑秋实的钱。 她笑着握了钟玉琴的手，道：“姥姥放心，我师傅的工资折子是给我收着呢，可我没乱花他的钱。”（最初生意启动时用了一部分，之后很快就还回去了。） 见钟玉琴还不放心，她才道：“吴家那俩小子姥姥还记得吧？他们相熟的哥哥做生意，我跟着投了一点钱进去，星期天没课，就帮着他们管管账，干干活，每个月也有些收入，再加上姥姥姥爷和我爹娘给的，我的手头还真是一直挺宽裕的，没缺过钱。” 看钟玉琴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不在追究了，小秋连忙借机转了话题，从行李中把她买给姥姥姥爷的布料拿了出来，又给宋秀菊拿了一套衣裳和羊毛围巾等物。 一边往外拿东西，小秋一边主动交待：“那边百货大楼中，好些个布料不用布票了，这一块这一块都是。这一块倒是用了布票，我也不瞒姥姥您，我一个人的布票是不够的，也用了我师傅发的几尺布票。我小姨的衣裳和围巾，都是我帮忙那里卖的，我们内部人员都能拿个进货价，便宜许多，都不贵的。” 宋秀菊考上大学之后，环境不同，眼界开阔，不再局限于之前的种种，心情心态也大为改观，又正是青春韶华，自然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配饰，只不过，她性格与宋秀莲一样温厚体贴，越喜欢小秋带来的东西，越心疼小秋，也不拆看，先搂了小秋叹息：“你个小丫头这么点儿大，专注功课，照顾好自己就够了，这些东西小姨自己买就可以了。” 小秋多少有点儿不习惯被人搂着抱着，却也不抗拒，只装作伤心道：“小姨难道不喜欢小秋挑的东西？” 她这伤心做的刻意，隐隐还能听到笑意，宋秀菊哪里不知道她装样子，却也忍不住解释：“喜欢，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么不喜欢……” “嘿嘿，小姨喜欢就好，我还一直担心，小姨眼光好，看不上我挑的东西。”小秋边说，边动手拆开围巾的包装，替小姨围上。之前她与小姨说话可没凑近了细瞧，这会儿凑到小姨近前才注意到，宋秀菊的脸颊隐隐有些发红，倒不是害臊什么的，却像是被风吹伤了。 她看见了，自然要问，一问才知道，宋秀菊放假后听闻姐夫弄了好些个对联年画什么的做起了批发生意，宋秀菊在家无事，干脆跑过去帮忙，从腊月十八忙到腊月廿六，王利民昨晚才收摊，宋秀菊也跟着他一起才回家。 这些日子，虽说宋秀菊不用出去练摊，跟着也只是记账，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帮着点点货，比出门练摊轻松许多，可即便如此，也是一天到晚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的忙，吃饭都跟打仗一样每个定点，何况梳洗打扮……一时没注意，被寒风吹了，脸颊上就被吹皴了。 说起这事儿，钟玉琴也是感慨良多：“你爹也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些东西，生意是真好，也赚钱，可就是太累了。你小姨不过是帮了几天忙，还只是干点儿现成的活儿，你明儿见着你爹就知道了，你爹操心又受累，不过一月光景，竟瘦了一大圈，衣裳都空了，昨儿一进门，又瘦又黑还胡子拉碴的，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钟玉琴心里一直对大女儿的婚事有些芥蒂，总觉得大女儿找的人家不好，公公糊涂婆婆狠毒，小叔子小姑子也都不让人省心……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女婿生的还不错，待大女儿也算过得去。可如今再看，大女婿唯一能看的长相居然也残了，真真是一无可取了。 心里这么想着，钟老太太还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若不是当着小秋的面儿，她脸上大概会是一片嫌弃之情吧。 “你爹本来就有买卖，你娘也做着缝纫的活儿，日子比原来宽裕得多了，却还不知足，挣多少钱才够啊？够花够用不就行了……” 即便如此，小秋也听出了老太太对女婿的不满。小秋倒不会想到老太太是嫌弃女婿变丑了，而是想着自家爹出来做生意，弟妹在县城姥姥姥爷这里上学，倒是把娘一个人留在家里了……老太太大概是心疼闺女了。 她不好顺着姥姥数落自家老爹，也不觉得老太太心疼闺女有错，干脆岔开话题，拿了给姥姥带的酒红色围巾给给钟老太太围上，拉着小姨退后几步，端详着就开始夸：“姥姥皮肤白，这酒红的颜色真是最合适了，看着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呢，是不是啊小姨？” 宋秀菊也看着好看，自然顺着小秋的话附和：“还真是……我一直觉得红色太艳，没想到你姥姥戴上倒是真精神，太显年轻了，我都想跟你姥姥换换了。” 小秋给她拿的是条纹色，银灰樱粉加原白的组合，最适合年轻姑娘佩戴，最是优雅洋气的款式。宋秀菊也喜欢的不得了，这会儿也是为了哄老太太才这么说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钟玉琴被两个人夸的脸颊都有些发热了，伸手就要扯脖子上的围巾，一边还道：“贪多无少的，就看着别人的东西好，给你，给你，我戴这个着实太花俏了，走出门去还不得被街坊邻里的给笑话死。” “哎，别，你老可别当真，我就给你开玩笑呢！”宋秀菊连忙上前拦住，又跟小秋配合默契地哄了老太太好一会儿，这才哄得老太太相信自己戴上新围巾好看，漂亮，半点儿不显得张狂…… 宋秀菊又瞅空子向钟玉琴递小话儿，只说小秋花钱虽多，却也不是随意浪费了，大不了过年时，她们包的压岁红包大一些，就好了嘛！ 钟玉琴和宋秀菊被小秋哄得没了花钱这个心理障碍，再看漂亮的布匹和配饰，就只剩下欢喜了。 大小三个女人说得一片热闹，从帽子围巾的搭配，到布匹的裁剪，小秋好歹卖了几个月的服装，对南方的最新流行趋势差不多能算是了若指掌，宋秀菊也有自己的意见，结合S省本地的环境、审美，给出的建议也颇为实用，到底哄得钟老太太欢喜无限的，嘀嘀咕咕说话说到零点之后，才困极睡去。 小秋坐火车转汽车的折腾了将近两天才到家，又跟姥姥小姨说了半宿话，是真的累坏了，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了。 好像刚睡了没多会儿，睡意正浓呢，就被几个嘀嘀咕咕的声音给吵醒了。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即便拉着窗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正好，看样子怎么也得半晌午了。 她揉揉眼睛，还没回过神，就听得有喜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姐！” “大姐醒了……” “大姐，你好懒啊，太阳都晒屁股啦……” 小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却见三个小萝卜头儿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就眼巴巴地站在炕下齐齐看着她。 难得睡一回懒觉，还被三个小萝卜头儿堵在被窝头上笑话，小秋心中一塞，突然翻转身，伸手将最小的小冬抓住拎到了炕上，反正炕上还铺着被窝，她也不怕摔着小东西，抓上来就随意一丢，将小冬丢在炕上，复又伸手去抓另外两个…… 几个小的在刚开始吓了一跳，随即就明白过来是大姐给他们闹玩呢，一个个尖叫的像是火车汽笛，偏偏只是左躲右闪，没一个往外跑的……小秋有一刹那后悔自己发疯之后，索性跳下炕，伸手将成贵和小夏一一抓住，丢上炕去。 这边，好不容易抓住三个小的，小秋即便身体被改造过，也仍旧有些小小的喘气了，蓦地抬头，却见门帘子挑开处，一个黑瘦却个儿高高的少年从外边探进头来，笑的眉眼弯弯的：“小秋醒啦？” 小秋一愣，心头暗自揣摩了一下拎起这位丢上炕的可能……不用细想也知道，完全没有可能。 她颓然地露出一抹笑来，跟三个成河打招呼：“三哥……你这半年吃了啥，咋长这么快啊？” 明明暑假她离开时，只比三哥矮半头，如今，不用比也知道，她至少比成河矮一头了……亏得她为了突破160大关而沾沾自喜呢！人家早就突破175，即将达到180了！ 说好的兄妹情深呐？说好的让着妹妹呢？……?? “嘿嘿，也没吃啥特别的，就是咱姥姥做的饭好吃，没一顿都忍不住吃撑了……”成河被转进县中学里上学，就住在宋家。 也亏得他跟着进了县城，这半年来，早晚都是他带着三个小的上学放学做功课，又替宋胜书钟玉琴挑水劈柴，做了许多粗苯活计，不说宋胜书和钟玉琴越来越将他当心外孙疼，就连街坊邻里的也没有不夸这个孩子仁义勤快的。 也或者是有三个弟弟妹妹带着，成河有了当哥哥的自觉之后，不但干活勤快，衣服被褥什么的都自己打理的干净整齐，连学习也知道用功了，从在镇中学时还是下游生，如今在县中学里也到了上游，而且还有继续进步的趋势，引得老师道宋家家访都一再地夸奖，说这个孩子还有很深的潜力，只要保持下去，以后考大学不成问题。 成河还不知自己的身高打击到了妹妹，还憨乎乎道：“你这丫头这是天天吃不饱饭吗？怎么不长个儿还瘦了？” 深受打击的小秋有些恼羞成怒了，伸手将成河推出去，一边还道：“出去，出去，我穿衣服。” 成河听了这话还下意识地朝小秋身上瞥了一眼，才发现小秋就穿着秋衣秋裤，脚底下连袜子也没穿就趿拉着鞋了。于是，这憨小子抹着脑袋露出一抹担心来：“怎么没穿衣裳就闹腾开了？也不怕冻着感冒了……” 小秋摔下门帘子，都懒得跟他说话了，转身回来看见炕上三个小东西，立刻扑上去追着三个小的呵痒痒，又笑又叫地闹腾了一回，这才觉得被三哥打击的心情好受了些。 赶在姥姥小姨进来念叨她之前，匆匆拿了棉袄棉裤套在身上，又将三小只从炕上扔下去，然后动手将自己盖的被褥收拾利落，这才下炕拍拍身上的衣服，出门洗漱见人。 等她从卧室里出来才知道，今儿来接她的可称得上是大部队了，不但又三个成河和三小只，二哥成江也来了。只不过，相对于仍旧憨乎乎没开窍的成河来说，成江心思细致，也知道兄妹渐渐大了，知道小秋没起床就不好往卧室里闯，只安静等在外屋里了。 小秋捧着头发出来，见到爹爹和二哥，自然又是一番亲热。 小秋还绕着自家老爹转了几圈，笑嘻嘻道：“爹果然瘦了好多……”也黑了许多，倒是头发理了、胡子也刮了，要不然，就太沧桑了，也难怪姥姥说起来难掩嫌弃。 第五百三十三章 成江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看小秋混不觉自己的狼狈，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回身将早就看好的暖瓶拎了，招呼小秋去脸盆处洗脸：“先洗把脸，梳梳头再说话！”蓬个头发跟个小疯子似的。 小秋不知成江的未尽之言，只觉得被哥哥关心着心中温暖，甜甜地像二哥道谢，又回头朝三哥成河做鬼脸，心道还是二哥温暖体贴，不像三哥，一见面就笑话她不长个儿！还是亲哥么，竟扎心了！ 小秋也不是讲究的，简单梳洗，不过两三分钟就搞定。因为冬天，到底怕北风吹皴了脸，转身回屋拿了点儿润肤乳涂了保湿。转手摸出一盒防皴裂的润肤膏子来，还是当初她去G城，廖辰带她逛街买的，据说是港货，百年的老牌子了，中成药配方，皴手皴脸最好用了。只是她的皮肤一直很好，这盒膏子就一直没用，被她丢在大青花的零碎之中，差点儿忘了去。 她将这盒膏子拿出来，装在口袋里，准备送给小姨，再出来，却被姥姥钟玉琴拉着吃饭：“早上吃饭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这都半晌午了，指定饿坏了，赶紧吃饭。” 王利民也正好要出去半点儿事儿，有一个厂子的货款还没结清，他要过去结一下，还要去百货公司买点儿酱油醋之类的，还有村里人听到他进城让他捎带东西的…… 往常，一听出门逛街，小的们指定兴致高昂，哭着喊着地要跟着。今儿王利民要出门，不说成江成河，就连小夏小冬和成贵都没一个要跟的。 小秋干脆撵着神色没落的老爹一个人出门，她招呼弟弟妹妹们洗手，陪她一起吃饭。 吃过饭之后，不用小秋说，钟玉琴就把宋秀程和小秋带回来的点心糖果拿出来，给一群孩子们吃，又招呼着宋秀菊下厨，准备午饭……王利民还有事要办，宋秀程钟玉琴也愿意孩子们多热闹热闹，自然就张罗午饭，准备一家子热热闹闹吃顿午饭再让女婿外孙们回去。 没想到这边热热闹闹商量着做了许多好饭好菜，眼看着要到晌午十二点了，估摸着出去的王利民也该回来了，钟玉琴就张罗着放桌子摆饭。却在这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人，进门见着钟玉琴就叫婶子：“婶子，你家我大姐夫出事儿了！” 众人大惊，连忙拉着人问是什么个情况，好半天，才从对方凌乱的叙述中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却是王利民开着拖拉机去船厂结账，出来走到桥头时，看见一个姑娘倒在桥头的语录碑底下，身上有伤，头脸有血，人也昏迷着，王利民心善，立刻将姑娘搬上拖拉机给送到了县医院，那姑娘受伤不轻，一直没醒，却被姑娘家人闻声找了来，姑娘的几个哥哥还是叔伯的，按住王利民就是一顿好打，竟是把王利民当成肇事者，根本听不进王利民的辩解。还是县医院的人看着不像事儿，偷偷报了警，这才把双方都带进了公安局调查。 这下，饭也没人有心思吃了，宋秀程出来一看，来的这个人还是他高中的同学，如今在县公安局上班的，叫林红兵，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林红兵才抽空跑过来给程家报信。 宋秀程拉着林红兵问了几句情况，然后宽慰了父母孩子们一番，就要林红兵出门往公安局看情况去了。 小秋听说老爹摊上事儿了，最初也吓了一跳，等到听说已经被带到公安局了，双方都被控制住了，她就略略放了点心，只在心里盘算，县城有什么能用的关系……想了一回，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就是吴海港在占县武装部任职时的搭档，当年的武装部政委，如今的占县副县长肖延平。 这位当初看事还算长远，对吴家和吴海港都颇为尊敬，又通过吴家跟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搭上了关系，如今刘朝胜虽说已经调任潍城，但也算是仕途顺遂，步步高升，有他助力，肖延平的职位也仍旧看涨。 关键是，小秋不单在吴家见过这位肖县长，吴家离开之后，肖延平还受吴海港所托去过三合村，甚至，吴戈秦戎回来的时候，这位肖县长也曾到过小秋家…… 小秋这会儿盘算的倒不是怕自己上门对方不认，就是想着，要不要给吴戈打个电话，不说让吴海港来个电话，就是让吴海港当初在占县的警卫员兼司机赵刚来个电话，也比她一个小姑娘冒然登门相求更好。 只不过，这些心思都只是在她心里打转，在没弄明白情况之前，不到无计可施之时，她还不想让吴家出面，甚至，若是可以，她都尽量不想去找肖延平。她如今不缺钱，但这件事显然不是花钱解决那么简单，还牵涉个责任问题，若是应承下来，以后王利民岂不是终身背着个肇事者的罪名？若是那姑娘残了……死了呢？王利民就相当于背上个杀人犯的罪名了！ 钟玉琴强按着焦虑难怪惊吓，带着宋秀菊和成江成河把饭摆出来，小秋却进屋穿了外套，又用围巾将头脸裹严实，跟姥姥姥爷说她出去一趟：“你们别担心，我就是去看看情况，也看看伤者的情况……若是伤者能醒过来，或者可以证明我爹无辜。” 尽管她不想恶意揣测人性，但这话说着，她自己也没多少信心。后来网络发达，有太多类似的案例爆出来，有的是伤者惊吓刺激根本不记得肇事者；有的则是干脆知错就错，拉个人赖住，至少有人给出医疗费…… 成江成河站出来要陪小秋一起出去，钟玉琴和宋胜书还多有不放心，却都被郑秋实拦住。 郑秋实只看着小秋问：“要不要我陪你去？”他下放十几年，虽说一直在泰平镇卫生院工作，但与县医院还是很熟悉的，找个人问个事情，甚至出个什么证明的都好说。 但小秋却被师傅的行动鼓励了，心中怯意散去，只剩下信心满满，她的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笑出来，道：“师傅您就在家坐镇，我一个人就搞定了，多大点事儿！” 看郑秋实含笑点头应允了，小秋又回头宽慰了姥姥姥爷几句，这才跟着二哥三哥一起出了门。这两个人却不是小秋能拦下的了，有他们两个小伙子跟着，至少遇上伤者的家属，不至于让小秋挨了打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小秋与两个哥哥到达县医院，闹事的几个青壮汉子都被请去局子里调查调解了，那姑娘的娘和两个嫂子却都守在手术室外边，等着姑娘在手术室中治疗。 小秋打听着地方，把两个哥哥留在远处，她自己悄悄走到手术室门口转了一圈，就见那姑娘的娘本就生的黑瘦矮小，哭得眼睛红红的，一脸担心恐惧，穿着一件青黑色棉袄，倒是有七八成新，齐耳短发之前大概是抿在耳后的，此时却蓬乱着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手术室门口有张长椅她也不坐，就蜷缩着蹲在手术室门口，越发显得可怜。 倒是两个嫂子身上穿的还算齐整，却也都是农村手织的粗布棉袄，一个梳着齐耳短发，一个还梳着两只短麻花辫子，一坐一站，脸上没有笑意，却也没看出多少担心来，眼珠子倒是挺活泛，看见小秋过来，两个人都将目光盯在小秋身上……或者是盯在小秋一身衣服上，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也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盘算。 小秋绕了一圈就退了出来，去了药房里找胡秋菊。当年胡秋菊在泰平镇做化验员，就是她抽了小秋的血，给吴戈输血。后来小秋跟着郑秋实学医，胡秋菊也没少照应她，等胡秋菊调入县医院，小秋来县城还过来看过她，也就是小秋进京两人没再联络，也不过大半年时间。 恰好，胡秋菊今天就值中午班和晚班，一点半就要交班，小秋赶在一点二十找到了检验科。 一见小秋，胡秋菊都有些不敢认了，眼前的姑娘抽了条长高了不少不说，小脸皮肤白里透红，细腻水灵，衣服穿着也没了农村丫头的模样儿，比县城大多数女孩子都来得时髦洋气。 还是小秋笑眯眯叫了一声：“胡阿姨！” 胡秋菊才惊讶道：“小秋？哎呀，不过大半年没见，真是大变样了，要不是你叫我，我都不敢认你了！” 看着小秋笑得眉眼弯弯，看她的目光也仍旧透着满满的欢喜和亲近，胡秋菊也就没了那一刹那的生分，拉着小秋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道：“长高了，成大闺女了。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放在小秋身上，竟觉得十八变还不够，简直是换了个人一样……” 小秋笑微微道：“胡阿姨，您这话是说我小时候很丑咯？” “哈哈，哪里哪里，你小时候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只不过，如今是更漂亮了，变得都不像咱们本地姑娘了，倒像是从大城市来的……” 胡秋菊这话没说完，跟着进来的成河搭话道；“可不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嘛，小秋去了京城上学，刚刚回来。” “啊，小秋去京城了。”随即想起隐约听说郑院长落实政策在省里只待了一年，就调进京里去了，于是隐约猜测到什么，“郑院长……” “嗯，师傅调进京工作了，他老一个人也没个照应的，就让我也转过去上学了。”小秋没隐瞒，简单说了一句，又问了问胡秋菊的近况，知道她工作不错，家庭也很美满，长子比小秋大一岁，却比小秋晚一级，今年上初二，与成河一个年级。 说了没几句，成河突然道：“你们说的不会是杨宇宁吧，我与他同班。”不仅是同班，还是前后桌，杨宇宁最初还看不起从乡下转学上来的王成河，上体育课打球故意带上成河出丑，却不想成河爆发力极强，弹跳力也好，虽然不懂规则，抱着球就跑，但上手就是个篮板……一球惊人。再后来看王成河学习刻苦，成绩一路向上，生生从差生追成了优生，杨宇宁最后一点儿轻视也没了，两人到渐渐成了好哥们好兄弟。 “这是我三哥王成河，这个是我二哥王成江。我二哥在地区中学上高中，三哥在县中上初二。”小秋给两个堂哥介绍。 胡秋菊恍然，笑道：“原来你就是王成河，宁宇回家总说成河好学上进，考试成绩又进步了，没想到是小秋的哥哥。” 有了这重关系，胡秋菊连对两个半大小伙子也热情了几分。 说了几句话，检验科的其他人过来接班，小秋和成江成河顺势跟着胡秋菊从检验科里出来，来到走廊，不等小秋说，胡秋菊就问：“小秋是不是遇上啥事儿了？看着你神色不太对啊！” 小秋就顺势把老爹救人，却被人赖上还挨了打的事儿一说，胡秋菊立刻道：“原来那人是你爸爸！” 临近过年了，来医院看病的病号也少了，又是少见的外伤加打架的轰动事件，胡秋菊之前来上班的时候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小秋的父亲。 小秋一说这个情况，胡秋菊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领着小秋到了自己的值班室，让她们在值班室里坐着等会儿，自己也没脱隔离衣，直接去了手术室。 化验科事相对独立的科室，可也是面对全院服务的科室，与每个科室的人都比较熟悉，故而，她去手术室也很轻松。没过几分钟，胡秋菊就从手术室回来了，把她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小秋：那受伤的姑娘伤得不轻，右侧大腿骨折，肋骨折了两根，内脏有伤，但目前看没有破裂出血。导致昏迷的原因是头部的伤，据手术室负责救治的医生说，看恢复情况，如果恢复顺利，二十四小时就能醒过来，如果恢复不顺利，那就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或者建议家属，将病人转到大医院去救治。 手术室的护士还跟胡秋菊多说了几句，那个姑娘据说是家里的老生女，虽说家庭不太富裕，但爹娘哥哥却都稀罕这个小闺女，当眼珠子一样疼着爱着长大的，据说在县中学上高一，学习还很好，谁知道，进县城来买本书，就出了事儿。 小秋听了那姑娘的情况，确是惹人同情，但这同情却不代表着，让自己无辜的老爹来承担肇事的罪名。 再说，王利民一片好心救人，不但没得到应有的感激不说，还被人误会（诬赖），对方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相较而言，小秋倒是觉得自家老爹更委屈，更可怜，更值得同情！ 第五百三十五章 胡秋菊还打听了一件事来，王利民将姑娘送进医院后，还给垫付了二百块医药费。而，正是他垫付医药费的举动，成了“肇事”的罪证。受伤姑娘的父兄咬定了王利民是肇事者，要不然为什么拿出那么多钱来给付医药费？二百块钱，很多农户辛苦一年也挣不了来的。 小秋都想掰开那些人的脑袋看一看了，你们没钱，就不允许别人有钱？你们觉得二百块看得比命还重，就不相信还有人为了个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伤者，毫不犹豫地送医、掏钱？ 老爹也就是心善，想着救人一命，却没想到会惹了是非挨了打…… 小秋问清了伤者的情况，干脆也不再医院里待了，辞过胡秋菊，和两个哥哥直奔公安局。 一进大门，就看见小舅舅站在办公室门口，正跟去家里报信的林红兵说话。 小秋快步走过去，叫一声：“小舅舅。” 宋秀程扭头看见小秋和成江成河，“你们怎么来了？……正在里边问话，外勤人员也去看了现场，应该很快就能给个说法了。” 小秋对这话显然不满意，她转眼看向林红兵：“林叔叔，现场没有找到证明我爹无辜的证据么？” 林红兵倒是切中了重点：“你家的拖拉机上没有痕迹……嗯，一般撞了人的话，车辆上也会沾有血液或者刮擦痕迹，你家拖拉机上没有，路边有轮胎痕迹也与你家拖拉机不符，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你爸爸并非肇事者……现在只是在进行例行询问、做笔录，问完了，应该就能回家了。”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与小舅舅一起，耐下心来，安静等待。 没让他们等太久，也就半小时，办公室门打开，王利民从里边走了出来。 尽管小秋已经知道自家老爹挨了打，但亲眼看见鼻青脸肿，腿也瘸着的王利民从门内走出来，她还是一下子没绷住，瞬间让眼泪模糊了双眼：“爹……” 喊了一声，小秋快步走上去扶住王利民的胳膊。 王利民还回头跟后边跟出来的工作人员寒暄告辞：“我知道了，谢谢公安同志。” 回头看着搂着自己胳膊流泪的大闺女，想笑，却扯疼了嘴角的伤，疼的吸了口气：“嘶……傻丫头哭什么，你爹我这不是好好地吗。走了，走了，没事儿了，咱们回家啦！” 一边笨拙地用袖子替闺女擦眼泪，一边哄着闺女。看着小秋收了泪，这才跟迎上来的小舅子和林红兵打招呼。 “这回的事儿让红兵受累了。等过了年，哥哥脸上这伤好一点儿，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林红兵还是比较内向的，看着王利民满脸的伤，有些不忍：“姐夫别跟我客气，我跟秀程跟自家兄弟一样的。” “嗯，嗯，哥哥记着你这个情，哈哈，自家兄弟，我就不给你客气了。” 林红兵又道：“那头家庭挺困难的，姐夫垫付的医药费临时还拿不回来……” “哎，不妨事，不妨事，我就是想着救人一命，钱那些都是小事。”王利民说着话，向林红兵告辞，与宋秀程和小秋成江成河一起回了家。 在他们身后，伤者的父兄堂兄四五个汉子也从问询室里走出来，恰好听到王利民后边几句话。 负责问询他们的公安趁机教育道：“你们听听，人家好心好意救了你们家闺女，你们倒好，不但不知恩，还恩将仇报将人家一顿好打……你们其实已经触犯了法律，按说你们几个是回不去的，怎么也得拘留个十天半月的，可人家大人大量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也得念这份情才行啊！” 伤者父亲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五十出头年纪，黧黑的脸上刻着岁月风霜的痕迹，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做着保证，“公安同志放心，我们爷几个知道做错了，一定念这份情。” 王利民一行回到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 见到王利民的凄惨模样，大家难免又是一阵气愤，小秋又特意请了郑秋实给王利民看过了，确定没有严重的内伤，这才让一家人略略放了点儿心。 午饭的菜剩下大半，一家人也没吃好，钟玉琴和宋秀菊又去匆忙热了来，大家伙儿凑在一起吃了顿迟来的午饭。 吃过饭，眼看已近黄昏，钟玉琴也不再留人了，让王利民开了拖拉机，拉上一大帮子人离开县城，回了三合村。 路上，小秋才想起给家里要的彩电指标，估摸着从G城发过来，也就这一两天就能到了。 她跟王利民说起这个事儿，王利民完全没加考虑的就说：“咱们家平常就我跟你娘在家，有电视还不够伺候人的，不如给你姥姥姥爷搬过去，他们老两个也不上班了，平常在家有个电视也好解解闷儿。” “有我们几个在，程家姥姥姥爷才不会闷得慌呢。”成河笑得毫无心机，大咧咧说着，一边还跟小夏小冬、成贵挤眼睛，看得出这几个的感情真是很好。 小秋笑道：“有姥姥和姥爷的，还有咱家和利群大伯家的……利群大伯和咱家都添置上以后，几家人分散开，看电视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说着，小秋又往前头凑了凑，靠近驾驶的王利民道：“爹，你不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吧？” 王利民被闺女打趣也不着恼，这会儿被冷风吹得脸都冻僵了，受伤的地方反而没那么疼了，笑着道：“买，都买。按上电视，也让一家人看着新电视过年！” 这话一出，最高兴的却是小冬小夏和成贵，三个小的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亏得成江成河看得紧，伸手就将三小只抓在了手里。拖拉机开的是不快，可道路颠簸的厉害，好好坐着还常常晃得几乎栽倒，再不老实坐着，万一碰上个坑坑洼洼，说不定直接丢到车外头去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小秋回到家，见到宋秀莲，母女俩又难免地掉了一回泪。不过比钟玉琴的毫不掩饰，宋秀莲终究比较克制，又当着郑秋实的面儿，也就抹抹眼，之后就收了泪，改为细心地关切询问了。 小秋离家大半年回到家，大伯王利军、大伯娘魏爱梅、大哥成海、大嫂刘玉芝都闻声赶了过来，众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欢喜一番热闹。 宋秀莲知道闺女回来，在家里准备了一天，炸肉丸子炸肉段儿，葫芦鸡，红烧鱼……在厨房里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成海结婚后，虽然住在自己的新房子里，吃饭干活儿却还跟爹娘在一起。过年置办的东西也都在魏爱梅这边的老房子里，听闻小秋回来，魏爱梅也早早收拾了一篮子好吃的，有鸡有肉，还有小秋最爱吃的小米松糕和黍米年糕。刘玉芝则替小秋准备了一件毛衣……毛线是王家送过去的聘礼，海棠红的颜色，鲜嫩又漂亮，她自己个儿都没舍得织，倒是毫不手软地把两斤毛线都用上，给小秋织了一件宽松款绞花大毛衣，毛衣衫用了麻花针、菠萝针、菱形图案等四五种花样，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手工也好，毛线不紧不松，毛衣平整，领口和袖口都织的极贴合…… 小秋一看就喜欢上了，抱着在身上比着给大伯娘和娘看，一边甜甜地向大嫂道谢。 小夏看着姐姐身上的毛衣羡慕不已，几次想要提醒大嫂把自己的拿出来，却无奈被老娘宋秀莲率先发现，直接连两个淘小子一起打发出来，拿了小秋带回来的点心给他们吃。 小的们有了吃的，暂时也忘了其他。 倒是晚上回家，刘玉芝跟成海说起来，不免懊恼：“我就想着小秋帮咱们那么大忙，还送了我那么好的衣裳，我才尽心织了毛衣给她，却忘了还有小夏……” 成海笑得不以为意，不过看妻子满脸烦恼，还是拿话宽慰她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依着都有，还有小冬和成贵呐。”他还想说，家里还有成江成河两个亲弟弟呢，只不过这话他没说，妻子给小秋织那件毛衣废了多少心力成海最清楚，要是每个弟弟妹妹都织一件，天天晚上熬通宵也得小半年功夫，受累不说，他认为没必要。 看着妻子还纠结着放不下，成海干脆道：“弟弟妹妹们都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你费那么大力气织了毛衣，穿一年第二年就没法穿了，岂不白花心力？还不如买些学习用的文具、再或者买点儿吃的，他们反而都能用上。” 刘玉芝娘家穷，一年到头不一定添一件新衣裳，养的她过日子精打细算。嫁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堂妹给的呢大衣，又有堂妹给的围巾，还有二叔给添的钱二婶给做的床单窗帘一整套，就连两个还在上学的小叔子，也给两人置办了结婚礼物，成江送的是一只马蹄小闹钟，成河送的是一只自己动手做的木质镜框，正好将他们的结婚照装上挂在墙上。 从最初的不适应，刘玉芝渐渐让自己习惯婆家的人际应酬，虽说每次花钱都觉的心疼，但想想成海跟着二叔能挣来钱，也就不在乎那一点半点的花费了。这处事往来上，小手小脚的毛病也渐有改观。 就如这次，听成海说给弟妹们买些文具、吃的，刘玉芝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那你明儿就跑一趟县城，把东西买回来。总不能过完年了再去买，面上也不好看。” 成海毫不犹豫地答应着，两个人这才消停地安置了。 小夏的羡慕，小秋是看见了的，她当时没有表示，等客人们都走了，郑秋实也休息了，她和小夏进了姐妹俩的西间睡觉，小秋这才把给小夏的衣裳拿出来，不是毛衣，却是南方刚刚流行过来的面包服，尼龙面料，絮着一层薄薄的绵子，款式新颖漂亮，还有个好处，就是能随意水洗不怕缩水变形。当然了，保暖性差一些，比不了自家做的棉袄，更比不了轻盈保暖的羽绒服。 不过，这会儿，国内还没有羽绒服，只能暂时穿穿这个面包服，聊胜于无了。 小夏一看有新衣服，一下子高兴起来，把对姐姐新毛衣的羡慕完全丢开去了。小丫头一刻也等不得，就在炕上脱了棉袄试新衣。 面包服保暖性实在一般，腊月天，中午最高温度也只有一二度的时候，不穿棉袄穿这个，那完全是奔着感冒去的。小秋就哄着小夏，穿着棉袄试，她拿衣服的时候已经考虑过，都是要大了一码。结果，穿着棉袄倒是能套上，可完全撑起来之后，美观……是真的跟美丽漂亮没关系了，活脱脱一颗大红色喜庆至极的小圆球儿！ 就这，小夏还兴奋地转过来转过去，一连声地问：“姐，好看吗？好不好看？” 小秋忍笑忍的辛苦不说，还得昧着良心说好看……用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圆润微胖才表明家境好，吃得饱，小夏这圆球形象也就是小秋接受不良，第二天一早出去，居然收到了众口一词的评价——好看！讨喜！ 小秋将给小冬和成贵买的衣服拿出来，直接交给老娘宋秀莲去处理，她反正不想再被追着问好看不好看了。昧着良心撒谎，实在是太辛苦。 第二天，已经是腊月廿九，眼瞅着就要到除夕了。 吃过早饭，小秋拿了自己带回来的点心，和宋秀莲给收拾上的一篮子吃的，由成江成河陪着，去了奶奶那边，看望了爷爷奶奶，又将宋秀莲给老两口做的新衣裳奉上，陪着说了几分种话，就告辞出来了。 自始至终，李秀英都没做声，倒是爷爷王建国看着小秋一脸欣慰，还关切地询问小秋住的如何，学校里可好，等等等等。 第五百三十七章 从爷爷家出来，小秋又由两个哥哥陪着去了趟利群大伯家，看望了一下大奶奶，大奶奶拉着她的手问的细致，利群伯母也跟她寒暄，说三哥成岭还让她这个妹妹跟着操心照应……说着说着，不觉快到晌午，利群大伯娘要留饭，被小秋婉拒了，只说还得回家帮着娘收拾收拾，大奶奶就发了话，说过完年再收拾几样好菜，叫小秋和成江这群孩子们一起过来热闹一天，小秋也没客气，笑着应了。 这天傍晚时分，接了电话，说从G城发来的电视机到了县城。 成岭接了电话，竟然兴奋地一夜都按捺不住了，飞奔过来，拉着王利民开拖拉机连夜进县城，把电视机取了回来。给宋家送电视，正好在那边吃了晚饭，又和宋秀程一起，把天线和电线都安装好，调试出图像这才连夜回了三合村。 他们叔侄俩回到家时，夜色已经深了。黑灯瞎火的，成岭还想连夜安装呢，被王利民直接撵回家去了。 第二天大年三十了，成岭一大早就跑了过来，殷勤无比地主动帮着王利民架天线、装电视。 王利民好笑，就撵成岭回去：“你小子一大早过来帮忙哥哥承你的情，不过，今儿都三十了，为了让大伯娘看上电视，你还是回家装你的那台吧。” 结果成岭兴冲冲道：“我昨晚就装好了，今天一早就让我奶奶看上电视了……今儿过年，节目都多了，早上打开电视就有人，可把老太太乐坏了……” 王利民；“……” 小秋：这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沉稳干练的三堂哥吗？要是他这副模样让田金明那帮人或者那些经销商看见……算了，为了员工们的视力健康，她还是尽量避免情景再现吧。 王利群和王利民家都添置了电视机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没到晌午，就传遍了全村。 到了晚上，两台电视机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成海家的院子里，自从买了电视机后，第一次没挤满，院墙上没再上人，门口的草垛没再踩塌…… 而王利群和王利民两家的人都比成海家多一些，新电视大伙儿都来看个新鲜是一，二来也是祸祸了成海家那么久，有别的去处，很多人就换了地方。 王利民吸取成海家的惨痛教训，安装电视的时候就早做了打算，电视机天线电线都按在堂屋里，电视机就放在堂屋正对门口的方桌上，这样，大敞开房门之后，在院子里也能看见，小孩子和老人们却可以坐在屋里，不用在院子里挨冻了。 当然，之所以能这样做的前提是三天电视机分流了人群，人数少了，才不至于挤坏房屋门窗，挤坏屋里的家具。 初一一大早，王利群和王利军兄弟几个凑在一处，去村里给长辈们拜年。成海和刘玉芝则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们去拜年。利群伯娘则邀了魏爱梅、宋秀莲一起…… 拜完年已经临近中午，王利群干脆发话，让大大小小都去他那边吃饭。还特意打发成江成海跑一趟，连王建国和李秀英老两口也请过去。 老老少少坐了两桌，堂屋里一桌是男人们。最上手是王建国和郑秋实，往下是王利群王利军和王利民，再往下是成峰成山成岭，又有成海。成江成河两个没成家的被赶去跟小孩子们一桌。大奶奶、李秀英并利群伯娘、魏爱梅宋秀莲，还有成山成峰的妻子、刘玉芝又是一桌。孩子们则单独摆了张矮桌，一个个坐板凳坐马扎，笑笑闹闹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喝了几杯酒之后，王利群跟王利军王利民商议：“今年村里的地分下去了，大队也不能闲下来，怎么也得找点儿事儿干干……别的不说，将来学校修缮、改建，老师们的补助，还有村里那些五保户孤寡老人什么的，都得要钱，大队里不想点儿事儿，到时候去哪里掏钱，可不能花一分钱都跟村民们要吧！” 成峰第一时间想起了做买卖，“那个……”他刚开口，就被成岭拉了一把止住。 成峰回头去看，就见成岭不动声色地摇头表示不可行，成峰一时也没有别的注意，却也不再发表意见。 倒是王利民沉吟了一会，开口道：“利群哥，这事儿吧，咱们还得从熟悉的事儿入手。我年前冬上就听说了一种孵鸡的机器，不用人盯着，它就长时间保持恒定的温度，到了日子只管往外捡小鸡，又省力，又妥帖，孵鸡的出壳率也高出不少。” “哦，那这机器贵不？好不好买？”王利群也被说的心动。 王利民笑笑，回头将成海推出来：“海子啊，你见过那机器，你来说说。” 当着爷爷、父辈开口说话，成海还有些不太习惯，窘迫地有些红脸，却强撑着将自己所见的恒温箱描述了一遍，说起这些，他渐渐就平静了，说话也顺溜了：“那机器好是真好，价钱也不贵，新机器一台也就千把块……关键是，这机器用的是三相工业电，咱们村里扯得是两相民用电，想买那机器，首先得联系变电所，扯上三相电。二来呢，那机器孵鸡又省力又快，但种鸡蛋咱们一时不好解决。还有，既然是咱们村里想干点儿事，那么孵出小鸡来就不能直接卖，最好是进行育雏，也就是养上一个月，鸡雏大些，买回去饲养，成活率就会大大提高……” 越说越顺溜，成海一口气将自己琢磨了几个月的话都倒了个干净，他自己都觉得爽快无比，其他人，特别是王利群听得是无比认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真是操作起来该怎么做…… 一顿饭吃到太阳偏西方才散了。难得的过年聚会，男人们没有喝醉，因为他们谈论发家致富，交流经验太投入，竟是连喝酒都忘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初二，按风俗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前一天，魏爱梅就与宋秀莲商量好了，她留在家里照应，让宋秀莲尽管回娘家。至于老魏家那头，就打发成江成河哥俩跑一趟，给姥姥姥爷磕头拜年就好了。 既如此，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收拾利落，带了拜年的礼物，由王利民开了拖拉机，连同郑秋实一起，突突突地离开三合村，往县城去了。 郑秋实在占县十几年，总有三两故旧可以走动，又有宋胜书下棋谈天品茗小酌相伴，故而，和小徒弟一家过完年，他就直接拎了行李搬往宋家。 钟玉琴自然早就准备着这一天的家宴团聚，离得远了，虽说没让宋秀程去三合村接人，却也一大早就撵着宋秀程进县城的路口去接着，还叮嘱宋秀程带上床被子，给车上的小秋小夏小冬裹一裹：“……拖拉机是快了，就是太冷，坐在车斗上没个遮没个拦的。” 宋秀程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棉袄，欲哭无泪啊：这是亲娘吗？怎么就惦记着几个小的，咋就不管你亲儿子冷不冷啊？大清早的觉也不让睡，就往外边撵，听听外头的北风呼啸啊，零下几度，滴水成冰啊…… 显然，宋秀程只能在肚子里咆哮哀怨，没办法把话说出来。关键是，钟玉琴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把宋秀程挖起来，盯着他带上被子之后，她就匆匆往厨房里去了：今儿大闺女带着小外甥外甥女都来啊，她得早早下手，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整治出一桌像样的饭菜来啊！ 宋秀程推着车子往外走，临出门遇上从外边散步回来的老爹宋胜书，看见宋秀程劈头就问：“你咋还没出门呢？再晚就耽误接你姐姐了！” 宋秀程差点儿当场哭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泪，闷声答应着，骑上车子飞快地离开了伤心地。 备受打击的他已经怀疑人生了，不光娘不是亲生的，爹也不是亲生吧？难道他真是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底下捡的？据说还是大姐捡回来的…… 结果证明，大姐还真可能是捡他回来的那个，一见宋秀程在路口等着，宋秀莲就从要从车上跳下来，又着急地埋怨：“这大冷的天，你在家等着就好了，我们又不是不认识路，大早晨跑出来挨冻……瞧瞧这脸都冻得，可别感冒了……哦，对，赶紧把车子搬上来，到这被子底下来。” 又将小秋买回来的姜糖拿一块塞进宋秀程嘴里：“吃块姜糖，这个辣乎乎的，吃上暖和。” 拖拉机是冷了点儿，可也能装，这不，宋秀程连车子带人都扔车斗上，钻进车上铺的被窝里，暖和和地回了家。嗯不光身上暖和，心里也暖和，好歹见着亲人了。 到了家，又是一番团圆欢喜无限。 小的们进门磕头拜年，宋胜书和钟玉琴就拿出红包来压岁。小夏小冬和成贵的一样，都是一张大团结。小秋的红包就厚实多了，小秋一模就不少，当着弟妹的面儿她也没看，只向姥爷道了谢，转身出来，就塞给自家老妈了：“我姥爷给的，我有钱，用不着。” 宋秀莲接了闺女给的红包，悄悄地打开来一看，嗬，一沓大团结，数了数足有二百块！ 这会儿，工资水平还很低，宋胜书快退休的人了，落实政策之后的月工资也不过一百二十几块，一把就给小秋二百块，这都要两个月工资了。照这会儿的消费水平，二百块够小秋一年的生活费了。 这一年下，小秋收红包都收的手软了，从大奶奶到利群大伯，再到大伯娘魏爱梅，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都是大红包，大奶奶和利群大伯是一人包了三十。大伯娘魏爱梅给包了五十……如今姥爷更是大手笔，竟然给了个二百元的大包。 小秋在许多事儿上爱操心，但有时候也挺会给自己找省事儿，她将几个特别的‘大红包’都转手就交给了宋秀莲，不管了。 拜完年，钟玉琴拿了瓜子花生糖果摆了一桌子，让几个孩子吃着，她则匆匆忙忙往厨房里去了。宋秀莲和宋秀菊自然也跟了去帮忙。郑秋实和宋胜书摆开棋盘，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王利民则要出门去各处走动拜年，宋秀程一看屋里除了孩子就是老头儿，紧跟上几步，也追着王利民一起去了。 煎、炸、炒、烧，厨房里一阵阵香气溢出来，惹得小冬小夏两个馋猫儿坐不住，拉着成贵跑到厨房门口去探头探脑。 小秋毕竟是个大人芯子，即便也有些心动，却不好意思跟弟妹们一样去厨房里蹭吃的。 没想到，没多会儿功夫，宋秀菊捧着一只盘子进来，里边堆着四五样好吃的，炸丸子炸松肉炸藕合，烧鸡翅膀鸡爪鸡杂儿，又有熏鱼块酱猪蹄儿，在她后边还跟着三个小猴儿，不过，那三个已经吃上了，小嘴儿不停地动啊动，眼睛还盯着小姨手中的盘子。 “秋儿，快来，先吃点儿垫垫，吃饭还得过会儿呢！”宋秀菊笑微微地招呼小秋。 小冬倒是瞪大了眼睛看看小姨，再看看姐姐，哒哒哒跑过去，将自己啃了一半，沾了口水的猪蹄膀送到姥爷宋胜书嘴边：“姥爷，你吃！” 成贵向来是跟着小冬行动，看小冬卖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啃了半截的鸡腿儿，大概觉得太惨不忍睹，转转眼睛，看见宋秀菊放在桌上的盘子，立刻过去，眼巴巴对宋秀菊道：“小姨，我能拿两个丸子么？” 这要是小冬小夏，大概不待含糊地就自己伸手拿了，偏偏成贵，小小年纪爹娘都不管，早早地知道了看人眼色，真是让人心疼又心酸。 宋秀菊拿块帕子替他擦擦嘴角和小手，又拿了两只丸子递到他手里，还叮嘱他：“吃完再自己拿，不用跟小姨说。” 成贵也不知听没听懂，只乖乖地点点头，然后拿了两只丸子啪啪啪地跑到下棋的宋胜书和郑秋实身边去，一人一颗：“姥爷、郑爷爷，吃丸子。姥姥炸的肉丸子，可好吃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这孩子的身世，宋胜书自然清楚，这半年成贵又一直住在宋家上学，对这个孩子的乖巧懂事，宋胜书早就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就真的心疼了几分，有时候单看他的身世，吃用上不但不会短了他的，甚至还会比小冬小夏更照应的周祥些。 郑秋实与成贵接触少，只觉得他比大多同龄孩子乖巧懂事些，却也仅限于此。但刚刚他去向宋秀菊要丸子，又拿来给两位长辈吃……这样的情景看在郑秋实眼中，难免就有些触动。曾几何时，他的一双儿女也如这孩子一般，承欢膝下，乖巧亲昵…… 一时，郑秋实有些索然起来，他对举着丸子的成贵笑笑，却没有接那颗丸子，只道：“你吃吧，爷爷不吃。” 成贵小脸儿上的笑都僵住了，愣怔怔地举着那颗丸子，仿佛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好小秋洗完手转回来，恰好听见了郑秋实说的话，也看到了成贵的表情，像只被主人嫌弃的小狗，委屈唧唧可怜兮兮的要哭不哭的…… 小秋上前一步，张开嘴把成贵手中的丸子咬到了嘴里，一边卖力吃着，一边笑嘻嘻地成贵道：“成贵挑的这个丸子真好吃，姐姐一不小心都吃掉了怎么办？姐姐拿糖换好不好？” 成贵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又厉害又漂亮的大姐居然不嫌弃他手里的丸子，不但吃了他的丸子，还说‘真好吃’，后边小秋说拿糖换的话，成贵其实没注意到，还是小秋拿着糖往他眼前晃了晃，小家伙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害羞地把手缩到了背后，连连摇头道：“我不要姐姐的糖，我有，二伯娘给了好多！” 小孩儿盼着过年，穿新衣服是一，有好吃的才是最主要的。 往年日子过得紧巴，宋秀莲也不肯亏了孩子们，过年总会称上两斤水果糖，先给孩子们每人分一把，剩下的才留着招待客人。 今年，宋秀莲早早嘱咐王利民从市里买了好些糖块，又传统的水果糖，还有一斤奶糖一斤虾酥糖。小秋回来，又带回来一大包各色糖果，有吴奶奶给的，也有科室里的老师们给的，太妃糖、大白兔奶糖、巧克力，甚至还有好几斤酒心巧克力，外边甜甜的巧克力壳咬破后，就能喝到醇香的美酒，甜甜的，带着一点点酒味儿……孩子们都新鲜的不得了。宋秀莲干脆做主都给自家孩子留着了，年前小秋到家后就一人分了两块，吃年夜饭的时候，一人又分了两块。 成贵不像小冬有了就吃，也不像小夏那样，拿出去给小芳那几个小伙伴吃，他就一开始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留着呢。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他立刻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一颗酒心巧克力来，给小秋看。 小秋笑着摸摸小家伙儿的头，伸手牵了他的手，往另一边放吃的桌子走过去，一边道：“成贵挑的丸子特别好吃，可不可以帮姐姐也挑一个？” 能帮姐姐做事，成贵很高兴，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也亮亮的，用力点头应着。只是等到了桌子旁，他却突然想起来，丸子是宋秀菊帮忙拿的，不是他挑的。 他愣怔了一下，然后满脸沮丧地垂着头对小秋道：“姐姐……刚刚那丸子……是小姨给我拿的，不是我挑的……” 这时，小冬叼着块猪蹄，骑着小秋给他买回来的三轮车冲过来，招呼成贵：“成贵，咱们去外头玩吧？我看见孙大头和赵豁牙都在外头呢！” 小秋一看，早上娘给这家伙穿的新衣服干干净净的，这才多会儿功夫，脚上不用说了，裤子上沾了好几个泥印子，衣襟上更是好几个油乎乎的手印子……就在她惊讶的功夫，亲眼瞧见小冬抬手抹把油乎乎的嘴，顺手就擦在了衣襟上！ 哎呀，这熊孩子……实在是太气人！ 小秋都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压了压火气，小秋才放开手里的成贵，上前将小冬从三轮车上拎了下来：“吃着东西就不能往出跑，外边风大，吃着东西灌了风，你就擎等着肚子疼吧！” 小冬却显然不太相信，眼睛骨碌骨碌转着，然后说：“我每次出去玩，姥姥都给我装上吃的呀！” 那意思是，姥姥懂得比姐姐多，要是肚子疼，姥姥怎么会给他带吃的？ 小秋一时气结，片刻才道：“姥姥是怕你饿着才给你带吃的。但姥姥给你吃东西的时候，天气是不是很暖和，没有这么冷的风啊？” 钟玉琴可能会比较宠孩子，但不会不注意这些细节，所以，小秋说这话的时候很笃定。 这回，换小冬不做声了。他皱着眉头回想，姥姥给他吃的时候是不是暖和？是不是不刮风？没注意到已经被小秋拉到脸盆前，拿香皂仔仔细细地搓干净了手上脸上的污渍，又把成贵也叫过来，然后给两个小东西擦着手，一边道；“你们俩记得，出去玩可以，但不能吃着东西往外跑。也不能没做完作业就往外跑。” 成贵倒是乖巧无比地答应了，小冬虽说也点头应承着，但小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的态度有些敷衍。 她已经在心里重新考量，让弟弟妹妹都到县城里来上学，跟着姥姥姥爷……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老人们精力有限，又宠爱孙辈，常常不知不觉地就娇惯宠溺着孩子，这是人之常情，不能怪老人们惯坏了孩子，只是更需要爸妈的教导和管教。 这件事，小秋暂时放在心里，只更加注意几个小的日常的说话行动了，看着他们有不好的习惯、有不良的苗头，她也没出面管教絮叨，而是记在默默记在心里，一边暗暗琢磨着，怎么才能说动爹娘离开村子，搬到县城里来。 第五百四十章 小冬小夏和成贵吃了个大半饱，小冬和小夏眼巴巴看着小秋，又乖乖地去洗干净了手和嘴巴，这才得以批准出去玩。 “成贵，快走啊！”小冬急的往外冲，却还没忘记拉上成贵。 小夏却已经赶在两个人前边出去了，她要找的是小女生一起玩，跟两个臭小子玩不到一处，所以自然不用等他们。 看着三个小的吆吆和和奔出去，小秋是又羡慕又……有那么点儿小失落。 上一辈子，因为家庭变故，她早早地体会到了亲人离世的悲伤和人情冷暖，这一辈子更是揣着个大人的心，完全做不来蹦蹦跳跳呼和来去的小孩模样，此时想来，活了两辈子，她都没能无忧无虑地傻玩傻乐过。 “傻丫头，你是想那两个小子和乔家的丫头了吧？”郑秋实不知何时来到小秋身边。 小秋自失地一笑，快速地转成一片轻快笑容回头看过去：“才回来几天，哪里就用得着想了。”又不是过完年不回去了。 “哈哈，我还想着，若是你想他们，咱们也可以早回去！”郑秋实故意拿话吓唬小秋。 果然小秋立刻猴上来撒娇：“师傅，您可是答应我的……” 郑秋实连忙举手投降：“好啦，好啦……快去看看你姥姥做好饭没，你也去帮把手。” 小秋这才丢下郑秋实，起身往厨房里去。出门却见姥爷正站在大门口，似乎有人上门，宋胜书却不认识，因为小秋听得姥爷问：“我都跟你说了，我们家姓宋，不姓王！” 姓王？他们家姓王啊！ 小秋疑惑着走过去，还差着几步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姥爷对面站着的人，一个中等个头、身形瘦削、五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半旧的黑色棉袄，头上戴着一顶掉了毛的旧毡帽，棉裤还扎着裤脚……标准的农村老汉形象。 这人小秋认识啊，她在公安局见过的，就是年前王利民救的那个女孩的父亲！ 他怎么找到家里来了？难道还想赖老爹肇事？ 小秋这边还没想清楚如何应对，对面那个人也看见了她，立刻指着她道：“这个闺女我见过。闺女啊，你爹呢？” 这人满脸堆笑，弓着腰，一副讨好的模样…… 惹得小秋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被穿了？ 经过双方沟通，宋胜书也很快了解了来人身份，心里暗暗戒备的同时，表面上也保持着基本的平静。 “你们打也打了，我们也不没跟你们计较了，你们还来做啥？” “那啥，我们当时也是看见人伤了吓懵了，没问清楚就动了手，没想到打完了才知道是救命恩人……这事儿我们错大发了，恩将仇报，不是人事儿……刚开始闺女不省人事，我们也没顾得上来找恩人赔情，后来闺女醒了，又赶上过年……好不容易过完了年，我们就再也坐不住了，跑去公安局里问了地址，这才找了来……” 正说着，林红兵骑着车子，带着个年轻人匆匆赶了来。 那汉子连忙扯了林红兵过来：“就是林公安给我说的，我们爷俩是真心诚意来登门赔情的！” 这种态度，即便又前头的误会，甚至动了手，也不好再怎么着了。再说宋家和王利民一家就都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自然也就原谅了对方，宋胜书甚至让开门口，让林红兵和那父子俩一起进了门。 说起话来，才知道对方就是富平村的人，姓赵，今日登门赔情的是受伤姑娘的父亲赵怀友和大哥赵振山。 这爷俩带了两瓶酒和一筐馍馍来，赔情道歉是一，二来也是赵怀友还把写好的欠条送过来。说起这个，赵怀友的脊背都佝偻了许多，一脸难堪搓着手道：“那啥，王家兄弟替我家垫付的医药费，我们一时拿不出来，不过，这钱算我们借的，我们爷几个努把力，一定赶在年底还上。” 话都说到这里了，宋胜书还能说什么？只能先接着欠条了。 有林红兵在，眼瞅着又快到饭时了，宋胜书就开口留饭。 赵怀友爷俩连忙起身告辞，林红兵也坚辞而去，只跟宋胜书说好了，改天再来找程子玩。他年前才结婚，第一年回丈母娘家拜年，可不好不去。 宋胜书这才放了手，却也叮嘱他今早过来，“……让你婶子整俩好菜，你们兄弟也好好聚聚。” 送了三个人出门，宋胜书转回来，就看见自家老婆子带着两个闺女都从厨房里出来，一起看着他呢。 “这么个情况，也不好再追究啥了！”宋胜书摊摊手叹口气。 ——遇上这种莽撞人，女婿那顿打只能自认倒霉了。 郑秋实也在旁边宽慰：“吃亏是福，利民虽说受了委屈，可这事儿办得敞亮，以后再想起来，不会有半点儿亏心！” 已经这样了，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了一回，也就撂开手，准备放桌子摆饭。 王利民和宋秀程没多会儿也回到了家，一进门，就听说了打人者上门赔情，这哥俩还互相看了看，宋秀程率先道：“就不该那么便宜了他们，他们咋不先让我打一顿，我去陪个情就没事儿了行不行？” 王利民听得好笑，拍拍宋秀程的肩膀道：“算了，算了，跟那种糊涂人较真，不是自己找气生嘛。” 又扬声叫钟老太太：“婶子，我来帮你端菜了……” 这件事就此被丢开手，大家重新收拾心情，围坐一起，高高兴兴喝酒吃饭。 郑秋实这天就住在了宋家，王利民和宋秀莲带着四个孩子回到家，夜色已经很深，他们是在宋家吃过晚饭回来的，到家烧了水洗洗就各自回屋睡觉了。 初三一大早，魏爱梅就过来跟宋秀莲打招呼，她那边收拾了饭菜，中午一家人都去她那边吃饭。 宋秀莲也不跟大嫂客气，爽快地答应下来。 魏爱梅则拉着她一阵嘀咕，小秋远远地听了两句，说的是初二王爱花和王爱巧两个回娘家的事儿。小秋对那两位不以为意，也没上心。 第五百四十一章 初三在大伯家吃了一顿。初四王利民和宋秀莲也整治了些菜招呼一家人到自家来吃了顿饭。初五是破五日，放鞭吃饺子，又将屋里屋外的一些鞭炮屑、生活垃圾什么的都清理出去。 过完初五，差不多就算是过完年了。有些嫁的比较远的姐妹、姑姨之类的，互相走动走动。 王利民没有姑，倒是每年都去农场的大伯家里去一趟。 今年也不例外，初三初四一起吃饭的时候，王利民就跟王利群商议好了，初六两人一起去农场，给大爷爷王召国去拜年。 至于小辈们，对那个停妻再娶的大爷爷都不怎么感冒，王利群倒是看了三个儿子一眼，奈何成山成峰成岭哥仨要么低头吃菜，要么端杯与兄弟们喝酒……他也知道孩子们的态度，也不想勉强他们。 说起小秋的这位大爷爷王召国，当年十八岁就参了军，解放前后的几场著名战役都有参加，五几年援朝归来也成了营级干部。不过，没了战事，大批部队人员裁撤，或者转为农垦兵团，远的有开赴西疆的大批人员，东部沿海和中原各省，也分散开许多人员，设立农场，开垦大片抛荒的土地，修建水利……于是，王召国顺势成了镇北农场的场长，跟随过来的老部下还习惯称其为营长。 王召国参军之前，家里做主给他娶了亲，妻子就是小秋的大奶奶李氏。王召国新婚不到半年参军离家，离家后好几天，李氏身体不适才查出有了身孕，八个月后生下一名男孩就是小秋的堂大伯王利群。 王召国一去十多年，又一直辗转打仗，也没法子与家里通信，家人盼到绝望只当他死了，等到他突然归来，老母亲已经思念成疾撒手去了，老父亲也身体病弱，倒是被他忘在脑后的妻子支撑着家业，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已经十五岁了。 而这时的王召国却已经又成了家，娶了一名苏地的女学生邵爱芬，温婉秀美，又识文断字，据说还上过两年洋学堂，连洋字码也识的许多。 对比之下，家中的李氏常年操劳，不到三十岁年纪，却已经生了深深的皱纹，皮肤苍老黧黑，梳着圆髻，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青黑色粗布衫裤，就连伸出来的手也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哪及邵爱芬白皙细腻，手指软嫩。 再说，这个时候，王召国已经与邵爱芬结婚已经十年，女儿都快九岁了，邵爱芬怀里还抱着个五岁的儿子……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糟糠妻忍辱负重，独守家门，抚养儿子，反正当年的包办婚姻也没什么结婚证，不过是搬了场酒席……连离婚手续都省了。 王召国自从到了镇北农场坐场长，大概是觉得愧对李氏和长子利群，况且那会儿还有老父亲要赡养，于是，每月都会拿出一部分工资寄回来，自然灾害的三年，还往家送过两回粮食……虽说寄的钱不多，送来的粮食也有限，但却让李氏和儿子的日子宽裕了许多。 日子略略宽裕了些，李氏就咬牙将辍学数年的王利群又送进了学校。王利群倒也上进，一年后就考取了县中学，上了两年高中，一毕业，王召国斟酌着，把王利群安排在了在粮站做临时工。 王召国在粮站干了两年，并被破格举荐成了党员，眼瞅着要转正了，赶上一场水灾，村里人口倒是差不多都逃出来了，偏偏家被冲没了，没吃没穿，几百口人眼瞅着要饿死。恰好老支书因为救人溺水重病，村里父老想起王利群，求到他面前，王利群在粮站关系好，又恰好上头迅速反应，做出紧急发放救济粮的决定，三合村就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救济粮……后来，老支书病好了，身体却垮了，一动就喘得上不来气，于是，年仅二十岁的王利群回村干了大队书记。他能当上大队书记，只因为他在粮站上过班，能帮村里人及时足量地讨回救济粮。那个时候，救济粮可是救命的，能有粮救命，大队书记年轻点儿算什么？ 几年之后，三年自然灾害，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周围村子里时不时地就听说有人饿死，最初还会发丧，后来活人都顾不过来了，再没精力顾忌死人，再死了人，就不过是拿领破席一裹，挖个坑掩埋算完。往往亲生儿女都不会哭一声，因为没力气，就怕哭狠了一口气上不来就跟着去了。 而王利群带领着三河村民，但凡有救济粮，三合村总能如数尽快领回来；还有王召国农场那边，弄些红薯、胡萝卜，甚至红薯秧子、萝卜缨子过来，也能填肚子救命…… 总而言之，王利群能当上大队支书，并一直稳稳当当干了二十多年，与大爷爷王召国的支持分不开，所以，王利群逢年过节也总会过去看望老父亲。而成山成峰成岭三兄弟，与爷爷接触不多，又眼看着奶奶一辈子孤苦，偶尔去大爷爷家，看那位小奶奶养的细皮嫩肉，穿着整齐，即便小奶奶生的叔叔和姑姑，也是城里孩子的待遇，吃穿比他们家好得太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孩子们心里自然对大爷爷无法不生出怨愤来。 所以，随着年龄增长，这兄弟三个对大爷爷那边也越来越不耐烦应付，逢年过节，王利群每次提起去看望老父亲，三个儿子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就借口有事分不开身……王利群虽不忍看到老父失望的眼神，但也实在没法强迫儿子们去跟没见过几面的爷爷亲近。 这一次，王利群和王利民兄弟俩结伴去农场给王召国拜年，两家日子都比之前改善许多，自然带的年礼也比往年厚了几分。 第五百四十二章 王利群带过去的是成岭从京里带回来的两瓶茅台酒，（乃是成岭从某个经销商手里买的侨汇券，去友谊商店买的茅台酒。）和家里养的两只肥鹅。王利民拿来的虽非国酒，却也是县级干部享用的大前门香烟两条，另外还有小秋带回来的几块电子表，却是给几个侄儿侄女人手一块。这大前门香烟虽然贵了些，对于王召国家来说，也不算太稀罕，但电子表这东西就不是有钱能买到的了，S省还没有卖这个的，偶尔有人戴着一块，也是南边儿有亲戚的捎带回来的，据说在京沪两地都刚刚流行，乃是年轻人和学生追逐时髦的标志物。 有了这些礼物，尽管小奶奶邵爱芬对王利群仍旧不冷不热，但看在厚礼的份儿上，儿子王强和女儿王莉并儿媳、女婿却都热情了几分，儿媳闺女也没用邵爱芬操心，就张罗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招呼王利群和王利民吃饭喝酒。 茅台酒自然是要存起来的，王召国亲自拎了一塑料桶散酒出来招待儿子和侄子：“这是在军马场那边的老战友给的原酒，你们哥俩尝尝……别看不起眼，这个可比灌了瓶儿的那些酒好喝多了。也够劲儿！” 说起这原酒，就是粮食发酵蒸馏后所得的酒，未经调配勾兑，口味纯正，没有过于浓郁的香精味道……当然了，度数也绝对够高，最少也得6768，王利民和王利群哥俩没经验，按照习惯一口喝了半盅，顿时觉得满嘴冒火，那酒液顺着嗓子进入胃里，就好像是一道火烧下去，然后在胃中嘭地爆燃开来，路上的寒气顿时消散个干净。 王利群连忙端起茶杯压了一口水，才让胃中火烧火燎的感觉缓和了些。 王利群去是咧着嘴吸了口气，道：“嘶，真够劲儿！” “哈哈……酒没劲儿还喝着啥意思？还不如喝白开水呢！不过，这酒得小口抿着喝才行……哈哈，赶紧吃口菜压压酒！”王召国高兴地满脸红光，亲自夹了两筷子菜，送到王利群和王利民的碗里。 王利民嘿嘿笑着吃菜，王利群一口菜吃进嘴里，却无声地垂了眼撇开了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爹给夹的菜！ 一桌人除了邵爱芬之外，都一团和气一片喜庆，酒至半酣，邵爱芬的女儿王莉终于第一个忍不住了，开始旁敲侧击道：“大哥和三哥今年看着日子好了许多啊？两位哥哥穿的这毛呢褂子可够气派的，一看就不是县百货里卖的便宜货。” 按堂兄弟排名，王利群是老大，王利军老二，王利民老三，老四却是王强，王利社则是老五。也难为王莉还没叫错排行，之前王利群和王利民登门，她可连哥哥都很少叫的，更没这么热情过。 王利民这几年在外边做生意，接触的人多了，见识也跟着涨了不少。再说他跟着大堂哥过来给大伯拜年，也只是给大伯拜年，对小伯母邵爱芬和邵爱芬所出的两位却没什么好感，早就暗中戒备的。是以，听到王莉旁敲侧击的打探，他就装傻充愣，憨笑着道：“年前成海结婚，去了趟京城帮我们买回来的。孩子结婚嘛，我们这当大伯当叔叔的，怎么也不能给侄子丢了面子，少不得打肿脸也得充回胖子。” 王莉和王强几个却明显不信，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光，换成王强开口道：“三哥太谦逊了，别的不说，大哥的酒和二哥拿来的烟，连我们姐弟也没能力孝敬呢！” 顺着这话，王莉又跟进一步，直接问王利群：“大哥，我刚刚看了，你拿来的酒还是外宾专供，大哥这是认识了外国人？” 认识外国人，往前几年就是‘海外关系’，那可是要被扣帽子批斗的，搞不好还会被判刑劳改…… 王利群喝了点儿酒，脑子一时反应慢了些，忘记了事遇境迁，连忙否认道：“大哥哪里认识外国人去，那酒是成岭去京城，在什么友谊商店买的。” 王强的妻子焦红棉，平常看着很温和的女子，往常王利群王利民登门，除了王召国外，焦红棉是态度最好的一个，沏茶做饭，还算周到。 她这会儿趁势问了一句：“大哥那酒是友谊商店买的，二哥的电子表也是吧？” 王利民对这位弟媳妇倒是没有太深的恶感，再说，自己做买卖的事儿也瞒不住，索性道：“这倒不是……是我一个朋友从南方发来的货，我帮着人处理了一下。不值钱的，给几个孩子们玩吧。” 王利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没想到让人摸到了底细。 焦红棉在县五四小学当老师，恰好与王利群的大儿媳妇郑伟伟同事，年前王成山和郑伟伟做买卖挣了大钱的事儿，学校里早就传开了，有跟郑伟伟走得近的，还让郑伟伟帮他们带了收录机和手表，也有年轻老师追时髦又没钱的买了电子表……只是，焦红棉与郑伟伟说起来也是婶子和侄媳妇儿，却向来没有来往，也没好意思腆着脸凑上去……却没想到，根子原来在王利民这里。 王成山和郑伟伟两口子不过是摆摊卖东西的都挣了大钱，那么王利民这个‘处理货的’，那就不是挣钱了，那指定是发了大财的啊！ 眼光交会之下，王强和王莉的丈夫万国防就开始牟足了劲儿向王利群和王利民劝酒。却不妨王利群和王利民都算是海量，一斤酒刚刚变变色的，那两个灌酒没灌成，反而自己先趴下了。 就连王召国看着儿女们亲近一团和气，也满心高兴地多喝了几杯，最后，还是王利群和王利民帮着把他扶到床上去安置了，这才红着脸告辞回家。 第五百四十三章 初六过去，王家连亲戚也走完了。 第二天，王利群和王利民哥俩就奔赴镇里变电所，去询问扯三相电的事情去了。 扯了三相电还不仅仅是能买恒温箱孵鸡育雏，进一步扩大村民的养殖规模；有了三相电还能购买粉碎机，粉碎各种粮食、甚至棒子瓤、秸秆，从而生产饲料，解决养殖户饲料不足的问题。当然，王立群和王利民也想到做大做强，鸡雏育多了，能卖给四邻八村；饲料弄好了，同样也能往外卖……到时候，村里就可以建孵化、育雏、饲料一条龙的规模化发展……还怕村里没钱修学校，没钱给老师开福利，没钱照顾五保户和孤寡老人？ 郑秋实的假期是到初十，但回程就差不多要花两天时间，也就是说，小秋离家的日子已到了眼前。 初七这一天，小秋哪里也没去，就跟着宋秀莲身边了。 宋秀莲见着小秋身上穿的衣裳，也知道小秋买衣裳方便，买的衣服款式新颖漂亮，所以，她也不再操心给小秋做外套了，却把小秋的贴身小衣物做了几套，瞅着女儿略略有些鼓胀的部位，宋秀莲斟酌着，也斟酌着字句，委婉地给闺女做了下青春期教育，就怕闺女一个人在京里，万一初潮了，害怕无措。 小秋又不真是小孩，上一辈子结过婚的人，初潮什么的自然没放在心上。她连卫生巾都买好了，以防万一。对于宋秀莲说的生理裤、生理带这些物件儿，小秋只装作懵懂地听着，却并没打算去用。尽管在这会儿能买到的卫生巾都很简单，却比那些东西好用许多。 倒是宋秀莲给她提了个醒儿，她之前在京里只顾着自己备用了，忘记宋秀莲也需要这东西……等她回到京里，立刻就买了几大包，足够半年使用的卫生巾，打包给老娘寄了回来。王利民不知寄的什么东西，估摸着分量还当是给他发的服装，当着不少人的面就打开了……结果，其尴尬可想而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初七小秋在家里黏着老娘做了一天乖乖女，初八一早，王利民开上拖拉机，就拉着一家人再次进了县城。 这一次，不仅仅是小秋一家，还有三堂哥成岭，又有自告奋勇送行的二哥成江和三哥成河，大小老少十几口人。 正月里已经立了春，天气转暖，初八初九两天更是有了些艳阳高照的味道。 初八在县城集合，王利民宋秀莲又赶着购买了些物件儿添到小秋的行李中，宋秀莲抽着空儿，又给宋秀程手里塞了三百块钱。宋秀程不要，宋秀莲就说：“我看出来了，小秋丫头是个手松拢不住钱的，给你这些钱，也是让你经管着她，万一用钱不至于抓了瞎。” 宋秀莲都这么说了，宋秀程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把钱收了。 初九天气仍旧一片春和丽日，王利民干脆开了拖拉机，直送到市里的火车站去。因为不用倒班车，即便拖拉机颠簸了些，速度慢了些，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到了市里，顺利地取了票，登上火车时，刚过了晌午。 一行人到京时，虽已经是深夜，却还是正月初九。 过年前后，火车站门口多了些骑三轮车载客的，小秋和郑秋实一行出了站，索性雇了两辆三轮车，连人带行李一起送回了卷棚胡同。 走进小院，小秋离家的愁绪也淡了，回家、过年，烦躁纷扰的心绪也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好吧，家乡虽好，对亲人固然依恋，但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渐渐熟悉了京城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将郑秋实当做了亲人，把这个小院当成了另一个家。 夜色已深，几人一路旅途颠簸也都累了，进门后，就各自分工，成岭和宋秀程生火烧炕烘屋子，顺便烧水。小秋则赶着去各个房间里，把床上盖的床单扯了，又把各人的被褥略一整理，回过头来，成岭和宋秀程已经将炉子生起来烧了水，炕也烧过了，于是各人洗漱睡觉。 一觉到天亮，没等他们起床，吴戈和秦戎已经登了门。 小秋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得吴戈和秦戎在院子里跟宋秀程和成岭说话。她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竟然已经七点半多了，平常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去上学了。难怪，院子里说话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了，小秋在心里揣摩，说不定那俩小子故意放大了声音，好把她吵起来呢！ 好吧，其实，她也有点儿想这两个家伙了呢！ 这一天正月初九，厂子里的年假分了两拨，陈东方那些家不在京城的，都让他们过完十五再返程，赶在正月十八前回来就行。 汤秀丽和林红英两人初十开始上班，重点是整理账务，收拾办公室。而常宏伟是最特殊的，过年都没离开厂子，带着小石头住在厂子里看门了。 小秋打着哈欠从屋里晃出来，吴戈和秦戎进门就一直关注着房门，小秋一出门他们就看见了，吴戈是立刻撇下正在说话的成岭，三两步奔到小秋跟前，抬手就去揉小秋有些蓬乱的头发：“丫头，过个年怎么都见长肉啊？回家，咱姥姥也宋阿姨没给你做好吃的吗？” 隔了十多天再见到两个家伙心里其实挺高兴，但小秋却没给吴戈好脸色，气哼哼抬手将他的爪子打开，毫不顾及形象地给了个白眼道：“让你来回火车汽车地折腾四天，你也瘦！” 这次回家，交通条件的落后真是让小秋吐槽无力啊。从京城到S省，直线距离不过三百多公里，搁在21世纪，高速路网建成之后，开车不过四个小时。可这会儿，公路交通很不发达，长途客运几乎没有，人们长途出行最主要的交通方式就是铁路。而铁路网就需要绕行省会，再到大店市下车，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到地区，再坐公共汽车从地区到县城……再加上买票候车的时间，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一趟，竟然要将近两天时间！ 第五百四十四章 来回一共十几天，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路途颠簸，中间还要过夜，吃不好喝不好休息不好，瘦了都是轻的，身体不好的，说不得就给累病了。 丢下悻悻的吴戈，小秋转头对上含笑的秦戎却放松地扯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小戎子，过年好！” 秦戎嗤地一声轻笑，微微低了低头道：“小秋子，过年好！” 说着话，上前两步来到小秋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比他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长方形精致铁盒来，递到小秋手中。 “还有过年礼物的？我可什么都没准备……”小秋一边挑着眉说了一句，一边笑眯眯地低头拆礼物，打开铁盒一看，嗬，居然是一盒手工巧克力，看铁盒上的文字，应该是法语。 法国的手工巧克力，她上一世吃过一次，味道至今都难忘……唔，真的如广告词说的一样——幸福的味道！ 小秋笑眯了眼，眉眼弯弯地向秦戎道谢。 吴戈此时也冲了过来，看看小秋两手捧着的巧克力，很有些气急败坏地朝着秦戎嚷嚷：“你个阴险的家伙，戳着那几个家伙起哄吃了我的，你的倒是藏得严实……” 秦戎仍旧笑眯眯地回望着他，虽然没有做声，意思却很明显：人傻不能怪社会啊！ 小秋却想起了一句话：就喜欢看你看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然后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戎的目光从吴戈脸上缓缓转过来，落在少女如花的笑靥上，晨曦初临，带着清晨阳光独有的澄澈柔软，将她蓬乱的发瘦削的脸都柔和了，像是打了一层柔光，明明就在眼前，却带了一点点梦幻……秦戎看着那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 宋秀程一大早看着几个小的闹腾，很有些老气横秋地摇摇头，端着饭进屋里摆饭了。成岭则丝毫不觉得自己年纪大，窜上来搂住气咻咻的吴戈，又伸手扯了秦戎，拉着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与其一大早闹腾，不如过来干活儿……他是看得出这两小子跟着自己妹子身后，都有些居心不良。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看好了，自家好不容易养的水灵灵的妹子，可不能轻易就被人给拐了去。 吃过早饭，郑秋实招呼一声，直接去医院了。 因为没听到让自己去医院，小秋也就索性装鸵鸟，乖巧地送了郑秋实出门，回头就拉着成岭和吴戈秦戎去了厂子里。 进门，先把从家里带来的一点特产送给常宏伟，除了一些吃的，还有找宋秀莲帮忙做的两身薄棉袄博棉裤，正好过了年天稍暖和了穿的，一大一小，却是给常家爷俩儿一人一身。 去年大半年，常宏伟爷俩没少挣钱，特别是小石头，发展了不少经销商，小秋也给他按业务员的政策做了提成，虽不能与陈东方田金明几个比，但比后来的孙立邦几个却是高不少。 眼下，这爷俩可以说不缺钱了，可因为家里就爷俩过日子，针线上还真不行，冬天的棉袄棉裤还是常宏伟去裁缝铺子里做的，虽说裁缝铺子的活儿也不差，但却不及这家人似的关怀温暖贴心。 他捧着包棉衣的包袱几乎哽咽了，嘴唇微微哆嗦着，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谢谢了。” “常叔，你跟石头过年都在厂子里，我更该向你们爷俩道谢吧？哈哈，咱们都跟一家人一样的，谢来谢去的反而生分了。”小秋一边跟这常宏伟一起往里走，一边轻快地说着。 她没有推常宏伟的轮椅，只是放慢了脚步，配合常宏伟的速度。 成岭和吴戈秦戎三个将自行车骑到办公室门口，打开办公室门通风，小秋和常宏伟到了的时候，那三个已经把炉子都生起来了。 小秋和成岭打扫办公室，吴戈和秦戎则去擦车，检查车轮胎什么的，又去仓库里将年前剩下的寥寥几件货物规整了一下。小秋就在办公室的电话给G城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方振海，一听是小秋，立刻笑呵呵地给小秋拜年，连声说着恭喜发财啊！ “一起发财一起发财！”小秋笑应着，然后话题直接转入正题道，“方叔，年后的货怎么样了？” 方振海就说已经年后第一批货已经发出来了，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到京。第一批货有春款服装、搭配春装的纱巾、丝带等，电子产品又添了两个新款的电子表。电器年后的货量较充足，一批黑白电视机已经发了货。另外，又筹备了一批录音机，正准备发货。彩电可能要等一等…… 说到最后，方振海突然问：“有一批照相机，东洋货，小秋要不要？你要是不要，我就发给别人了。” “要，要，当然要！”小秋先定下，然后才问货品的品牌型号，问过之后，更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反应快，要不然这批好货就错过了。 然后，小秋自然就问及胶卷。有了相机，没有胶卷同样麻烦。相机是一次性消费品，买一台用好多年的。胶卷就不同了，别看单价不高，但它是消耗品啊，每卖一台相机，就意味着至少有了一个长期的胶卷消费客户，随着人们的口袋渐渐鼓起来，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也势必越来越高，照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年轻男女，特别是城市时髦的男女青年很热衷的一项活动。 再说了，京城可是旅游城市啊，丰富的旅游资源和首都的特殊性，对国人具有天生的吸引力。旅游市场繁荣，照相留影几乎就成了旅游必须的消费项目……反正，照相器材和摄影的市场都非常广阔啊！ 这批相机也是进口彩电捎带手弄进来的，却不想进来之后，在G城的反应并不太好，甚至可以称得上受了冷遇，方振海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却没想到小秋居然这么爽快，闹得他还有一刹那怀疑了小秋对市场是不是预估不足？但是想想，与小秋两三个月接触下来，小秋可没做赔本买卖，只要她要的货，就没有不爆卖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方振海心底一瞬间的怀疑，很快就被他丢开了手，谈完生意，自然就将电话交给胡卫红，由着大小两个女人说说家常。 听到胡卫红的声音，小秋第一时间想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家看成贵，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尽管胡卫红不是个好母亲，对成贵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小秋也没有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评判她人的生活。 她顿了顿，然后微笑着向胡卫红拜年问好：“胡姨，过年好！” 曾经是亲戚的时候，小秋都没怎么叫三婶，如今，胡卫红已经与王利社离了婚，她仍旧是成贵的妈妈，却已经不再是她王小秋的婶子。当然了，鉴于彼此相识又合作的关系，她还是要叫一声阿姨的。 胡卫红未开口，却已经红了眼，哽了片刻，方才强撑着笑道：“小秋，你也过年好。你爹娘都好吧？……嗯，成贵，他……” 小秋暗暗叹了口气，道：“成贵很好，长高了许多，已经快一米四了，大概到你肩膀了吧……嗯，学习成绩也很好，年前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三名，数学考了98分，语文考了945分，还被评选为三好学生，发了张大奖状……” 小秋在这边说，胡卫红已经控制不住在那边流了一脸的泪。 她实在不知道跟小秋怎么说，不管小秋如何干练、老道，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闺女，她又一次怀孕的事儿实在没法张口。更何况，她也不确定，小秋能不能理解她要孩子的事情……她跟了方振海也三年了，一直没怀上，她还以为是当初流产坐下毛病，再不能生了。没想到，她都收拾好行李准备回老家看成贵了，却发现自己怀上了。看着方振海那般欢喜、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怎么好意思任性再要求回家呢？ 何况，方振海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已经警告她了，说这孩子不太稳，必须小心着避免流产，否则，很可能再也要不上了。 她不敢……她不敢为了成贵，不顾肚子里这个…… 发现怀孕将近二十多天了，她一直安慰自己，等胎坐稳了……最多，等这个生下来，她就一定回家看成贵……可电话接通，听着小秋说起成贵的种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泣不成声。 挂断电话，小秋愣怔了片刻，下意识地抬手，却发现，她不知何时也流了两行泪，湿了脸，也打湿了衣襟。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仿佛将心中的浊气吐干净一样，她抬头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取了一点点乳液涂上。 做好这一切，回头就对上成岭无奈的眼神，小秋撑不住一下子笑了。 成岭叹口气，起身走过来，抬手揉了揉小秋的头发，一边道：“你也看到了，成贵现在跟着利民叔和婶子过得什么日子，不比跟他那不靠谱的爹妈强？过年时，你大奶奶和你大伯都说呢，成贵是因祸得福了……所以啊，你也别难受了。” 小秋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被成岭这么一说，多少有点儿尴尬。她抬头讪讪一笑，转身出门，扬着嗓门招呼：“好了，好啦，打扫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眼瞅着哭得悲悲惨惨戚戚的可怜样儿，转眼就变成了雷厉风行的模样，让成岭看着真是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之后，只能苦笑了。 他就不该瞎操心，像小秋这样的，哪里真的会像小姑娘一样伤春悲秋哭哭啼啼啊……刚刚那泪水一定是假象，或者是他的幻觉。一定是。 回到家，宋秀程已经开了洗衣机，把假期的床单、衣服都洗出来了，晾了满满一院子。 小秋看着丰硕的劳动成果，连忙招呼着吴戈秦戎进了厨房：“小舅舅洗了一上午衣服累了，让他歇着，午饭咱们来做。” 其实，从家里带了好些半成品菜肴来，只需收拾一下，或蒸、或煮、或回锅炒一下，很快午饭就做好了，连馒头都是钟玉琴和宋秀莲蒸好的给他们带回来的。 反正，他们一起回来的有宋秀程和成岭两个小伙子，行李多一点也不用小秋背不是。 吃过午饭，小秋收拾了一些土特产，让吴戈秦戎带着她去了趟大院。 年前就被乔老爷子嫌乎没去拜望他，过了年，小秋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到了吴家后，向吴奶奶拜了年，略坐了片刻，就拎了另一份礼物去了乔家。 乔西真如小秋说的，去了她爸妈那里。乔北则是被乔老爷子丢到连队里去了。家里只有乔老爷子和小奶奶柳芳在，小秋由吴戈秦戎陪着拜了年，坐了一小会儿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吴家，小秋才从新活泛起来，吴戈笑话她没出息：“什么阎罗殿吗，也让你吓成那样。” 小秋抿抿嘴，道：“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别扭……吴奶奶，我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啊，其实乔爷爷还是挺好的。”乔家就两个人在家，乔爷爷挺好，那谁不好，自然不用说了。 吴奶奶对柳芳也没有好感，又见平常活蹦乱跳的丫头这会儿萎靡不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心疼，干脆伸手将小秋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宽慰她：“小秋是个好孩子呐，人和人也讲究个缘分，投缘的人可能会一见如故，不投缘的人，认识上十年二十年也亲近不起来。” 吴奶奶身形瘦削，怀抱却很温暖，小秋被她揽在怀里，轻轻靠在吴奶奶肩头，鼻端是淡淡的皂味儿，又被吴奶奶一下一下顺着背，小秋心中的纠结不知不觉地就被抚平了，安宁放松下来。 是了，不投缘的人，实在没办法亲近起来……算了，她与乔西交朋友，倒实在没必要去委屈自己讨好谁。 第五百四十六章 半下午功夫，李希阿姨和吴海港都回来了，没过多久，连吴爷爷也回来了，见了小秋都很高兴，都问候她家里人如何。吴爷爷还向小秋询问农村的情况：地分了么？怎么分的，有没有出现什么矛盾，老百姓对分地是什么想法…… 吴老爷子问的很详细，小秋知道的都如实回答了，实在不知道的，也就乖乖说不知道…… 结果，没等小秋不耐烦，吴奶奶先不耐烦了，再次揽住小秋的肩膀，朝吴爷爷瞪眼道：“你想了解基层的情况，大可自己下乡调查去，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你休想把问题转嫁到小秋头上。” 吴爷爷被怼的有些生气，却没跟吴奶奶计较，只起身进书房去了。 小秋瞅瞅紧闭上的书房门，再看看吴戈秦戎，后两者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小秋还是有些忐忑，小声对吴奶奶道：“吴爷爷不会生气了吧？” 吴奶奶却笑起来，揉着小秋的手道：“别怕，老头子生气也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闷够了再出来，气也消了。” 小秋眨眨眼，吴戈秦戎在调电视，吴海港和李希正低声说着什么，转了一圈，小秋的目光又回转到吴奶奶身上——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吴爷爷和吴奶奶是另类的秀恩爱么？ 初十，汤秀丽和林红英开始上班，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给方振海打货款。 过完了年，挂历、年画春联的印刷就完全停止了，转而启用年前买回来的涂胶机，正式将自粘贴纸推向市场。一张画报一般只需要一张图即可，贴纸却需要大量的素材，还好，他们一直注意素材的搜索和积累，开机试验成功后，赶在正月十五开学前，第一批贴纸正式推向市场。 弄完这个，正月十二，小秋就再次被郑秋实拎回了医院。 重启实习模式之后，小秋基本就顾不上厂里的事了，还是吴戈秦戎每晚过来给她说一说厂里的基本情况。 田金明等人都没等过十五，就陆续回到了厂里。 吴戈和秦戎询问之下，这些人大都露出一脸苦笑。他们这些人，家庭大多困难，有的甚至温饱都成问题。好不容易挣了钱，他们也想着孝敬爹娘，帮衬姊妹兄弟，过年都是大包小包地买了东西带回去，吃的穿的，恨不能周全了再周全，可他们却忽略了人性的贪婪，他们买的已经很周全了，却没想到反而勾起了一些人的贪念，拐着弯儿地想从他们手里多挖一点钱，最让他们失望的是，爹娘也帮着其他姊妹兄弟说话，甚至还有直接说出来的：“你挣了钱，不帮衬自己的兄弟姊妹帮衬谁去？” 或者打起苦情牌：“当年你大哥（兄弟）让着你，才让你出去参了军……” “当年是你大哥（兄弟）早早下田扛了锄头，才能匀出你去参军，如今你有了好工作挣了钱，却不肯帮你大哥兄弟，简直是忘恩负义！” 满心激动期待的回乡探亲，大多成了折磨和噩梦，不得不尽快逃离那群仿佛见了血纷纷围上来的‘亲人’。 即便家里人不贪，一团和气的，再回到家最初的激动之后，他们也在家里待不住了，干脆起身回京。早一点儿回到京里，也好早一点干活儿。正因为爹娘慈爱、兄弟姊妹团结体谅，他们才想着多挣点儿钱，也能多帮衬帮衬家里。 也正亏得这些人提前回来，贴纸的销售才能顺利展开，等到了元宵节后，各大学、中小学开学的时候，贴纸几乎已经将京城乃至周边地区覆盖了一遍。 往年许多学生开学第一天见到自己的同学讨论的是假期吃了什么、去哪里玩了、穿了什么新衣服，可这一次开学第一天，许多学生拿出自己珍爱的贴纸，小心翼翼地贴在新书的封面上、笔记本上……甚至有些不差钱的孩子，还把贴纸贴在了文具盒、书包、乃至课桌桌面上！ 没有的同学都羡慕的不行，纷纷询问从哪里买的，然后盘算着口袋里剩下不多的压岁钱还能买多少，有些赶着把压岁钱花光了的不免捶手顿足，一顿后悔不迭。 正月十七，小秋重新背起书包，走进学校。 还没进校门，就被飞奔过来的乔西来了个熊抱，一边抱着还一边咋呼：“哎呀，可想你死我了……你不知道，我这个假期过得有多惨，好不容易摆脱了家里那一个，谁成想还有好多个等着我，我天天被一群小萝卜头儿缠着啊……我都快疯了！” 小秋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嫌弃地推开几步，皱着眉头端详了片刻，缓缓道：“这是真的疯了啊？” 被推开的乔西一脸哀怨地接受小秋的打量，为了表现自己的哀怨，还故意皱着脸做出一副包子的表情来，却不想小秋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乔西立刻原地爆炸，扑上来就要实施报复…… 小秋说那句话就做好了准备，话音未落抬脚就跑，乔西落后半拍再动手，却发现小秋已如离弦之箭，嗖地一下子就跑远了。 到了教室，乔西才得以面对小秋，开口就是一句：“你要不要考虑去练短跑？去参加全国运动会，说不定能得个全国冠军呢！” 小秋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正往外拿文具盒和书本，听得这句话懒洋洋翻了乔西一眼，道：“才全国冠军呀？难道不应该是世界冠军？我要参加就去参加奥……” 说到这里，小秋一下子顿住……好像，本国已经几十年没有参加奥运会了，重新回归奥运会是在84年洛杉矶。 这时候，国内对‘奥运会’的认知不多，小秋也没把话说完，故而乔西没怎么注意后边，只顾着惊讶‘世界冠军’了。 世界冠军哎，听着就好厉害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只不过，转眼，就看到小秋给了她一个‘逗你玩儿你还真信’的眼神，乔大姑娘又差点儿被点爆……还好，赵继海老师的到来，又一次挽救了王小秋同学。 赵老师过来，跟同学们打个招呼，说笑几句，就指使班长赵锐带人去领新书。又让各科课代表把寒假作业收起来等等。 新书发下来，大多数同学都会进行一项活动：包书。 这会儿，市面上还没有成品的书皮售卖，大家只能根据各自的条件寻找略大一些的纸张来包裹书皮。大部分同学用的是报纸，也有些同学奢侈一点，会用杂志的彩色封皮。 小秋那里有的是挑选出来印刷错误的残次画报、年画什么的，都是上好的铜版纸，即便图案印刷错误，用来包书也很漂亮。她直接拿了一卷过来，见赵锐带着男生们把新书搬回来往下发，她就回头招呼乔西和金笛，把两个妞子叫过来，各分了几张画报给她们。 印刷生意乔家兄妹也有参与，金笛跟她们走得近，隐约也知道些，所以她们看到小秋拿来的画报并不觉得惊讶。 坐在小秋身后的程薇薇见小秋给乔西和金笛那么漂亮的画报包书，又是不平又是嫉妒，气哼哼摔得书啪啪响，小声嘀咕：“装得多有钱似的。” 小秋并没有装，也没有觉得自己没钱，所以，对她这种苍蝇嗡嗡干脆听不见。 乔西倒是有些火，想要回怼几句，却被金笛拉住：“我也有好东西给你们……喏，这个东西是这样的……只要揭下来，一贴……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看着金笛手中拿着的明星贴纸，小秋的脸瞬间成了一个大写的‘囧’字！ 乔西回来的晚，还不知道厂里推出了新产品，一看之下也喜欢上了，连忙上手就抢：“我也要……我最喜欢陈冲，我要陈冲的……” 小秋将这两个人推走，金笛还为自己的新玩意儿没得到认同一脸哀怨。 没多会儿，程薇薇竟然在后边戳小秋，小秋惊讶于这位的厚脸皮，刚刚还指桑骂槐，怎么一会儿又主动搭讪？ 她回头看过去，却见程薇薇手里也举着一张贴纸，略带点儿讨好的对她笑着：“你不喜欢金笛的贴纸，一定喜欢我这张，我这张是最全的，不但有陈冲、晓庆，还有唐哥哥、李秀明……我拿贴纸跟你换包书的纸好不好？” 小秋尴尬地笑笑，伸手从课桌里拿出两张画报递给程薇薇：“给你用吧，贴纸我就不要了。” 然后，不管程薇薇一脸愕然，小秋就转回头该干啥干啥了。 当然，平静的只是她的表面，她在心里开始斟酌，是不是追加一些花卉、小萌宠的贴纸？就那些辣眼睛的明星照，实在是…… 程薇薇还是客气的，想要画报还拿贴纸来换，郭长峰陈立强几个男生的脸皮就厚多了，直接上门来讨。 “小秋同学，你那包书纸还剩下了呀，反正剩下了，给我们几张用用呗！” 早在运动会的时候，小秋就见识了这几位的脸皮，反正她拿那些废画报本就是想着给同学们用的，她索性都拿给了这几个。 对于小秋来说不过是印刷废品，这几个人却如获至宝，当着小秋的面儿就抢了起来。 “我要陈冲这张……哎，晓庆姐姐这张也好看……” 一看这俩得了手，另外好几名男生冲上来，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这还不算完，放学小秋与乔西、金笛一起走出教室，碰巧林娅、叶梓和慕蓉蓉也从二班走出来，双方在走廊上相遇。 过年时，乔家也叶家来往比较密切，叶梓略显尴尬，却还是期期艾艾地与乔西打招呼。 慕蓉蓉一见小秋三人却立时变了脸色，乔西和金笛也就罢了，家庭背景深厚，看不起人也正常，凭什么王小秋一个农村丫头，也那么趾高气扬的？穿衣用物还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凭什么啊？就凭学习好点儿吗？她慕蓉蓉学习也不差啊，还能歌善舞，不比她王小秋强啊！ 她往林娅身边站了站，斜睨着王小秋，酸溜溜道：“小娅你太天真，不会收买人心呀，哪像某些人，一开学就巴巴地拿几张破画报来，专门给班里的班干部呢……” 小秋三个都走过去了，听到这句话还愣了一下，才回头看乔西。 她这傻乎乎的模样惹得乔西一阵火大，她抬手一巴掌拍在小秋脑门儿上，恨其不争道：“你傻呀，人家说的就是你啊！” “哦！”小秋傻傻地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着慕蓉蓉，慢悠悠道：“多亏了慕同学指点，我才知道几张破画报还挺值钱……既然幕同学说破画报能收买人心，那么我想问一句，幕同学的心值几张破画报啊？一张？两张？……十张？” 慕蓉蓉实在没想到小秋会这么说，气的她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小秋又慢悠悠道：“慕同学啊，我给你十张买你的人心你都不肯卖，给我们班那几个同学一共也就十来张破画报，他们就肯把人心卖给我？你当他们傻，还是你自己傻？” 说完，也不等慕蓉蓉回应，回头朝乔西摊摊手，继续往外走去。 慕蓉蓉憋了半天气，眼看着小秋脚步轻快地越走越远，终于喊出声来：“王小秋，你别走！” 小秋停住脚步，缓缓转回头来，脸色平静地对上慕蓉蓉的一脸气急败坏，慢悠悠问道：“什么事？” 面对这么无辜的王小秋，慕蓉蓉又一次卡了壳：她说了那么可恶的话之后，怎么能够装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怎么可以…… 王小秋可没时间跟他磨叽，见她又说不出话来，很鄙视地甩了个白眼过来，拉着乔西金笛，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这一次，慕蓉蓉已经没了继续呼喝挑衅的勇气，她瞪着小秋下了楼梯看不见了，突然就想扎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弹出去，啪啪啪地跑回已经走没了人的教室，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青春期的熊孩子罢了，小秋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回头去，就跟乔西和金笛说起寒假各自遇上的趣事来。乔西去了爸妈所在的部队，金笛则去了趟口外，说起一米多深的大雪还一脸惊吓，说事人扑进去，直接就看不见了云云，却不想小秋和乔西不但不害怕，反而都是一脸向往。 学校的生活，虽然偶尔有点儿小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充实而轻松的。 厂子那边人员配备基本齐全了，小秋和吴戈秦戎需要花的精力就少了许多，大多时候，只是周末去厂子里看看账目，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根据市场需求和变化，制定和修改一下经营策略和方向。 生意上分散精力少了，小秋去医院实习就固定了下来，每周六下午和周日一天，基本都会去医院。吴戈和秦戎除了周末去厂子里，其他时间也把大多数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很快，暑假后他们就要升高三了，高考转瞬就到眼前，他们都不想被小秋甩在后边，那就只能努力，不说给小秋领跑，至少不至于落伍。 充实而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最快，似乎只是一眨眼，一年多时间就过去了，小秋已经是高中部的学生，过完暑假就要升高二了。而吴戈和秦戎则即将面临高考。 进了高中之后，小秋的成绩终于不再妖孽地几个满分，却仍旧觉得很轻松，一直保持在班级第一名的位置，从未被超越。 吴戈和秦戎大二下半年和高三一年都算比较用功，学习成绩也都有明显的提高。秦戎从之前的中等偏上，提高到了年级前十名。吴戈也从中游进步到了中上游，在年级排名进了前三十……按照他们学校的教学水平，秦戎这个成绩基本有把握考取京大、清大了。吴戈这个成绩考京大和清大不太把握，但也能上重点了。 高三下半年，课程基本讲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复习了。 四月中旬，各科基本上都复习了一遍，学校里安排一次摸底考试。 因为目的只是摸一摸学生们复习的情况，这场考试实行的是外送内紧的办法，考场没有特别安排，仍旧在原来的教室中。 小秋心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后来的‘一模’了，据她十多年的从教经验，一模的成绩往往更贴合高考的成绩，因为，一模考试，老师出题都会有一定的难度，从而起到震慑提醒学生们不要懈怠。等到了二模时，因为临近高考，反而怕考糟了影响到学生们的情绪，题目反而会比较容易些，目的旨在鼓励学生们的信心和士气。 她这么判断，自然就重视起来。 于是，从这个周末，小秋就打电话给吴奶奶，给吴戈秦戎请了假，考试这几天就让他们住在卷棚胡同，期间，她看着他们按时休息不许熬夜，饮食上也不许吃生冷粘腻难消化的东西，就怕到了考试时，万一拉肚子生病的，影响了考试。 吴戈和秦戎倒是很乐意在卷棚胡同长住，但对考试却并不在意，连秦戎都笑话小秋太紧张：“别太担心了，不过是个小测验，又不是正式高考。” 怕引起两人紧张，小秋也不好说得太多，只能敷衍地答应着，回头，该盯着两人作息还是盯着，该不允许两个人吃生冷还是不允许。 吴戈有些抓狂，“这天热的，跟三伏天也没差别了，你看我这衣裳都汗湿了，喝瓶汽水，就喝一瓶，保证不会拉肚子呀！” 小秋好脾气地从屋里端出绿豆汤来，还‘大方地’把冰糖罐子也抱了出来：“你们喝这个吧，想喝甜的加糖也行。” 汽水儿就别想了，这会儿的汽水好多都是三无产品，就是自来水加糖精香精兑起来的，谁知道喝了会不会拉肚子？冰镇的不行，不冰镇的也不行！ 这会儿，小秋有点儿后悔，不该买冰箱了。自打买了冰箱，其他用处没显出来，倒是把这两个人给惯出毛病来了，什么饮料都拿去冰一冰才喝。 哼，其他时候也就罢了，考试这几天是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冰镇饮料彻底没有希望，吴戈趁机装可怜讨价还价：“不让我们喝饮料也行，可你总得体谅体谅我们，不能总是热汤热菜地吃呀，这么热的天，热烘烘的饭真的吃不下去啊。” 小秋回头睨了他一眼，一脸地不忍直视：“想吃什么直接说！”长的五大三粗的，装什么可怜委屈，根本不像样子好不好？小白兔委屈巴巴是可爱，换成大狗熊装委屈……根本没法看好嘛！ 吴戈才不在乎小秋的态度，一看有商量的余地，立刻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吃凉面！要酸菜鱼片做卤子！” 小秋瞪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倒是不客气。 酸菜鱼片打卤的凉面，又要杀鱼又要做卤，做凉面还不能用挂面，还得用手工擀的面条……别看一碗面条，最起码要经过十几道工序！ 他知道天热，指使起人来还不客气？哼！ 吴戈看小秋脸色不好看，立刻讨好道：“我来杀鱼。戎子会擀面。” 小秋瞪他一眼，冷冷道：“你们乖乖去学习，喏，就把昨天买的试题做一套去。” 说完，她自己拎着篮子出去买菜买鱼了。 说起这酸菜鱼面，也亏得这一年多市场的发展，从最初农民们进城卖个菜都偷偷摸摸，到后来渐渐有了固定摊贩，再后来，几乎每个街道社区都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市场，大都在原来卖菜卖肉的副食店附近。 如今虽说还没办法像二十一世纪的市场那般繁荣，但至少菜肉鱼蛋这些随时都能买到了。特别是周末，进城卖菜的人会比平时更多，菜类鱼肉的品种也更丰富一些。 第五百四十九章 小秋拎着篮子直奔市场卖鱼的地方，也是巧了，居然有极好的大头鱼。她毫不犹豫地挑了一条最大的，让卖鱼的大叔帮忙杀好了，装进她的菜篮子里，然后她又绕去卖青菜的地方，买了一把青蒜苗，买了一点绿豆芽，又买了一块水豆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大头鱼，也叫花鲢鱼，学名鳙鱼。是中国四大淡水鱼之一。 这种鱼肉质细嫩，最好吃的是鱼头，煲鱼头豆腐汤、做剁椒鱼头都是极好的。鱼身和鱼尾因为刺比较多，很多人不喜欢吃，但小秋拿来做配面条，却是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小秋看到大头鱼的时候，就改了主意，她决定不做凉面，而是煲鱼头豆腐，然后在鱼头汤中下面。至于鱼身和鱼尾，就做成鱼丸，既免去吐鱼刺的麻烦，又能丰富鱼汤的内容，增加鱼汤的鲜美。 鱼头煲很简单，将鱼头斩下之后，劈开成蝴蝶状，连同鱼身取肉后的鱼排，一起入煎锅中煎至表面金黄，即可入炖锅，一次将汤添足，开火炖煮。开锅后加豆腐。 鱼身片下的鱼肉，再片去鱼皮，只取净肉，案板上扑一块猪皮，把鱼肉铺在猪皮上，用刀背敲打鱼肉，鱼刺逐渐深入猪皮，只剩下鱼肉渐渐剁成鱼茸，然后取鱼茸加蛋清淀粉搅打上劲儿，团成丸，入鱼汤之中即可。 鱼丸浮起，就可以把擀好宽面条下锅，待面条浮起，咬开没有白心了，鱼头豆腐汤就大功告成。 天气热了，吴戈秦戎都愿意坐在石榴树下学习，小秋也不管他们这个。 只是，坐在院子里，厨房里的阵阵香气飘散出来，生生将两个人从试题中拉出来，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厨房门，那模样，恨不能钻进去立刻开吃才好。 一模成绩出来了，两个人的成绩又都有小幅度的进步，小秋颇感欣慰。出成绩的晚上，小秋请客，带着一家人去吃了一顿烤鸭。 吃着烤鸭，小秋也破例没有限制吴戈和秦戎喝饮料，连她都倒了一杯冰可乐，向吴戈和秦戎举杯：“希望你们高考比这个成绩更进一步！” 郑秋实也难得说了一句好听的：“说不定，今年又能添两个清大生了。” 为什么郑秋实没说是‘京大’，只因为秦戎吴戈两个是标准的工科生，而京大是文科和理科基础研究，显然与这俩小子不合拍。 吴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很是自信地表示：“我就考企业管理，将来，我要把咱们的公司做成大托拉斯，把生意做到外国去。” 小秋笑嘻嘻道：“好啊，我等着看你把生意扩展到全世界去。倒时候，争取有人的地方就有咱们的生意。” 宋秀程笑闹：“没人的地方也可以去，争取把生意做到南极洲去才算本事！” 刘芳芳笑得直揉肚子：“去南极洲跟谁做生意？难道跟企鹅做买卖啊！”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很高兴，宋秀程和廖辰陪着郑秋实喝了一瓶白酒，吴戈秦戎委屈巴巴地和刘芳芳、小秋一样喝可乐，最后大概太高兴了，也喝得脸红扑扑的，没喝酒倒好像也喝了酒一样。 吃完饭，小秋就好毫不留情地将两个人赶回吴家去了。 吴戈还不愿意走，直说小秋盯着他学习更能集中精力。 小秋才不听他的，坚定撵人不动摇，不过，好话还是可以说一句的：“你们考试的成绩出来，也回去给家里说一声，免得家里惦记着。” 吴戈和秦戎见她态度坚定，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委屈吧啦，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 小秋抹了把额头，将不存在的汗珠子甩脱，心中暗暗吐槽：看这两个人恨不得咬小手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那逼良为娼的恶霸呢！ 第二天早上，吴戈和秦戎破天荒地没有过来接小秋上学。她将给两人准备的早点收拾起来，看看时间就快要迟到了，连忙拨了个电话过去，询问吴戈和秦戎的情况。 电话是吴奶奶接的，一听是小秋，吴奶奶就很温柔地告诉她，吴戈和秦戎有点儿事，今天先不上学了。 小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木愣愣地挂了电话之后，才想起忘了问一问吴奶奶，需不需要她给吴戈和秦戎请假。 也只是一转念，小秋就又自嘲般地笑了：吴戈和秦戎不上学都没给她说一声，向学校请假的事儿，大概（肯定）也不用她操心了吧！ 自从进了京城，将近两年时间，吴戈和秦戎总是一早过来接了她一起上学，第一次骑了自行车去上学，小秋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本该熟悉的街道，竟凭空生出许多陌生感。明明行人匆匆车辆穿行，她却觉得形单影只，孤寂难言。 到了校门口，乔西一脸见鬼地迎上来，越过小秋往后边看，一边问：“吴戈和秦戎呐？我听说你们昨天去吃烤鸭了，吃烤鸭也不叫上我，真是不够朋友啊！” 小秋闷闷道：“他们有事，今天不来上课了。” 说完，又后知后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吃烤鸭？昨天不是不叫你，你中午就给我说，你们家有事儿嘛。再说了，我也是放学之后才临时决定出去吃的。” “放学之后？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两小子考得很好是不是？”乔西作为小秋的密友，自然知道这几天小秋都在为吴戈和秦戎的考试操心。连她也笑话过小秋紧张的神经质了，她自己考试也没见紧张过呀！ “嗯，还行吧。乔北考得也不错！”小秋很礼貌地夸了一句乔北。 却换来乔西一个白眼儿：“你不用这么周道啦，乔北那家伙考不好我才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反正乔北都要上军校的，他如今的成绩已经足够了！” 小秋却突然心头一跳，一把抓住乔西的手腕道：“你说什么？乔北上军校？” 第五百五十章 乔西一脸的理所当然，斜了小秋一眼，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但凡不是太差劲儿，都会被安排好了的。特别是男孩儿，大都要继承家业的。我大哥如此，乔北如此，就连吴戈也一样啊……秦戎的情况有点儿特殊，可能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吧。” 小秋木呆呆地站在当地忘了走动。乔西一边说着一边走，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小秋没有跟上来，又连忙折回来：“哎，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那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也是，吴戈和秦戎那俩小子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你身边，大概他们自己也想着争取一下吧……可惜啊，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去！” 乔西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见小秋不在发呆，推着车子继续往里走，只是一直没有说话，嘴角仅仅抿着，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小秋没有再往吴家打电话。也没有耽误上学，甚至，这一天下午进行了一个临时的英语小测验，她还是毫无意外地考了个全班第一，而且是满分。 第一堂测验，下午放学时，英语老师已经让课代表把卷子发了下来。 看着小秋卷子上醒目的分数，乔西哀叹：“姐姐啊，你不是六神无主吗？怎么还能考满分啊？你是骗我的吧？” 小秋瞥她一眼，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一个小测验而已，还需要费神么？” 那意思就是，即便六神无主，小测验对她来说也毫无挑战性！ 乔西一脸恨不能掐死她的表情，恶狠狠道：“你这是不给旁人一点活路啊！” 小秋看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不过，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都说了是活路，她怎么还能给别人？她可没有舍身为人的崇高觉悟！ 乔西也彻底无语：她就不应该相信某人情绪低落，看着怼人的劲儿，比情绪高昂的时候还利落呢，刀子专门往人心窝子里插！ 这一天是周四，吴戈和秦戎没上学。周五、周六，两个人也没来上课。 周日，小秋连医院都没去，就去了趟厂子里看了看情况，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等着了，好几次听着大门响，她匆匆走出去，却是过来打水的街坊邻居。 无数次失望之后，几乎就要绝望了，星期一一大早，小秋也懒得做饭了，由着宋秀程去外边买了早点回来。 跟着宋秀程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天没见的吴戈和秦戎。 两个人一见小秋都笑呢，小秋却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两个人，明明个头没变、五官没变，连身上的衣服，背着的书包都没变，偏偏，小秋觉得这两个人的眼神里有了些她不明白也看不懂的东西。 吴戈停了车子，笑嘻嘻地拎了两个饭盒举到小秋面前：“看，你最喜欢的都一处烧麦！虾仁三鲜馅儿的，快来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戎也过来，他手里拎的是宋秀程拿去买豆浆的暖瓶，还有一篮子糖油饼。 小秋看着满脸笑容的两个人，生生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下去，默默地拿碗筷吃饭。 宋秀程吃过饭，匆匆出门去学校了。 他临近毕业，正在某机关实习。若是表现得好，很有可能留下。所以，这些日子，宋秀程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还会把文件带回来熬夜加班……据说，他起草的文件得到了主管处长的认可，最近几次比较重要的发言稿都是用的他的稿子。 而年轻人留机关，能被某位领导选中做秘书，无疑是初入政坛的新人最好的职位了。 吃过饭，如平常一样，秦戎抢着把碗筷洗了。吴戈仍旧浪里浪荡的，却破天荒地没有向小秋卖乖，而是也起身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走到井边打了两桶水，拎到厨房里去。 吴戈之前也不算懒，但就喜欢借着干活向小秋讨要福利，像今天这样，主动找活儿干活，对于吴戈来说几乎是破天荒了！ 小秋默默地收回目光，将眼底的猜测和叹息都掩下去，她不知道这几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但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出来，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有追问，如常地收拾书包，如常地跟着吴戈秦戎一起去学校。即便乔西见了吴戈秦戎还惊讶了一下下，她也只是暗暗苦笑——连平常大咧咧的，有啥说啥的乔西都没有问吴戈秦戎经历了什么啊！ 果然，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即便有天真和率直也是有限度的，不会真的傻到毫无避讳！ 若她不是重生一回的，若她不是成年人的芯子，大概早就忍不住问了吧？或者，不等吴戈秦戎回来，她就忍不住打电话问吴家了吧？ 果然，她才是最傻最天真的那一个！ 很快，小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工厂那边的事基本都是吴戈去管了，秦戎则比之前更刻苦了，小秋见他的课余时间，除了吃饭，其他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复习题再不需要小秋督促，做了一份又一份。 倒是吴戈，几乎都不怎么做题看书了。 这么明显的差异，小秋不瞎，自然看在眼里。联系乔西所说的，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吴戈和秦戎做出的选择。 小秋在沉默了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她没有多说，只将一份份空白试题扔到吴戈面前，然后，自己也拿着同样的试题与他一起做，而且限制时间。时间到了，她就拿着自己做得试卷与吴戈做得放在一起对比，第一场下来，小秋答了满分，而吴戈只得了七十几分。 再之后，不用小秋催着，吴戈也不再浪荡了，有些灰溜溜地重新拾起书本开始学习。 四月一眨眼就过去了，五月中，学校里进行了第二次摸底考试。 秦戎不出意料地又前进了三名，而吴戈却退后了一名。成绩发下来，小秋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可吴戈却总觉得莫名心虚，一两天都躲着小秋，连目光都不敢与她对视。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五月底，高三毕业生进行了一次官方统一的考试：预选考试。 通过预选考试的学生才能参加高考，有机会考取专科和本科学校，通过不了预选的学生只能参加技工学校，或者直接参加单位的招工考试后，直接就业。 只不过，经过下乡青年回城潮后，各机关企业的招工机会都不多，而八十年代初，企业不但没有太大的发展，反而有一部分街道企业，因为产能落后，设备技术陈旧，被渐渐兴起的个体业挤垮，不得不倒闭，从而进一步减少了就业招工的机会。 前一年，小秋中考之前已经参加过一次预选考试，所以，她对预选考试并不陌生。 预选考试这几天，没用小秋提起，吴戈和秦戎就主动向家里申请了，住到了卷棚胡同里。 小秋对他们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像一模时那样时刻盯着，只是饭菜上与上次相似，没了生冷水鲜这些东西，连冰箱里的饮料也仿佛一夜间蒸发了。 上一次被小秋管着，吴戈和秦戎还连连叫苦，特别是吴戈，没少花心思想着偷摸喝点儿冷饮。可这一次，小秋不那么时时刻刻管着了，他们俩反而不舒服了，等到看见空空如也的冰箱，两个人才仿佛一下子放了心，相视而笑。 预选考试就比较郑重了，学校其他年级的学生都放了假，替出教室来给高三学生们做考场。 这天一早，小秋骑了车子送两个人去学校，到了学校门口，她还盯着两个人的备考资料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打发两个人进去。 从学校返回来，小秋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块新鲜的五花肉，又去买了几根嫩黄瓜和几斤西红柿——六月份，还没有什么水果，这会儿的西红柿还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酸甜可口，洗干净放点儿白糖一拌，就是最好的解暑水果。嫩黄瓜拍一下浇麻汁蒜泥凉拌最清口开胃，至于五花肉，自然是红烧，不管什么天气，浓香软烂的红烧肉，都是吴戈和秦戎两个人的最爱。 想了想，小秋又买了两根肋排，让卖肉的大叔斩成小段，她准备带回去做个排骨冬笋汤……北方没有新鲜笋子，不过乔西拿了两斤玉兰片来，水发之后炖汤也不错。 回到家，一阵清洗收拾后，先将排骨冬笋汤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炖着，小秋拿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做作业。到十点半，她将作业收拾起来，先红烧五花肉，待汤汁收浓之时，盛入扣碗，连通准备好的大米一起，装屉焖蒸。 这边蒸着，她又去将西红柿和黄瓜洗了，切好装盘，却没有立时加调料。凉拌菜吃的就是个清爽脆嫩，早放了调料腌的过了，菜蔫吧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时间掐的准，红烧肉的香气随着蒸屉上的热气冒出来，又从小院子里溢散出来，一直飘荡到半个胡同都能闻到时，吴戈和秦戎也回来了。 小秋见他们进门，连忙招呼：“用大盆里晒得温水，别用冷水洗脸。洗好了，厨房里有放凉的米汤。” 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菜收拾出来，吴戈秦戎也洗干净了手脸，走过来帮着把菜端到堂屋里，摆上桌。 小秋没问考试的事儿，只看着两个人吃饭吃得都很香，没有食不下咽的情况，就在心里猜测，看样子两人都考得不错。当然，只要两个人都正常发挥，就不会出现过不了预选的情况。 吴戈现在也在年级前二十五名左右呢，按此次预选赛的比例，他们学校大概能有一百五十名学生入选。其实，他们学校的教学水平，入选的学生数量会比这个比例高许多，参考往年的数据，大概只能刷下去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学生。 而且，他们学校的老师还曾经说过，即便他们学校预选刷下去的学生，大部分也能考取技工和中专学校。言下颇有些小得意！ 预选考试只考五场，数学、语文、英语、政治，文理科再分别加一科综合，一共考两天半。 前两天，小秋暗暗观察，见秦戎和吴戈都很淡定，该吃吃该喝喝，晚上也照常复习做习题什么的。她也基本上放了心。 到第三天，想着考完试，也给两个人做点儿好吃的，不再怕太辣，也不怕水产海鲜了，所以，小秋就没去送两个人进场，而是送了两个人出门后，她略一收拾就直接骑了车子，准备去东市场，看看能不能买点儿水产海鲜……没有太稀罕的，哪怕是买条大头鱼呢，做顿水煮鱼，或者酸菜鱼，也能给两个小子改善改善。 要出门了，小秋突然接了个电话，是方振海打过来的，说是追加的一批货发上了，发货单准备传真，厂子里的传真机却没人给信号。 小秋让他半个小时后再打，然后，她拎了菜篮子，骑了自行车出门，先奔着厂子里去了。 一进厂子，就看见自家的130货车停在仓库门口，员工们正在往车上装货。另外还有好几辆三轮车、摩托车等在仓库门口，那是自己来提货的经销商的车子。 一看这架势，小秋就知道，大概是所有人都来发货装车了，办公室里才没人接电话给传真。 这种情况很正常，小秋也没有在意。她甚至还跟传达室里的常宏伟笑着说了两句话，才重新骑了车子往里边去。 车子停在办公室门口，她看看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才到与方振海约定的时间，于是她也没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仓库……好几天没来厂子里了，她也想看看仓库里的存货情况，顺便给汤秀丽说一声，让她回办公室等着接电话给信号——毕竟年纪大了，干活积极值得鼓励，该关心员工身体的时候也得关心啊。 汤秀丽和林红英在厂子里干了一年多了，都干的不错，业务上没得说，性格上也好……她还指望着多用几年呢，累坏了怎么行！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边这么想着，小秋心情很愉快地往仓库里走，看见汤秀丽正在车上摆货，连忙招呼：“汤姨，你怎么又干这些活了？你在办公室里守着就好啦，这些活儿给他们干就行啦！” 汤秀丽还笑：“总在办公室坐着，骨头都锈了，倒不如活动活动，中午还能多吃半个馒头。” 听到的人都跟着笑起来，小秋这才把接电话的事儿给她说了，汤秀丽一听有任务，二话没说从车上下来，脚步匆匆地回办公室去了。 小秋问了两句情况，还顺手帮着往车上扔了两件货，然后，随意地迈步进了仓库。 只是，她刚走进仓库，抬头，就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呃……小秋，你听我说……” 站在仓库门内一侧阴影里的人一脸尴尬，一脸慌张，紧跟上几步来，追着小秋想要解释的，不是旁人，却是本应该在参加预选考试的吴戈同学！ 小秋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又缓缓恢复。她没等吴戈说完，转身就从仓库里出来了。 他不上学不用和她打招呼。他做了什么选择，也不用与她交待。可是，不想参加预选赛总可以给她说一声吧？这样，她还当他与秦戎都去参加预选考试，还操心受累地买菜做饭，伺候他们跟伺候大爷一样……哈哈，看她跟傻子一样很好玩吧？看她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瞎操心，很可笑吧？ 她的表情其实谈不上如何，只是她的大脑中似乎被无数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喧嚣着，乱纷纷烦乱无限，烦躁不堪！ 她甚至觉得脑子里像是突然沸腾的水，翻滚着扑腾着喷着热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脑袋也涨破了去。 她的胃里也翻滚着，有一种恶心想吐，却又吐不出的感觉。滋味儿很复杂，她的脑子罢了工，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得多急，只是仿佛一眨眼，她就从仓库回到了办公室门口，然后，骑上车子，风一样出了厂子大门。毫无目的地骑着车子走了一段距离后，她的脑子似乎才略略平静了些，也清醒了些，能够看见了身在何处了…… 却原来，她还是按照一早的计划，朝着东市场来了，眼看着，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东市场门口了。 吴戈瞒着小秋没有去参加预选考试，却被小秋抓个正着，乍然见到小秋难免慌乱地急于解释……只是，小秋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 而吴戈的事情，小秋没细究，成岭却是上了心的，自然要替妹妹把好关，当发现吴戈和秦戎两个小子不对后，自然要追问，却只得到一句话：“我六月末入伍。” 这会儿，高中生还不能直接报考军校……当然，部队医学院还是可以的。但吴家让吴戈从军，却绝对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军医的，自然不可能让他报考军医学院。 那么，吴戈想要考军校，就首先得入伍……高考都不能参加了，又何必参加预选考试？预选考试可是选取高考资格的，吴戈成绩通过预选基本不会有问题，他既然不参加高考，也就没必要去浪费一个高考名额。 吴戈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却将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 成岭心中，这位一旦入伍，很可能一年、甚至几年没办法回来……再说，成岭可是刚刚退伍，自然知道当兵的很苦，而军嫂更苦，常年夫妻分隔不得团圆不说，家里老人、孩子种种事情，都只能压在军嫂一个人肩膀上……他可不舍得自家妹妹吃那份苦。 故而，吴戈不去参加考试，躲在厂子里干活，成岭也没有多话。 当下看着小秋负气而走，吴戈却傻傻地愣在那里，成岭就着急了。吴戈惹得小秋生气，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也要吴戈去跟小秋认错检讨，让小秋消气才行。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踢了吴戈一脚，直接将他从仓库里踢了出去：“还不去看看！” 小秋生着气骑车跑了，万一路上一恍惚摔了磕了怎么办？ 就这小子的傻样儿，还想他家无比聪明无比好看的妹子……真是净想美事儿了，也不知道那啥照照自己个儿啥德性！ 吴戈被成岭一脚踢出来，才猛地醒过神来，也立刻担心起小秋来。于是，招呼都没顾上跟成岭打一个，飞奔着骑了自己的自行车，蹬的跟风火轮一样冲出厂门…… 说起来话长，其实成岭反应很快，并没让他耽搁多久，是而，吴戈出了厂门一眼看见了小秋，只不过，小秋已经骑着车子走出去一段距离了，看到小秋去的方向，吴戈心中一阵难受——小秋这是要去东市场啊！ 至于去东市场做什么，吴戈不用想也能猜到，肯定是想着买点儿好吃的，为考完预选考试庆贺吧！这几天，她一直细致周到地照顾着他们两个考生，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和心力……旋即，吴戈又想到，突然发现自己被蒙骗了，小秋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 吴戈倒是愿意小秋生气恼怒，哪怕骂他一顿，或者冲上来打他两巴掌踹他两脚，也不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还没忘继续去买菜……更让人愧疚难受地，几乎想要把心挖出来举到她面前去。 因为心虚、愧疚，吴戈追到小秋身后，就一直默默地缀在小秋身后，看着她不至于磕了摔了。 如此，吴戈跟随着小秋一路进了东市场，看她神情有些茫然地市场中穿梭过去，竟没有买一样东西。约跟约没了上前的勇气，更不敢上前打扰，他默默地看着小秋走到市场尽头，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一般，愣了片刻，推着车子转回来。 这一次，小秋走到卖水产海鲜的地方买了一斤青虾，买了一条鳜鱼，又一块五花肉和几样青菜，这才离开市场。 吴戈就在市场出口等着，看着小秋过来，他停下车子上前去接小秋手中的菜篮子。 第五百五十三章 小秋似乎不认识他一样，歪了歪车子，避开了吴戈伸过来的手，然后上车，走了。自始至终，小秋都一言未发，甚至连看都没看吴戈一眼。 吴戈垂着手，默立了片刻，然后骑上车子又默默跟着小秋，一直送她进了卷棚胡同，回了家，吴戈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小秋进了门，回手就将大门关了。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后边…… 他没有上前敲门，默默地转身从胡同里出来，先去厂子里与成岭说了一声，“小秋已经回家了，她不想理我，我就先走了。” 其实，家里给他安排的是五月底入伍。是他又争取了一个月的宽限，本想着能多陪她几天，却没想到，反而意外地伤害了她。 考完预选考试已经是六月十八号，而吴爷爷给他的最后期限是二十号一早，最后一批入伍的新兵就会启程。 成岭没有多说什么，只抿着嘴角拍了拍吴戈的肩膀。 这个动作既有宽慰，也有鼓励，或者还有成岭的庆幸？在成岭心里不是没有松口气的感觉，这小子对自家妹子的心思太明显，他走了也好，省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天天提心吊胆地守着妹妹，就怕妹妹年纪小心地软，被这小子给哄了去。 吴戈骑着车子从厂子里出来，既不能去卷棚胡同，又不想立刻回家，漫无目的地顺着胡同穿过去，没想到一抬头居然到了荷花池边儿上，前头几步远就是烤肉季，当初他们带小秋来吃烤肉时，还说到了夏天再来看荷花吃烤肉，却没想到，这两年太忙，莲花亭亭荷花映日，一季又一季，他们当初的约定一直没有践约，他却已经要离开。 即便他还有一天的时间，还有机会兑付当初的诺言……小秋也不肯与他一起出来吃饭了吧！ 默立片刻之后，吴戈索性在湖边停了自行车，然后扶着湖边的栏杆望着一片碧莲粉荷怔怔地出了神。 考完最后一门，秦戎收拾文具从考场里走出来，外天的日光太强，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太阳，适应了一下，才快步去车棚里推了自行车离开学校。 到了校门口他还惊讶了一下，吴戈居然没来到……他心里想是不是厂子里太忙，吴戈才来晚了？ 厂子与卷棚胡同差不多在一个方向，秦戎干脆先去了厂子那边。吴戈没在厂子里，不过，秦戎见到了成岭。 成岭说：“小秋来了。” 听了成岭的话，秦戎就顾不上吴戈了，匆匆赶到卷棚胡同，未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秦戎心中一喜，只当是吴戈已经取得了小秋的原谅，可进了门才发现，偌大一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厨房里传出些许声音。 秦戎就觉出不对了，他目光一转，就知道吴戈不在这儿——因为，院子里只停着小秋的自行车。 他不由开始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吴戈没向小秋解释？还是，小秋真的恼了……可，隐瞒的不仅仅是吴戈，而是他们两个，若是小秋真恼了，就不应该忙着做这许多美食才对啊。 怎么想都好像不通，秦戎只好不再胡乱揣测。事到如今，死扛着已经没什么意义，既然做错了事，那就大胆承认请求小秋的谅解才是正经。 秦戎停下车子走到厨房，就见热气蒸腾之中，小秋清瘦的身影陷在其中，额头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转回身，背上的衣服也汗湿了一大块…… 小秋机械地忙碌着，似乎完全投入到做菜中去，对门口多了个人都毫无察觉。 看着这样的小秋，秦戎的忐忑、尴尬，统统化成了尴尬……和心疼。 见小秋正好揭开锅盖，不等热气散去就伸进手去……秦戎抢上前一步，拉住小秋的手，对上小秋惊讶的眼神，秦戎突然有一种逃跑的冲动，却只是转开头避了一下，然后就将小秋拉到自己身后：“小心烫手，我来！” 秦戎心里慌慌地，动作却没有慌乱。 锅里的热气已经散去大半，锅里的东西清楚地显现出来，竟然是一大碗红润油亮的红烧肉和一条清蒸鳜鱼。秦戎愣了一下，伸手摘了毛巾垫着，将红烧肉端了出来。 小秋道：“先端红烧肉吧，鱼我要加豉油。” “嗯。”秦戎端着红烧肉一边往堂屋里走，一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锅底应该是大米饭吧，小秋蒸的白米饭似乎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儿，劲道弹牙却不会觉得硬，配上红烧肉，是吴戈最爱的美味。 不过，想及鳜鱼，秦戎的心里又有了一抹温暖，相对于吴戈偏重口，他的口味要清淡得多，那条清蒸鱼，应该是为自己做的吧！ 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盘油炸青虾，旁边的小碟子里放了椒盐。 秦戎将红烧肉放下，默了一瞬，伸手捻了一颗炸青虾放进嘴里，却没有蘸椒盐……他和吴戈都爱吃水产，不同的是，他爱吃淡水水产，吴戈偏爱海鲜。 这颗青虾的味道似乎特别美味，虾壳炸的酥脆，虾肉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鲜甜细嫩，已经咽到肚子里了，嘴里似乎还有令人愉悦的回味，让秦戎的心情不自觉地带了份轻快。 只是这轻快浮上来的同时，却又难免念及吴戈的即将离开，心里又难免涌出些类似愧疚类似不舍又类似自我否定的复杂情绪来。 家里的意思，本来是想让他们两个一起参军入伍，希望他们兄弟以后能够互相扶持，共同进步。还是吴戈主动要求远去边疆，用他的一己之力，担下家族的继承。从而换取秦戎留在京城，升学、学习，更重要是的，不至于小秋身边无人守护。 他明知道自己也喜欢她啊…… 秦戎站在门内又是感叹又是怅惘，小小年纪，却已经尝到了人生的许多复杂难言滋味儿，竟是难以言述，难以词达。 第五百五十四章 小秋却已经给清蒸鱼加了豉油，没见到秦戎回转，她就自己端了送到堂屋里来。看见秦戎呆怔怔地站在门口，她下意识地想问一句，可话在喉头间滚了滚，就又被她咽了回去。 似乎，从他们不告旷课开始，她与他们就突然生分了。再经着这一次的隐瞒，小秋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小时的玩伴，比较亲密的朋友，如今的合作伙伴……人都有隐私，特别是吴戈秦戎的家庭，自然更会有一些她从来没接触过无法了解的隐秘事情……她好像不应该事事追究，不知避讳呢！ 只是，小秋打定主意决定不多问，想着绕过秦戎将鱼摆到桌上，却不想在经过秦戎身侧的时候，突然被秦戎伸手拦住，不等她抬头询问，手中的鱼盘已经被秦戎伸手接了过去，然后，小秋看着那鱼被秦戎伸开手臂，稳稳地落在桌子上。 “小秋，对不起！” 小秋的目光还在那鱼盘上，耳朵里却听到了秦戎的道歉。 仍旧不给她回应，或者反驳质问的机会，秦戎只是略微一顿，即可又道：“吴爷爷安排的，让我们两个去参军，再从部队中考军官学校……戈子争取下，由他一个人参军，把我留在京里……” 秦戎好像怕下一秒就没了说出来的勇气，竟是一口气将前情交待了个仔细，然后才说到预选考试的事情：“……戈子说，他不参加高考，就不浪费一个高考名额了……” 所以，才没去参加预选考试。却又怕小秋难过，所以才选择了隐瞒，照常背着书包，装作参考的模样，却其实一直在厂子里劳动！ 小秋听得怔怔的，等秦戎说完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却只是半垂了眼睛，面色平静道；“嗯，我知道了。” 她其实早就猜测到了，吴戈不参加预选考试是有原因的，他大概不至于恶意隐瞒诓骗……可，听秦戎详细地说完前后情节，小秋却没有半点儿激动……更别说感动了。 在她自以为是大人看两个半大小子的时候，吴戈秦戎对她才更像对待娇软脆弱不堪一击的小丫头……他们对她，只想到保护、照顾，根本没把她看成平等的存在。 同时，小秋心里又难免有些气馁，甚至生出一丝丝自我怀疑：难道她做人就那么失败？以至于谁谁谁看她都不放心？ 正僵持着，大门上有动静，秦戎和小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出了屋门。 大门从外边推开，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却不是小秋和秦戎猜想的吴戈，而是刘芳芳。 话说刘芳芳那边的代理已经上了轨道，日常提货发货操心比较少，只需要不定期维护一下市场就可以。反正，这时候，做生意的多是小打小闹，甚至大都是亲自坐车去南方往回背货，运回来的成本高，零售还行，根本没办法批发。基本不存在有竞争力的对手，所以代理业务做的很轻松。 这个学期，宋秀程临近毕业，忙得几乎分不开身，刘芳芳却还有一年才毕业，课余时间比较多，得了宋秀程嘱托往卷棚胡同跑的也比较多。 刘芳芳进门，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戎和小秋还多少有点儿意外，平常大家熟悉了，大都不这么客气了，今儿居然都出来接着……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拽下挂在车把上的饭盒向小秋举了一下，笑道：“小秋不是爱吃我们学校的糖醋小排吗，今儿有，我就给你买了一份。” 刘芳芳的学校有三个食堂，一餐二餐是学生食堂，饭菜只能说过得去，价格也相对低廉经济。三餐则是教工食堂，需要教工专用餐券，而且，一般都需要贴钱购买，餐券难得，价格又高，即便风味颇佳，学生们去吃的也很少。 刘芳芳家庭条件优渥，自己又做了代理商，每个月光代理费也有几百块，去三餐消费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她一向低调，平常大多与同学们一起去一二餐厅，很少搞特殊。 刘芳芳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之前的尴尬，至少小秋暗暗松了一口气，扬起一抹笑迎了上去，接过刘芳芳手中的饭盒，打开来闻了一鼻子，夸奖道：“就是这个味儿，好香！” “知道你是个小馋猫儿！”刘芳芳抬手勾了小秋鼻子一下，小秋顺势挽了她的手，一起往屋里走。 “芳芳姐，你今儿也算来着了，我去买菜，碰到了鳜鱼……” “哎呀，三月桃花鳜鱼肥，虽说如今已经五月了，鳜鱼也仍旧好吃的！”刘芳芳也很是捧场地欢呼起来，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屋。 进了屋，刘芳芳就问秦戎：“你们的预选考试结束了？有没有把握？” 眼睛扫了一圈，又问：“怎么就小戎子一个，吴戈那小子呢？” 秦戎下意识地看了小秋一眼，却见小秋一脸笑意，很随意地道：“吴戈有事儿不来了，今天中午就咱们三个……刚刚我还发愁，难得做了几个好菜，就我和秦戎两个吃不完可就浪费了！” “你个小丫头，这是绕着圈儿地说我是饭桶吧？”刘芳芳佯怒着，作势要站起来追杀小秋。 小秋不但不逃，反而逆势靠上来，抱住了刘芳芳一条胳膊，可怜巴巴道：“芳芳姐要是小饭桶啊，那我岂不是大饭缸？” 惹得刘芳芳哭笑不得，伸了手来揉搓她的脸：“你这个饭缸可太不形象了，没见那些缸都是粗粗胖胖的，哪有像你的，精瘦瘦的没有一点肉。” 小秋立刻鼓了腮帮子，瓮声瓮气道：“我争取尽快吃成这样，一定要实至名归才好。” 她这副样子，不说刘芳芳，连秦戎都被她逗笑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刘芳芳还要去一趟工厂那边，将新得的一个订单交给成岭，好预定货源。然后回学校还有课，撂下碗筷就匆匆走了。 也不知是‘饭缸’的称号使然，还是小秋堵着气，这顿饭吃的就有点儿多了，送走了刘芳芳才觉得有些胀，下午也不用上学，她又不想去医院，索性将收拾饭桌的事儿丢给秦戎，她自己抓了个小钱包，慢悠悠出了门。 京城的六月中旬，已经颇有些盛夏的酷热，老旧的平房中比较阴凉，一走到大街上，阳光炙烤下的柏油马路热浪蒸腾，小秋穿着一双皮凉鞋走在上边，没几步，就觉得脚底下开始发烫了。 她不得不放弃走大街的念头，转而从小胡同里穿过去，狭窄的胡同，有房屋的阴凉地，又有穿胡同的风，暑气倒是消减了许多，不至于难么难受。 小秋缓步而行，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出来找罪受，一边又禁不住地想起吴戈即将离京的事。 秦戎说，吴戈是二十号一早的火车。今天，已经是十八号。 也就是说，一天后，后天早上，吴戈就要离开京城远赴边疆，孤身一人。 七〇末八〇初，不仅仅是南疆的战争，西疆也有一段时间形势极为紧张，以至于，当时许多援疆人员撤离，回到东部和内陆。 吴戈既然往边疆去，自然想着建功立业，那么就只有南疆和西疆两个选择。 先不说南疆的战事之险恶，也不说西疆的形势之紧张，就这两地的极端天气，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住的。南疆常年酷热潮湿，蛇虫鼠蚁瘟疫瘴气，北方人过去能适应也要先脱一层皮。西疆却是另一个极端，冬季酷寒干燥大风乃至风暴沙尘暴雪暴；夏季则又高温，而且昼夜温差极大……特别是边疆，条件简陋、环境恶劣。 ——那小子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小秋本意是出来消食的，没想到，连气也消了。 算了，看在那小子即将挨磋磨受罪的份儿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穿过一条胡同，很快又进入另一条胡同，小秋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还想，过个三十年四十年，老京城胡同少的成了稀罕物儿，无数国内国外的游客，乘飞机坐火车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逛一逛胡同，感受一把古京城的京韵京味儿。可这会儿的京城，胡同是真的多啊，好像一条接一条，能走到天长地久去似的。 正琢磨着呢，就觉得胡同口吹过来的风大了些，也凉爽了些，隐隐带了一丝湿润的水汽。 小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果然，走出胡同口，眼前是豁然开朗，一大片水面展现在她面前，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什刹海边儿上来了。 视野豁然一亮的同时，似乎呼吸也一下子顺畅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见一个大妈推着个小车在海子边的柳树下卖冰棍儿，小秋正好走的有些口渴了，于是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大妈，有没有汽水儿？” 大妈很和气，看到小秋头上有汗，还笑眯眯地给她挥着蒲扇扇风，一边道：“有！姑娘喝冰的还是？” 转眼从冰棍儿箱子旁取了一瓶常温汽水，起了瓶盖儿递过来：“小姑娘啊，还是少喝点儿冰的好。那冰的一时喝下去是爽快了，可真对身体没好处，特别是小姑娘，这身体啊，可得自己注意着，要不然啊，长上几岁就怕要遭罪呢！” 这样温软的絮叨，就像家中长辈的关怀，小秋一边喝着汽水，一边笑眯眯地听着，没有半点儿不耐烦。 听大妈从常规地关切，顺利地切换到她们小的时候，开始讲述几十年前的老京城：“那会儿啊，可没现在这什么奶油冰棍儿，却有奶酪，夏天的奶酪都是镇在冰格子里的，吃一碗冰凉舒爽，解渴还管饱，得大人们心情好了，才给买那么一回。吃一回，能回味一夏天儿……” 小秋被大妈描述的老京城趣事吸引了，有人走到近前，她都没注意到。直到她手中的汽水儿突然被人拿走，她才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然后愕然抬头看过去，却看见吴戈正拿着她的汽水儿，仰脖子一气儿灌下去。 “……哎，小伙子啊，你想喝汽水儿大妈这里还有，怎么能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呐？”大妈看着小秋‘一脸惊慌’，连连后退，只当遇上了轻浮的小子……她心里还愤愤地嘀咕呢，这几年刚刚觉得形势好转了，没那么紧张兮兮的，可让人心烦的是，街上穿喇叭裤花衬衫的小混混也渐渐多了，留着头发老长，还烫的跟羊屁股似的，再带个蛤蟆镜、留个小胡子，正经事儿不干一点，就见天价吆五喝六地满大街乱晃，看见个水灵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又是怪叫又是吹口哨的，像今儿这个，看着穿着倒是不像小混混，没想到竟是个厉害的，上来直接抢人家小姑娘喝了一半的汽水儿……哎哟哟，这世道，真是乱了呀！ 吴戈却没有理会热心地大妈，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汽水后，抬手一抹嘴，看着小秋道：“你不让我们喝汽水，你自己倒是偷着喝！” 小秋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啊，还是倒打一耙呢？” 看着小秋脸上的笑容，吴戈很意外地怔了一下，才松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我这叫‘先发制人’！” 小秋眉毛一挑，露出一丝得意道：“我刚刚在瓶子里吐了口水……所以，你是‘后发制于人’！” 说着，不再管吴戈是什么反应，转而朝着一脸审视地大妈粲然一笑，顺手递了个两毛的纸币过去，道：“大妈，谢谢您……他是我哥，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哦，是你哥啊，我说呢，看这孩子不太像个混混儿啊！”大妈接了钱，低头找零。 小秋却笑眯眯地摆摆手走了：“大妈，不用找了，我改天再来您这儿喝汽水儿。” 第五百五十六章 “哦，也成，我白天在这儿，晚上就去银淀桥那边儿！”大妈很周到地说明自己的摆摊习惯，看到小秋挥手，她也举起手中的蒲扇朝着小秋挥一挥。 吴戈落后两步，将手中的汽水瓶往白色的冰棍儿箱子上一放，迈开大长腿……却不是去追小秋，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片刻后，在大妈愕然的注视下，骑着自行车又折回来，还没忘跟大妈打招呼再见。 他刚刚趴在岸边栏杆上琢磨了一晌午，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镇定下来之后，吴戈就不由懊恼开了，眼瞅着他就要离开京城，一去几千里，别说回来，刚到部队，恐怕写信都会受限制，打电话则是基本没可能……当然，更不可能回来了。 这一去，少则一年，多……两年三年都有可能，即便他考军校，也不一定能回到京城来……长期的分离在即，他不说好好地和小丫头打好关系，居然还在这当口将她惹恼了，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节奏啊。 小丫头这会儿是懵懵懂懂没开窍啊，可眼看着个子长高了，人也渐渐有了大姑娘的样子，开窍懂事也就在这一两年吧，他恰好不在她身边，万一小丫头……不说旁的人，小戎子那家伙就在身边啊！ 不行，他要回去，在临走前争取将小丫头哄到回心转意。 他一回头，却看见小丫头笑眯眯地从胡同里走出来，他还给吓了一跳，只当是小丫头来找自己算账了……可一转眼，那小丫头就奔着个卖冰棍儿的大妈去了……吴戈那一刹那的失望啊，简直有点儿心如死灰的感觉啊！ 他一个大好青年，就站在几步远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怎么就不如个卖冰棍儿的大妈吸引人了？太打击人了好吧！ 他默默地看着那丫头买了瓶汽水儿，一边喝着，竟然一边听那大妈扯起了长篇儿。 吴戈真是哭笑不得啊，也放弃了等待小秋发现自己了，索性主动上前……嗯，应该是先发制人！ 痛定思痛，吴戈追上小秋之后，就将自行车拦在小秋面前，笑眯眯地拍着车后座：“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秋却一脸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大热的天……四处乱跑什么，我要回家歇午觉去！” 小秋还是被吴戈拉着去了，只不过，在小秋的坚持下，他们回了一趟卷棚胡同，叫了秦戎一起。 看到小秋出去一趟和吴戈一起回来，秦戎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有些滋味难言，然后就一直有些沉默。 倒是吴戈，好像不情不愿地跟着小秋回来，进门却直奔冰箱……看到冰箱中放的剩菜，立刻就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一边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一边嘟哝：“我不在……你们就吃好菜了！” 小秋横他一眼，他立刻举手道：“我快饿死了，我吃饭，不说话了。” 这个人是耍无赖的高手，小秋也无可奈何，要说饭菜冷了去热一热，吴戈也只摇头不用，就着剩菜，风卷残云般，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才放下筷子，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其实不太凉，天真热，这样吃挺舒服的！” 说完，不等小秋开口，他自己抓起碗筷去洗，一边道：“你收拾一下，我洗个碗咱们就出门。” 小秋微微皱着眉道：“大热天的往外跑什么呀……” 这功夫又没有空调，走到哪里都是热气腾腾的，倒是在家里吹着风扇还凉快点儿。 尽管这么说，她还是进卧室把身上的衬衫裤子换下来，穿了一条连衣裙，又将有些毛乱的头发梳了一下，白底淡绿色小碎花的衬衫领连衣裙，搭配上清爽简单的马尾辫，让她欣慰的165身高，小秋在镜子里看了一眼，就出了门。 吴戈已经洗了碗回来，看见小秋从卧室出来，清淡素雅的连衣裙一衬，越发显得纤细苗条，一双腿细而直，却是瘦不露骨，皮肤又好，细腻白嫩还透着健康的红润，让吴戈一下子想起了他在十刹海里看到的一支粉荷，亭亭玉立，欲开未开。 他突然有些后悔要带小秋出去了。 可，显然，他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在心里盘算着，换个地方，不能去人多的那个了。 没用小秋骑车，吴戈骑车带了她，与秦戎起出门，穿胡同过大街，一直走到一处大院门口。 小秋看着门口的兵哥，乍一看还以为吴戈带她回家呢，细看却知道，这是一个她没来过的院子。 吴戈显然来得也不多，至少门口站岗的兵哥就不认识他，需要他下车登记，又摸起电话往里边拨了个电话。 过了没几分钟，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就从院子里走出来，一见到吴戈和秦戎，老远就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今天不上学啊？” 吴戈笑着迎上去：“韶音姐，我们今天考试完了没课，天又太热，我们就想着……嘿嘿……” “今天考试……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俩是参加高考预选是吧？考得怎么样？小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呀？” 秦戎悄悄地跟小秋介绍：“这是乔南大哥的爱人，吴韶音，歌唱演员。” 听到吴韶音问起考试的事情了，秦戎连忙接口道：“北子早就约好了其他兄弟去打靶，没跟我们一块儿。” 吴韶音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详细追究的意思，她又转而跟小秋打招呼，得知了小秋的名字后，还惊讶地端详了小秋片刻，笑着道：“之前听小西几次说起你，说你学习成绩优异，人也特别好……没想到，长得也这么漂亮啊！” 吴韶音自己就是个大美人，而且是很符合传统东方美的古典美人，被这么一个人夸漂亮，小秋还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知道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只扮乖乖女叫一声：“韶音姐。” 第五百五十七章 闲话不多说，几人只是略加寒暄，吴韶音就带着吴戈秦戎和小秋往大院里边走去。 走进门，就发现这个院子面积不小，建筑却不多，环境幽静，树木葱茏茂盛，道路几乎全部被树荫遮蔽了，路旁花池子里的月季花开的正盛，红的黄的白的，五彩缤纷，绚烂热闹。 小秋默默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致，由着吴戈载着她在树木花丛中一路七拐八绕地走进去，最后来到一座灰色的四层小楼前面。到了这里，能听到一阵阵悠扬的琴声、歌声从楼里传出来，不知哪个房间里，还传来一阵阵笑声和掌声。 吴韶音带着吴戈和秦戎去放车子，小秋就站在楼门口等。突然一阵喧哗声从楼里传出来，片刻后，七八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儿从楼里快步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他们的年龄大概都在十六七十七八岁的样子，若不是他们身上穿着练功服，女生也一致梳着丸子头，小秋大概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学生。 “你们快看那个小丫头！” “她是新来的吧？” “这也太小了……长得倒是挺漂亮！” “太瘦啦……那手腕子细的，都不敢拉吧？不怕一拉就折了呀！” 小秋本来意识到自己站在人家门口的样子有些傻，都准备干脆转身去找吴戈和秦戎了，却在转身之际，听到了那些人几乎没掩饰的议论。 她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这两年个子窜得比较快，身条拉开了，肉却没长多少，看上去，手腕是纤细了些，但她自觉只是骨架小了些，其实还是挺有肉的，并没有形销骨立呀，怎么就太瘦了？！ 不过，再想着刚刚出来的这些人，无论是姑娘还是小伙儿，都是脊背挺直，脖颈微微后仰，还有走起路来双脚多多少少都带着一点外八字……小秋大概猜测他们是舞蹈演员，据说，舞蹈演员为了维持体重，常年不允许吃饱，还要每天接受超负荷的体能训练。突然，小秋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这些人不会是看着自己这还未完全发育的豆芽菜身材，嫉妒了吧？ 尽管小秋对眼下的豆芽菜身材还有些不满意，但能被人嫉妒……嘿嘿，她之前只因为学习成绩被人嫉妒，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身材被人嫉妒……不过，被人嫉妒许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最多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窃喜和得意罢了。 正瞎琢磨呢，吴戈秦戎已经停好车子回来了，而且，他们手里多了一大袋东西。 “走吧！”吴戈走上来拉住小秋的胳膊，带着她往楼里走。 走了几步又道：“韶音姐有事就不来了，让我们自己过去。” 进楼之后，他们又遇上了几拨青年男女，有穿着打扮与之前的相似，也有穿着便服，走路也比较正常的。小秋猜测，穿便服的这些，大概是唱歌、曲艺之类的演员。之所以猜曲艺演员，因为之前听到了一阵阵笑声和掌声……这会儿，小品还没成气候，能够引人发笑的，大概都属于曲艺类，例如相声，这个年代，还是很受欢迎的。 跟着吴戈往里走，竟然是从这栋楼里穿了过去，又穿过一片盛开的美人蕉田之后，进了另一栋楼。 这栋楼也是灰色的，却只有两层，进去后就会发现，这栋二层楼还有地下层，吴戈拉着小秋绕了几道弯，从一个比较隐秘的楼梯走下去，然后，突然看到一个玻璃围成的空间，一汪碧蓝的池水，就在那个玻璃空间的中央。 “游泳池？”这样大热的天，游泳池无疑是让人向往和喜悦的地方。 吴戈看着小秋脸上的欢喜，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嗯，这里是内部泳池，人少，也干净。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上课、练功，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这也是他琢磨了一路，才敲定的最满意的地方。 尽管设施简陋了些，也没什么人气，但对于一心恨不能将身边这个小丫头藏起来的吴戈来说，一切却是刚刚好。 小秋顺着玻璃墙一路往里走，找到入口后，干脆甩开吴戈的手，自己快步跑到泳池边儿上去。 泳池是用白色的瓷砖铺的，池水很干净，她在泳池边上蹲下来，能够清楚地看到泳池底上的瓷砖缝儿。她弯腰下去用手撩了撩水，池水触手清凉，让她一路上起来的薄汗，瞬间消了去。 “好想下去……可惜，没有泳衣！”小秋低声自语着。 吴戈缓步走到她的身后，恰好听到小丫头的低语，嘴角缓缓往两边拉扯成一抹古怪的笑来：这丫头，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既然带她来了，难道只是让她眼馋一番，用手撩撩水的？那样子，直接去十刹海边儿上不就完了？ 他弯腰，轻轻拍了拍小秋的肩膀，然后把手中的袋子往她面前送了送：“嗯，看看这个！” 吴戈给小秋准备的居然是一件游泳训练用的泳衣，靛青色，两侧有白色条纹，款式类似无袖上衣和平角短裤，露出来的只有两条胳膊和半截大腿，相比后来满海滩的比基尼，这款泳衣绝对是保守的。 小秋拎着泳衣，有点儿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吴戈却有点儿不敢看小秋手中的泳衣，微微偏着头，目光躲闪道：“他们这里为了演员保持身材，设有游泳课。” 小秋恍然，原来，这个年代，舞蹈演员的训练就这么全面了。练游泳，既有助于演员保持身材，还能缓解训练带来的肌肉紧张和酸疼……还挺科学的呢！ 解了惑之后，小秋就不再多问了，拿着新泳衣跑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光着脚从更衣室里出来，却发现吴戈和秦戎已经在游泳池里游开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许多年没在游泳池里游泳了，但往年在家，暑假都会到河里玩水，有成江成河两个号称‘鱼鹰子’的哥哥护着，她每次下水也玩的比较嗨，凫水的本事不但没搁下，反而自觉比上一世好了许多。 脚底下有点儿滑，小秋走的小心翼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来到泳池边儿上，先活动活动手脚……游泳池的水不像外边的河水，到了盛夏，太阳晒上一天，傍晚时分下河，河水其实是温的，一点儿不凉。泳池就不行了，始终保持在室温状态，相对于人体体温，刚接触难免会觉得冰。 为了避免下水后肌肉痉挛抽筋，就需要在下水前充分做好热身运动，身体活动开了，不但可以避免肌肉痉挛，还可以避免游泳过程中动作幅度太大，造成肌肉拉伤。 她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之后，吴戈和秦戎已经游了一圈转回来，两个人来到小秋跟前，吴戈把着扶梯向小秋伸出手来：“来，我扶你下来。” 秦戎就在吴戈身后，看着小秋细手细脚地走过来，其他的没注意到，只觉得那露在外边的皮肤白的像瓷，让他觉得有些炫目。 下了泳池，小秋先靠着扶梯适应了一下水温，然后才松开扶梯，缓缓地进入泳池游起来。 游了一会儿，回头看吴戈和秦戎都跟在她身后，一副怕她出事的样子，小秋不由笑了：“你们去游，我游的慢，我自己在这边就行。” 吴戈和秦戎也了解小秋的水性比较好，听她这么说，也就嘱咐一声，自去泳道上玩比赛去了。 小秋沿着泳池边缘适应着池水的温度和深度，过了一会儿，也开始顺着靠边的一条泳道游起来。 正游着，就听扑通扑通几声水响，小秋就知道，泳池里又来了人。 毕竟是公共泳池，有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小秋也没在意，游到头之后，正好翻转回来。 她游泳的姿势没经过专业训练，并不规范哪种动作，一般开始会游一会儿蛙泳，活动开了之后，就随便发挥了，自由泳，甚至仰泳都能来一点儿。反正她就是来玩水的，又不是参加比赛，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结果，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迎面来了个黑乎乎的壮硕身影，小秋躲闪的快，往旁边一伸手，扶住泳池边儿侧着身子，才堪堪躲过宛如海底鲨鱼的存在，却被那家伙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抹去脸上的水，小秋恼怒地回头看过去，正对上那讨厌的黑家伙也回头看，一对上小秋的目光还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嗬，更像大鲨鱼了！ 对这种热血中二少年，小秋实在懒得理，她倒不怕这么幼稚的家伙，只是担心引起双方的冲突，秦戎吴戈可不是好脾气的，让他们知道自己受欺负，指定是一场火拼！ 小秋转回目光，一掀浮标，像鱼儿一样滑入第二条泳道。 也正是她转回头才注意到，偌大的泳池明明还空着两条泳道，那个黑家伙却……这是故意挑衅，还是欺负人呢？ 一般情况下，小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喜与人计较。此时她虽说有点儿气恼，却也没想着怎样。吴戈就要离家远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小秋，适应了吗？”吴戈和秦戎拼了一个来回，就一起回到小秋身边来，询问她适应的如何。 看着吴戈甩着头发上的水，一脸笑容灿烂，小秋想到他即将离京，一去经年……算了，忍一忍，省得让吴戈临走还跟着生气了。 “好了。”小秋也扬起一脸的笑来，从浮标下钻过去，与吴戈秦戎在第二泳道会合，然后笑嘻嘻道：“我们比一场如何？” 吴戈和秦戎对视一眼，会意一笑，同时点头应承下来。 心里，这两人却都知道，小秋说的比一场，肯定不是比速度——在三合村里过暑假，小秋有时候也会跟着他们下湾下河，他们可是很知道小秋的‘厉害’，不是说她游得快，也不是游得远，而是特别能憋气，所以潜游特别厉害，十来米宽的河面，小秋能一口气潜过去。仅就这一点来说，连水性最好的成河也只能甘拜下风。成河想横潜十来米的河面，至少在中间要换一口气才行。 果然，小秋开口道：“咱们比潜水……” 吴戈向秦戎递个眼色，意思是：看，被我猜到了吧！ 秦戎低头掩了掩笑意，闷声闷气地答应着：“好，咱们三个人就在这一条泳道里，小秋第一个出发……” 小秋却不占这个便宜，笑嘻嘻道：“我潜水好，不用让我啦！” 吴戈和秦戎也不再推让，爽快答应下来，三人也不从头开始，就在半路上，随便挑了个方向，喊声‘一二三’，然后一起潜入水中，顺着泳道开始潜游。 小秋在中间，吴戈和秦戎分列在她左右。 小秋能憋气，吴戈和秦戎的爆发力却显然要略好一些，潜游的速度也快一些，只不过，憋气都别不久，没多会儿就要抬头露出水面换一口气，如此互补之下，三个人的速度竟没有拉开太多，等小秋憋着一口气，一直游到泳池的尽头处，手扶着游泳池壁露出水面，回头却见吴戈和秦戎也仅仅只比她落后不到一个体位，眨眼也来到了身边。 “小秋的速度居然这么快！”秦戎撸着头发上的水，喘着气感叹着。 吴戈也气喘吁吁地，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她短跑的爆发力就不错，游泳自然也不差……她练得少，多练练，速度还能提高！” 小秋依着泳池壁休息，一边也笑得开怀：“你们俩换了好几回气，还能给我游的差不多，还说我快，就哄我高兴吧！” 突听得呼哨声响起，小秋和吴戈秦戎一起回头看过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却见刚刚差点儿撞了小秋的家伙正扒着浮标朝着他们吹口哨，看他们回头，那人咧嘴一笑，开口就是嘲讽：“被个小丫头片子比下去，还是爷们儿嘛？纯粹给爷儿们丢脸呐！” 他这边一搭话，在另一边的三个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又有人附和：“是爷们儿就该有个爷们儿的样子，输给个丫头片子，真是丢人！” “哥们儿，看这俩的怂样儿，还当什么老爷们儿啊，干脆穿上裙子当娘们儿去吧！哈哈……” 小秋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居然为吴戈秦戎招来一顿侮辱，往日里最火爆的吴戈还没怎样，她却一下子怒了。 那些人还在猖狂地叫嚣着呢，小秋已经顺着泳池壁滑进了水里。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她，吴戈和秦戎却注意到了，吴戈下意识就要伸手捞，却被秦戎伸手拦住，一个眼色，吴戈已经明白了。 两人很默契地配合着小秋，越过浮标，直扑隔着一条泳道的那个人，也就是最开始冲撞小秋的那个。 “哟，小子，怎么着啊，还不服啊，不服就过来啊！”那人自衬身高马大，人手又比吴戈两个多一倍，自然不将这两个放在眼里，见吴戈秦戎生了气，竟是不避不躲，而是一拳打在水面，击起一蓬巨大的水花，不等水花落下，他已经如一头虎鲸跃出海面，直面吴戈和秦戎迎了上去。 谁知道，突变骤起，这人用手压着浮标准备跃过去迎击吴戈和秦戎的，一副来势汹汹的，却谁知，帅不过三秒，转眼，他就好像脚下打了滑一样，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翻，然后落进水里去。 就在他落水的同时，吴戈和秦戎也扑了过来，两人配合默契地直接分袭两侧，一人拽着对方一条胳膊，直接将对方按在水底，同时拳头、脚更是不停地招呼上去。 另外三个一看这情景，都暗暗吃了一惊，这两个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动起手来却是这般狠辣……跟狼一样，扑上去就是没命地撕咬，透着一股子拼命地狠劲儿，这架势一看就是硬茬子……那三个的心里不自觉地已经有了些许怯意，扑过来相救的动作难免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犹豫和迟疑。 这三个隔得本来就远，最远的隔了足足四五条泳道，即便全力扑救也要一点时间，更何况他还犹豫了，自然就比另外两个慢了许多。 而这个落后的，怎么也没想到，反而成了目标，游着游着，突然小腿上被人用力踹了一脚，腿肚子一疼，整个人瞬间成了虾米，身体使不上力，瞬间就沉下了水面。 人的反射反应，受到惊吓第一时间会瞪眼张嘴，若是在陆地上，自然会发出惊叫呼喊声，可在水中，这位却来不及发声，就先灌了一口水，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喝了好几口水，连吓带呛，脑子已经不好使了，早不记得事情原委，更想不着朋友救人什么的了，只有浓重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他的心脏，死亡仿佛随时会降临，他能做的，就是拼命地挣扎，想要摆脱死亡的阴影了。 还好，毕竟是泳池，水深有限，这人又是年轻力壮，还会游泳，落水短暂的恐惧之后，一扑腾脚踩着泳池底，人借力浮出水面，摆脱开溺水窒息的恐惧，人的思维能力也就重新回归。 小秋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下手。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行为乖张猖狂的年轻人，是无礼了点儿、也挺讨人厌，却还罪不至死，她之所以出手，一是想着给点儿小教训，二来也是分散吴戈和秦戎的压力。 那边，吴戈和秦戎已经将最初的那条‘大鲨鱼’打的没了还手之力，只能靠在泳池壁上，双手紧扒着泳池边儿，才不至于滑进泳池里溺水。 而吴戈和秦戎好整以暇地回身，对上‘长途驰援’的另外两个人，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再游泳了，小秋没看那边水花四溅的激烈场面，自己上岸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吴戈和秦戎也已经离开泳池，很快换了衣服，三人麻利离开。 从里边出来，三个人都很沉默，走到半路，吴戈突然笑起来。 秦戎回头看了他一眼，嗤地一声笑了。而小秋也想起打人的痛快，也跟着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三个人跟傻子一样咧着嘴笑了好半天才止住，吴戈摇摇已经半干的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道：“真该下手再狠一点儿……” 秦戎也好不客气地打击道：“没用的，除非……那你自己也就交待了。” 小秋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两个少年啊，即便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家里的安排，想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可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小秋开口将这沉默打破：“明天晚上，你要留在家里陪陪吴奶奶和李阿姨，那么，我们在今晚给你践行吧。说，去哪里，可着京城的地儿，由着你选。” 吴戈回头看了秦戎一眼，然后笑嘻嘻道：“我晌午趴在海子沿儿上就想呢，你刚来京城的时候，咱们去吃烤肉季，当时还说到了夏天带你去吃着烤肉看荷花，可一眨眼都第二个夏天了……我今儿中午看着海子里的荷叶荷花倒是正好……” 听他语气中的没落伤感，小秋心里也不由发酸，然后开口打断他，道：“不就是吃烤肉吗？行，咱们就去吃烤肉。哦，还得先回家一趟，给小舅和廖辰哥哥打个电话，还有乔北和乔西。” 说到这里，小秋不由要问：“乔北不用参军么？” 吴戈听了这话，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家有乔南大哥了……当然，北子要是有意向，家里也会很支持就是了。但北子说了，他怎么也得上完大学再说……京城这几年变化多快啊，好吃的好玩的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用他的话来说，他还舍不得这花花世界大好青春，怎么也得享受几年再说！” 第五百六十章 小秋听得忍不住抿嘴笑了，乔北那人是比吴戈秦戎浪荡些，可比起后来的那些二代、二世祖什么的，却只能给个‘老实孩子’的评价了。 不过吴戈又说了：“比起烤肉，我其实更想吃小秋包的饺子了……韭菜三鲜馅儿的。” 小秋鼻子突地一酸，却抬手就给了吴戈一巴掌，毫不客气道：“这么晚了，去哪里给你找虾仁儿做三鲜馅儿？留着做个念想，想吃我做的三鲜馅儿饺子就好好干，尽快考回京城来上学，到时候想吃多少有多少。” 吴戈抬头眨眨眼，然后夸张地怪叫一声：“疼啊，疼，别打头，再打就傻了！” 小秋很配合地捶了吴戈两拳，一边笑道：“干脆打傻了才好……” 不管如何笑着闹着，即将离别的伤感，还是在三个人心里蔓延。 晚饭就安排在了烤肉季。 乔西乔北接了电话不多会儿就赶了过来，时间还早，几个半大孩子在餐厅里定好位置，干脆又出来，租了一条船，缓缓划到海子里去。 荷花荷叶被网子拦了，船没法靠到近前，却不耽误照相。 公司里售卖的商品这一年多，根据市场需求的变化也逐步地更改增减。廉价的电子表的进货量仍旧不少，却大半发往周边县市和S省王利民那边，供应农村市场。市内增加了石英表和机械表的供应。服装量仍旧不小，只款式和季节加强了把控。电视机仍旧是电器的大宗，洗衣机和录音机在实现了国产之后，基本已经不再经营，转而是电冰箱开始走进百姓家庭。另外一个就是照相机和照相器材，在偶然得到一批货试水后，小秋就让方振海尽量固定了货源……若不是吴戈突然入伍，他们本来打算等吴戈和秦戎两人高考完，就着手进行公司资质申报，有了独立法人资格后，就开始着手国际知名品牌的市场代理申请的。眼下，这件事大概会受一点影响，但希望影响不大。 因为自己经销的便利条件，小秋自然留了一架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相机，胶卷的成本更是基本不会考虑。 之前回卷棚胡同，她就将相机带了出来，顺手摸了三四个胶卷塞在书包里。 他们靠近碧荷红莲，以银淀桥十刹海做大背景，摆出各种姿势来拍照，大家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单人照、合影不一而同，却不约而同地在每张合影里都拉了吴戈进去…… 几个人泛舟湖上，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地直到天色黄昏，这才上了岸。 结果，等他们回到烤肉季，却看见廖辰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夕阳余晖带着特异的朦胧光影效果，那人着一件最简单的白衫，却自带一抹清华，恰如公子如玉，遗世而独立。 小秋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快门。 走在她身侧的吴戈却微微蹙了眉头……他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了家里的要求，他一去经年，再回来，身边的女孩儿还在原地等着自己么？ “你们玩得高兴啊！”廖辰轻笑着摇头，见小秋脸上额角挂着一层细汗，很自然地掏出手绢递过来，“擦擦汗！” 待小秋擦了汗将手绢递回去，廖辰又将一瓶酸奶酪递到小秋手里：“吃一点儿，去去暑气！” 小秋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嘻嘻一笑就接了过来，看着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吃上了，偏偏廖辰没吃，小秋就疑惑道：“你怎么没吃？” 廖辰这才露出一抹苦笑来，摇摇头道；“也不知是不是吃的东西不对了，早上起来就拉肚子，吃了两片四环素也没管用。” 小秋这才注意到，廖辰脸色略显青白，精神也不是太好，之前被夕阳映照着，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听说廖辰病了，小秋一时也顾不上吃奶酪了，将奶酪又塞回廖辰手中，然后她拉过廖辰的另一只手腕开始诊脉。 毕竟跟着郑秋实学了六七年了，太复杂、疑难的病症她可能还看不透，但感冒、腹泻这样的常见病她却大都轻松判定，而且，学着开方用药也有一年时间了。 很快，小秋就有了判断，她转眼看见吴戈和秦戎已经吃完了奶酪，于是立刻吩咐：“你们俩谁跑一趟，去医院给廖辰哥哥买点药回来……” 廖辰还道：“我自己去……” 秦戎缺已经去推了自行车，记住小秋的叮嘱，骑上车子就走。乔北也匆匆骑了车子跟着一道去了。 剩下一群人进了餐厅，小秋让其他几个人上楼点菜，她自己去后厨，向大师傅讨了两片陈皮几个柯子，拿着上了楼，冲了一杯热水交给廖辰：“泡一会儿你先喝着。” 陈皮和胃理气，柯子涩肠止泻，小秋临时只能找到到这些，先给廖辰用上……她判断，廖辰可能是吃了不新鲜的东西，而且还受了寒，所以用陈皮柯子泡茶热饮，暖肠胃驱寒气，也有缓解作用。 廖辰肠胃不好，忌油腻，自然不能吃烤肉。小秋提醒了一声，吴戈就要了几位素淡的菜肴，又特地嘱咐厨房里上一份粳米粥来。 乔西也与廖辰比较熟悉了，就笑道：“我们大家伙儿吃肉，只让廖大哥吃素喝粥，也太委屈了！” 尽管她嘴上说着委屈，脸上却笑呵呵的，没有半点儿同情之色，廖辰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吃着，我闻闻味儿也行啊。” 小秋就想起一个笑话，笑道：“廖辰哥哥闻我们的烤肉香，是不是也要让我们听听你钱袋子的响声啊？” “我口袋里就是几张纸币，一个钢镚儿没有，哪里听动静啊！” 吴戈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三个钢镚来，伸手递到廖辰面前去：“我这里有，借廖大哥用一用吧！”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廖辰一巴掌拍开：“你小子手上统共没有一毛钱，就别在我面前充财主啦！” 第五百六十一章 说笑两句，小秋和乔西凑一堆说话，吴戈一时与廖辰也无话可说，索性站起身，将他们之前照完的胶卷装进口袋，打声招呼下楼去了。 这边的荷花池市场旧址上陆续有了不少摊贩，门面铺子也都开了起来。吴戈出门顺着海沿儿走了不多远就有一家照相馆，他将两个胶卷送上，拿了小票转回来，廖辰捧着茶杯将药茶喝了大半，吴戈进门，秦戎和乔北竟然也很快回来了，小秋又拿了药片儿给廖辰吃了。 没多会儿，烤肉上来了，宋秀程和刘芳芳也跟着烤肉一起进了门。众人抓着‘迟到’的两个人，起哄罚酒，宋秀程好不含糊地喝了自己的杯中酒，转眼看见刘芳芳端着酒有些烦难，他索性伸手将刘芳芳的酒也接了过来，一仰而尽。 席间，除了廖辰不能沾油腻只能吃素菜外，其他人都吃喝的很尽兴。一群人高高兴兴的，谁也没提吴戈即将离开的事儿，倒是看着有些没心没肺的。 因为都喝了酒，吃罢饭，廖辰就让吴戈秦戎和乔家兄妹直接回家，他载着小秋回卷棚胡同，宋秀程则说学校里第二天一大早还有事情，与刘芳芳一起走了，就不回卷棚胡同了。 廖辰和小秋看着几拨人陆续离开，这才骑了车子一起回去。 一晚上没有动静的廖辰，没想到一进门就又不舒服了，只能又去厕所。 连续拉肚子，最易引起脱水和电解质失衡，进而导致新陈代谢紊乱，人体就可能出现发热、乏力、头昏甚至晕厥……好在廖辰临时还没有那么严重，小秋就只用热水冲了一大杯糖盐水，等着廖辰出来就让他喝上，然后让他早点儿回房休息。 不过是晚上九点多一点，平常这个时间小秋都要看一会儿书，或者是学校的功课，或者是医书本草、病例处方……这一天也不例外，她特意拿了一本医书，下意识地翻到肠胃疾病这一章 看起来。 看了几个病例，小秋正斟酌给廖辰的病进一步辩证呢，装在堂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时候电视还没普及，夜生活也几乎没有，九点半多将近十点的时间，大多数人已经睡下，甚至可能已经进入了酣然梦乡了。电话铃骤然响起，打破了一片寂静，也吓了小秋一跳。 她稳了稳神，这才快步走出去接电话。在电话接起来之前，她还慌慌地猜测，是谁打来的电话？师傅郑秋实，还是远在家乡的爹娘？ 小秋这部电话装上之后，多数时候都是她向外打，接电话的次数本却是不多。从外部环境看，八〇初的电话还多为机关企业单位安装的，私人电话统共没有几部，自然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电话、骚扰电话，更没有电信诈骗。这又是大半夜的突然来电……小秋一边去接电话，一边不由地心慌起来：难道是师傅出了什么事儿？还是爹娘？姥姥姥爷？ 一把抓起电话，她的声音都有些轻微地发颤：“喂，你好……” 电话对面呼吸声较重，能够清晰地听到，却偏偏没有出声。 这下，小秋就更害怕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电话听筒，声音也急切起来：“你是哪个？师傅吗？还是姥爷？姥姥？小舅舅？常师傅？……”偏偏这时候的电话也没有来电显示功能，小秋只能一个一个猜，京城、家里，连厂里值班的人员都想到了，对面却一直没有接话……显然，她没有猜对。 到了这时，小秋反而一下子放了心。不是她担心的那些人来电，至于别的什么牛鬼蛇神，她都不在乎了。尽管她自己就是重生的，可她仍旧是唯物主义者，她确信不会半夜从话筒中爬什么贞子出来。 或者是打错电话的吧？小秋这么猜。 “你打错电话了吧？……算了，你不说话我就挂了！”小秋说着话，心情轻松地就听筒从耳边拿开，准备挂断电话。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有些咬字不清的声音：“你个笨蛋，猜半天怎么……都没猜到！”他本想说，她连厂子里值班的人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他？他在她心里不如长辈爹娘、不如师傅、不如小舅……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居然连厂子里的值班人员都不如！ 他很想问一句：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我？ 一听这声音，小秋反而气笑了：“你喝了酒回家不赶紧睡觉，大半夜打什么电话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哪里出事儿了呢！” 对面的吴戈又不说话了。 小秋又道：“你快睡吧，有什么话明天说。”……反正你明天还不走。 吴戈沉默片刻，终于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大概是听着吴戈的声音有些沉闷，想想他就要离开家离开京城，一去几千里，小秋的心也软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睡吧！” 说完，她没再等吴戈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回来，她重新坐在书桌前，眼前摆着医书，她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吴戈这一去，天远地远，边疆艰苦……至于连队生活，吴戈和秦戎从几岁就被吴爷爷和吴海港带到连队去，十几岁就下连队跟着一起操练，大概不会不适应……吧？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看书学习。 一夜无话，第二天小秋起了个大早。 天色才微微亮，她就骑了自行车出门……前一天吴戈说想吃她包的三鲜馅儿饺子，小秋出门就直奔东市场，那边的水产海鲜比较全，即便没有海捕对虾，有淡水青虾也凑乎。海捕虾的味道更鲜一些，适合配鸡蛋蘑菇。淡水虾的肉质比较嫩，味道也偏甜，适合搭配五花肉和少许青椒…… 一路在心里盘算着，到了东市场一看，居然两种虾都有。 小秋几乎没犹豫，就一样称了三斤。进了81年，菜市场上要票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想吃点儿什么有钱就基本都能买到，倒是方便了许多。 第五百六十二章 小秋来得早，市场上的水产品种比较丰富。她称了虾之后，又称了一条两斤重的大黄花鱼，称了两斤精小排，两斤五花肉。又在东市场门口的早餐店里买了十个门钉肉饼，两笼灌汤羊肉包子，这才匆匆骑了车子满载而归。 一路到家，廖辰已经起来了，整在院子里收拾那一方小菜园，见小秋进来，他就抬起头来笑了：“看你车子没在家，就知道你出去了……嚯，买了不少好菜呀！” 廖辰放下手中的小三角锄头，走过来帮小秋‘卸车’，看到又是虾又是鱼又是肉排骨的，他也忍不住惊讶了一声。 说完，他也想起了吴戈即将离开的事情，也不等小秋说话，就笑着摇了摇头，径直领着菜送进厨房里去了。 小秋洗把手，将买回来的饭摆在树下的石桌上，一边笑着对廖辰道：“那家伙虽然脾气讨厌点儿，可这一去几千里，可能一两年都没办法回来……想一想，也挺可怜的……” 说着话，小秋将一斤羊肉包子和几个门钉肉饼盛在一只盘子里，用一只汤碗扣住。看看时间，往常这个点儿那俩小子也该到了，今儿却人影子没见一个……又想起半夜里那通电话，不由暗自琢磨，那俩小子不是宿醉爬不起来了吧？ 摆好饭，廖辰也递了双筷子给小秋，然后夹了一只羊肉汤包放到小秋碗里，恰好小秋也夹了一只门钉肉饼送了过来，两个人不由相视而笑。 小秋就道：“东市场那家店的早餐数这两种好吃，廖辰哥哥快尝尝这肉饼，趁热吃外皮才酥脆，放冷了就会皮皮的咬不动了。” “你也吃。”廖辰笑着招呼一声，夹起那门钉肉饼开吃。 说起这门钉肉饼，也是京城的一大特色，因为皮薄馅大，浑圆饱满，形似大宅门上那一颗颗铜门钉，故而得名。好吃的门钉肉饼讲究的就是个皮薄馅大，皮薄却不能破，馅儿大却不硬不柴，要肉质弹牙劲道不失嚼感，又要味道浓香汤汁饱满……那皮儿用牙咬开一点点小口子，散一散热气，然后才能开吃，要不然，滚热的汤汁涌出来很容易烫到嘴。 而羊肉包子则是发面，讲究的是一个面皮松软，肉质细嫩浓香，再加上浓浓的肉汁……吃起来真是幸福感满满。 饭吃到一半，大门被从外边推开，秦戎推着车子进了门。 “哎，你们来啦？赶紧停下车子吃饭，我一早去东市场买的肉饼和包子……”小秋连忙放下筷子招呼，又去厨房取留出来的包子和肉饼。 只是等她转回来却只看到秦戎一个人，不由问：“吴戈呢？……不会是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起来吧？” 秦戎却特别消沉低落，抬头看看小秋，又看看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廖辰，吭哧半天才开口：“……走了。” “啊……什么走了？”小秋愣愣地问出这句话来后，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她大概明白了…… “小秋……”廖辰走过来，伸手揽了小秋的肩头，想要安慰，叫了名字之后，却又一时语塞。 这三个孩子从三合村，一路到了京城，一直感情很好。特别是小秋进了京之后，三个人更是基本上同出同进，形影不离的，猛然间，吴戈离开，又是突然提前离开……尽管只提前了一天，对于小秋来说也是完全出乎意料、太突然，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不是说，明天早上的火车么？”小秋垂着头，靠在廖辰的肩膀上，半天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没有哽咽，更没有哭泣，只是神情恍惚着，声音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缥缈中透出浓浓的没落。 “……临时接到通知，更改了车次……”秦戎回答着小秋的问题，却有些不敢看小秋的眼睛。 他不敢说，吴戈之所以提前被送走，是因为前一天泳池里打的那一架，他们两个不认识，被他们打的最惨的那个大鲨鱼一样的家伙，是刚刚调入京卫的一位司令员的孙子。好巧不巧地，这位与吴爷爷颇有些渊源，一个电话打到吴家……替孩子道歉，然后吴戈就被连夜打包丢上了运送新兵的军列！ 当时的情形，毕竟是那人先对小秋无礼，进而引发了争斗……秦戎怕说出原因来，惹得小秋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自责难过。 好在，小秋不是真的小姑娘，不会因为一次提前的分离而哭泣、闹情绪，只是消息突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已。 片刻，她就缓和下来，微微一笑道：“那家伙说走就走……嘿，我还买了鱼，买了虾，买了排骨……是那家伙没口福，正好他走了，咱们都能多吃点儿。” 说完，夹起一颗门钉肉饼狠狠地咬了一口，看她那样儿，廖辰忍不住笑了，秦戎却暗暗替吴戈点了一根蜡：那家伙总得回来，就不知小秋会不会把仇记到吴戈回来。 结果，这天一大早，小秋就吃撑了。她比平时多吃了一个肉饼和两个包子……要不是饭被廖辰端走，她大概会把所有的饭都吃完才罢手。 前一天考完试，这一天学校里恢复正常上课了。 小秋默默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消食后，还是跟着秦戎一起出门了。 临走她还叮嘱廖辰：“廖辰哥哥尽管去学校上课吧，记得中……晚上回来吃饭就行。” 她原本想说中午回来吃饭，但想到这盛夏中午顶个大太阳来回跑也挺难受的，干脆改成了晚上。 廖辰却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去上学吧……中午的菜我来做，我今天上午没课。” 一听这话，小秋就高兴了两分，连脸上都带了一抹笑：“嗯，那就给我师傅和我小舅也打个电话，看他们有没有空回来。” 廖辰含笑点头应了，这才送了小秋出门。 第五百六十三章 乔西和金笛早到了，仍旧在校门口等着小秋一起去教室。 这两个人的成绩提高之后，也顺利升入了高中部。只不过，乔西金笛分去了二班，小秋仍旧在一班。 乔西已经知道了吴戈离开的消息，见了小秋就有些小心翼翼地。 到了学校，小秋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反而对两人灿然一笑：“你们今儿来得好早啊……” 看她笑容满面的，似乎根本不难过吴戈离开，乔西和金笛暗暗地碰了碰目光，都有些惊讶和意外。 等小秋进了一班教室，乔西和金笛立刻头碰头，金笛一脸疑惑，道：“难道小秋和吴戈不是……那啥，怎么吴戈走了，她一点儿都不难过呢？” 乔西皱着眉头回想小秋和吴戈的在一起的相处模式，也是一心不解：“不应该啊，看他们两个明明……” 明明什么？嗯，那种感觉挺微妙，小秋吴戈不像她们身边的小情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害羞啊脸红啊心跳啊。或者偷偷拉拉手，到了人前却站的远远的害怕别人看出来啊。小秋和吴戈在一起特别默契、特别亲密，小秋每天都有吴戈带着上学、带着出门，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没躲着避着不肯让人知道过。拉拉小手算什么，乔西亲眼见过不止一次吴戈揽着小秋的肩膀，小秋还给吴戈整理衣服，吴戈给小秋擦汗、撩头发……哎哟，那么亲昵甜蜜，说不是恋爱关系，谁信呐？ 可，那么好的两个人，吴戈一下子离开，小秋不该伤心难过流泪吗？怎么看着一点儿不伤心，还笑嘻嘻地该说说该笑笑…… 艾玛，谈恋爱什么的太复杂，她的脑子不够使啊！ 两个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响了也没讨论出个结果，眼看着任课老师来了，乔西和金笛只能匆匆走进教室，上课。 小秋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吴戈已经成了‘公认’的小情侣关系，一走进教室，她就收拾课本文具，埋头开始学习，将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得远远的了。 升了高中之后，她的成绩在年级中仍旧保持着领跑状态，只不过，随着科目增加、课程加深，她需要用在功课上的精力也增加了不少。 因为郑秋实年前接了个兼职，被聘为京医学院的特聘教授。所以，尽管小秋还是个高一学生，她将来要考的大学却已经确定下来。 说起京医学院，当年是京大的医学分部，建国后独立为京医学院，也是全国首批16所重点院校之一。在此后更名为京医大学，两千年左右，京医大再次与京大合并，成立全新的京大。 出身名门，自己本身业务也极为出色的大学，虽说，单论名头可能没有京大、清大响亮，但要想被其录取，即便以小秋的成绩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好在，小秋学习已经成了习惯，重活一回，因为经历过，所以没有年轻人的浮躁跳脱，学习做事都很能静下心，专注进去，倒是不觉得学习多苦。 上课铃响起，赵继海老师走进行教室（忘记交待，赵老师没能升为副校长，却顺利转入了高中部教学。‘顺手’把小秋扒拉到了自己的班级中。）笑眯眯地将叫了数学课代表：“把这些试卷发下去，咱们做个随堂小测验，看看同学们这两天放假，是不是把之前学的都忘了。” 一提测验，教室里不出意外地响起一片哀嚎。 难得放几天假，好多学生都趁着初夏的阳光明媚出去撒欢儿了，连书都没碰一下，作业都是昨晚熬夜抄起来的……赵老师这一手，也太黑了！ 小秋的个子已经不是班里最矮的了，已经从第一排转到了第三排，同桌是外校考进来的一个女生，名叫李卉，是个娇俏可爱的苹果脸女生。 也不知是年龄的缘故，还是学业繁重，小秋也没觉得李卉不好，两人交流也没什么障碍，却一直保持着客客气气的状态，总是没办法亲近起来。 这会儿李卉就那本书挡着脸，微微向小秋这边侧着身子，低声道：“你复习了吗？我跟着我表姐去了趟天津，一点儿书没看……待会儿我要是有题不会，你可得帮帮我呀！” 小秋也低声道：“我也没怎么看书……我做题时可能顾不上你，不过我会把试卷展开放着……”该怎么做，不用她教，你该懂得的。 李卉就是没复习觉得心里没底，其实她的成绩也还不算太差，在班里总能保持在中游水平，她向小秋开口求助，其实更多的是纾解自己的压力，却没想到小秋竟然没严词拒绝……小秋的成绩一直在班级里处于领跑位置，说是一骑绝尘也不为过。加上小秋穿着举止似乎什么时候都是从容淡定大方的，在一群下课爱三两人凑一起谈论谈论小男生、分享分享小秘密的女生中，在小秋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公认成了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亲近的那种。 没想到，小秋居然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这让李卉有些意外的同时，又对小秋生多了一点亲近感……或者，王小秋也不是那么冷冰冰难以接近？！ 哗啦哗啦一阵纸张翻动的声响，试卷从第一排向后传递过来。 赵老师还在讲：“就是一个随堂小测验，考得内容都是前段时间课堂上讲的，不难……” ——果然，老师口中的‘不难’永远不可相信！ 小秋翻着试卷把题目浏览了一遍，心里暗暗对赵老师一贯的‘不诚实’腹诽了一句，然后就抓起笔，先在试卷上填写好自己的班级姓名，然后开始答题。 赵继海一路看着小秋从初中升入高中，教学二十年，教过的学生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但小秋却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没有之一。 考试，赵继海放在小秋身上的目光自然比其他学生多一些，下去转悠的时候，还喜欢在小秋身边站一会儿，看她专注于试卷，刷刷刷地解题，对身边的人和事统统不予分神，不说聪慧、勤奋，但是这份专注，已经让赵继海倍为推崇。他不止一次在自己班级和他带的其他班里提及，想要成绩好，天分、勤奋和专注，缺一不可，例如一班的王小秋同学云云。听在一众学生耳中，那真是不知啥滋味儿，大概有不少学生想喊一句：老师，知道王小秋是你学生，咱能少嘚瑟点儿不？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这会儿，其他学生倒是没意见，有意见的是李卉，考个试你作监场老师的不到处转转，总站在我们身边算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好好地做（抄）题了？实在不行，你在讲台上坐着也行呀…… 小秋倒是没忘考试前答应李卉的，做题也不盖试卷，就跟平常做作业做习题一样……可问题是，赵继海就站在小秋身边，李卉她连眼皮儿都不敢抬，哪里还敢去抄小秋的试卷啊。 关键她还做贼心虚，就怕有一点小动作，引起赵老师的怀疑……连她自己做的题也认为是抄王小秋的，就糟糕了。 小测验结束，赵继海老师发扬判卷飞速的优良传统，下午放学时就把试卷发了下来。成绩可想而知，小秋的成绩照旧领跑，而她的同桌李卉，却一下子下降了二十多分，堪堪及格。拿到试卷，惶惶了一天的李卉再也控制不住，顿时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 小秋完全不知道考试时发生了什么，听到李卉的哭声，再去看她的试卷才知道她竟然考砸了。 她很奇怪啊，都说好了她会把试卷铺在桌子上，李卉照着抄怎么还能考成这样？ 她本就不是会安慰人的，又觉得李卉考成这样实在难以理解，她更加不知如何安慰……难道让她说，你这抄还不如不抄，以后还是安心自己答卷吧！ 默了半天，她还是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过去。 李卉哭了半天，伤心、难过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恰好有人递手帕，她也就顺势止了哭声。用小秋的手帕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之后，回过神才注意到，本来干净整齐的手帕被她揉成了皱抹布……她有些不好意思还回去，嗫嚅片刻，道：“我拿回家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小秋其实不想要了，却也不好直接说，也就点头应着了，然后，到底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以后有什么题不会，就拿来，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量。” 自从这次考试，李卉对小秋的印象又有所改变了。这位只是学习学的有些呆，不太爱说话，却不是真的眼高于顶看不起人的那种。特别是小秋主动提出，遇到难题可以‘一起商量’之后，李卉痛定思痛，还真得去找难题了。 既然要找难题，自然要从习题、练习册里找，不自觉地就多做了许多练习……又一次数学小测验，李卉没敢再想抄小秋的，只安心自己答卷了。这一次，赵继海老师仍旧喜欢到小秋身边看她做题，可李卉却没再慌乱到无措了，也或者是她没打算抄袭心里不虚，竟也能踏踏实实做自己的题，基本不受影响了。 等成绩出来，她这次的成绩居然比之前正常的成绩还提高了将近十分，比之前考砸了的……那次太过惨痛，不提也罢。 而小秋只知道同桌偶尔一次发挥失常，并没在意。她上学要专心听讲、复习，放了学要学医书、看病历，还要拿出一定的时间来处理厂子里的事情——吴戈走了，秦戎又要专心准备高考，厂子里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小秋身上。 她一个人又不能像孙猴子一样，变成许多个人来使，忙不过来时，自然就把注意打到了别人身上。 成岭堂哥跑跑业务、收收款这些日常维护还是不错的，但商品趋势的把握，品种的更新，以及产业的扩展，这些大命题，他就力不从心了。更别说，去跟外商谈判，争取大区代理这种事了，成岭堂哥更做不来了。 她最中意的人就是廖辰，不仅仅是廖辰出身决定了眼界不同，而且廖辰心机智谋都在线，又出过境，见识过港都的繁华，也了解一些与外国人贸易的规则…… 另外还有一点，廖辰在生意里有股份，也是大股东之一，抓他的壮丁，小秋一点儿不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在吴戈离开之后，秦戎被小秋赶着去专心复习备考，而小秋则每天晚上与廖辰商议讨论，关于争取国外胶卷公司在国内的代理权事宜。又有之前必须要跑下来的公司组建、领证的事。 八一年，个体户刚刚出现的年代，个人开公司基本上没有。申请、批准，想象一下也知道，难度很大。 廖辰特意打了电话去港都向堂哥咨询，然后给小秋出了个主意：个人在国内申办公司困难的话，不如直接去香港申办，在香港办公司很简单，有一定的资金、有场地，就具备了基本条件。至于日常管理运营，港都有专业的职业经理人，专门为人打理公司业务的。 廖辰这个建议倒是让小秋眼前一亮，随即就将这事交托给廖辰，让他负责联络港都那边，争取弄一份详实的申办公司资料来，他们也好筹备。 当然，要是去港都申办公司的话，怎么也得去一趟看看。廖辰有亲属关系，申请出境不难，他也说了，会帮小秋把出境手续办妥……只是时间上，只能等到暑假之后了。 与小秋忙碌而充实地生活相比，已经远在西疆的吴戈的日子，却显得有些难熬。 不到十岁，吴戈就被吴爷爷和吴海港丢进连队里跟着一起操练，一般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乃至负重越野拉链，他都没放在心上，那都是他多年之前就玩剩下的活儿了。 可是当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将他们丢在一片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时，本来六月底在京城都穿半袖凉鞋了，可到了这里一下车，大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生疼！ 偏偏来带新兵的人在此地驻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也不让新兵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就这么顶着顶着风沙一路步行去营地，身上还背着各人的行李……等好不容易挨到营地，进了营房之后，这群新兵的脸都又红又肿，眼睛成了一条缝，嘴肿成了香肠，之前不管是丑还是俊，这会儿倒是没了太大差别，个顶个成了猪头！ 第五百六十五章 许多新兵一进门就瘫在地上，一个个捧着脸哼哼。最惨的一个，眼睛被比较大的砂砾打伤了，整个都青了，那只眼睛肿的直接睁不开了，生疼还不停地流泪。 吴戈没有管那些捧着脸哀嚎的，也没去笑话那些掏出小镜子来照的，他只是看着那个眼睛受伤的，伤得最重，却反而一声不吭地坐在行李上……托老妈是医生的福，吴戈行李中备了个医药包，治感冒的、治拉肚子的各种常用药都带了，其中也有两支眼药水和两支眼药膏。 吴戈悄悄摸了一支眼药水出来，走到受伤那人身边，将眼药水悄咪咪递到那人手里，低声道：“冲一冲，能消炎。” 看他那样，眼睛受伤是一定的了，隔着眼皮，眼球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炎症恐怕是有一些的，用眼药水冲洗一下，至少能够减轻红肿发炎的症状。至于眼上的青黑，那是淤血，只能等着自己慢慢吸收恢复了。 那人抬头，用没受伤的眼睛看着吴戈，“赵行，谢了！” “吴戈。不用客气。” 可惜，部队负责训练新兵的教官没有给他们发展友谊的时间，这群新兵蛋子在经历了大风砂砾的折磨之后，就被一阵急促的哨声催着出了营房，列队点名，分连队分班，每个连队都有教官，除此之外，新兵连里没有老兵。 点完名之后，各连各排各班就按建制列队，分营房，整内务，然后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又是训练、学习……一直到熄灯号吹响，终于能够躺上床，根本来不及胡思乱想，就被浓重的疲惫征服，陷入了昏睡。 而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高原反应，也在夜色里无声无息地，来了。 刚睡着没多会儿，吴戈就被吵醒，一个战士趴在床沿儿上呕吐着，另外几个人也醒来了，却觉得体倦乏力、头痛头胀、胸闷气短……一个个自顾尚且不暇，哪里顾得上照看呕吐的战友。 吴戈体格好，症状比较轻微，只是额头两侧胀痛，略有些胸闷，气短、心悸、呕吐什么的都没有。而且，他离家前就已经被李希偷偷交待过，上了高原很可能会出现高原反应，让他自己小心着些，还说，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回家。 一看新兵们的情况，吴戈就想到了高原反应，李希叮嘱过他一些注意事项，他倒也没慌张，准备掀被子起身，才猛地发现，白天气温还不算太低，穿着单衣单裤也没觉得冷，这到了半夜却冷得渗人，一掀被子，他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然后，就有些控制不住牙关打颤……呼，早就听说西疆这边温差大，有‘晚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俗语，可没亲身经历过的人，谁也无法想象到居然这样变态，一天之内，却仿佛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匆匆从床下的行李中摸出一件军用绒衣来穿在身上，吴戈这才下床，走过去查看战友们的情况。 还好，同宿舍八个战友，只有一个呕吐的，另一个较严重的是胸闷心悸，口鼻出现了紫绀。其他那些或者头疼或者胸闷或者恶心，却都不是太严重。 吴戈扶住那个呕吐过一阵的战友靠墙坐好，拿着缸子去倒了半杯水回来，让他漱了口，再喝两口水。他自己则拿了卫生工具将地上呕吐的秽物处理了，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通风散味儿，然后才抹黑出门，往连长排长的值班室走去。 这些人都是过来人，当年他们初上高原的时候，也同样经历了这一幕，是以，每排新兵宿舍都设了值班室，安排了值班人员。 吴戈过去敲门，只敲了两下，门内就有了询问声，在吴戈报上自己的姓名、所在班之后，门就打开了，值班的一排排长夏长辉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吴戈简略地汇报了一下情况，夏长辉点点头，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示意吴戈：“走，去看看。” 结果，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另一间兵舍突然打开门，一个新兵没头没脑地从里边冲出来，亏得夏长辉眼疾手快挡了一下，要不然这人准得直接撞到夏长辉身上不行。 一看这样，吴戈也大概猜到了什么，夏长辉比他有经验的多，都不用那新兵汇报，就直接快步冲进了那间新兵宿舍，原来是这个出门报信的新兵半夜里头疼疼醒了，却猛地听到临床的新兵气息急促，这位恰好年前刚刚给爷爷送了终，见过人临死的状态，一下子就惊得也顾不上头疼了，连贯带爬地就去报信……这才差点儿撞到人。 夏长辉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奔出去，去叫卫生室的军医，那军医大概也严阵以待着呢，一得了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给这位发生呼吸困难的新兵做了肌肉注射，并吸上了氧……一番措施之后，这名新兵的情况略有缓解，又连夜派车，将这一名新兵送往市区的大医院救治。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亮了。团长营长几级首长也过来视察情况。等这些人视察离开后，各排排长将各班高原反应轻微的新兵集合起来，然后下达命令，这些人被任命为各班班长、班副。吴戈不出意外地成了一连一排二班的班长。而那个被砂石打伤了眼睛的赵行，居然也在此列，他是二排三班的班长。 任命之后，新上任的班长班副们就接了第一个任务——集合各班能下床的新兵去食堂吃饭，再带些饭回来给症状比较严重的新兵吃。 接下来，吴戈自己的情况倒还好，轻微的头疼胸闷两三天后，症状渐渐就消失了，其他的，有人的情况好转，有人的情况却加重，吴戈即便只是个小小的班长，却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就怕出现五班那名新兵昏迷的情况——那个新兵送去医院，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无法继续留下，只能被送回原籍。 吴戈不想自己班的战士出现危险，也不希望自己被遣返……尽管他并不愿意离京来当兵，但真的来了，就更不想灰溜溜地被遣返回去。他丢不起那个人！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天天忙忙乎乎的，直到一周后，班里大部分人都情况都开始有所缓解，只有呕吐厉害的石全忠仍旧需要卧床，其他人已经能够进行体能消耗较低的队列训练了，吴戈这才得以分心给家里写信，地址是李希的医院。当然，也给秦戎和小秋写了信，地址是他们两个的学校。 给家里写信很顺利，很快写满了一页纸，被他折好之后塞进了信封。但当他提笔准备给小秋写信的时候，他才发现，压抑了多日的思念，太深太沉，一下子涌上来，竟让他不知如何落笔。 他俯身从自己的枕头里摸出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来，从封皮内侧的暗袋中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穿着白底浅绿色碎花连衣裙，头微微歪着把脑后的马尾甩得跳了起来，她仿佛正迎面走过来，笑容明亮如春日初升的朝阳，仿佛下一刻就会笑嘻嘻地叫他：“吴戈，你快点儿，再晚就要迟到了！” 转瞬，他似乎又好像看到小秋微微皱了眉头瞅着他，一脸的无奈：“你又揪我辫子！” 好像，又感到小秋拉着他的手，走在那栋刚刚修好的宅院里边，一边对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这样修，修旧如旧，才不失古建的韵味儿……将来我要在这里开一间私家菜馆，每天就限量供应几桌，不让点菜的，菜品由大厨根据季节、时令和每日所得的食材来确定……” 吴戈就问：“那样还有人来吃吗？” 小秋歪着头，一脸笃定：“当然有了，只怕还抢不上座儿，要排出去几天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两个月，就为了来尝一尝咱们的私家菜呢！” 照片中的女孩儿仿佛在自说自话，又好像，吴戈自己也回到了在京城的时候，伴着那女孩子轻笑薄怒，甚或叉腰骂人……嬉笑怒骂，不管是哪一种，都那般活泼泼鲜灵灵的，就像春天枝头的花儿，又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带点儿调皮……不自禁地，吴戈的嘴角就挂上了一抹笑意，连他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满满的温柔和思念。 “嘿，班长，你干啥呢？……嗳哟，班长看的是谁的照片啊？好漂亮的小姑娘……”突然，一颗头挤到了吴戈的耳侧，随之就是一连串的咋咋呼呼。 吴戈脸色一僵，连忙就将那照片塞回笔记本中，却不敢将笔记本再放进枕头，而是直接揣进宽大的衣兜里。 “哎，班长，别啊，别藏起来啊……那小姑娘真漂亮，是谁啊？看年龄……是不是咱家妹子啊？”张向勇是冀省人，因为与吴戈的籍贯地最近，所以自封为吴戈的老乡。 张向勇这么一咋呼，班里其他几个人，除了仍旧不太能下床活动的石全忠以外，全都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连平常有些傲娇高冷的‘高干子弟’韩景芳都没例外。 “哎，班长，什么照片啊，拿出来给兄弟们看看呗！” “班长啊，你跟兄弟们可不能生分了啊，班长的妹子不也是大家伙的妹子嘛，让我们看看，省得见了咱家妹子不认得多不好意思啊……” 这些人都是十八岁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年纪，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除了高原反应外，最难熬就是寂寞和无聊，一个个闲的恨不能趴到戈壁滩上去找蚂蚁，一听有妹子照片，还很漂亮，一个个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扑上来，七嘴八舌地要求照片共享。 韩景芳不耐烦啰嗦，笑嘻嘻地招呼一声：“哥们儿，一起上啊！” 那群人都跟饿了好几天的狼一样，听过到招呼登时兴奋起来，七手八脚就朝着吴戈招呼上了。有人扑上来想去抱住吴戈的身体，也有人想要上来按住吴戈的手脚胳膊腿儿…… 吴戈自然不能任人宰割，他也不能等着众人一哄而上被制住，再想反抗就难了。这时候，打小就被爷爷和老爹扔进连队里操练打熬的强健体格和快速反应力就显现出用处来了。 他偷偷摸了另一个笔记本出来，趁着众人还没全部扑上来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将那笔记本往站在圈外的韩景芳怀里一丢，高叫一声：“景芳，快跑！” 一看笔记本，张向勇第一个转移了目标，朝着韩景芳扑了过去，一边咋呼：“韩景芳，你小子不能独吞！” 其他人一看这样，自然不再管吴戈，纷纷倒戈，一起朝着韩景芳扑了过去。 吴戈得以脱身，立刻从营房里窜了出去。 那一群狼也很快察觉到了被骗，呼啦啦也追了出来。 提前跑出来的吴戈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跑没躲，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在营房前的空地上，活动着手腕脚腕，见了涌出来的一群人，还笑嘻嘻道：“大家伙儿最好是活动活动手脚，热热身，免得待会儿拉伤了……哈哈，到时候，别怪兄弟我没提醒！” 这个仇恨拉的好啊！ 你有漂亮妹子不说了，照片却不给大家伙儿看，这就够让人群起攻之的了，偏偏还开启嘲讽功能，撩拨一群寂寞少年脆弱不堪的小心脏……这种人，太欠收拾啦，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这回都没用韩景芳再招呼，六个人就嗷嗷地冲了上去。 吴戈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瞅准了冲在最前边身体最好的张向勇，猫着腰上前一抱一掀，张向勇都没反应过来咋回事，人就被一个过背摔，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登时摔得差点儿岔了气儿，身上的零件儿也给摔得七零八落了，别说再打了，爬起来都难了。 张向勇只打了个照面，其他人连个照面都没打，有的是被吴戈直接用膀子撞出去的，有的是被腿扫倒了，有的是被胳膊肘子捣出去的……最惨的就是韩景芳，竟被吴戈直接一脚踹在胯骨上，斜着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就直接爬不起来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胯骨，哎哟哎哟哀嚎惨叫个不停。 吴戈将其他五个人收拾完了，转身对上已经爬起到一半的张向勇，狞笑着一步步走过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张向勇半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举在前边，跟面对采花贼的弱女子一样，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连连恳求：“班长，不，大哥，老大，兄弟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饶了兄弟这回，兄弟以后一定唯老大马首是瞻，保证大哥您指哪儿我就打哪儿，让我追狗绝不撵鸡啊啊啊……” 可惜，凶残的歹徒是不可能可怜弱小的，张向勇双手扒着地，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张狗皮膏药贴在地上，却到底还是被吴戈从地上撕了下来，然后一个……不，连着三个？四个？反正好几个过肩摔，摔得他最后干脆连哀告的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趴在地上装死狗了，吴戈这才放弃对他的惩罚，转而去追企图逃跑的韩景芳去了。 等张向勇面无人色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一抬头，竟嗤儿地一声乐了——韩景芳正被吴戈骑在身上，按着屁股打呢！ 听那piapiapia的巴掌声，加上韩景芳一声声惨叫哀嚎……哈哈，还挺动听哒！ 这一番动静不小，早已经惊动了其他几个班的新兵。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从营房里跑出来，一群群站在自己营房门口，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把这一场单方面的施暴当戏看了。总算给枯燥、寂寞、无聊的军营生活找到一点乐子！ 吴戈立了威，终于从韩景芳身上下来，转而扫了其他几个人一眼，喊一声：“二班集合！” 张向勇一愣，第一个跳起来，一路小跑地来到吴戈面前站好。其他几个略慢了半拍，却也紧跟着站到张向勇身侧，成一排站立。 韩景芳被打的几乎断了气，哪怕是想爬起来，动作也快不了，所以，等他一瘸一拐地过来时，就成了最后一个。 吴戈很严肃地看着几个人，最后目光落在韩景芳身上：“韩景芳的体格弱了些，从今天起，我们都要多关心多爱护他一些。好了，带回营房休息，解散。” 那几个人在绝对武力面前都没了脾气，一匹匹野狼化作了小绵羊，低眉顺眼地回营房去了。连韩景芳也没敢看吴戈一眼，就怕再惹得这位暴脾气动手……只是，他心里还是很忐忑，不知道吴戈口中所谓的‘关心爱护’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吴戈最后一个回营房，一转身，就对上了三班的赵行，这家伙眼睛上的伤好了许多，基本消了肿，只剩下一块浅浅的青印子。 “兄弟，好威风！”赵行抱臂而立，笑微微地来了一句。 吴戈却觉得受了夸奖，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见笑！” 等二班的人都回了营房去，其他班的人没了热闹好看，也纷纷回了自己的营房。倒是赵行落在最后，目光扫过二班紧闭的房门，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新兵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在营房外热闹的时候，营房前边的办公区有一间办公室里，西疆山口边防团团长王珉也正在听取新兵连的汇报。此次入伍的新兵，在经过半年的新兵集训之后，就要补充到山口边防去。王珉这是提前来了解这一批新兵的情况，以便对半年后的分配有所规划。 听说一排二班的新兵打起来了，连长周志明立刻就要起身去处置，却被一排排长夏长辉抢在了前头：“我去看看……” 王珉哈哈一笑，“看样子，这群小子的体力还不错嘛！” 刚刚上高原，很多人的高原反应会持续一个月甚至三个月，才会逐渐适应好转。这才一周时间，居然有力气打架……自然是反应不严重，恢复的不错嘛！ 一句话，倒是把新兵打架的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让他们打，不过是一群蛋子，最多也就鼻青脸肿的，有什么关系。来来，打架的那几个是你手底下的？那你就说说这几个……” 吴戈是为数不多几乎没有反应的，而且，处事冷静、周道，对排长、连长的态度都很尊敬，又不会让人觉得谄媚……尽管夏长辉比吴戈大四五岁，又入伍多年，可面对上吴戈的时候，常常让他生出不是带新兵，而是多年战友的那种感觉。 总的来说，夏长辉对吴戈的看法很不错，于是，做汇报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带了出来。 他汇报完，周志明扫了他一眼，然后再次向王珉请示：“王团长，我还是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儿……” 不等王珉说话，外边又传来消息：新兵小规模的打架事件已经结束，二班班长以一敌六，获得全胜。 这话一出，夏长辉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王珉则笑着问夏长辉：“二班的这个班长……哦，吴戈，哈哈，这小子不错嘛，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谁敢不服？嗯嗯，是个好苗子，夏排长可得给我盯紧咯！” “是，团长。”夏长辉偷偷地看了周志明一眼，没有管周志明脸色难看，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说到底，新兵连不过是过渡，将来，吴戈还是要到王团长手底下去当兵。有王团长的欣赏，吴戈那小子才能有前途。而且，在王团长这里打了记号，新兵连长周志明再看不惯，也没办法做什么小动作了。 吴戈并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他将班里一群愣头青收拾了一遍，再回到宿舍也到了熄灯时间，想写信也写不了了，只好暂时搁置。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整内务、训练，给小秋的信只能延后再写，而只把给家里的信送到连部投寄。 小秋这边忙忙碌碌地学习、工作，一边还要关心即将参加高考的秦戎，忙碌充实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一眨眼，已经到了七月，眼看着高考就要来临。 高考前一天，学校里全体放假，给高考替教室做考场。 秦戎的准考证发下来了，比较幸运的，考场就在本校。如此以来，倒是不需要提前去熟悉路径、查看考场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小秋也特意给吴奶奶和李希阿姨打了个电话，将照顾秦戎高考的活儿揽了下来。考虑到卷棚胡同距离考场近，小秋虽然年纪小，做事却周道，于是吴奶奶和李希阿姨也没犹豫就答应了，只在答应之后，李希亲自往卷棚胡同跑了一趟，送了一箱奶粉和一沓子鱼票肉票鸡蛋票来。 虽说市场上有些东西已经不用票了，但有票还是比没票更方便。而且，往往凭票供应的物品质量更好，价格却反而便宜不少。 李希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一封来自西疆边防的信。 “戈子来信了！”李希说着话直接把信递到了小秋手中。 小秋接了信，只是略迟疑了一瞬，就取出信件读起来。信中吴戈简单介绍了一路西去和到达部队后的情况，吴戈写信的口气很轻松，说一路上风景如画，戈壁浩瀚，雪山巍峨；说了同批到达的新兵好多出现了高原反应，他却‘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完全没有任何不适。还说了，他们连队的伙食不错，来到之后第一顿就是手抓羊肉，拿着饭盒管够装，不够还管吃管添，战友们相处的也不错，他们班八个人，只有他一个京城的，其他来自全国各地……最后，他还说自己被任命为新兵连一排二班的班长，其他七个人对他特别服气，又因照顾战友，还有繁重的内五、训练等，写信晚了请求原谅云云。 小秋一口气将信看完，也暗暗松了口气。固然知道，吴戈很可能会报喜不报忧，但看了信之后，还是会觉得心中那根牵挂的弦儿松了些。 “看样子，吴戈在那边适应的不错，吴奶奶和李阿姨也就不必挂念他了。”小秋笑着将信还给李希，一边笑着宽慰。 小秋很清楚地知道，若比较起来，吴戈离家，最挂念吴戈的不是她不是秦戎更不是其他人，而是吴戈的父母和祖父母，这些长辈亲人无可奈何选择亲手送吴戈去了边疆，但不代表他们不挂念、不担心。 李希笑笑：“看他信中说得倒是一切都好，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拿好话哄我呢！”话未说完已经红了眼圈儿。 以小秋对吴戈的了解，其实很赞成李希说的这话，即便吴戈在外边遇到什么难处、甚至受了伤，都会尽可能不让家里知道，以免让家中惦记。 可她还是笑嘻嘻道：“原来听说一句俗话，说‘娃是自家的好，庄稼是人家的好’，原来我还不以为然，今儿听李阿姨这么说，我才信了！” 李希被她这话逗得也顾不上伤心了，也忍不住笑着问：“怎么就说娃是自家的好了？” 小秋拍拍她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道：“李阿姨啊，我说话直，有啥说啥，说错了话您可别生我的气呀！” 眼看着李希被她逗得撑不住了，小秋这才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道：“吴戈是李阿姨的儿子，知子莫如母，难道李阿姨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气？就他那脾气，不管到了哪里，他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哪里有人能欺负得了他？” “哦，是这样么？” “当然！”小秋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又道，“换个角度说，西疆尽管气候差一点，但大环境还算安稳，至少没有大规模冲突。总比吴叔叔去的南疆战场好多了。”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李希，就庆幸吴家老爷子终究还是顾虑这唯一的独苗孙子，没把吴戈发到南疆战场上去吧！ 一听这话，李希脸上的笑容微敛，转瞬看着小秋露出一抹真心的欣赏来：“好了，阿姨一把年纪，倒是让你个小丫头来劝我。放心吧，阿姨不再胡思乱想了，就盼着他尽快考上军校回来吧。” 吴戈被公公强制送入部队，而且是送到西疆那种荒凉艰苦之处受苦，李希这个做儿媳妇的，心疼儿子自然免不了对公公有怨言。哪怕这怨言不会直白地说出来，怕是平常情绪、表情也难免表露出一些来……小秋这句话就提醒了李希，吴戈是吴老爷子的唯一的孙子，吴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疼爱吴戈？只不过，作为一家之长，吴爷爷更注重家族的传承延续，不得不下狠心罢了。 而因为是他亲手将孙子送去西疆受苦，老人家表面上不显露，说不定心里比别人更难受呢。她做儿媳妇的不体谅再露出埋怨的意思……唉，她活了半辈子，还不如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懂事贴心呢！ 小秋见她这般，也立刻笑着道：“吴戈的成绩阿姨也知道的，若不是参军，考京大清大都有希望的。加上他的身体素质也没问题，阿姨您就放宽心，他很快就能考回来了。” 过来一趟，跟小秋说了说话，李希倒是觉得心里畅快轻松了许多。她对小秋这个懂事贴心的丫头的喜爱就更深了一分。一时又想到吴海港偷偷向她嘀咕的那些，还在S省的时候就说臭小子有了小姑娘就忘了爹娘。小秋进了京，就更是恨不能长天住在卷棚胡同这里……李希不仅在心里琢磨，若是吴戈将来娶了小秋，自己倒是不用担心婆媳关系难处，这个丫头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最是懂事贴心不过的，倒比那些所谓高门里的闺女强得多。只是…… 唉，眼下想这事儿还早，即便自家傻儿子认准了人，人家小姑娘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她还是安心等吴戈考回来再说吧。 看天色不早了，李希还要值班，也就没多待，说几句话就告辞去了。 小秋将李希送到胡同口，看着李希骑车子走远了，这才慢慢走回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当着李希的面儿她还说说笑笑的，可转回头来，她还是有些怅惘，还有生气。吴戈臭小子，临走前惹了她，她都大人大量原谅他了，他居然到了部队也不给她写信……若说之前她还想着吴戈初到部队，训练太苦太累没时间写信；也可以想他是地区偏远、通信不方便，谁知道，那臭小子给家里写了信，居然没给她写……这算什么事儿？ 哼哼，亏她还不时地惦记起他来，谁知道那个臭家伙，看见戈壁雪山就把她给忘了。吃上羊肉的臭小子大概也不记得三鲜馅儿的饺子了吧？ 回头看看时间不早了，小秋就这么气哼哼骂咧咧地骑车出门，去东市场买菜。 回来后，快手快脚地一通忙乎，糖醋里脊、家常茄子、绿豆莲子汤，两菜一汤上桌，主食则是一盘青虾虾仁的三鲜馅儿锅贴，她算好了时间，秦戎考完试进门，锅贴刚刚好出锅上桌，金黄的的饹馇酥脆喷香，看着就特别好吃了。 两个人坐定吃饭，小秋盛了一碗绿豆莲子汤递给秦戎，一边道：“吴戈来信了，你知道吧？” 吴戈写给家里信是前天晚上到的，秦戎确实知道。今天一早他赶着去参加考试，虽然见了小秋一面，又紧张又匆忙的就忘了说。没想到这会儿小秋提起来，秦戎还当是吴戈也给小秋写了信，心里还多少有些滋味莫名……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没收到吴戈的信，还是吴戈给小秋写信。 可紧接着，小秋又道：“那家伙，居然只记得给家里写信……在信中还解释说训练匆忙，还要照顾有高原反应的战友什么的，才写信晚了……他也知道写信晚了呀，就这样还没给咱们写，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这还是朋友吗？” 一听吴戈也没给小秋写信，秦戎竟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想起来问：“你给家里打电话了？” 小秋却摇摇头道：“不是，李阿姨来过了，给送了一些票来。哦，冷饮票这几天不能用了，等你考完试吧，等你考完试，你拿着票去买回来，放在冰箱里，咱们慢慢吃。” 这时候有国产汽水饮料，也有进口的高档可乐饮料。雪糕品种不多，但口味却都不错，大块奶转奶味浓郁；绿豆沙红豆沙冰棒清爽香甜；牛奶冰棍是比较便宜的，却绝对是消暑解渴的最好选择。还有一种雪人雪糕，是奶味和巧克力味的组合，是许多人童年美好的味道记忆；还有一种香蕉船，形状颜色都与香蕉相似，味道却是牛奶香蕉味道，同样非常好吃…… 秦戎自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心里却还想着吴戈写信的事情：“吴戈刚到那边，或者是真的没有时间写信吧……嗯，新兵连的训练还是很艰苦的。” 小秋却根本不接受秦戎替吴戈做的辩解，她抬头瞥了秦戎一眼，气哼哼道：“那家伙……他不过是有了那么多新战友，又有那么多‘正事’要做，自然就把咱们这些不重要的人给丢到脑后去了……哼哼，亏得咱们将他当好朋友！我看他是吃了大雪山的羊肉，忘记了曾经说最爱吃三鲜馅儿饺子了！” 秦戎恰好吃了一只三鲜馅儿锅贴，听到小秋这句话，本来满口鲜香似乎也一下子淡了许多。 他垂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也将眼中的一抹苦笑掩去，抬头对小秋笑道：“有雪山羊肉可吃吗？呵，那家伙最爱吃羊肉，这回算是去对地方了。” 小秋横他一眼，啪地一下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起身就往屋里走。 “哎，小秋，你没吃饱呢？”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那家伙居然不给咱们写信，那么……我就给他写封信过去，我要好好骂他一顿，那个见异思迁，有了新朋抛却故友的家伙，太不够意思啦！” 秦戎坐在餐厅中愣怔着，好一会儿听到小秋在屋里大喊了一句：“我要写信跟他绝交！” 听到这一声，秦戎却是嗤地一声笑了，笑声里，夹着些许无奈和疼痛。 既然绝交，又何必巴巴写信过去……？ 匆匆两天的高考结束，秦戎考完最后一门课程，从考场里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校门口站着的三个小姑娘。 乔西本就生的高挑，进了高中后渐渐出落得有了大姑娘的模样，这一日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搭一条青黑色百褶及膝半裙，衬衫下摆束在裙子里，越发显得腰身挺拔，群下的双腿笔直修长。 金笛仍旧是个小胖妞，皮肤却特别好，粉红粉白的的，穿着一件大红色荷叶袖连衣裙，老远就能听到她咯咯咯的笑声。 而小秋却显得有些单薄，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搭一条七分牛仔裤，宽松的衣服看上去有些空，却意外地好看，她抱手依靠着乔西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听金笛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莫名地，秦戎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只猫，总爱蜷着身子，懒洋洋地窝在阳台上晒太阳，眯着眼睛一脸满足。 乔西第一个发现了走出来的秦戎，立刻扬声打招呼：“秦戎出来了。走，过去跟我哥会合！” 金笛则是兴奋地满脸放光，蹦了两下道：“今晚一定要好好地庆祝庆祝！” 然后又似乎有些泄气道：“……唉，什么时候轮到咱们高考完啊……要是我们现在也高考完了，就好了！” 小秋扑哧一下笑了：“等你真到了高考结束，大概又会不舍得咱们学校了！” 人呵，总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心心念念着，念叨着盼望着，当真正得到了，就又难免生出别的新的愁绪来，那心心念念盼来的东西，也就觉得不过如此，索然无味了。 第五百七十章 听她这么说话，金笛俏皮地回头朝小秋皱了皱鼻子：“哼，你个小丫头年龄最小，却总爱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哈，难怪吴戈总叫你‘小老太婆’！” 小秋无奈地笑了，摊摊手坐上秦戎的车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无声地摇摇头：她的芯子本就是老气横秋的呀！金笛个楞丫头竟是一语中的……说起吴戈，若没被送去当兵，他这会儿也该考完试一身轻松了呢！ 这一天晚上，除了他们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乔北还约上了叶家老三叶廷伟老四叶廷舟，自然也带上了叶梓和叶梓的好友林娅。倒是没看见慕蓉蓉。另外还有叶家两个的好友死党，一群少男少女凑了十五六个人，一个个刚刚经历了炼狱般的高考，都特别兴奋，一路连说带笑地，不时还有人嚎上一嗓子，来发泄骤然放松到空虚的精神。 小秋乔西几个原来的打算也就是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可掺和来的乔北和叶家两兄弟却多少有些看不上他们的畏畏缩缩，乔北和叶家老三叶廷伟站出来安排，很快男生女生就分成了几个小队，去买吃的、买喝的，还要安排人去拿录音机。 买吃的买喝的都容易，这时候很多饭店不再强制收粮票了，有钱基本上什么都能买到。倒是录音机，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天，有一个姓刘的小子站出来，支支吾吾地道：“那东西老妈看的严，拿不出来啊！” 另一个姓蒋的附和道：“就是，就是啊。即便今天偷出来，改明儿也得挨顿狠的呀！我爸打我从来不手软，直接拿皮带抽啊……嗯嗯，我是不敢的！” 叶廷伟气急败坏地瞪着几个不争气的家伙，嚷嚷道：“说好了去玩，没有东西玩啥？咋玩儿？” 倒是乔北不急不忙的，不管那边叶廷伟如何气急败坏，他只将目光缓缓落在了小秋身上。 买吃的喝的，再带上录音机，即便不知道乔北和叶廷伟的详细安排，小秋也大概能猜到他们要去干什么……八零年八一年，舞禁初开，许多正式的联欢会、庆祝会都增加了交谊舞会的项目，交谊舞之风从大会堂刮向各大机关、高校，又迅速地席卷了各个工厂企业，纷纷举办联谊舞会、联欢舞会…… 大街上，陆续出现两两三三的‘时髦青年’，身着花衬衫喇叭裤，烫发小胡子，手里再拎个录音机，特意将录音机音量开到最大，轰隆隆咔嚓嚓地一路招摇过市。 眼前这群男女学生，因为家里管的都严格，倒是没有敢烫头发留胡子的，花衬衫和喇叭裤临时也没人穿，只是刚才两方人马会合时，她看得分明，乔北和另外几个男生慌乱地扔掉的烟卷儿……这会儿，角落里有个烟蒂还冒着烟呢。 十几岁的少年男女，正是叛逆的年纪，也正是热衷尝试一切新鲜事物，追逐一切刺激的年纪。小秋知道，这个年龄是最听进话的…… 尽管她对拎着个录音机搞什么‘庆祝’完全没兴趣，又有叶梓和林娅这两位不对付的，可事涉乔北，秦戎的身份又有点儿尴尬，她考量一番，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看见乔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反而很爽快地应承了：“我去拿录音机吧。你们喜欢听谁的歌？” 一听她这么问，大多数男生都是下意识一愣，然后各人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一抹窘迫和尴尬来。 这个年代，即便这群人大多出身非凡，但录音机仍旧是比较小众的存在，更因为国内音像业刚刚起步，其实还没有什么大规模上市的录音带，大家平常里听得要么是从港台入境的带子，更多的则是翻录带。翻录磁带的时候，常常会有选择地翻录，几经周转之后，各人手上的磁带也就大多是些拼凑翻录带了，专辑、系列这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常常听得烂熟的歌曲却不知道歌名是什么，更不知道演唱者是谁…… 所以，小秋一问之下，大多数人都沉默了。 其他人拿不来的录音机，王小秋却表现的轻描淡写……叶梓不由暗暗气愤，嗬，她当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个从农村来的小丫头，却偏偏做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的样子来，装啥呀！ 刚开始她还忍着怒气，毕竟这事儿是乔北和自己两个哥哥张罗的，不管怎样，她也得给自己三哥四哥留个面子不是。可王小秋说什么，她居然问大家喜欢听谁的歌？都是差不多大的，什么歌流行不知道么，还用着问了？装的……好像她家什么都有一样！吴戈走了，只剩下个吴家养大的，还有什么好装的？嘁！ 与王小秋打了几年交道之后，叶梓也学得乖觉不少，她脸上甚至笑眯眯的，好像很好奇地开口问道：“小秋同学家里好多磁带吧，你先给大家说说都有谁的，大家也好挑选啊！” 乔西微微皱了眉头，身体一动，就像维护小秋，却被小秋拍了拍手臂安抚住。 “也不太多……我听歌的时候不多，能记住的也不全，我且说一下，你们看有没有喜欢的。”小秋神色平静，声音平和淡然地说着，好像与叶梓从来没发生过龃龉，却也听不出亲近之意，仿佛她与叶梓，真的只是初次见面，从无交集一样。 这种淡然的样子，最让叶梓恼怒……她努力抿着嘴角，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嘲讽她、揭露她不堪的身世背景……当然，叶梓也还有一线理智，知道那样做，只会让自己更加落到下乘去。 叶梓没有做声，其他几个却都有了兴趣。 叶家老四叶廷舟的父亲是个大学教授，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与其他几位堂兄妹不同，他的教育更偏于文人教育，对于音乐、舞蹈这些爸妈限制不多。但也正因为是知识分子家庭，家境自然谈不上多宽裕，爹娘的工资能够让孩子们吃饱穿暖，享受好的教育，也就所剩无几了，根本没有闲钱给他消费……他家连个录音机还没有呢，更别说磁带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潘安邦的有吗？”因为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曲调清新明快，带点儿文艺腔的民歌是他的最爱。 小秋轻轻点头：“有。还有齐豫的和刘文正的。” 其他几个听小秋一连说了几个人都不熟悉，于是有人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我要听邓丽君的，邓丽君的歌最好听！” 这人话音未落，立刻被两三个少年按住揉搓了一顿，纷纷取笑他小小年纪就迷恋‘靡靡之音’‘不健康歌曲’……其他人则兴高采烈地围观叫好。 眼看着这帮子不着调的已经跑偏，小秋也不再多问了，与乔西金笛打个招呼，由秦戎带着一路回卷棚胡同了。 两人离开一段距离，估计说话后边听不到了，秦戎才关切道：“要是不喜欢与这些人交道，咱们就不去了……我回去给他们说一声就行。” 小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其他人又不熟悉，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了。有你和乔西金笛就够了。” 听了这话，秦戎才松了口气，脸上也挂上一抹笑，道：“磁带你随便拿两盘歌带就行。” 他自然知道小秋不仅有歌带，还有不少从南边过来的音乐带、外语歌曲磁带，但那些，秦戎确定完全没必要带过来。 小秋撇撇嘴，露出一脸无辜的笑来：“我原本想着带一盒咱们自己录的‘南泥湾’和‘洪湖水’来着。” 秦戎愣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淘气！” 小秋踢踢脚，很有些不以为然道：“你连续考了几天试，本就很累了，好好吃一顿回家休息多好，那些人非得闹……” 她大概能猜测到，那些人有买吃的喝的又带录音机的，大概是想着学人家电影里捣鼓野炊？还是篝火晚会？只是，小秋不觉得那些人能闹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是换个地方吃喝一顿，还能怎样？瞎胡闹罢了！ 事情的发展，还是多少有些出乎小秋的预料，一群少年男女在约定地点会合后，小秋才发现，这些熊孩子买的所谓‘喝的’，除了一捆北冰洋汽水外，居然还有两捆啤酒！ 考虑到这群人大多是高三毕业生，也算成年人了，小秋惊讶了一下，也就撇开了目光，不再理会。别说她与这些人不熟，就是熟悉，她又有什么义务去操心这些？她又不是他们的老妈！ 这群熊孩子大多只是热情有余、操作不足的，倒是买了不少特色美食来，却没有带筷子，也没有带手套，更别说清理卫生用的纸巾了。 乔北看了一眼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胸膛里去的叶家兄弟，就是这俩货负责带人去买的吃的，居然没弄几双筷子来……这怎么吃？用手抓啊？ 好吧，也只能用手抓了！怎么说，这俩货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他们做了蠢事，自己怎么也得兜着点儿啊！ 乔北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适，伸手从烧鸡上扯了一只鸡翅膀，递给叶梓——既然是姓叶的做了孽，少不得也得先从姓叶的下手！ 然后，林娅一只鸡翅膀，金笛一只鸡腿儿，乔西也是一只鸡腿儿，最后剩下王小秋一个女生，乔北指着已经拆好的两只卤鸡爪儿示意她自己拿。 小秋于是默默上前，取了两只卤鸡爪慢慢地开始吃。 金笛手中的鸡腿已经啃了一口，鸡肉浓香软烂，好吃的不得了。叶廷伟虽然人不太靠谱，但买的这鸡绝对是京城烧鸡第一家的老字号出品。 正吃得欢实呢，金笛一抬眼就看见王小秋手里捏着两只干巴巴瘦津津的鸡爪子，低着头默默地开始啃……瘦巴巴的小秋啃着根本没肉的鸡爪子，呃，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心酸啊！ 金笛有些吃不下去了，她有些不舍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鸡腿，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把手中的鸡腿递到了小秋面前：“你吃这个吧！我……我太胖了，要少吃肉。” 小秋微微愕然着抬头，在看清金笛满脸的不舍之后，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不等金笛反应过来，已经被乔西一把拉开，然后，凑到金笛耳朵边儿低声道：“吃你的吧，那丫头就爱那一口，每次家里吃鸡，鸡爪子都是她的，别人想吃都没有的！” 金笛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啃鸡爪的小秋，见她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干瘦的鸡爪子，半天也啃不下一口肉……好吧，瘦子的世界胖子不懂，她还是听乔西的话，安心吃自己的鸡腿儿吧。至少，她不必再为自己吃肉小秋啃骨头不好意思了。 相对于几个女生还算斯文的吃相，几个男生，特别是叶廷伟、刘长征、蒋立阳几个，就太能闹腾了。一个个吆吆喝喝，咋咋呼呼，一边抓着肉往嘴里塞，一边拎着啤酒瓶儿吹瓶儿——这些人连筷子都能忘了，也不用指望他们记得找喝酒的杯子，反正吃东西能用手抓，喝酒直接吹瓶子嘛，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哇，才够豪爽！够男人啊！ 其实，八零年初，啤酒在国内绝对称得上次新事物，大多数人还不习惯喝这种略带苦涩还有丰富泡沫的酒，甚至有资深酒客对它嗤之以鼻，称之为‘马尿’！呃，就颜色和长相看，还真能算是‘比喻形象’！ 可热衷于追逐新事物的年轻人都比较愿意尝试，即便，他们喝着啤酒也觉得不好喝，也觉得又苦又涩还不如汽水儿，可男人嘛，不喝酒能算男人？白酒那种东西……太老旧，不时髦了（度数太高，喝不了哇，无法显示男子汉的气概呀），所以，哥是时髦的八〇年代新青年，喝酒就喝啤酒！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一共八个男生，秦戎和乔北都拿了一瓶啤酒，却都只是小口品尝，没自己灌自己来彰显男人气概。叶家老四叶廷舟见了小秋拿来的录音机就什么都不管了，捧着十来盘磁带，一首歌一首歌地听着，完全沉浸到音乐里去了，连饭菜都没怎么吃，更别说喝酒了。 剩下五个男生，十八瓶啤酒，平均一个人将近四瓶……第一瓶喝着还觉得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呢。一瓶酒下了肚之后，那酒就成了白开水，苦？不苦！涩？哪里涩了？跟白开……跟蜜糖水儿一样呐，好喝得嘞……来，再碰一个！ 等第二瓶喝下去，一个个都仿佛成了海底爬出来的生物，张牙舞爪，蛇形龟步……那酒就更是成了人间至味，美酒，天下一等一的美酒哇！ ——来，再干一瓶儿！ 蒋正阳喝的满脸通红，粗着嗓子吼了一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小秋好不容易解决完两只鸡爪，正捏着根鸡脖子啃呢，被这猛然间爆出来的‘狼嚎’给吓了一跳，手中刚啃了一半的鸡脖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平静了平静心跳，看了一眼不幸阵亡的鸡脖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摸出一块纸巾来擦了擦手，这才重新取了一只烧麦来慢慢吃。 那边蒋正阳开了嗓之后，其他几个也不甘示弱。 自诩丽君铁杆粉丝的范东海气恼地朝着蒋正阳骂了几句，然后捏着嗓子，模仿着邓丽君软软的声音唱：“甜蜜蜜，甜蜜蜜……” 有了之前的教训，小秋这回只是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烧麦却捏的牢牢的，忍住一股子反胃的冲动之后，将半个烧麦塞进嘴里后，就再没了丁点儿食欲……她只能拎了瓶白冰洋汽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就这样，还不算完，那几个熊孩子喝了酒之后，被酒精壮了胆，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就这么吃喝多没意思啊，咱们得来点儿什么节目助兴啊！” 之前沉迷在音乐中的叶廷舟不知咋听到了这一句，立刻跳起来大喊：“你们跳舞吧，我给你们放音乐，听，这首曲子，慢三啊，多好听，多来劲，快点儿快点儿，几个大老爷们儿别扭扭捏捏的，你们不主动，难道还让人家小姑娘主动来邀请你们呐？” 一提跳舞，林娅自然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存在。她在学校的联欢会上可是表演过独舞的。而叶梓也颇有些小得意，因为她与林娅玩了几年，也跟着学了些简单的舞蹈，别的不说，交谊舞却是已经很熟练了……而她很得意地瞟了王小秋一眼，就那个村里来的土妞儿，大概第一步就会踩到舞伴的脚上去吧？ 再说回来，这一次来了她们五个女生，林娅是公认的‘舞蹈皇后’，这个不用说，她和乔西金笛都穿着裙子，只有那个村里来的土妞儿，穿着件破老头衫，还又肥又大的，更显得跟细竹竿似的……那样儿，恐怕也没人请她做舞伴跳舞吧？她很想看，那土妞会不会坐一晚上冷板凳呢？ 不过，转眼看到坐在小秋身边的秦戎时，叶梓的眸光暗了暗：哦，吴戈走了，那个土妞还有秦戎呢，哼，难怪走的近，都是穷乡僻壤来的嘛，自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咯！ 小秋听到‘跳舞’两个字，却又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看看那几个喝得站都站不稳的鱼兵虾蟹，本来十八岁十九岁大好年纪，却偏偏学那些最粗陋的莽汉，人手一只酒瓶子，满嘴酒气，眼珠浑浊，目光猥琐……看着都恶心了，还跟他们跳舞？她没有受虐倾向！ “准备好了吗？音乐，开始！”叶廷舟自觉很帅气地一甩头，抬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音乐响起，之前还跟螃蟹一样满地横行的几个男生，竟一下子变成了害羞的小雏菊，一个个想出手又不敢出手的样子，连笑都僵硬着挂在脸上，胳膊腿儿更是忘了怎么动弹…… 几个女生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乔西性子烈，第一个按捺不住了，很是霸气地甩了个鄙夷的眼神给那几个装鹌鹑的男生，自己起身，大步来到秦戎面前，不管秦戎愕然的目光，大大方方邀请：“请你跳支舞吧！” 之前十几二十年里，夫妻两个走在大街上拉个手也能被抓了去，挂个有伤风化、流氓罪批斗游街，更别说普通男女，更是看一眼都胆战心惊，更别说肢体接触了。 压抑了太久之后，突然之间有了这么个叫‘交谊舞’的东西，不但男女能正大光明接触了，还可以拉着手，搂着腰……哎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成什么体统？有伤风化啊！这就是耍流氓啊！ 可，偏偏这种活动是从崇高无比的‘大会堂’里传出来的，连那么些个大领导都跳呢，老百姓哪怕心里骂一千遍一万遍，私底下凑一块批判得再汹汹，义愤填膺，又如何？其实，那些嘴上大骂‘伤风化’‘耍流氓’的人，心底未尝不蠢蠢欲动，想着哪天自己也能……正大光明地摸摸小手，搂搂细腰哟，哎哟喂，脸对脸面对面的，呼吸可闻，那滋味儿…… 在大多数男人还只敢在心里意淫，不敢付诸行动的时候，乔西作为女生，主动邀请男生跳舞……就太勇敢，太特立独行，太让人羡慕、钦佩！服气啊，不愧是乔家人！ 秦戎愕然之后，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小秋，对上他的目光，小秋却是鼓励地一笑，甚至还轻轻托了秦戎一把：“人家女生都主动邀请你了，你也大方点儿，别扭捏了！” 秦戎被这一推，心中恍惚着就被乔西牵住了手，带到空出来的场地中央。 第五百七十三章 那些满眼羡慕，满心不是滋味儿的几个男生，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立刻开始吹口哨起哄，一个个重新闹腾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之前的胆怯和懦弱。 好不容，蒋正阳第一个鼓足勇气站起身来，在身后几位损友的起哄、口哨声里朝着女生们走过去，小秋却突然来了兴致，她将手中的汽水瓶儿一放，回转身，牵起了……金笛的手！ 这一下子，连走到半路的蒋正阳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惊讶和不可思议：交谊舞不应该是一男一女跳吗？两个女的也可以？ 突然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金笛颇有些手足无措、心慌意乱，连连表示：“我不会跳，小秋，真的，我不会没学过……” 小秋却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道：“这个有什么难的？无非是跟着音乐晃荡就好了。不会没关系，来，我带你，你只要跟着我的提示来，先迈左脚，踩着节拍，对，非常好……就这样，瞧你已经跳的很好了……” 短暂的静场之后，蒋正阳也终于来到了女生们的面前，此时，五个女生就剩下林娅和叶梓了。 这时候，尽管大家开始学着跳交谊舞，但舞会的规则却了解甚少，大家不以为邀请女子跳舞是礼貌的，反而抱着猥琐的心，来摸小手搂小腰……自然不好朝着熟人下手，特别是叶梓还有两个哥哥在这里看着呢，于是，面对着仅剩的两个女生，蒋正阳好熬不犹豫地邀请了林娅。 仅剩的两个女生，被蒋立阳抢先一步邀请了林娅，只剩下叶梓一个的时候，刚刚还嗷嗷叫着要冲上来的几个男生再次犹豫了。他们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叶老三叶老四……话说，当着哥哥的面儿占人家妹妹便宜，会不会挨打啊？ 这些人犹豫的时间不长，但却让叶梓感到了无比的难堪！ 她之前还想着，跳舞剩下最后一个没人邀请的会是王小秋那个土妞儿，可一眨眼功夫，自己成了剩下的，没人邀请的……这个落差，让心高气傲的叶梓怎么接受的了？ 她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却死命咬着嘴唇，强迫着自己不能落泪，然后，忽地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冲到男生们面前，伸手将自家三哥拽了起来。 “咳咳咳，你个臭丫头发什么疯啊？”叶廷伟正举着啤酒瓶子喝酒呢，被叶梓这么没头没脑地一把拽起来，酒瓶子狠狠撞在他的牙齿上，差点儿将他的门牙撞落下来，而且，一大口啤酒灌进去，呛得他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叶廷伟对自家这个毛毛撞撞的妹妹自然没有好气儿，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起来。 先是被所有人冷落、嫌弃，后又被自家亲哥哥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训斥，叶梓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下哭起来。 眼看着小妹哭得惨兮兮的，叶廷伟即便心里还有些恼怒也不好再发作了，过了一会儿，见叶梓哭个没完，其他跳舞的、喝酒的都往这边看过来，叶廷伟即便心里仍旧有火，却也忍下去，先来哄妹妹。 “哎，行啦，行啦，别哭了……你看看你，毛毛撞撞的，差点儿让我把门牙磕掉了，还差点儿被酒呛死……我这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哎，别哭了，别哭了，我陪你跳舞还不行吗？” 被叶廷伟这么一通哄，叶梓总算是有了台阶，抹抹眼泪不再哭了，却噘着嘴不肯原谅三哥：“你不愿意跟我跳，我还不乐意跟你跳呢！” 见她这样，叶廷伟反而被气笑了：“好，好，好，你不乐意跟我跳……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这里还有好几个人，你愿意和谁跳？刘长征？还是范东海？要不，就是北子咯？” 刘长征、范东海和蒋立阳三个，都是叶家兄弟和乔北的小兄弟，类似于跟班、伴当的存在，若是叶梓没被‘冷落’时也还罢了，先前被这几个人冷落了，哪里还肯再跟他们跳舞，于是叶梓咬着牙，一扭身看见还在摆弄录音机的四哥叶廷舟，立刻一跺脚舍了叶廷伟，转身去找四哥了。 叶廷舟的性子虽说执拗些，却比叶廷伟好说话些，被叶梓拉着，不情不愿地下了场子……可惜，还没跳呢，一首曲子就结束了，叶廷舟如蒙大赦，立刻撇下叶梓，奔回去放音乐去了。 叶梓被甩在当场，差点儿又气哭了。好在，林娅刚刚也看见了叶梓的情形，曲子一结束，就立刻走过来，与叶梓一起走回来，这才让叶梓脸上好看了些。 有一只曲子响起，叶廷伟倒是第一个走过来，邀请叶梓跳舞，叶梓噘着嘴扭着脸，却还是站起来，跟着叶廷伟下了场子。 这边没了叶家的小公主，另外几个男生就没了顾忌，争先恐后地冲上来，蒋立阳被范东海和刘长征合力扯住，甩在后边，然后两个人一起朝着林娅冲过去。到底是刘长征快了一步，邀得林娅共舞，边往场子里走，边还回头朝着范东海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秦戎这一次没等乔西再主动来邀，他侧脸看着身边的小秋，笑道：“我们跳一支？” 小秋笑嘻嘻地伸手就将另一边的金笛推了出来：“戎子，我刚刚带她跳太累了，先歇会儿，你带着金笛跳吧？金笛已经有些入门了，你略略用点心思带带她，再熟悉熟悉就很好了。” 她这么笑微微地说着话，秦戎心里有些伤感无奈，却也习惯了顺着小秋，于是也就答应着，上前带着金笛下了场。 眨眼，五个女生就剩下了乔西和小秋两个，蒋立阳和范东海对视一眼，又快步走过来邀请。 小秋笑着摆手道：“我累了，要歇会儿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乔西却很爽快地起身，看着两个微微抿着嘴角的青涩男生，大方笑道：“咱们可以跳恰恰啊，那个可以几个人一起……喂，四哥，替我们换一首恰恰！” 说完，又去招呼之前下场的几个人。金笛正好又踩在秦戎的脚上，尴尬的几乎要死，听到乔西的招呼声，立刻就像得了大赦一样，一把甩开秦戎的手，欢快无比地奔到乔西的身边。还是乔西看着不像样，替她打圆场招呼被甩的秦戎：“戎子，一起来呀！” 秦戎活动活动差点儿被踩断的脚趾，笑着点点头，却转身走向小秋，很绅士地躬身施礼，然后握住小秋忍笑放在他掌心的手，缓步走回场子中央。 恰恰节奏明快欢悦，特别适合性格活泼的年轻人的一种舞蹈。 叶廷舟虽然有些书呆子气，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一听乔西要求换恰恰，完全没犹豫地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叶梓正随着三哥叶廷伟翩然起舞，音乐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她的脚却还习惯地迈了出去，啪叽一下子，狠狠地之踩在了叶廷伟的脚上！ 秦戎被金笛踩了几脚，都忍着没做声。叶廷伟却没那么好脾气，脚上吃疼，登时甩开叶梓，抱着脚挑起来，还一边跳一边哀嚎：“嗷……疼死了，小叶子干啥，我的脚都被你踩碎了啊啊……” 叶梓被甩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就听到了叶廷伟的批评，被挡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批评，特别是王小秋和乔西也在场的情况下，叶梓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一股子怒气从心底窜上来直冲进脑子里去，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直冲向叶廷伟，将单脚着地的三哥一把推倒，她自己的泪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捂着嘴哭着跑走了。 秦戎心思比较细，虽然不喜叶梓，但还是几步过去，将叶廷舟怀里的录音机拿过来，催着他去找叶梓……他们又要吃东西又要跳舞的，找的就是比较偏僻背静的地方，周围树木繁茂，路灯也大都坏了，黑黢黢的，这叶梓毕竟是个小姑娘，若是没头没脑地跑出去遇上什么歹徒…… 叶廷舟很有些不舍，期期艾艾地不肯走。 小秋也走了过来，直接道：“你赶紧去找叶梓，只要你平安将叶梓送回家，下个周末，我就把录音机借给你听两天。” 一句话就成功让叶廷舟振作起精神，乐滋滋地伸着小手指要跟小秋拉勾，却被乔西一巴掌拍飞：“我们小秋向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哪里需要拉勾这种小孩子把戏。叶廷舟，我提醒你呀，你再不赶紧去追，追不上叶梓，你也就别想着录音机了。” “我去，我这就去，戎子，小西，你们都得给我作证啊，下个周末，那录音机和磁带都得借给我啊……”叶廷舟抬腿上了自行车，追着叶梓跑走的方向追去，一边走还一边吆喝呢……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连叶廷伟都顾不上喊脚疼了，撇下一句话，也匆匆骑上车子追着弟弟妹妹去了。 叶家兄妹三个人一阵风都走了，小秋和秦戎本就没什么兴致，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也就散了，各自回家。 高考第二天，其他年级恢复上课。 已经讲完课程进入复习阶段的高一高二各班，几乎每科老师开口都是：“今天咱们做几道高考题。” 赵继海作为数学老师也不可能免俗，他点着数学课代表陈立强的名字，让陈立强上讲台把几道题抄在黑板上，一边道：“这几道题你们都做做，不会的可以商量也可以翻书，五道题，我给大家一上午的时间，中午放学前，课代表把各人做的题收起来送到办公室，晚自习咱们讲题。” 同学们哀叹连连，却还是认命地取出练习册来，开始做题。 同学们都埋头专心解题，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突然，一声呐喊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也将专心做题的同学们惊醒：“第三题咱们根本没学过啊？怎么做？” 他们虽是高一生，但高中都有赶课的传统，像他们就已经学完了高二上半学期的课程，说是半个高二生也没错了。可即便如此，赵继海拿来的几道题中，也有两道明显超出了大纲。 前面第二排左侧的向长嵘托了托脸上的黑框眼镜，慢吞吞道：“第三题涉及了高三的一部分知识，但，用咱们目前学的东西，其实也能解出来，就是步骤麻烦些。” 陈立强趁势道：“向长嵘，你既然会解，就上黑板把步骤写一下呗，也让同学们参考一下。” 向长嵘是一班的学霸，数理化尤其好。而且，他学的快，大部分同学觉得能跟上老师赶课的进度都有些吃力了，向长嵘却早就捧着高三的课本自学了。所以，这会儿有个涉及高三知识点的题，他也能轻松解决掉。 这位读书用工刻苦，却不是太呆，听陈立强提议，他也不扭捏，更没觉得需要藏私，大大方方起身走上讲台，把自己的解题步骤在黑板上写下来。转身，将粉笔放回粉笔盒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据我琢磨，这道题还有不同的解法，同学们做个参考，争取再找出几种其他解法来吧。” 赵继海之前已经离开了教室，这时却又返回来，却没进门，就站在教室后边的窗户外，隔着玻璃看着向长嵘将自己的解题步骤写下来，下边的同学也没急着照抄，而是顺着向长嵘的提示，开始琢磨新的解题方法。有一个人皱眉思考的，也有两三个人凑一起小声讨论的……但看得出，学生们都在专心琢磨题目，却没有开小差、说笑玩闹的，这让赵继海很有些小小的欣慰。 第五百七十五章 赵继海在教室外观察了几分钟，然后就离开了。直到一节课快结束他才重新回到教室，也没上讲台，而是径直走到学生们中间去。路过王小秋身旁的时候，扫了一眼小秋放在这桌子左上角的练习册，当然也看了一眼小秋正在做的练习题——这丫头总有些不错的复习资料复习题目，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挖来的。咦，她眼下做的这题就挺有意思啊……唉，只是可惜比同学们的进度快了太多，要不然，还能拿来给同学们练习练习！ 赵继海一路走到教室最后边，转过身来，仿佛才看见黑板上多出来的解题步骤，略略驻足片刻，点头道：“这个解题思路不错，这是谁的？” 课代表陈立强回答：“是向长嵘解出来的。” 赵继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向长嵘送了个鼓励的微笑，这才再次道：“大家伙儿把这个解题思路做参考，自己再琢磨琢磨，争取找出新的解题方法来。” 一天时间，都在各科老师的‘题海轰炸’下匆忙过去，随着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起，也标志着老师们集中讲解题目的时间来临。 率先进门的是英语老师，她教学的方式比较传统，就是拿着试卷在讲台上讲解，同学们自己在下边对照答案，评判自己做的对与错，错误的，再将正确的答案更正在练习册上。 之后是物理……再之后，就是赵继海了。 他抱着一摞练习册进来，将大部分交给陈立强发放下去，他手里只剩下七八册。然后，他就按照练习册上的姓名点名，叫被点名的同学走上讲台，把他指定的题目的解题思路、步骤都抄写在黑板上。 而，向长嵘和王小秋两个人抄的居然是同一道题目。 向长嵘抄写的还是上午那个步骤。王小秋写在黑板上的解题方法却有了明显的不同。她用的也是高一的知识，但解题的步骤不但不繁琐，甚至很干练，即便成绩不是太好的的同学，也大多能看明白。 若是没有比较，向长嵘的题解得很不错；但有了王小秋版本的接替方法之后，向长嵘的思路明显走了弯路，颇有些高下立判的意思。 就在大多数同学为向长嵘尴尬的时候，却听向长嵘猛地一拍腿，懊恼道：“对啊，可以这样……我却忘了这个……真是该死！” 其他同学愣了愣，然后安安静静低头做题了。果然，学霸的世界不是他们能懂的！ 等到下课时，二班的同学就跑到一班来打探军情：“听说你们赵老师给你们开小灶了？” 一班的同学很茫然：他们班两个学霸一节课给贡献了四五种完全不同的解题方法，老师？……根本不需要老师了好嘛！ 二班的同学自然不相信，还一脸伤感道：“自从我们不在一个班了，你小子可就忘了旧日的情意了啊，你就给我一个人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还不行……”这话说的，咋听着好像说这位同学‘有了新欢忘却旧爱’呢？ 一班的学生拗不过，直接将自己抄的空白题目丢出去，结果二班的同学看了一眼，就嫌弃地丢了回来：“这几天道题就是白天老师拿来的高考试题好嘛，人家要的是小灶，不是这种大锅菜！” 这回，一班的学生也忍不住送对白眼过去：“就这些，你爱要不要！”说完，都不肯多留一秒，抓着自己的练习本回了教室。有那两个学霸比着，他作为一班的一名学生，还是多用点儿功，哪怕追不上那俩变态，至少别被甩太远……嗯，貌似王小秋讲的那个步骤有点儿明白了，赶紧演算演算试试去。 这位匆匆忙忙回到座位上，拿出纸笔就开始埋头演算做题，任那位‘旧爱’同学连着叫了几声，也充耳不闻，算是坐实了喜新厌旧之名。 几天之后，高二和高一两个年级的学生迎来了暑假前的期末考试。 参加考试的人成了小秋，秦戎自然就成了后勤部长，接送小秋去学校，买菜做饭……这时候就显现出小秋平常放手锻炼的好处了，秦戎做出来的饭菜虽谈不上多美味，但至少干净可口，而且，绝对营养全面均衡，这一点，比小秋自己做的也不差什么了。 小秋这考试的倒是没有半点儿紧张，对她来说，考试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做试卷罢了。而且，比她平常做的大多数题还简单容易许多。 期末考试三天匆匆过去，放假两天后回学校拿成绩，顺便放假。 从考场出来，乔西和金笛已经在学校大门口等着她了。 三个人一会合，乔西就问小秋：“明后两天咱们去哪里玩儿啊？要不要去颐和园……咱们带些吃的去昆明湖里游船，又凉快又惬意。” 金笛也立刻附和着说好，又劝小秋：“你天天忙乎，总不见你出来玩一回……这回你可不能再找借口拒绝了，咱们说好了一起去，正好我大哥那边有车去西边儿，咱们一早坐车去，省了去挤公交，路上也凉快。” 要说坐车，厂子里早已经不止一辆。继第一辆130卡车之后，今年春节后，购车的政策略有松动，他们又购买了一辆130，所以说‘坐车’，对小秋没什么诱惑力。 这里要说一句，不是他们独独钟爱这一款车，而是这个时候，国内汽车基本没有供选择的……不买130，难道买大解放和东风卡车？算了，他们的生意再好，单批次的货运量也有限，根本用不上大解放和东风卡车。 等乔西和金笛两个都说完了，小秋才慢悠悠开口：“大老远跑去颐和园，即便划船不会太热，却也晒得很……这么大太阳在水上晒一天，你们俩不怕晒成黑炭啊？” 第五百七十六章 高一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爱美，一听晒黑变丑，乔西和金笛都露出了害怕之色，两个人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好像已经置身在大中午的太阳底下了似的。 小秋笑着摇摇头，这才不急不慢地提出自己的计划：“与其出去晒成黑炭，还不如在家里玩儿……” 金笛皱着眉嘟着嘴，闷闷道：“在家里能玩什么啊？你别说可以做好吃的……我发誓暑假减肥的，别想用美食诱惑我！” 看着金笛圆鼓鼓的脸颊，小秋颇有些意味地轻轻一笑，转开目光道：“这大热天的，谁耐烦下厨受罪……不过，我才搞到了一个好东西，可以自己动手做刨冰，做水果冰粥……” 再过几年，刨冰和水果冰粥都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夏季冷饮，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可对于这会儿的乔西和金笛来说，却确确实实地是从未听过见过的新鲜东西。 特别是金笛，几乎是立刻就将去颐和园的计划跑远了，兴奋地一把抓住小秋的手问：“什么事刨冰？什么事水果冰粥？” 小秋嘿嘿一笑，故意模棱两可道：“从它们的名字上你们也能猜到，这两种东西都是用冰做的……至于什么样儿，我也不用说了，明天你们见到吃上，自然就知道了。” 拐着两个小姑娘亲口品尝了刨冰和水果冰粥的美味之后，小秋就像看到了鱼儿吃了饵，一拉钓竿，两条鱼儿就乖乖地上了钩儿。 当天下午，小秋就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她早就看好，并买下来的一间门面房，就在百货大楼对面，搁在后世寸土寸金的地儿，让小秋赶上了个巧，一个两进的大院子，还带着一溜儿沿街门面铺子，她只花了不到十万块钱！如今，其他几个大铺面都租出去了，就剩下一个小房间，小秋干脆甩给乔西和金笛，放手让她们俩开个冷饮铺子试试去。 她的目的不是卖刨冰挣钱，而是打算立个样板店，等刨冰和水果冰粥风靡开去时，她就可以大力推广店铺加盟，顺便进行制冰机、刨冰机和碎冰机的生产和销售。 随着改革的发展，南方的服装和电子产品潮水一般，仿佛一夜之间就漫卷了全国各地，而单纯的倒买倒卖经过最初的火爆期之后，做生意的人多起来，竞争逐步加大，利润则是逐步消减……虽然，他们拥有比较稳定的经销商，但小秋却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陆续放弃从她这里拿货，转而直接与南方市场联络进货。 印刷业务仍旧红火，而且，小秋已经申请了刊物出版，正招兵买马，准备筹建期刊编辑部。另外就是准备进入机械制造行业。 她们起步晚，底子薄，即便在京城东郊收购了一间倒闭的齿轮厂，得到一批有技术有经验的工人，但制作大型、精密的机械显然不现实，可制冰机、刨冰机和碎冰机却工艺简单，被小秋选定为第一批试生产的产品。 若是这一批简单的冷饮机械卖出名声去，她接下来就可以尝试生产冰箱冰柜洗衣机，正式向白色家电的制造进军。 小秋考完试，秦戎也不用随时待命了，白天也没过来，晚上临近天黑才到了卷棚胡同。 一进门，小秋就笑着招呼他：“大缸里晒得有水，你先洗一把！” 说着话，她自己则径直进了后座改成的饭厅。 秦戎到井台边洗脸擦汗，就听得饭厅里一阵嗡嗡的机器马达声，他大概就猜到小秋做什么了，捞起一捧水，连头带脸一起洗过来，水淋淋地，突然咧着嘴笑开了。 这一刻，他内心盛满了喜悦，让他那么满足那么幸福……连他自己大概都没注意到，心底的某个角落闪过一抹庆幸，庆幸吴戈远去西疆，庆幸吴戈‘忘记了’写信，庆幸他自己还有些能力……他相信，只要他不断地进步，一直守在她身边，想她所想、做她想做，那么总有一天，她的目光将会专注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存在。 小秋盛了一碗刨冰，雪白的碎冰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果，红色的西瓜，粉红粉白的桃肉，三四瓣橘子罐头，还零碎点缀着几片薄荷叶子，还没尝，一看这颜色，就特别赏心悦目。 秦戎的眼睛从碗中的刨冰转到小秋脸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两侧拉开，展开一个灿烂到傻兮兮的笑容来。 “傻笑什么呢？快尝尝……喏，勺子给你！”小秋揶揄地笑笑，将吃刨冰的勺子塞进秦戎手中，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秦戎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好吃！真好吃！”秦戎脸上的惊喜冲淡了憨傻，连连赞了几句之后，才问道，“看来机子能用啊？” “能用？何止是能用啊！”小秋满脸喜色，向着秦戎竖了竖大拇指，笑道，“实在是让我惊喜……我原本想着能做个手动的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是电动的，可省劲儿了，一插电，很快就能把一大块冰刨碎，而且碎冰的颗粒均匀、细腻……比我想象的可好太多了。” 得了小秋的肯定，秦戎眼底的忐忑退去，剩下满满的欣慰和开心，低头吃了两口刨冰，又道：“那几个师傅说了，如今只是打碎，还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刨冰，主要还是刨刀的材料要求很高，临时找不到合适的。” “目前有这些已经够用了。技术和功能的改进慢慢来就可以。”小秋又拿了一杯水果冰粥过来，递给秦戎，“刨冰先别吃了，再尝尝这个。” 冰粥的主要材料是粳米和水果，加了糖，也是消暑纳凉的美味冷饮。只不过，冰粥是冰镇而食，没有刨冰那么冷，比较适合脾胃较弱的人食用。 秦戎尝过之后，同样称赞了一番，只是相比较两种冷饮，他还是更喜欢刨冰的爽口。 小秋点点头，道：“嗯，这两种算是各有特色，个人口味不同，想必喜欢的也会不同……” 第五百七十七章 等秦戎吃了几口，两个人一起进了饭厅，小秋指着几处可以改进的细节让秦戎看，又提了提进一步改进的建议，秦戎听的认真，还拿了纸笔来，将小秋的建议记录下来，准备带到厂子里与工程师商议去。 现在他们试生产出来的刨冰机、碎冰机虽然用起来还行，但没有外壳，就是一个金属疙瘩，根本谈不上外观。对功能做几个小改进之后，还要设计制作一个外壳，不说多漂亮多精致，至少要美观大方。 两个人正商量着，宋秀程和刘芳芳一起回来了。 小秋和秦戎听见声音迎出来，刘芳芳已经拎着个网兜下了车子，对小秋示意：“我们买了白水羊头和炸大虾添菜。” 秦戎上前接过了网兜，小秋笑着道：“呀，芳芳姐最疼我，知道我爱吃这两个菜！” 一边说着，一边打了水让刘芳芳和小舅舅洗手。 宋秀程停了车子，笑眯眯地告诉小秋一个好消息：“我的工作已经确定了，下周一就去报道，东区秘书办。” 区级秘书办公室虽说级别不高，但对于一名初履职的大学生已经是不错的开始了。 小秋立刻欢喜起来，转身就往东里间跑，片刻之后拎出一瓶下香槟酒来：“这么大的喜事，一定要庆祝庆祝！” 而刘芳芳的毕业去向前几天已经确定，乃是市外经委，主管外贸和进出口的单位。 宋秀程的工作确定了，也以为着他和刘芳芳两个人不再有两地分居的担忧。等两个人的工作适应稳定之后，大概很快就会举办婚礼了。 刘芳芳和宋秀程跟着做了两年一级经销商，挣了一笔钱。加上宋秀程最初入得股份分红，两个人的存款都不少……于是，坐下吃饭，小秋就询问他们房子的事情。 刘芳芳已经去新单位报道了，于是开口道：“单位倒是说会分房，我也填了住房申请，但这个向来是要论资排辈的，我们这些刚上班的还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去。” 宋秀程吃下一只炸虾，笑微微地接口道：“住房申请要填，但等着分房就没必要了。等我上班之后留意一下，争取找一处有产权的房子买下来吧。” 对他们买房的决定小秋是举双手赞成的，一听小舅舅的打算立刻道：“小舅舅自己留意着，我也打听打听，有产权的房子不多，出手的就更少，还得碰运气。哦，对了，小舅舅的……小舅舅准备买多大的房子？要小院还是楼房？” “小院吧！”宋秀程道。 刘芳芳却有不同的建议：“还是楼房方便，要独立卫浴厨房的那种单元楼，也干净。” 宋秀程倒是尊重刘芳芳的意见，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楼房也不错。还是看运气吧，遇上什么就买什么吧。” 这两年小秋也买了几处房子，据她对小秋的了解，那真是不差钱。之所以买的房子有限，也是因为这会儿房子的产权大多归属于国家，私人房产本就少，拿出来售卖的就更少了，真是拿着钱也没处买去。 小秋本心里自然赞成小舅舅买四合院，保存较完整的四合院，下去几十年，那绝对都能涨到天价去，相对于各种层出不穷的楼房、别墅，老四合院才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存在。 说过房子的事儿，小秋询问起小舅舅的两个同学唐伟光和赵京生。这两个人都是小舅舅的同学加舍友，也是好兄弟。 唐伟光家境穷困，考入大学后就没回过家，从卖明星照片就开始跟着宋秀程干，这几年也挣了一笔钱；赵京生却是地道的京城人士，父亲是海区教育局的职员，母亲是某小学老师，家庭条件比唐伟光和宋秀程都略好些，却也只是一般的市民家庭。 他也跟着做了两年生意，却专卖挂历和画报，因为其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文学造诣上也不错，后来渐渐让他接触到挂历、画报的设计，乃是小秋比较中意的杂志社的文创人员之一。 “赵京生的大致方向是教育局，唐伟光大概留不下，应该是赣省。” “嗯。”小秋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留下这两人为自己所用的可能性。 这两个人毕业后若是能够分到好的工作，小秋还真不好出手招揽，毕竟，这会儿的私人企业还是新生事物，前景不明，说出去大多数人还无法接受，甚至带着明显的歧视。但是，这两个人分配的工作显然不太理想，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尝试招揽呢？ 77年高考回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真正的‘天之骄子’。小秋很清楚，即便眼下这两个人的工作分配不太理想，但入职之后，只要能力人品不是太渣，也很快就能出人头地。后来，曾经有人做过调查，这一届大学毕业生后来，绝大多数都受到了重用，走上了领导岗位。 小秋很贪心，她不但想留下这两个人为她所用，还想着将来能招揽更多的人才，到她的公司里来，成为公司的骨干力量。那么，她就必须拿出足够人心甘情愿放弃‘铁饭碗’的优厚条件。 随着大量知识青年回城，想在城市落户逐渐困难起来，再进一步的就是住房问题。落户和住房解决了，再有一份相对丰厚的收入，和一个可期的光明前景，这几天都具备了，她就有了开口招揽人才的底气。 吃过饭，宋秀程送刘芳芳回她的宿舍，家里只剩下秦戎和小秋两个人。 秦戎把井中湃着的半只西瓜拎出来，在石桌上切开，招呼小秋吃。 小秋拿起一牙瓜咬了一口，道：“海区那边的两个厂子得尽快拿下来了。” 两个工厂，都是区办企业，规模不大，占地却不小，如今都已经停产，面临着倒闭。海区有个年轻的区长很大胆，主张将两个工厂整合，并允许私人注资经营，厂子仍旧保持集体企业的经营性质。 第五百七十八章 开放初期，私营企业的概念还未明确，也没有政策出台保护私营企业的权益，许多个人开设企业，规模小的就按个体户处理；规模大的就往往借鸡生蛋，或者采取挂靠某企业、机关、事业单位的做法，交一部分‘保护费’，从而获得一个经营的许可。 小秋说的这两个企业也是这种情况，办妥了之后，这两个企业仍旧挂靠在区里，每年需要上缴一部分利润（或者安置多少名工人），经营活动和盈亏却都需要个人自主承担。 秦戎点头应着：“那边的手续基本办妥了，接下来，就需要筹措资金，然后改造厂房、购买设备了。” 小秋却微蹙着眉头道：“最先着手的是员工培训。” 再好的厂房，再先进的生产设备，都得需要高技术高素质的工人来操作生产，经营销售，还要有能力出众的管理人才进行管理……人才是一个企业的前提和基础。 秦戎只是还没习惯把人才放在第一位，但不代表他不了解人才的重要，小秋一提，他就明白了，立即点头道：“对，却是需要先把人招起来，培训好。” 小秋又咬了一小口西瓜，然后道：“管理人才……你觉得唐伟光和赵京生怎么样？” 这个怎么样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可不可用；另一层则是能不能招揽到手。 秦戎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片刻后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难怪你刚刚特意问起他们的分配问题。”竟是，早就有心将这两个人招揽过来了。 小秋跟着嘿嘿一笑，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两腿间一热，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瞬间沾湿了衣服……这该死的熟悉感，小秋自然知道代表着什么。 她脸色一僵，起身就疾步进了屋。 秦戎愣愣地看着突然离开的小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担心……小秋怎么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还是身体不舒服？ 而此时在自己房间的小秋，看着衣服上一团刺目的腥红，真是喜忧参半，滋味莫名。 她上一世是十三周岁初潮，没了亲娘的小姑娘第一次发现自己裤子上有血，吓得一宿没睡，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即将不久于人世了。后来还是同班同学发现了她的异常，这才给她普及了一点点生理知识，让她知道这是女孩子长大的正常现象。 她去年紧张了一年，结果没来……在紧张、忧心之后，心大的她也渐渐丢开手，不去想这件事了。谁知道，突然久别的亲戚突然就来拜访——在她吃了好几分刨冰冰粥，还正在吃着凉西瓜的时候！ 小腹隐隐的坠痛告诉她，第一次就有了受寒的隐忧。 匆匆换好衣服，小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收在脸盆中，借着脸盆中的水，将血迹洗去。抬头看见桌子上咬了两口的一牙西瓜，只能叹口气，将其丢进门口的纸篓里。 大概是白天吃了太多冰，这会儿又沾了冷水，小秋觉得小腹的坠痛越来越严重了，隐隐觉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让她很想爬上床，灌个热水袋抱在怀里捂一捂。 可秦戎还在院子里，她的衣服也需要再洗一遍，晾起来……无可奈何地抱着脸盆出门。 秦戎还是未经人事的半大小子，自然不知道女人的事，但他对小秋用心之深，关注小秋的一喜一怒已经成了习惯，是以，小秋一出门他就察觉到了小秋的脸色不对，白里透红的好气色不见了，脸色苍白不说，连嘴唇似乎都没了平日的红润，失了血色，还有小秋微微锁着的眉头，没了神光的眼睛…… 他立刻迎了上去，一手去接脸盆，一手自然地抬起来附在小秋的额头上：“哪里不舒服……” 触手冰凉，还有细密的汗水，沾了一手。 小秋端着脸盆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还是没挡住秦戎将脸盆和脏衣服一并接了过去：“你不舒服还洗什么衣服啊，赶紧进去休息……要不然，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今儿李希妈妈正好上夜班……” “不用，不用！”小秋一叠连声地拒绝之后，才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连忙又解释道，“我就是……好像白天吃冰吃多了，肚子不太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秦戎还是不放心。 小秋连连摇头，害怕秦戎再坚持带她去医院，也顾不上洗衣服了，连忙打个招呼进了屋门：“那你收拾一下，我先进去了。” “嗯，嗯。”秦戎答应着，看小秋仓惶惶地跑进了屋里，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吃冰吃多了，那喝一点儿姜糖水应该管用吧？再联想到小秋满头的冷汗，他又想起了小秋冬天用的热水袋，用那个热敷热敷，应该会舒服点儿吧？ 好歹跟着郑秋实认识几年，又有小秋这个半吊子学医的在，一些简单的小病秦戎也知道些处理办法，却没想到，他却恰好歪打正着，竟是‘对了症’下对了方子。 一碗浓浓的姜糖水喝下去，又抱上热水袋，小秋下腹的坠胀冷疼缓解了不少，困意上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房间里只亮着床头的一盏台灯，秦戎看着灯影里的睡沉的脸庞，尽管看不清眉眼，他却能够想象出她的一颦一簇，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细微匀长的呼吸。 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秦戎才猛地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暗夜里，腾地窜起两团火，烧红了他的脸，连耳朵根儿都透出一片血色来。 有点儿仓惶地转开身，准备关灯出门之际，秦戎的目光落在床头橱上的一包东西上。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个白色塑料袋包装的东西，看着不小的一包东西入手却轻飘飘的…… 半分钟后，他刚刚有些缓解的脸色再次烧得滚烫起来，那包东西也仿佛烫手一般，被秦戎一下子仍在小秋床头，然后慌慌张张，夺门，逃出了小秋的房间。 第五百七十九章 吃冰太多，肚子不舒服……他之前以为小秋是吃坏了肚子，却没想到，居然是……尽管初中时学校里就开设了生理卫生课，但生殖系统那一章 老师照例是不讲的，都是让学生们‘自学一下’。鬼知道，学生们对着几张抽象的示意图能看懂什么！反正，秦戎之前听小秋说‘肚子不舒服’，一点儿没想到是另一层意思！ 逃到院子里，秦戎站了好一会儿，才让脸上的热度消下去。心里的羞耻感和慌乱淡了些之后，他才想起小秋的衣服……手碰到那些湿漉漉的衣服后，他难免又是一阵心跳如鼓，血液逆流……终归，夜色已深，院子里就他一个人，该洗的衣服还是洗干净了晾在了绳上。 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按照习惯，吴爷爷吴奶奶都是九点半就回房间休息了，秦戎连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说小秋‘病了’，他要留下照顾一宿。 吴奶奶接的电话，倒是没有多想，闻言关切地问了几句，然后嘱咐秦戎如何照料‘拉肚子’的小秋。 自从吴戈离家，吴奶奶想念孙子，又担心戈子在西疆吃不好生活不习惯训练太累……她本来体弱的毛病没治好，又平添了心悸的毛病，家里其他人都忙，就叮嘱家里的保姆上心看着。这会儿，保姆陈嫂恰好端了熬好的中药过来，让吴奶奶吃药，恰好听到吴奶奶挂断电话还自言自语说戎哥儿也长大了，也知道照顾人了。 陈嫂也见过小秋几次，对那个清灵漂亮的小姑娘印象很不错，又想着陪吴奶奶多说几句话，也好破解破解她对孙子的思念担忧，于是笑着道：“是那个叫小秋的小姑娘？那可是个好孩子，长得好，聪慧机灵也就罢了，懂事贴心又乖巧，实在是难得的！” 她本想开解吴奶奶的，所以提都不敢提吴戈。谁成想吴奶奶心里惦记着吴戈，别人说什么都能想到孙子身上去，于是皱着眉，叹气道：“戈子在家时对那个丫头也是十二分的小心……” 陈嫂一听，坏了，这让吴奶奶说起孙子来，难免又要难受一回，刚好点儿的身体，再反复了可怎么好？ 急中生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加强效果，刻意有些夸张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五奶奶的话：“林姨！” 吴奶奶娘家姓林，闺名一个字，乃是枫叶的枫字。 “嗯？”吴奶奶诧异地抬头看向陈嫂，却见陈嫂神色有些迟疑，就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呀，跟我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陈嫂这才道：“林姨，小秋那孩子也十四了吧？按虚岁十五了呢……” “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别的不说，戎子和小秋两个可都不是那种没深浅的孩子，断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的。” 听吴奶奶这话明显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陈嫂连忙道：“不是，我不是疑心他们做出什么事儿，我是说，小秋这个年纪，小日子也该来了呢！” 听她这么一提醒，吴奶奶也想起秦戎说小秋‘肚子不舒服’，还有电话中秦戎说话的语气声音，似乎有些不对，要不然，也不会陈嫂一提她就想歪了……不过，若是小秋是生理期不舒服，秦戎一个半大小子，大概也会尴尬、难堪，说话语气声音不对倒是正常了。 吴奶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也再次看向陈嫂：“若真是那孩子的小日子，戎子一个半大小子在那边……唉，他也不知道咋照顾人呀！” 见吴奶奶转移了注意，不担忧吴戈，转而念叨起秦戎的处境来，陈嫂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这个点儿，即便过去他们大概也睡下了，倒不如明儿一早我熬一点桂圆红枣粥送过去，顺便看看小秋如何？” “嗯，只能这么着了。”吴奶奶沉吟着点头答应了，然后又补充道，“若真的是那丫头身体不舒服，你明儿顺路买只母鸡回来，熬个当归鸡汤给那孩子补一补。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亲娘都不在身边，郑老头儿医术再好也到底是个大男人，心思粗，平日照管不上也就罢了，这种时候再没个人嘘寒问暖的……唉，小丫头也着实可怜了些。” 陈嫂自然是满口答应着，笑道：“说起做菜，我还真不敢在那丫头面前卖弄，倒是煲汤，终归比那孩子多活几十年，细火慢熬的耐性却好上许多。” 吴奶奶被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起来：“行，知道你煲汤是把好手，做菜也好吃，行了吧！哈哈……” 这么一说一笑，吴奶奶喝了药进房休息，竟难得睡了好觉。吴爷爷晚上回来、早上起床，她竟都没有被吵醒。 第二天一早起来，陈嫂已经把早餐摆上了，一边招呼吴奶奶洗漱用餐，一边笑着道：“燕窝炖好了，您吃完饭，我就给那丫头送过去。” 睡了一个好觉，吴奶奶觉得神清气爽，身体也有力气了，竟笑着道：“你也赶紧去吃饭，吃饱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戎子那个傻孩子一晚上……” 话没说完，她只是叹着气摇摇头，表示真心不看好一个半大小子照顾小丫头……年轻人面皮儿又薄，半大小子和小姑娘……那局面还不知道怎么尴尬呢！ 陈嫂还有点儿担心吴奶奶的身体，却被她挥挥手赶到厨房吃早饭去了。之前之所以心悸，大概就是思虑过重睡眠不好引起的，这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精气神足了，心悸的毛病也自然没了。 陈嫂劝不住吴奶奶，转身进去之后，换了个房间偷偷给李希打了个电话。李希正好交班准备回家，接了这个电话后不敢耽误，紧着赶回家，恰好在门口遇上要出门的吴奶奶和陈嫂。 “妈，陈嫂，你们这是去哪儿？今儿太阳足，这还不到八点呢，已经像下火了！”李希跟陈嫂的目光碰了一下，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第五百八十章 吴奶奶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好，笑眯眯道：“小秋那孩子不舒服，昨晚戎子都没回来，我就怕别是生了病，两个孩子不知深浅给耽搁了，我跟着陈嫂一起过去看看，没事儿的话，我们赶在晌午之前就回来了，热不着，你放心在家休息吧……对了，陈嫂炖了银耳莲子茶，在厨房里，你喝了再睡哈！” 吴奶奶不太了解小秋学医的情况，李希却是知道的很清楚。据她了解，小秋如今的医术虽还谈不上有所成，但真有什么大病，也不会耽搁了。何况，秦戎那小子的性子细腻，不像吴戈那么粗心，若小秋真是生了病，想必也会带她去医院就诊…… 心里这么想着，李希表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反而连门也不进了，伸手挽了吴奶奶的胳膊，转身跟着往外走：“妈这么一说，我也跟着去看一眼吧，若那丫头真有什么事儿，我处理起来也方便。” “你刚值了个夜班，太累了吧？”吴奶奶倒是觉得儿媳妇跟着不错，但又心疼李希太累，就有些迟疑。 李希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妈不用担心我，昨夜里就起来一趟，没有太操心的病号，基本没怎么耽误休息。” 听她这么说，吴奶奶这才释然，脸色都跟着轻松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拉着李希的手，悄悄儿把自己和陈嫂的猜测说了。 “哎，还真是有可能……我前些日子还问过小秋，她说还没来月事，没想到，这个也跟人一样，不经说！” 说着，三个人又笑了一回。 若说是生病，自然会担心。但女孩子长大了生理期……至少不用担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能算是喜事！ 两家隔得并不远，八点多钟也过了上班高峰（这会儿还没实行朝九晚五工作时间），三个人坐了公交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卷棚胡同。 小秋前一天因为吃太多冰，导致受寒，初潮就疼的比较厉害。喝了秦戎熬得姜糖水，又有热水袋热敷虽然缓解了些，但寒气仍然凝滞胞宫。小秋入睡之后，她的身体就自行沟通体内的大青花碗，大青花开启了修复功能，将她体内凝滞的一团寒气给驱散了。睡一觉起来之后，小秋不但完全不疼了，连前晚比较黯沉的经血颜色也恢复了正常。换了一块干净的卫生巾之后，小秋就觉得身轻体健，几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她照常起床后，就准备洗梳一下去做饭，却没想到厨房里已经有了人——秦戎已经快把饭做好了，一见小秋，秦戎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一片酡红，目光也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地将暖瓶递给小秋：“你去洗漱，饭马上就做好了。” 小秋看着递到手中的暖瓶，笑笑道：“没事儿，昨天吃多了冰肚子有些不舒服，今早起来已经没事了。” 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去井台边洗漱，没注意到秦戎在她身后无奈失笑：这丫头，还装，他其实都知道了呢！ 等坐在饭桌前，看着秦戎端上来的一碗红枣桂圆粥，小秋才意识到，秦戎大概、可能已经知道了。 一阵轻微的尴尬之后，她也很快就释然了。 毕竟连婚姻就经历过的人，面对的小男生又熟悉的跟亲哥哥没两样，自然不会有太多避讳，只抬眼看着秦戎大大方方地一笑：“谢谢啦！” 道过谢，端起碗就吃。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这一大早就特别饿，平常饭量不大的她，竟然一脸吃了两碗粥，三个门钉肉饼才罢手。 吃过早饭，小秋就赶着秦戎出了门，说自己没事儿了，让他尽管去厂子里盯着改进刨冰机去。 前脚把秦戎送走，后脚小秋就进门收拾东西，将生理期垃圾收拾了，装进一只袋子准备送到街口的垃圾站去。可没等她收拾好，就听得大门口有人敲门。 她只好放下收拾了一半的垃圾，匆匆出去开门，一边开门还一边问：“你是不是忘下什么了？……呀，吴奶奶，李阿姨，你们怎么来啦？呵呵，看我，见到你们太高兴，都不会说话了，吴奶奶、李阿姨，陈阿姨，快请进，快请进！” 看到门口站的吴奶奶和李希、陈嫂三个人，小秋难免惊讶了一下。亏得她反应快，立刻将惊讶换成一副笑脸，上前扶了吴奶奶，将三人请进了门。 吴奶奶和李希都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人，在门口见了小秋也没多问，等进了门，小秋将吴奶奶扶进堂屋落座，转身出去沏茶，李希顺势跟了出来，悄声地问了问情况，确定了小秋确实是初潮来临，李希就连忙接过小秋准备刷洗的茶具，瞪她一眼，嗔怪道：“肚子不疼了啊？！” 小秋尴尬地笑笑，连忙道：“昨晚上是有点儿不舒服，今早上已经好了。” 李希看着长了个子，却仍旧瘦津津的小丫头，摇头道：“你这个丫头啊，亏得学了那么多年中医，难道不知道女子本就属阴，喜暖畏寒，最怕的就是受了寒，所以，早前都讲究‘娇养女儿’，说的不是给女儿多少银钱绫罗，而是指女儿体质特殊，需要自小爱惜养护才行。” 学了多年中医，这个道理小秋还是知道的，听李希这么说，也知道她是真心关切自己，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温暖，真心有一种母亲在身边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就上前抱住了李希的胳膊，笑嘻嘻道：“阿姨叮嘱的我记下了，以后再不会犯了。” 李希侧脸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软软的，还有一点点淡淡的清香，心里有点儿恼火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柔软了：“你个丫头啊，就是太懂事太好强，又是一个人……以后啊，再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我即便过不来，也能跟你说说该怎么做。” 小秋仰脸看看李希，然后用力点头应承着，乖巧的简直像只猫咪。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李希忍不住就笑了，甩甩手上的水，将小秋鬓角的一缕乱发理好，叹了口气，幽幽道：“有了吴戈后，我也盼着再生个香香软软的小丫头，可惜……那一年刚下放，我接了任务下乡给贫下中农义诊，遇上大雨，车陷在路上走不了，我跟着同事们趟着没小腿的水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家……那天我正好赶上生理期……回来之后也没觉得如何，可一直都没能再给吴戈添个妹妹。” 六七十年代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吴家只有吴戈一个，之前小秋想过别的原因，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李希为了提醒自己，居然把自己最疼的过往讲了出来，小秋真心觉得感激，她抱着李希胳膊的手紧了紧，头也靠在李希的肩膀上，道：“我也喜欢李阿姨，要是李阿姨不嫌弃，就把我当自己的丫头多疼疼吧！” 见过顺杆爬的，没见过这么溜的！ 李希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起来，却在笑出来的同时，伸手将小秋搂进了怀里。她微微红着眼睛，轻轻拍着小秋的脊背，轻声道：“既然你这猴儿都顺着杆儿爬上来了，我要是不答应岂不太狠心？哈哈，当我闺女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能后悔……” “嘿嘿，李阿姨这么漂亮这么温柔，把我当闺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后悔，万不能的……哎哟，李姨，我哪里说错了？”小秋语气轻快地回应着，却不防李希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还说不后悔，怎么还叫李姨？”李希刻意板正了面孔，盯着小秋质问道。 “啊……那我该叫……”之前的话小秋真是顺着玩笑的，没想到李希居然较了真儿！ 李希看着有些呆怔的小秋，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愧疚闪过，却很快平复，半嗔半笑道：“都说当我闺女了，你说叫什么？” “啊……干……干妈？”小秋愣怔怔地想起一个词儿，并顺口喊了出来。 李希脸上的嗔怒一下子消散干净，堆上满脸的笑来，伸手抱了抱小秋，连声笑道：“嗳，嗳，这才对嘛！” 顿了顿又道：“今儿是下班直接过来的，见面礼没备下，算干妈欠你的，回头干妈给你补上！” 说完，又拉了小秋的手就走：“走，赶紧去给你吴奶奶说说，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小秋还没忘茶具，伸手端在手中，趔趔趄趄跟着李希回了堂屋。 李希把收了小秋做干女儿的事儿给吴奶奶一说，吴奶奶脸上的笑微微一凝，随即也笑道：“这倒是真是个喜事儿……小秋啊，你来，我让陈嫂给你炖了点儿东西，你赶紧来趁热吃了。” 小秋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手快脚地冲了茶，送到吴奶奶和李希、陈嫂面前，这才挨着吴奶奶坐了，接过陈嫂递过来的炖盅。打开盖子一看，居然是燕窝……在大多数老百姓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燕窝还是特别高档的存在，甚至知道的人都不多。 小秋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吴奶奶：“奶奶，这……太补了吧，我身体挺好的……” “你个丫头，你这个时候可得好好娇养着，这个东西在家里也是白搁着，正好给你丫头补一补呢！”吴奶奶笑眯眯地将汤匙递到小秋手里，小秋再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笑应着，慢慢把一盅燕窝吃了。 等小秋把一盅燕窝吃完，吴奶奶又递了一小碗红枣桂圆茶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小秋道：“小秋也长成大姑娘了，以后啊，再有什么事儿就找你干妈，你干妈忙着就来家里找奶奶，可别不好意思。” 小秋已经可以确定吴奶奶知道了自己的情况，这种事，她倒不会不好意思，只是多少有点儿小尴尬……是以，一向大方豁达的她，也难得没了平常的爽朗，只抿着嘴微笑着点点头，乍一看，倒是带了些小姑娘的羞怯。 “哈哈，这丫头……害羞了！”吴奶奶抬手摸摸小秋的头，这才笑着转向李希，“你既然收了丫头做闺女，咱们就该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挑个日子，把相近的都叫过来吃顿饭吧。” “妈，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希是一脸喜色，看得出，对收了小秋做干闺女是真心欢喜的。 小秋却不想出风头，眼瞅着吴奶奶和李希就要把事儿定下了，她悄悄扯了扯吴奶奶的衣角，低声道：“奶奶，这事儿能不能不张扬？” 吴奶奶略显意外地一愣，随即叹口气，露出一脸心疼和赞许来，摸摸小秋的肩膀，却转脸对李希道：“这事儿先搁一搁，商量商量再说吧。反正，咱们自己人知道了，以后是长长久久的亲近，不急在一时。” 李希倒是没什么不可以，含笑看了小秋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吴奶奶和李希在卷棚胡同坐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临走要把陈嫂留下来做午饭，被小秋婉拒了，并将一行人送到胡同口，看着她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吴奶奶看见出租车，回头瞪了小秋一眼：“你这孩子乱花钱！” 李希对孩子们捣鼓的买卖知道的多一些，笑着搀了婆婆上车，一边道：“妈就别怨她了，这也是她一片孝心呀！” 吴奶奶坐进车里，才回头点了点李希，笑骂道：“看出是你闺女了，不一样了！” 李希笑嘻嘻跟着上了车，一边道：“妈，难道您不疼我？” 吴奶奶被逗得忍俊不禁，笑着嗔道：“瞧你这惫懒劲儿，也不怕被你闺女笑话！” “才不会呢，是不是小秋？”李希一边笑着一边回头问小秋，然后挥手让小秋回去，“回去好好休息，别沾冷水。” 小秋点头答应着，目送着出租车启动上了大街，一路走远了，这才转身回来。 回到家没多会儿，有人敲门来打水，小秋开门一看，居然是邮电局上班的张丽阿姨。 一见小秋，张丽就笑道：“小秋放假了？什么时候回家？” 第五百八十二章 “等我小舅舅安顿好了，我再回去。”小秋笑着应一声，又道，“怎么没见大梅和东子？” 张丽就道：“他们放假早，一周前放了假就被我送他们姥姥家去了。要不然我上班，把他们放家里不放心。” 张丽老公一年前升了列车长，但还是要跟车，一出门就是四五天，张丽自己上班还要带孩子，确实有些分不开身。 如今厂子那边有成岭堂哥和田金明一起照看着，人员配备也比较齐全了，很少需要小秋操心。加上刚高考完的秦戎，小秋除了琢磨琢磨公司的长远发展，具体事务几乎不用她操心。 另外，郑秋实那边有两名重病号，根本顾不上理会小秋，想来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医院实习。 于是，她笑着道：“我临时不回家，要是您忙不过来时，就把大梅和东子送到我这里来。” 大梅和东子都喜欢小秋，别说假期，平常放了学都时常跑过来，大梅还特别喜欢向小秋姐姐请教问题，回去偷偷给张丽说，小秋姐姐比她们老师讲的都好。 听小秋这么说，张丽真是比捡了钱还高兴，笑着连声道：“那敢情好。要是让那俩小的听见你这话，都等不到黑！” 小秋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张丽也打了水，拎着告辞回去了。 张丽刚走，石大妈也拎着水桶过来打水，一进门就神头鬼脑的，站在门口里外瞅了瞅，这才快步走到小秋身边，神神秘秘地低声问道：“今儿早上你家来的那几是你什么人呐？乖乖，我看见人家可是叫了出租车的呢，那玩意儿出一趟车可花不老少钱，说是八级工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坐两回车的！” 小秋笑笑，转眼看见又有人来打水，她就又出声招呼新来的人了。 石大妈自觉被冷淡了，很是有些不忿，撇撇嘴，扭着身子上井台打水，可用桶打水，摆了好几下子都没打上水，心里那股子气就有些往上拱，再看井台底下站着三四个年龄比她小的，有男有女，可就是没有人上来帮把手，更是有些恼羞成怒，索性将桶往井里一丢，拎着自己的空桶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这该死的水桶也随了人，狗眼看人低啦！” 这会儿打水的人多，小秋干脆敞开着大门进了屋里，用普通的茉莉花儿沏了一壶茶端出来，想着招呼街坊们喝一碗，却不想，端着茶出门恰好听到石大妈这么一句，她原本就有些偏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一些，站在屋门口也不说话，只盯着骂骂咧咧下了井台的石大妈。 这位石大妈一贯地爱掐尖儿占便宜，只进不出，还尖酸刻薄，街坊邻里们见了她都躲着走的。 若她骂人的话没被小秋听到，或者几个人也就装听不见的了，可眼看着小秋恰好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给大伙儿的茶，众人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尴尬间，就有人抬脚拦在了石大妈身前：“哎哟喂，石大妈，您这打不打水的不要紧，可把桶扔进井里去，岂不是让大家伙儿都没水吃嘛？” 又有人道：“就是就是，您打不上水来不能怪水桶呀！” 旁边有个性子促狭的，则道：“打不上水来怪水桶，岂不是跟拉不出屎来怪茅坑一样了嘛！哈哈……” 石大妈这种人，平常没人跟她计较，她爱挑刺儿，可眼见得真惹了众怒，她反而萎了。被众人七嘴八舌地数落了一顿，她却一句话都没敢回，灰溜溜地拎着水桶从人缝儿里挤出去走了。 那些人将石大妈挤兑走，这才回头对小秋说好话……远处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街坊邻里大概都知道些小秋家做买卖的事儿，不说旁人，常宏伟爷儿俩跟着可是发了大财，一个瘫子带个半大小子，原本连吃饭都困难的，如今看人家爷俩身上穿的，连石头那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买上了26飞鸽，家里更是电视机洗衣机一应俱全的。常宏伟那么个瘫巴人儿，原来的老婆都跑了的，如今都有大姑娘想着嫁给他，图啥？还不是图那爷俩的钱！ 眼瞅着人家买卖越做越大了，将来大富大贵也是可期的，这石大妈不说上赶着讨好吧，怎么也不能无辜找茬得罪人吧？真怀疑她脑袋里装泔水了！ 小秋并不恼怒，只笑着与打水的几个人随意话几句家常，然后就进屋看书了。 郑秋实没空搭理她，她自己却不能放松，只要有时间就看书学习。暑假开学升入高二就要分科，她还要再巩固巩固。另外，听郑秋实的意思，准备让她报医学专业，系统地学习一下现代医学理论……在中医的基础上糅合现代医学的精华，才能让她将来的路走的更顺更远。 而报考医学专业，就意味着她必须将中医基础打的更扎实，要不然就不是把现代医学糅合进中医临床，而可能是被现代医学洗脑，彻底放弃掉中医理论了。 她只要专注学习，外边的事就一下子丢开了，直到秦戎拎着一罐党参鸡汤进门，才把她从书中拉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刚刚回神的小秋还有些懵，一边说话一边抬手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马上十二点了。 “呀，这么晚了！”小秋跳起来就要往厨房走，却被秦戎笑着拦住。 “我带了一罐鸡汤来……是陈嫂炖的，李希妈妈打电话让我回家拿来的。”秦戎一边说着，一边兑了温水让小秋洗手，他自己则去厨房拿了碗筷来，将鸡汤盛上，又把另一只多层饭盒打开，却是冒着热气的精巧的花卷和炒菜。 他这边铺陈开，小秋也洗完手过来。 秦戎把鸡汤碗放在小秋面前，又递了一双筷子给她：“尝尝这两个炒菜，是东城那边一家胡同饭馆做的，不起眼的小馆子，菜却做得地道。” 第五百八十三章 很素淡的两个家常炒菜，一个鸡蛋茭瓜，一个高汤菜心。 小秋尝了一下，很欣喜地点点头：“这家菜果然不错……味道鲜，却不是味精调的，而是食材本味的鲜甜。这高汤吊的也好，色淡如茶，却鲜美非常……讲究！” 看小秋果然喜欢，秦戎也感到高兴，不枉他走大街穿胡同地寻访多日。 “喜欢就多吃点儿……等有时间我带你去。要说老彭最拿手的一是清蒸鱼，而是油爆爽脆，不过，那两道菜吃的就是个鲜嫩爽脆，离了那地儿就吃不出好了。老彭那人也倔，其他菜都能打包，单这两道不行。” “油爆双脆？”小秋眼睛一亮，菜都顾不得吃了，连声问道，“可是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载的那个？” 秦戎微微一愣，笑道：“《随园食单》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听老彭说，当年梁实秋先生就是他家馆子的常客，最爱的就是这道油爆双脆。” 小秋抚掌而笑：“哎呀，看来，这位梁先生与袁枚一样，都是吃货一枚呀！” 吃货这个词儿，秦戎听小秋说过不止一次了，她自己还总带着自豪地自诩是‘吃货’呢！ 是以，秦戎并不觉得不妥，反而笑着点头道：“和小秋一样呢！” 小秋嘿嘿一笑，道：“你想啊，古代当官的可都是读书人，他们有钱又有地位，吃用上自然也比平常有钱人讲究的多。所以啊，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吃货’也不容易呢！” 对她这番自夸之词，秦戎不免失笑，却仍旧赞同附和：“嗯，小秋说得有理。” “小秋说什么了，就有理？”正说着话，成岭堂哥推门进来。 小秋连忙起身：“三哥，你怎么过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拿碗筷！” 秦戎却比她速度更快，抢在前头出了门：“我去拿！” 小秋停住脚步，却又嘱咐道：“冰箱里的火腿切一盘端过来。” 秦戎答应着去了。 成岭擦着手往门外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有作声：只要是小秋说的话，这傻小子就无不惟命是从！ ……原本他看好吴戈的，谁知道那小子突然跑去当什么兵，还一去几千里……这么看着，将来谁是正主儿，还真不好说！ 在饭桌旁坐了，不等秦戎拿了碗筷来，成岭先下手捏了花卷吃了一口，看着桌上的几个菜摇头：“就你们俩吃饭，也不用这么俭省吧？就俩素菜，没油没盐的，还不如食堂里的伙食呢！” 本来讲究个鲜美清淡的时蔬，被成岭堂哥嫌弃成没油没盐……小秋忍不住扑哧笑了，却并不与他争执辩解，只笑着点头道：“这不是不知道三哥你来嘛，要不然，我最少也得炖个红烧肉啊！” 想起小秋做的红烧肉，肉质酥烂，汤汁浓厚醇美，滋味儿无穷，成岭吞一口口水，再看桌上的两个青菜，就更不待见了。 好在，秦戎去厨房切了一盘火腿，又把香辣鱼干捡了一盘端上来，成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就着火腿和香辣鱼干吃了饭。 小秋和秦戎偷偷交换一个目光，将眼底的笑掩下去，自顾自吃了两个素菜。至于鸡汤，陈嫂炖汤的时候撇去了浮油，清亮亮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更是入不了成岭的眼，小秋干脆没让他。 三个人吃过午饭，秦戎收拾了碗筷去涮洗，小秋冲了杯茶过来，然后才开口问：“三哥过来有什么事？” 刚刚嫌弃菜品简单的成岭还口舌犀利，这会儿被小秋一问，反而一下子窘迫起来，吭吭哧哧半天，才道：“我想请几天假……” 这不年不节的请假，还是请几天…… 小秋几乎是脱口就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成岭被她这么一问反而消了些窘迫，连忙摆手道：“不是家里……嗯，我请假不是回家，我想回原来的部队看一看。” “哦？回哪里？”小秋略感意外地应了一声。 成岭最初当兵在冀省邢州，吴海港复职之后，就将其调入本部，原本也觉得成岭文化水平不错，人品和能力也值得培养，没想到，上前线却受了重伤，留在部队也没什么前途，这才让他转业回地方。 成岭当兵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冀省，后边的部队，他却一起上过前线历过生死……是以，他说回部队，小秋也不确定他说的是哪一个，故而询问。 成岭的脸色仍旧有些扭捏，道：“西南……” 小秋愕然：“三哥的战友还有驻防在那边没回来的？” 成岭撇开脸，抿了抿嘴，才道：“我是去那边的后方医院……” 说话间，他回头对上小秋疑问的目光，又飞快地闪开，顿了顿，解释道：“我受伤时，得亏了医院的战友救治照顾，这几天咱们这里不是太忙，你和秦戎又都放了假，也能照应着些，我就想着趁这个时间去一趟，看望一下……嗯，我就是去看望一下战友，很快就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觉得没错，毕竟当初堂哥重伤，人家医生护士们是尽心费力地救治，虽然仍旧留了残疾，但好歹保住了一条胳膊……去看望感谢一下也应该！ 于是，她释然一笑，道：“那些人对三哥也算有救命之恩，去看望感谢也是应该……这样，三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找人帮你去买车票……” 没想到，成岭却直接摆手道：“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今晚六点的火车……那个，我这趟过去，路上要倒几次车，可能来回就要一周，厂子里……” 听他连车票都买好了，小秋多少有点儿意外，却仍旧笑道：“你尽管放心去，我和秦戎两个人都放了假，去一个人照看着就行了。你来回路上多注意安全，去一趟不容易，多玩两天也行，不用着急。” 成岭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简单点头答应了，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小秋和秦戎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成岭骑车走远，小秋才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三哥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咱们呢！” 秦戎见她眉头紧皱着一脸担忧的模样，于是开口安慰：“你也别想太多了，成岭哥不是个莽撞人。再说了，如今，西南那边的战事也缓和了不少，只要不深入前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秋抬眼看看秦戎，见他再次点头肯定，这才嘟着嘴转身回屋，一边还嘀咕：“三哥退伍也两年多了，之前都没听他说起过什么战友……怎么突然就要往西南去了呢……还是医院……咦，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貌似，许多电影电视剧中，伤员住院然后就与年轻漂亮的女医生（护士）暗生情愫，成就一份美好姻缘…… 走着走着，小秋突然停住脚步，让跟在她身后的秦戎差点儿撞上来，扶住她才避免了一场‘撞车’。站稳身体，秦戎又略略有些后悔，若是不及时刹车…… “……什么？” 小秋眼睛亮亮地抬头看着秦戎，略带点儿小神秘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三哥所说的‘战友’不是战友……” “不是战友，能是什么？他当时是重伤才从前线下来的，出了院就直接办了转业手续回了家……”秦戎收敛心神，替小秋分析起来。 小秋却狡黠地笑着摇头道：“你这去厂子里一趟，就装着问问我三哥有什么事需要盯着的……趁机打探打探，他这次去，是不是看望医生姐姐或者护士姐姐……嗯，快去，快去！” 被小秋推着出了门，秦戎骑上车子出了胡同才回过神来，然后忍不住笑着摇头：“医生姐姐？护士姐姐？这丫头，想太多了吧！” 尽管秦戎愿意无条件宠溺小秋，但并不代表他认同小秋的这个猜测。在他看来，成岭若即便当时在医院里谈了对象，分开两年，又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两个人的婚事也成不了。更何况，这两年，他与成岭也算不错的兄弟了，在一起喝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成岭连前线的事情都没隐瞒，喝得畅快了，说起死去的战友呜呜地哭的不成个人样儿，却唯独没提过什么医生护士……所以啊，秦戎尽管认命地跑这一趟，但对什么医生姐姐护士姐姐，却不以为意。 结果，秦戎赶到厂子里，成岭却已经走了，据财务上两位说，成岭临走说要去买点儿特产。 这一句话，也没个具体去处，根本没处找人去，秦戎也就放弃了，恰好，有两名新客户找到厂里来，想要进一批电子产品。出纳林红英和会计汤秀丽没有细问就准备开单子，还是秦戎听得那人口音是S省北部的，觉得有些不太对，于是开口询问。 “两位大哥是哪里人啊？听着不像京郊的呀！” “嘿嘿，俺们是豫省人。”其中一个三十五六来岁的男人开口，却没说实话。 秦戎在鲁北也呆了五六年，别说当地口音熟悉的很，就是鲁西南，与豫省接壤的地区，那边的口音与豫省也有明显不同。这两个人操着一口地道的鲁北口音却说豫省……骗鬼呢？好不如说是冀省，还沾点边儿呢！ 秦戎面色不动，装得一脸好奇道：“豫省啊？你们那边的曹州牡丹可是一绝啊！” 这两位尽管是鲁省人，但鲁北和鲁西南也隔着将近一千里地，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年代，还真不知道曹州不是豫省，而是鲁省的一个县。 那人假装热络地哈哈一笑，道：“那是，那是，我们豫省的曹州牡丹嘛，全国都有名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小兄弟，听你这话，去过我们豫省呀？” 秦戎抬手就将林红英开了一半的单子拦下，在对上那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两位，很抱歉，豫省我们已经放了省级代理，你们想拿货，去你们省里的经销商那里拿吧！” “什么？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一听秦戎不给货，两人立刻就急了。 另一个情急之下脱口道：“我们不是豫省，我们是鲁省的……” “你瞎说什么……” “哦？”秦戎看着差点儿自己就打起来的两个人，冷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们是哪里人，但很抱歉，对满嘴没一句实话的人，我们不欢迎。” 那两个人脸色难看的不行，不看秦戎，只看向林红英和汤秀丽。 林红英已经将开了一半的单子撕掉了，正色道：“不用看我们，这位是我们的老板，他发了话，我们谁都不敢不听。” 年轻一点儿的那个还想说几句好话：“小兄弟，你看我们也不认识，那啥，不知者不怪，你看我们大老远跑到京城来一趟也怪不容易的……” 秦戎脸色平静，淡淡道：“二位跑一趟不容易，但我们做生意有做生意的原则。你们是豫省也好，鲁省也罢，当地都有经销商，你们要货尽管去找他们，都是一样的货。” “可价钱不一样啊……”年轻的还想再说几句，去被另一个制止了。 “行啦，别说了，我们走！” 这两个走出大门看不见了，林红英才略带忐忑道：“我也忘了问……” 秦戎平常里表现的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可此时板正了神色，竟也让人有些发憷起来。 他摆摆手没让林红英多说什么，只叮嘱一句，让她们以后再开单子发货，尽量问清楚来处。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厂子，赶回了卷棚胡同。 见到这两个人，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但想来不是他们这边的麻烦，却很可能是王利民那边的事情……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人，竟然能摸进京城，还找到他们厂子里来，说明，很可能是王利民那边泄了消息。 第五百八十五章 这若仅仅只是想着钻空子要点便宜货多挣几个钱还罢了，就怕是揣了什么旁的阴诡心思。 小秋听了这情况，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家里有什么仇怨，老爹王利民那个人虽说经商后磨练的圆滑世故了许多，但本质上，还是淳朴仗义的性子，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没听说家里与什么人结怨呀……” “你要不，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问一声吧，至少给王叔提个醒，让他防备着些。”秦戎建议道。 小秋点点头，回屋给王利民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王利民声音洪亮愉快，第一句就问小秋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家，他去市里接她。 一听这声音，小秋也差不多放了心，笑着说了几句之后，就说这边发现，有鲁省的人想来进货，让他那边注意一下。市场这么大，进货渠道也不是他们一家，他们不可能垄断，但做生意也讲究个知己知彼，别等着别人进的货冲击了市场再作反应，就可能造成比较大的损失。 王利民听了也不意外，随着形势的变化，做小买卖的渐渐地多了。有些心思活的，也有跑到南边儿去的。不过，去南边的人不多，也没有像小秋那样的计划、胆气、眼光，大都是挣几个钱，来个‘衣锦还乡’，到目前，还没有人想到从南方大批进货开店做生意。 当然，本钱有限也是关键因素。 王利民只是略一琢磨，就先放到一边儿，对小秋笑道：“闺女啊，放心吧，爹会多注意的。你那边有了空儿，还是尽快回来吧，你姥姥和你娘都想你想的不行，天天念着盼着呢。” 小秋自然满口答应着，爷俩又转了话题说起姥姥姥爷的身体，堂哥弟妹的学习……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这件事暂且搁下，没多会儿，廖辰回来，他们就商议起申请创办刊物和港岛公司开办事宜来。 隔天，秦大妈一脸喜色地进了门，却原来，是有了个新政策，准许个体户重办街道企业，企业仍旧挂在街道办名下，但生产经营自主，盈亏自负。当然，挂靠的代价就是需要向街道办缴纳一定利润，即便如此，也比之前的‘三无’状况强。 小秋很想一口答应下来，但还是忍着，说一定转告小舅他们，商议以后，尽快给个回复。 当天晚上，小秋打电话将人都召集回来开了个会，很顺利地全票通过，推出廖辰和秦戎去跟街道办谈判。 谈判很顺利，他们用着的纸盒厂和生产效益不佳的缝纫厂一起‘重办’。缝纫厂关闭，工人接管后重新安置，根据情况，或做仓储保管，或做运输、后勤、安保之类的工作。好在，人数不多，有些小矛盾及时处理了。原缝纫厂厂长不愿留下，由街道办调去了街道副食站。 两个街道厂重新开办后，改成‘众城公司’，取得是‘众志成城’之意，仍旧属于街道办集体企业。公司由小秋他们全额注资，所以，街道办不占份额，只每年收取两万元‘管理费’。 京城里几人确定成立‘众城公司’后，各人分工合作，立刻投入到各种各样纷繁的筹备事务中去，各个忙得不抬头，却约定好了，每晚都会到卷棚胡同里吃饭，顺便开个碰头会，将各自负责的工作进展汇总一下，互通一下声气。 忙了一个星期，成岭也从西南回来了。 去之前，成岭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回来的时候，却脸色暗黄消瘦，头发好几天没洗的样子，油腻腻的有些打绺儿，胡子也没刮，青黑色的胡茬足有半厘米长了。 这副样子一进门，给小秋吓了一跳，恰好秦戎也在，小秋二话拿了两张洗澡票给他们，让秦戎陪着成岭去洗澡理发。 送两个人出门，小秋还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劳改回来呢！” 也不对，劳改回来的都是光头，成岭三哥的头发可是老长……唉，去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这回来一看，显然这一周时间，成岭的经历恐怕不止是不愉快那么简单。 小秋忍不住暗暗八卦，难道是成岭三哥喜欢某个女医生（护士），暗戳戳地思念了将近两年才鼓起勇气回去，人家却已经嫁作他人妇？貌似，以她对成岭堂哥的了解，只是被喜欢的女人拒绝了的话，不至于这么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啊！ 心里各种猜测，也没个确定，恰好公司那边的事情进展顺利，小秋实在有些闲，于是，很用心地准备了几个下酒菜，又跑去路口的副食店买了整整两捆啤酒回来。啤酒这东西，刚刚流行开，入口凉滋滋的没啥酒劲儿，往往让人放松了防备，一大杯一大杯灌下去，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而，成岭也不负小秋所望，在喝了一捆啤酒之后，成功地喝醉了，然后抱着个啤酒瓶子哭得稀里哗啦。 小秋和秦戎也终于得知，成岭此次去西南，不是去见什么喜欢的小医生小护士，而是去看望他们一起转业的两名战友。据成岭说，那两位战友都是他在战场上共同经历了生死的，也都是因为负伤转业的。与成岭主动放弃公职不同，那两位都听从了安排去上班了，结果一个在商业公司的传达室，瘸了一条腿却天天拿着大扫把打扫卫生；另一个则去了当地的卷烟厂，因为被炮弹炸聋了，连传达室也干不了，就去了食堂打扫卫生……就这样辛苦的工作，却还被各种欺负。 成岭抱着酒瓶子哭得不成人样：“……他们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上过战场保家卫国才负伤致残的，却被那些人随意苛责、谩骂啊……” 小秋和秦戎从最开始的愕然，渐渐竟也无言，她想开口让成岭将那两位战友也接到京城来……可，话到嘴边，打个转儿又被她咽了回去。 且不说她有没有能力管那许多知道不知道的，就说她想帮忙，人家还不一定舍得离开家乡，辞去公职，跑来给她打工呢！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成岭醉了一场，哭了一通之后，第二天一早起来，面对上小秋和秦戎还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全副精力地投入到公司的筹建工作中去了。 公司成立，说起来几个字，其中琐碎杂乱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小秋几个人整整忙了半个暑假。 这其中，秦戎、廖辰和小秋是忙碌的主力，刘芳芳是辅助，又有赵京生和唐伟光两人分配不如意，最终决定留下加入到小秋他们公司。而宋秀程刚刚入职，工作上丝毫不敢马虎，晚上和周末也积极地出策出力。成岭去了趟西南回来后，恰好赶上公司草创，立刻就投入到工作中去，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一切完备，已经是八月初了。 有了赵京生和唐伟光的加入，又有廖辰和秦戎管理，小秋就甩开手，准备回家。 这一天，她去邮电局取回委托张丽阿姨买的火车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习惯地去看了看门口的报箱，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封信，信封上没有邮票，盖着义务兵免邮邮戳—— 是吴戈的信。 小秋拿着这封信，有片刻的怔忡，然后就释然而笑：这个臭家伙，终于记得来封信了呵！ 最普通的信封，最普通的横格信纸，连开头的称呼都最普通不过——小丫头！还是那么瘦那么矮吗？ “这个臭小子，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也一样惹人讨厌！”小秋只看了一眼，就被气笑了。 她气哼哼地念叨着，一边却忍不住将信看下去。 吴戈的信说的也只是些日常生活、训练中发生的趣事，也有对浩茫戈壁、气象不同的描述感叹，当然，熟知小秋吃货属性的吴戈，也花了一些笔墨描写戈壁滩羊肉的鲜嫩肥美，还说拉练途中看到不少野兔野鸡，甚至远远地还看到了野羊，又听老战士说，再荒僻一些的地方，还会有成群的野驴野马……‘若是你在此，大概我们能够捉只野羊，来个烤全羊也说不定！’ 通篇，没有说生活的艰苦，训练的繁重辛苦，恰恰如此，小秋却更是觉得心里发酸发堵。 “这个臭小子！”小秋将信递给秦戎，一边嫌弃道，“被发配到那种荒凉所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都吃不上，馋狠了，听这口气，恨不能化身为狼，扑进羊群中去呢！”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小秋眼底的难过却没能逃过秦戎的眼睛。 对此，秦戎感同身受，很了解，但也心里难免有些发酸……不过，小秋毫不迟疑地把信递给他的动作，却又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其实，疆省也不全是荒原戈壁，也有丰美的绿洲森林草原良田。”秦戎安慰了一句，一边展开信看起来。 疆省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小秋自然知道。上一辈子，拜发达快捷的物流条件所赐，她没到过疆省，却吃过许多种疆省特产美食呢！ 小秋看完信，没急着回信。 她拿着火车票进了房间，打了个转，将火车票‘收好’，换了一件出门的裙子出来，招呼秦戎出门：“看完了吗？看完陪我去一趟书店吧！” 这两年的发展，吃用穿的东西，京城能买到的，老家也差不多都能买到，不需要她再往家里带了。过完暑假，成江就要上高三了，她想去趟书店，看能不能淘换几套复习资料给二哥。 根据成河的成绩，高考上大学基本不成问题，小秋就想着，再推一把，让二哥争取也靠进京城的大学来。不一定非得京大华大，京城其他许多高校也不错。再说，到时候，兄妹们又能聚在一起，有什么也能相扶相助，二哥将来继续深造或者就业，她或者都能搭把手出点力。 在小秋心里，二哥成江的天赋可是不逊于小舅舅宋秀程和廖辰的，她不忍二哥再像上一辈子那样，被耽误、磨损了浑身才华，庸碌一生。 秦戎手中还捏着吴戈的信，听到小秋叫他出门，似乎还有一点意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随手将那信装进自己的口袋，答应着，快步推上车子，随着小秋出了门。 这一天，小秋在书店里磨了大半天的功夫，也只找到不到十本复习资料。实在不是她要求高，而是这时候，‘题海战术’还没被正式提出，教辅书、某真卷、某真题之类的也没大行其道，书店里有限的教辅书也多是供教师使用的，给学生用的就没几本，还多是这几年新兴的外语。 没办法，小秋抱着几本辅导书付了款，又让秦戎陪着她去了趟百货大楼。衣服什么的不用她特别再买了，玩具、文具和糕点还是要买一点的。一来给弟妹们，二来也是从京城回去的一个意思。 因为公司的事情基本妥当，各处都有人盯着，小秋这次回家倒是没打算太快回来。买了些东西，收拾了行李之后，小秋乘坐当晚八点多的火车离京回家。 拿到车票后她就给老爹打了电话，王利民在电话里连连笑着保证，到时候，保证闺女坐的火车一到站，就能看到他。这会儿，买张站台票就能到站台接站，若是停靠时间长的站点，还能上火车接呢！ 小秋在硬卧车厢里睡了一觉，天亮了洗漱之后，火车才拉着汽笛进了站。 她收拢收拢行礼，就靠在窗户上往外看，寻找站台上熟悉的身影。可，火车进站停稳了，已经有旅客下车了，她也没能找到王利民的身影。 因为怕老爹怀疑，她的行李偷渡的不多，箱子袋子的一大堆，她一个人可搬不下去。 好在，同坐一个车厢的有两个进京公干的中年人，见她一个小姑娘带着大堆行李，就主动帮忙，这才帮她把行李搬下车。 到了站台上，小秋就不好再让人家受累了，道谢之后，让人家先出站，她则继续在站台上找王利民。 下车的旅客陆续走完，火车也再次拉响汽笛离了站台，小秋回顾前后，都没看到王利民的身影——她终于确定，老爹食言了，没来接站！ 第五百八十七章 王利民虽说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却足够守时守信，而且依着他对大闺女的上心劲儿，答应了小秋来接站，也轻易不会食言……他没来接站，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小秋心里难免担心起来。 站务员见小秋一个小丫头带着一大堆行李，好心地找了个拖车过来，帮她送到出站口。 站在出站口，小秋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仍旧没看到王利民的身影，她就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在路人看来，她就是在归置行李，无非是将几件行李合一合，小件尽量归置到大件里去，等她收拾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皮箱和一只袋子，看着体积没怎么变化，其实里边基本都是空的，她一手一只拎着慢慢走，看着有些吃力，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等离开出站口一段距离，寻个无人的街角，她就连这两件行李也收了起来，只背着一个书包，匆匆出来，一路先往邮局去打电话。 一个电话打到村里，却得知王利民前一天就出发往市里来了。 村里说老爹来了市里，小秋却没见到人……这其中已经可以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小秋强制自己保持冷静，出了邮电局，直奔汽车站坐车。 等了大半个小时，直达占县县城的汽车才出发，小秋背着书包轻松地上了车，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售票的大姐很热心地招呼她坐在前头：“小闺女一个人坐车啊？来，坐我这边。” 长途汽车，售票员是有座的，一般就在司机背后的位置，有的车是单座，有的车是双人座，这辆车恰好是双人座，小秋过去，就是挨着售票员大姐一起坐。 这时候，路况不好，路上经常有些坑洼，坐公共汽车的前排座位颠得也轻一些。 小秋道过谢，直接坐过去。那售票员忙着验了票，车子出发，她也挨着小秋坐下。 “小闺女才多大啊，怎么一个人出门了？你爹娘也太放心了吧。”售票员大姐是个热心人，坐下就询问起小秋的情况来。 小秋笑笑道：“我是出来上学的，来回走了好几回了，路走熟了，我爹娘就才放心让我一个人的。” “哦，上学呀，我就说，一看这文文气气的模样，就是个念书的……”大姐很是一顿夸奖。 小秋被夸得脸颊发热，连忙寻机转了话题，询问起县城的事情来：“……这一两天县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啊？我在外头上学，家里的事儿反而不知道了。” “哎，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在车站上班，别的不敢说，有啥事儿却是瞒不过我们的。说起咱县城来，这两天可是热闹啊，特别是昨儿黑夜，南大街，靠近百货公司那边的南风服装店你知道吧？” 小秋心里咯噔一声，南风服装店她太知道了，就是二堂嫂开的。因为服装生意好，二堂嫂把纺织厂的工作都给辞了。当初服装店开起来后，王利民和成岭都给她报过喜，说是自打二堂嫂的服装店开起来，百货大楼的服装都卖不动了，全县的青年最向往的就是南风服装店的衣裳。 售货员大姐见小秋点头，接着道：“那么好的买卖，全县小青年都被那些时髦衣裳勾了魂儿，心心念念想得都是漂亮的花褂子、红裙子……哎哟，你说怎么着，昨儿黑夜被封了门，听说，连开店的老板都给抓进去了……我就说，那个开店的娘们儿穿得天天花红柳绿的，烫个头发也就罢了，还天天抹红嘴唇儿，还戴耳坠子戴项链，天天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啧啧……” 小秋只听到‘抓进去了’，至于售票员后边说的一大通幸灾乐祸的话，她基本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即便听见，她也不准备与售票员计较……人嘛，向来是听风就是雨，不过是说几句风凉话，又没落井下石，实在不必计较这些。至于评论二堂嫂的那些话……不过是看不惯二堂嫂的穿戴罢了，或者仅仅是想穿不敢穿，想穿穿不起，说几句酸话，更不是什么大事儿。 小秋想知道的是，都有谁被抓进去了，是只有‘妖精二堂嫂’，还是有别人……老爹王利民没来接站，是不是也被抓进去了？还有，被抓进去的罪名是什么，不可能就因为二堂嫂穿的像‘妖精’就被抓进去吧？ 售票员却是不知抓了几个，至于罪名，她倒是知道点：“哎，就是因为投机倒把呀，他们那店开了，百货大楼的衣裳都不卖了，让百货公司那么些职工吃啥喝啥去？他们还雇人，都快成资本家啦……” 小秋猛地一拍脑门儿，她突然想起来，八零年代初期，确实挂起过倒退清算风，好多地方抓人封店，甚至封银行账户，没收财产……之前一直顺风顺水的，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只是，照目前情况看，京里反而没什么动静，倒是地方上出现一些短暂的清算事件。 知道了这件事，小秋大概也就确定，老爹王利民没来接站的原因。要不就是一起被抓进去，要不就是因为这件事绊住脚，没能到市里来。 有了售票员透出来的消息，小秋也留意车上其他人的谈话内容，希望能有了解内情的人，只是没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路忧心到了县城，下车后，小秋略一犹豫，还是先去姥姥家看看情况。 为了掩人耳目，她离开车站后就把行李拿出来了，又找了一辆拉货捎脚的毛驴车，这才回了家。 进了大门，小秋一眼看见姥姥钟玉琴正在院子里择菜，她叫一声：“姥姥！” 钟玉琴有些抬头看见小秋，扔下手里的菜迎上来，伸手将小秋揽进怀里：“哎哟，你一个人咋回来的？你爹说去接你，咋没跟你一起回来？没接上吗？” “我爹去接我了？”小秋连忙问。 第五百八十八章 “对呀，一早就出了门，说是要赶在火车到站前到呢。”钟玉琴一边说着话，一边端详着大外孙女，见小秋只是额角微微有些细汗，精神饱满，眼神明亮，没有太疲惫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那赶毛驴车的老汉帮着将行李送进来，钟玉琴连忙掏钱付车钱，赶车老汉连忙摆手：“给了，小闺女刚才就给了。” 钟玉琴又回身倒了一大碗茶水递过去：“老哥哥受累，喝口水！” 老汉这回没推辞，接过碗去咕咚咕咚喝了，还了碗抹抹嘴告辞去了。 小秋在旁边琢磨，老爹一早才出门，那就是没被牵连着‘抓进去’。看姥姥好像并不知道二堂嫂出事儿，她也没打算说出来让姥姥着急，只耐着性子陪着姥姥说话，一边将小秋带回来的行李搬进屋。 刚刚收拾好，姥爷宋胜书回来了。 小秋只和姥爷的目光一对，彼此就心里都有了底。只等着姥姥钟玉琴转身进厨房做饭，这爷俩才开始说起二堂嫂的事来。 却原来，南风服装店被查封还只是小事，重点是有人注意到了王利民和王成峰的生意。结果，恰好他们上一批货刚刚出清，那些人去地区办的批发点没查到多少东西，这才连坐处理，将王成峰老婆，也就是小秋二堂嫂开的南风服装店查封了，并把小秋的二堂嫂抓进去调查。 二堂哥王成峰则因为提前听到了风声，处理完货物，前天就走了，说是去走亲戚，其实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王利民更多的是联络、管理，在批发点盯着的时候不多，外界知道他的不多，还是得知南风服装店查封的消息，王利民才匆匆离开。正因为走的太仓惶，都没来得及去接小秋。 “我爹去哪了？”小秋消化着一堆消息，悄声询问。 宋胜书道：“去了省城……他正好要去联系给油厂送原料。” 说到这里，宋胜书自己也若有所悟：“你爹这次没被牵扯上，大概也是因为，他挂着个油厂采购的名儿。” “还真有可能……”小秋也点点头：“姥爷，二堂嫂在里头怎么办，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个你不用太担心，刚才我出去就是找人去了，托付了人照应着，别让她遭罪再说。”宋胜书说着难免又叹了口气，道：“亏得你前些日子打电话回来提醒，你爹和你堂哥堂嫂长了心眼儿，把存在银行里的钱都提了出来……听说，还有几家被查的，都被封了账户，财产充公了。” 小秋知道，这一次清产倒算就是一阵风，几天就过去了，虽然听说真的查封银行账号，财产充公，觉得有些过分，但并不怎么在意。对于她来说，只要人在，货物没了可以再进，钱没了可以再挣，都不算事儿。 这件事一出，也算提醒了小秋，八〇年代初，政策还是有些小波动的，还有八三年秋天那场严打，都不容轻忽……比如二堂嫂的穿着打扮，等她出来，小秋就要劝一劝，打扮归打扮，抹口红戴首饰这些，暂时缓一缓，怎么也得等八三年过去再说。 她隐约记得，那一年严打中，陕省有个女工因为热衷跳舞，在家里办舞会，就有人揭发她‘淫乱’，被判了流氓罪，木仓决了！ 这事儿往下推三十四十年，说出去大概没人信，可在这个时代某些特定时期，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而且，应该还不只此一例，不过是未宣与人知罢了。 了解到堂哥和老爹都算走脱了，进去的堂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小秋也就暂时放了心，转而安慰姥爷道：“姥爷别太担心，这次京城根本没有动静，下边县市的小阵风罢了，不会有什么事儿，风头一过，也就好了。” 宋胜书听她这么说，一直惶惶的心也觉得宽慰许多，点着头道：“但愿如此，老百姓的日子刚好过了点儿，可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钟玉琴端着饭菜进来，爷俩的话题也暂时告一段落，都扬起一脸笑来，陪着老太太说话吃饭。 到了这时，小秋才想起来询问小姨的情况：“小姨上班怎么样？还适应吧？” 这一年，宋秀程和宋秀菊兄妹俩都大学毕业。宋秀程留在了京城，宋秀菊则留在了省城本校，暂时做助教。 钟玉琴道：“这会儿还没是开始分学生上课，只是在办公室里上班，还不错，挺清闲，上个星期回来住了三天，前儿说学校有事，才回去。学校的学生都放假了，也不知道她回去有什么事儿……一个个在外边待的都野性了，反正在家里待不住……” 听姥姥有些不高兴地嘟嘟，小秋失笑地看看姥爷，见他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姥姥，大学里虽说放了假，可也有一些课题要一直做，何况，我小姨还准备考在职研究生，准备进一步深造，回去复习看书，事儿多着呢。” 钟玉琴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却没再说什么。 她不是那种不开通的母亲，只不过是儿女离家，想念惦记有点儿小情绪罢了。并没想着扯孩子们的后腿，非得让孩子们回身边上班如何如何。 撇开工作的事儿，钟玉琴又说起女儿的婚事：“这都二十七八了，也不说找婆家的事儿……隔得那么远，我想操心都操不上……你说说，再耽搁下去，都三十了，难道非得耽搁成老姑娘吗？” 小秋倒是隐约知道，小姨好像谈了个对象，只不过，具体情况不了解。看姥姥这样，就知道小姨没给家里说，她也不好多嘴多舌，只在心里打算，回去的时候绕路去省城看看小姨，若是小姨真的确定了恋爱关系，也帮她掌掌眼，当然，也劝劝小姨多给姥姥姥爷写写信什么的，省得老人天天惦记着。 听着老人絮叨，吃着姥姥用心做得饭菜，小秋一路的颠簸和忧心，都被抚平了去。 第五百八十九章 吃过晚饭，她帮着姥姥收拾了碗筷，就借口给人带的东西，拎着一个袋子出了门。 姥爷去托付的人就是在公安局上班的林红兵，他是小舅舅宋秀程的高中同学。据林红兵说，此次事件他们局只负责配合抓人，起因和具体细节并不太清楚。当然，林红兵不是专案小组成员也有关系。 小秋此次出门，没想着去捞人，而是直奔县委大院。当年，吴海港在占县时干武装部部长时，与他搭班子干政委的肖延平，今年刚刚提为正县长。 小秋之前跟着吴戈秦戎到过肖家，前几次从京城回来，也都去过肖家拜访，也算是熟门熟路。 肖延平不在家，肖延平的爱人李阿姨热情接待了小秋，给小秋洗了一盘葡萄一盘水蜜桃，一边让她吃水果，一边询问京城的情况。 小秋捡着能说的说了些，说吴爷爷吴奶奶身体不错，吴海港和李希阿姨也都很好，当然，也说起吴戈去当兵了等等。 李阿姨就感慨：“一转眼，吴戈都长大了，能去当兵了。” “可不嘛，他们回京都五年了。”小秋笑着附和一句，自然地话题一转道，“我今儿回来，咱们县城也变化挺大的，才几个月的功夫，街道整齐了，市面也繁荣许多，竟是不比京城差呢，都是肖县长执政有方了。” 这种比较水的马屁话，一般比较实用，可李阿姨却并不高兴，反而叹息道：“说什么执政有方啊，他是想着干点儿事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可有些人却不肯配合呀，这不，又捣鼓出事儿来了，老肖为了平事儿，昨晚一宿都没睡觉，今天到这会儿还没回来，说不定今天晚上又要开夜车……你是郑老先生的弟子，是真正懂医理的，你说老肖他都四十好几快五十的人了，天天这么干，身体不得垮了呀！唉，想干点儿事，难着呢！” 小秋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情况，之后沉吟着道：“旁的我不太懂，我只知道，京城里是没有这些事儿的。前几天，我们街道的集体工厂，刚刚由两个个体老板注资，重新开办起来。各种服装店、饭店、旅馆之类的，也是天天有开张的，市面上是一天比一天繁荣，可没听过清产的。” 李阿姨听了这番话，沉吟良久，却只是笑着道：“等老肖回来我就给他说。” 从肖家出来，小秋没急着回家。她顺着县委家属院一路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富平粮站大门口。 站在这里，小秋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八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身影，缓缓隐没在大门里边。当初，宋秀莲学缝纫，她跟着在这个大院里住了一个月。再后来，还曾救出了被人谋害的小舅舅…… 站了一会儿，有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小秋没想好怎么与人打招呼，于是下意识地侧身，将自己隐在路旁的树后。那个人没出来，只是进了大门口的传达室，看身影，应该是门卫的于连平于叔。当年，小舅舅在这里上班的时候，于叔还不到五十，还算正当年，不过几年工夫，刚才一晃过去，小秋还是看到了他的脊背有些佝偻，双腿也有些弯曲，竟有些老态了。 离开粮站，小秋没再到处走动，转身往回走，路过富平乡政府大门口的时候，对面有个人骑自行车过来，穿着白衬衣，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小秋没在意，往路边让了让，然后继续走路。 可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骑的自行车晃了晃，然后跳下车来，叫了一声：“小秋？王小秋？” 小秋愕然抬头看过去，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清来人的面貌后，也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随意走了走，居然遇上了他。 “刘振河？你怎么在这里？” 按她上辈子的记忆，刘振河这个时间应该还在镇上上初中。要等到他高中毕业，才招工进了镇上的农行储蓄所。 被直白地质问，刘振河也没觉得不对，有些羞涩拘谨地笑笑道：“我，我大舅在这里上班，我放了假来我舅家住几天。” 哦，听他这么一说，小秋也想起来了。刘振河的大舅调进了县农行任行长前，好像是在富平乡干乡长来着。 “哦，这样！”小秋笑一笑，看刘振河的个头已经蹿到一米七三四的样子，前世他好像就这么高。只是，这会儿他的身形还嫌的有些单薄，肩膀没有她记忆中的厚实和魁梧。 “你……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的？”刘振河太激动，说话有些磕巴。 “今天刚到。”小秋笑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好了，天色晚了，我就不给你多说了，回见吧！” 那段姻缘在上一世就已经终结，重活一回，小秋很清楚，她和眼前这个拘谨的小伙子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于是，干脆利落地告辞。 她走的太干脆，走出去几步，刘振河才推着车子追上来：“我送你吧……你也说了，天晚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说着话，他自己先窘迫地红了脸，又抬手挠挠头……一副无措模样。 看他这般，小秋也不好让人太难堪了，于是笑着道了谢：“你送我到前头大街上就行，那边人就多了。” 县城虽然还没有太多商店，但夏季夜晚，出来乘凉散步的人不少，路灯下，有下象棋打扑克的，还有小孩子拿着罐子捉瞎闯的，据说，那种黑色不发亮的瞎闯用油炸透，非常香，不止是小孩子们爱吃，许多大人也会拿来下酒。 小秋穿着一件半袖衬衣款连衣裙，方方正正的领子，扣子一路系下去，若没有她在腰间系的细牛皮腰带，大概就像一件大衬衣。但，腰带一系，显出她的苗条好身材，漂亮又端庄。 第五百九十章 刘振河推着自行车陪着小秋慢慢走过去，两个人之间隔着足有一米距离不说，还隔着自行车，刘振河却总觉得，靠近小秋一侧的身体隐隐发热，鼻端仿佛充满了某种无法描述言说的馨香，让他仿佛中了暑一般，脑子都是晕晕的，脚步却是飘飘的，仿佛踩在云彩上一样。 这么走，一声不吭更尴尬，小秋自然地询问起李栋李柱兄弟俩，还有玉华婶子和王奶奶来。 说起小伙伴来，刘振河似乎也镇定了些，说话不再打磕巴：“李栋和我同学，开学也上初三了。只不过，他学习不好，好像不准备考高中了。李柱上四年级……李栋他奶奶前段时间说是病了，来县医院住了好几天院。” “王奶奶病了？什么病？厉害么？”小秋一听说王奶奶生病，不由担心起来。 当初，她娘早产，与王奶奶住在一个帐篷里，可没少受人家照顾帮忙。后来，两家走得也一直很亲近……就是她进京后，每次回家，也总会去看望一下王奶奶。在小秋心目中，那位慈祥豁达的老人，可比她亲奶奶还亲近呢！ “我也不太懂这个……听说，说话不利落了，身子似乎也不太利落了……” “中风？”小秋惊讶又难过。 中风本就是老年人的常见病多发病，但那样好的老人，若真是中风，可太遭罪了。 还好，她跟着郑秋实学了几年医术也算没白学，前段时间，她就跟诊过几位中风的病人，做理疗、针灸、按摩，一系列复健治疗，效果比单纯吃药好得多。 说过王奶奶的病，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泰平镇中学的情况，尽管小秋在那个学校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但说起那些老师和同学，仍旧让她很怀念。 说着话，很快来到大街上，小秋停下脚步，笑着向刘振河道谢后，就不再让他送了。 目送着那个苗条的背影越走越远，仿佛一步步彻底走出他的生命……刘振河紧握车把，心底那种隐隐的难过再次浮现。 第二天一早，宋胜书雇了一辆赶脚的驴车，载了钟玉琴和小秋，一起往三合村去了。 这一年，县城只有两辆吉普车，一辆是县里的领导坐，另一辆是武装部领导的。县供销社有一个七八辆车的车队，都是东风、解放这样的卡车，整个县里运送物资货物都是靠这些卡车。 普通老百姓出门、运货，最多的还是畜力车，马车、骡车和毛驴车，牛车速度太慢，一般只在村子里运送粮食肥料什么的，稍远一些就比较少用了。 路上，听赶车的老汉介绍，有些年轻力壮有牲口的人家联合起来成立了车队，一起在县城揽活跑货运，往地区、市里，甚至还跑过省城。 小秋听得直咋舌，他们县到省城三百多公里，将近七百里路，赶驴车得跑几天啊！ 这么想着，她也就问出来了，那赶车老汉很有些与有荣焉，笑呵呵道：“说起来远，其实用不上几天，喂得好一些，空车跑四天三夜就到了。要是拉上货，五天四夜怎么也到了。” 正在小秋惊叹的时候，宋胜书在旁边搭了话，道：“这么个用法儿，牲口可吃不消啊。连着使上一年，牲口可就废了。” 牲口与人一样，干活太狠了，累得出了毛病，自然也就废了。 那赶车的老汉连忙道：“都是自家的牲口，哪里有不心疼的啊？这种活儿也不是天天有，跑一趟回来，怎么也得好好养上十天半月，才能再接大活儿。有十天半个月，也就缓过来了。” 一路闲话着，一个多少小时，也就到了三合村。 听到动静，成江成河哥俩都跑出来接着，小夏小冬和成贵几个小的更是直接扑上来围住了小秋。这回没用赶车老汉和宋胜书动手，小秋的行李就被哥哥们搬了去，送进屋里。 宋秀莲出来，叫了声小秋，却转而接着自家老爹老娘：“大热的天，你们怎么过来了？” 说着，往后边看，没看见王利民，就问道：“他爹呢，不是说去接孩子，咋让你们老两个大热天地受累呢！” 钟玉琴不了解情况，嗔怪地瞪了大女儿一眼，道：“他有事儿着急去忙，就让他去，我和你爹在家里反正无事，跑一趟怎么了，坐着车又不累。” 听她这么说，宋秀莲也不再多说，只笑着招呼爹娘进家，宋胜书付了车费，打发了驴车离开，这才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进了门。 几个月没见，成江成河似乎更成熟了些，特别是成河，个子比二哥还高出一指去，身坯子也壮实，颇有些虎背熊腰的。 宋秀莲紧着招呼爹娘休息，小秋拿了几样吃的招呼几个小的吃，然后就跟二哥三哥说话。 “听二叔说你昨天到，我本想去县城等你，是二哥说你这丫头爱吃鱼，不如在家等着，顺手去抡两网鱼……”个头长了，身坯子壮了，但说起话来，三哥成河还是那样爽直，有啥说啥。 小秋一听就笑弯了眼：“抡网去了？打的鱼呢？” 成江笑着摸摸小秋的头发，道：“二叔挖的池子又扩大了些，都在那里头养着呢……” 小秋跳起来就往外走，果然，在老屋一侧挖的池子，如今已经扩大成十多个平方的小水面，里边涟漪水花不断，老远一看就知道有鱼。 因为是沙板地，池水很清，走的近了，能够清晰地看到水中一条条青黑的鱼背。个头都不小，最大的一条差不多有一尺半长，是体型瘦长的草鱼，小秋估摸着，这条鱼怎么也有四五斤了。天然野生草鱼能长到四五斤，已经算是很不小了。 晌午，小秋就做了两条鲤鱼，给姥姥姥爷吃。 去地里干活的大伯大伯娘和成海两口子都回来了，也过来看了小秋。 第五百九十一章 小秋家的人口不少，劳力却不多，王利民又专心做买卖，顾不上地里的活儿，所以，分了地之后，就把他们家的地都给了大伯娘家耕种，他们家都是整劳力，又有王利民的拖拉机帮着犁地耕地，麦收秋收时二哥三哥也放假，倒是把地种的很好，就是很辛苦，加上小秋爷爷奶奶那边的地，两个老人种不了，也给了大伯一家……十多口人的地，小二十亩，都有大房里耕种，辛苦可想而知，所以，大伯大伯娘和成海大哥都是又黑又瘦的，一脸辛苦。 过年时，小秋也提议过，让大伯大伯娘专心帮着大哥成海养鸡、弄饲料，留几亩口粮地，其他的都包出去。可刚分了地，大伯大伯娘都干劲儿十足，舍不得把地包给别人，只担心地包给人后不知道爱惜地力，再收回来地给种废了。 农民种田是根本，多少年的老传统老观念，一时改不了，小秋也没办法。 大伯大伯娘和成海两口子过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吃饭歇息了，没留在小秋家吃饭。成江成河哥俩倒是在小秋家吃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去。主要是，地里的活儿太累，他们哥俩为了等小秋耽误了一上午，下午可不好意思再不下地了。大嫂刘玉芝怀着四个多月身孕，也基本不歇着，每天都跟着下地呢。 小秋将给两个哥哥的复习资料给他们，又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学习情况，下午就拿了他们的课本在家里看。等晚上，两个哥哥干完活回来，吃过饭，小秋就拿着她下午出好的题目过去，美其名曰是向两个哥哥请教，其实就是给成江成河出的复习题。 宋胜书和钟玉琴在小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离开三合村，却不是回县城，而是到镇上的老宅子里去住段时间。 成海套了家里的骡车去送宋胜书和钟玉琴，小秋则趁机跟着去了镇上。得知王奶奶生病，宋秀莲也特特地收拾了一些东西，让小秋带过去。 到了镇上，宋胜书回老宅子看看，顺便收拾一下，钟玉琴和小秋一起去了玉华婶子家。 小秋离开两年多，镇上的变化并不大，除了主街铺了一层薄薄的沥青外，其他街巷胡同仍旧是土路。家境好一些比较讲究的人家会把自家大门口的一段铺上半头砖，却也只是极少数几户。 玉华婶子家跟大多数人家一样都是土坯房，当初，小秋在镇上上初中那年，玉华叔被王利民带着跑了几趟海铺子，卖海货挣了几个钱，将大门楼翻新了一下，起了红砖的院墙，搭了红砖门楼，房子的正面也加了一层红砖……当时在整个泰平村都称得上独一份儿，两年之后，当时整齐漂亮的红砖门楼也有了风雨侵蚀的痕迹，没了当年的鲜亮。 农家的习惯，只要家里有人，是不关大门的。 走进大门，小秋一眼就看见正在院子里搓洗衣裳的玉华婶子。玉华婶子比自家娘亲宋秀莲只大一岁，如今不过三十四五岁年纪，可小秋清楚地看到她鬓角已经有了点点银白。因为下地干活，还要操持家务，玉华婶子的皮肤比宋秀莲黑的多，而且明显风霜痕迹更明显，听到小秋唤她，抬头看见小秋立时笑起来，笑容依旧爽朗，眼角和脸颊上的皱纹却深刻了许多。 小秋再看晾衣绳上晒得床单衣裤，心里有些难受——只怕，王奶奶的病情比刘振河说的还要严重。若非大小便失禁，玉华婶子不可能洗这么多床单，而青色的老式宽腰裤子，一看就是王奶奶才穿的。 “哎哟，小秋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玉华婶子仍旧爽朗，一边起身迎上来，一边将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擦一擦，伸过来握住小秋的手，一脸亲近和喜悦地端详片刻，又跟钟玉琴招呼，“婶子也来了！你们家搬到县城去，想见一面却是没原先便宜了……快进屋，进屋！” 钟玉琴笑着点点头，没多客气，直接就问起王奶奶的病情。 玉华婶子脸上的笑一滞，露出一抹伤感之色来：“我娘也就那年阑尾做了个小手术，平常身子骨还是挺好的，在家里帮着我操持这操持那的，谁也想不到，突然就倒下了……唉，都怪我太粗心，都没注意到她身子不好，要是我细心些，早知道她身子不好，也不至于这样……人家医生说了，这种病倒下前有感觉的，头晕啥的，我娘不说，我也没上心……唉，我这心里难受……” 说着说着，竟红了眼抹起泪来。 小秋听她说的，竟是一点儿不推托，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做儿媳妇的能做到这一步，即便真是她有什么疏忽，又有谁会忍心责怪她呢！ 钟玉琴宽慰了玉华婶子几句，她也就收起难过和自责，带着钟玉琴小秋娘俩进了屋。 王奶奶依旧住在东间的炕上，天气热，即便开着窗，屋子里也有一股子味道。 玉华婶子就道：“我天天洗……这还是夏天，冬天我娘可不更遭罪……” 王奶奶比之前小秋见时瘦了不少，脸上几乎没了肉，露在被单外边的一截胳膊，皮松松的挂着，加上剪短了却仍旧有些蓬乱的白发，看起来很让人心酸。 引着钟玉琴和小秋娘俩进门，玉华婶子就俯身到王奶奶耳朵旁叫她。大概之前睡着了，被叫醒之后，王奶奶眨眨眼看着钟玉琴和小秋却很快就认出了她们，努力地向小秋抬起手来。 小秋连忙上前握住王奶奶的手，顺势在炕沿坐下，一手托着王奶奶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王奶奶的脉搏上。 “秋……啊……”王奶奶的目光定在小秋脸上，含混却努力地喊着她的名字。大概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也或者是觉得自己的样子太难堪，老人看起来很悲伤，喊了一声小秋的名字，就哇哇地哭起来。 被她这么一哭，小秋心里也是一片惨然，不知不觉就已经红了眼。 过年她回家时，王奶奶还是精神矍铄、干净又利落的老太，谁知道不过半年，竟变成了如今这等模样。还好，小秋探了王奶奶的脉，确定她的病情还没到不治的地步，如今之所以这般模样，不过是得了病没及时治疗，之后又没有很好地医治的缘故。比她在医院里见得病例情况还好不少，小秋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让王奶奶的病痊愈，但改善中风症状，她还是有信心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小秋不敢让老太太狠哭，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儿，努力撑起一抹笑，拿着手帕给王奶奶擦着泪，一边道：“王奶奶，您别难受，我回来看您了，我跟着师傅学了好几年医，见了好些比您病得严重的，都能治好呢，您别难受，您的病能治……”接下来，小秋征得玉华婶子和王奶奶的同意，就取了自己带来的医疗包，给王奶奶施针治疗。 针灸大半个小时之后，王奶奶自觉眼睛清亮了不少，握着小秋的手的力气也大了些，再喊小秋的名字已经比较清楚了：“秋啊，奶……亏……你啊……”说着，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刚刚做完治疗，小秋略略有些疲惫，心里却特别高兴，她任由王奶奶握着自己的手，笑着道：“您呀，这几年可没少疼我，在我心里，您跟我姥姥一样的，您可别跟我客气呀！” 之后，小秋又教了玉华婶子一套按摩手法，让她每天给王奶奶做两次按摩，以促进肌肉血液循环，促进肌肉营养，避免肌肉萎缩，同时也能加快恢复。 之后，玉华婶子还要留小秋和姥姥吃饭，被小秋婉拒了，就说还有事要去办，以后她天天过来给老太太做针灸，有的是吃饭的机会，这才辞了出来。 从玉华婶子家出来，小秋让姥姥先回家，她则直奔镇邮电所，给师傅打了个电话，向郑秋实汇报了王奶奶的病情，又把自己的治疗和拟好的方剂汇报了一遍，得到郑秋实的肯定，小秋这才觉得放了心，乖巧地向师傅道了谢，叮嘱师傅注意身体，这才挂断电话，然后直奔乡卫生院。 到了乡卫生院，小秋真正称得上熟门熟路。虽然已经多了几张新面孔，但之前熟悉的人还有好几个，小秋身上背的书包起了作用，她‘掏出’好几包京城的特产糕点和糖果，跟闻讯凑过来的几位叔叔阿姨说笑一回，那边药房里已经将她要的方子抓好了，小秋付了钱，三天的方子，不过两块多钱。小秋就知道，这是给自己优惠了。 她一再地道了谢，又说过几天还来，这才从卫生院里辞了出来。 将药送到玉华婶子家，给她说清楚煎药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小秋才回了姥姥家。 她转了这一大圈回来，姥姥早就置办好了四五个菜。成海大哥也帮着姥爷将老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被褥也搬到院子里晾晒上了，老房子许久未住人，却已经没了郁气，清爽明亮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午饭。小秋看着姥姥姥爷这里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活计可干了，吃过饭她索性也就跟着大哥回了家。晚上，又抓着二哥三哥，还有弟妹们一起学习。 从第二天起，小秋就每天一早骑着自行车去镇上给王奶奶施针治疗，王奶奶的病情也随着小秋的一次次治疗，渐渐改善起来。 到第三天上，王奶奶一直不能动的左手就有了知觉，手指也能弯曲了，只是还没有太多力气。 又过了两天，王奶奶已经能够坐起来了，右侧完全没了障碍，左侧手脚也都能缓慢活动了，只是手脚还没有力气，拿不动东西，也下不了地，比较关键的是，二便失禁的状况明显改善，基本上不会弄脏被褥了。玉华婶子忙忙地给换了一遍干净褥子被单，又给王奶奶擦了澡……到此，王奶奶住的房间里，那股子异味儿小了很多，王奶奶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了一些，见人总是笑呵呵的。 到一周之后，玉华婶子扶着王奶奶已经能够下地来走动了，能够在屋里的马桶上厕所了。 这样子，虽然还没法跟生病前比，但比之前瘫在炕上二便失禁的时候好太多了。 小秋到家第八天，王利民也终于从省城回来了。 见到王利民一脸笑容，神情放松，小秋也就放了心。等避开老娘和姥姥悄悄一问，果然，县城的风已经刮过去了，二堂嫂已经放出来了，南风服装店也筹备重新开业。至于跑出去的二堂哥，干脆去了南方，大概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了。 王利民回来后，小秋跟他做了一次密谈，爷俩分析一番，确定这次事件，还是因为自家冒头太快，被人惦记上了。 然后，小秋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阵风’，给王利民打了个预防针。包括他们的生意，也包括二堂嫂的穿着打扮等等诸般，王利民经过这一次，也有了个教训，对小秋提出来的事情也颇为认同，答应一定小心谨慎，再不会招风惹事了。 这件事放下，小秋在家里住着，就完全放松下来，接下来的时间，她除了每天上午去镇上给王奶奶施针治疗外，其他的时间和精力，就都用在了两位哥哥和弟妹们的学习上。 她把弟妹们的学习成绩摸了底之后，就带着几个小的学习、复习，又预习新学期的课程。成江成河两个哥哥，小秋就委婉的多，一般都是拿出自己的准备的题和两个哥哥一起研究，然后讨论各自的思路、解题方法等等。 在家里的生活放松又充实，有爹娘依赖着，有弟妹和哥哥们作伴，日子过得特别快，好像昨天才刚到家，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眼看着到了八月底，新学期即将开始，小秋也不得不开始准备回京。 这次暑假回家，小秋过得无比充实。王奶奶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已经不用人扶，自己拄着拐杖到院子里走动了。两位哥哥和弟妹们的学习也都有所进步。二哥成江的学习一直好，效果还没那么明显，三哥成河被小秋盯着补了二十几天的课，那成绩可谓是突飞猛进，几个小的更别说，接下来一年的课程都被小秋带着预习了一遍。 第五百九十三章 再次回到京城，除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迎接小秋的还有邮箱里的五封信。 之前将近两个月不写信，没想到第一封信发来之后，后边一个月中，吴戈竟然连续寄来了五封信。 看着躺在邮箱中的一沓信封，小秋突然咧着嘴笑开了：臭家伙，大概也尝到一点等信等不到的滋味儿了。嘿嘿，活该！ 回到京城之后，小秋才了解到，国内许多地方都刮起了清理倒算风，包括江浙东南沿海许多地区，不但刮了风，据说还刮得很厉害，闹得人心惶惶出了不少事，这才惊动了上头，全面整顿刹风，全国形势才再次好转起来。 回到京城，各部运转都很顺利。 包括港岛公司的开办申请都很顺，再过些日子，那边的公司就能够成立运营，届时，进出口贸易，内外联络都将方便许多。 小秋甩手惯了，回到京城也没怎么管生意上的事，略一准备就去医院报到，紧接着又是新学期开学，忙碌的生活再次开始。而在开学前，她终于提笔给吴戈写回信的时候，已经接到了吴戈的又一封信。 经过最初的不合拍之后，小秋和吴戈的信件来往渐渐稳定下来，差不多保持在一周一封信的频率上，不会太多，也不会觉得少，两个人写信也很随意，无话不说，又都对彼此有所保留。 比如吴戈就从来没说过当地环境的恶劣，气候的多变，甚至连训练中的辛苦也提的很少，他写的信中，从来都是边境风光的壮阔美丽，少数民族的种种风俗趣事，还有当地的特产美食、矿石、玛瑙美玉。又会提及巡逻路程上遇到的野羚羊、野马群，又一次还救回一只受伤的松鼠，那只松鼠伤好了之后，就在他们营房中的松树上安了家云云。 而小秋说的就是秦戎上大学了，很光荣地成了清大的一名新生。说一群小伙伴的光荣事迹，说京城的糖炒栗子上市了，满街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又说什刹海的结了冰，薄薄的一层，到冻得结实了，他们体育课还别出心裁地去冰面上练了一节课溜冰……而关于吴奶奶的身体不太好，吴海港的旧伤复发了一次这些，小秋却提都没提。 小秋回到京城后，秋意渐浓。考虑到西疆的气候，小秋早早收拾了一些防止感冒、冻疮的药物给吴戈寄过去。另外，诸如纯羊绒的鞋垫、袜子、保暖衣裤等，都是能套在里边的。棉衣和外套她没准备，吴戈去当兵部队里会发冬装，会要求统一着装，也就贴身的能穿家里的。 收到这些，吴戈给小秋回信，难得地说了夜里站岗巡逻会比较冷，裹着大衣都不顶用。吴戈心里有一句：要是有一口烈酒就好了，指定暖和许多。 喝酒，在军营里是不允许的，更何况是站岗巡逻的时候。 但，小秋是学医的呀，普通烈酒不被允许，药剂（酒）却是不受限制的。当然，喝太多也不行，但带一点在身上，冻狠了的时候抿一口，比单纯的烈酒可又能好处太多去了。 于是，小秋根据一个强体抗寒的古方配了药，又请郑秋实把过关，这才用上好的高度酒配了药酒，装进她特别定制来的扁形金属酒瓶里。这种酒瓶只比她的巴掌大一点点，金属材质，拧好盖子后密封很好，能够轻松揣在怀里。若是吴戈夜里站岗巡逻揣上这么一瓶，冷狠了喝一小口，就能最大程度减轻冻伤的可能。 吴戈收到包裹后，回信很快，两张信纸满满的都是夸奖。只不过，信尾来了一句，若是可以，让小秋再配点儿药酒发过去，她上一次寄过去的那些，吴戈就只捞了一小瓶，其他的没到他手里，就被抢光了。 小秋不知道的是，她在吴戈所在的部队出了名，一提起来都知道，吴戈未过门的媳妇儿，做得一手好酒。包括部队的几位长官，说起来一个个也是直吧嗒嘴：那酒，带劲儿啊！ 部队里那么多人，小秋琢磨一下，恐怕她寄几百斤酒过去，也不够那群人抢的。 琢磨来琢磨去，她又想了个办法，模仿‘酒心巧克力’的做法，找了个糖果厂，定制了一批酒心糖。这种糖外表只是比较好的水果糖，内里却有一个酒心，用的是她大青花里的药材配制的药酒。因为药材有限，酒心糖出产的也有限，统共不过五斤的样子。 另外，她也用外边买到的药材配制了一百斤药酒，仍旧用金属瓶装了，封好口，连同糖一起发了过去。 一百斤药酒和五斤糖一起发到部队，酒照旧被一抢而空，最后到吴戈手上的只有两小瓶酒和五斤糖。大老爷们儿都爱喝酒，但没有哪个爱吃糖，即便爱吃甜食的，在人前也不好意思承认。糖啊点心啊，那都娘们儿和娃子才吃的东西。 而经小秋来信提醒过的吴戈，一脸气恼不甘的样子，回过头，就把那些糖珍而重之地收在了自己的行李柜中，以后，但凡夜间出去巡逻站岗，都会装上几颗。 此次的糖果酒心，小秋又改良了配方，用的酒也进行了浓缩。看着不起眼的小小一颗，吃下去差不多赶得上半瓶酒，一般站岗巡逻一小时的话，一颗糖就足够吴戈浑身热乎乎，不怕冷了。 冬去春来，时光飞逝，好像只是一转眼，就到了八二年夏季。 六月初，吴戈参加了全军军事院校招生考试，据他自己说，考得很轻松，题很简单，他在信中很自信地说：“等着我，不日即归矣。” 惹得小秋嗤笑了一回，写信回去臭他：“戎子都要上大二了，你才考上大学，有什么可显摆的？” 她还说：“我二哥两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极好，在省里排名都在五十以内，不出意外，又是一个清大生。到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吗？” 好好地敲打了吴戈一番，小秋心满意足地将信笺塞进信封邮了出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 六月底，全国高考季即将来临，小秋虽然嘴上说一点儿不担心，但还是挂记着二哥成江的高考。 在这时，她又收到了吴戈写来的一封信，信中说，小道消息，他的考试成绩遥遥领先，顺利通过，等成绩正式下来之后，他就很快要踏上回京之路，届时，他们又能在十刹海畔重聚了。 在这封信的末尾，吴戈写了一句话：“刚刚，我们班的几个人都让我交待，是不是给女朋友写信。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看这封信的时候，小秋刚洗了头发，正一边拿着梳子通头发。看到这里，手猛地一顿，差点儿把一缕头发扯下来，头皮一阵生疼，她捂着头揉了好一会儿才好。 鉴于吴戈害得她扯伤头皮之过，小秋一恼之下，干脆没给他写回信。反正，那个祸害家伙很快就要回京了，说不定她这时候下写信回去，他反而收不到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接到这封信的当天晚上，秦戎送了消息过来，吴戈参加的军校招考成绩正式公布出来了，吴戈的成绩不出意外地过了线，而且超了录取分数线一百多分，是他们军区的第一名。这种好成绩，全国军校几乎可以任由他挑选了，不出意外，吴戈应该很快就能回京上学。 就在小秋和秦戎商量着给吴戈接风庆贺的时候，全国高考第二天，又突然传来消息，吴戈随连队执行最后一次巡防任务时，遭遇了突发灾害性天气，小队十二人只回来八人，包括吴戈在内的四个人在边境的无人区失踪。 得到消息的时候，小秋正在医院值班。她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向科室请假后，直奔吴家。 原本宁静平和的吴家，此时已经是一派愁云惨雾，吴奶奶得到消息后就昏了过去，救醒后就一直要求去疆省。 李希阿姨两只眼红肿的厉害，虽然强撑着，但从苍白发青的脸色上也看得出，这时候，不过是硬憋着一口气强撑，人却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倒下去。 小秋本来就不会说什么安慰话，此时，也完全没有语言可以安慰这一家人。 她能做的就是替李希肩负起照应吴奶奶的事务来，又将家里的琐事担起来，秦戎则对外，联络医院、应对登门慰问的人，还要照应好吴爷爷……至于吴海港，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登上了西去疆省的飞机。 午饭、晚饭做好了，小秋端着送进吴奶奶房间，却又都原样不动地端出来。 吴爷爷倒是坚持吃饭，但饭量也比平时少了至少三分之一，李希被吴爷爷盯着也上桌吃饭，却每次都只能扒几口米饭，菜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的。 白天，不断地有人上门询问情况、慰问，太阳落山后，就再没人登门，家里老少加上服务人员将近十口人，却不闻一丝声音，不大的三层小楼，空旷的让人感觉仿佛进了某个密闭的大空间，寂静却沉闷压抑，让人心慌气躁，却偏偏无处发作，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晚上十点，小秋和秦戎劝着吴爷爷和李希阿姨回房间休息。 吴爷爷一脸憔悴疲惫地站起身，叮嘱秦戎：“来电话就叫我。” 秦戎连忙答应着，送吴爷爷回房。 李希却不想离开客厅，她一直坚持坐在电话机旁，两眼无神地盯着电话机，仿佛守在这里，就能守护着儿子，就能离那不知生死的儿子更近一些。 小秋坐在她身边，轻声劝慰：“干妈，你比我更了解吴戈，咱们都要相信他，他看着大咧咧不靠谱一人，其实最是胆大心细，遇事沉稳不慌张的。这次意外，他一定是带着战友在哪里避着，只等天气好转才出来呢……” 自从得到消息，李希就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流，整个人却仿佛抽了魂魄，傻呆呆木愣愣的，反应有些迟钝。 这会儿也一样，小秋说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而用力地摇摇头，道：“你小，没见过，你不知道，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渺小……我曾经随医疗队去陕甘山区慰问，路上遭遇暴雨山洪，我们一队人顺着山路走着走着，突然，我前边的路就塌下去了，走在我前头的四五个同事，还有赶着骡子替我们医疗队运送物资设备的老乡，包括他们的牲口，就一下子掉下去了……十来条人命，五头骡子，连个水花都没有，一下子都没了……呜呜呜……你不知道……小秋，你不知道……呜呜呜……” 说着说着，李希情绪一下子控制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看她哭出来，小秋的眼泪也跟着滑下来，但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人在遭遇变故、惊吓、悲伤的时候，能哭、能骂，甚至能打人、摔东西都是好的，怕就怕一声不吭发泄不出来，憋在心里才容易憋坏了。 所以，她也没打断李希，只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混乱的话，小秋只在旁边看着，按经络穴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以免哭得太狠截了气。 李希哭得并没有太久，她到底是自制惯了的人，也就两三分钟就渐渐收了哭声，小秋连忙递上一块柔软干净的手帕，李希接过去擦去脸上的涕泪，略略收拾情绪，正想抬头向小秋说话，电话铃却突然响起来。 不等小秋反应，李希就一下子扑过去，把电话话筒抓了起来：“喂，是，我是，老吴你……嗯，爸妈还好，已经休息了……老吴，你见着吴戈了吗？……啊，还没消息？……嗯……嗯……” 小秋在旁边听着，心也仿佛被揪的紧紧的，满怀希望却终究被击得粉碎。距离吴戈出事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却仍旧下落不明…… 第五百九十五章 她不太敢想，只强迫自己镇定再镇定，李希这个做妈妈的，比她更难过更恐惧更担忧……也更需要人支撑和照顾。 这边李希的电话还没挂，房间门响，已经睡下的吴爷爷和躺了一天一口饭没吃的吴奶奶都走了出来，加上秦戎和服务人员，五六双眼睛齐齐关注在接电话的李希身上。 只是，事情注定了要让他们失望，看到李希苍白着脸，毫无生气的眼睛后，他们已经知道了电话的内容。 刚刚哭了一场的李希，又经历了一通从希望到失望的电话，却在挂断电话后，保持着镇定，强撑着自己站起身，走到吴奶奶面前去：“妈，海港说，那边派出了足够的人力去搜寻，只是因为事发地点太过荒僻空旷，一时没找到人……”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小秋在旁边加了一句。 李希立刻道：“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可能是戈子和战友们离开了事发地点，只是跟搜寻的人走岔劈了呢！” 吴爷爷自始至终都是最镇定的一个，他一句话没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回走。 之前，他怕惊醒吴奶奶，所以去了另一个房间，这会儿却上前扶了吴奶奶，往他们俩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你的身子本就不好，也不能太任性了，可别那个臭小子囫囵回来，你却病倒了……” 吴奶奶浑身无力，这会儿却似乎又有了些希望，拍拍老伴儿的胳膊，迪迪地回应：“我没事，没事……” 小秋看看李希，低声道：“厨房里温着有粥……” 李希茫然地点点头，拍拍小秋的胳膊，然后，自己缓缓地拖着步子，再次走回沙发，还是那个紧挨着电话机的位置去。 陈嫂无措地看向小秋，小秋点点头，与她一起走进厨房，将炉子上温着的粥盛了多半碗，让陈嫂送过去：“让吴爷爷劝着试试，争取能吃上点儿。” 秦戎本来在吴爷爷房间里守着的，这会儿也跟着小秋进了厨房。 小秋回头看他一眼：“你晚饭没怎么吃，喝碗粥吧？” 秦戎摇摇头，拒绝了小秋盛粥，低着头好一会儿，才突然道：“我想去疆省……” 小秋愣怔着，盯着秦戎看了好一会儿，就在秦戎被她盯得有些手足无措，嗫嚅着想要说什么时，小秋却突然开口：“丢下两位老人和李希妈妈不管吗？” ——去疆省，去把失踪的吴戈找回来！ 别说秦戎有这个念头，就连小秋，在得知吴戈出事后，也恨不得第一时间赶到疆省去，亲自参与到搜索救援中去。 但理智告诉她，做事不能全凭冲动。不说她有没有能力深入无人区进行搜救，只说吴家如今的情况，两位老人和李希妈妈，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这么差的情况下，她做不到，撇下他们任性地跑去疆省。 当然，她更清楚，别看她的身体经过改造，能跑能跳，力气也比较大，但完全没有经验，没经过训练，冒然进入高原戈壁的无人区……恐怕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为搜救人员的累赘。 秦戎的情况，大概只比她好一点，却同样没有戈壁无人区的生存经验。 被小秋直白地质问着，秦戎的脸色先是胀红，随即又苍白成一片，目光暗淡地垂着头，紧紧握住拳头：“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小秋伸手，握住秦戎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语气平静道：“你要相信吴叔叔，他是吴戈的爸爸，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地希望尽快找到吴戈。” 这一夜，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李希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小秋和秦戎都没有过去打扰她，却也安静地在餐厅里坐了一个晚上。 下半夜的时候，吴爷爷出来上厕所，看到坐在餐厅里的秦戎和小秋，略略有一点意外，随即用略显沙哑暗沉的声音道：“你们去睡吧。” 小秋和秦戎已经站了起来，闻言点头应着。 小秋道：“锅里煲了安神清心的莲子枣仁茶，爷爷喝一盅吧？” 吴爷爷抬手揉揉眉头，默默地点头应允下来，片刻又道：“给你奶奶也送一盅进去吧。” 小秋连忙盛了两盅端上来，一盅交到吴爷爷手中，然后才将另一盅送进房间给吴奶奶。 却原来，吴奶奶回了房间也一直未睡，小秋进去时，她就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影集——这本影集小秋见过好几次，里边装的是吴戈从小到大的照片。 第一次见，小秋还为吴戈百日的娃娃照笑了好一会儿。等她再来吴家见到这影集，吴戈那张不着寸缕的百日照就不见了。后来，连吴海港也抓着这件事笑话过吴戈，更别说吴奶奶和李希了。 看到昏黄灯光下，一头白发的吴奶奶，捧着影集的画面，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小秋，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这要真的吴戈回不来了，不说李希，吴奶奶就怕挺不过去！ 她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泪意掩下去，缓缓走过去。 吴奶奶虽然身体不好，心情低落，但还是抬头看向小秋，关切道：“你个丫头也别跟着熬，去睡会儿吧！” 小秋强撑着一抹笑，点点头道：“奶奶不用担心我，我刚刚睡了一觉了……我熬了安神清心汤，您喝两口吧……您老担心戈子，可知道，戈子指定也挂记您呀，等他千辛万苦回来，若是看见您病了，他多难受啊？还不埋怨自己个儿，惹得您伤心生病啊！” 被小秋这么一说，吴奶奶心口的郁气反而有些松动。因为小秋说的太扎实了，好像确定吴戈一定会平安无事，已经从疆省往回走了一样的，吴奶奶心里的希望又增加了些……到底就着小秋的手，将一盅清心安神的莲子枣仁茶喝了下去 第五百九十六章 这安神汤里，小秋加了枣仁、柏子仁，安神静心的，还是她的大清花里存了许久的，经过改善之后的药效特别好，吴奶奶本来昏沉沉却毫无睡意的，喝完这盅汤之后，竟很快安睡下了。 小秋帮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时，吴爷爷也由秦戎扶着回了房间，见老伴儿睡下，老爷子也松了口气，目光柔和地看了小秋一眼，让他们两个小的去睡。 转回来，小秋又去看了看李希，见她靠着沙发闭着眼睛，脸色晄白，却还算平静，小秋知道，她没有睡着，却没有打扰她，又轻手轻脚地走进餐厅，与秦戎仍旧在餐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了，静静等待。 隐约看到窗外发亮的时候，小秋撑不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好像她刚刚盹住，电话铃就又响起来。小秋蓦地睁开眼，秦戎比她更快，已经跳起来，快步走进客厅里去。 “啊……老吴……什么？戈子找到了？啊……啊……太好了，嗯嗯……呜呜呜……呜呜呜……嗯嗯……” 小秋抹把脸，触手冰凉，才知道，不知何时，泪水流了一脸。 她顾不上好看难看，那手帕胡乱擦擦脸，就快步走出去。 李希手里的电话听筒已经被秦戎接过去，扣好。她却蜷缩在沙发上，哭得不成声。 这一天一夜，二十多个小时，她咬着牙撑下来，却在得知儿子安全之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得像个孩子。 陈嫂和其他几个服务人员都已经过来，夜里没睡好，一个个都是眼睛红红的，脸上却都挂满了笑。 这些人经过训练，动作脚步都是轻盈无声的，也没有人大声说笑吵嚷，可莫名的，小秋却觉得他们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连里里外外的空气都充满了一轻松和愉悦的份子，没了昨天的死气和压抑。 小秋过来，看陈嫂守着李希，手里捧着一块毛巾，她就没多停留，只加快脚步往吴爷爷吴奶奶房间走去。 不等她走到，吴爷爷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身上仍旧穿着前一天的衣服，只外边的旧军装披在肩上。 “爷爷，刚刚接到消息，戈子找到了。”小秋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吴爷爷也难得的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意，向小秋点点头，让开房间的门口，小声道：“你进去看看你奶奶的情况吧。”这是确认了小秋的医术了——大概是昨天晚上那一盅安神汤的作用。 房间的门没有关，半掩的缝隙里，能够看到吴奶奶安静静地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安稳。 小秋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伸出三根手指摸了摸吴奶奶的脉搏，确定情况还不错，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等李希情绪稳定下来，小秋才了解到具体情况，吴戈只是被搜救队找到了，消息是搜救队发报送出来的，吴海港还没见到人。 另外，需要说一下的是，与吴戈一起失踪的三名战士也找到了，只不过，搜救队找到他们的时候，跟吴戈在一起那名战士情况还不太差，另两名战士被发现在距离他们一千多米外，两人情况不太好……一名牺牲，另一名也重伤昏迷，恐怕有生命危险。 对于吴家来说，吴戈找到了，众人就都松了一口气。在大家的关切宽慰下，李希和吴爷爷平复一下心情后，都吃了点儿早饭，就回房间休息了。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他们的身体，特别是吴爷爷的身体眼看就要顶不住了。 很快，吴戈找到的消息就被许多人知道了，昨天来慰问的人又陆续登门，这一次，却由秦戎和小秋接待着，没去惊动李希，更没有惊动吴爷爷吴奶奶。 到了下半晌午，李希先睡醒，从房间走出来。 小秋看她的脸色，经过补眠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当然，更主要的是吴戈安全了，她的情绪好了许多。 稍稍洗漱之后，陈嫂送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李希没吃饭，先打了个电话出去，却是问有没有飞机去疆省，她略作休息，就准备亲自去疆省一趟：“……那孩子也不知什么情况，受没受伤，万一受伤，我过去也好照顾一下。” 李希打完这个电话，回头向小秋打了个招呼，又给后勤医院打了个电话，请求安排郑教授过来给老爷子老太太看一下，确定两位老人的身体没有大碍，她才好离家前往疆省。 几个电话打出去，李希才到餐厅里吃饭。因着将近两天没好好吃饭了，这次陈嫂准备的饭菜都比较清淡，但又不失营养，李希看着碗里的粥和几样小菜，抬头对小秋一笑：“这是你个丫头的安排吧？” 小秋嘿嘿一笑，道：“干妈你好几顿饭没正经吃了，脾胃难免受损，这会儿不敢给你吃大荤之物，只能先吃点儿好克化的，略略补一补脾胃之气，再逐渐恢复正常饮食才好。” 李希看着小秋笑笑，低头继续吃饭。之前，吴戈失踪，她是一口饭都吃不下去，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即便是极清淡的小菜、米粥，她吃起来也觉得清甜美味，一连吃了两碗粥、一个发面杂粮小馒头这才作罢。 也就在李希吃饭的这段时间，她打出去的几个电话陆续也有了回音。 首先是飞机，最近的一班是明天一早的一架运输机，往西北运送物资的，可以捎李希过去。 其次是郑秋实也回了信，他那边正好有空，很快就能赶过来。 再其次，就是李希向自己医院申请的假期批下来了，她之前安排的几台手术都找了其他医生代替，医院里给她批了两周的假期。这对于每天都有好几台手术的李希来说，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在李希处理这些的时候，吴奶奶和吴爷爷也都醒了，向来龙行虎步的吴爷爷，这一次也难得搀扶了老伴儿一起走出来。 见到他们二老，李希和秦戎小秋都连忙上前关心询问，得知两位老人休息的不错，精神看上去也比较好，这才都放了心。 没过多久，郑秋实也到了吴家，略作寒暄之后，就给吴爷爷和吴奶奶诊了脉，然后对李希交待：“略有些虚弱，但无大碍，也不必用药，只需好好将养上几日，也就好了。” 与李希说完，郑秋实又转向跟在他身旁的小秋，微微挑了眉道：“你之前给二位用过安神汤吧？” 小秋连忙将用药配方和用量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就用了一盅，若是不合……” “无妨，无妨。你配的与其说是汤药，还不如说是食疗茶，可以继续用上几日，每晚饭后半个时辰服下，别太晚了。” 小秋连忙答应着，李希也道：“小秋将药配好，交待给陈嫂就好。” 郑秋实那边还有事儿，看过诊之后没有多留，就向吴爷爷和吴奶奶告辞，离开了吴家。 师傅离开，小秋自然要送出门，秦戎自然地跟了上去。 来到吴家门外，看看只有秦戎小子一个了，郑秋实才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叹口气，道：“你个丫头，照料长辈我不反对，可也要照顾好自己个儿啊！” 小秋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眼底，皮皮地一笑道：“师傅放心，我就是给吴戈那臭小子吓了一跳，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郑秋实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道：“如今也没事儿了，你也早点儿回家。” 依着他的心思，真要给自己的小弟子找个托付，眼前这个秦小子更合适，没有那么重的家族责任，性格也绵软细致，可眼看着，小丫头主意正的很，却还好像没开窍的样子，与两个臭小子往来倒没偏了哪个去……算了，他还是不操这份儿心了，反正这两小子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要做的就是等小秋选定了人，不让他欺负了小秋去就好了。 送走了郑秋实，小秋转回来，陪着吴奶奶吴爷爷吃了晚饭，略说了几句话，小秋看着陈嫂熬了一次安神茶，就从吴家告辞出来。 吴奶奶还说安排车送她，被她婉拒了，只让秦戎骑自行车送她回了卷棚胡同。 去吴家这两天一夜，并没多长时间，但小秋回到卷棚胡同后，走进自家安静的小院，还是觉得过了许久一样。这两天一夜的经历，极度的恐惧、担忧，甚至绝望，到忽然一下子烟消云散，否极泰来……真是一霎地域一霎天堂，太折磨人了！ 还好，跟着她回来的秦戎比较细心，特特地进厨房烧了热水，让小秋洗漱。 小秋答应着，回头询问起秦戎：“明天李希阿姨去西疆，你怎么安排？” 秦戎顿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我还是留下来，爷爷奶奶都需要人照应。” 小秋也猜到了秦戎会这么安排，并不觉得意外，于是答应一声，就催着秦戎早点儿回去了。 送走秦戎，小秋锁了大门，兑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背心短裤，趿拉着拖鞋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躺，随手拿起身旁石桌上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目光向上，落在璀璨的星星上，心思却飘得有些远了。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西疆某军医院病房里，吴戈吊着一条腿，固定着一条胳膊，僵直地躺在病床上，他旁边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吊着膀子的小伙子，正是和吴戈一起入伍的战友韩景芳。 “哎，戈子，这回咱哥俩可都亏了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了，要不是她给你的那好东西，咱哥俩这会儿也得跟王大遛和老夏一样，不省人事呢！” 吴戈身体不能动，只能眼珠子斜了他一眼，心道，也是碰巧两个人滚落在一处，要不然，他其实更想救的是夏长辉。 说起夏长辉，在新兵连的时候就是他们排排长。分到连队之后，吴戈才知道，夏长辉仍旧是他们的排长。这位也是疆省军区的牛人，当了十二年兵，除了新兵连，十一年半都是坚守在最艰苦的山口边所连，年年比武都是第一名。硬拼硬熬，从一个最不起眼的农村兵，成了英雄标兵，转志愿兵，一年前刚刚提干，成了排级干部。 山口边防站，号称魔鬼之地，气候极端恶劣，一年有六个多月被大雪封山，剩下的六个月还经常会有狂风、沙尘暴等恶劣天气。一般来到这里驻守的兵，能坚持下两年来就受不住了，很多人的手脚关节都会因为极端天气变形。而夏长辉就好像扎了根，竟然坚持驻守在魔鬼之地十二年，提起他，新兵老兵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他们这次巡逻，也是遭遇了特大级别的狂风沙尘暴，八个人及时冲入天然掩体。韩景芳没稳住滑下山坡，吴戈其实是被韩景芳带倒，才一起滚落下山谷的。夏长辉则是为了拉住被风卷起的另一个战士，一起被风卷出一公里，虽被一块凸出的岩石挡住，避免了被摔进裂缝的厄运，但两个人当时都受了重伤，等他们被搜救队找到时，夏长辉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微弱，另一位却……经过一番紧急抢救，夏长辉虽说仍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吴戈却知道，凭借这位坚强的求生意志，夏长辉一定能醒过来。 只是，让吴戈很难受的是，无数次比武第一的铁人夏长辉，左腿坏死严重已经被截肢……即便他养好伤，大概也只能转业回乡了。 当时，他滚落山坡后，虽然手脚都折了，但还有一定的行动能力……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没强撑着去找一找另外两个战友，若是他及时找到老夏，他身上是带着小秋给准备的伤药和特制酒心糖的，恢复体力、止血疗伤，说不定，夏长辉的腿就不用截肢了。另一位战友或者也不会……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一阵脚步声，随后，一身军装的吴海港由两名当地军队的同志陪同着走了进来。 “你说，咱们这一次出事，出动了那么多人，还出动了直升机……我怎么觉得事儿不太对啊，咱们几个也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吧……首……长好！” 韩景芳心思灵透，眼力见儿也有些，他不认识打头走进来的军官，但认识后边跟着的一个，乃是军部后勤部部长，正师级！ 而能让正师级出面陪同随从的人物……乖乖，难道是他想象的……军级干部？那是啥级别，最少也得是个少将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可惜，这会儿的军装还没改装，肩膀上没有杠杠星星，也没办法只管辨别军衔级别，不过，这小子猜的也差不多，算他蒙准了。 进来的就是千里奔波救子的吴海港，他之前一直在当地部队的指挥部，时刻关注着前线搜救信息，之后，吴戈搜救送到医院后，确定吴戈伤的不是太严重，这才匆匆赶到医院。 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已经处置完毕，该接驳的接驳，该固定的固定，那么僵硬地固定在病床上，动都不能动时，即便是上过战场见多了生死的吴海刚也觉得心口生疼，眼窝发热。 吸口气，平复了情绪，吴海刚的目光在儿子身上一转，然后落在韩景芳身上，只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心思灵透，很有些小聪明的孩子。 这种年轻人，吴海港见得多了，不算坏孩子，用好了是个人才，用不好，却也可能成为你前进道路上的一颗暗石。对，这种人因为聪明，往往有些小心思，得罪之后，最爱下阴招。 “哈哈，你就是与戈子共历生死的那个孩子吧？叫什么名字？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吴戈的父亲，你叫我吴叔吧！”吴海港是什么人，只要他想，能让任何人觉得如沐春风，何况韩景芳这么个毛头小子。 “哎，哎，吴……吴叔好，我叫韩景芳，甘省人，是与吴戈一批入伍的战友。”韩景芳又惊又喜，激动地满脸冒光。一激动，差点儿忘了自己膀子受伤，往前一伸扯着伤口疼了，这才嘿嘿地笑着缩了回去。 “嗯，是个实诚孩子。”吴海港笑着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这才转身来到吴戈的病床旁，俯身询问吴戈的情况。 吴戈在家里跟吴海港还是比较亲近的，但当了兵就不一样了，又当着自己部队的领导，他回答就比较客气，有问有答，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儿儿子见到老子的亲密。 吴海港也没表现出太多情绪来，简单问了几句之后，就起身出了病房。倒是跟着他过来的两位部队领导，很关心地询问了吴戈和韩景芳的情况，又代表部队官方对他们慰问鼓励了一番，这才跟着离开了病房。 三个人离开病房好一会儿，韩景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还一眼一眼地看着重新关好的病房门，一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戳戳吴戈，再戳一戳：“哎，戈子，你小子行啊，嘴够严的……你给我说说呗，你老爹我吴叔是什么级别啊？” 吴戈身体不能动，被他戳的肌肉一紧，伤口就疼得他直想咧嘴。 韩景芳一边问一边戳，一下又一下的，惹得吴戈脑门上的火呼呼直冒，恨不能跳起来一脚把他从病房里踹出去……可惜，他的一条腿打了石膏，高高地吊在半空，一侧胳膊连通肩胛骨也固定了，整个身体几乎都不能动……奶奶个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这死孩子，今儿这账且给他记着，等他伤好了……有他小子好看！ 韩景芳得知了吴戈的家庭出身之后，心里很希望能够跟吴戈再混得熟一些才好。但他更知道进退，当天晚上，吴海港换了一身便衣再回到病房后，他就主动地要求把自己调到另一个大病房，而将自己之前的病床让给‘吴叔’休息。 等第二天，吴戈的妈妈也赶了过来，并主动到他的病房里看望时，韩景芳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小秋放了暑假，暂时向医院请了假，第二天一早，就又去了吴家。 她到吴家时，李希正准备出门，见小秋过来，李希一脸满意地交待了几句，就匆匆赶往机场了。小秋则留在吴家，和秦戎一起，照料吴爷爷和吴奶奶。 吃过早饭，乔家老爷子和另外几个老伙计都来看望，前天他们得了消息也打发人来询问情况，自己没过来添乱，今天知道吴戈找到了，也没受太严重的伤，这才不约而同地过来庆贺。 有这几位老伙计说笑，吴爷爷和吴奶奶的精神又好了不少。中午吃饭，二老都添了半碗饭。 吃过午饭，乔西和乔北匆匆赶了过来。这兄妹俩放了暑假后，跟着金笛去口外玩去了，没想到即将回京的吴戈突然出了事。他们得了消息赶着买票回来，没想到，回到家却得知，吴戈已经没事儿了。 乔西一脸后怕地抓着小秋的手，道：“哎，真是吓死我了……吴戈这回还真是命大，我听说，他遭遇的那种沙尘暴连汽车都能刮跑！” 小秋转头看一眼吴奶奶的房间门，拉着乔西来到楼后边的小院子里，几个人一起在阴凉里坐下，这才重新说话。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小秋笑眯眯地问。 “什么话？”乔西傻呵呵地问。 乔北满脸兴味地看着小秋，心里大概已经猜到这个丫头要说什么了。 果然，小秋笑嘻嘻，一脸风淡云轻道：“祸害遗千年呀！” “你……哈哈哈……”乔西终于回过味儿来，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乔北也嗤地一声笑了，倒是秦戎，看着仍旧嘴角含笑，半点儿没被影响到的小秋，摇着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吴戈那边确定安全了，吴爷爷吴奶奶又喝了几天安神汤，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小秋随即也就恢复了去医院实习的生活。 没有起伏的生活，平静地如流水一般，嗖地一下子，半个多月就过去了，到了高考放榜的日子。 这一天小秋特意向科室里请了假，一大早就等在家里，等着电话铃响起。 她刚吃过早饭没多会儿，也就刚到八点，电话铃就响了。小秋连忙跑过去接电话，然后开口就问：“是二哥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问，“在等你二哥的电话？” “怎么是你？”小秋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连忙道，“干爸回来说你骨折打了个石膏，在床上不能动的呀，你怎么能打电话回来了？是不是你偷偷跑出病房了？哎，你知不知道，骨折错位，再重新接驳很容易出现偏差啊，不如第一次接驳生长得好啊……” 第五百九十九章 前一句，让吴戈听得心里一凉……自己受伤，小秋别说过来看望，连封信都没写来……难道？ 可，随即传过来的数叨声，却让吴戈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这丫头，一年没见，还是那么爱操心爱教训人……年龄不大，却总是爱装大人，管这个管那个！不过，他好像就喜欢她管着他，就喜欢听她毫不客气地数落、教训！ 好半天，吴戈瞥见不远处的韩景芳一脸贱笑，欠扁的死样子，吴戈才不得不收拾起好心情，装作不耐烦道：“好啦，不过一年没见，怎么感觉你更像老太婆了！” 小秋气结，想想不放心，又嘱咐他快回病房，然后找医生看看固定的有没有错位…… 吴戈听得嘴角又翘了翘，嘴上却仍旧不客气道：“行啦，行啦，忒啰嗦。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挂了！” 小秋看着挂断的电话，撇了撇嘴，将话筒扣好。 臭小子，还嫌弃她唠叨，还敢挂她的电话……嫌她啰嗦，她还嫌他耽误事儿嘞。嗯嗯，时间还早，县城的成绩应该还没公布出来，她也就应该没耽误接二哥的电话。 这一回，倒是没有人再打电话来裹乱了，成江的电话却迟迟没打过来。 小秋等得心里直冒火，忍不住起来到院子里绕了好几个来回，为了平复心情，她甚至跑去菜园子里割了一把韭菜回来择菜……一直等到将近十一点，电话铃终于再次响起，小秋接起来没敢直接叫二哥，传过来的声音却是王利民的声音。 “闺女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二哥考得很好，是地区里的第一名。招生办的人说，你二哥这个成绩，报京大清大都没问题啊！” “哎，太好了，太好了！”小秋几乎是立刻就欢呼起来，一边催着王利民把电话交给成江，一边把京大和清大的专业设置、学校情况给二哥成江又简单地介绍了一遍，最后道，“二哥，你好好琢磨琢磨，你想学什么专业……小舅舅说了，若是京大，你定好专业告诉他，他去给你落实。” 秦戎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恰好听到小秋这一句，然后立刻补充一句：“跟成江说，若是想上清大，专业的事情我包了。” 成江在电话另一端答应着，脸上却不像小秋这样笑容满面，仿佛那喜悦太多，一直从心底里满溢出来，满眼满脸，甚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仿佛都表达着欢喜和快乐。 成江在心里琢磨的却不是简单地选择哪个学校，而是想他以后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路该如何走。 此次高考带给他一个难得的选择机会，这个机会已经成功地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脱离农门，成功地成为‘端铁饭碗’的一员。但他想得无疑更多、更远，远到他将来对弟妹们的帮助，对爹娘长辈的回报…… 得知二哥高考取得了理想的成绩，小秋欢喜难以，回头看看地上摘得有些乱七八糟的韭菜，嘿嘿一笑，挥手安排秦戎：“你去买两斤虾，咱们包饺子吃，为我二哥庆贺。” 没想到，好几天没见的小舅舅宋秀程也回来了。一进门就问：“家里打电话来了么，成江考得咋样？” 小秋努力绷着脸走出去，可目光与宋秀程一对上，她就绷不住了，嘴巴咧得大大地，满脸笑容灿烂无比：“小舅，我二哥考得很理想，这分数，几个学校都由他自己选了。” 宋秀程也高兴，却走过来捏了捏小秋的鼻子，嗤笑道：“你个丫头想什么呢？志愿在考试之前就填了，这会儿看分数，其实他的档案早就被学校提走了，不过是需要走个手续，然后才会通知被某大学录取了。”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二哥第一志愿报的是哪个学校来着？” 她就记得当时让二哥把京大和清大都填在志愿上，后边再填报相对把握的……可她毕竟没看着二哥填报志愿，实在不敢确定二哥是怎么填报的，要是二哥觉得没把握，第一志愿填了其他学校…… 哎呀呀，前头有小舅小姨和廖辰、秦戎好几个人了，她怎么还总是忘记这会儿高考还是先填报志愿，再参加考试呢！亏她之前在电话里还给二哥说了半天志愿填报的事情……二哥都不怎么说话，大概是以为她欢喜傻了吧！ 还好，小秋紧赶着给家里打了电话问了个清楚，确定二哥听了她的建议，把京大填了第一志愿，清大填了第二志愿……小秋这才呼地一声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了心。 确定了成江的报考志愿，宋秀程和秦戎下午就回了校园打听了，晚上带回来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成江顺利被第一志愿录取，即将成为京大的一名新生。 京大呀，二哥那性格，会不会也跟小舅舅一样，进入机关单位工作呢？貌似，二哥的性格从政，还是不错的。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小秋转而接了电话，说是李希已经回了京。 小秋想起一大早接到的吴戈打来的电话，连忙与秦戎一起赶到吴家，见了李希才知道，吴戈并没有一道回京，他的伤暂时还不好移动，还需要在疆省医院治疗养伤，最少也得再过一个月，才能乘飞机回京。 问过吴戈的身体伤的不太严重，经过治疗后，恢复的也很快，小秋也就没在吴家多待，吃了顿晚饭，就让秦戎送她回了家。 在回去的路上，小秋与秦戎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并肩行在胡同中。 刚到京城时，这些纵横交错的胡同常常让小秋如入迷阵，如今，她已经能够自在穿行其中，不会迷路了。 一路，两个人基本没怎么说话，都默默地骑行。直到进了卷棚胡同，小秋停下自行车，这才对秦戎道：“正好事情不忙，咱们去一趟疆省？” 秦戎静静地看了小秋两秒，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去买机票。” 第六百章 与此同时，吴家。 李希这段时间在疆省照顾儿子，又坐车坐飞机奔波十来个小时回到京里，真是一身疲惫，秦戎出门送小秋，她就洗漱准备休息。 她洗完澡出来，吴海港已经坐在床头上看书了，李希擦着头发道：“咱们那傻儿子这次也算因祸得福，抢救战友受伤，最少也得一个三等功了。” 吴海港淡淡地扫了妻子一眼，不以为意道；“他才多大，以后有的是机会。” 虽然妻子陪床半个月，可听得出，儿子心里如何想的没跟她妈说。据吴海港所知，儿子很佩服那位夏长辉夏排长，这次事件，夏长辉才是真正救人受伤致残的那个，即便立功，也应该给这位。在这一点上，他们父子俩的意见是一致的。当兵的想立功，立功才能提拔，才能往上爬，可他们吴家父子做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还做不出冒功的下作事来。 那个夏长辉才29岁，12年军龄，刚刚提干一年……若没有此次事件致残，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成就。如今，即便得个二等功又如何？也只能回乡转业安置……而且，缺了一条腿的人，大抵也就干干传达室之类的工作吧。到底，可惜了。 吴海港还在想着那个夏长辉可惜了，李希却又转了话题：“你之前还嫌我认小秋做干闺女，可我看，这事儿也就是你那傻儿子一厢情愿。” “嗯？这话从何说起？”吴海港即便知道女人的思维跳跃性大，却还常常觉得自己跟不上妻子节奏。 李希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做着头部按摩，一边道：“你也不看看，这一次，咱那傻儿子可是差点儿连命也没了，那丫头怎么样了？自始至终，我都没见她哭过……那啥，也就我哭的时候，陪着落了两滴泪。可你想啊，若真是心里有咱儿子，她能那么平静吗？不说这个，她总该想着去疆省看看戈子吧？你瞧瞧，我说去疆省，她连提都没提。” 吴海港的思维终于转过来，听妻子这么说，立刻道：“你过去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家里就咱爸咱妈，那丫头留下来指定是为了照顾两位老人呢。爸妈和陈嫂他们可都说了，小秋和戎子在家里照料了好几天，确定二老身体没事了，他们才回去的。” 说着说着，吴海港有些好笑道：“你要是不喜欢，干嘛认了做闺女？” 李希透过镜子斜了丈夫一眼，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男人们粗心大意的，很多细枝末节的事儿都不注意，她却要好好斟酌斟酌，若是真的与儿子不适合，认了闺女就是最好的借口。 夏天本就昼长夜短，将近八点钟了，天也只是刚黑透，胡同里住的人们，大多刚吃过晚饭，三三两两地搬着小板凳，咯吱窝里夹一卷破凉席，来到胡同口的路灯下乘凉。 还有好几个豪爽的老爷们儿干脆赤膊上阵，在胡同口摆个小桌子，也没什么好菜，一盘花生米，两盘素菜，一瓶二锅头，喝着吃着，讨论讨论时事，都是升斗小民，但那股子指点江山的豪气却半点儿不差。 小秋和秦戎早早地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往家走，一边不停地跟邻里街坊打着招呼。 “小秋哇，我家柱儿今儿又有点儿拉肚子，就是晌午时没看住，掏了两口井水镇的西瓜吃……”这是胡同口住的钱大妈，她家小孙子柱儿肠胃不好，吃点儿水果受点儿凉就拉肚子。 小秋笑着应道：“钱奶奶别着急，我把车子送回家，过来给柱儿灸一灸就好了。” 没走两步，又有胡同底儿住着的王阿姨拦住了小秋：“小秋哇，我家你邢叔那偏头疼又犯了，在家里疼的直碰墙，吃了止疼药也不管事儿，你可有法子吗？” 偏头疼，又称头风，是比较顽固的一种慢性病，难以治愈，而且容易复发。历史上比较著名的病例是三国时的曹操，当时由神医之称的华佗亲自给他治疗，却仍旧不能根治。 故而，小秋也很谨慎道：“王阿姨，叔叔的病情我不了解，若是叔叔同意，等会儿我可以看看叔叔的情况……” 听她说的这么没底气，王阿姨很失望，悻悻道：“难道就没法子治了么？” 小秋只能宽慰她：“您别着急，偏头疼去除病根不容易，但缓解头疼还是有些办法的。待会儿我见了叔叔，了解了解病情，咱们再选择合适的办法给他治疗。” “嗳，嗳，你叔叔那病得了十几年了，我们也不指望能去根儿了，能给止止疼就行，看着他那样，实在是太受罪了。”王阿姨倒是要求不高，听小秋说能缓解疼痛就很有些喜出望外了。 一路说着话，打着招呼，短短一百多米的胡同，她和秦戎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家。 大热天的，出去跑了一路，秦戎后背的衬衫都汗湿了，小秋却只是额角和鼻尖有微微的细汗，身上的衣服却算得上是干爽的。 秦戎跟这家里的人也没差别了，小秋也不特别招呼他，让他自己打水洗漱，她自己只洗了洗手，就拿了针灸包匆匆出了门。 先去胡同口，找着钱大妈的小孙子柱儿，给他做了一次姜片艾灸，又叮嘱小家伙儿以后不能再贪嘴了，这孩子先天较弱，后天不注意调养，脾胃伤了，虚寒比较严重，不好好养着，这病可要跟一辈子的，遭罪是小，说不定还能影响寿命。 给小家伙儿灸完，询问过小家伙说肚子不转（转，痉挛的俗称）不疼了，也没有那种总是想上厕所的感觉了，小秋这才放心。又拿了一根艾条交待给钱大妈，嘱咐她第二天一大早，再给柱儿灸一回。为了钱大妈不至于辨认错穴位，小秋干脆拿圆珠笔在柱儿的肚子上画了个小猪脸，猪眼睛和猪鼻子就是需要施灸的穴位所在。 第六百零一章 为了给柱儿施灸画的小猪脸，让旁边几个围观的小孩子看得羡慕不已，一个个围了小秋，叫着小秋姐姐，求她也给自己肚子上画画儿。 王阿姨惦记着自家老头儿在家头疼难受，在旁边等得早就心急得不行了，一把拉了小秋，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几个孩子往外一推，虎着脸道：“去去去，一边儿玩去，小秋是小大夫，还要给人看病呢，哪有那么些闲工夫理会你们这些毛孩子！” 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萝卜头儿不小心就被推倒了，一个屁股蹲儿摔在地上，又疼又吓，登时哇地一声哭起来。 小秋理解王阿姨家里有病人的心情，但她这样待几个孩子，就未免有些过了。 孩子一哭，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家长们也纷纷聚拢过来，孩子们纷纷向自家大人告状诉委屈呀，立刻，就有几个人不乐意了，指指点点地开始跟王阿姨理论。 小秋趁王阿姨没工夫理她的时候，蹲下去将那个摔了屁股蹲儿的小家伙抱起来，替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翻手，手心里凭空变出好几块奶糖来。 小孩儿贪吃，一看有糖就不哭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小秋，眼睫毛上的泪珠子还没干呢。 小秋剥了块奶糖塞进小家伙儿嘴里，一边招呼其他几个孩子过来吃糖，一边跟东子和几个大孩子说：“我明儿不出门，你们谁想往肚子上画画儿，都来我家，我给你们画。” 东子连忙答应着，几个小的也懵懵懂懂地应着，一边小嘴儿里不停地嗦啦着奶糖。大白兔的奶糖啊，真好吃呀！ 安抚好几个小萝卜头儿，几个孩子家长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小秋这才得以拉着仍旧气咻咻的王阿姨离开。 因为这位王阿姨住在胡同底儿，与郑秋实的小院儿隔得比较远，两家之前也没什么往来，小秋对他们了解不多，只看今晚的事情，她就隐约看出，王阿姨是那种比较容易冲动生气，心胸也比较狭隘的性格，若她家邢叔也是类似脾气的话，那偏头疼的病因就差不多找到了。 偏头疼，也就是头风的病因有许多，首要因素就是风邪致病，然后是气滞、血瘀……而心胸狭窄、容易生气、发怒，会导致肝阳上亢，阳亢易生风，怒气上逆则致气滞、气滞又致血瘀……唔，现在还是小秋暗暗猜测，事实如何还待观察。 一路上，王阿姨还向小秋数落那些邻里不懂事，只顾自个儿等等，小秋也只是随声应和着，对王阿姨两口子的性格、为人，又多了些了解。 等到了王阿姨家，邢叔头上裹着布巾，脸色发红，眼睛也有些充血，而且王阿姨一进门，他就怒骂起来：“你走路不能不出声啊，关个门那么大声，你是恨不得我疼死啊？” 一看这模样，小秋都没用诊脉，就能确定，这位的头风症就是肝阳上亢型。而且看他的样子，他的性格大概也像小秋猜的，是那种冲动易怒、心胸狭隘的人。 他这个病就是从他的性格上来，缓解或者可以，去根儿真的不容易。 王阿姨被骂的有些没脸，但还是忍着气解释。这位邢叔虽然冲动易怒，却是爱面子的，发现了老婆子身后的小秋，也按捺下怒气，出声招呼。 小秋一边答应着，一边暗暗叹了口气，这位爱生气，又爱面子，怒气憋在胸中，时间久了，导致肝阳上亢和气滞血瘀，从而致病。这性格不改，他的病也就没办法去根儿了。 看过邢叔的情况，小秋开始给他施针，一边心里琢磨着，若是有个发泄怒气的渠道，这位的病可能也会持续缓解…… 针下去几分钟后，邢大勇的头疼渐渐缓解了，本就被头疼折磨的心力交瘁的他，头疼缓解之后，人也撑不住了，竟然就那么倚在床头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王阿姨很不好意思，就要出声唤醒丈夫，却被小秋拦住：“别叫醒他，让他好好睡一觉，睡好了，头疼也会有所缓解。” 起了针，小秋从王阿姨家告辞出来，站在大门口，小秋斟酌着道：“邢叔这病拖得时间太久了，想治疗就得慢慢来，不能着急……我现在还不能开方子，待我问过我师傅，给邢叔定个药方儿，慢慢调理着，疼得狠了，你就来找我，我再给邢叔下下针……两相结合着，这病慢慢就能好起来。哦，等邢叔的头疼轻一些，我建议邢叔在院子里立个靶子，弄个弓箭……哦，弹弓也成，练练打靶，疏解疏解情绪，对咱们治病可能有好处。” 邢大勇这病得了十好几年了，每次犯病，家里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走路声响大点儿邢大勇都受不了，所以，他这病不但是他自己疼得要命，家里人也被折磨得不行，是以，小秋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真是恨不能一下子把邢大勇的病治好了，他不受罪，一家人也能松快松快，省得天天揪着心。 等小秋回到家，秦戎就微笑着迎上来，“我已经联系好了，最快一趟班机是后天早上，明天上午我去把票取回来就行了。” “后天……嗯，正好，你看看公司那边安排安排，我也得去医院里请假。”小秋一边接过秦戎递上来的水喝了一口，一边道，“其他的，你看着准备一点儿东西，过去之后说不定能用上。挑小的好带的。” 既然过去看望受伤的吴戈，不可避免地会见到吴戈的战友和领导。小秋让秦戎带上一些体积小、比较难得的小东西做礼物，也是替吴戈做人。 想起那位截肢的排长，小秋又嘱咐了一句：“多带些现金。”说不定，能帮上忙。 大青花碗里储存的药，经过确认，药效比外边买到的好太多，她暗暗琢磨着，带什么补药和疗伤药过去，才能帮那位排长的伤情恢复得快一些。 第六百零二章 疆省两个机场，西疆那个机场排的航班实在是少，一周只有一个班次，所以，小秋他们购买的机票是飞抵疆省省会乌市的。 经过一天的准备，小秋和秦戎这天一早就赶往机场。 八〇年代初，坐飞机还需要级别限制，公务出差需要相关单位介绍信的，能坐飞机是一种特权的标志。 小秋和秦戎一人一个行李箱，却都拖在秦戎的手中，缓缓走进航站楼大厅。八〇年，首都机场T1航站楼建成并投入使用，虽没办法与后来的规模相提并论，在这个年代看来，T1航站楼却是极大极宽敞的。加上坐飞机的人很少，从而显得航站楼内外特别空旷。 小秋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上一辈子坐过几次，出国旅游连国际航班也坐过。秦戎沾吴家的光，也曾坐过军用飞机，对民航也就没了什么神秘感。 两人早就拿了机票，看着时间差不多，就直接换了登机牌，进入候机厅。 在此过程中，小秋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有安检，别说那种大型的安检设备，连人工安检都没有，只是在托运行李处，工作人员会询问一下行李里装的什么，乘客自己说明一下，却并不检验。 这还不算新鲜，等登机之后，小秋就觉得仿佛一下子进了个大蒸仓——飞机在起飞前，竟然是不开空调冷气的。盛夏七月的大太阳底下晒着，想象一下也知道机舱里是什么感觉，从舱门走到座位短短的距离，小秋已经出了一身汗，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贴在身上了。 但是，她想下去凉快凉快也不行，因为乘客们一拥而入，很多乘客带了大大小小许多行李，为了能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拼命地往前挤，小秋就觉得自己都没怎么用走路，就被人流带到位置上了。只是被这么一阵挤，那种闷热不适感就更严重了。 等乘客们放好行李，在座位上坐下，两名同样短卷发圆脸盘的空乘出来介绍乘坐飞机的注意事项，一个讲解，另一个就拿着纸质的小折扇给乘客们分发，然后，机舱里就响起一片扇风的声音。小秋自觉又涨了见识，之前她真的想象不到，小小的纸折扇也能形成如此大的声势。 好不容易等着飞机启动，机舱空调终于开始制冷，因为机舱里太热，冷气一喷出来就形成白色的雾气……坐在后排的两名乘客吓得叫起来，空乘见怪不怪地赶紧过去安抚，片刻后，小秋才得知，那两位是初次坐飞机，看到空调喷出来的冷气以为飞机冒烟，要出事故了！汗！ 等飞机滑出跑道，起飞升空，小秋再看到身旁的乘客从容地拿出香烟点燃……机舱前后也渐渐有烟雾升腾起来……小秋已经吐槽无力了，也不想犯众怒去制止，只能又从大青花中偷渡出两只口罩，和秦戎一起带上口罩。幸亏，这会儿空调制冷效果已经显现出来，戴上口罩也不会太热了。 飞机平稳之后，空乘开始送饮料送糖果。 因为是国内航班，小秋没能见到传说中只有国际航班才免费供应的茅台酒。不过，供应的饮料品种也比较丰富，有咖啡、绿茶、红宝橘子汁和可乐。因为是去疆省的航班，还有疆省产的一种果酒和京城产的啤酒，都是免费供应。 饮料架上摆着一大盘糖果，都是比较高档的，秦戎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伸手捏了几颗橘子糖递给小秋。这种水果糖酸甜口味，算是小秋比较喜欢的品种。 小秋笑笑，接过来还没等剥开吃，坐在她里侧的中年乘客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直接伸手抓了一大把糖……小秋看得目瞪口呆，那一大把，没有半斤也有四两吧？！ 她又回头去看空乘，却见空乘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笑笑，什么话也没说，继续推着车子往后边去了！ 好一会儿，小秋才意识到不对，里侧的乘客貌似并没有系安全带！乘坐飞机，扣好安全带是基本常识吧？刚刚那名空乘应该也看到了，居然，没有理会！ 小秋又转头去看另一侧的乘客，就发现，大部分乘客都没有系安全带的意识，空乘人员明显知道这种情况，却并不理会……结果，半路上遇上气流颠簸，好几名未系安全带的乘客从座位上滚下来，还有一个弹起来，头几乎碰到机舱顶上去。 完了，空乘出来请大家系好安全带，结果，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乘客系了安全带，大部分人都是充耳不闻。 小秋清楚地听到邻座的一名乘客说：“气流都过去了，再系有什么用？” 终于，在小秋被乌烟瘴气的空气窒息之前，飞机在乌市机场降落。 乌市机场还没有登机桥，连摆渡车都没有，乘客从飞机上下来，需要拖着行李步行出机场。 下了飞机，空气倒是没有那么乌烟瘴气了，可风特别大，小秋穿着裙子，一下子就鼓了起来，幸亏行李都由秦戎拎着，她两手空空，这才及时地按住裙摆，没有出丑。 一路按着裙子走到取行李的大厅里，小秋才松了口气，又庆幸自己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裙子，要是及膝的，恐怕都来不及按，就给大曝光了。 在乌市下了飞机，小秋和秦戎又换乘汽车，一路向西，第二天中午，终于到达吴戈部队所在的边疆小城。 七月份，京城正是三伏酷暑，基本上每天的最高气温都在35度上下，可到了西疆，小秋很快就领略到了什么叫‘日夜温差大’。夜里，哪怕坐在车里，也要裹上棉大衣，等太阳出来，温度又会极速提升，到了中午，她穿着长裙都有些热了！ 这日夜温差大的，怎么也得有二三十度了！ 两人下了汽车，已经是筋疲力尽。干脆直接拖着行李去了招待所，办了入住之后，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只不过，在这里因为时差的关系，夏季六点多太阳还老高，离黑天最起码还得两三个小时。 小秋和秦戎一身轻松地出门，询问过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去当地比较好的一家饭店定了几样饭菜打包带上，这才不急不慢地赶往医院。 第六百零三章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偏西，气温也一下子两双下来，小秋早有防备，穿了长牛仔裤，上衣穿了衬衫，胳膊上还带了一件长袖羊毛开衫……这套装备，半夜里还会冷，太阳刚落山穿一穿却是足够了。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公司进货带过来的，之前吴戈在京城的时候，三个人穿的衣服就常常是同款。 今日出门，秦戎也碰巧穿了同款的牛仔裤和羊毛开衫，唯一不同的是，小秋的开衫是樱花粉，秦戎的开衫是藏青色。小秋的毛衫是搭在胳膊上，秦戎因为需要拎着打包的饭菜，毛衣就那么垮垮地系在了腰上，他这副随意甚至带着一点点不羁的模样，与行动坐卧都有规有距的士兵不同，却偏偏显得腰瘦腿长，活力十足，又时髦帅气。 这两个人一路走过来，吸引了目光无数，有心跳加速的兵哥哥，也有不知不觉羞红了脸的小护士，好在，这时的人们普遍克制拘谨，才没有发生冲上来搭讪示好的事情。 临近黄昏，正是小城一天里最好的时间，天空澈蓝通透，日光明亮，却不会太热，微微地清风吹拂，把花园中一片玫瑰的香气吹遍医院的各个角落。 医院病房楼有一大片绿化，中间蜿蜒却平坦的小路穿过，其中的一道长廊，爬满了浓绿的葡萄藤，一串串葡萄从藤上垂下来，碧绿透紫，如玛瑙碧玉雕琢的一样，长廊两侧设了低矮的栏杆，又有阴凉遮阳，还通风透气，视野良好，两侧是开得正好的玫瑰和月季花，于是，这里自然成了许多病员外出放风透气的所在。 吴戈的胳膊好了许多，腿虽然仍旧固定着，却不用天天吊着了，可以坐轮椅到院子里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韩景芳只是胳膊受伤，如今虽然还吊着一支胳膊，但行动却已经完全不受限制了。于是，每天下午推着吴戈出来活动，就成了他的必备课程。 两个人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又了解到吴戈的身世背景之后，韩景芳那点儿小傲娇就完全不见了，在吴戈面前，却没有过分的谄媚，只是不知不觉地，一天比一天更放松更随意起来。 于是，常常就是韩景芳对着各位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姐评头论足，流口水发癔症，吴戈则偶尔使用一下毒舌技能，给春心沸腾的韩景芳降降温、灭灭火。 韩景芳被打击狠了，也常常咬牙质问吴戈还是不是男人？却只能换来吴戈一个蔑视的眼神。 别说医院里大多数医护人员年龄都不小，即便有那么几个年轻小护士，也大都长得差强人意，能用一个‘清秀’来形容的少，哪里像韩景芳说的那么夸张，还偏偏词汇极度匮乏，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长得跟仙女儿一样啊’、‘比电影演员还漂亮啊’…… 这一天，吴戈再次被韩景芳推着出了病房，来到葡萄架下放风。 韩景芳跟屁股上长刺一样，坐不了一刻钟就起来四处走动溜达，吴戈一个伤了腿的人，对他这‘活泼劲儿’眼不见为净，趁着韩景芳离开的功夫，他再次从口袋里摸出日记本，打开看里边放的照片。 吴戈这边刚刚拿出照片来呢，韩景芳却突然流窜回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因为激动，抓着吴戈肩膀的手都有些微微地颤抖：“哎，哎，你快看啊，来了个妹子……老天爷啊，长成这样儿，一定是电影演员吧……哎，不，电影演员都没这么好看，这是仙女儿下凡了吧……哎哟娘哎，也只有天上的仙女儿才能长成这样吧……” 吴戈一只手不太方便，被韩景芳突然这么一下子，手一抖，笔记本中的照片就滑落下去，一直滑落到轮椅的脚踏板上去。 平常抽风也就罢了，害得他弄脏了小秋的照片，吴戈就有些气恼了，连回头都懒得回头，只气恼地吼了一句：“就你的眼光，见着头母猪都说赛天仙！” “哎，不，不是。”比较意外的是，这一次韩景芳态度很坚决，一贯油嘴滑舌的他，今天的嘴巴却突然不利索起来，磕磕巴巴道，“吴戈，你相信我，今天这个不一样，是真的漂亮……真的比仙女儿还好看……真的……” 嘁，一说女的好看就是仙女，要不就是女演员，拜托你就算胡说八道，也换个说法啊！无聊！幼稚！ 吴戈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听韩景芳这么一说，就更是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厌恶恼怒起来，却到底与韩景芳没那么亲密，即便心中不耐烦也隐忍着没有发作，只一晃身体，摆脱开韩景芳的手，然后努力弯下腰去，伸着手去捡脚踏板上的照片。 却不想，韩景芳还不罢休，一抬手，又一把抓住了吴戈的肩膀。因为他太过激动没有注意，也因为吴戈弯腰附身的动作导致轮椅方向发生了偏斜，韩景芳这一把竟然结结实实抓在了吴戈受伤的肩膀上。刚刚有些好转的肩部受伤处，被他这么用力一抓，吴戈自己都能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还没有长好的骨折处再次错位了！ 吴戈疼的脸都白了，偏偏韩景芳还没发现，不但仍旧紧紧抓着吴戈的肩膀，手还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着，一边还语无伦次地说着：“哎，吴戈，你信我一次，回头看看啊，就看一眼……这个妹子绝对漂亮，我这回真的不是胡说……” 吴戈疼得一口气差点儿缓不过来，好不容易咬着牙开了口，声音因为疼痛都变了：“……放手！” “啊，她朝着我过来了……啊，啊，吴戈，那漂亮妹子朝着我来了……”韩景芳仍旧语无伦次地说着。 第六百零四章 吴戈咬牙忍着彻骨的疼痛，翻转过那条未受伤的胳膊来，啪地一巴掌将韩景芳的手打开，这才拯救出自己的伤胳膊来。 也就在这时，小秋也快步走到了吴戈跟前，看都没看一脸激动的快晕过去的韩景芳，而是一把扶住疼的几乎闭过气去的吴戈，一眼看见吴戈苍白的脸色和满脸的冷汗，连忙询问道：“吴戈，你这是怎么了？” 吴戈觉得自己疼得太狠了，都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小秋的声音？像真的一样，好像她就在自己眼前…… 他努力睁开眼睛，因为剧疼模糊的视线中，还真得站了一个人，白底淡绿小花的衬衫，牛仔裤，腰肢纤细……真的好像小秋，可惜，比那丫头高出去不少……他离开京城时清楚地记得，那丫头只到他的下巴，充其量只有一米六二六三……虽说如今他坐着，可也大致估计得出，眼前这位最少得有一米六七八，甚至小一米七了…… 他暂时提起的精神又有些涣散开去，他的眼睛撑不住又一次合上，意识昏昏…… 却在这时，罪魁祸首韩景芳嗷地一声叫出来：“你……你认得吴戈？你，你是吴戈家里的婆姨？” 家里的……婆姨？这是什么怪称呼！ 小秋没想到一见到吴戈，就被他的战友给冠了这么个称呼……真是奇葩！ 不过，吴戈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小秋简单一查看，就大概判断是他的骨折处再次错位了，因为疼痛的太厉害，吴戈的精神看上去都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着她，却怔怔的，好半天才道：“……臭丫头？” 一听这称呼，小秋就嗤地一声笑了：“还行，认人，就是没疼糊涂。来，你的骨伤再次错位了，必须重新进行复位……”她没有说的是，肩胛处的骨折伤本就不容易复位，特别是二次受伤，很可能无法手法复位，那样就得开刀接骨，再用钢板钢钉这些固定骨头……只是，一旦做手术，就最少得受两遍罪，一次是固定，等骨头长好之后，还要做一次手术，把固定用的钢板钢钉拆除。 吴戈愣怔怔地眨眨眼，终于能够确定真的是小秋站在他的面前，有喜悦像肥皂泡噗噜噜噗噜噜从心底不停地冒出来，然后飘扬到四面八方去，他的肩膀似乎都不觉得疼了，只不错眼地看着小秋，眉眼都晕染了满满的喜悦。 “你，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一年分别，三百多将近四百个日日夜夜，再次相见，小秋自然也是欢喜的，却习惯了互怼的交流方式，道：“你还说，要不是你突然受伤，我们也不用跑这么老远过来……戎子，这家伙的伤需要尽快检查治疗，走吧！” 听到小秋的呼唤，吴戈才转眼，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后边几步处的秦戎，也同时，看到了秦戎和小秋身上的衣服……同款式的衣服，还有秦戎和小秋身上相同的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两人站在一起，莫名地让人觉得和谐。 “戎子，你也来了！”片刻，吴戈才对秦戎露齿一笑，打了个招呼。 秦戎没有作声，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中拎的饭盒毫不客气地放在吴戈的怀里，然后，推起轮椅，直接往病房里走回去。刚刚他和小秋先去了一趟病房，在病房里没找到人，问过护士才找到外边来的，倒是不怕走错路。 对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小秋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如何，回头一看韩景芳目瞪口呆的模样，还好心地笑着招呼他一声：“你是吴戈的战友吧？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是吴戈的妹妹，我叫王小秋。” “妹……妹？”韩景芳愕然地重复了一句，看到小秋点点头，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堆起一脸热情地笑容来，道：“原来是妹子啊，吴戈那家伙也不介绍一下，我叫韩景芳，是甘省人，跟吴戈是同一批入伍，又分到同一个部队的战友，这一次又一次遇险，是真正出生入死的兄弟……咳咳，那啥，你姓王他姓吴，你们是表兄妹吧？” 小秋笑笑，没有反驳，转而道：“甘省？那你离家还近一些。” “嗯，是比吴戈近一些。我们家在甘省北部的张掖，靠近嘉峪关和玉门关……嘉峪关是长城的最西端，而玉门关在古诗中比较常见，课本上那一首《凉州词》里说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的就是这个……” 韩景芳本来就口舌利落，被小秋笑眯眯地看着，那更是有点儿舌灿莲花的味道，搜肠刮肚地把自己还记得的古诗引用出来，心里暗暗得意，亏得他这一年时间一直在复习课本知识备考，要不然，这会儿就没办法发挥这么好了！ 要是能在小秋妹子面前搏个好印象，之后再央着吴戈帮忙说合说合，说不定，真能得到小秋妹子的青睐……嘿嘿嘿…… 心里暗暗得意着，韩景芳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小秋只微笑着听他说个没完，脚步却一直没停地跟在秦戎吴戈身后，往病房里走去。 等进了病房楼，小秋终于回头对韩景芳一笑，将他打断道：“你说话真有意思，不过，我要先陪吴戈去找一下医生，暂时没法听你说了。” 说完，转身快步追上秦戎和吴戈，直接让秦戎推着吴戈去了医生办公室。 有小秋介绍情况，医生很快就做好了检查，然后安排吴戈去拍了个X光片，确定了骨折的情况，经过研究，确定给吴戈做了手法复位。不过，不是这位值班的医生做，而是请了骨科的主任来做。后来小秋才了解到，这位骨科主任是家传的复位手法，据说已经能够穿了五六代，祖上出过御医的。 郑秋实擅长内科，妇科儿科的调理上也很不错，但独独对骨科上自觉有所欠缺……倒不是他完全不能看骨科，而是自觉手法上，还是不能跟一些家传的独特手法相比。 第六百零五章 这位裴主任来的很快，就在病房里给吴戈再次做了复位，只不过，在他做复位的时候，只留了一名本院的助理，小秋秦戎和同病房的韩景芳都被请了出去。 看得出裴主任手法娴熟，不到半个小时，给吴戈的复位手术就做完了。裴主任从病房里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向小秋和秦戎道：“你们谁是吴戈的亲属？” 秦戎瞥了小秋一眼，上前一步道：“我们是他的兄妹。”秦戎比吴戈大一年多点，说是兄长没有错。 裴主任点点头，叮嘱道：“你们小年轻在一块，还得注意一下，别让伤员再有大幅度的动作，免得再让骨头错位……骨头错位虽然能通过手法复位，但一次有一次的损伤，真的伤狠了，哪怕手法再好，也不能让骨伤完全恢复了……若是情况严重，影响到胳膊的正常功能也不是没可能。” 听裴主任这么一说，韩景芳惊讶道：“那不就残了吗？” 裴主任看他一眼，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这么严重……”韩景芳已经了解到，此次吴戈骨头再次错位是他造成的，心里正惭愧呢，又听到吴戈的伤可能致残，这脸都吓白了。且不说吴家背景如何，只说他跟吴戈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实在没想过害他残了。 秦戎没理会韩景芳，只神色镇定道：“裴主任放心，我们会注意，再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嗯，那就好。”裴主任又叮嘱了一句，“刚刚复位可能比较痛苦，你们进去安慰下。另外，刚刚做完复位手术，近几日不要让他挪动，以免牵扯伤口，妨碍骨质的生长和愈合。” 小秋一直没有作声，其实在心里盘算起来。吴戈骨伤二次复位后，愈合速度肯定比第一次要慢一些。也就是说，吴戈还要在疆省停留不短的日子，加上养伤期间更需要营养……她也见识过几个医院了，医院餐厅供应的饭菜虽不能说多差，但实在谈不上美味可口，想要补营养就更是谈不上了。这个城市并不大，虽然是地级市，却比占县县城大不了多少，大多单位还是服务军区的，招待所、饭店都有限，再说，买来的饭菜即便美味，天天吃也会腻，终归不如自家做饭来得好。但这里不是京城，她和秦戎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等那位裴主任带着助手离开后，小秋和秦戎这才一起进了病房。韩景芳一直脑子懵懵的，一时忍不住去看漂亮的小秋妹子，一时想起自己误伤了吴戈又觉得愧疚不已，眼看着秦戎和小秋进了病房，他竟有些不敢面对吴戈，一个人倚在病房门口，迟疑着不敢进门。 小秋和秦戎进了病房后，就见吴戈的胳膊又被固定住了，连腿都再次被悬挂着固定了起来，整个人跟拴在了病床上一样，看着就很不舒服。 只是，了解到吴戈的伤情还算乐观，只要注意些不会留下太明显的后遗症，小秋和秦戎就都不怎么担心他了，此时看见吴戈像受刑一样……怎么看，怎么有喜感啊。 他们两个跟吴戈虽然分开一年，但再凑到一起真没什么陌生感，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忍俊不禁，笑了。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啊！”还是躺在床上的吴戈忍不住出声，开口控诉两个好朋友。 也因为这一笑一闹，吴戈面对上与小秋站在一起的秦戎，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才被冲淡了许多，两人再对上时，也不觉得尴尬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三个人最亲密最无间的年少岁月。 小秋缓步走到床边，背着手低头俯视着被固定在床上的吴戈，笑嘻嘻道：“我说吴戈，你还真是能耐啊，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就差全身固定了！” 说着，又回头向秦戎笑道：“戎子，你看吴戈这造型，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西方有个著名的雕像名字叫‘思想者’，你说吴戈这造型该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秦戎嘿嘿地笑着，假装卖力思考地皱着眉头，只有一直翘起的嘴角泄露出他忍笑的辛苦：“嗯……其实‘思想者’真的不错，不过，人家都叫了，咱们吴戈也不好跟人家重名儿。这样……人家叫‘思想者’，咱们叫‘思考者’，怎么样？” “哎，你们！……”吴戈出声抗议，只是没人理会。 小秋也佯装琢磨片刻，摇摇头道：“思考者，没有新意。我看他这姿势很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这样，咱们起的名儿就叫‘向前进’！” “向前进？这个名儿好，就叫这个了！”秦戎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儿了，说着，终于回头看向床上的吴戈，抬手在他吊的高高的腿上轻轻拍了拍，道：“这样子，可不就是迈开大步向前进的意思嘛！这名儿好！” 小秋嘿嘿一笑，笑道：“我出去找个地方把饭菜热一下去。” “去吧。”秦戎笑眯眯地目送着小秋出门，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对这里不熟悉，让门口那位给你做个向导吧。” 小秋扶着门，笑着回头望过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吴戈躺在床上不能动，眼珠子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哼一声道：“人走了，看不见了，再盯，那门都给你盯出洞来了。” “我说，你真的是在疆省当兵，而不是去的晋省吗？怎么一张口，就这么浓的一股子老醋味道啊？”秦戎脸上笑容不断，心情很好地去脸盆里洗了块毛巾，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病床前，也不管吴戈的表情和反应，抬手就将毛巾糊在吴戈的脸上，用力地一顿揉搓。 吴戈想抗议都没能张开嘴，就被一块湿毛巾连鼻子带嘴地糊住了。那一瞬间的黑暗、窒息感袭来，他甚至觉得比他滚落山谷时的恐惧还恐惧……甚至有一刹那，他的心里想，秦戎会不会杀了他？ 第六百零六章 若是杀了他，秦戎即便是养子，却也能顺理成章 地继承吴家。更关键的是，没了他，秦戎和小秋……走到一起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的事情了吧？！ 还好，秦戎只是动作粗鲁些，没有半点儿温柔，按住他一顿揉搓之后，很快就将毛巾拿开。 眼睛重新能够睁开，鼻子重新能够呼吸时，有一刹那，吴戈真的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甚至想破口大骂，可嘴巴恢复自由能够自由发声的时候，他却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在扪心自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防备秦戎的？他们从小儿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说比同胞骨肉还亲近一点儿不为过，难道，真的离了心，再也回不去亲密无间的时光了吗？ 还好，只是一瞬间的迷茫，吴戈很快就醒过神来，他大口呼吸着，一边气哼哼骂道：“你个臭家伙，想憋死我吗？” 秦戎已经转身又向着脸盆走过去，听到背后传来的叫骂声，突然脸色一松，扯着嘴角展开一抹笑来：“放心，你就是小秋说的遗千年的祸害，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 小秋拎着饭菜去食堂加热，没用她开口，韩景芳就主动要求陪同前往。对这里确实不熟悉的小秋没有拒绝，由着韩景芳一脸傻笑地陪在身边，一边话痨一般，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医院和这个城市，甚至西疆的种种。 大概也是因为住院病号的需要，食堂里有专门给病号加热饭菜的服务，按人次收费，只需交两毛钱就行。 小秋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吃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食堂里的菜已经卖完了，卖主食的那边，却仍旧剩下半屉馒头，还有好好几摞烤的焦黄的馕饼。 看到这些，小秋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来到西疆了，这边的主食就是各种馕。只不过，因为军区医院服务的对象来自五湖四海，疆省人并不特别多，疆省的种种特色不太明显……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要出去逛一逛，体会一下这边的特色风土民情，当然也要品尝一下这边富有特色的美食。 等着饭菜加热也需要最少一刻钟，小秋就走过去想要买一个馕饼尝一尝，一开口问，已经闲下来的一位稍显矮胖的大师傅笑着道：“小姑娘想吃馕饼啊？这些凉了，不好吃了，你等一会儿，我去馕坑里给你拿几个去。” 这位一开口，小秋就笑了：“你是S省的吧？我也是，我是北部的。” “哎哟，没想到是个小老乡。我是沂蒙山区的。我叫许大柱。”那位大师傅很高兴地伸过手来和小秋握了握手，然后笑道，“不过，小老乡啊，你这说话可没有半点儿老家口音了。” “王小秋。”小秋笑笑道：“我四年前就到京城上学，渐渐就被同学们同化了。” “哦，在京城上学呀，难怪……好了，我去给你拿馕饼……”许大柱一笑，本就不太大的眼睛直接就眯成了两道缝儿，看着特别朴实，走了两步，他突然又想起来，回头对小秋笑道，“小老乡，你没见过打馕的馕坑吧？想不想看看？” 馕饼小秋自然是吃过的，打馕的炉子，她也见过很多次。因为后世，很多疆省人推着方便移动的烤馕车子流动摆摊卖馕，在很多大城小镇都能见到的。可她知道，原汁原味的馕坑与那种流动车会有所不同，对她这种热衷自己动手的吃货来说，有机会见识一下最地道本味的美食制作，自然不会错过。 于是，小秋很高兴地答应了老乡许大柱的邀请，跟着往后厨走去。 韩景芳本来就恨不能时刻跟在小秋身边，本身又是个心思机灵的，自然不会像小秋那么毫不设防，哪怕是老乡，也不能无条件信任啊。他第一次对这个妹子生出一种无奈来。不过，也仅仅是无奈，甚至，自以为见识到了小秋的‘天真’和‘可爱’，更让他生出一种男人的保护欲来。 许大柱对跟上来的韩景芳没理会，只笑呵呵地询问小秋的情况，得知小秋因哥哥受伤过来探望时，还奇怪了一下。小秋就又说，是跟另一个哥哥一起来的，他才恍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引着小秋往厨后的院子里去，却原来，馕坑因为占地大，温度高，竟然是设在室外的，为了防雨，在馕坑上方搭了个很简易的棚子。 小秋注意到，馕坑是半地下式的，坑口凸出在地面三十公分处，建成一个土制的台子，馕坑的大部分都在地下，人取馕放馕需要趴在台子上，整条胳膊探入馕坑中…… 这时，因为已经过了供应晚餐的时间，馕坑的火已经快熄灭了，但小秋伸手试了一下，坑里的温度仍旧很高，至少她的手只是坑口处一探就觉得灼疼了。 “这要是生着火把手探进去……会不会烫伤啊？”小秋惊讶道。 谈起自己的本事，许大柱倒是露出些许腼腆来，嘿嘿笑道：“刚开始学，难免烫个一回半回的，熟练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说着又让拿起旁边柱子上挂的一条深蓝色长袖套道：“哦，打馕的时候我会戴上这个，有这个护着，就不会烫伤胳膊了。” 小秋接过那袖套看了看，很容易地看到了几处焦痕……啧啧，要吃上这种传统的美食，还是很不容易的。 见识过馕坑和打馕的艰辛之后，许大柱将馕坑里烤着的五六个馕取下来，随手递给小秋一只，笑得憨憨地：“尝尝，这东西趁热吃最香了。”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憨憨的青年，小秋有一种面对堂哥们的感觉。 她从善如流地接过一只馕饼，掰了一小块咬了一小口，顺手将大半馕饼递给身后的韩景芳，一边咬的咔嚓咔嚓响，一边连声赞道：“还真是好吃，又脆又香！” 见她吃得香甜，许大柱比自己吃了还高兴，也不说什么，只嘿嘿地笑着。 小秋又道：“唔，这馕饼与我之前吃过的不一样，这个好像刷的是羊油？还铺了碎洋葱？” 第六百零七章 小秋见过做馕饼的，擀好的面饼上要刷一层油，有的会撒些葱花，还会撒芝麻增香……这馕饼的香酥劲儿一入口就有些不同，有些微微的膻香，略一尝，她大概就猜到了材料。 许大柱这回不免露出一份惊讶来：“还真是……你见过打馕？没有……那你是怎么猜到的？” 小秋嘻嘻一笑，道：“我自己在家也爱琢磨着做吃的，尝到这个馕饼特别酥特别香，一想就知道了呀，要是普通油，没有这么好的口感的。” “哎唷，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厉害！”许大柱在老乡情分上，一下子又多了一层知音之感，连忙道，“等明日来了羊肉，我弄点儿上好的羊肉，给你做回哈萨克烤馅饼尝尝，那个才叫一个好吃！” 有美食吃，小秋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笑道：“那我可就等着吃许大哥你做的美味烤馅饼了。” 意外结识了一个老乡，还是个很热情的老乡，小秋想要给吴戈找个地方做营养餐的计划就顺利实现了。 第二天，小秋拎着两瓶茅台酒赴许大柱的邀约，品尝过美味的哈萨克烤馅饼之后，她就很顺利地获得了自由出入食堂后厨的权利。食堂后厨并不太忙，蒸笼她随时可以蹭着用，小灶眼更是单独给了她一个专用的……反正，这些个小灶眼也利用不起来，闲着也是闲着。在许大柱给主管后勤的主任送了一瓶内供茅台酒之后，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当然，小秋很会做人，她与许大柱是老乡，对其他人也一律笑脸相迎，见面就一人送了一只电子表，这种表别看她从南方进货只有几块钱，京城里想买一块也容易，但到了疆省，这种东西就几乎见不到了，故而，每个人都很欢喜，对小秋立时就客气热情起来，还说她想来就来，看见后厨有什么尽管用……小秋笑着谢了，过后用什么还是自己去外边买回来。 托许大柱的面子，她能来用用炉灶就行了，再占食材的便宜……她不缺这一点钱，更不想因此给许大柱惹麻烦。再说了，她的大青花还有优化效果呢，她用的可都是经过优化的食材，后厨那些东西，她还真心不稀罕呢。 很快，他们到达医院已经一星期了。 在这段时间里，小秋和秦戎很自然地做了分工，照料吴戈的事情基本由秦戎来做，小秋就负责炖点儿补汤，做一做三餐。这中间的空闲时间，她也会在医院科室里熟悉熟悉，跟科室的医护人员熟悉了，有时候还能帮一点小忙。在这个过程中，她虽然一直没能见到裴主任亲自正骨复位，却见识了其他几名医生的操作，对骨伤治疗又有了一定的新认识。偶尔间，她甚至生出一种奇想，要是把骨折的胳膊收进大青花里，会不会也能修复……当然，这个念头也就时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青花只能收没有生命的东西，活人她没试过，活虾活鱼什么她可是都试过，都没办法收进去。 有秦戎的悉心照料，又有小秋一天三顿不间断的药疗食补，吴戈恢复的竟然比前一次还快，一个星期后，腿伤的部位基本不疼了，肩膀受过二次伤害的部位，不但消了肿，疼痛也明显缓解了，经过裴主任检查后，再次获得了小范围活动的许可，至少不需要天天固定在床上当植物人了。 同时受益的还有韩景芳，他也是骨伤，小秋给吴戈一日三次供应药疗食补的同时，也没落下他这个同病房的战友。至于受重伤截肢的夏长辉，小秋和秦戎刚到的时候，他还住在重症病房里，无关人员不允许接触。过了四五天，夏长辉搬到了普通病房，能够接触外人了，小秋在询问过医生之后，就将食疗药补的东西加了两份，只不过她没去亲自过去，每次都是韩景芳拎着两人份的饭菜补汤去，然后陪着夏长辉吃完才回来。 又过了一周时间，吴戈的腿伤基本恢复了，肩膀处的伤也恢复的很好……经过检查，吴戈终于得到转院允许。 到了这时，秦戎才给京城打了电话，李希和吴奶奶才知道，小秋也和秦戎一起飞到西疆照料吴戈。至于吴爷爷和吴海港是早就知道的，得到消息，立刻安排班机和车辆，将吴戈转回京城的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和复健。 而韩景芳经过检查后，直接被允许出院。部队鉴于他的情况，特批了他两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家养伤。 在吴戈离开疆省之前，关于他们这一次的处理意见也出来了：牺牲的战士追认烈士，夏长辉记二等功，伤好后转业回老家安置；吴戈、赵行和韩景芳各记三等功一次，吴戈和韩景芳已经通过军校招生考试，伤好后分赴京城和石市军校报道。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谁也没觉得意外，但仍旧免不了难受……夏长辉大好的年龄，两个孩子都那么小，小儿子还未满周岁，他缺了一条腿，还被迫转业，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不会太好。还有那位牺牲的战友，只比吴戈大一岁，刚满二十岁，大好年华，却永远定格，唉！ 小秋和秦戎是带了些现金过来的，询问过吴戈之后，还是没有拿出来。以吴戈对夏长辉的了解，他是不会接受这些钱的，拿钱出来，反而可能让他觉得侮辱。 吴戈的意见如此，小秋和秦戎都没有反对，临走几天，每天都把吴戈推到夏长辉他们的病房里，让他们说话，小秋和秦戎则准备回京事宜。 无论如何，离开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吴戈与战友分别难免悲伤，小秋去跟老乡许大柱告辞，也忍不住落了泪。 第六百零八章 不过，还好，许大柱说他还有半年就要退伍了，等他退了伍，一定去京城看她。 许大柱是农村兵，他退伍，就只能回家务农……当然，这对小秋反而是个好消息，若是许大柱愿意，她给他安排个工作就不会有任何障碍了。即便，许大柱不去公司里上班，她也可以支持他一点本钱，相信以许大柱的手艺，在京城开个疆省特色小吃馆，就卖烤馕和烤馅饼儿，生意就一定会很红火。 又是坐了汽车搭飞机，一路颠簸回到京城，已经是八月中旬。 他们离开时，西疆的夜晚已经冷得人必须穿棉袄，中午也只有二十几度了，回到京城，却仍旧是流火的天气，三十几度的高温，又加上长夏的湿气，让人觉得格外憋闷，一动就是一身汗，黏腻腻的。 吴戈去医院住了两天，就待不住了，坚持出院，还想住到卷棚胡同，小秋却不给他机会。 眼看着暑假就要结束，她回到京城，看着吴戈被吴家人接走，就立刻买了火车票，稍一收拾，只在京城停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登上火车，匆匆地回了家。 八〇年代的第二年，时势还算平稳。只是，随着包产到户在农村的推广，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之后，大多数农民的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起来，农民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好起来。 但随着日子好过起来，又没了生产队的管理和约束，许多村里都出现了那么一小撮特殊的二流子、三混子。与此类似的是城里、城镇的那些待业青年，高中甚至初中毕业，临时未能安排工作，无所事事，四处游荡，于是，游荡在街头巷尾，渐渐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耍流氓调戏女人…… 小秋此次回乡，王利民早早地赶到市火车站接站，从月台走到出站口，短短的一段距离，就有两个人发现遭了扒手。出站后又看见站前广场上两伙人打成一团。 眼见着这些乱象，小秋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长时间的思想禁锢和教育缺失，突然解除高压状态，政策和法律的滞后让混乱成了必然。由此，也不得不说，之后连续几次‘严打’，也是形势所需，人心所向。 王利民一边护着女儿往自家停车处走，一边摇头道：“这些人没个工作，也不想着自己找点儿事儿，天天混混荡荡，四处生事，这两年日子是好过了许多，可这风气却是越来越乱了，年轻姑娘晚上都不敢自己出门……从过了年，棉纺厂那边上夜班的女工连着出了好几回事了，上个月，两个女工作伴一起上工，还是被人害了，第二天一早在厂子后边的池子里找着时，人都泡发了……你在京城也要注意，晚上可千万别一个人出来走动。” 小秋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着，一边道：“我那边有成岭三哥，还有秦戎和廖辰哥哥，别说晚上出门，平常在家也很少落单，他们几个都很注意，一般都会留一个人陪着我。” 说到这里，小秋歪着头对王利民笑道：“过几天，二哥也去了京城，我身边就又多了个人照顾了，你和我娘就尽管放心吧。” “嗯嗯。”王利民对那几个人还是很放心的，只不过说起成江来，他却道，“你二哥体谅你大伯大伯娘的疾苦，高考完了，帮着家里干了两天农活，就在县城里找了份临时工干活去了，这次我来接你，他还要请假来，被我劝住了。他统共干那么一个多月，再光请假，还能挣几个钱？我寻思着，他去了京城，大概也会找地方打零工挣学费，即便没时间照管你，你也要多体谅体谅他。” “爹，我知道的！”小秋笑嘻嘻地答应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成江二哥真的有精力在课余时间打工，她大可帮忙安排一下。既然是打工挣钱，给别人干活还不如给她干呢。 看着老爹将自己的行李放进拖拉机车斗里，然后将带来的一床褥子在车斗里铺好，又托着小秋上去坐好，王利民这才去发动拖拉机，突突突地驶离站前广场。 拖拉机的噪音很大，颠簸的也厉害。小秋坐在铺了褥子的车斗上，却安之若素，与老爹王利民背靠背坐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询问过家里诸人的情况，自然而然地又说起家里的生意。 鉴于之前那一次清产运动，王利民和成峰叔侄俩这一年做生意都尽量低调。将发货仓库转移到了一个废厂房里，花高价安装了电话，客户要上门提货，都要提前打电话预约。尽量低调不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一年还算是平平顺顺的。 批发货品那边由成峰为主打理，王利民又将大部分精力转回到村里，挂着村办企业的名字，开办了饲料加工厂和孵化场。由王利民负责进原料和销售，成海负责生产，王利群则挂了个厂长的名字，主要负责人员管理和上下级联系。一年多时间来，两个村办企业已经初具规模，孵化出来的鸡雏和生产的饲料，最远卖到了大店市各个县区，去年年底的利润达到了十多万元。王利民很有些小自豪地告诉小秋，今年的产值、利润增长很快，“……争取纯利润达到四十万！” 在这个老百姓年均收入只有几十到一百块的时代，一个村办企业的利润能达到四十万，绝对是个很值得骄傲的成绩。 小秋听着都替老爹和大伯他们高兴，不过还是出主意道：“既然挂靠在村里，号称村办企业，就要让村里的庄邻乡亲都尝到点甜头。爹，你给我成海大哥和利群大伯商量一下，拿出一部分来让村民入股，好比说，现在咱们的厂子值十万，可以拿出两万的数来让村里人入股，然后年底按照入股的多少分红利。” 第六百零九章 前一次，老爹和堂哥被清算，最后调查结果出来，确实是有人眼红举报了。老爹和堂哥大伯在村里办工厂，不给村里人一点甜头，很难说会有人再因为眼红戳出事来。倒不如拿出一小部分利润，分利给乡邻，回馈相邻，落个好名声不说，村里人得了利，自然就会对厂子自觉维护。 王利民笑得畅快，一边开车，一边抽空回头看了自家闺女一眼，满心的自豪：“哎，你跟爹想到一起去了，我正跟你利群大伯和成海大哥商议这事儿呢，他们也都没意见，就是商量着怎么施行……这是给大家伙儿分好处的事儿，可也难说没有人起什么小心思，咱们分了利，再招惹着生气就不好了。” 不仅仅是农村，什么地方都一样，‘斗米恩升米仇’，真的让人觉得天上掉馅饼太容易，吃惯了，还真得可能有人吃着你的还骂你甚至背后下黑手的。这回馈乡邻，也得讲究办法呀。 这种事，小秋也就是想到了提个建议，得知父亲和大伯大哥想得比她还全面，她也就不多操心了，转而说起吴戈受伤的事来。 一提这个，王利民就沉默了，默默地听闺女说吴戈如何如何包的像大粽子，又如何如何倒霉催的复位了两回……他一直没有插话，直到小秋说起李希认了她做干闺女，王利民才终于有些变色，皱着眉头琢磨了一回，开口道：“这次你回去，我也跟着去一趟。” 猛地听老爹说要去京城，小秋意外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去了？……啊，我二哥是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你这是想亲自送他去报道，顺便看看咱们国家的第一学府，是不是？” 王利民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随即咧着嘴憨笑起来：“哈哈，还是我闺女聪明，一下子就说中了你爹的心事。” 略顿了一下，王利民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和气憨厚模样，笑着道：“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的，你大哥虽然被耽误了，没能考上大学，但现在干的也很好，养鸡场的规模又扩展了，他还跟村里签合同，承包了村里的南湾和南湾南那一片荒地，说是准备明年种果树，然后把养鸡场也搬到那边去。你二哥不用说，如今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以后也一定差不了。就是老三成河淘气点儿，可大事儿上也不糊涂，如今学习也不错，后年高考，即便考不上你二哥的学校，上大学也基本没问题。几个小的，如今看着也不差，我和你娘多费费心，经管着些，将来争取也跟你们几个一样，考个好大学……” 小秋听着老爹数了大的，又说小的，却单单把自己给落下了，自然有些酸溜溜，把着车栏杆道：“爹，你都不关心我！” 王利民哈哈一笑，回头瞥了闺女一眼，道：“怎么可能不关心，不过是这闺女太懂事，都不用爹娘操心……而爹娘也知道，你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哦，对了，明年你也要高考了，你师父和你说过没，让你考哪所大学啊？” 若自家闺女没跟着郑秋实学医，王利民有信心，凭自家闺女的学习成绩，想考哪所大学都可以。但是，闺女拜了郑秋实为师，这辈子做医生已经定了，也就是说，闺女学习再好，也只能考医学院…… 小秋却没注意到自家老爹的遗憾，笑嘻嘻点头道：“嗯，我师父说了，让我考京医大，这所大学出身于京大，可以说是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重点是，我师父被特聘为京医大的教授，我进京医大之后，就可以直接读师父的硕士和博士，方便。” 听到闺女的学业都规划好了，王利民心中的滋味儿却难以言说……大闺女太懂事、太能干，不用他们这做爹娘的操心，是轻松了，可又总觉得多少有那么一点愧疚和失落。 唉，闺女太懂事、太独立，做父母的有力使不上，也多少有点儿失落啊！ 当然，王利民这感叹也就在心里过一过，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当着妻子不好说，当着闺女没脸说，当着外人……还是算了，他真敢说出来，指定每一个人表示同情，换回来的肯定是一堆白眼儿，而且指定说他得了便宜卖乖，变着法儿地嘚瑟、显摆呢！ 唉，要不说，人生得一知己……真的很难啊！ 小秋并不知道自家老爹心中这一连串的小怨念，仍旧兴高采烈地跟老爹说着话，王利民也就渐渐将那些小心思丢开手。虽说拖拉机有些颠簸，有些晒，还有些暴土扬尘，可父女俩都没有在意这些，三个小时的车程也没觉得多难熬，很快就到了县城。 因为是暑假，家里只有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王利民一早去接小秋就跟老两口打了招呼，王利民和小秋爷俩赶回来，天色已经黑透了，老两口却仍旧等着。 一听见拖拉机的声音，宋胜书和钟玉琴齐齐起身，快步往大门口走过去。 拖拉机还未停稳，二老已经走出了大门。 小秋一见就叫：“姥爷、姥姥，我回来啦！”话未说完，她翻身从拖拉机斗子里下来。 钟玉琴连忙往前奔，一边伸手来扶一边道：“小心着些……” 小秋一下车就抱住了钟玉琴，把头靠在老人枕在老人肩头，软着声音撒娇：“姥姥，小秋想你了。” “姥姥的小秋又长高了……”钟玉琴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擦眼角，好一会儿，娘儿俩才腻歪够，钟玉琴一边拉着小秋的手往家走，一边连声絮絮道：“路上累了吧？做了一道拖拉机颠得慌吧？……瞧这小脸上的灰哦，赶紧进家洗洗，姥姥去把饭菜热热。” 听着老人絮絮地说着话，小秋心中安然，又有点儿小小的酸涩……半年不见，老人家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许，白头发更多了，连走路都有点儿拖沓了。 第六百一十章 简单洗梳一下，小秋就进了厨房，帮着姥姥收拾饭菜，娘儿俩又一阵唠扯，小秋特意把小舅舅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细细地跟姥姥说了一遍，就听钟玉琴感叹：“这也上班一年了，你小舅他们俩个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咋还不说结婚的事儿呢？” 这事儿，小秋还真是知道点儿。 看着宋秀程和刘芳芳分配的单位都不错，上班看着也不累，但毕竟是没根没底的，一年时间也把工作熟悉过来，说到站稳脚跟还差一些……而宋秀程和刘芳芳都是工作第一的性格，于是，就谁也没提结婚的事情。 他们不提，老人们却着急了。按照老家的风俗，男女青年过了二十结婚正当时，过了二十五不结婚就是大龄青年了，而宋秀程和刘芳芳两个都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也难怪老人家着急。 姥爷和姥姥如今也六十五六，将近七十岁的人了，肯定也盼着尽快抱上孙子呀！ 不过，这事儿，小秋也没法说，她能做的就是好言安慰，然后说话转移姥姥姥爷的注意力：“我小姨过年时不是说谈了个对象，怎么样了？说没说什么时候结婚？” 提起小女儿来，钟玉琴总算是有了些笑意，乐呵呵道：“五月份，你小姨带着那个小伙子回来一趟，我和你姥爷看着都挺满意的，是个忠厚孩子，对你小姨也好……就是家里条件比咱们家好点儿，不过也不算啥，他们家是沿海的，你小姨他们结了婚，也不跟婆家住一块，也大概不会出什么矛盾。” 爷俩在宋家吃了晚饭，小秋陪着姥姥姥爷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把她从疆省带回来的特产，和小舅舅刘芳芳给老人们带回来的东西一并交待了，爷俩也没在县城留宿，趁着夜色，发动了拖拉机回了三合村。 天还很热，晚上九点来钟，村里还有不少人在大门口、场院里乘凉，王利民开着拖拉机接回了小秋，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好多小孩子本来再柴火垛、树林里捉迷藏、打鬼子呢，听到动静也不玩了，呼啦啦追着拖拉机一路跑过来。 小秋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只觉得亲切，一边跟认识的长辈乡邻问候，一边抓了几把疆省特产葡萄干，递到乡邻和孩子们的手中。 这会儿，孩子们有块糖吃就跟过年一样了，都没见过葡萄干儿。一尝之下，又都是满满的惊喜……看着不大的小东西，吃在嘴里，竟一点儿不比新鲜果子差，甜甜的，带一点点酸……哎哟，比吃糖还有味道呢。 打过招呼之后，大部分都散了去，只有大伯大伯娘和堂哥、弟妹们跟着进了屋，至于大堂嫂刘玉芝，却是因为孩子困了，恰好带着孩子回家睡觉了。 春节前，小秋大堂哥成海也做了爸爸，堂嫂给他生了个七斤半的大胖小子。二哥成江给大侄子起的名字，这一辈排‘占’字，就起名叫‘占昆’，昆有子孙后嗣之意，又指兄长，小占昆在他们这一房是长子长孙，也当得起一个‘昆’字。 大伯和大伯娘跟着进屋，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说让小秋早点儿休息。 几个小的却舍不得走，小夏小冬和成贵得了吃的和玩具就去一边了，只剩下成江成河哥俩和小秋，这才说起成江高考的事情，好一会儿，成河才得了空，连忙拉着小秋追问去疆省的事，又问她坐飞机的感受。 一提坐飞机，不说小夏小冬和成贵都被重新吸引过来，就连王利民和宋秀莲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凑了过来。 这年头，别说老农民了，就是城里人，做过飞机的也寥寥无几，坐回飞机还真是个新鲜事儿。 看着大家伙儿的模样，小秋也不觉得意外，笑呵呵地把如何登机，飞机里的设备，空乘如何如何，还有坐飞机时的感受……事无巨细地解说了一遍。 她自觉说得很详细了，却耐不住众人的好奇浓厚，又被抓着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摆手道：“你们也不用问了，哪天我带你们去坐一回，你们就知道了。” 一说这话，宋秀莲先笑了：“又没什么事儿出远门，好端端地坐什么飞机，那票贵不说，还不好买。” 这时候，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一些也就刚刚解决温饱，还有许多人吃饭穿衣的问题还没解决，自然没有旅游的概念。没事儿坐车坐船底跑大老远出去瞎逛游，那不是瞎胡闹、败家嘛！ 倒是小秋，因着坐飞机这事儿，开始琢磨，趁着爹娘年轻，主要是趁着姥姥姥爷身体还健朗，带着他们到处逛逛去。虽然这个时候的交通不还算太便利，但有飞机有火车，慢悠悠走，也不会太累了。 小秋这么盘算着，再看被老娘一句话说的，两个哥哥和几个小的都有些悻悻的，一下子就笑了：“咱们也先别说坐飞机了，大家伙儿连火车还没坐过呢……哎，过几天，二哥就要进京上学了，咱们不如早一点儿出发，趁着送二哥上学的机会，一起进京城看看去！” 小秋这话一出口，成江成河和几个小的都是眼睛一亮，却是王利民第一个赞成：“这事儿好，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都去京城看看，看看成江的大学，也顺路去看看大城门。” 他这么说了，宋秀莲倒是不好当面反驳了，却笑着斜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小秋房间，给闺女收拾床铺去了。 宋秀莲走了，成江成河和几个小的都活跃了起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讨论起京城的好地方，又问小秋，有什么好玩儿的，有什么好吃的……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子，才给王利民笑着解散：“行啦，这事儿我做主定下了，你们这会儿也别说了，该回去睡觉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成江一看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确实很晚了，更何况，小秋坐了一天的车，肯定累了，也需要休息。 他拉起意犹未尽的成河，哥俩大步流星地去了，几个小的还兴奋地叽叽喳喳，却被王利民一个个镇压了，只好到院子里洗漱，然后回各自的房间睡觉。 去京城的事儿，第二天早上连大伯和大伯娘也知道了。 小秋家刚刚摆了早饭，还没等吃呢，大伯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经过小秋家门口时走了进来。 宋秀莲第一个看见，连忙招呼：“大哥从地里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正好在这边吃。” “你大嫂在家做了……”王利军还想推辞，却被走出来的王利民拉住，直接将他手中的锄头接过来，放到院墙根下去，一边拉着大哥的手去洗了手，然后哥俩在饭桌旁落座。 成贵和小冬则早就奉命飞奔了去向大伯娘传话，说大伯在这边吃早饭了。 直到在饭桌旁落了座，王利军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却原来，一早下地后，他才听老三说去京城的事儿。琢磨一回，他这就来找老二了。 “……地里离不了人，饲料厂和养鸡场那边也忙，你嫂子也得看着占昆，好让成海和玉芝利利落落地干活……我们看来都去不了，你们替我们去也一样。”说着话，王利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来，就往王利民手里塞，“别的我不管了，给孩子们买票的钱我得出。” 王利民哪里能要这钱，连忙推托…… 看他们老哥俩为着钱推来推去的，小秋都有些想笑，干脆伸手将一卷钱接了过来，看了看，笑道：“大伯，去京城的车票花不了这么多钱，我二哥因为是去上学，拿着通知书，车票就能买半票。加上我三哥，他们俩只需这几张就够了，我替我爹做主留下，剩下的，您再带回去……嘿嘿，你补贴我二哥，还是给我三哥零花，我就不管了。” “小孩子要什么零花，给了他钱，还不给乱花了。”王利军见小秋说的清爽，也没再推据，笑呵呵地把小秋递回去的钱接了，装进口袋，一边在心里琢磨，家里的钱其实不多，既然二弟不要他这个钱，他就给儿子们带上些，吃喝花费让兄弟花钱也就算了，真是俩孩子要买点儿什么，再让兄弟花钱，就太过分了。 另一边，成江成河往家走，临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成河跳了一步，然后叫道：“大哥，你蹲在黑影子里做啥？吓我一跳……” 随着成河这句话，成海也慢悠悠从大门洞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脸目在微弱的星月光辉下有些朦胧，声音里却带了笑：“臭小子，还装胆小……我刚刚半个身子探在外边，你们大概一出二叔家大门就看到我了，还吓一跳谁信呐！” 成河被大哥戳破了也不尴尬，嘿嘿笑着道：“大哥，你一天下来累得不行，夜里还得帮我嫂子照看孩子，咋还不歇着……哈哈哈，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 见大哥抬起手作势要打，成河立刻抱头鼠窜，两步窜回自家院子里去了。其实，他逃跑是假，看出了大哥找二哥有话说是真，逃进门后却没有离开，而是避在大门后边，并把耳朵贴在了大门上…… 就听门外大哥成海正说：“……你能够考上最好的大学，爹娘高兴，我和你嫂子也高兴，到了学校好好学习，不用惦记家里，家里和爹娘有我呢！” 然后，二哥成江突然道：“大哥，不用给我钱，爹娘给了……” 成海的声音又道：“这是大哥的！给你就拿着，穷家富路，到那里虽说有小秋互相照应着，可你手下也不能缺了钱……若是有啥大花销就给哥写信，哥这几年跟着二叔养鸡孵鸡挣下钱了，手底下宽裕，你不用跟哥不好意思……” 果然是找二哥有事…… 成河悻悻地撇了撇嘴，闪身从大门口离开，进屋里去了。 成江到底没能推拒了大哥给的钱，哥俩又絮絮地说了几句话，正觉得心中不舍难受，猛地听到院子里成河吹口哨的声音，因为不熟练，口哨声并不太响亮，带着嗤嗤的杂音，却显现出口哨之人心情的愉悦…… 成海成江目光对上，会意一笑，成江道：“哥，你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成海也不再多说，丢下一句：“你走那天，我去车站送你。”转身走了。 做了决定，王家的行动力还是很快的，小秋打电话找人帮忙买了火车票，人太多，卧铺不好买，就买了硬座票。 往年还罢了，天长路远的，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也没想去京城，可一听说大闺女一家要去京城，她就按捺不住了，话说，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都按在京城上班，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几天，浙大半年没见着，老太太是真的想儿子想的发慌了。 小秋也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订票的时候，就把姥姥姥爷的票也一起订上了，一说话，不仅是钟玉琴欢喜无限，就连宋胜书都抑不住地笑开了，连连点头道：“还是小秋贴心啊！” 这话一说，小秋就下意识地回头看自家老爹老妈，姥爷这话是夸奖不错，可别让老爹老妈不自在啊？ 还好，宋秀莲是憨厚温柔性子，闻言只是笑笑，还有点儿与有荣焉的味道。王利民倒是听出了老丈人话里对他们这一辈当儿女的多少有点儿埋怨的意思，可他也不是那种爱挑刺的性子，只是讪讪一笑，然后很积极地表现道：“我跟县里跑市区的司机熟，到时候直接把咱们送到火车站门口。叔和婶子想带啥就带啥，咱们人多，不怕拎不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听这话，宋胜书还没表态，钟玉琴先笑开了：“哎哟，那敢情好，我正想着程子那一套被子褥子盖了四五年了，一直没拆拆洗洗，想着带些纕子过去给他重新做做，还有芳芳的……听说那边供应粮有限，若是咱们这趟人手足，再去厂里买些精粉、花生油带上……” 宋胜书一听老伴儿念念叨叨停不下来，大有把家都搬过去的架势，连忙出声喝止道：“行了，咱们这边能买上的，那边也有，大老远的，油面啥的那么沉，咱们俩老家伙又背不动，你捣鼓上一些，不是给孩子们添累赘嘛！你舍得让秋丫头给你背面袋子？还是舍得让小夏小冬给你拎油桶？” 听他这么一说，钟玉琴终于冷静下来，对女婿讪讪笑道：“我就是想着去一趟不容易了……” 王利民连忙说：“您不用顾虑什么，咱们人多不说，公共汽车把咱们直接送到车站，而且，这一年里，车站里头外头都有帮人扛行李的力工了，到时候，咱们找两个人帮咱们挑进去送到车上就行，您老不用怕孩子们受累。” “哎，真这样就太好了。”女婿的一番话彻底给钟老太太吃了定心丸，她立刻精神百倍地招呼大女儿，“秀莲啊，你来帮我拾掇拾掇，难得去一趟，把我给他们准备东西多带些过去。” 过了两天，等一家人再次在县城会合，准备去市区坐火车时，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小秋也被姥姥收拾出来的堪比小山的行李吓了一跳。 五十斤装的面粉两袋，二十斤装的花生油两桶，五斤白糖，县食品厂出产的各色糕点，农家自产的芝麻绿豆各色杂粮若干，最大的两个大包则是姥姥钟玉琴攒了好些年的布料和絮被窝的纕子，依着她的心思，是在家里把被褥絮好再送过去，可小秋家这一趟京城行来得有些突然，她就没来得及做被褥。 宋胜书一脸羞惭，背着手站在一边，一边嘟嘟：“你这老婆子，孩子们孝顺，你也不能这么没个数吧，非得招得孩子们厌烦了，不待见你了，你就不任性了……唉！” 钟玉琴就要上京城见到自家儿子了，心情好的不行，耳朵里听着老伴儿嘟念，也很大度地不给他计较，只撇撇嘴道：“自家孩子自家有数，就帮我搬点儿东西罢了，才不会厌烦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小心眼儿啊？！” 说着，看见大女婿开着拖拉机停在自家门口，连忙扬起一脸笑迎上去，顺便把不招人待见的老头子撇在后头。 老太太的东西是宋秀莲帮着收拾的，大概王利民和宋秀莲两个人都心里有数，所以，看见那一大堆东西谁也没意外，王利民停了车，笑呵呵地招呼成江成河和来送行的成海下车装行李，却不知成河小子很赶眼力劲儿，直接奔过去扶住钟老太太上车，一边招呼小冬和成贵：“你们俩小的，把你们的小汽车和玩具拿一拿，让姥娘坐稳当了。” 成海接过二弟拎起的一袋面粉，笑呵呵地看了老三一眼，道：“你拎油吧！……那个臭小子倒是知道孝顺。” 成江也回头看了看老三成河，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老三在县城上学三年就在宋家吃住了三年，虽说今年考上地区一中已经离了宋家，可若真的一抹嘴就忘记了宋家二老的恩情，别说二老心寒，就是二叔二婶也会心寒。还好，这小子没做那种没良心的事儿。 拖拉机突突突地一路开到汽车站，王利民早就联系好了公共汽车司机，叔侄几个一起上手，将一大堆行李搬到公共汽车的车顶上固定好，宋秀莲和小秋则带着几个小的上车厢里坐好了，公共汽车开动起来，小秋他们透过车窗还看见大哥成海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他们家的拖拉机就停在大哥身后，大哥这一次过来送行，还要把拖拉机开回家去。 看着大哥成海孤零零的身影越拉越远，小秋突然有些感叹：大哥因为时代的原因耽误了学业，以至于只能在家务农。虽说，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大哥以后的日子也可能会过的很好，可她看着大哥孤单的身影还是觉得有些寥落难言。 二哥已经考中了京城一流大学，三哥的成绩，只要没特殊情况，也能考大学进城市里生活，更不说她和弟妹们……小秋这一次拐着爹娘带着弟弟妹妹进京，就是想着，尽早把爹妈都拐进京城，趁京城户口卡的不严，把户口问题解决了。而且，据她对老爹的了解，只要给老爹一个更宽广的平台，老爹还能做出一番更广大的事业来。 这么说下来，他们几兄弟姐妹，将来只怕只会剩下大哥成海一个人在老家了……这么一想，竟让人心里有些酸酸的。 几个小的从出门坐上拖拉机开始，就一个比一个兴奋，不说一向活泼的成河，就是一贯沉稳的二哥成江，也难以抑制一脸的好奇和新鲜，特别是登上火车之后，大大小小一群人更是四下里张望着，满眼惊奇又带着一点怯怯的样子，充分暴露了他们第一次出门的事情。 而他们这老老少少一大群人，特别是手拎肩扛的一大堆行李，同样也招来许多各异的目光。这其中有善意的微笑，自然也有不少鄙夷甚至嘲讽的目光，却都没影响到小秋一家人旅程的快乐，小秋订火车票的时候，特意相对两个厢座的车票，除去来回走动的人，这一方小小天地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互相说话、招呼，又方便又自在了。 宋胜书和王利民都是出过远门的人，也都坐过不止一次火车，对火车上的情况比较了解，有他们在，就没让钟玉琴和宋秀莲准备太多吃食，只是将家里菜园子里摘的甜瓜西瓜和黄瓜西红柿洗了一些带着，路上给孩子们当零嘴。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上车没多久，王利民就带着成江成河去了趟餐厅，炒了几个菜，看见餐车上有S省特产烧鸡也要了两只，要了两包鸡杂，另外要了十几个馒头——火车上点餐不用粮票，而王利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还真称得上是不差钱，点几个菜的钱买些饭的钱，对他来说真是小钱儿了，再不是当初带几个孩子进趟县城却只能吃个包子的时候了。 不管是王家老少还是宋家老两个口，虽然穿着上不差，但举止言行上还是一派淳朴，特别是上火车后看哪里都新鲜兴奋的模样，看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没出过门的土包子，即便身上穿的衣裳不差，也只会被人当成穷人乍富，一行人刚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很是有几道令人不怎么愉快的鄙夷眼神。 可谁成想这刚到了饭点儿，车厢中很大一部分人舍不得花钱去餐车买饭，只能拿出自备的干粮啃的时候，王利民带着俩侄子竟买回这么一大堆好吃好喝来，不但有炒菜有烧鸡，成河手里还拎着一箱岛城啤酒。要知道，这会儿猪肉一斤也不过一块钱，青城啤酒这个名牌酒一瓶就得卖八毛，而且，啤酒渐渐受到欢迎之后市场供应却受到产量的限制，平常很少能在商店见到啤酒出售，更别说一次买一箱了，即便有钱，也买不到手。 成河拎着一箱二十瓶啤酒，从车厢里走过来，就觉得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更有不少人忍不住直接问出来。 王利民跟在两个侄子后边，爽快道：“餐车里有啤酒，不过量不多，想买的同志赶紧去，晚了就怕买不上了。” 一听这话，立刻有一个小伙子跳起来：“大哥真够意思！”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到另一节车厢里去了。 有这个人带头，很快又有好几个人起身匆匆往餐车里去了。几个人你争我赶、争先恐后的模样，跟冲锋陷阵一样，引来车厢里一阵笑声。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摸摸自己干瘪的荷包，暗搓搓地看一眼人家孩子手中拎的酒箱子，回头继续啃一口自己带的干粮，喝一口火车上提供的白开水，顺带着，也把泛滥的口水吞下去。 等王家众人把烧鸡撕开，把菜摆在小桌子上，香气在车厢里蔓延的时候，大人们还能够假装闻不到，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就忍不住了，淘气的开始向家长哭闹，性格好一点儿的也噘着嘴不高兴。 小秋座位背后有一个小姑娘，大概只有三四岁样子，梳着两只小羊角辫儿，一直乖巧的很，这会儿却忍不住伏在她妈妈怀里小声地哼唧起来。 钟玉琴坐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小姑娘，毫不迟疑地扯了一只鸡腿递过去，笑呵呵道：“小丫头还没吃饭吧？来，吃个鸡翅膀吧。” 小姑娘的妈妈不好意思地推辞，钟玉琴又道：“鸡腿上的肉嫩，小孩子吃也好消化。给孩子吃的，快别客气了。” 这个年代，出门在外互相之间送个吃的喝的还很常见，没有后来那么多忌讳，那小姑娘的妈妈低头看看自家孩子眼巴巴地看一眼鸡腿，又抬头看她的可怜模样，推辞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口，期期艾艾地道了谢，接过那支鸡腿儿去，本来眼泪叭嚓的小姑娘瞬间笑开了花，看着妈妈手里的鸡腿，还没忘回头笑得甜甜地向钟玉琴道谢：“谢谢奶奶。” 一家人舒舒服服吃了一顿饭，吃饱喝足之后，最小的几个，小夏小冬和成贵就打起了瞌睡——早上出门，几个小家伙兴奋的三点多就醒了，能一路支撑到这会儿就凭着一股子兴奋劲儿了，这会儿是真撑不住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成了瞌睡虫子。 宋秀莲抱起小冬，钟玉琴将小夏揽进自己怀里，小秋则将身边的成贵抱住，让他靠在自己胳膊上睡。 看着三个孩子一会儿工夫睡沉了，再看其他几个人也是一脸倦意，王利民又起身离开，没多会儿，就一脸笑地转了回来，挥着手中的几张票招呼一家人换地方。却原来，他去了找了找列车长，多花了点儿‘手续费’，给一家老小补成了卧铺票，尽管只是硬卧票，却也能让老的小的躺下睡会儿了。 一路摇晃颠簸着，晚上九点多钟才到京城。 提前小秋就给厂里打了电话，所以，车刚进站，成河就兴奋地指着窗外大喊：“成岭哥！哎，还有小戎子！” 成江却惊讶道：“戈子不是受伤了？怎么也来了？” 小秋闻声往窗外看去，本来笑意盎然的脸顿时落了下来——站在成岭和秦戎身边的黑大个不是吴戈，又是哪个！ 钟玉琴睡了一会儿，车进京城才刚醒，这会儿还迷迷糊糊的，看了眼车外道：“这孩子不干啥去了，咋瘦成这样？还不如在咱们那儿看着结实呢！” 原本心里恨得直咬牙的小秋，听姥姥这么一说，目光也禁不住一凝，眉头也不自知地蹙了起来……这小子，回了京城怎么反而瘦了？ 没容小秋多想，火车喘着粗气在站台上停了下来。成河也按捺不住地探出车窗外跟秦戎吴戈打起招呼。 秦戎和成岭上车来接，吴戈却只是倚靠在站台的柱子上，嘴角噙着笑意，隔着车窗看着车上的人，目光幽深：小丫头跑的那么快，终究还是回来了吧！ 几个小伙子搬了行李，王利民抱了小冬，宋秀莲领了小夏和成贵，小秋则扶着姥姥钟玉琴，一行人几乎是最后走出车厢的。 不过，他们沿着月台走了没多久，就看见那里停着一辆吉普车和一辆130轻型卡车。 看见这两辆车，宋胜书和钟玉琴都没发表意见，还是王利民一看就知道是吴戈秦戎的手笔，于是笑道：“你们俩小子怎么把车开进站里头来了？废了不少事吧？” 吴戈嘿嘿一笑，道：“这不是姥爷和姥姥来了吗？！” 一听这话，王利民笑笑回头看向两位老人，钟玉琴并没觉得吴戈生分，仍旧和看自家孩子一样，笑着摇头道：“我们俩老家伙的身子骨儿还算硬朗，走几步路不算啥……你们不必把我们当纸糊的。” 吴戈笑着道：“看得出你们二老的身子都很壮实，一点儿不比我们这些年轻的差呀！”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大家说说笑笑地来到车前，吴戈和秦戎本来让着宋胜书和钟玉琴都坐吉普车的，可宋胜书听说这车是成岭公司买的，还是成岭开着，他就坚持坐130，众人拗不过，也就由着他坐进130的驾驶室，钟玉琴却选择了吉普车。 吴戈因为腿伤，自然只能坐底盘比较低上下比较方便的吉普车，小秋把娘和弟妹们也塞进了吉普车，然后她转身，与秦戎、成江成河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爬进130的驾驶室里去了。 两辆车发动起来，很快出了站。 看着成岭熟练地操纵车辆，宋胜书笑呵呵地夸赞：“你小子有长进呀，这车开的我看比县车队里的司机们都溜了，这京城里的道儿七拐八绕的，让他们进来一准地得晕菜。” 成岭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挠头，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道：“我们公司需要经常跑火车站发货提货，这边的道儿熟悉。” 宋胜书笑着点点头，四下里打量片刻，道：“这车挺新啊！” 成岭嘿嘿一笑，一边把车开出站前广场一边道：“今年春节后刚接的新车，刚出满月没几天呢！” 对于小秋几个人的买卖，宋胜书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小秋认识的人，他心里只当是吴家或者郑秋实的关系，万没想到自家小外甥女小小年纪已经攒下偌大一份家业了。 这会儿，宋老爷子还很感叹：“我记得你那什么公司，前头也买过车是吧？” 成岭笑笑道：“是啊，只是业务太忙，车不够用啊，今年买车的政策松一些，就又买了三辆。” 宋胜书听的直咋舌，这种130车在县城也有了两辆，其中食品厂就有一辆，买回去连接车的花费差不多要四万块钱了，这一出手就是三辆……不说花多少钱，就这购车指标吧，让县城那些单位知道指定得眼红，食品厂为了挣那一个购车指标，他们厂长可是往县里跑了几十趟才拿下来啊！ 因为在京城做生意的事儿，小秋一直没跟家里交底儿，买房子的事儿也没说过，再就是，新买的宅子那边只是房屋翻修好了，逐渐置办了一些家具放进去，但窗帘、门帘和铺盖被褥这些生活用品都没准备，因此，小秋也没急着把人往那边带，而是仍旧到了卷棚胡同这边。 郑秋实极少回家住，他的房间却不好安排给别人。 小秋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姥爷姥姥住，小冬和成贵也跟着一起。她带着妹妹小夏和爹娘一起住进小舅舅的东厢房，分别占了南北间。廖晨的房间在西厢的北间，成江成河两人就住了西厢南里间，看着院子不大，十几口人住进来，竟也没觉得多拥挤。 天色晚了，成岭也留宿在这边，自然就搂住成河，言称他们兄弟一屋里挤着好好唠扯唠扯去。 而吴戈，进门后被王利民得知了他是从医院里溜出来的后，王利民就有些生气，简单问了一下吴戈的伤情，然后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几句，叮嘱他好好养伤，一路撵着他上了吉普车，这才算完。 各人挑了房间之后，钟玉琴和宋秀莲立刻动手整理铺排，安排宋胜书和几个小的洗漱睡觉，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经过一天颠簸是最疲惫的。 这边各个房间的家具都是齐备的，连带窗帘、门帘、床单被褥也都制备地很齐全，接到小秋带家人进京的电话之后，秦戎心比较细，特意带着两名女工过来，把箱子中的被褥拿出来晾晒了一番，房间也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是以，老老少少到了之后，没费什么事儿，直接就能入住。 即便如此，一家人洗漱收拾一番再休息，时间也不早了，第二天小秋照旧六点钟起床一看，不光爹娘，连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都没起，显然是前一天的长途旅程累坏了。 小秋也没吱声，直接从门洞里推了一辆车子，出门去买早餐。 家里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小秋特意去了趟东市场，早餐也直接去东市场的早餐店买的，顺路又买了些鱼肉蔬菜回来。 一进门，就看见成河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刷牙，一嘴白色泡沫，见了小秋呜呜啦啦招呼：“怎么起辣么早……” 小秋笑着挥挥手，将他打断道：“你先刷牙吧，有啥话刷完牙再说……” 略略顿了一下，小秋扬声招呼：“四哥、五哥，出来吃饭啦！” 成岭在同辈中排行老四，成江排行老五，成河自然是老六，成贵是老七，至于小冬，就是老八，只不过，小冬在兄弟们中排行最小，大家很少叫他老八，而是更习惯叫他老末儿。 至于三叔家小三婶儿魏红娟生的却是个女孩儿，取名莉莉，按女孩排行老三。 小秋的喊声未落，噼里啪啦从正房中跑出来三个小的，却是小冬小夏和成贵。 “你们洗手洗脸了？”小秋一问，三双小爪子就齐刷刷举了起来，差点儿伸到小秋鼻子底下来。 小秋笑着一个个检查过来，确定小爪子都洗干净了，指甲里也没有污垢，于是笑道：“那个屋是灶房，去两个人拿碗筷，一个人去叫姥姥姥爷和爹娘吃饭。” 在家里，小秋做大姐的吩咐三个小的都习惯了，所以，也没有人偷懒耍赖，很乖觉地分好工，大一点的小夏和成贵进厨房拿碗筷，最小的小冬跑去后院传话叫人。 这会儿工夫，成岭和成江成河也都围拢了过来，三个人谁也没闲着，拿凳子的，摆碗筷、装早点……七手八脚，杂而不乱，很快将小秋买回来的一大堆早餐布置好了，恰好宋胜书老两口和王利民两口子也出来了，一家老小围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钟玉琴一坐定，就对小秋道：“吃过早饭，你带我和你姥爷去周围转转，让我们认认路，以后买饭买菜这些活儿就交给我们好了。” 小秋也没推托，连忙答应着。 第六百一十五章 早点无非包子火烧肉饼之类，又有豆腐脑、豆浆和几碟子酱菜。因为都是北方常见食物，一家人吃的倒是很香甜，没有不合口味的。 成岭赶着去上班，吃饱饭就急急地走了，成江和成河哥俩快手快脚地收拾了碗筷。 没等小秋带着钟玉琴出门，老太太已经忙乎上了，她竟然从行李袋中取出一包面引子，又去厨房找了面粉发面，准备蒸馒头开了。 小秋讶然而笑：“姥姥，还是您想的周到，带了面引子来，我在这里就觉得馒头不合口味，没有您制得面引子发面，吃起来都不香。” 钟玉琴哈哈笑着，几下工夫就和好了半盆面，一边揉一边道：“做面引子跟打酱一样，千家千味，咱们家的味道与别人家不同，你乍一吃肯定不习惯。” “对，就是这样，离开家后，吃着馒头包子什么的都不好吃，却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听姥姥您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引子的问题。”小秋连声附和着，一边帮着钟玉琴递了个盖帘。 她这话倒不是尽是奉承，也有一定的真实感受。 她这个年龄的人，吃的馒头都是自家面引子发面制作的，真像姥姥说的，是一家一个味儿。随着时间发展，卖馒头的多了，自家蒸馒头的就少了，即便自己蒸馒头也是用批量生产的酵母了，口感味道上也就没了面引子的差异。 钟玉琴发面的工夫，宋秀莲也没闲着，她将前一天老老少少换下来的衣服敛在一起，找了个大盆就准备洗衣服。、 小秋从厨房里出来，恰看见宋秀莲找水桶拎水，连忙跑过去，端起那一盆脏衣服，引着宋秀莲往厨房相邻的两个房间里去。 新宅子那边翻修时，小秋搭顺风车把这边的厨卫也做了一番改善。 厨房卫生间全部新做了上下水，地面墙壁都贴了瓷砖，厨房装了一套料理台和橱柜，靠着厨房的这间做了淋浴间，另一间则做成了洗手间和洗衣房，装了抽水马桶，洗衣机也在这边。料理台、烤箱、热水器都是从港岛买回来的进口货。这一番改造花了大价钱，也费了大力气，但用起来就体现出方便来了。 厨房刷洗方便，环境也更干净整洁了。 淋浴不用说，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能洗上热水澡。洗衣机不需要再人工装水，打开水龙头就能用。排水也直通下水道，不需要再将脏水人工拎出去，着实省力了不少。 小秋给宋秀莲解说着，钟玉琴也一起，听了片刻，钟玉琴就忍不住感叹道：“这样用洗衣机才真是省事儿了。” 她和宋秀莲都在一年前就买上了洗衣机，但家里的用水条件有限，每次洗衣服都得把洗衣机搬到院子中，钟玉琴在县城里住着，院子里就有自来水，也有简易的下水道，还方便些，宋秀莲在村里住，院子里的机井压出的水齁咸，洗衣服也不干净，宋秀莲都是用河水或者井水，那就要人去挑回来，再一桶一桶灌到洗衣机里……是以，她们两人洗小件衣服都干脆用手洗，懒得用洗衣机。 宋秀莲也连连点头赞叹，一边将衣服按颜色分类，一边道：“这样，洗衣服基本不费力气也不费功夫了，这边洗着衣服，旁边还能干别的活儿，真是挺好。” 小秋笑嘻嘻地拿出一罐洗衣服和一条肥皂来，看着宋秀莲上手洗衣服，小秋又给她说了说甩干桶的用法，这才回头，挽了姥姥钟玉琴准备往外走。结果，娘俩一出门，就看见成江成河并三小只都在院子里等着了，彼此目光一对，都不用开口的，嘿嘿一笑，自然地会合在一起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居然发现姥爷宋胜书正在大门口跟邻居两个老大爷说话呢，见小秋他们一大群人出来，也笑呵呵地跟人告辞，走过来牵了小冬和成贵的手，跟着一起走。 带着两位老人步行出来，小秋也不往东市场去，就沿着胡同出来，来到街口的副食商店。 这一两年来，副食商店不要票证的东西越来越多，在副食商店附近卖菜的人越来越多，也不仅是进城的农民卖菜，也有了相对固定的菜贩，肉鱼蛋不敢说，新鲜的蔬菜每天都有卖，品种供应也比较齐全。 小秋带着老老少少转了一圈，钟玉琴老太太就挑选了两把茴香苗儿，笑呵呵道：“咱们发了面，买俩把子茴香正好蒸大包子。” 小秋一听就笑起来：“看来，我跟姥姥想一块去了，早上买饭恰好买了一大块五花肉，五花肉做馅儿的包子才好吃！” 她早上买肉的时候，其实是想着做红烧肉的，不过看老人买了茴香，她跟着凑个趣，讨老太太欢心也不错。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宋胜书基本上没参与买菜，只照看着几个小的，一边留意副食店和菜摊上的物价。 往回走的时候，老爷子才慢悠悠开口：“这任啥都得花钱，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小数，养活物儿（动物，此处指鸡鸭猪这些）不好办，你那院子里的地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收拾收拾种上个园子，随便种两畦子，就够平常吃的了。” 虽然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也没少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但说到种地种菜，小秋还真是不熟悉。她心里正在转着念头，怎么把家里人拐到京城来，索性光棍道：“好是好，可我不会种呀！” 宋胜书笑着摇头：“有我和你爹在呢，哪用你动手了，你擎等着吃菜吧。” 头伏萝卜末伏菜，说的是头伏季节适合种萝卜，末伏的时候，就只能种生长周期比较短的白菜了。 小秋完全撒手之后，宋胜书还真说干就干，他与邻居倒是很快结识熟悉了，问了人之后，很快淘弄了一些菜种子来，有白菜、菠菜、香菜等十来种，又招呼上王利民和成江成河一起动手，当天就把东西厢前头的花池子都翻了一遍，撒了种。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且说一行人买了菜转回来，家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宋秀程出差没在京城，刘芳芳一早却赶了过来。还有乔西和金笛，廖晨回了G城，秦戎要去忙碌公司里的事，没能来。 一下子多了三个大姑娘，家里人热闹了许多。 小秋留意自家二哥三哥，还好，成江二哥保持着一贯地沉稳，倒是一向大哈哈的成河看起来，面对漂亮小姑娘时有点儿拘谨，不过，很快熟悉了，也就渐渐放开了。 刘芳芳见着钟玉琴，就笑着迎了上来，钟玉琴也亲热地拉起准儿媳的手……娘儿俩亲热，小秋乖觉地退到一边，跟两个好朋友说话，听说成江考上了京大，这次是来报道的，两个小姑娘只剩下惊讶了。 金笛感叹道：“你们家怎么学习都这么好啊，一个个都这么厉害，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们跟小秋熟悉之后，才知道，小秋学习好不是没有原因的，第一次恢复高考，小秋的小舅和小姨就都考取了大学，小舅舅还是最顶尖的京大。如今，二哥又是京大……再看小秋的成绩，只要她想，国内的大学差不多由着她挑了，已经没什么悬念。也怨不得金笛哀叹连连了。 小秋笑笑没有说话，乔西却摸了摸金笛的头，道：“你如今的成绩进步不少，照这样子，明年高考，不说京大清大，留在京城应该不成问题。” 金笛初中时的理想是考电影学院，将来当电影明星。可被小秋拉着去公司里做了几回苦力之后，居然喜欢上了做生意，如今的志愿已经改成了工商科，小秋就鼓励她努力学习外语，争取考国际贸易专业。当然，目的自然是收归己用——他们公司如今进出口都是通过港岛的公司周转，将来随着市场放开，进出口贸易将越来越繁荣，大有可为。 不过，乔西这话实在谈不上安慰，金笛抱着她的胳膊哼哼：“你这是安慰我吗？” 乔西干脆将她推开，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 笑闹一回，金笛又想起另一个人，道：“小秋大概还不知道，林娅准备出国了！” 小秋也是颇觉意外。林娅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也是学校文艺骨干，暑假前，她还见林娅很认真地做工作，还听到消息说，林娅可能成为学校第一批获准的预备党员……那时候，她可没看出来林娅有出国的意向，怎么一转眼就要出国了？ 虽说，林家是外交世家，有这个基础在，林娅出国比大多数人都容易，可还是太突然，让人难免生出些疑问。 旁边跟三个小的一起玩的成河插话道：“出国？到外国去吗？” 金笛就道：“是啊。林娅父母都是外交官，她申请出国很容易哒……” 小秋没去掺和这俩人的对话，转眼看向乔西，却见乔西也只是摇摇头，双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小秋也没再追问，就此把这件事撂在了一旁。 另一边，钟玉琴和刘芳芳将茴香苗儿和五花肉收拾了，调成了馅儿，早上出门前和的面也发起来了，小秋打发小冬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就招呼着两个小伙伴一起去帮忙包包子。 成江成河一出门，则被宋胜书抓了壮丁，往后院翻土准备种菜园子去了。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午饭，小秋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给宋胜书和老爹接腻消暑。 王利民还罢了，一共没喝过几回好茶，也不懂这个，倒是宋胜书一端起杯子就是眼睛一亮：“这茶不错！” 小秋嘿嘿笑：“姥爷懂茶呀，快给我说说。” 别看她装的一脸无知，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茶是郑秋实的老朋友从江苏产地寄过来的，自然不差。 “这茶汤色清亮，气清香而不妖不媚，气韵悠远，入口略苦，回味却极佳……嗯，若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苏地产的名品碧螺春茶。” “哎呀，姥爷真厉害！”小秋这回是真的佩服了。 姥姥钟玉琴却在旁边微笑道：“你姥爷原先去苏城杭城好几次，每次去都住好些日子，对那边的茶自然就知道的多一些。” 小秋还是第一次听姥姥说起这事，再追问才知道，当时姥爷准备接手家里的点心铺子‘兆丰园’，觉得自家传统点心不够精致，于是特意下江南，去杭城和苏城学习点心的制作工艺，再回来，将家里制作点心的传统工艺和江南点心工艺相结合，制作出许多种口味好、造型巧、精致可口的点心，这才将‘兆丰园’的买卖逐步做大，甚至将分店开到了省城。 说起这些旧事，小秋眼睛转了转没有说什么，不过，午休起来之后，乔西和金笛告辞回去，小秋拉上准备去翻地种菜的姥爷，又带上三小只，溜溜达达地出了门，一路来到有名的隆福寺。 隆福寺旧时香火旺盛，寺前自然形成一个集市，汇聚了众多商家小贩儿，卖香烛供奉，自然也少不了各色点心吃食，几十年变幻，隆福寺的香火已经不复往日，各色小吃美食却流传下来，特别是近两年，陆续有好几家百年老字号重新开张，冷清了许久的隆福寺前又重新热闹起来。 小秋引着姥爷，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来到这边，她也没说什么，就带着老少几个人一路慢慢逛过去，见了有名的小吃就买一份品尝，点心也是，也不多买，一样称个半斤一斤的……就这样，还没逛完，几个小的的肚子就吃得圆溜溜，像西瓜一样了。 一路逛过去，小秋一路当向导解说，话语中自然是充满了溢美之词，把各种点心小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几个小的被她说的两眼发亮，即便吃得撑了，还想着继续吃呢！ 终于，宋胜书听不下去了，笑着摇摇头道：“这些点心，也就能说个‘不错’罢了，哪有那么神乎的……而且，据我看，如今市面上的点心虽说比小地方的要好，但比起旧时的东西来，还是差了点儿，不说苏杭点心的精致，就是当年咱们省城的点心，也比这个用料讲究，做出来的点心，味道自然也好一些。”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一听这话，小秋就暗暗一笑，正要开口，却听成贵道：“那，姥爷当年做的点心也比这个好吃吧？” 小秋嘿嘿一乐，心道小子知机，没浪费她疼他这些年。 宋胜书看看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三个小家伙，笑着挨个摸摸头，慢条斯理道：“姥爷好多年没做点心了……” 小秋却不想让他拿话推托了，连忙插话道：“姥爷说过，学一门手艺是受用一生的事儿，您虽然搁下了些时候，但那些点心的做法一定都刻在您的脑子里了……姥爷，我们几个还没吃过您做的点心呐！” 三个小的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小夏更是抱住宋胜书的胳膊，撒娇道：“姥爷做的点心那么好吃，小夏想吃，姥爷做给我们吃好不好？” 小冬和成贵也上前，一人拽了宋胜书的手，一人拽了宋胜书的衣角……哎哟，被这三个小的这么哀求，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任谁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眼看着郑秋实的态度有所松动，却仍旧犹豫着没答应下来，小秋连忙添把火，道：“姥爷是不是顾虑原料不全？这个您放心，您只需开个单子，我负责给您搜罗来。” 公司那边的鸡蛋生意可是与好几家食品厂点心铺子有长期供货业务，弄一些做点心的材料自然不在话下。再说，小秋又不要多少，只需每一样来一点儿，品质还不要求最好，她都能用大青花复制出足够的数量来，品质也会改善……经过之前食材和药材储存的经验，小秋有信心，大青花复制出来的食材，一定能让姥爷满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宋胜书哪里还能拒绝，只能一口答应下来。 见自己的意愿达成，小秋暗暗我了握拳，在心底欢呼一声，回到家立刻就催着宋胜书写材料单子。 等宋胜书把材料单子写下来，小秋一下子就乐了——让宋胜书犹豫为难的点心材料，小秋大青花中竟然基本都有，就连做青红丝的陈皮都是最好的十年陈。 当然了，还是有那么一两种她没有的材料，她也不能一下子把材料都拿出来，没法交代不是？ 接了单子，装作细细地看了一遍，就信心十足道：“姥爷放心，保证给您把材料都找齐全了！” 宋胜书虽说退休了，却一直挂着县食品厂的技术顾问，食品厂那边遇到什么技术工艺上的难题没少让他去帮忙，他也算对食品生产行业很了解，自然知道，很多传统的食材如今很难找到，即便能买到，品质也没法与他们当初相比了。 于是，他连忙又道：“单子上有的，尽量买好的，好材料才能做出好点心来。单子上没有的，也不碍事，姥爷也能再想办法，找点儿旁的来代替。”说着话，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纸钞递过来。 “我有钱！”小秋自然不会要姥爷的钱，拒绝之后，又往宋胜书跟前凑了凑，带着点儿小狡黠道：“姥爷，我跟着他们做了几单生意，挣了些钱，够花了。没钱了，我再找您要哈！” 不说这边小秋回头就将那些材料都拿出来一份儿，交待给三堂哥成岭，让他送到家里去。 晚上，秦戎终于忙弄完了公司里的事情赶过来，进门才知道，小秋陪着王利民和宋秀莲两口子去医院了，给吴戈送晚饭，顺带着看望一下病号——依着小秋就不用去了，病号自己都跑来一趟，见也见过了，可王利民和宋秀莲却坚持，小秋无法，只能听爹娘的话。 秦戎也只是一愣，随即就直接进了厨房，要帮钟玉琴做饭，却被钟玉琴推了出来：“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他们回来吃饭了，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好了，你快去跟成江成河他们玩去吧。” 被推出来的秦戎只好去找成江成河两兄弟，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成河的大嗓门嚷嚷着：“……我不管二哥你咋想的，就与小秋一起住不好么？干嘛去学校住宿舍？原来是宋家小舅跟小秋住一起，照应着，如今你也看见了，小舅工作忙得很，经常出差，根本照顾不上小秋了，她一个闺女家，再本事也需要人照顾吧？再说了，平常过日子，总有些需要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你与小秋住一起也好帮着她干了。当哥哥的不在京城没办法，如今，你都考进京城里来了，难道还让旁人照顾咱妹妹啊？小秋丫头虽然年纪小，可也出落成漂亮闺女了……那个谁……” 秦戎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有些心虚。 却听成江的声音带着些无奈的笑意道：“难为你想这么多！” 成河有些恼怒道：“就容你思虑周全，难道我就真的是二傻子，除了吃喝任事儿不管吗？” 成江忍俊不禁，拍拍成河的肩膀，道：“我是高兴……嗯，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住到学校里去，不管小秋，而是也得要个宿舍的铺位，万一学校里有什么事儿晚了，回不来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处。平常没事儿，我自然回来住……不说我照顾小秋，跟自家妹妹住在一起，比在咱们自家肯定都舒坦，这是我的福气，别人想要还不能有呢！” 说着话，成江睃了成河一眼，心道，老三最爱吃小秋做的饭了，他话里的‘旁人’可不远，就在眼前呢！ 一听这话，成河果然消了气，想到二哥以后就能跟小秋妹妹住一起，天天都能吃上小秋做的饭菜，心里不是不羡慕，于是多少带了些嫉妒道：“你知道是福气就好。” 成江笑笑没再说什么，回头，目光却在房门上一凝——宅子里的门窗，在翻新的时候都换了新的，木料是好的，工也是传统手艺，唯一改进的就是换了玻璃门窗。成江哥俩住的是东厢，傍晚的夕阳恰好照在门窗上，而成江回头恰好看见，门帘上一道影子晃了一下，就退开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更没有出声，只咳嗽了一声，笑着拍拍成河的肩膀，道：“你把小秋当亲妹子，难道我不是？前几年，我是恨不能跟着她进京看护着，如今我既然进了京，自然容不得乱七八糟的人打什么主意！” 说着话，成江毫无防备地拉开了屋门，眼睛微微一眯，对上一脸尴尬笑容的秦戎，平和道：“戎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院子里，快进来，快进来！” 成江一眯眼睛时，眼底有厉色一闪而没，站在屋里的成河愣头愣脑地没感觉出异样来，秦戎却察觉到了成江态度中多了一丝戒备。 他讪笑一声，道：“是宋家姥姥做好了饭，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也恰在这时，大门口自行车响，又有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秦戎如蒙大赦，立刻笑着向大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叔叔阿姨和小秋回来了！” 成江再深沉老成，但生长环境还是很淳朴的，他自觉将情绪隐藏地很好，却没办法瞒过秦戎……这位身世坎坷，自小寄人篱下长大，虽说吴家老少待他极好，但总也不能跟自家亲人一个样儿，这其中，又少不了秦戎一贯地懂事乖巧……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就学着懂事乖巧，十几年下来，心智心机早非同龄人能够比拟，更不用说农村里出来的娃子王成江了。 等打开大门，看到门外只有王利民夫妻和小秋后，秦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连忙招呼：“叔叔阿姨回来了？姥姥做好了饭，就等你们开饭了。” 宋秀莲看着秦戎温柔一笑，迈步进门往里就走，一边道：“做好饭你们就先吃嘛，等着我们不都凉了……” 秦戎却只是笑笑没再搭话，转而看向后边进来的小秋，道：“我一天没去了，戈子怎么样，还好吧？” 提起吴戈，小秋向来没什么好表情，撇撇嘴道：“还不就那样，也亏得在疆省时那一回，要不然，他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秦戎压下心底的一抹喜悦，将大门关上，一边道：“天天躺在床上，不能跑不能蹦的，也着实难为他了。” 想起吴戈那种活泼爱动的性格，没事儿就爱打个球、练练拳啥的，如今被困在病房里，不能动弹……还真是可怜！ 小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秦戎却笑着换了话题：“明天我那边没什么要紧事儿了，咱们陪姥爷姥姥和叔叔阿姨去逛逛吧？” 小秋点点头，道：“是要去逛逛，可明天周末，李希妈妈也正好休班，待会儿打个电话约一下，若是可以，明天过去拜访一下。” 说起这个，秦戎也笑道：“吴爸爸听说你家里人来了，高兴地不行，也说尽快赶回来呢。” 没等吴戈回京，吴海港就去了内蒙参加一个集训，为期一个月，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 “嗯，嗯，”小秋笑眯眯答应着。 当初，就是吴海港多次到他们家，与王利民也多有来往，虽说进京后，小秋去吴家更多地是与吴奶奶和李希接触，彼此之间处的也算不错，甚至李希还认了小秋做干闺女，可在心底里，小秋还是觉得吴海港更亲近些。 结果，没等吃晚饭，李希就打了电话过来，吴奶奶也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让小秋一家人比较意外的是，她们打电话过来，居然是说，第二天一早过来做客。 宋胜书和王利民都颇为意外，但也没不至于失措，略略客气两句就答应下来。 家里吃的用的都不缺，小秋又主动说第二天一早跑趟东市场，买些菜回来。 宋胜书沉默半晌，倒是破天荒催起了小秋：“其他复杂的东西就罢了，你明天看看能不能买点儿水磨糯米粉和糖桂花回来。还有赤小豆、黑芝麻和猪网油也要一些。” 小秋一听，就大概猜到了姥爷准备做什么点心，乐得不行，嘴上却并不说明，还略略露出一点点为难之色来，只说去找一找，尽力找来。 “……糯米面不难找，就是没糯米面，咱们家也有糯米，厨房里还有个小石磨，自己拐一些也就有了，但水磨……” “石磨？哎呀，有那个就成了！”宋胜书一下子高兴起来，连声催促道，“赶紧吃饭，吃完饭带我去看看……看看能不能用。” 他虽然有把握，石磨就能够做水磨用，但没见着东西，他还是不敢说的太笃定。 旁边的秦戎看不下去，笑呵呵道：“您放心吧，那磨子好用着呢，小秋回家前还用它磨豆浆呢！我这就帮您搬过来去。” 宋胜书对秦戎这孩子大为好感，笑呵呵道：“嗯，还是戎子孝顺！” 刚刚咽下一口饭的成河一听这话就道：“姥爷您这可冤枉我们几个了，我们兄弟只是对这里不熟，要不然哪里用得上他啊！”成河读初中在宋家住了三年，眼见着跟宋家老两口的感情也不一样，亲近许多。 宋胜书笑得越发高兴，眼睛都眯了，连声道：“哈哈，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 说话功夫，秦戎已经把石磨从厨房中搬到了堂屋里。而成河则很知机地搬了个凳子放在当地，好让秦戎安放石磨。 宋胜书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起头笑得一脸褶子道：“就是它，有了它就不愁没有水磨糯米面儿了。” 小秋也插缝儿装作出去一趟，拎回来一小口袋糯米回来。 宋胜书接过去一看，笑容更盛，托着一小把糯米道：“好哇，好哇，这样的粳糯米黏性稍差，但口感细腻软滑，正是做汤圆粽子的最佳材料。” 小秋也是碰巧拿了一袋圆粒儿糯米出来，没想到还歪打正着了，心下欣慰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也是碰巧了……那长粒儿糯米呢？适合做什么？” 宋胜书看着大外孙女儿心中感叹，这孩子心思灵活，勤快手巧，关键是比较喜欢琢磨灶上的活儿。可惜呀，这孩子已经拜了师学医，要不然要是……她倒是传承家族手艺最合适的人选。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一边笑笑道：“长粒儿糯米黏性强，含糖分多一些，做糯米饭什么的自然也可以，但最适合的就是酿酒……南方饮用的黄酒、浊酒、清酒，都是用长粒儿糯米酿制的。” 小秋了然点头，又低声道：“我记得，建曲红曲也是长粒儿糯米做的。” 水磨糯米面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赤小豆和黑芝麻也有，剩下其他的材料，大晚上的也没处找（借口）去，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市场上找。 几个小的进了京就盼着逛街，可下午姐姐带他们去吃了好吃的，却没见着大安门，没见大安门怎么能叫进了京城呢？ 不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有些坐不住，干脆招呼上一群人，推了自行车出门。 好在，这时候的还没限制自行车带人，小秋这里本就有两辆自行车，加上秦戎骑来的一辆，成江、成河和秦戎各骑一辆，将小秋和三个小的一分配，竟没有压力。特别是成江，把成贵和小冬一起放在横梁上，怀里揽着两个小子骑车子，竟看着悠闲轻松，没有半点儿吃力。 小秋暗暗咋舌，又觉得世事变幻，再下去十几年，别说二哥这样子带小孩儿，就是放在后边行李架上，被交警叔叔看见也会被制止。 由此，小秋又想起回家看见乡间的公共汽车，好多大件行李都放在车顶上，什么自行车、小推车都有不说，她亲眼看见有人带了羊甚至毛驴，也被放在车顶上，用绳子固定住，那羊和毛驴随着汽车颠簸前行，一路哀呼不断……车厢里同样常常爆满，超员基本上是常态不说，还常常有人带着鸡鸭鹅等家禽，带小猫小狗兔子这些更是常见，特别是夏天天气热，拥挤的车厢即便车窗大开，却仍旧气味难闻，还有鸡鸭和猫狗的叫声，据说，还有兔子越窗逃跑的，公共汽车不得不在半路上停下来，下车试图抓兔子的事儿发生。想想后来严查客运汽车的超载，查到一个超载的客车就能上新闻，回头再看这个时候的种种，不过是一时一事，事随时移，而已。 三个骑车子的，熟悉地形交通的秦戎自然骑在最前边做向导，小秋正胡乱想着呢，就听坐在二哥成江车子上的小冬大叫了一声：“大安门！” 小秋被从臆想状态惊醒，连忙抬眼看过去，然后不由失笑，回头向侧后方的哥哥弟弟们道：“这不是大安门，这是紫禁城的后门神武门，咱们绕着这个红墙过去，紫禁城的正门才是大安门。” 这么说着，小秋抬手扯了扯秦戎的衣襟，秦戎心领神会道：“明天，我早过来一会儿，咱们一起过来看升旗！” 至于，逛故宫，对小孩子们来说，还真没有多少兴趣，听说能看升旗能看大安门，几个小的已经很满足了，欢欣雀跃着，吓得成江成河连忙呵斥着让他们坐好，谁不乖乖听话，明儿就不带谁出门，这样，小冬小夏和成贵三个才安稳下来。 虽说晚上的工夫比较大，但宋胜书老爷子还在家等着小石磨回去呢，他们只能从神武门一路过去，看看紫禁城的护城河和四角的角楼，晚上故宫里边黑漆漆的，连金黄的琉璃顶都看不见，也没什么意思，骑车子一晃就过去了。 几个人出门的时候天色早，转一大圈再回到卷棚胡同，胡同口路灯底下就照旧坐了好些乘凉的老街坊，见小秋和秦戎，都纷纷跟他们打招呼说话，听小秋介绍哥哥弟弟妹妹，这些人都热情地招呼，特别是听说成江考入京大，这次是来上学的，街坊邻里们更是热情高涨起来，又是赞叹又是羡慕地感叹，说小秋家这些孩子们真是个个争气，都能考入好大学……他们是京城人有优惠条件想考入京大清大还不容易，更别说外省的学生，别说京大清大，就是考进京城来都是难得很啊。 街口的钱大妈直接拉住成江的手，对她小孙子道：“你看看这个哥哥，人家学习好，就考上了京大，你以后要好好跟这个哥哥学着点儿才行啊！” 秦大妈在旁边附和：“可不是，听说京大在一个省也就招十个二十个的人呐，能考进来可真不容易，都得是省里拔尖儿的好学生才成呢！” 小秋失笑着，顺手帮着二哥解放出来，一边笑道：“是不好考，我二哥是考了地区第一名，省里第三名才进来的呢！” 这话是宋秀程在学校查回来的，小姨宋秀菊在省招办也差了今年的高考名次，确定无误的，其他的事儿小秋是奉行低调原则，但二哥这么出色，她却一点儿不想低调，若是可以，她都恨不能到电视广播上宣扬宣扬，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才好呢！ 虽说小秋是妹妹，可重生回来的她，看成江成河这些孩子，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大人看孩子的意味，她这时的心情，与那些得知孩子有出息，就将七大姑八大姨挨个打电话通知一遍的家长，也差不多了。 一路享受着赞叹和夸奖，好不容易回到小院，小秋和成江成河送秦戎离开，转回来，就看见几个小的又对着院子里的石榴树产生了兴趣。 这几年，西边的海棠树长大了不少，石榴树更是繁茂，今年结的果子累累挂在枝头，把枝条都压弯了，廖晨和秦戎寻了带枝丫的树枝来撑着，石榴树的树枝才不至于被果实压折了。 八月底九月初，石榴还没熟，大多数果皮还是簇青的，只有个别染了一抹淡红…… 看着几个眼巴巴的弟弟妹妹，小秋好笑地打开院子西南角的灯，拉着他们到那边的葡萄架下…… 第六百二十章 回来后，小秋忙这忙那的，看到葡萄熟了也没顾上摘，几个小的刚来还有点儿认生，看见葡萄熟了也没好意思说……这会儿，一听小秋招呼他们摘葡萄，几个小的都特别高兴，小夏奔进厨房去拿了一只竹篮子，成河则自动搬了张椅子过来，他踩在上边，伸手去摘棚顶上的葡萄。 一串串熟透的葡萄紫莹莹透亮水灵，一手托着一手拿剪子剪断果柄，那葡萄就沉甸甸落在手中。 每当成河摘下一串葡萄，立刻几双小手举得高高的，叽叽喳喳叫：“给我，给我……” 一气儿摘了大半篮子，还是成江出来制止，说摘下来吃不完会坏掉，一伙人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洗了葡萄吃了一回，有第二天一早看升旗的事情勾着，几个小的都没用大人操心，自己乖乖地洗漱，然后回房间睡觉去了，看的钟玉琴和宋秀莲都直觉得不可思议。得知秦戎许下带他们一早出门的事儿，这娘俩才失笑着释然。 既然要出门，小秋索性招呼姥姥和爹娘一起去，反正他们在家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即便出去一趟看升旗，回来也不耽误招待客人。 钟玉琴和宋秀莲还犹豫了一下，宋胜书和王利民却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于是决定，一早全家出动。 为此，小秋少不得往公司那边打了个电话，让成岭第二天一早开一辆车过来。这会儿，京城的汽车也没多少，别说单双号啥的，就是轻型卡车也照样能上长安街。一大早过去，运气好了，还能直接把车停在广场附近，比公交车方便多了。 定下第二天一早出行的计划，一家子也不多乘凉了，收拾收拾，各自回屋休息。 宋胜书虽然好些年没做点心了，可工艺流程的步骤细节仍旧了然于心，做起来按部就班，一点儿不着急不忙慌，晚上就把糯米浸泡上，赤小豆也焖在了锅里，这样，第二天早上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秦戎开车过来时，一家老小都已经起来，并洗漱过收拾利落了，一声招呼，就出了门。 秦戎提前做了做功课，一上长安街，就接了一个穿便装的青年。 这位虽然穿着便装，但腰板挺直，坐下后双手自然扶在膝头……这气势，一看就知道是军队里的呀。 果然，有这位领着，秦戎直接把车开到了广场东侧的博物馆前停下，从这边到广场看升旗，只需穿过马路，走几百米就到了，比最近的公交站还近许多。 宋胜书和王利民自然也看出来了，跟人道谢，那青年神色淡淡的答应一声，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很贴心：“你们带着老人和孩子，想看升旗还是尽快过去吧，再过一会儿人多了比较挤，老人和孩子就不太方便了。” 一行人也不多说，连忙扶老携幼地匆匆赶去广场看升旗了。 代表着国家的旗帜高高飘扬起来，天色也逐渐亮了，晨曦中，历经了几百年风雨的大安门也清楚地显露出来，小秋看的出来，姥爷姥姥和爹娘他们都很激动，于是，带着他们在广场上拍照留念。 广场上的红旗、西侧的大会堂、北面的大安门……全国人民心目中无比神圣、万众向往的地方，一一留下一家人的身影。 照相机的取景框里，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无一例外都是笑容满面的，即便是平常一贯清淡的宋胜书老爷子，也笑得一脸开心。 在广场上玩了一回，小秋也没急着带家人回去，而是让秦戎直接开车去了大栅栏，去燕京饭店吃了烧麦，然后让秦戎将她和姥姥、老娘送到东市场，然后把姥爷宋胜书、老爹王利民送回家，成江成河和三个小的也留在了东市场，两个哥哥自然是来当劳力的，三个小的就是陪游陪逛的，纯属搭头儿。 随着时间推移，市场上的水产肉食蔬菜品种也日渐丰富起来。 小秋熟门熟路地领着姥姥老娘直接奔到水产和肉类摊位前，她们来得早，二斤重的大黄鱼、鲜活的鲑鱼都有，这些东西老家吃的少，小秋做主一样买了两条，又称了两斤深海对虾和两斤青虾，这才转战肉类摊位。 到了这边，小秋就不出头了，任由姥姥和老娘做主，挑了两三斤上好的五花肉，一扇精修肋排，还有三几斤的嫩羊肉，两只童子鸡，又去买了些新鲜的蔬菜瓜果，这才罢手。 等她们一行人领着大包小包走出市场，秦戎开着车也转了回来，一行人上车回家。 路上姥姥钟玉琴还感叹：“咱们买个菜还折腾着戎子开车来接！” 小秋笑道：“姥姥您这就觉得不过意了呀，过个两三年，说不定您出门买菜就能坐上小轿车了呢！” 不说两千年后，机动车逐步在普通老百姓家庭得到普及，上街买菜开车再寻常不过了。而小秋更有信心，这一回根本不用等到两千年，最多再过个一两个年，她就要催着老爹买车，不说出门谈生意方便，就说让姥爷姥姥享受享受吧，至少不要再等老人没了，留下什么太多的遗憾。 她一心想着孝顺老人了，却没想到，这件事会给家里，特别是老爹王利民，差点儿惹来杀身之祸。 一路回到家，也还不到八点钟。 姥爷宋胜书已经把糯米淘出来，抓了女婿王利民做劳工，用小石磨拐糯米粉呢！ 小秋她们一带回猪网油，宋胜书就拿着进了厨房，而钟玉琴和宋秀莲娘俩儿个则收拾买回来的鱼肉，小秋则先将鲜活的青虾养在水中，然后动手剥对虾的虾壳…… 另一边，王利民抓了成江成河做替身，他自己略作收拾，带了些家里的土特产，跟着秦戎一起出门。 虽说吴奶奶和李希说好了过来做客，王利民还是要赶在前头去一趟吴家，虽稍显仓促，却也是尽一尽礼数。 第六百二十一章 王利民这些年在外边做生意，也锻炼出来了，身上不脱农民的淳朴，为人处世却也圆滑老练了许多。 王利民到吴家的时候，吴老爷子还没出门，王利民见了只说了一句：“看老爷子的身体比在我们那儿的时候还硬朗呀！” 那几年，吴老爷子受了不公平待遇，心中郁闷，精神上自然就不太好。恢复待遇之后，虽说也只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平时也没多少事，但平日里与老战友下下棋，斗斗嘴，再关注着个京中地方的各种势力起伏，也就不觉得寂寞，心情好了，身体和精神面貌都自然就好起来了。 大抵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别人说他身体好了，不分地位高低，受没受教育，到了生老病死面前就都平等了。 吴老爷子嘴上说着：“不行啦，老啦，老啦！”脸上的笑却不自觉地深了不少，亲亲热热地招呼着王利民进门，又说，“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 王利民嘿嘿笑着，一脸憨厚，道：“就带了些自家腌的咸鹅蛋，还有自家晒的茄子干、豆角干啥的，不值啥，给别人还不好意思，也就知道您和婶子不嫌弃，带点儿过来换个口味。” 吴老爷子果然欢喜，连声让勤务员把东西搬到厨房去，又道：“茄子干用五花肉炖最好吃，还有土豆干……那个炖大鹅，炖母鸡都香。” 李希和吴奶奶这会儿也来到客厅里，听到这话，李希就笑着提醒：“爸，您年龄大了还是少吃点儿肉，上回您老体检，血压可有点儿高呢！” 吴老爷子的脸色呱嗒一下就撂了下来，又不好跟儿媳妇互怼，只闷闷地说了一句：“我就少吃一点儿。” 吴奶奶倒是想得开，拍拍儿媳妇的手，笑眯眯道：“儿媳妇也是为了你好……不过呀，我倒是想得开，到了我们这岁数，也不不讲究那么许多，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吃一点儿，只要控制住量，别吃太多，也就没什么大事儿啦！老头子总念叨老家的菜干，这回你送了这些，他可能解解馋了。” 刚刚李希那一番话，别说吴老爷子不高兴，连王利民都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怎样，只能讪讪笑着。好歹有吴老太太圆场，王利民这才觉得脸颊上烧的差了一点儿，连忙笑笑，却不肯多说什么。 老伴儿替自己圆了面子，吴老爷子就有了精神，招呼王利民坐了，直接就问起农村的情况来，问地分了吗，怎么分的，又问分了地之后的情况如何，村民们的干劲儿足不足，这几年的收成如何，收了粮食能卖多少钱，大家伙儿能吃饱穿暖吗…… 小秋每次回家再回京城，吴老爷子也会问这些问题，只是鉴于小秋的年龄和阅历，老爷子提的问题都比较浅显，问的方面也不太全，不像对王利民，那真是问的事关农村发展和农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王利民回答的很用心，不但把自己村和四邻八乡的情况说了，还说了他到的其他地方的情况，比如鲁南老区的情况，鲁西南三省临界的地方，那边虽说也实行了分产到户，但地少人多，土壤情况也不如鲁中鲁北地区，出产有限，即便承包到户了，农民的生活还是比较贫苦，就王利民亲眼所见，就还有不少人吃不饱饭。 吴老爷子听得半天没言语，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咱们国家都说地大物博，可地大却不一定就富裕啊，家底子薄不说，又折腾了这些年……唉，想让老百姓富起来，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还得继续努力呀！” 王利民连忙笑道：“您老说的对，咱们老百姓如今即便日子还有些难处，可干劲儿都足，只要好好干，相信过上几年，日子自然就好起来了。” 吴老爷子被他一劝，也露出一抹笑来，点头道：“就是这个理儿，只要人勤快，地就不懒。好好干上两年，最起码就不至于再饿肚子啦！” 说笑一回，吴奶奶笑呵呵地提醒时间不早了，她们还要去王家拜访。吴老爷子略有些意犹未尽地起身，说：“我也该去找老乔了，那老家伙大概又等得着急了！” 王利民也跟着起身，却客气着道：“老爷子若是没有啥重要事儿，要不也跟着我一起去那边盘桓一日？我岳父按礼也要来拜访的，可又想拿出珍藏几十年的老手艺，说是亲手做几样点心待客，从昨晚接了电话就忙乎开了……老岳父当年可是把点心铺子开到省城的，几下江南学艺，还去过羊城，学习粤式点心的制作工艺……那手艺据说极好的，只不过我也是听我媳妇儿说，老爷子的手艺搁下小二十年了，连我都没福气尝过呢！” 吴老爷子没立刻回答去还是不去，只回头看着老伴儿笑呵呵道：“没想到宋家老哥哥还去过江南学艺，少不得，你今儿有口福了！” 吴奶奶笑眯眯地点头，顺势道：“你当年不也挺喜欢江南点心的？不如一起去，尝尝小秋姥爷的手艺去。” 吴爷爷摸摸鼻子，很想说，当初他说喜欢江南点心，不过是为了投老伴儿所好，讨佳人欢心罢了，哪里是真的喜欢那种甜腻腻的东西。 不过，几十年下来，有误会也是美丽的，带着令人怀念的愉悦和美好，已经没人忍心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了。 略一迟疑，吴爷爷还是摸着鼻子答应下来，却扯着王利民道：“小秋丫头一定在家做菜吧？那丫头别看年纪小，做得一手菜却是极好的，今儿过去，趁着小丫头做的美味儿，正好给你岳父和你好好喝几杯！” 听吴老爷子说喝酒，李希张口又想说什么，却被吴奶奶及时止住，笑呵呵地打个眼色，李希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身进去，将给王家的礼物带上。 第六百二十二章 王利民过来坐的是秦戎的130小货车，从吴家出来，大门口已经又停了一辆上海轿车。 李希扶着吴奶奶上了轿车，吴爷爷却转到130车绕圈看了一遍，然后不顾劝阻打开车门，一边道：“都是汽车，坐什么不一样？我也感受一下咱们国家自己生产的货车。” 这个时候，国内汽车合资企业还没有，街上跑的汽车除了纯进口就是纯国产，130算是比较新型的国产轻型货车，在80年代初，一度成了大街小巷最常见的轻型货车，没有之一。 见拦不住吴爷爷，王利民赶紧上前扶着，帮着他坐到副驾驶座位上，自己则坐到了后排。 秦戎对一脸担忧的勤务员点点头，从倒车镜中看着勤务员和警卫员悄悄跳上车斗，这才启动汽车，缓缓从大院里驶出来。 吴爷爷一边坐车一边发表感受：“唔，坐着还不错，不算颠嘛！”又问载重量，载重速度之类的问题。 秦戎一边回答老爷子的问题，一边暗暗嘀咕：这是在京城里跑，要是让老爷子跟着车下乡体验一回，老爷子大概就不说不颠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一路想跟着，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来到了小秋新家的大门口。两名工作人员第一时间从车斗上跳下来，疾步来到副驾驶的位置，却不敢上前开门。 吴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枪林弹雨中经历过来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不但知道工作人跟上，连他们和秦戎小子之间的眉眼官司，也没躲过老爷子的目光。 他淡淡地朝秦戎哼了一声，自己打开车门下车，王利民也已经跳下车，这时候，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老爷子的胳膊。 老爷子呵呵一笑，说了句：“不用这么小心！”却没有拒绝王利民的搀扶，这让旁边等候的两名工作人员暗暗松了口气。 听到汽车的声音，宋胜书和小秋率先迎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成江成河和三个小的，至于钟玉琴和宋秀莲因为在厨房里忙着，需要洗手关火，就略慢了两步，走在了后边。 一见吴爷爷，宋胜书和小秋都是一愣，随即，宋胜书老爷子就扬起一脸笑，快步走上来拉住了吴爷爷的手，道：“吴司令员，您来啦！” 吴爷爷退下来之前已经进了军委，只不过，相熟的人还习惯称呼他吴司令员。 吴爷爷笑呵呵道：“宋老哥，你这一向可好啊？咱们老哥俩别见外了，就以兄弟互称吧。”然后，又报了自己的年龄。 宋胜书经历的多了，也没什么拘束的，笑呵呵地应着道：“我小三岁，为小，老哥哥不嫌弃就称呼我一声老弟吧！” “哎，哎，宋老弟，那我就托个大，当你的老哥哥！” 老哥俩手握着手，相谈甚欢，一边，宋胜书又回头向吴奶奶打招呼，恭敬地叫一声：“老嫂子。” 说着话，钟玉琴和宋秀莲也赶了出来，娘俩招呼着吴奶奶和李希婆媳一起进门。 一进正房的厅堂四门大开，一套老红木家具摆在堂上，正对屋门的墙上挂着一幅‘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中堂字画，当年小秋从废品收购站中捡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有些残破，放在大青花中几年，竟修复如新，只是没有落款，看着画和字都不错，却不知谁人所作。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幅东西没有落款，小秋才将它堂而皇之地挂在客厅中。至于她手中的另外一些字画，就暂时不宜宣之于人了。 进门看见堂上的家具布置，吴爷爷也略感意外，随即笑道：“这一定是宋老弟布置的房间，看着就古朴大气，我记得老家堂屋里也是这个格局，我小时候调皮，还把供案上的梅瓶打碎了一只，挨了爷爷好几巴掌。……唉，只不过，数十年过去，爷爷咋就不在了，堂屋也早在地震中坍塌，不复存在了。” 宋胜书没有纠正吴爷爷的误会，只笑着道：“我也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哈哈，这大概就是年纪越大越爱追忆往事吧。” 老哥俩说笑着分宾主落了座，钟玉琴和吴奶奶，以及王利民夫妻和李希，也分别在左右落座，另一边，小秋沏好茶，脚步轻快地送了上来。 两位老哥俩倒是很有些相见恨晚，谈起故旧之事，很是热络投机。 吴奶奶与小秋姥姥说得则是小秋如何，又说吴戈秦戎和小秋三个如何相处，以及这三个之间的一些趣事逗笑……说到高兴处，钟玉琴跟着她一起笑声不断。 倒是李希和宋秀莲两人之间没找到什么话题，略略交谈了几句，宋秀莲大多微笑应是，却很少回话，李希也懒得再找话题，干脆闭了嘴，只看着老姐妹俩谈的热络。 宋秀莲略坐了片刻，就告了声罪从堂屋出来，继续进厨房准备午饭。小秋早一步就已经过来，见老娘从堂屋里出来，心下大概知道是与李希交流障碍，也不觉得意外，只笑着道：“你和姥姥基本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下锅了，您照看一下门口炖的两个汤锅吧，我这边一个人就好了。” 李希在屋里坐了片刻，转眼间看到吴奶奶使得眼色，于是起身走了出来。刚走出堂屋，却恰好看见秦戎正站在厨房门外，小秋站在厨房门内，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却目光相对，表情愉悦。 之前，小秋和吴戈秦戎在一起，她就习惯了指使人干活，甚至连乔北乔西和金笛，当初也没少被小秋指来使去，他们这种相处模式都习惯了，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是秦戎和成江成河都到厨房想要帮忙，成江成河被小秋打发了去后院的井里取一早湃上的瓜果了，只剩下秦戎一个，小秋细细地给他交待，让他跑一趟卷棚胡同，把自己前一年酿的桑葚酒、青梅酒各取一坛来，桑葚酒补益肝肾，给吴奶奶和钟姥姥喝正好，青梅酒的度数比较低，酸甜清香，则更适合李妈妈和自家老娘喝一点。 第六百二十三章 秦戎听明白了小秋的交待，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走，一回头，才发现李希就站在堂屋门口台阶下，笑微微地看着他们。 “……李希妈妈！”满心的愉悦退下去，涌上一点点心虚，秦戎叫人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点迟疑。 李希倒是笑得和蔼，缓缓走过来，道：“小秋还让戎子干什么去？咱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就准备什么好了，别太费心了。” 小秋越过秦戎，笑着迎上来道：“干妈，不费什么心思，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果子酒，酿好了封存别处了，隔着也不远，让戈子过去拿两小坛子过来，咱们一起尝尝。” 说着话，她已经来到李希近前，真像女儿一样亲热孺幕地望着李希道：“也不是卖弄，就是想着让奶奶姥姥和两位妈妈一起品尝，给我提点提点，以后再做才好有所改进呀！” 这么一说，李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道：“戈子那就去跑一趟，别拿多了，尝尝就好，我和你奶奶都不能喝酒的。” 秦戎这才答应着去了，小秋就拉着李希在院子中的树荫下坐了，又招呼宋秀莲过来陪着说话，恰好成江成河拿了湃好的瓜果过来，也给她们两位放了一份，让她们边吃边说。 “娘，你和我干妈吃葡萄。”看着宋秀莲递了一串葡萄给李希，小秋又道，“娘，你和我干妈商议商议，给我的新裙子绣葡萄什么样才好看，我干妈的审美眼光好，听她给你说一说。” 宋秀莲一贯柔顺，不仅是对爹娘丈夫，对儿女，特别是向来有主见的大女儿也是听着，不习惯有自己的意见的。 这会儿听小秋这么说，也没觉得自家闺女抬高干妈贬低自己什么的，反而笑意融融地抬眼望着李希，道：“小秋这话说的对，李大夫是知书达礼的人，见的世面也多……小秋前儿给我说，让我帮她姐妹一人做条裙子，素色的布料，要做什么泡泡袖荷叶领子，还要在裙子上绣葡萄……我也没学过画画，绣花也就小时候学了皮毛，如今，能给她们衣领上绣个蝇头小花就不错了，她却还要什么葡萄串儿葡萄叶子葡萄藤，偏偏那个小的也跟着她姐姐起哄，撒娇卖疯地不不肯罢休……我正犯愁呢，李大夫快帮忙想一想，好歹打发了俩妮子去。” 宋秀莲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这么一长篇，李希听得直发愣，顿了顿才扬起一抹笑来，道：“大妹子太客气……小秋丫头眼力见儿也是极好的，想出来的绣花图案也新鲜……绣个葡萄花纹呀……说起来，我也没学过绘画，构思图案的能力也有限，不过，我家老爷子老太太爱好书法，订的那画报里倒是有不少画葡萄的，不如我回家找找，让秦戎给你送过来，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啊，那太好了，有画儿比着自然是差不了，就怕我这三脚猫的绣工太差……” 小秋在厨房里动手做菜，耳朵支棱着听外边两位竟也聊了起来，她也就笑笑，不再关注。 她不关心自家老娘和李希聊什么，只别太冷淡了，过得去也就行了。 而且，她对自家老娘有信心，那么温柔和婉的人，只要打破最初的生分和尴尬，和谁都能处的来。 一番爆炒溜炸，热菜凉拌，七盘八碗，很快就拾掇利落了。 成江成河帮着端菜，小夏小冬和成贵则欢快地跑着去通知开饭。 这会儿，不但秦戎取了酒回来，成岭也过来了，老老少少分作两处，男人们在偏厅，女人和孩子们就在东屋的炕上摆了一桌。小秋的菜色没的说，在座的诸位都吃过，随意夸两句也就罢了。倒是临了上来的两盘点心，一盘黑芝麻馅儿的糯米糕，一盘红豆沙的糯米糕，吴奶奶一尝就愣了。 片刻，她才默默地将一块点心吃下去，又拿了另一种点心吃过，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这点心做的地道哇，就跟我儿时吃过的一样，我们那边儿有个邬桥糕饼店，售卖各式糕饼，清明节卖青团，端午节卖粽糕，中秋节吃桂花糕，九九重阳还有菊花糕……平常不过节的时候还有芡实糕、定胜糕……人都说苏城的桥数不清，宁城的糕饼也数不清，说得就是他们家。” 说着，回头看向钟玉琴笑道：“实在没想到，宋家大妹子的手这么巧，竟能做出这么好味道的糕饼来……尝着这糕饼的味道如此地道，大妹子莫不是去过江南？” 钟玉琴笑呵呵地摇头，道：“这回你是真的夸错人了。这糕饼不是我做的，是我们家老宋做的，他们老宋家曾经是家传做点心的，他年轻时气盛，总觉得家里的点心品种单调，就跑去江南学艺，据他自己说还特意去过羊城……呵呵，不过搁下小二十年了，手艺也生疏了！” “哎呀，宋家兄弟竟去过江南学艺，还真是有心呐！”吴奶奶感叹一声，也没再多说。 平常她为了养生，只吃个八分饱的，今天竟然不知不觉地吃撑了，然后，一边抚着胃口一边笑：“难得吃到家乡的地道味道，还真地就成了小孩子一般贪嘴了。” 钟玉琴笑道：“你喜欢就好，笼屉上蒸的还有，待会儿捡上两盒你带回去慢慢吃。” 总的来说，这一次两家聚会，称得上酒足饭饱，宾主尽欢，吴奶奶临走还拉着钟玉琴的手依依不舍，再三叮嘱钟玉琴多住些日子，她们老姊妹真是相见恨晚，都在京城，也好三不五时地聚一聚，唠唠家常。 钟玉琴只是笑着答应着。 等送走吴家人转回来，小秋就找姥爷姥姥摊牌：“我之前真的想不到姥爷的手艺这么好的，这样的手艺，还要传承下去才好，要不然，不说当年姥爷几下江南远赴羊城的一番心血白费，就是这些好东西失传也太遗憾了！” 本来喝了几杯酒，宋胜书脸色红润，心情畅快的，可听小秋这一番话说出来，老爷子难免想起当年‘兆丰园’门面开遍全省，盛名传至京津的盛况，那么大好的形势，就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忽然变了天，呼啦啦成了镜花水月，宛如梦境一场。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最初，他正年轻，还想着哪怕点心铺子不再归属自家，只要想开好，还会一直用他，可谁想到……唉，经历了太多，壮年蹉跎成老头儿，满腔热血浑身干劲儿也消磨的几乎不剩什么了。 宋胜书叹口气道：“说起来，做点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艺，你们姊妹兄弟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自然不愁安排个好工作……点心好吃，做点心却终究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啊。” 小秋一听老爷子这灰心的话，竟是觉得后继无人，所以也提不起精神来重新来过，她噗嗤一下笑起来，拉着姥爷宋胜书的手道：“姥爷，您就想着我们姐妹兄弟了，怎么就没想过我娘？您也看见了，市面上成品衣裳越来越多，不论是款式还是作工都不是小裁缝铺子里能比的，以后，随着社会发展，走进裁缝铺子做衣裳的人会越来越少，到那时候，我娘岂不是没了活儿？” 宋胜书瞪小秋一眼，道：“你爹这几年折腾下来，挣钱不少，以后你娘那做衣裳的活儿不干也就不干了……” 这回，不等宋胜书说完，小秋就打断了他的话，道：“姥爷，您这话我不认同。我爹挣再多也代替不了我娘自己挣的，眼看着小冬小夏也长大了，明后年也陆续上中学，渐渐也就不用我娘操心受累了，到时候我娘做衣服的活儿也没了，难道天天在家坐着？” 钟玉琴在旁边接话道：“小秋这话我赞成，人啊不能闲着，得有个活儿忙活着，心气儿才足！” 说到这里，见老头子还拧着眉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老太太一生气干脆把小秋的手拽过去，气哼哼道：“秋啊，你给姥娘说说，重新开铺子真的能成？要是真成，不用问你姥爷那个老顽固，我给你顶着……虽说我的手艺不如你姥爷，可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点心都强，你姥姥我还是有信心的。” 听老太太这么说，宋胜书终于忍不住道：“也别把话说得太满了，市面上卖的点心就是材料所限，其实有些工艺还是不错的。” 钟玉琴白他一眼，傲然道：“我管它因为什么呢，我知道点心要好吃，才能立住口碑，竖住牌子……你给我个痛快话，若是可以，我们就还用‘兆丰园’的老牌子，若是不可以，我们娘儿俩干脆另起炉灶，重竖个牌子！我还就不服气了，只要点心好吃，立牌子有什么难的？！” 宋胜书一脸为难地看着老妻，迟疑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你又不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前头那谁谁谁一找你，你就争当积极分子，把自家传承了几辈子的家业交了出去……”钟玉琴大概也压抑了太久，遇到突破口，就一下子爆发出来。 王利民和宋秀莲干脆没来掺和，哄着几个小的回房午睡去了。成江成河听小秋提起做生意的事儿，也一早知机地离开了，这会儿，屋子里就剩下宋家老两口和小秋。 小秋一看这情形，暗暗一握拳：嘿嘿，事儿成了！ 然后，趁着姥爷被姥姥数落地恼羞成怒之前，脚底抹油，悄没声儿地溜了！ 几个小的午睡醒来，就得了一个超级大的好消息：姥姥姥爷打算开点心铺子，还带着他们娘一起…… 小夏反应地最快，立刻跳了起来，欢呼道：“我们家要开点心铺子咯！” 小冬和成贵慢了半拍，也很快跟着欢呼跳跃起来，三个小的在棕绷床上跳啊跳，那个欢喜那个乐呵啊……自家开点心铺子，那就意味着，以后他们吃点心就方便了，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吃多少……美死！ 那边钟玉琴半强迫地说服了老头子宋胜书，轮到宋秀莲这边，却难免有些犹豫，毕竟她现在的缝纫活儿还不错，虽挣不了大钱，但一个月也能挣个百八十的，一家人的吃喝花销差不多就够了。干得好好的，就这么一下子甩手不干，还真有些舍不得。 几个孩子跳的蹦蹦响，宋秀莲那么温柔的人都有些受不了，破天荒地吵了孩子们一句：“别跳了，再跳就把炕跳塌了！” 三个小的被训斥地愣了一下子，再看老娘脸色不太对，情绪烦躁，一个个很有眼力劲儿地从床上出溜下来，趿拉上鞋子就往外走。 小冬人小，心眼儿实诚，临到门口了，终于忍不住回头提醒自家娘：“娘，我姐姐说这叫床，不叫炕，跟咱们家的炕不一样！” 宋秀莲满心烦躁，被这小子念叨的竟起了火儿，霍地一下子站起身……可不等她进一步动作，小夏和成贵就回头扯住小冬，三小只比兔子跑的都快，一眨巴眼的功夫就跑没影儿了。 王利民这会儿也睡醒了，洗了把脸过来，看见妻子一脸不虞，沉着脸也不知跟谁生气呢。 他凑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老丈人和丈母娘动了心思，想着重新把点心铺子开起来。小舅子和小姨子都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眼瞅着是没办法继承老丈人的手艺了，老丈人和丈母娘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家老婆身上。 “……我这边缝纫的活儿干得好好的，一下子撂下，是不是太可惜了？”宋秀莲就是单纯的有些不舍，其实，本心上并不排斥跟着爹娘做点心。 王利民却看得清楚，笑嘻嘻地挨着妻子坐下，推心置腹地说：“咱不说你那做衣服的活儿咋样，就只说两位老人真的开铺子，咱还能真的干看着不管？不能吧？” 有王利民做思想工作，宋秀莲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然后，小秋又提醒姥爷宋胜书，去哪条街找房子，她可以找人帮忙。 宋胜书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老伴儿，然后才道：“秋啊，你是说给我们在京城里找房子？” 第六百二十五章 小秋很理所当然道：“对啊？京城这么好的环境，人口多，百姓生活水平高，又有全国各地来地游客，姥爷做的那些美味的点心才有市场啊？打出名声，立住牌子，若是姥爷的想，还可以将铺面开到其他城市，甚至全国各地去呢！” 宋胜书听得有些发愣，回头一看，老伴儿同样有些意外，却脸色微红，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明显是听了小秋描述的美好前景给激动的。 老爷子这会儿还想不明白，这把年纪就白活了，敢情，眼前这十来岁的小丫头早就谋划好了，从劝说他们进京，到带他和几个孩子去逛街吃点心，再到如今开点心铺子……他们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没成想都着了小丫头的道儿！ 若是，着了外人的道，宋胜书大概会恼怒、警惕，可着了自家孩子的道儿……他却莫名地觉得欣慰和欢喜！哈哈，这说明他们家后继有人啊！ 回过神来，宋胜书失笑着摇摇头，抬手就给了小秋丫头一个爆栗子，故意气哼哼道：“你个小丫头，是不是早就想着把我们和你爹娘都拐进京城来啊？” 小秋捂着头，一脸委屈地往姥姥怀里靠了靠，道：“我一个人在京里，总想你们……有时候夜里想你们想的睡不着，我就想，若是你们都能到京里来，那就太好了！” 听小秋这么一说，钟玉琴自然心疼起来，伸手将小秋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小秋的脊背，叹息道：“姥姥的小秋受委屈了……” 小秋心里暗暗一喜，心道自己装可怜的法子奏效了。 可下一刻，钟老太太却话锋一转，道：“小秋在京城求学不容易，姥姥都知道，可人活着呀，就得先吃苦，后边才能享福。人不是说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有先苦哪里来的后甜呀？秋啊，听姥姥一句话，在学校里好好学文化，跟着郑老先生也好好学医术，等你学成了本事，能挣钱了，姥姥姥爷那时候就来跟着你享福！” 小秋装不下去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一脸慈祥的钟老太太，道：“姥姥，您都不心疼小秋吗？还有我小舅舅……” 钟玉琴这回没让小秋说完，就笑呵呵地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这丫头啊，还是年岁小啊……” 这话一出，不用钟玉琴再说什么，小秋就一下红了脸。 老太太这是说她仗着年纪小任性，也是换了个含蓄的说法说她不懂事理呢！若小秋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也不会觉得羞惭，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只是披着个小姑娘的皮儿，芯子可是实打实的成年人呀！ 见小秋一下子红着脸耷拉了头，钟玉琴也有些不忍，眼圈微微一红，心道毕竟还是个孩子，平常再懂事，也希望能在大人身边呀！ 只不过，钟玉琴毕竟不是那种溺爱孩子毫无原则的老妇人，她心疼外孙女儿，却仍旧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她抬头，与宋胜书的目光相对，宋胜书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就背着手出了门，只留下钟玉琴和小秋娘儿俩说话。 钟玉琴又轻轻叹了口气，手臂不轻不重地揽着小秋，老年人特有的干燥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小秋的肩背，柔声道：“秋儿啊，你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也是个知道上进的孩子，平常都不用我们和你爹娘操心，你就任事儿都做得妥妥当当的，学习——学习出类拔萃，处事——处事周到周全，孝敬长辈、爱护弟妹，跟兄长甚至嫂子都处的极好，这些，我们和你爹娘都看在眼里，我们是真的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孩子……可今儿姥姥也给你说句实话，我们高兴你处处做得好，可暗地里我们也都心疼你，因为我们知道，你能做到这些，那指定是受了许多累吃了许多苦，甚至受了许许多多委屈才行的……今儿你提出愿意让我们都到京城来，开点心铺子，把小冬小夏也带进京城里来……我不说什么故土难离，我和你姥爷也确实退了休，没有工作牵绊，可秋儿啊，我却还是不能答应你呀，不说我们来京城帮不上你，反而会让你多许多累赘……” 小秋一听这话就想辩解，她怎么会把家人当成累赘呢？ 钟玉琴却没让她开口，笑呵呵抬手止住小秋的话头，接着道：“不用觉得接受不了这个说法，姥姥只是说句实话。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们，也不会嫌弃你爹娘和弟弟妹妹，可是秋儿啊，姥姥在这里给你说句话，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别人谁也替不了谁。姥姥说的这个‘命’，不是封建迷信的命，而是说一个人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儿，最主要的还是自己个儿，爹娘再有本事，封侯拜相，子孙不肖，流落到街上讨饭的也不是没有啊？你爹娘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很好，不用你担心，至于小冬小夏，他们想将来过上好日子，那就得像你一样，努力学习，肯吃苦肯用功……若不肯吃苦不肯用功，哪怕你给他们一人一座金山，也有吃空了的那一天呐，你能管得了他们一时，难道还能管得了他们一世吗？即便你能管他们一世，那他们的孩子呢？他们的孙辈呢？难道你要一辈一辈管下去吗？” 小秋只觉得耳中轰轰，目光怔怔，嘴巴讷讷着，却说不出话。 好半天，她才抓住一缕思绪，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着，京城里条件好，有利于他们发展……” 小秋在宋胜书老两口这里碰了钉子的事儿，很快就让宋秀莲知道了。觑着孩子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宋秀莲忍不住向丈夫感叹：“小秋这些年一个人在京里……我还以为爹娘会答应她的要求留下来呢！” 王利民虽然比宋秀莲远了一层，但却比不太善长待人接物的妻子看得清楚。 他没有直接说明其中关联，只扶着妻子的肩膀问：“你是不是愿意搬到京城里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宋秀莲抬头看了丈夫一眼，略显闷闷却并没犹豫地摇摇头：“我没想过来京里……若是让我选，我更愿意在老家，哪怕是跟着爹娘做点心，在咱们县城就行了，也不一定非得来京里……这两天，我也见过街坊邻居，又有吴家的人过来，我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嗯，不如在家，有大嫂还有春娥姐、玉琴（刘春生媳妇）她们作个伴儿，没事了也能凑一起说说话啥的……” 说着说着，宋秀莲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片刻后，方才略带些懊恼地抬头看着丈夫问道：“我，我就想着自己个儿，是不是太不知心疼孩子了啊？” 王利民被妻子说得笑起来，干脆挨着妻子坐下，伸手揽了妻子的肩膀，笑着道：“瞎说什么呢！别没事儿就胡乱埋怨自个儿！你没看见成河那小子每回说起你来都羡慕的不行，打小就说怎么不是你的孩子……孩子们能有你这样的娘，是这辈子的福气呢！” 被丈夫这么一说，宋秀莲心中的慌乱和懊恼散了些，脸上透出一抹羞涩来，歪着头看着丈夫道：“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王利民回望着妻子，一脸笑意：“你是我老婆，我不哄你哄谁去？行啦，别胡思乱想了，小秋姥爷姥姥那是经历了多少事儿的人，他们看事儿比咱们明白，他们都没答应，咱们也就不用多想了，终归，咱们都不会害孩子。” 小秋蓄谋多日的‘拐带’计划，就此宣告失败，却只有宋胜书老两口和王利民夫妻知道。成江或许看出一点苗头，却没有多言，至于成河，就惦记着小秋说得看电影呢。 这一天，接待吴家来人，一家子没少忙乎，特别是宋胜书和钟玉琴两位老人，上了年纪，体力精力都差了，特别容易觉得累，是以，晚饭早早吃了之后，老两口就直接准备休息了。 小秋和秦戎张罗着，带了成江成河和三小只一起出门，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少林寺》，原本要喊着王利民和宋秀莲一起的，可宋秀莲对看电影没兴趣，王利民也更愿意留下陪着老人和妻子，小秋也只能作罢。 说起电影《少林寺》，在八零年代初，可谓开创了国内功夫电影的先河，也为广大老百姓，特别是青年人和少年儿童人群打开了一扇名为‘武侠’的奇幻大门。 占县县城是有电影院的，却很少能拿到新片子，偶尔拿到一部片子，放不了几天又没了，只能用几十年的老片子充数。关键是，五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还是奢侈的，这会儿，县城的大多数家长都没有给孩子们零花钱的习惯，更别说村里的家长了，家里生活勤俭习惯了，即便成河手中从来没缺过零花钱，却也没想到进电影院看场电影…… 成江在地区里读了三年高中，平常在学校里上课读书，一到节假日就往家走，还真没时间去看电影。 他们连同小冬小夏和成贵几个，对于电影的印象还是放映队到村里放的露天电影，在空旷处埋两根杆子，挂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电影幕布，不但正面能看，抢不到地方，在反面也能看，不过电影里人物动作都是反的！ 这次随同小秋和秦戎一起到了电影院，因为他们吃饭早，出来的也早，离着放电影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秦戎跑过去买了电影票回来，几个人也没有干等着，就到了小秋最喜欢的那家奶酪铺子。 本来在家个顶个都吃得饱饱的，可这家的冰奶酪太好吃了，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还有各种果子粒儿，好吃的几个孩子都有些舍不得吃，特别是小夏，更是用小勺子挖起一点，然后用舌头一点点呡着吃。 看弟弟妹妹的模样，小秋就知道他们是太喜欢吃了，反而有些不舍得一下子吃完。若是别的东西，小秋会让他们放开了吃，可冰奶酪毕竟是冷饮，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小，吃多了冷饮对脾胃不好，所以也就只能当看不见了。 吃完奶酪出来，距离电影上演时间也只剩下二十分钟了，小秋还不着急呢，几个小的先沉不住气了。 小冬干脆拉着大姐的手往电影院走：“大姐，咱们快走吧，去晚了，好地方都被人给占下了。” 这小家伙把电影院也当成露天放电影了！ 成江成河虽然没进过电影院，却知道电影院的规矩，是而都忍不住笑。小夏和成贵却不知道，也围上来拉着小秋的手，推着她往电影院走。 没办法，他们一行人只好加快脚步进了电影院。 当看到电影院一排排整齐的座椅后，几个小的都是愣了一下，然后，小秋没注意，小冬就挣脱了她的手，啪嗒啪嗒直奔着最前面的座椅跑过去了。 等他们几个大的回过神来，连小夏和成贵都跑到第一排去了，几个小的还高兴地朝着哥哥姐姐们招手大喊：“快来啊，我们占下最前边的地方了！” 小秋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终于撑不住，一起笑了。 等他们走过去，好不容易说服三个小的，到后边比较靠中间的位置坐下，电影院里的灯一下子关了，整个电影院里都变得黑漆漆的。 三个小的本来还闹脾气呢，这一下子给吓得也不敢出声了，一个个乖巧无比滴偎到哥哥姐姐的怀里。 好在，这黑暗没持续太久，很快，从后方打过来一束光，小冬立刻高兴起来，大声道：“电影要开始了！” 又催着成河道：“三哥三哥，抱我起来，我要给你变小狗！” 小冬说的是用手在光束前做出各种姿势，然后影子落在幕布上，就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有手木仓，有大耳朵兔子，还有小鸡、小鸭，小狗是比较难的一种手影，小家伙才跟小伙伴学会没多久，正想着给哥哥姐姐们表演一下，显摆显摆呢。 第六百二十七章 还好，几个小的只是活泼些，却不是那种不服管束的孩子。 成江成河也不是那种太拘谨的性子，趁着电影没开始放映，他们干脆抱着小冬小夏和成贵，都玩了一下手影游戏，电影开始放映，他们赶紧就抱着小的们坐下了，倒也没有人出声反对。 不但他们玩，后排有几个青年人也起了兴致一起玩着，倒是比几个孩子做的更好，变出来的小狗不但会张嘴，耳朵还会呼哒呼哒动呢！把小冬小夏和成贵激地嗷嗷叫，也学着人家的新花样儿变换着小手的动作，高兴的不行。 正片之前习惯性放映几个小的短片，有时政宣传片，也有风光片，孩子们很乖巧地收了手，在座位上板板正正坐了，安静地开始看电影。 正片终于开演，电影开始就是紧张的逃亡和追杀，刚才的轻松一扫而空，每个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小秋挨着小夏，一上来的追杀，小夏就伸过手来紧紧地抓住了小秋的胳膊，等最后恶斗，小丫头更是吓得几次扑到小秋的身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特别是最后，架起火堆烧死方丈的时候，小丫头都给吓哭了，呜呜呜地……小秋只能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肩背轻声安慰：“那是电影里演的，都是假的，那个人没死……” 就这，小丫头还抽噎了好半天，等电影放完，一行人走出电影院，借着影院门口的灯光，小秋清楚地看到小丫头的两眼哭的通红，跟小兔子一样了。 与小夏不同，小冬和成贵两个小子就特别兴奋，走出影院小冬突然发出嘿地一声，还学着电影里的武僧来了个蹲马步……把走在他身边的成河都给吓了一跳，一下子将小家伙拎起来，甩到肩上，扛着就跑下电影院的台阶，乱哄哄的人流中，就听得小冬的高声尖叫和成河的大笑声清晰传过来，小秋几个都笑起来，小秋一直抓着小夏的手，而成江则一手抓着成贵，一手护着小秋小夏姐俩……如此一来，倒是秦戎被落在了后边。 不过，成江是亲哥哥，抢了他的差事他也没法子，只能捏着鼻子跟在后边，提前挡开从影院里不停涌出来的人流。 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宋胜书和钟玉琴熬不住已经睡了，王利民和宋秀莲听到大门响就迎了出来，宋秀莲还问：“看得啥电影，怎么这么晚？” 小冬第一个跑过去，拉着娘的手，抢答一般：“娘，我们看的电影叫《少林寺》，可好看了，里边的觉远和那些和尚都特别厉害……还有觉远的师傅也很厉害……” 小夏这时候才走过去，就道：“你怎么不说王仁泽和秃鹰，他们也很厉害呀！” 小冬立刻反驳道：“他们都是坏蛋，最后都被觉远打死了，厉害什么啊！” 成贵一向话少，这会儿也忍不住插话道：“那两个人是挺厉害的，但不如觉远的师傅厉害……” 小秋看着三个叽叽喳喳的模样，已经够爹娘闹腾了，她索性打个招呼，和成江成河两个，分别回自己的院子洗漱睡觉去了。 看完《少林寺》电影的后果，第二天一早就显现出来了，小冬小夏和成贵都没有赖床，一大早就起来，拉着同样早起的姥爷宋胜书和姥姥钟玉琴，就在一进院子里，摆开架势，开始练功了。 几个小的都是一脸严肃，扎马步，出拳挥掌，嘴里还自动配音的‘呼呼哈哈嘿嘿’，两个老的跟在后边，半天比划一下子……小冬还监视着姥爷姥姥，一看二老漏了什么动作，他就跑过去纠正……弄得跟真事儿似的。 小秋探了个头就缩了回来，转身跟老娘说一声，准备从后门溜出去买饭去，省得被三个小的抓了去练功夫……却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宋秀莲就笑开了：“成江成河早就去了，你就不用去了。” 小秋愣了，敢情，以买饭做借口逃亡的不止她一个，她，竟然还落后了！ 没容她懊恼多久，小冬和小夏就从前院飞奔了过来，一人一边，拉起小秋的手就往前院拖。 小秋仰望苍天，很有些欲哭无泪：这练功夫还有半强迫半绑架的？！ 还好，两个小的功力实在有限，小秋很快就抛出了自己的绝招，一击制敌——“今天我要去爬长城，想去的举手！” 小夏立刻松开手，高高举起一只手来：“我去！” 小冬慢了半拍，就怕自己没了跟上的资格，连忙跳着脚将两只手都举得高高的，一边大喊：“我也去，我也去！” 小秋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拍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了，想去的就要听话，知道了吗？” 两个小的点头点的像鸡吃米，小秋又道：“那你们别闹腾姥爷和姥姥了，去洗洗手洗洗脸，吃过早饭咱们就出发！” 带着家人去逛逛景点，爬爬长城，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只不过，被小秋临时拿来制敌。看着两个小家伙如奉了圣旨一般，连跑带窜地跑去前院传话了，小秋嘿嘿一笑转身往回走，举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招不在烂，有用就行！ 这边早饭还没吃完，秦戎就开着一辆十一座的大面包过来了。小秋听到声音迎出去，却见吴戈撑着一支拐从面包车上走下来，迎上小秋的目光，立刻露出一片灿烂的笑容来。 “白天你也敢逃出来？”小秋瞪着他质问。 早上病房都会查房，住院的病号不在病房中，肯定会被发现啊，到时候医生会不会训斥吴戈小秋不敢说，但医院肯定会给吴家打电话。 吴戈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些，明明是架着拐的‘残障人士’，却偏偏让他流露出一副傲然挺立的味道来，半是得意半是嘚瑟道：“我已经不需要逃跑了！” 小秋愕然，然后道：“你出院了？干妈居然同意了？” 吴戈不说话，只笑微微地看着小秋，一手将拐抬起，然后只凭双腿也站的稳稳当当的，看着小秋略带惊讶的目光，这位心中的嘚瑟劲儿进一步高涨起来，经将拐举起来，在小秋面前转了个圈儿…… 依旧是，这样幼稚！ 第六百二十八章 小秋偷偷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抬手制止了吴戈的进一步嘚瑟：“你行了哈，我知道你的腿好了！” 吴戈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抿抿嘴，将拐放下来，重新架在咯吱窝里。 参观过‘残障人士’表演，小秋毫不留恋地把目光转到他们开过来的大面包车上，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这种十座以上的高档商务车，自然很有兴趣。 她绕着车转了一圈，又登上车，看了看宽阔的空间，还坐上去感受了一下舒适的座椅……越看越是意动啊！ 上一辈子，车辆好买，可她只是个普通的教师，买了房子去手里存款最多时也就二十多万，对于这种动辄大几十上百万的豪车，根本生不出购买的念想来。可如今，姐姐她不差钱了啊？几十万上百万买辆车……虽然还不敢说是九牛一毛，但至少不会为难，更不用举债买车！ 之前，小秋一直盼着黄色的天津大发车上市了，那车虽然配置性能都一般，但很能装，在不限员的前提下，大人孩子塞进去十来口人很轻松。 但看到这辆进口的丰田面包，小秋就改了注意，既然挣了钱，那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相对于被称为‘蝗虫’的大发车，这辆大型商务车在安全性和舒适性上，无疑要好得多。 于是，小秋从车上跳下来，劈头就问：“这车好弄不？能弄到的话，咱们也买一台。” 吴戈回头瞅着秦戎嘿嘿一乐，却都没有说话。 小秋的眼睛，却蓦地一亮：“是不是已经有谱儿了？” 那两人仍旧没说话，只有吴戈抬手指了指小秋身后的车辆，然后就看着，小秋先是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再一次得到确认后，欢呼一声，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抬腿坐了上去。 吴戈拄着拐自然地走了过去，秦戎落在后面，脚抬了一下却没有迈出去。然后，他就那么看着吴戈坐上副驾驶，车门关上，然后，马达声响，车子起步然后缓缓开了出去。 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成江一脸诧异地走了出来，恰好看见秦戎一个人，望着渐渐开远的汽车背影，目光明暗，表情莫名。 成江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怎么就走了？” 秦戎闻声这才缓缓转回头来，对上成江的目光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挂上了一抹微笑：“小秋对那车起了兴致，开出去试试……呵呵，小秋的车技不错，不用担心……当然，最好别让大人们知道，省得他们不放心。” 成江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们没吃早饭吧？走，进去吃点儿！” 说完，伸手虚揽了秦戎的肩膀，两人说笑着走进大门，迎面正好看见成河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对上两人的目光，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特别热情地哈哈笑道：“二哥，你们俩的个头倒是差不多！” 成江毫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怒道：“不就是个头超过我吗？嘚瑟啥，有本事也考上我们俩一样的大学！” 秦戎前一年考入清大，成江则是新出炉的京大学生……照成河现在的成绩，考大学可能不成问题，但想考入这两所大学，却还很有些难度。 成江这句话一出，成河就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片刻又不服输地挺挺胸膛，道：“我还有三年时间呢，谁敢说三年后我一定考不上呢？！” 秦戎微笑道：“嗯，成河的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很不错，加把劲儿，我相信你能尽快考进京城来和我们会合。” 一听这话，成河就真的心动了…… 即便之前他嘴硬着说自己能考上京大清大，也没怎么当真，因为，在他心里，学习重要，其他很多事情也很重要……可经秦戎一提醒，他才突然意识到，吴戈秦戎在京城毋庸置疑，二哥和小秋将来很大可能也会留在京城……那么，若是他不努力……考不考得上京大清大不说，甚至很可能没办法到京城，然后，从此落了队，再没办法跟上哥哥妹妹的脚步！ 一想到自己可能独自一人留在家乡的小县城，或者留在省内…… 他还联想到了留在省会的小姨宋秀菊，毕业不到一年，就已经找了婆家，准备结婚了，然后就是生孩子、养孩子、上班下班……一眼就能看到一辈子的尽头去！ 只是想一想，成河就瞬间感觉不好了。 成江与秦戎继续往里走，谁也没注意到成河表情的细微变化，更不知道，一句话竟然让这个聪明却不够努力的小子发了狠，之后三年玩了命地学习，成功考入清大不说，之后更是再接再厉，读硕读博……竟是成了当年全家学历最高的一个。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车辆的驾驶操控性能不错，乘坐舒适度更是没有话说，小秋开着大面包绕了一圈回来，那真是越看越满意，问过吴戈后知道，这辆车乃是海关查扣车辆，价格远比小秋的预期要低，竟然只有与四十万出头，还是税费交清、办好了落户之后的总费用……她最初判断裸车也得在百万之上呢！ 有一刹那，小秋都想说，以后干脆做这种车辆生意吧，但这话也就在心里过一下，真说出口却是不会的。 看着小秋刚刚还满脸兴奋难掩，一转眼却露出一抹悻悻之色来，以吴戈对小秋的了解大概知道小丫头心里想什么，于是笑道：“你还记得韩景芳吧？” 小秋点点头，转头睇着吴戈道：“嗯，难道这车与他还有关系？” “关系大了……他姑父在津城海关，这次也是巧了，恰好韩景芳在家里待不住去了津城，碰上了这批车……” 第六百二十九章 “其实不多，就四五十辆车，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小轿车，这种车只有两辆……因为价格太高，实用性相对较差，搁在哪里竟然没人要，韩景芳那小子到了听他姨夫说起，打电话给我还当笑话，说大几十万块钱，谁有钱撑得慌不开小轿车，弄这么个大家伙……” 吴戈简单地交待了买到这辆车的过程，于是，小秋连最后一丝侥幸也丢开了手。这辆车能以这么低的价格买到，还真是凑巧，短时间内根本不可复制。 两个人说这话挺稳了车子，小秋轻盈地跳下车，回身转到副驾驶那边，看吴戈下车，伸手先将他的拐接过来，然后扶他一把，吴戈这会儿不急于表现自己的‘完好’了，乖乖地装病号，胳膊自然地搭在小秋的肩头扶着她下车…… 成河在大门口打了个转儿，听到汽车的声音再次走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很是不屑地翻个白眼：这臭小子够不要脸的，那么大个子，半个身子都压在小秋身上了…… 他迈开长腿，几步跨过去，一伸手就把小秋解救出来，然后自己代替小秋撑住装病弱的吴戈，一边咧着嘴眯着吴戈道：“你小子行不行啊？要不我背着你进去？” 吴戈很确定听到了成河咬后槽牙的声音，莫名一个激灵，讪笑着扶住拐站好：“哈哈，不用，不用，我就是下车不太敢使力，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不等他说完，成河又紧跟上一句道：“你的腿不能使力就别跟着了，我们去爬长城……” 吴戈又连忙道：“不能爬也没关系，我留下来看车也好啊！” 他费尽心思地争取出院，又买车，为的是什么？跟在小秋身边倒是其次，更主要地是在长辈们面前刷刷好感啊。就他了解的小秋，长辈们的意见是能起决定作用的。他才不甘心让秦戎专美于前！ 说着话，吴戈就开始给成河下套拉拢：“我记得你会开拖拉机的？想不想学开车？等出了城，到了没车的路段就让你试试怎么样？” 男孩子有几个不爱车的？特别是成河，那可是十来岁就偷偷摸摸开拖拉机的人，对于车辆的喜欢远比同龄人更甚。 不得不说，吴戈一出手就准确地打到了成河的七寸，他刚刚还对吴戈满满地戒备，一听说能开汽车，还是看上去这么漂亮的汽车，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能行吗？” “行是行……”接话的人却换成了小秋，她很不屑地一边说话一边给了吴戈一个大白眼，转而对成河道，“三哥，想学开车，一开始不能拿这种车练手，这车性能太好，拿它学不会开车……等晚上回来，让成岭哥把厂里的130开过来，你拿那个车先练着，等上了手，再开这辆不迟。” 看着成河一脸霜打了似的，小秋立刻补充道：“你好好学，学好了我替你报名把驾照拿出来。” 成河在家里经常开王利民的拖拉机，学开汽车想也不难……但这时候想学开车不容易，想拿驾照就更难，报名条件苛刻不说，还得脱产学习至少半年……别说成河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根本没成年，连考驾照的年龄都不够！ 瞬间，霜打的叶子又变得鲜活起来，成河一脸笑地连连点头：“行啊，行啊，只要能学车，用什么车都行啊！” 几个人说着话回到家中，老少们差不多都吃完了早饭，特别是几个小的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洗了手，又异常勤快地开始帮着收拾碗筷，亏得宋秀莲发现的早呵斥住，要不然吃了一半的小秋和成河回来都看不到饭了。 顶不住三个小的满眼急切的恳求，小秋和成河也索性不吃了，将早饭剩下的馅饼、鸡蛋装了，又洗了一些瓜果，还把家里的三四个行军水壶都灌满水，一行人匆匆出门，在三小的欢呼声里，登上新车，一路出发，出城往西北方向而去。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高速公路，却也没有多少车，一路顺畅，半个多小时，他们已经能够看到京郊的群山出现在前方，层峦起伏，绵延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线。又过了一刻钟，顺着山脊延绵起伏的长城，宛如一条巨龙，渐渐展现在人们面前。 成河率先喊了一声：“看，长城！” 小夏小冬和成贵也立刻跟着喊，“长城，长城！” 大小几个在座位上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要跑到前边去看景，大人们也不管，连开车的秦戎都特意放慢了车速，把车尽量开得稳稳地，让后边的人能够放心观看景致。 来爬长城的人不少，络绎不绝，却仍旧能够随意走动，随时可以停下脚步，扶着城墙垛口俯瞰一下景色壮丽，而不像后世，‘只见人脸不见墙’！ 照顾两位老人，大家伙儿爬长城的速度都不快，一边走一边拍拍照看景，其他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由成江成河各背了个水壶，轻装上阵，慢悠悠地爬上去，宋胜书和钟玉琴两位老人爬到第四个敌楼就走不动了，再往下山势也越发陡峭，索性将他们留下来休息。前面台阶平缓，吴戈也跟着上来了，这时不用别人说，他也主动要求留下来陪着两位老人。 王利民和宋秀莲又爬了两座敌楼也停住了脚步，倒是三个小的，一个个劲头十足，一路又爬了五六个敌楼，这才终于停下脚步，略事休息，喝了几口水，就往回返。 下山不费劲，却更危险，秦戎和成江成河一人拽着一个小的，秦戎还回头准备扶小秋，被她笑着拒绝了：“你拉住小冬就够了，我自己慢慢走，跟在你后边也一样。” 成江成河在后边看着两人互动，对视一眼，神色未明。 第六百三十章 离开八达岭，天色已近晌午，一行人开车直奔京郊的宛平古城，在这边找了一家饭店吃了饭，然后，步行走上卢沟桥，看桥墩上清晰可辩的弹痕，怀念当年宛平守军浴血奋战抵御外侮的悲壮…… 三个小的尚不懂这些沉重的东西，一路扒着桥栏杆找狮子，然后数有多少只。 小夏走在最前边，一路数过去：“八十六，八十七……” 后边小冬却突然喊：“这里还有一只小的！……看，在大狮子的屁股底下呢……” 小夏一顿，回头去看那只被当成小板凳的小狮子时，之前记得数却忘了，只能跺脚拍手一番，懊恼地返回去，从头开始。 八月底的京城气候已经带了丝秋意，中午热，早晚却渐渐凉爽起来。 一家人吃过饭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了，在桥上玩了一会儿，太阳就偏向了西边，桥上凉风习习，桥下流水潺潺，再配上朗朗晴空，平安世界，让人心神舒畅之下，暂时忘去那一段血泪历史，于是，看山是山，看河是河，卢沟桥，也恢复成了最本真的古桥，安然而卧。 游玩了一回，天色渐晚，一家人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卢沟桥，回到车子上。 大家伙儿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被吴戈带到了老宛平城东郊的一处小店，这家羊肉馆子门脸不大，却据说已经传承了上百年，因为面积不大规模小，也没进行合营，而是保留了个人经营……据说，这是当年进京时，某位领袖人物来此吃过一餐，之后就念念不忘，时常提起，特意发了话让小店得以保留。 这家店不大，却有自己的规矩。 他们都是一早杀羊，然后生火炖肉，中午还不卖，要到半下午工夫，羊肉炖的酥烂脱骨，这才卸下门板开张，食客可根据自己需要选取纯肉、肉和羊杂、纯羊杂……肉和羊杂是上称的，汤却管添管饱。 另外，这家馆子还卖薄如荷叶的手擀饼，食客可根据自己口味选取羊肉或者羊杂，店家负责把饼卷好，还可根据食客需要放点儿葱花、青椒末、香菜末之类调味。 羊汤浓香，肉质软烂，卷饼更是外韧内香…… 据说，这家馆子定量每天就杀五只羊，卖完算完。就这五只羊，每天都不够卖，每天都有特意跑来吃羊肉的食客扑空，不得不悻悻而归。 等小秋一家人到了这小店，一个四十多岁扎着白围裙的大叔就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一边扯下脖子上白毛巾擦着手，一边招呼：“吴小哥秦小哥来啦，里边儿请！” 吴戈笑嘻嘻地道：“老丁，我们兄弟订的羊肉没给卖了吧？” 老丁嘿嘿一笑，道：“哪能啊，你们俩即便今儿有事绊住脚不来，那肉也搁在那儿，不能卖……怎么着，今儿还是老规矩？” 吴戈笑着点点头，回头看了小秋一眼，话却是向宋胜书和钟玉琴说的：“姥爷姥姥，他们家的羊肉分锅子和卷饼，你们二老喜欢怎么吃？……哦，那咱们就都尝尝。姥爷不爱吃生葱花的对吧？我记得姥姥不忌口？” 宋胜书和钟玉琴都很满意，人家孩子跟自己统共没吃过几回饭，还把自己忌口不忌口记得这么清楚，换成谁都高兴。 吴戈又问了问其他人的喜好，又回头跟老丁一一交待了，这才引着老少一家子人穿过从店面里穿过去，来到一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一侧搭着一溜木架茅草棚。 吴戈就引着众人来到了棚子里，棚子看着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青砖铺地，棚前空地上还种着几蓬村野花卉，一大蓬石竹花开得正好，红色白色的圆形小花竟也颇有些丽色。 棚中本就放着一张长条矮桌，老丁手脚飞快，又拿了几根矮长凳过来，众人也就围桌落座。 秦戎招呼成江成河一起去厨下搬了碗筷杯碟过来，杯盘的瓷质一般，却清洗的很干净，吴戈见小秋盯着盘子看，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老丁很讲究，每拨客人来之前，都会把餐具煮一边，放心用就是。”其实是他特意叮嘱的，只不过吴戈不值得拿出来邀功，也就没说。 小秋谈不上洁癖，但或许是接触医学时间长了，对卫生上自居不自觉地就在意了许多。听吴戈这么说，她也就放了心……这会儿国内餐饮业基本还没有消毒的概念，能把餐具煮一煮，已经很不错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过了长城就是关外了，此地用的都是关外的草原羊肉，选用的是一年生的小肥羊，肉质细嫩肥厚，老丁家秘方炖得酥烂，瘦肉入口不柴肥肉香而不腻，汤汁浓厚却不觉腥膻油腻，只觉鲜美非常……一尝之下，就停不了筷子，住不下嘴了。 羊肉切成棋盘块，连汤盛一碗，依据个人口味添一撮香葱末、或香菜碎，又可加胡椒粉、老醋、辣油……然后热乎乎喝一口，从胃到整个身体都迅速为之一暖。 吃肉喝汤，一碗下肚，恰恰好出一声微微细汗……整个人的精神都振作起来，浑身舒畅！ 这时候，恰好羊肉卷饼也送了上来，饼卷打的细而结实，整整齐齐摆在一只笸箩里，拿起一卷来，一手握饼卷，一手捏着饼卷底部，咬一口，饼韧肉嫩，麦香、肉香、还有青椒的清脆……那叫一个香！ 一家人吃了个三分饱，吴戈这才拿出酒来给宋胜书和王利民分别倒上，转回来，又给成江和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成河笑嘻嘻地一推自己面前的酒盅儿，吴戈笑着就要斟酒，却被王利民出声拦住“他还小呢！” 宋胜书倒是比较看得开笑着摆摆手，道：“十七，也不小了，搁在旧时候都该娶媳妇儿了……少喝两盅也行了！”老人习惯说虚岁，其实成河才十五周岁半。 王利民不好再说什么，只无声地向成河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成河赶紧乖觉道：“二叔，我不是馋酒，我就是尝尝味儿……嘿嘿……” 第六百三十一章 这一天，他们吃完羊肉回到家已经是华灯初上，秦戎特意开车载着一家人在长安街上绕了一圈，让一家人坐着车欣赏了一下长安夜景。 这趟之后，钟玉琴再与宋秀莲说起话来，就说：“吴戈和秦戎两个都是好孩子，吴戈做事周全，秦戎心思细腻……” 还有话没有明说，但母女俩心里都有数，她们这个年纪，自然看得出两个孩子对自家小秋有意，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可吴家……毕竟让人顾虑，倒是让人为难了。 转天，就到了成江去学校报道的日子。 仍旧由秦戎开着车，老老小小都跟车过来，到了校门口，就只有成河和小秋陪着成江下了车，拎着简单的行李卷儿，被褥枕套都是小秋给准备的。至于大伯娘魏红梅给成江做的被褥，大嫂刘玉芝给的绣花枕套，则留在小院里给成江日常用着……那些东西用料不一定能赶得上小秋准备的，却是家里人的一片心，成江每天用着，也让远离家乡的他多少有些慰藉了。 秦戎开着车一路进了大门，躲过迎新的人群，寻了个没大有人的地儿把车停了，招呼老少们一起下车，然后由秦戎引着慢慢逛过去，逛过了京大，秦戎自然不能漏了自己的学校，于是一顺脚，带着一行人又去清大校园里逛了一圈。 这一路过去，秦戎固然有好些个同学打招呼，但要说起吸引目光，身穿军装还拄着拐的吴戈，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走着走着，甚至有大胆热情的女学生走上来，询问吴戈是不是前线下来的战斗英雄，更有一个挺漂亮的圆脸女生竟红着脸跑上来，要和吴戈交朋友。 对于前者，吴戈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他不是南方前线下来的，可也是驻守过高原边防还立了功的，他并不觉得自己不如人。 对于后者，吴戈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许多，却仍旧干脆阐明：“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说着话，那女生尴尬地道歉跑走了。吴戈却根本没注意女生的反应，只是转眼看向旁边的秦戎，两人目光交会，却又转瞬分开，谁也没表现出什么，又好像已经经过了一回合的交锋。 而另一路，成江带着成河和小秋来到报道的地方，明明是成江报道，那些接待的学生们却都盯在小秋身上，有两个男生甚至你争我抢地冲上来，殷切地询问小秋：“同学，你是来报道的吧？哪个院的？” 小秋不用说话，就被成河挡在了身后，将近一米八五的身高往前一杵，那两位立刻就蔫吧了，其中一个直接没出息地赔了个笑脸，转身溜了，另一个也有些打怵，但还强撑着：“这位同学也是来报道的？” 成河嗤地一声笑了，毫不客气道：“都说能考上京大和清大的都是天才，我看这话也不咋可靠嘛，就你们这眼神儿，连年岁都看不出来，别说眼神不好，这心眼啊……也不全乎啊！” 心眼儿不全乎，在S省地方话中就是傻子的意思。可这话儿，不光S省地方话里有，大抵北方大半地区的人都是懂得的。心眼儿不全，缺心眼儿嘛，不是傻子是啥？ 那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想发怒却又胆怯懦弱，只用略显阴沉的目光瞪了眼成河，却到底没敢说什么话，扭头走了。 这会儿功夫，正主成江也问明白了报道程序，拿着通知书和各种手续转回来，一听他招呼，小秋立刻拉着成河也跟上去。 待离开那边的接待站，成江才微微一笑道：“遇上什么事儿？” 成河和小秋虽然没吃亏，却多少有那么一点儿不痛快，熟知弟妹的成江怎么能看不出来。 小秋笑了笑道：“也不算什么事儿，就是有人把我认成来报道的学生了……” “那两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不怀好意！”成河梗着脖子回了一句，然后又警告小秋：“秋啊，你以后出门可得自己长个心眼儿，多防备着人些，别没个防人的心……再说以后，你遇事儿也不用总是忍着让着，你有哥哥呢，二哥如今已经进了京城，你三哥我今儿也给你立个保证，最多三年，我指定也考进京城来，到时候，有我们两个在，咱谁也不用怕他！” 小秋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故意趾高气扬地一挥手道：“那是，咱以后就是有哥哥护着的人了，天老大我老二，还用怕谁？！” 她这话音未落，成江就噗嗤一声笑了。 倒是成河很是高兴，连连赞许道：“就这样，这样就对了！放心，以后有哥哥们在，再不用你们受委屈的。” 小秋星星眼地看着成河，连连点头答应着，成江在旁边看着弟妹笑闹也不出声，只有脸上的笑显出他心中的愉悦来。 这时候，上学报道的手续还比较繁琐，因为考上大学的学生需要带着户口和粮食关系的，这些都要拿着原籍的转出手续办理落户，一套手续都办完，最后才是分班分宿舍，然后去见自己的大学辅导员，然后领取宿舍钥匙。 与后世大学报道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会儿考上大学的学生根本不用交学费，办理完户口和粮食关系之后，就能领取到一定的粮食补贴金和饭票。 小秋看了一下，饭票的斤两差不多一天一斤，分粗粮细粮两种。这个量，女生能够，男生却很少够吃的，到时候，就需要用粮食补贴金或者自己的钱另外购买了。这么算起来，连补贴金都算上，男生也差不多够吃，但就没了钱买菜…… 办完这些手续，领了宿舍钥匙，小秋暗暗感叹了一回，果然楚雁潮只生活在中，现实中却是找不到的，然后就和成河一起，兴高采烈地往宿舍里去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因为宋秀程在京大上了四年学，小秋也到过他的宿舍，自然也不觉得新奇。更何况，这会儿的大学生宿舍，哪怕是一流学府的京大，在小秋看来，条件也着实算不上好。 宿舍楼都是几十年的老楼，狭窄昏暗的楼道走廊两侧，分布着一间间宿舍，只有十来个平方的宿舍里，满满当当塞着四张上下铺，要住八个学生，没有衣橱，没有书桌，没有卫生间，更没有热水器和空调。 成河咋咋嘴道：“……最好的大学，宿舍就这样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成江在里侧靠窗右侧的下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边招呼成河把被褥递过去，一边道：“不错了，比惠北一中的宿舍好不少了。” 惠北地区在S省也不算富裕地区，惠北一中虽然是整个地区最好的中学，条件却真的只是一般，只有一栋三层小楼是教师们的办公室，学生们的教室和宿舍还都是老旧的平房。特别是宿舍，还是大房间，一个房间挤着二十来张上下铺，上铺下铺都是并在一起，跟大通铺一样的……哦，两层的大通铺！成江刚去上学时，经常被临床的小子给踹醒。后来，还是成江拿绳子将那小子的腿拴在床腿上，这才渐渐把那小子半夜踹人的毛病给改过来。 这话一出，即将进入惠北一中读高中的成河脸色一变，然后就沉默了…… 小秋看看成江，得到一个不用理会的眼神，她再回头看看三哥成河，心里多少有点儿小同情，但到底不会多做什么……自从姥姥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多日来，小秋一直反省自己的所思所行，然后，她有了更明确地一个认知：她即便是重生而来，也不是救世主，亲人和朋友的厄运，她会竭尽全力去挽救、改变，但却不会过多地做什么，去强硬地影响甚至改变其他人的生活……就像姥姥说的，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其他人没义务也没权利，过多地干预。 成江来的比较早，八个床位，只有门口左侧的下铺上放着一个行李包，不同于平常人把铺盖打成卷儿，这个行李包四四方方，用半旧的行李带打了起来，上边还挂着一个网兜，里边装着一只军绿色的脸盆和一个军绿色的搪瓷缸子，并毛巾肥皂等几样。 小秋瞥了一眼，就基本能断定，这位应该是军队出身的小孩儿。这种孩子没去当兵没去考军校，却考进了京大……也算是异数。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跟秦戎有些类似？ 成江动手铺床，小秋指使成河去打水涮拖把，然后一起动手打扫室内的卫生。 屋子里的地面大概清扫过一遍，却仍旧有不少灰尘，小秋洗抹布擦拭各处，成河则用拖把拖地，几个人分工，十几分钟，床铺好了，各处的灰尘也清扫干净了，小秋站在看着宿舍粗粝的水泥地面，笑呵呵地跟二哥开玩笑：“二哥，你们这地面摩擦力够大，倒是不怕滑倒了。” 话音未落，一个大嗓门在小秋身后响起：“哎，俺问一下，这里是311宿舍吗？” 一听这口音，小秋就笑了，赶紧往一侧闪了闪，让开门口：“是啊，是啊，你也是这个住这个宿舍的吧？听你口音是S省的吧？” 来的人是个高大的男生，四方脸盘，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再加上那一口地道的鲁西南口音，真有些梁山好汉的气势！ “哎呀，小妹妹怎么知道的？去过俺们省？俺叫齐爱国，阳谷县人士，跟梁山好汉武松是老乡。” 武松是清河人士，后来因为打虎在阳谷县衙做了都头，阳谷只能算是武松就职之所，算不上是家乡。 不过，小秋没想着给人普及《水浒》知识，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当然到过，因为我也是S省人呀！” 说着话，成江和成河也过来了，成江伸手接过齐爱国的手中拎地行李，帮他送到贴着名字的床上去……齐爱国的铺位就在成江对面，上铺。 齐爱国一看上铺，挠着头道：“让俺睡上铺啊……这万一掉下来，砸着谁可咋办呐……” 成江失笑：“床栏杆那么高，你还能掉下来？你莫不是喜欢半夜打拳？” 齐爱国也不恼，嘿嘿笑道：“虽没有打拳那么邪乎，可也差不多，俺刚上高中时就睡过几天上铺，连着掉下来两回，我自己没咋样，倒是把下铺的一个同学砸了个半死……第二天，他就立逼着俺跟他换了铺位……” 成江兄妹都被他这话都逗笑了，成江道：“若是你真的睡不惯上铺，我倒是不介意跟你换换……” 他这么大度，齐爱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憨憨一笑道：“俺们高中睡得床没栏杆……这栏杆我看着还算结实，要不我先睡几天，不行再给你换吧。” 他既然这么说，成江自然也不会勉强，笑笑应下。帮着齐爱国把行李递到上铺去，就带着弟弟妹妹告别。 齐爱国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你真好，弟弟妹妹都来送你，不像我老爹，连张火车票都没买，我还是上车之后补得票……” 从宿舍里出来，小秋就给二哥成河说：“咱们这老乡看着憨乎乎的，该说的才说，不该问的一句不问，倒是个心里明白的。” 成江点点头，对小秋一笑道：“二哥知道，你放心吧。” 成河则在旁边嘿嘿笑：“秋啊，你还不知道咱二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没有人能坑了他，你就别替他担心了。” 小秋也跟着嘻嘻一乐，道：“我就是让哥哥们听听我的感觉对不对，才不是不放心二哥呢！” 成江成河明知道是小丫头爱操心，却只是笑笑，谁都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着加快了脚步，去跟家人会合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成江这边办完报道手续，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一行人出了校园，也没回家，转而西行去了颐和园。 再次来到颐和园门口的饭店，刘大柱居然已经升任为饭店经理，只是见到小秋他们仍旧热情的很，亲自上来招呼，引进刚刚改造装修好的雅间里边入座。 吴戈笑呵呵地道：“刘大哥可以啊，这才多少时候没见，就鸟枪换炮成经理了！” 刘大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边拎来热水冲茶，一边道：“哎，还不是多亏了你们帮衬……说实话，你们三个别看比我年岁小，可真是我命里的福星啊，自从认识了你们，鸡蛋、牛肉、猪肉……我们饭店去年的营业额，倒有大半是托你们的福。” 吴戈他们也不否认，只笑呵呵道：“这才是个饭馆儿经理，刘哥这面相可不止这个，大富大贵的日子在后头呐。” “嘿嘿，承您吉言！”刘大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应承着，也不让众人点什么菜，只问了问忌口与否，就笑呵呵地退出雅间，自去厨下招呼了。 成河挨着秦戎，有些纳闷道：“他都不问咱们吃什么吗？” 秦戎笑笑道：“我们三个跟他认识四五年了，熟得跟自家兄弟也没啥两样了，也不用点菜，他可着咱们的人数，指定把店里最好的菜给送上来，你且等着吧，他们店的厨子，祖上据说就是园子里伺候的，事儿可不可靠不说，手艺还算不错。” 小秋拎着壶给众人添了水，一边道：“我就觉得他们家的汤吊得好，也不用大鱼大肉，那个上汤菜心就是极好的。” 吴戈嘿嘿一笑，睨着小秋道：“我倒是觉得你教他做的那道鸡豆花好，吃鸡不见鸡，鲜美滑嫩，真真是奇巧之作！” 不用小秋再说什么，小冬就嚷嚷起来：“我要吃那个！” 小秋伸出手指戳戳他的鼻头，笑着道：“想吃，就自己去跑一趟，找刚才那个大哥哥说一声去。” 小冬虚岁已经八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听姐姐这么一说，立刻跳起来就往外走。成贵和小夏向来是一起行动，自然也不落后，三小只呼啦啦跑出雅间去了。 钟玉琴到底心细，经的事也多，立刻扬声道：“去个人看着他们……” 她开口的同时，成河已经站起身来，小秋也放下水壶答应着，两兄妹一起出了雅间，却见三个小的已经摸索到了厨房的位置，正往厨房里去，小秋和成河也不跟着进去，只在厨房外边等……在店内是没什么危险的，只要不跑到外边去就行。 果然，没多会儿，三小只就又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一人手里还抓着一颗圆滚滚的炸丸子。 刘大柱也跟在三小只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的托盘里放着几个小碟，看见小秋立刻笑道：“这三个倒是不打怵的，将来指定都是有大出息的。” 小秋笑着寒暄：“这会儿还小呢！” “三岁看老，老话儿差不了！”刘大柱笑容满面地把小菜碟子送进屋，小秋和成河帮着摆到桌上，刘大柱又笑着让了两句，这才再次退出去。 一般饭店里上的小菜碟子，无非是花生米、拌豆腐之类的小凉菜，可刘大柱送上来的六碟子小菜就看出不同了，一碟子马蹄水晶糕，一碟子糟鹅掌，一碟子糟鱼，一碟子杏仁豆腐，一碟子八宝酱菜，一碟子呛蟹糊，外加一个炸货攒盘，却是炸丸子、炸麻叶和炸松肉，这是怕大家等菜饥饿，送上来点饥的，量都不是太大，材料品质却绝对够好。 这边略吃了几口，四个凉菜又送了上来，之后又有四个热炒，两个炖菜，最后则是几盘主食，蒸饺、奶勃勃、艾窝窝、千层糖油糕。 一顿饭下来，上菜次序讲究，荤素搭配有序，连宋胜书都连连点头称赞，“我没吃过御膳，不敢说御膳如何，只知道这桌子菜，荟萃南北各大菜系之精华，若非御厨，也必定是当年京城最好的酒楼里才能有的了！” 大家伙儿吃饱喝足，辞别了刘大柱从饭店出来，秦戎落后两步，对送出门外的刘大柱交待：“把你们店里的呛蟹子装上十斤二十斤的，我走时来拿。” 刘大柱本来笑容满面的，一听这话立刻苦了脸：“哎哟喂，我们统共也就腌了不到五十斤，零零碎碎卖出去一大半，这会儿厨房里顶多也就剩下十几斤了，您一下子拿走了，再有人来我们可不没啥卖了吗？” 秦戎才不听他哭穷，笑嘻嘻道：“这马上就是南边儿吃蟹子的时候了，你老兄要不要来点儿？” 刘大柱立刻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要啊，当然要，最好再弄点儿三白……那玩意儿鲜嫩，去年弄得那一点儿都没敢摆出来，一得了消息，当晚上就抢光了。” 秦戎一笑，不置可否道：“那些东西吃的就是个鲜活，离了水运到这边来，鲜味儿也没了七七八八，还有什么吃头儿！” 刘大柱却一把扯住他，用上两只手：“我不管……我也没那么精细，冰冻过来的也照样吃。” 秦戎失笑地摇摇头，到底松口道：“我记下啦，还不成？！” 刘大柱也立刻换回了笑脸，嘿嘿连声道：“你放心玩去，蟹子我给你用小坛子封好，吃一坛开一坛，保质保鲜，送人也方便！” 秦戎斜他一眼，懒懒地一拱手：“谢了！” “嘿嘿，咱们哥俩还用着说这个……”刘大柱还想多说几句，可惜秦戎根本懒得跟他叽歪，早大步流星地追着小秋那一行人去了。 留下刘大柱站在饭店门口，看着那一群人的背影，拧着眉头咂摸着嘴在这里琢磨：这趟来，怎么觉得吴、秦两兄弟有些不太和谐呀？目光一转，落在人群中那个纤细轻盈的背影身上，突觉心头一亮。 片刻后，刘大柱忍不住叹口气：如此人物，也难怪！ 第六百三十四章 颐和园，不是最大最好的皇家园林，却是留存至今保存最完整的，万寿山、昆明湖，湖光山色，画栋雕梁，人行其间，真如置身画中一般。 宋胜书当年几次下江南学习点心之作，却一直没到过京城。此时，行走在这座皇家园林之中，也忍不住感叹：“苏州园林堪称一绝，可真正走在这里，才知道，民间之物再精巧用工，也无法跟天家气象相提并论呐！” 小秋笑嘻嘻道：“您说的苏州园林也是极好的，不然乾隆皇帝也不会念念不忘，以致于在园中模仿建一个苏州街了。” 钟玉琴在另一侧，笑呵呵道：“这有什么好纳闷儿的，就像吃饭，天天大鱼大肉的吃腻了，看见那新鲜水灵的小白菜水萝卜也觉得好一样啊！” 宋胜书难得当着一群晚辈的面儿夸老伴儿：“这句话包含了大智慧呀！” 意外得了夸奖，钟玉琴都觉得老脸有些发热，偷偷地瞪了老头儿一眼，自己却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 逛园子讲究的就是一个逛字，随心而行，信步由缰……彻底放松心情，才能心情愉悦，心身放松，自然不觉得累，只觉得景色如画，流连忘返。 像后来大行其道的跟团旅游，一个一个景点地赶过去……那叫签到打卡，不叫旅游，更谈不上游山玩水。 他们一行人沿着长廊走过去，登万寿山，之后又下山乘船游湖……刚刚在山顶看得是一种景色，等划船到了近处，又是另一番风情，颇有意趣。众人完的兴致勃勃，直到夜色昏沉，这才从园子里出来。 看两位老人家脸上明显带了疲倦之色，小秋就与吴戈秦戎打招呼，不再出去吃饭，而是直接回家。 到家之后，小秋推着姥姥和老娘去洗漱休息，她自己下厨，成江和秦戎都过来打下手，吴戈和成河则找了个给菜园子浇水的活计，等他们菜园子浇好了，小秋也把晚饭做好了，做了个做简单家常的打卤面。 从刘大柱那里带回来的卤牛肉，加几个西红柿做成西红柿牛肉卤子，再加一些香菜末、咸香椿末儿、小虾皮，又有蒜泥、老醋、麻汁酱、韭菜花等十几味调味佐料，一碗碗打卤面，根据自己口味调和后，同样的浓香四溢中，又有些许小个性，每个人吃得都得意，每个人吃得都舒坦。吃着面，出一身汗，一天的疲惫都不翼而飞了。 吃过饭，大家伙儿就在院子里乘凉消食，宋胜书沏了一杯壶茶，和王利民一起慢慢喝着。 宋胜书就道：“今儿，成江也报道了，明天后天的，也该去学校上课了。咱们该逛的也逛过了，该看的也看了……成河和小夏他们仨眼瞅着也要开学了，咱们该回了。” 拐进京城的计划失败后，小秋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天，可真的听到家里人要离开，她还是有些意外，更多的就是不舍。 “三哥开学还有四五天呢，你们再住两天吧……”尽管知道姥爷说出来的话很合理，但小秋还是侥幸希望能让家人多住些时候，哪怕多住一天呢…… 钟玉琴挨着小秋坐的，这时就抬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摸着小秋的头发，一边柔声道：“既然决定走，晚走就不如早走。回去，你三哥需要准备准备去地区里上学，几个小的也得检查检查作业，收收心，还有你姥爷，既然决定重新把铺子开起来，就得尽快行动起来，要是耽搁的久了，就更没了心劲儿了……依着性子玩儿啊，再久也不觉得够，可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光是我们有事要做，吴戈和戎子，还有你，都有自己的事情，特别是吴戈，腿伤还没好利落呢，就陪着我们爬长城、逛园子……这要是伤势有个反复，我们可再没脸见吴家老哥和老嫂子了。” 老太太的话柔柔的，简单而通俗，但是说出来，自然比上纲上线的理论更能打动人心。 小秋蔫巴巴的，却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家人只是回家，又不是不见了，最多到寒假，她和二哥就又一起回家了！想起，过年回家有二哥陪着自己，小秋心中的伤感似乎都淡了些。 既然决定返程，那就开始安排，小秋提出让成岭和秦戎开车送一家人回去，王利民没发表意见，宋胜书沉默了片刻，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若是坐火车，在这边上车还算方便，但等下了车，还要倒几次车……颠簸大半天，这一行人又是老又是小的，还真是不方便。 再说，老人也主要是不忍让小秋伤心，孩子有那份孝心，不让她尽心，岂不是辜负了。 回家的事情一经商定，钟玉琴和宋秀莲就起身去收拾行李，而宋胜书和王利民则直接开始跟秦戎商议，第二天一早动身，如何如何……小秋一听就有些着急了，正要开口再次挽留几句呢，郑秋实打回电话来了，说他那边的事儿差不多了，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回京。 郑秋实要回来，一家子人就不好走了……老老少少来住了这么些天，总不能知道郑秋实回来了反而赶着走了吧。 小秋心里念了师父无数个好儿，一边嘿嘿乐着，一边偷空儿跟老爹王利民一个人商量，手里若是还有闲钱，趁早在京里买个房子，把户口迁过来……爹娘的户口不迁，也想着把弟妹的户口迁过来吧。 她拿港岛给王利民举例子：“……都说那边的生活富裕，经济发达，可您知道那房子多贵吗？一个平方米的面积就好几千块，好地方上万几万的都有……您看咱们国内的日子也一天天富裕起来吧，这人富裕了想干啥？” 王利民一琢磨，道：“搁过去，人有了钱首先做两件事，一盖房子，二置地！” 小秋一拍巴掌，道：“就是这话。如今的地皮都属于国家，可房子不是啊，即便眼下是国家分房，可也有私人拥有房产的……我可给您投个实考信儿，这房子最多十年，或者都用不了十年，就改成个人私有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到时候，咱不说跟港岛那边一平方几千上万吧，至少也得一两千两三千！” 王利民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只当小秋还没死心，想着劝说他们把家搬到京城里来呢，于是道：“那也还有十年呢……” 小秋毫不客气地打断老爹的话，道：“不用十年，您只想想五年前，一斤肉多少钱，现在一斤肉多少钱？五年前，咱们一家人过个年花多少钱，现在呢？” 八二年，国内的经济已经能够感受到了明显的改善，很多人温饱无忧了，手里有了积蓄，自然就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七几年，一年不知肉味也不稀罕，到了八二年，比较大年节都能吃上肉了。 因为王利民做生意比较早，家境殷实，生活条件比同村、甚至比县城的普通老百姓都好，几乎不管什么年节，想吃肉就能够吃上。 吃肉的多了，肉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七〇年代，猪肉基本都是七毛钱一斤，有时候甚至卖到六毛多，如今，计划外的猪肉已经涨到了九毛五，年前甚至卖到一块一，差不多涨了50。 再算过年的花费，七几年过个年大概二三十块钱就够了。去年过年，只是家人花费也得五六百块，这还是不算他外边生意交接往来的那些花费。 不算不知道，一算还真是吓一跳。这才五年，过个年的花费就涨了将近二十倍！这还没算小秋买回家的东西！ 其他人家的花费也普遍涨了，只是没有他们家增长的这么夸张罢了。 “这么说，真得置办房产了？”王利民脑筋转的不慢，只是，添置房产毕竟是大事，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小秋毫不含糊地点头：“当然！” 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户口，您可以考虑下……那个并不着急。即便现在不办，我也相信小夏小冬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她还有一句未尽之言：若是王利民的生意做的顺利，十年后应该就有了自己的家族企业，小冬小夏那就是二代，还愁什么户口、工作啊！ 父女俩一番交流下来，王利民基本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他一向很尊重妻子的意见，买房子置产这种事，不是他做生意，属于家里的事还是要跟妻子打个商量才好。 说完正事儿，小秋又恢复了活泼的模样，嘻嘻笑着靠在老爹的肩头，道：“其实，也不仅是京城，一些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城市，比如沪城、G城这些沿海发展快的城市，还有咱们省的岛城这样的气候和风景好的城市，将来房价都会涨的比别处快……” 沪城和G城不说，就说一些沿海城市，就因为自然环境好，环山面海，两千年前后就逐渐开始发力，然后一两年时间就翻着跟斗地一路涨上去……到了21年，这些城市的平均房价都在三四万以上了。好地段好小区的房子，更是能高到每平七八万，还有价无市。 而九十年代初，房改政策刚刚推广的时候，这些城市的房价还不到一千块钱！ 王利民侧转头看着笑得一脸狡猾的闺女，突然之间笑了起来：“还是我闺女看得明白，看得远……行吧，我回去就好好琢磨琢磨。” 王利民信任女儿，却并不代表他盲目地拿钱出来投资。他毕竟不是小秋这样的重生人士，只会觉得小秋的分析有道理，并不知道，这会儿买房，完全不用考虑，闭着眼睛买，指定挣钱！而且是几倍、十几倍的回报！ 第二天一早，钟玉琴和宋胜书老两口主动请缨包揽了买菜的活儿，宋秀莲则动手给宋胜书的房间打扫清洁，并将许久未用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一番。至于王利民，趁着功夫，去了公司那边，看一看新到的货，再绕路去郊区看看设在那边的孵化、育雏、饲养、饲料一条龙的农业公司。 这个农业公司，就是在当初一间房子一盘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如今已经拥有了五十多台全自动恒温孵化箱，数千平米的育雏温室，年产量百万吨的饲料车间，还有合作经营的十多个乡十几万养殖户。 因为他们这里提供的鸡雏成活率高，抗病力强，又有可以预防疾病、全面营养促进生长的饲料提供，出产的肉蛋还负责保利润销售，这十几万养殖户的合作经营很牢固，若不是一时人手和精力达不到，规模早就扩大几倍了。 与农业有关的公司，小秋一直认为很有前途，却不能够急功近利，一定要坚持住底线，发展绿色无污染的产业化农业，包括养殖，也包括种植。 这种营销策略，很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在国内市场上立足，小秋却已经早做了出口的计划，等国内市场重新认识到无公害无污染的概念之后，顺势就能几倍十几倍地扩大规模，迅速占领国内的高端市场。 港岛那边的公司已经成立并顺利运转起来，借着这个基础，他们的公司和工厂都能申请港资合资资质，有了这层身份，在很长一段按时间内，都有比较优厚的待遇。 王利民去公司和工厂里参观，小秋和吴戈秦戎自然都作陪同。而且，小秋做主连成江成河带三个小的也一起带上。深一些的东西他们可能看不明白，但看看孵鸡车间都能宽敞明亮，育雏温室也能做到恒温恒湿，饮水喂食也都是自动化的……也能让几个小的开括开括视野，不再仅仅局限在村里、县城那小小的格局之中。 几个小的也特别兴奋，几个人仅仅跟着小秋，不时地提出一个问题来，小秋和陪同参观的两名工作人员都很耐心地给他们作答。 王利民也大为触动。同样是孵鸡育雏，他自觉已经做得很好了，但看了这里才发现，自己还是见识少了，规模和基础建设上都差了太多。哦，还有人才，他就觉得陪同参观的两个人不像是一般工人，问了小秋才知道，那两位是高薪挖来的农大大学高材生。 第六百三十六章 王利民直咋舌，乖乖，自己那个孵化场连个高中生都没有呢，人家这里居然连大学生都用上了！ 他也是个心气儿高的，惊讶之后就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好好干，干好了，咱也能用上大学生给咱干活！ 转了一圈出来，小秋对王利民道：“想做现代化农业，最好是几种产业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链条。比如养鸡，鸡粪是上好的有机肥料，可以种植果树、蔬菜，甚至是冬季的蔬菜大棚。咱们村的水面不小，还可以发展养鸭和养鱼、莲藕种植……” 王利民听得认真投入，好一会儿才听小秋说完，他才道：“我临时用不上大学生，等我回去就往县里的农技站多跑几趟，争取跟那些农技员拉好关系……” 小秋给他出主意道：“这个你要打听好，要找就找技术过关的，然后你可以给他签个合同，只要一年下来，顺顺利利，没有大规模病灾出现，你就给他提成，提个百分之二三，甚至百分之五都不算多。有了这个，他自己就上心了。” 王利民眼睛一亮，嘿嘿笑道：“这个办法好，有了提成，事儿就成了他自家的了，经管自家的事儿肯定上心啊。” 这一趟参观，不管是王利民还是三个孩子都觉得收获很大。王利民是找到了进一步努力地动力和方向，孩子们则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 几个小的很激动，一回到家就叽叽喳喳拉着姥姥和姥爷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那个兴奋劲儿，比爬了长城逛了颐和园还兴奋呢。 吃过午饭，小秋带着姥姥、娘和两个哥哥、三个小的一起去了王府井逛百货，又去了一趟友谊商店，由着她们挑了些布料衣服鞋帽之类，小秋则给弟弟妹妹们一人置办了一些新文具，铅笔、本子、文具盒之类的，还给成江和成河两个哥哥一人买了两件白衬衣，两套运动装。文具之类的他们都说之前的钢笔用着很好，不需要再买，小秋也就没买。 出了商店，又去了新华书店，到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眼睛就都不够使了。 成江成河看得多，真正拿在手中的少，小秋替成河挑了几套复习资料。三个小的，则一人挑了几本连环画小人书，又有村里很少见到的彩色画报也选了几本，至于二哥成江则一本也没买，小秋也没勉强……他入学后，学校的图书馆藏书很丰富，有的是书可看，若还嫌不够，还有首都图书馆，那是全国最大、藏书最多的图书馆，什么书都有的。 宋秀莲还去看服装裁剪书籍，小秋看了也没说什么。 哪怕跟着姥爷姥姥学习做点心，缝纫手艺也是一直在的，什么时候自己做点儿衣服还是很方便的。 从书店里出来，天色已近傍晚了，一行人心满意足地回到卷棚胡同，一进门就看见郑秋实和宋胜书两位老爷子坐在石榴树下喝茶聊天。 小秋欢快地走过去，问候：“师傅，你几点到的？” 与郑秋实聊了两句，又回头招呼姥爷和老爹王利民：“你们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吃，来了京城还没烤鸭呢，今天一起去尝尝。” 一只烤鸭八块钱，在农村里能买差不多十斤猪肉，够一家人吃一个月了。 进门，王利民就对小秋道：“你去点菜，吃完我算账。” 小秋立刻笑道：“那我可要多点几个好菜！” 然后招呼成江成河和三个小的，一起围着菜单子嘀嘀咕咕半天，把几道特色菜都点了，当然，烤鸭就要了两只……人多，要少了不够吃。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从烤鸭店出来，也没急着上车，而是安步当车，缓缓地一路走过去。看了看夜晚的大栅栏，又看了看夜色中的广场，绕了大半个广场，一家人在临近长安街的地方坐上车，这才一路回家。 这一天，该逛的逛了，该买的也买了，第二天一早，秦戎和吴戈一大早开车过来，送老少一行人回家。 考虑到吴戈的腿伤还没有痊愈，只能留在京城。而由成岭和秦戎两个开车送人。这一路三百多公里，因为路况的原因，单程就需要六七个小时，两个人替换着开车，也不至于太疲劳。 刘芳芳也一早赶了过来，给一家人送行。她给宋胜书和钟玉琴一人置办了一身衣服，又给几个小的都买了礼物，拎了两大包东西。 钟玉琴惦记着儿子进了一趟京城，却连儿子的面也没见上，不是不遗憾的，如今看未来儿媳妇如此，也略感安慰，拉着她的手道：“等程子回来，你们商议商议，尽早把婚礼办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在家里也少些惦记。” 刘芳芳再大方，谈及婚事还是略带了羞涩，微微红着脸道：“您放心，我会和他说的。” 小秋则拉着宋胜书的手道：“姥爷，带上的那些材料你先用着试试，若是好用，我再给您往回送。” 宋胜书笑呵呵道：“真做买卖就要核算成本了，哪能指着你大老远往回送，光运费也比材料成本高了，还怎么赚钱？行了，当地的市场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所用的材料大都能买到，有买不到的，我再让你帮我找吧。” 小秋又跟爹娘和弟弟妹妹们话别，宋秀莲不停地抹着眼睛，她这时都有些后悔没答应小秋把家搬过来了…… 送走一家人，小秋蔫巴巴地回到家里，动手去收拾早饭的碗筷，被成江拦住：“我来吧！” 小秋抬起眼看看二哥，委屈巴巴道：“哥，他们都走了，就丢下咱俩了。” 成江本来也有些不舍，有些离愁别绪的，可一看小秋这怪模怪样的，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心头那些惆怅难怪也散了。 他抬手摸摸小秋的头顶，温和道；“乖，二哥陪着你呢！” 小秋也乖觉地像只猫儿，蹭了蹭二哥的手心，低声答应着：“嗯！” 下一刻，她就重新恢复了活力，乐滋滋道：“二哥，我看三哥去书店看的都是复习资料和试题，三年后，他大有希望可以追着你的脚步，考进清大或者京大呢！” 第六百三十七章 成江挑着嘴角笑了，却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吴戈懒洋洋道：“那小子身高体壮的，脑子也灵活，考军校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听说，明年起开始扩大飞行员招兵规模，成河的眼睛也好，身体素质也没得说，要不要考虑让他招飞行员试试？” 飞行员哦？小秋和成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心动。如果成功招飞成为一名飞行员，待遇不必说，而且很有前途。 再说了，小秋很肯定，短时间内国家没什么战事，当兵也没什么危险。 还是成江性子更沉稳些，他沉吟着摇摇头道：“还是不要给那小子其他想头分心了，安心学习考大学，考入大学，他想投军也不是不可以……我听说，很快，京大和清大都有国防生了。” 经成江这么一提醒，小秋也意识到了参加招飞并不适合成河。 自家三哥什么性格，小秋是很清楚的，说好听点是脑子灵活，说不好听的就是自制力差。这没有别的事情干扰，他们还要想法子不断地鞭策他，让他保持积极性呢，若是有个招飞的事儿扰乱了他，最少参与招飞的几个月里他没办法安心学习……算了，就按二哥的意思，还是不要让三哥知道招飞这件事了，省得他分心。 送走了家里人，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大学里还没有军训，却也需要到校熟悉环境，领书、熟悉同学，准备上课了。收拾一番，成江就骑了一辆自行车去了学校。 小秋开学还有两天，回头看着坐在院子里的吴戈，突然坏心思地过去戳了戳他的腿和肩膀，见他表情不变，于是道：“你是不是该去上学了？” 吴戈挑挑眉道：“我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十一月初再去报道。” “哦，”小秋心中窃喜，然后佯装不经意道，“那我们去公司里看看去，你离京一年，都不了解公司的状况了，也该过去看看……” 于是，伤兵吴戈就被小秋抓了壮丁，送到公司里干活去了。 撇开京城不谈，且说宋胜书和王利民带着一家老小从京城回到S省，整齐的楼房宽阔的马路变成红砖房子柏油小马路，又进而变成满眼的土坯泥顶的小房子，还有街道行人的穿着面色，各人心里都有所触动。 看着老头儿的脸色，钟玉琴用胳膊肘轻轻碰碰老伴儿，低声道：“是不是后悔没答应小秋在京城开店？” 宋胜书从窗外收回目光，看了老妻一眼，轻叹道：“是有点儿后悔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咱们过去的时候。” 钟玉琴也笑微微地点头：“是呀，程子刚刚入职，他自己还得看人脸色，辛苦站稳脚跟呢，咱们老的小的一大堆再过去，帮不了他，反而可能给他扯后腿，倒不如咱们守在老家，把生意重新拾起来……程子是从了政的人，手中不能没钱，却不能为了钱犯错误……以权换钱倒是不义之财没有根儿，来得快，散的也快。趁着咱们还年轻，还能干得动，咱们就在家里替他打好底子，即便铺子将来由大闺女经管着，她也少不了程子和小闺女的。” 说到这里，老太太顿了片刻，感叹道：“咱们两个啊，白活了几十年，还没小秋那个小丫头看得通透明白。” 宋胜书默然听着，好一会儿才道：“你顾虑的对，现下咱们还是在老家更稳妥……等这边的铺子开起来，咱们再开分号，到时候，咱们跟着分号进京城，可就不是今天的局面了。” 见老头子终于燃起些斗志，钟玉琴心里欢喜起来，扫去心底积压的一些郁气，露了一片笑模样，道：“我看行，当年你给我说，一定会把‘兆丰园’的分号开遍全省，后来就开真的到了岛城和省城……你这回说能开到京城，就一定能！” 宋胜书被她勾的念起当年的雄心壮志，难免心中感慨，却更掩不住无奈，笑着摇头道：“英雄不提当年勇啊……那会儿多年轻啊！” 那时候，真是满怀雄心壮志，一股子劲儿，啥也不怕，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转眼几十年过去，他当年的雄心壮志渐渐磨灭在漫长的岁月中了。如今，重振旗鼓，再整战袍，做点心的手艺仍旧在，只是那股子敢闯敢干毫不畏惧的劲儿却不复存在了呀！ 钟玉琴微笑着看着丈夫，声音极低，却能保证让丈夫听清楚：“我没觉得你老，我看你比厂子里的潘红兵看着年轻不少呢！” 潘红兵是现在的县食品厂厂长，比宋胜书小十好几岁呢，只有四十出头年纪，却因为标准的‘地中海发型’显得格外沧桑，不认识的猜他六十好几的都有。 想起潘红兵那锃明瓦亮的脑袋，宋胜书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回头看着老妻，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县城街头常见的车子就那么几辆，两辆吉普车分别隶属大院和武装部，再就是县供销社车队的几辆卡车，还有汽车站那边几辆老式公共汽车……像秦戎开的这种大面包车，县城的人还真是没见过，老远看见就不由自主地行起注目礼，等车子开到宋家大门口停下，好几家街坊邻里都出来看，一看是宋家老两口从车上下来，立刻有个邻居大婶笑道：“我当是哪位省里的大领导下来体察民情呢，原来是宋老哥和老嫂子你们呀……你们不是进京去看儿子了，这是，从京里回来？” 宋胜书笑笑，没跟女人们搭话，而是钟玉琴出面笑道：“是呢，刚从京里回来……也是巧了，正好有车来咱们这边，我们就跟车回来了。” “哎哟，是你家那大学生单位的车吧？啧啧，瞧瞧这车就好哇，这车厢里都铺着地毡呢……哎，我说老嫂子，你们家那大学生分什么单位了？看这车，可不是一般单位能用得上的呀！” 钟玉琴不好说这车的真实情况，只能随口答应着：“就一般机关……那啥，我好些天没在家，人家司机同志大老远送我们回来，我也得让人喝口水吃口热乎的再走，你们忙着，我先家去看看……有空再来我家坐哈！” 找了个借口，钟玉琴甩脱几位满眼打量探究的邻居们，匆匆进了家门。 她是真的不愿意应酬这些人，一个个都恨不能钻到别人家的柜子箱子里看个清楚究竟，对打探他人的私密极度热衷……哎，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怀念小秋的邻居们，即便胡同里好些个人上门打水，可也知道保持彼此舒服的距离，不会一副挖不到私密不罢休的嘴脸……唉！看来她得多多督促老头子，尽早把分号开到京城去。 第六百三十八章 第二天临近傍晚，秦戎和成岭才从S省赶回来。随车一起带回来的有鲜花生、鲜玉米、鲜毛豆荚，还有家中菜园子里摘得秋黄瓜、秋茄子，并金丝小枣、乒乓球大小的圆铃枣、适合鲜吃的脆枣，又有成海大哥给的一大筐鸡蛋，自家的鹅蛋、鸭蛋，还是杀好上好调料的板鸭和风鹅，还有利群大伯娘养的兔子做成的熏兔。 就这，成岭还笑：“成海媳妇还抓了十只老母鸡，说是带过来慢慢吃，你大娘也抓了一笼小兔子，说让你养大了吃肉……都被我们拒了。这么好的车，真装一趟鸡鸭兔子可就太糟蹋了。”他这里说的大娘是自家老娘，利群大伯在堂兄弟里排行老大，成海爹王利军论排行其实是二伯。 听成岭抱怨，秦戎也忍不住笑，当时，利群大伯和王利军老哥俩可是把梯子都搬来了，一定说那些活物都可以放在车顶上，他们见汽车站的公共汽车都是这么装的，人家连驴都能装，装几只鸡鸭兔子算啥？ 成岭来想拦呢，被秦戎拉住，老人们执拗，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这车不是汽车站的公共汽车，车顶上没安装行李架，他们也就死心了。 果然，老哥俩爬梯子上车顶看过来，都有些扫兴。利群大伯还小声嘟哝呢，说什么这车看着个儿不小，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一共才十来个座不说，连车顶子都不能装东西……还说小鬼子就是没好心眼儿，造的东西中看不中用，就糊弄城里人有钱没心眼儿呢。 路上，他与成岭说起这话，两个人还笑了一路。 小秋将带回来的一车东西分了分，让秦戎给吴家、乔家各带了一份回去，她和成岭成江两个哥哥则将瓜果花生豆荚这些，分送到街坊邻里，诸如秦大妈张阿姨这几家，让大伙儿尝尝鲜，也顺便让二哥成江和街坊们熟悉熟悉。 晚上七点多，吴戈才从厂子里回来，一看见秦戎立刻就要撂挑子：“你可回来了……” 看着吴戈一脸生无可恋，秦戎故作一脸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伤口……” 吴戈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做戏能不能做得像一点儿？明明一脸幸灾乐祸，偏偏嘴里说的还好像多关心他一样。 “你个有异性没兄弟的秦兽（禽兽）！”吴戈低骂一句。 不但没有惹恼秦戎，反而让他心情更好，索性也不理会某个不爽的家伙，自顾自和小秋说起一家人的情况。 好不容易等到秦戎‘汇报’完毕，吴戈这才得了空档开口：“既然戎子回来了，厂子那边的事儿就还交给他……” 这回没用秦戎说话，小秋直接一挥手就把吴戈的要求给驳回了：“他本来昨天就该去学校报道了，这都耽误两天了，再不去学校就耽误正课了……你反正还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厂子里盯几天……羽绒服的事情很急，一定要赶在十月底之前把第一批产品做出来，再晚铺不下货去，就耽误了今年冬天的旺季销售了。” “他的伤……”秦戎关切地提醒一句。 小秋这回没抢答，而是直接盯着吴戈，等着他自己表态：“你觉得怎么样？若是不行……” “……行！”吴戈几乎是从后槽牙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然后强装洒脱地笑笑道：“怎么可能不行？哈哈，你看看我这腿，早就健步如飞了，要不是家里盯得紧，谁耐烦天天拄着个拐……” 小秋和秦戎跟看猴子一样看着他挥挥胳膊抬抬腿的表演一番，然后小秋神色淡淡地提醒：“你还是小心着些才好……既然你的伤已无大碍，就多受点儿累盯几天，等你的假期结束，入了校，还真指望不上你了！” 说着话，小秋站起身往厨房里走：“为了犒劳你，今儿特别做了你最爱吃的地三鲜，还有大丰收……” 吴戈愕然：他明明是肉食动物，无肉不欢，什么时候最爱那些没滋没味的素菜杂粮了？ “噗……哈哈……”秦戎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看着小秋怼地吴戈张不开口他就高兴，他才不说，小秋炖了一整只鹅，还熏了一只兔子呢！ 又一个开学季的到来，意味着小秋终于进入高中毕业班，转过年夏天，她就要参加重生回来的高考了，毕业班的课业一下子加重了许多，但郑秋实却没有替她减压。也就是说，进入高三的小秋，周末和节假日仍旧需要进医院跟临床实习，忙碌辛苦已经可以预见了。 十一月初，吴戈进入京城军事学院读书，终于结束了被剥削压榨的悲苦生活。 而他在厂子里盯了一个多月的成果却已经投入市场，并开始热卖——那就是最新研制开发出来的新产品‘羽绒服’。廖晨暑假期间远赴港岛就是考察制作高档羽绒的技术和设备，回国后，上下一心努力克服了诸多困难，终于在十月底，北方的冬季到来之前投放市场。 因为羽绒服质量轻保暖性好，款式又比传统的棉衣时髦漂亮，产品已经投放市场，就受到广大年轻人的喜爱和追捧。一件半大的羽绒服就卖到一百七八十元，是很多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价格不可谓不昂贵，人们却仍旧趋之若鹜，很多人为了买件羽绒服甚至连吃饭买菜的钱都尽量节省下来。 羽绒服厂的投产，让南货北卖生意逐渐萎缩的公司，又增加很大一块利润。 匆匆半年过去，放寒假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县城里都有不少人已经穿上了他们公司出产的羽绒服。 成河的成绩有了喜人的进步，而且更让成江和小秋高兴的是，这位半年的成绩一直保持在逐步上升的状态，没有再出现忽高忽低的现象，这就说明，成河这一个学期都在持续地努力，从未停歇过。这种坚持，无疑比成绩一次提高多少更令人欣慰。 第六百三十九章 83年春节，央视第一次录制播出了‘春节联欢晚会’。 大年三十晚上，小秋一家仍旧来到爷爷家吃团圆饭。 与以往男人们喝酒吹牛，女人们忙着包饺子不同，这一年年夜饭比往年都早，八点钟的时候，全家人就都吃饱了，魏红梅和宋秀莲端着糖果瓜子、苹果橘子摆在桌上，让孩子们围坐下来看电视，男人们则坐上高椅子，手边放着沏好的茶水、瓜子。女人们坐的位置稍偏一些，还围着面板，一边擀皮儿包饺子，一边也关注着电视机上的节目。 比较有时代特色的动画短片头开场，随后出来的就是四个非专业主持人：马季、姜昆、刘晓庆和国家青年艺术剧院（国家话剧院）的王景愚。 用小秋的评价标准来看，这一年的春晚真的有些简陋，编排上更多的像是某单位的茶话联欢会，轻松愉快，却不够严谨。节目编排、衔接也有不少小纰漏。可即便是这样的联欢会，一家老少却都看得津津有味的，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除了自家人，还有一些邻居过来看电视，有几位年纪与王建国老爷子相仿的老汉，一边喝着茶看着电视，一边夸王老爷子有福气，大儿子二儿子日子过得都好，还都孝顺，自家看得是14吋电视，给老人买的就是18吋的大彩电，全县都是头一份啊。 他们没提老三王利社，那位从娶了魏娟之后，就几乎没回过家。特别是魏向河成了副县长之后，王利社和魏娟都转成了正式工人，并调入县城上班，一个在县百货大楼，一个在县物资局，王利社更是成了魏家人，连过年过节都不回三合村露个面的。至于成贵，大概王利社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大的儿子了。 王建国老爷子也早就当没有那个不孝子，乐呵呵地跟几个老兄弟喝茶看电视，偶尔穿插着说一说村里的时事。 小秋要帮忙包饺子，被大伯娘推开了，“我们三个人呢，一会儿就包完了，你看电视去。” 成海的儿子鹏鹏只有一岁半多不到两岁，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脚步还有些蹒跚的，本来就胖，还裹着厚墩墩的棉裤棉袄，整个娃娃跟棉花球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小秋带回来的零嘴特别多，连带着小秋这个姑姑也特别受小家伙的喜欢。小家伙跟小秋的时间不长，却特别爱黏着她，这会儿就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下子扑在小秋腿上，仰着红扑扑的脸叫：“秋姑姑，抱！” 小秋弯腰将胖小子抱起来，鹏鹏一说话，口水就顺着嘴角淌下来，小秋拿了手帕替他擦口水，大嫂刘玉芝就一脸歉意地说：“秋啊，快别抱他，怪沉的！” 小秋笑笑，颠一颠手上的胖小子，道：“胖小子是挺沉的啊，怪压手……胖小子给姑姑说说，天天吃啥好东西啊，吃得这么胖乎？” 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和鹏鹏抵额头，逗得胖小子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逗了胖小子一回，小秋又回头跟大嫂道：“大嫂，你且忙，我带着鹏鹏看电视去！” 说着话，带着鹏鹏来到电视机前的矮桌旁，成河连忙递了个矮凳给她坐。 小秋坐下，顺手拿了一个橘子剥开，一小瓣儿一小瓣儿的喂给鹏鹏吃。电视里正演到马季和赵炎说相声，连说三段。小秋心想，下去十几年，春节晚会上一首歌曲都要四五个人一起唱，一人连续表演几个节目的事情仅此一次，再没下回了呀！ 不过，老艺术家们的表演还是很精彩的，屋子里不分老幼个顶个笑得合不拢口前仰后合的，有个老汉看电视看的投入，旱烟灭了都不知道，拿起烟杆儿来习惯性地嘬了两口又放下，压根不知道根本没冒烟儿。 正当一屋子人欢喜度除夕的时候，突然大门上一阵声响，王利社白着脸，头发凌乱地垂在脑门上直闯了进来。 一看坐了一屋子人都在看电视，王利社脚步一顿，也没管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只喊了一声：“二哥，你来一下！” 王利民很有些不耐烦，但这种场面，他不动也不太好，而且，他也隐约看出王利社的样子不对，怕是糟了事儿了…… 他跟着王利社来到院子里，王利社哆嗦着嘴唇：“二哥，给我根烟。” 王利民摸出烟点了两根，将其中一根递到王利社手中。王利社接过去狠狠地吸了几口，因为吸得太猛，呛得一阵咳嗦，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这才拉着王利民的手道：“二哥，你做生意，在南方有熟人，你帮我安排一下，让我去南方躲几天吧！” 王利民皱着眉头盯着他：“你总得让我知道出了啥事儿吧！” “哎，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魏娟那泼妇闹得，我跟人常晓丽根本没啥，她非得说我们有私情……哎，今晚常晓丽找我出来说个事儿，没想到被魏娟堵上了，闹着要去公安局告我流氓罪……” 王利民手中的烟掉在了地上，脸色铁青，盯着王利社问：“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与别的女人有没有瓜葛？” “二哥，真没有……”王利社苦着脸道。 “没有，那你怕什么？”王利民却明显不信王利社的话，语气却一松道，“既然没什么事儿，那就是误会，我和大哥明天去县城跑一趟，找着魏娟说一说，该咋过日子还是咋过日子，你以后也注意一下与女同志来往的分寸……” 一听王利民就是长篇大论地劝导加教育，王利社哪里有耐心听，他这会儿吓得浑身直发抖，不时地扭头看一看大门外，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人冲进来，以‘流氓罪’捉拿他入狱。 “二哥，二哥，你别说了……我，我跟常晓丽就两回，真的就两回……” 王利民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按着他的手问：“那，今天大年三十她跑去找你做什么？” “她，她说怀孕了……”王利社看都不敢看王利民，侧着脸，只敢用眼角偷偷瞄二哥两眼。 第六百四十章 王利民抬手对着王利社的脸就是毫不客气地一拳，然后飞起腿，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腿上，踹的王利社一个跟头扑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抱着腿哎哎地叫：“二哥，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王利民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这时跟出来的王利军冲上来抱住了王利民，这才把王利社从拳脚之中解救出来。 屋内，刚刚欢乐祥和的气氛破坏了不少，李秀英已经没了心思包饺子，呆愣愣地张着两只挂满面粉的手看着屋门的方向，王建国老爷子仍旧坐在电视机前，却面色阴沉，几个街坊邻里讪笑着劝和：“兄弟们还开玩笑呢！” 王建国强撑着一片笑，招呼人看电视：“哈哈，看电视，看电视，这个人说相声说得好啊……” 成海成江等人都没动，小秋更没有动的意思，她已经隐约猜到王利社又闯了什么祸事，但是她对这个人渣完全不报一丝希望，更谈不上半点儿关心，她只在乎成贵，别再受什么影响。 于是，她一手牵着鹏鹏，一边招呼三个小的，一起凑到面板子旁，要了一小团面，让他们自己包饺子，想吃啥馅包啥馅。 然后，小秋率先把一块奶糖包在了饺子里。小夏嘿嘿笑着，剥了两粒花生米加了一撮糖包了一个花生糖饺子。小冬和成贵用心琢磨着，然后小冬跑去摸了个橘子剥开，拿了一瓣儿橘子包了个饺子。成贵倒是没有盲从，他想了一会儿，跑去里屋，拿了个晚饭时剩下的大虾，剥了虾肉出来包成一个虾仁饺子。 包完还对小秋笑着说：“去京城的时候，姐姐带我们吃的虾仁烧麦最好吃。” “原来成贵爱吃虾仁烧麦啊？”见成贵微微害羞着点了点头，小秋立刻道：“那姐姐明天就给成贵做，好不好？” 门外重新安静下来，直到春节晚会结束，饺子也包好了，各人纷纷起身准备回家了，也没见王利军王利民和王利社三兄弟回来。 小秋兄弟姊妹一大群，加上魏红梅和宋秀莲，还有大嫂刘玉芝和小侄子鹏鹏，大家伙儿一起从老人院子里出来，照旧凑到小秋家守岁。 小秋准备了铜质火锅，这火锅还是她当初在废品收购站捡来的，经过修复之后，竟然异常漂亮，紫铜质地，福禄寿喜的花纹，容量也够大，七八十来口人围着一起吃足够。 炭火烧的旺旺的，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加了烟囱之后，锅内色淡如茶的高汤溢散出诱人的香气。 小秋先取了鲜笋片、几种山菌下到锅里，翻滚两三分钟，就给大家盛汤：“来来来，先喝一碗汤暖一暖。” 汤是用上好的十几种材料吊的高汤，真正的色淡如茶，质清如水，却极为鲜美，搭配上鲜嫩的冬笋片，山菌片，喝在嘴里，真正的香气缭绕，鲜香满口，却半点儿油腻感也不会有。 一碗热乎乎的汤喝下去，一晚上的疲惫、寒冷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个干净，人人都觉得舒畅，气息顺畅、肢体舒展。 成河最夸张，直接张开手臂伸开长腿，摊倒在沙发上，叹息道：“二哥，我嫉妒你！” 成江考进京城上学，与小秋一起住在卷棚胡同，虽说课业繁重紧张，有时候不回家，但肯定比成河吃到小秋做的饭的机会多。 这话一出，成海先乐了，笑道：“你小子有本事就赶紧考进京城去……我给你说啊，小秋可比你还高一级，你若不争气一次考不上，小秋可就上完大学了……” 成河被刺激地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高喊：“大哥，你小看人！哼，两年之后你看着吧！” 这兄弟俩的嘴巴官司惹得一屋子人哄然大笑，小秋将刚刚涮好的一些羊肉片送进成河的碗里，笑着道：“三哥，我看好你哦，加油！” 成河一口将小半碗羊肉都吃进去，恨恨地嚼了几下咽下去，这才带点讨好道：“还是小秋知道疼三哥！” “嗯嗯，小秋心目中的三哥是最棒的，能文能武的！”小秋毫不迟疑地接话。 成河一听这话，满心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脸上都冒出光来，带了一点点趾高气扬地斜眼看着大哥二哥，仿佛在说：瞧瞧，瞧瞧，小秋这才是慧眼识英雄呢！ 成江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只笑微微地问小秋：“什么才算是能文能武？” 小秋很自然地回道：“文能经天纬地，武能保家卫国！” 成江又问：“何为经天纬地？” 小秋答：“经和纬分别是织物（也就是布料）的竖线和横线，经天纬地就是规划天地。形容人非常有才能，能够经世济民，治理天下。” 说到这里，小秋回头看看大伯娘、大嫂和几个小的都木愣愣地看着她，全都一脸茫然，于是失笑道：“就是有才能，当大官儿，让社会繁荣富足，百姓安居乐业。” “哦，这样啊……”众人恍然。 然后，回过神来再看向成河的目光就都有些怪怪的带了些许审视、些许怀疑、些许不敢相信…… 成河被这一问一答挤兑的脸色涨红，这会儿又被一家老小盯着，实在是难受，干脆地一拍筷子，大声道：“不就是能文能武嘛，你们就看着吧！” 宋秀莲一直在旁边笑微微地看着，这会儿赶紧将煮熟的大虾捞了两只送进成河的碗里：“成河这话有志气，来，先吃个虾，把身子养的壮壮实实的，才能干大事儿！” 小秋也笑着附和：“对啊，对啊，我娘这句太对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个好身体，啥也是空想。来，大娘你也吃啊，别舍不得，我准备了好些呢。大嫂，你照顾了鹏鹏，自己也吃……” 鹏鹏偎在刘玉芝怀里其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听到小秋姑姑叫他，立刻又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地朝着小秋露出一个傻乎乎却可爱至极的笑容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小秋被这小东西给笑得心里软软的，干脆将手中的餐具放下，伸手将鹏鹏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一条腿上，喂了他一段虾肉，一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脉搏……唔，大嫂把孩子养的很好，就是有些内燥上火的迹象。 不过，这个容易处理，不是大毛病。再说，冬天的北方气候干燥，上火也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小秋看着鹏鹏吃了一段虾肉，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干脆抱着小家伙起身，跟大嫂打了个招呼，抱着他进了爹娘住的东屋。 炕烧的热乎乎的，小秋拿了温水让小家伙漱漱口，又拿温热的毛巾替他擦了擦手和脸，还没等给他擦小脚丫呢，小家伙就受不了瞌睡虫的威力沉沉睡过去了。小秋笑着摇摇头，将小家伙身上穿的厚棉袄厚棉裤都脱了，只剩下一身秋衣秋裤，塞进被窝里，小家伙像个小猪崽儿，翻过来覆过去一番折腾，愣是没醒，睡得酣然香甜的。 大哥成海和大嫂刘玉芝的基因都不错，鹏鹏也是个好看的孩子，浓眉毛圆眼睛虎头虎脑的，只不过，农村的孩子养的糙，刘玉芝给鹏鹏收拾的倒是挺干净，就是皮肤有些糙，脸蛋儿还有些轻微的皴，红红的一团。 小秋再拉起小家伙的手看，果然，手指甲也不够整齐，小手指上好些个细小的肉刺，手背上的皮肤同样有些皴。 不过，这样的情况，相比起村里其他的孩子已经算是好的了。村里大多数孩子的手脚都会生冻疮，甚至耳朵和脸颊也会冻……那就不仅是一点发红了，而是透着一种紫，想想都替那些孩子难过！ 小秋取了一瓶百花蜂蜜，又拿了一小盒她给小冬小夏买的润肤霜，也没带出去，就用网兜装了放在爹娘房间的桌子上。 走出去，悄声跟大嫂打个招呼：“睡了。” 刘玉芝与宋秀莲本就处的不错，因为小秋常年不在家，多少有点儿生分，经过这两年相处了解，也早就没了最初的隔膜，是以，也不觉得什么，只笑着点点头：“刚刚在我怀里还不肯睡呢，还是你有办法。” 小秋笑眯眯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哄孩子，当然是孩子妈最拿手，大嫂说的这话，三岁孩子也听得出是客套。 宋秀莲在旁边微笑着道：“他睡了，你也安心吃点儿，晚饭时你照料孩子都没吃多少。待会儿啊，也别抱他回去了，就让他在我屋里睡，那么大一盘炕，就我跟你二叔，宽展着呢。” 刘玉芝倒是爽快，立刻笑道：“二婶替我受累当然好。嘿嘿，鹏鹏这小子也不认生，半夜里起来一回就行。” 宋秀莲笑着替她夹一筷子肉，一边道：“放心吧。” 说完，又回头去招呼大嫂魏红梅了。 魏红梅这时终于憋不住，低声跟弟媳妇嘀咕：“你说老三到底是出了啥事儿？我咋听着动静儿不小呐？那哥仨一个都不见影儿……这大过年的，你看看……” 宋秀莲仍旧笑得温柔和缓，柔声细语道：“大嫂就放心吧，他们兄弟都在一块儿，没什么处不了的事儿……若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也不可能直接出门，肯定要回来叫成海他们哥几个了！” 这话一出，魏红梅脸上的忧色缓和了不少，叹口气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差点儿挂记了……唉，这回来就没个好事儿……” 被宋秀莲用胳膊碰了一下，魏红梅一下子住了嘴，两个人一起抬眼看向小秋身边的成贵，就见小秋正夹了一块带鱼，准备剔了刺再给他，成贵却笑呵呵道：“姐姐，我会自己吐刺的！” 小秋抬起眉，一脸惊喜道：“成贵会自己吐刺呀？那太厉害了……那你自己吃……小心着！” 小冬不甘落后地在另一边也抬手：“姐姐，我也会自己吐鱼刺！” 小秋也替他夹了一块鱼放在碗里，又问小夏……只是目光一直没敢离了小冬和成贵，却见俩小子还不是夸口，吃鱼吐刺那个溜，没一会儿，一段带鱼就吃完了，桌子上只剩下一小堆鱼刺了。 宋秀莲笑着道：“入了冬之后，你爹买了几回带鱼回来，这个鱼没有乱刺，别说他们，就是鹏鹏那小家伙，都能自己拿着吃。” 小秋略微吃惊，随即也就释然了。 村里的孩子粗养，几乎没有家长会给孩子剔鱼刺剥虾壳……当然了，这个年代，农民的日子虽说好过了些，但吃鱼吃虾的时候还是不多的。这也就是有王利民天天在外边跑生意，有钱又能买回来些稀罕物儿，王家孩子们的生活才过得好许多。 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时间过得很快，夜色越来越深了，又渐渐从暗夜滑向黎明，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到来了。 将近凌晨三点了，魏红梅和宋秀莲看孩子们都困得撑不住了，索性招呼各人回去睡会儿，她们两个动手，将吃剩的杯盘碗筷收拾了，送进厨房去洗刷干净。 忙到将近四点，两个人才收拾利落干净，宋秀莲干脆挽留道：“反正利民也没回来，这功夫也睡不了多大会儿了，你也别家去了，就在我炕上躺一会儿，鹏鹏也在这里呢！” 听她这么说，魏红梅也不推辞，随着宋秀莲进了里屋。 炕头上，鹏鹏睡得热了，把小被子都蹬开了，一条胖乎乎的小腿压在被子上，小脚丫也肉乎乎的，像个椭圆形的肉盒子上按了一排肉肉的小豆子！ 这可爱的小模样，宋秀莲和魏红梅一看就笑了，宋秀莲连忙弯腰拉过小被子，给小家伙盖好，却将他的手和胳膊放在了外边。 一边回头跟魏红梅说：“小秋一看就是没带过孩子的，这屋里暖和，今儿烧火多，炕烧的也热乎，她却不知道把被子给少盖一截……” 第六百四十二章 魏红梅一边脱鞋上炕，一边白了宋秀莲一眼，道：“你就不知足吧。你也不看看，别说可着咱们村，就是可着咱们公社，咱们县，还有小秋那么懂事贴心又争气的闺女嘛！” 宋秀莲抿着嘴笑着，拉了自己的被子给魏红梅盖，她自己盖了王利民的被子，两个人离开鹏鹏一小段空儿躺下，头并着头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还不时地笑一回。只是这两个都是当家的主妇，大过年的，连轴转地忙了好些天，除夕夜又熬了大半宿，这会儿早就困乏到极点了，没说几句话，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天色还没亮，王利民摸着黑回到了家里，进了自己家门才觉得眼前一亮——除夕夜讲究个‘照堂’，通宵不熄灯的。 家境不好的，舍不得电钱，就只留下堂屋里一盏灯。王家日子宽裕，也不在乎这块儿八毛的，自从扯了电灯，历年来的除夕都是各屋的灯都亮一晚。 看着房间中透出来的明亮灯光，王利民冻僵的手脚似乎都感到了一丝暖意。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开门的时候，却没忘记放轻了力度，房门打开几乎没发一丝儿声响。 蹑手蹑脚地进门，王利民没急着往里屋去，而是在外间看了看煤炉，见煤炉里的煤快烧透了，还铲了几块煤填进炉膛里，顺势在炉子旁烤了烤自己的手和身体，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抬脚往里屋去。 就在他即将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身后一阵拖沓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带着睡意的声音：“爹，你回来了……” “秋儿？爹吵着你了？还早呢，你快回屋再睡会儿去！”王利民看到大女儿迷迷糊糊一脸困倦的模样，心里很是愧疚，连忙劝着小秋回屋睡觉。 “爹，那个，你还是去小冬和成贵床上睡一会儿吧，我大伯娘没回去，跟我娘睡一炕呢！”小秋连忙交待清楚，说完也不等王利民反应，自己就转身往回走。 看着闺女拖着脚回了屋，王利民又是失笑又是有点凄凉地摇摇头，却也只好转身，又从正屋出来，穿过半个院子，一直走到儿子侄子住的东厢房里去。 亏得两个小子睡得死，他挤过去，拉了拉孩子们身上搭着的二层被盖住，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魏红梅和宋秀莲过去下饺子，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没起身，直到饺子下完，成海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小子放完了鞭炮，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才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兄弟二人在老宅子大门口相遇，红眼对红眼，同时露出一抹苦笑，然后一起走进去给老人拜年。 原本，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是除夕晚上给孩子们放压岁钱的，可前一晚让王利社给搅合了，今年的压岁钱就没发。 成海成江几个大的是不好意思讨了，小冬小夏拖着成贵却还懵懵懂懂的，被成河一怂恿，等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给老人们磕完头，三个小的立刻冲上来给大伯和爹（二伯）磕头拜年，王利军和王利民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从怀里摸出一沓备好的新票子，依次发下去。 王利军给孩子们发的都是十元的大票子，从成江到小冬一个没落。成海结了婚就算成了人，就不拿压岁钱了。 王利军给的也是十元的，只是到了鹏鹏这里，王利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递给抱着鹏鹏的刘玉芝手中：“给鹏鹏的，你替他放好！” 刘玉芝看得有些不敢相信，她有个小姐妹嫁的好，婆家给了一对金耳环，就是用这种红色绒布袋子装的，那么小小的一对耳环儿，据说就值一百多块钱，比一辆自行车还贵呢！当时，刘玉芝偷偷用手颠了颠，只觉得轻飘飘的，若不是知道，根本想不到袋子里还有东西……可今儿二叔递过来的袋子，可是沉甸甸，怪坠手的，那岂不是比小姐妹那对金耳环还贵？ 她只是略一犹豫，就连忙将红袋子往回送，一边说：“二叔，这，太贵重了……” 王利民笑呵呵道：“给孩子的，拿着。” 刘玉芝犹豫不决，只能转眼看向丈夫。成海接过去笑了笑道：“二叔给孩子的，你就替他接着吧。” 说完，夫妻俩一起向王利民道了谢，这才退下去。 王利军这个亲爷爷并不觉得兄弟抢了自己风头，脸上笑意满满地，一边抓起筷子吃饺子，一边对王利民道：“你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别惯他们！” 王利民笑呵呵道：“也是让我碰上了，平常想买也见不着。放心吧，一个孙子一个，谁也少不了。” 小夏不知咋听到这句话了，立刻不高兴地问：“爹，你就惦记着孙子呀？那外孙子就没有？” 这话一出，满堂大笑，连王建国老爷子都笑得哈哈的，李秀英都难得咧了咧嘴。 笑声初歇，王利军笑呵呵道：“那是当然啊，孙子姓王啊，外孙子谁知道姓啥呀？” 小夏还说呢：“那要是外孙子也姓王呢？” “外孙子也姓王啊……”这回换回王利民开口，却故意拉长音抻着，直到看着小夏有些着急了，这才道：“外孙子也姓王也不行啊，终究不是我孙子啊，又不叫我爷爷。” “那就叫你爷爷呗！”小夏颇有些负气地说道，却被魏红梅笑着揽进自己怀里，一边哄着小夏一边瞪了那哥俩一眼，笑道：“你们哥俩多大人了，逗她个小丫头做啥？大过年的把孩子惹哭了你们才高兴啊？” 说完，又搂着小夏给小夏解释，闺女生的孩子都是外孙，只能跟娘家爹叫‘姥爷’。若是跟了娘家姓，还叫娘家老爹作‘爷爷’，那得是招上门女婿。 “那就招上门女婿啊！”小夏懵懵懂懂的说完，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道，“那刘小芳的爸爸就是上门女婿！” 第六百四十三章 魏红梅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小夏已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我不要上门女婿了，那刘小芳的爸爸可不好了，打春娥姨，打完还不让春娥姨往外说……真的，我不撒谎，这都是小芳偷偷告诉我的，说她爹喝了酒就爱打人，不光打她娘，还想打她，被她娘护着才没打着，可吓人了。” 孩子们说话单纯，不考虑太多，这话说出来，却惹得李秀英一阵难受。她的大闺女小闺女可不是招的上门女婿哇，一个两个在婆家也都不顺心，大的爱花结婚十几年了怀不上，两年前，好不容易要了个男孩儿养着。小的爱巧倒是进门就怀上了，可二牤子那个混球却仍旧看不顺眼，一个村里住着，她这当娘的相见闺女一面都见不上，爱巧生的外孙女也不让她见着，过年也是一家人只来一趟，爱巧那傻孩子却啥也不敢说，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受了委屈的…… 三寻思两寻思，李秀英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李秀英这几年话少了，儿媳妇们和孙子孙女们也恰好愿意看到她不惹事不生非的，平时吃的穿的也没有少了她的。谁也想不到，这大年初一的，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围在一起吃饺子呢，她却突然抹起泪来，顿时都愣了神，连最小的鹏鹏都不瞌睡了，趴在魏红梅肩膀上瞪着眼看着老奶奶抹眼泪。 其他人谁也不好说什么，连王利民这个最孝顺的儿子都实在没心气来哄老太太了……昨天夜里他连搭钱太受累的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别看人坐在这里，脑子都是混的，根本是在强撑。 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低声呵斥道：“大过年的丧气不？” 李秀英是典型吃硬不吃软的主儿，老爷子一旦发了话，她还真的不敢回嘴。 被呵斥了一句，李秀英终于收住了眼泪，不哭了，却也再吃不下饺子……心里暗自琢磨，她那俩闺女在婆家还不定能不能吃上饺子呢，更别说王家年夜饭里那些好酒好菜了！ 还有她那小儿子，大年三十半夜被他两个哥哥带出去，生死不知啊…… 见她低着头坐在那里也不吃饺子，弄得孩子们吃也不吃不吃也不是的一片尴尬，老爷子干脆又发话了句话：“不吃就进屋歇着吧！” 李秀英看也不看老爷子一眼，起身进了里屋。 这下，终于碍眼的人没了。 老爷子强撑着笑招呼孩子们吃饭，又笑呵呵问小冬小夏和成贵，饺子好不好吃，又笑着逗了鹏鹏几句，场面这才略有缓解。 除夕晚上守岁睡得晚，初一早晨又起的特别早，统共没睡几个小时的，本来就没多少食欲，被这一搅和，就更是吃的少了，没多会儿，成河把眼前的一碗饺子吃完就站起了身，顺势把鹏鹏接过去：“娘，我抱着鹏鹏，你吃！” 没多会儿，成海成江也放下了筷子，接着成贵、小冬和小秋小夏也都纷纷表示吃饱了。 王利民看了一眼王利军，两兄弟也一起放了筷子，然后起身，跟老爷子打个招呼，准备出门去拜年。 这兄弟俩出门，成海成江这一群大小孩子也哗啦啦跟了出去，只有鹏鹏，因为太小不好出门，重新交到魏红梅手中。 宋秀莲和刘玉芝赶紧将碗里的两个饺子吃完，抬头见老爷子也撂了筷子，询问一声，老爷子说吃饱了，她们婶婆媳两个连忙将碗筷收拾起来送到厨下去，又将堂屋的桌子凳子收拾利落了，把糖果盘子、茶壶茶碗收拾出来摆好，这才准备出门。 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宋秀莲又对魏红梅道：“大嫂，你留在家里看鹏鹏吧，我带着玉芝去转转。出了门有的是一块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俩孤单的！” 魏红梅自然没二话，送两人出门，转回来对王建国老爷子说：“鹏鹏困了，我把他抱回去让他睡觉，今年还是老规矩，中午都到我那屋里吃去，待会儿做好了饭，我让孩子们过来请你们二老哈。” 说着话，也从老宅子院里走了出来。 刚刚还是子孙满堂，笑语喧哗的，这一转眼功夫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一个老头子！ 王建国坐在堂屋，看着屋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莫名地悲从中来，竟差点儿也落下泪来。 好在，有晚辈上门来拜年，他连忙强打精神笑着招呼…… 拜年的人多，一波又一波，有他熟悉的街坊邻里，也有看着面熟的乡邻，更有根本不认识的人，进门只称老爷子，还自我介绍说是王利民王哥的兄弟（朋友）……一直到天色近午，拜年的人才渐渐少了些。 这一番人来人往，热闹兴旺，倒是让王老爷子心中的郁气悲伤散了不少，尽管疲惫劳累，人却意外地精神。 只是一上午没见李秀英出来，老爷子终于有点儿忍不住了，大步走进里屋，却见李秀英躺在炕上，盖着床被子，一动不动。 王建国真有些生气了，大过年的哭眼抹泪的不懂事，他就说了一句，就给他耍了一上午性子，来了人不知道支应不说，这他都进来了，还躺着不动……这是找事呢还是找事儿呢！ “老婆子，你这脾气也越来越大了……”不过，到底是朝夕相伴几十年的夫妻，特别是孩子们都成了家之后，日夜就是他们俩老的相对，老爷子虽然生气，可真让他说什么狠话他还真说不出来了。 可他都说了话了，李秀英还是躺在炕上不动……王建国老爷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探身就去推李秀英：“老婆子，你咋地啦？哎哟……老婆子，你这是咋地啦？……” 第六百四十四章 “爷爷，我娘做好饭了，让我来请您和奶奶过去吃饭呢！”成河的声音从大门口传进来。 他本来想喊一声，就往回走，却猛地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呼喊，而且是他爷爷喊的！ 成河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撞在门上，略稳了稳神，就连忙跑进去，一看这情形，就赶忙又跑到院子里，朝自己那边喊：“爹，娘，快来啊，我奶奶病了！” 魏红梅和宋秀莲都在厨房呢，王利军和王利民也刚刚进门，正在喝水。他们几个还没等反应过来，倒是陪着几个小的玩耍的小秋，一听到有人病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一溜烟儿地奔了出去。 等她看到王建国和李秀英的情形，连忙指使成河把老爷子先扶出去，安顿着坐好，或者去躺一躺，她则直接来到炕前，蹬掉脚上的棉鞋爬上炕，开始给李秀英检查。 几分钟后，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巧的针囊，给老太太下了针，又取三棱针放淤血……眼看着放出来的血由黑紫色渐渐转为鲜红，李秀英的脸色也眼见着缓了过来，口鼻眼窝的淤青色渐渐褪去，众人揪着的心也好了一些。 就在这时，李秀英口中发出一声轻哼，缓缓张开了眼睛。 这时，王利军王利民和魏红梅宋秀莲等人都赶了过来，挤挤挨挨地站在堂屋的，站在炕下的，一看见李秀英醒了，王利民先喊了一声：“娘……” 王利军往前凑了凑，也叫了一声。 李秀英躺在枕头上，脸上、两鬓和头顶还下着针，她似乎也不觉得，只翻着眼睛往儿子们脸上看，目光浑浊地看了一会儿，好像才终于认出是谁来，喃喃道：“军子……民子……你们都来了？新社和爱巧呢？还没放学呐？” 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兄弟见老娘醒过来，也认识他们哥俩，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呢，却听到了后边一句话，登时愣住了。 新社是王利社的小名儿，那家伙都快四十了，早就不上学了。还有王爱巧，也将近三十岁的人了，孩子都好几岁了，还上学放学？ “娘，新社和爱巧都不上学了，他们都大了……”王利军试图提醒一下，他觉得，可能是老太太病糊涂了，提醒一下就能想起来了。 可李秀英一听急了，根本不管脸上的针，翻身就要起来，一边着急道：“他们才多大，就不让他们上学了？你们俩当哥哥的难道就不该照应照应弟弟妹妹吗……” 小秋连忙一把拉住她，用力按了按两个镇静作用的穴位，老太太呆愣愣地转着目光落在小秋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是哪家的小闺女啊？长得这么俊啊！哦，我知道了，你是爱巧的同学吧，那也是个初中生呢！闺女啊，你今年多大了？还没有说婆家吧？给婶子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婶子给你裁夺裁夺……这找婆家啊，就得找婆婆脾气好的，家境殷实的，兄弟多还得和睦的，最好是老小，上头有哥哥们护着，嫂子们照看着，那日子就好过多了。哎，别说，婶子这里倒是有个好的，长得个儿高模样好，还是个高中生……” 老太太口灿莲花地保媒拉纤，众人却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倒是被拉着的小秋反手按住老太太的脉诊了片刻，面色平静地转脸对上自家老爹的目光，道：“爹，你想一想，有没有十几年前，我小叔上高中，我小姑上初中时的事情，拿出来问问。” 王利民没等想出来，魏红梅和王利军倒是都想起了一件事，一问之下，老太太记得很清爽，连大奶奶借了她一把麻线，二牤子偷了她几颗枣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可再叫过成海兄弟和小冬小夏成贵来，老太太就都不认识了。更别说刘玉芝和鹏鹏了，那对老太太来说就是陌生人了。 可这样吧，她还认得王建国老爷子，也认得大儿子二儿子和两个媳妇……完全没奇怪他们的苍老…… 小秋终于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症，又叫老年痴呆。” 曾经剽悍无比，泼辣无比的李秀英老太太傻了！ 再没了往日的威风，只是每天念叨着她的新社和爱巧咋还不放学回家，可真的等王利民王利军跑去把王爱巧叫回来，带到李秀英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居然不认识自己的小女儿了。 还很不屑地撇撇嘴：“这哪里是我的爱巧啊，我家爱巧是初中生，又苗条又水灵，将来要嫁进城里当城里人的，哪里是这个，干巴巴又黄又瘦的农村老婆……撵走，撵走，咋啥人也让她进门啊……” 王爱巧当时崩溃，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到天黑，整个三合村都传遍了，王利民他娘成海他奶奶傻了，啥也不记得了！ 旁边立刻就有人出来更正，“也不是都不记得，大儿子二儿子和两个儿媳妇都记得，老头子也记得，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她的小儿子小闺女，可小闺女家去她却不认得了，愣是让人把小闺女撵走……你们是没见着啊，她那小闺女哭的，比死了亲娘哭得都痛啊……” “也是啊，你说这好好的日子过着，突然老娘不认亲闺女了，这搁谁身上都得哭死啊……” 大家议论纷纷，成了整个村，乃至四邻八乡庄户人过年的谈资。走亲戚串门儿，一坐下寒暄几句，就开始说：“你听说那个老王家的事儿了吗？就是那个做买卖挣了大钱的王利民家啊……她娘大过年的傻了……唉哟，人都说那老太太没福气啊，儿子有了钱，18吋大彩电看着，双缸洗衣机用着，天天大米白面地吃着……福气太重，愣是承不住，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外界传的如何沸沸扬扬，王家的日子还得照常过。 李秀英病了，除了不认人之外，肢体动作也不如之前利落了。就在除夕，她还和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子媳妇包饺子呢，可这会儿别说让她包饺子了，她连顿普通饭都做不了了。自己端着碗吃饭，那手都抖得送不到嘴里去，还不肯让人喂，沥沥啦啦……唉！ 小秋没间断地给老太太下针。又打电话去北京征询郑秋实的意见，开了方子给老太太服用——这个春节，郑秋实在京城有任务，没能跟着她一起回来。 经过四五天的治疗，老太太行动能力有所改善，自理基本没问题了，就是脑子不记事儿，常犯糊涂，小一辈儿的人是都不认识了，儿子媳妇仍旧只认识老大两口子和老二两口子，最亲近的就是老爷子了，几乎是老爷子走哪里，她跟到哪里，老爷子让她吃她吃，让她喝她就喝…… 看得小秋直叹气……这个样子，真的已经让人无法再计较她当初的种种了。 因为老太太病了，初二，魏红梅和宋秀莲都没回娘家，王爱花和王爱巧倒是都回来了。 老太太这回倒是没把两个闺女往外撵，却一阵子明白一阵子糊涂的，只客客气气的，像是对待上门的客人一样，完全没了母女的亲近。 王爱花看着看着就哭起来，王爱巧是一直哭的止不住……好不容易被兄嫂们劝住，王爱花和王爱巧又细细地问了回情况，得知只是脑子有些犯糊涂，身体活动还能恢复些，这才觉得多少有些安慰。 王爱花要的那个孩子只有两周岁多，还不满三周，正是累人的时候，因为感冒了也没往娘家带，托婆婆给看着呢。老太太这样，她也无力照顾，匆匆吃过午饭就赶回去了。临走，找到大哥王利军，掏出五十块钱来说给老太太买药用，王利军没要她的，又把自家鸡场里产的鸡蛋装了十斤、捉了两只老母鸡，一并给她带上，让她回家给孩子补补。 王爱巧除了哭，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吃过午饭，还想多留会儿，被二牤子抱着孩子催着回了家。他们家也养了不少鸡，王利军就没给她带鸡蛋，只捡着过年的肉装了十斤。 王利民给两个妹妹的东西都是给孩子的，一式两份：奶粉、糕点、糖果，还每个孩子两斤毛线，织成毛衣正好开了春暖和天气穿。 魏红梅和宋秀莲都各有各的事儿，谁也没办法长天大日地给老太太照料，王利军和王利民商量一下，王利军主动要求，把他和老爷子院子之间的院墙推了，老头老太太就由他们照顾了。 其实，吃饭睡觉这些事儿，老爷子就能经管了，就是老爷子不会做饭，还有日常的洗衣打扫什么的，需要孩子们来干。 王利民也表态，推院墙的意见他支持，毕竟拆了院墙之后，大哥大嫂就近看顾着，方便。他主动提出，自己出个人，日常给老人打扫洗涮做饭，大哥大嫂只需就近看顾，还有夜晚也要惊醒着，万一老人那边有什么动静，还仰仗大哥大嫂受累，别有病给耽搁了。 这事儿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也没什么意义……还能怎么说呢，老婆子当初做的那些事儿，孩子们如今做到这般，已经是到天上了。 破五之后，老宅子中间的院墙就推了，两个院子合成一个。 推了院墙收拾利落了，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实诚婶子就到老王家上班，乃是王利民雇来专门照顾老头老太太的，只需要洗扫做饭，陪着两位老人说说话拉拉呱，顶多跑跑腿传个话，一个月就是三十块，一天还管三顿饭，比县城上班的正式工人待遇还好呢！ 刘实诚独门独户，这一辈有兄弟两个，实诚是老大，爹娘前两年没了，实诚家倒是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今年二十三年了，两年前娶了媳妇儿，如今小孙子都快一岁半了。二儿子十九了，说下了媳妇，还没娶。闺女最小，也十七岁了，他们这一家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性格，实诚厚道，不惹事儿，却也不让人欺负，勤快节省……最让王利军王利民看中的是，这一家子别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立身正，不惦记别人东西，而且嘴巴严，不传小话，特别是最后一点，找人进门是很重要的优点。 把人招进家里来干活儿，有的没的，一时没注意的，谁知道看到听到什么，招了那种碎嘴子，天天净拿着家里的事儿出去讲讲去，谁受得了？ 有了这位实诚婶子照料着两位老人，魏红梅照料自己的家务带鹏鹏之后，就不需要再受累照料俩老人了。她和宋秀莲约好了，两人分单日双日，单日是魏红梅过去送菜送馒头，魏红梅家没有冰箱，养的鸡多，送的就是鸡蛋和蔬菜。宋秀莲家里有冰箱，小秋买回来的、王利民出门带回来的肉鱼虾这些都不缺，就换着样送。给老人吃的，尽心就好，也别提什么高档抵挡值钱不值钱，鸡蛋也是好东西呢。何况说，魏红梅每隔十天半月的就杀只鸡送过来给两位老人熬汤呢。 这边把李秀英安置好了，宋家也来了消息，宋胜书已经在县城里看好了几间房子，就在县电影院旁边，街对面就是百货大楼，两三百米就是县医院。另外有一个比较有利的条件就是，县城恢复了大集之后，每逢一六赶大集就在门前这条大街上，这让这条街上陆续聚集了不少小店小铺子，炸油条的，卖水煎包子的，卖卤兔肉的，卖烧鸡的……还真没有一家整个八经卖点心的。 小秋姥爷挑选的店面就在集市的入口这儿，一通三间红砖瓦房，原来是仓库，房子起的很高，面积很大，三大间差不多二百平米了，有了这三间房子，不但铺面，连生产操作间和材料仓库都有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小秋一家过来看了看情况，都很满意。王利民直接将装修门面的活儿揽下来，泥瓦匠他有相熟的，大哥王利军的木匠手艺就不错，这几年农闲了一直给人做家具做门窗的，一个人不够，让他张罗着找两个人一起干，真正的自家人，用料和做工上都可以放心，连监工都可以省了。 按照老人家的意思，铺面还是老式装修，小秋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三大间房子，前后隔开，分成铺面和操作间、材料库，对外的面积仍旧不小，一百平自多不少的，这么大面积，只装成老式糕点铺就有些单调了，不如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做西式糕点，饼干蛋糕这些，一部分做传统糕点。 当然了，兆丰园是传统点心铺子，西式糕点可以只做成个点缀。 用店面三分之一面积，甚至四分之一就够了，弄一个全玻璃柜台，推拉门的那种，摆上漂亮的裱花蛋糕……模型，还有各色精致漂亮的小西点对应着大大的玻璃橱窗，橱窗外架一个遮阳蓬，再做一个立体窗台，带白色小栏杆的，种上一溜儿鲜花……矮油，想一想就很美啊！ 小秋相信，只要这个橱窗一面世，就会成为县城最新最亮的一道风景。那还愁不客似云来吗？ 钟玉琴和宋秀莲宋秀菊小夏都连声说好，宋胜书和王利民两个大男人（宋秀程年前二十六就回到了家，只不过，过完年初二就离家回了单位。）不发表意见，只笑眯眯地说划出三分之一来，任她们娘几个摆布去。 小秋兴奋地比自家羽绒服厂利润破百万都高兴，乐滋滋地纠结着家中所有女同胞立刻动手，画装修图纸，画效果图。 这时候就显现出了钟玉琴和宋秀莲的画画功底来了。钟玉琴不用说，小时候是正经学过毛笔字和国画工笔花鸟人物的。宋秀莲虽说没系统学过，但钟玉琴也教了她不少，后来学刺绣自己画画样子也经常练手，算是没有撂下，如今拿起柔软的勾线笔，竟然手不抖，画出来的线条流畅准确。 小秋只是简单描述了个大概，宋秀莲就把大体轮廓勾勒出来了，到了细节，就交给了钟玉琴来画，画了个六七成的时候，宋秀菊又补充了一些完善意见，最后成图出来，连宋胜书和王利民俩大老爷们看着都连连点头：漂亮，太漂亮了，照这个样子整出来，指定吸引人。 得到一致通过之后，小秋立刻大电话联系人，订制特制的玻璃柜台、玻璃橱窗，并特制的西式窗帘，还有做西点用的烤箱、烘炉，又联系黄油、奶油、奶酪这些国内还比较少见的原材料。 上好的材料做出来的点心才好吃，但是上好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一定便宜不了，小秋的意思就是，这些西式小点心也不一定挣钱，但一定要坚持质量和口感。而相对普通的拉丝面包，却绝对能够引领一代零食美味的新潮流。要知道，这会儿百货大楼中除了传统糕点，可就只有花型鸡蛋糕和包装成条的韧性饼干可买，那鸡蛋糕储存地日子多了，都风干了，吃在嘴里硬硬的脆脆的……许多小孩子记忆的最初，蛋糕的口感就是又硬又脆、香香甜甜的。 拉丝面包，按照小秋上一辈子的记忆，好像要到八七年八八年，才会在小县城里出现，如今可是八三年，提前三四年让拉丝面包上市，而且是每日新烤，比方便包装的那些好吃几倍……还有什么理由不受欢迎呢？ 蛋糕也要有，松软香甜，吃一口满满的幸福感，才是蛋糕该有的口感。 小秋一边描述着，小夏小冬和成贵已经被吸引过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只吧嗒小嘴儿，眼瞅着就是馋坏了。照这样子，面前若是有个烤箱，他们该都围到烤箱前等着了。 订好了装修材料和炉具，小秋就和宋秀菊商量着定产品单子，又把各种产品的烘焙方法一一录出来，交给钟玉琴和宋秀莲。 蛋糕的烘焙制作早已经普及，钟玉琴是很熟悉的，有这个做基础，制作饼干、面包都不在话下，只是一些小细节的改动，然后慢慢熟悉烘焙的火候时间控制，各种细节关注到位，做出来的点心一定美味！ 京城那边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东西置办全了，就由今年在京城留守的成岭开车送回来，也好回家看看。 成岭回来可以在家休息两天，拜会拜会亲友什么的。 这两天里，小秋就拿着他送回来的材料，和钟玉琴宋秀莲一起动手实验做蛋糕、做饼干、做拉丝面包、牛角小面包…… 一开始做，火候和用料比例上还多少有一点点误差，做出来的口感还达不到小秋的要求，但对于孩子们来说，简直成了节日，这一款款新点心简直刷新了他们的味觉认知，每一种每一口都那么那么的好吃……真是太好吃了，用小冬的话来说，简直好吃的要飞上天了！ 做过几次之后，娘几个渐渐找到了感觉，配料比例和烘焙时间也一点点摸索下来，并做了详细地记录。西点制作的特点就是，可以详细精确地数据化控制，有了这个精确化的工艺数据，同样的材料，不论是谁，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制作出同样的美味！ 实验的过程中，小秋提议，试验品都制作的特别小巧精致，孩子们吃不完，就让他们带出去送给他们的同学和小伙伴们吃，然后告诉他们，自家要开点心店了，在什么什么地方……这也算提前搞搞宣传造造势了。 玩了两天之后，正月初十，小秋和成江就跟着成岭一起回了京城。宋秀菊则没赶上这个小小的烘焙节，她初八上班，初七离家回了省城，刚刚好错过。 八三年上半年，在一派欢乐平和之中，悄然划过去，偶尔出现一点儿小事，也是静水微澜，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小秋知道，这一派表面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第六百四十七章 交谊舞在这一年更加流行起来，大学校园里已经风行一片，许多高中学生也偷偷摸摸去大学里、去圆明园那边著名的诗人舞会里跳舞，乔西和金笛因为早早地被小秋拉进了公司，一有空余时间，小秋就丢给她们一堆东西，让她们学着看张、看合同，根本拿不出时间去跳舞。 小秋却知道，班上有两个女生，每到周六下午放学就嘀嘀咕咕，一脸兴奋和期待……她们晚上就会去外院那边跳舞，其中一名女生的小伙伴在那边上学，可以带她们进去。 大学的舞会还罢了，小秋却清楚地知道，再过不久，各种舞会就会被取缔、禁止，而小广场、小公园、甚至圆明园那个所谓的诗人舞会上，都抓了人，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看着很寻常的交谊舞会，居然真的查出了不法活动，有两名所谓的诗人就在那个诗人舞会上勾搭小女生，据说人数不下十几个，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然后，这两位的肉人本就被消灭了，至于灵魂……又有谁在乎呢！ 自从装了电话，小秋和家里联系基本上就不写信了。 这一年，小秋又捡起了写信的习惯，几乎每个星期都往家里写一封信，再就是给三哥成河写，提醒他们，社会上不太安全，安心工作安心学习，尽量不要弄什么大动静。 特别是老爹王利民，小秋一次次叮嘱，一些打擦边球的买卖暂时搁一搁，专心干好家里的农业公司，孵鸡养鸡卖饲料，只要不敢上特别变态的时候，很少有犯法的。老老实实做农民，谁也找不到错。 让她比较安心的是，老爹很信任她，经小秋提醒后，春天给油厂联络了原料，却没有再卖成品油。专心做好他的农业公司，同时还兼顾着宋胜书老两口和宋秀莲开的点心铺子，跑跑腿购买材料什么的，都是王利民的事儿。 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提一提老宋家的点心铺子，兆丰园的牌子一挂上去，县城上下，好些个老人们就知道了：是老宋家啊，他们家的点心铺子是老号了，点心做的正装，材料好，手艺强，那点心的味道啊——绝了！自打兆丰园关张这有二十年了，就再没吃上那么好吃的点心啦！ 这年轻的没经过那年头，还不知道‘兆丰园’老号的事儿，可没关系呀，兆丰园有非常漂亮的临街橱窗，大玻璃面儿，通透明亮，大老远就看到红色的小雨棚挂在橱窗上边儿…… 橱窗下还有一个白色的栅栏子，里边栽种了漂亮的花儿，正值春天，漂亮的太阳花挤挤挨挨的红的黄的粉的，五颜六色星星点点，大老远像铺了一块彩色的绸缎啊……哎哟喂，这门面装饰的老远一看，真是别具一格，花团锦簇，那叫一个漂亮，那叫一个亮眼呐！ 不论大姑娘小媳妇儿，还是小小子半大小子小青年子，只要看到这么漂亮的地儿，就没有不凑过去看看的，这一看不要紧啊，橱窗里摆的那点心，金黄的色儿，看着就是那么诱人啊！ 光看还不成，人家门前的牌子上还写着字儿呢：开业酬宾，免费品尝！ 唉吆喂，人都知道点心是精细物儿，做点心用的除了白面就是白糖鸡蛋什么的，可都是好东西，这么些好东西做出来的，还给免费品尝，大伙儿注意咯，是免费的，不收钱……这年头你去百货大楼、供销社买东西能免费品尝吗？想啥呢？想啥呢？别说买点心不给免费品尝，就是买块糖也不给尝呐！ 这人呐，只要看着门面鲜亮，来到门前，看到免费品尝的牌子，进了门，尝了……一尝你就走不了了。 要问怎么了？点心太好吃了呀！点心太好吃，不买根本舍不得走啦！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宋家的兆丰园点心铺子一开张就是大火啊，名声很快就传出去了，不但县城上下都来买点心，就连去地区里、去市里走亲戚串门儿，都买上几包兆丰园的点心带着，特制的彩色纸盒子包装，点心又好吃，这叫一个长脸！ 至于二堂哥成峰和大堂哥成山，哥俩已经在县城和地区各开了一家服装商场，一半面积卖小秋公司出产的羽绒服，一半面积卖南方运过来的各式时装，零售兼批发的，生意做得很红火。 京城的人事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小秋并不担心，她就用心盯着老家那边，只怕出点儿什么事儿。 一晃，上半年过去，暑假来临。 这个暑假小秋没能回家，被郑秋实抓住，带在身边跟临床去了。 天天忙着背书背病例，又充当药童、医童、针筒……小秋忙的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半使唤，除了十天八天给家里打个电话，其他也顾不得了。 成江第二年准备选修第二专业，所以，这个暑假也没有回家，每天去图书馆看书学习，早晚和小秋聚一聚说说话。 秦戎和廖晨则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公司上，又有各种社会交接往来应酬，幸好他们两个人早有分工，进出口和南方的事情由廖晨负责，而京城和内地市场的种种事务则由秦戎处理，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但是仍旧忙的几乎每个停歇。 五十多天暑假，就在各人的忙碌中匆匆过去，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半，京城和家里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 小秋也觉得，这一次的暴风雨大概不会再与自家扯上什么关系……上一世，这一年被冤死的小舅舅，如今安安稳稳地在京城机关单位工作，已经升成了科长，天天忙得不见人。其他人，上一世都平平安安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可就在八月初的一天早上，比小秋印象中早大半个月的时间，民警就上了门。 第六百四十八章 小秋打开门先是一惊，待看到民警身旁跟着的秦大妈和另一名街道工作人员，她才略略安了点儿心。 秦大妈笑呵呵地跟小秋打招呼：“秋儿啊，公安局的同志来啊，就是想了解一下各家住户的人口情况，你们家白天没人，这才一大早地过来了……” 小秋连忙换上一张笑脸，招呼着人往里请：“原来是这样啊，奶奶您快请进，公安局的叔叔们也快请进来坐！” 将一行人让进门后，小秋快手快脚地去炉子上拎了热水壶冲了壶茶端上来，秦大妈和其他三个人已经在石榴树下坐下了。 小秋笑着招呼：“一大早就下来转，也够辛苦的，快喝杯茶解解渴！” 秦大妈笑哈哈地接过一碗茶，然扑打着手中的折扇，替小秋介绍其他三个人：“秋儿啊，这个唐叔是咱街道办的不用我给你介绍了，这两位呢，一位你可能见过，是咱们街道派出所的王所长，这一位则是咱们区公安局的郑科长。” 小秋就是个小丫头，乖巧地随着秦大妈的介绍叫人：“唐叔。王所长好，郑科长好。” 唐南生和王所长与小秋都认识，也大致了解一下几个孩子做的事儿，心里都没把小秋真当孩子看待，客客气气地跟小秋打招呼。那位区局里来的郑科长就有些倨傲的味儿，还有点儿端架子，打量着小秋道：“你是这家里的人？你们家一共几口人？谁是户主？” 小秋暗暗皱了下眉头，淡然道：“我们家一共两口人，我师父和我，我师父是户主，户口上不允许师徒落户，于是我们落得是祖孙。” “师徒？”郑科长仿佛抓住了什么尾巴，立刻开始追问，“学什么？” 小秋道：“中医。我师父是总后医院中医科主任，京医大特聘中医临床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导师。我是学生，如今在读四中高三一班。”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为人道的，小秋索性把身份讲明了。 王所长也立刻低声道：“郑老教授是国学大家，在上边儿都是极受尊敬的，我听说，那谁谁谁，谁谁谁都是他看病的。” 郑科长颇有些鄙夷地瞥了王所长一眼，冷淡道：“咱们刑侦调查讲究的可是以事实说话，可不能听信什么‘听说’‘传言’啊！” 王所长碰了个钉子，脸色红红白白地缩了回来，低着头掩饰去眼中的一抹恼怒，只敷衍地答应着。 唐南生这时笑哈哈道：“她这个孩子，我们街坊邻里住一起都认识也都了解的，是个聪明懂事的小姑娘，年年考试在学校里都是考第一的。” “四中，还年年第一？”郑科长这回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唐南生只当这位喜欢学习好的小姑娘，脸上的笑都深了不少，连声道，“对啊，对啊……什么，她初中在哪里上的？自然也是四中啊，人家在初中就是年年第一的。” “四中，年年第一……王小秋……你的初中班主任是不水赵继海？”郑科长突然目标一转问向小秋。 小秋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亲奶奶和唐南生，然后道：“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就是赵继海！” 郑科长一直拉很长的脸上，突然透出一抹诡异的笑来，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腿上，俯身看向小秋，咬牙切齿道：“你可知你们的老师已经被抓捕你们老师的罪名你知道吗？你们老师的罪名是受贿罪和流氓哥罪！” 小秋啊了一声：“怎么可能？！赵老师是个教学水平高、工作态度极其认真的好老师。” 郑科长这时已经恢复了他的倨傲态度，又问：“据我们了解，你曾经给你们老师送过一台彩电？” 小秋连忙道：“我严肃地更正一下，不是送，是找人帮他买的。赵继海老师有付钱，这个有收据为证。” 郑科长似乎突然对赵继海没了兴趣，转而哈哈一笑，道：“小秋同学不要太紧张，我跟你开个玩笑！” 小秋冷脸道：“我不觉得这件事可以玩笑。” 王所长赶忙在旁边打圆场，笑道：“小秋啊，你别恼哈，这也是询问的一门艺术，对，一门艺术。呵呵……” 小秋干笑一下，道：“我的老师是个很正直很勤恳的人，我不希望任何人拿他开玩笑。” 一群人哈哈笑过，勉强将这一篇揭过去，郑科长再次开口，竟道：“小丫头别生气哈，我跟你们赵老师是老同学，做一块喝酒净听他说他学生如何如何了。呵呵……那啥，咱们言归正传，你给我说说，你们家是不是住了外来人员啊？” 小秋摇摇头，道：“不算外来人员。我师父太忙，很少回家来住，我们家现在基本是我堂哥和我住，我堂哥去年考入的京大的，担心我一个小姑娘住，这才申请了走读。” “你堂哥？” “我亲大伯家的哥哥。” “那他今天不在？” “他与同学约好了，今天一早去郊游，早上五点起床走了。” “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暑假跟师父在医院临床实习，没时间……嗯，若是你们还有许多问题的话，请允许我去给医院打个电话请个假。” “哈哈，这丫头真恼了……”郑科长指点着小秋笑道，一边起身，招呼其他人，“走吧，再不走，这丫头怕是要摔碗子了！” 王所长和唐南生都跟着笑，秦大妈却回头安抚小秋：“你这孩子吓了一跳吧？行啦，别怕，有大妈跟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吃点儿东西上班去吧，路上骑车注意。” “哎，我知道了，谢谢您，秦奶奶！”小秋也重新换上一副笑脸，笑呵呵将一行人送出门外。 那位郑科长颇有些深井冰，走出去一段距离还回头看着小秋笑呢，小秋理都没理他，转身进了大门。 这件事过去之后，京城渐渐就有了些风声，街上拎着录音机四处乱窜的花衬衫小青年少了，各个小公园的交谊舞少了，据说，还有谁在哪里开了个舞厅也被查封取缔了……其他的，也没有太多变化。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一转眼，八月底，九月初，又到了一年的开学季。 这次开学，小秋就进入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习。她是个高三生了，一年后，就要参加高考，然后根据成绩进入相应的大学学习。 当然，对于小秋来说，这个目标早已经明确。事实上，小秋这个暑假几乎有三分之一是在京医大的校园里度过的。 这时候还没扩建，京医大的老校园面积不算太大，建筑有些古旧，但却紧凑精致，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在小秋眼里，比后世扩建风中某些大学拉起个大院子，却任由土地大片大片抛荒，弄得大学校园跟荒郊野地一般强太多了！ 上了高三，郑秋实并没有放松对小秋的要求，她平日上课，周末休息一天，还要去医院跟临床。 就这样忙碌充实地生活，过得特别快，快的她都忘记了这个有点儿特殊的年份。 九月末，离国庆节还有三四天的时候，小秋突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王利社被抓回来了，王利民还很可能受牵涉……因为怀疑当初是王利民协助王利社逃匿，若是王利社的流氓罪落实，王利民就犯了‘包庇罪’，所以，现在王利民已被限制活动，但还没被拘押。 小秋一听这事儿，手都凉了。 这一年的严打可是秉持‘从快从严从重’的原则处理，她千算万算，各种小心处处谨慎，却没想到老爹居然因为那么个人渣被关联到。 包庇王利社逃跑，还真是她爹王利民能干出来的傻事儿！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过年时，她明明打听过，老爹和大伯商量着出了钱，把那事儿给压下去了，怎么又翻出来了？难道那个小三婶魏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还是王利社那个人渣又自己惹了事儿？ 小秋接到电话，立刻给秦戎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陪他回一趟家。还给廖晨和小舅舅打了个电话。 她这边电话打完没多久，廖晨、宋秀程和秦戎几乎差不多时候都赶了过来。 成江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回来的稍晚一会儿，进门一看这么多人也是一愣，下意识地一笑：“怎么都回来了？……” 话出口，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各人脸上都透出一股子凝重之情来。 他刚放下自行车，还没等问明白情况呢，小秋已经从屋里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小箱子，根本没注意到成河，只招呼秦戎：“走吧！” 宋秀程还想劝小秋一句：“秋啊，你且等一天，我再打听打听情况，明天我去单位也请个假，陪你一起回去。” 小秋果断道：“小舅舅，现在看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得赶紧回去，了解了解具体情况，尽快把我爹洗白出来……你先上班，有什么事我打电话给你。” 倒是成江连情况都没问，连含糊都没含糊，直接道：“我跟你一起回去……辰哥，帮我打个电话给我同学，电话号码是……就说我家里有急事请假一周。” 被他这么一说，宋秀程脸上难免带了那么一丝无奈，笑着摇摇头，然后也跟着道：“那我也一起吧，辰子，明天你也受累去给我请个假，找我们赵局长，就说家里有点儿急事连夜回家了，处理完尽快就回来了。” 小秋也不管他们这些，只招呼秦戎去开车出发。 一行人开车赶了大半宿路，临近天明，才终于赶到占县县城。 凌晨四点多，天空还蒙着一层灰，街道上非常安静，灰蒙蒙中显得异常冷清空旷。车子在空空的街道上驶过去，小秋倚靠在车窗上，清楚地看到街道两旁的墙上贴满了严打的标语。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从快、从严、从重！ ………… 小秋的心冰冷冰冷的，比这深秋清晨的空气还冷。她无力挽救在后世看似不可思议的判决，但她绝对无法看着自己的亲人有任何差池。 至于王利社，那个渣渣，要不是被还有成贵在，小秋说不定会亲自去举报他。当然了，如今这个情况，哪怕有成贵在，她也不会伸手就是了。 那种人渣，没了，他们家才会安心。也只有那个人没了，成贵才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忘掉他，等他长大后，早已换了另一番天地，哪里还有人记得王利社是谁！ 因为‘兆丰园’重新开张，宋秀莲把缝纫的活计转给了成海媳妇刘玉芝，过完元宵就搬到了县城，孩子们上学，她则跟着二老进了点心铺子。 暂时，王利民没在县城买房，一家人都住在宋家。宋家的返还回来的老宅子是个两进院子，前后总有三多间房子，足够两家人住了。 小秋他们直接开车到了宋家时，天色已经大亮，车子刚刚在大门口停下，王利民和宋胜书就先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爹！”小秋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一眼看见王利民全全乎乎，立立正正的，心中一安，率先喊了一声。 “小秋？”王利民惊讶地看着面色疲惫憔悴的大闺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拉着小秋的手问：“你怎么连夜回来了？” “我接了你的电话后，实在是不放心，赶回来看看。”小秋解释一句，抬头看见后边走出来的宋胜书，连忙叫：“姥爷。” “嗳，回来就回来吧，这是赶了一夜的路吧，都先进家，有啥话咱们家来说。”宋胜书招呼着众人进门。 这时候，不知道暗地里有几双眼睛盯着他们家呢，说话行动还是谨慎些更好。 大家一起进了门，这时，钟玉琴和宋秀莲也闻声迎了出来。 第六百五十章 钟玉琴大半年没见着儿子了，这会儿见了也顾不得亲近，一看进来三四个大小伙子，原本挺精神的孩子却个个面容憔悴疲惫，一脸倦容，看这样儿，指定是一夜没睡了。 她连忙动手解身上的围裙：“我出去买点儿饭，你们吃了先睡会儿。” 接下来商量的事儿，还真不太适合钟玉琴和宋秀莲在家，于是小秋开口道：“娘，你跟我姥姥一起去，捡着热乎的多买点儿，颠了一宿，真是要饿得眼发花了。” 宋秀莲最大的长处就是柔顺，一听闺女这么说，连忙答应着，看钟玉琴拿了爬篮子，她就连忙提了两个暖壶，跟着钟玉琴一起匆匆出了门。 这时，秦戎和成岭都洗了把脸转回来，眼看着人都精神了一些，于是在客厅里围坐下来。 小秋和宋秀程则没顾上这些，大老远跑回来，好不容易见了人，自然是先说事儿。 这一细说，小秋才算了解了事情的前后始末和细节。 王利社虽然承岳父魏大河的照顾转了正，并调入县城上班，但劣性难改，觉得魏娟生了孩子失去了新鲜感之后，又与单位上的女临时工常晓丽搞到了一起。过年除夕夜，常晓丽闻到年夜饭上的鱼味儿呕吐，惹得她娘怀疑，质问之下才知道自己怀了孕。仓皇来找王利社拿主意，被魏娟发现，扬言要告他们‘流氓罪、搞破鞋’，王利社害怕跑回三合村求救。 王利军和王利民连夜进县城安抚，带着常晓丽找医生做手术，王利民并拿出两千块钱补偿。 这事儿要是就此安抚下去也就没了后来的事了。 结果，王利社狗改不了吃屎，没老实几个月，又去找常晓丽了。有了之前那两千块，这回连常家爹娘都不管了，甚至还给他们提供方便。王利社甚至登门入室，与常晓丽出双入对，俨然成了常家的女婿一般。 纸包不住火，魏娟再次发现之后，大光其火，魏大河也生了气……王利社个渣渣，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还软弱无能，竟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也是他倒霉，恰好赶上了严打，常晓丽‘搞破鞋’被抓，王利社‘耍流氓乱搞男女关系’也被抓了回来。这个软蛋竟然就在大店市区，警察抓到他的时候，就窝在小旅店里蒙头大睡呢。 这蠢货进去之后，居然把过年那会儿的事都给抖搂出来了，还说自己跑掉也是二哥出的注意。他逃跑，本来是为了躲老婆和老丈人的，谁成想成了躲避抓捕。然后，‘出主意’的王利民就成了疑似‘包庇犯’。 听王利民说完，宋秀程沉吟道：“这件事，其实还等着魏大河表态，若是他支持女儿跟王利社离婚，那么，王利社的罪才会坐实。也只有他的罪坐实了，那姐夫才有可能被牵连。若是王利社都无罪，或者罪不重，姐夫这点事儿自然也就提不到桌面上来了……” 说到这里，宋秀程顿住话头，目光扫过自家老爹和姐夫王利民。 尽管他没看小秋，小秋却已经明白了宋秀程的意思。 果然，宋秀程略略一停顿，就继续道：“我的意思，咱们还得去做一做魏娟的工作，只要魏娟放弃追究，不再坚持离婚，那么魏大河就一定会出面力保，只要王利社宣布无罪，那姐夫自然也就没了问题。” 这话一出，小秋就暗暗摇了摇头。 老一辈留下来的传统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加上自古以来的‘男尊女卑’思想，男人寻花问柳，出轨，甚至养外室、生私生子，都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要男人肯回头改过，十个人得有九个劝和不劝离的。 可事实上，男人一旦踏破婚姻忠诚的底线，就不可能只有一次。《红楼梦》里有一句话叫‘都是那偷腥的猫儿’，其实应该是，男人只要尝过了腥味儿就会食髓知味，有一回就有两回，家里的老婆只有一个，家外的腥味儿何止千万，半老徐娘的风情，豆蔻少女的鲜嫩，年轻妇人的丰腴……又有知性的、爽直的、泼辣的、柔婉的……林林总总，千人千面，都将成为男人的诱惑。 当初魏娟在公社供销社做售货员的时候，小秋见过她许多次，对她的性格也算有些了解。魏娟这个女人固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却是个大胆泼辣敢作敢当的，而且做事果决，不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就像当初，一门心思看中了王利社，未婚先孕，然后引得胡卫红主动戳破僵局，逼走了胡卫红，成功嫁给王利社。这一系列事件，仔细看就能看出，是魏娟，乃至魏大河在背后推动。 这种女人平常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旦动手，就一定果决爽快，干净利落。 既然已经把王利社抓了，按了‘流氓罪’，她就是真的死了心，决定快刀斩乱麻，结束这段婚姻了。 至于…… “魏娟生的那个孩子呢？”小秋问道。 宋胜书和王利民都被小秋问的愣了一下，然后，王利民才略带涩然道：“……秋啊，你没见过那个孩子不知道，那个孩子好像智力有些问题，三岁多了，还说不完整话，拉尿不知的。” 原来还是个弱智儿…… 小秋对这件事多少有点儿意外，但并不关心，她在意的是孩子现在在哪里。 “孩子还在魏娟那？”她又追问了一句。 王利民脸色有些难堪地摇摇头：“……你三叔还没被抓住，魏娟就把孩子送回家了。我们商议着，那孩子送回去说不定更会惹恼了对方，就暂时养在你奶奶家了。我给刘老实媳妇加了二十块钱，让她带着呢！” “哦……”小秋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转眼看向小舅宋秀程。 第六百五十一章 果然，宋秀程叹口气，摇头道：“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指望魏家抬手了。” 其实，宋胜书和王利民又何尝没想到这一层，只不过还是怀了一丝侥幸罢了。 倒是小秋，这时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和魏家撕破脸，她接下来的作为就不会受牵制了，也好！ 她睨着小舅舅宋秀程不说话，倒是把宋秀程看得忍不住笑了，抬手就要敲上给小秋的脑门，一边笑斥道：“你个坏丫头，早就算计好了是吧？” 小秋捂着头躲开小舅的家庭暴力，笑嘻嘻道：“小舅舅，你以大欺小……姥爷，您快看啊，小舅舅当着您的面儿就敢欺负我！” 这甥舅俩的画风转变太快，宋胜书和王利民两个都有些跟不上节奏，愣怔怔的，直到小秋喊人，这才醒过神来，却仍旧不太明白这两个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岳婿俩互相看看，也没搞明白是咋回事儿，王利民干脆开口问：“你们……是不是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 恰这时，钟玉琴和宋秀莲娘俩儿买了早点回来，小秋跳起来，跑过去接着，一边笑道：“赶了一宿路，累死了，先吃饭。不管什么事儿都吃了饭再说。” 宋胜书和王利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将目光转向宋秀程，宋秀程也只能无奈地笑着摇头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好啦，先吃饭，先吃饭！”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不管焦急还是懵懂，却都只能坐下来吃饭。 早饭吃完，小秋就安慰姥爷姥姥和自家亲娘，照常去点心铺子开张做生意去。把这三个人打发出门，三个小的也打发了去上学，家里只剩下王利民和他们一伙人，小秋这才笑嘻嘻对宋秀程道：“小舅舅这会儿就别藏着掖着了，该你安排了。” “你个小滑头！”宋秀程笑骂一句，转而略略肃正了脸色，开始分派人手：“小秋，你对乡上比较熟悉，你去联络人……秦戎与我在县城……姐夫，你既然被限制了行动，那就安心在家，不愿意在家，去点心铺子也行，只要不离开县城应该就没事儿。” 王利民听小舅子一通安排，大概猜测到了几个人的计划，可心里还是觉得没谱儿，到底不太放心，拉住就要出门的宋秀程道：“程子，魏大河可是副县长……” 宋秀程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道：“我心里有数，姐夫你就放心吧！” 人长了疮，就得连根挖了，怕疼不行！ 他这个姐夫其他都不错，就是心太软，之前是对他老娘和妹妹，这一回是对王利社……那种人渣，死不足惜的东西，他偏偏还顾念兄弟亲情，出力出钱的，怎么样，好处没一点儿不说，反招惹一身腥。害得小秋连夜赶回来替他打扫……哼，这回，他之所以下狠手，也是让他疼一疼，不疼不长记性，以后说不定再给惹出什么事来呢！ 小秋也没开车，骑了辆自行车慢悠悠回了乡上。 九月底十月初，正是华北大平原的秋收季，广袤的田野里，一片繁忙景象。 金黄的谷子垂着沉甸甸的谷穗儿等着人们将它们收割回去。大豆也枯黄了，甚至有些大豆已经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挂着一个个饱满的豆荚。高粱大多种在比较偏僻贫瘠的土地上，却仍旧长得遮天蔽日的，高粱穗子红得发了紫，像无数支火炬；一个个玉米棒子胖鼓鼓的，支棱出来，曾经漂亮鲜艳的红缨也变得发黑干枯了…… 天空高远辽阔，秋阳仍旧火热，人们戴着斗笠，弯着腰在地里忙碌着，收获这一份份汗水浇灌出来的果实。 小秋从县城里过去，并不经过三合村，即便有几家老亲戚走动的也不多，她大多也不熟悉，是以，也没留意地里的人。没想到，临近泰平村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地里传来一声大喊：“王小秋！” 小秋一愣神，然后赶紧停下自行车跳了下来，她刚站定，就见一个戴着斗笠皮肤黝黑的年轻女子从地里跑出来，因为背着光，小秋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觉得行走动作还有那身形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小秋，你啥时候回来的？你不上学了么，这个点儿怎么有空回来呀？”说话间，那女子已经跑到了小秋近前，这时小秋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短发，圆脸，圆眼睛，小嘴儿…… 小秋恍惚间看到一个漂亮淳朴的小姑娘眼睛亮亮地：“这个樱桃发卡真好看！” “袁景红？”小秋略带惊讶地叫出一个几乎要尘封在记忆里的名字。 自从小秋离开后，第二年的暑假，还见过一次袁景红，只不过那时的袁景红已经退学，在家里帮着干活了。曾经要好的小姐妹，再见却没了什么话题，更多的就是袁景红对小秋的毫不掩饰的羡慕。 自那次见面，一晃眼又是两年多过去了，袁景红的个头没长，已经比小秋矮了大半个头，而且丰满了些…… 小秋突然记起袁景红不是这个村子的，于是问：“你们家这边还有地啊？” 袁景红笑道：“我家这边哪有地啊，这是我婆家的地！” 婆家的地……婆家？“婆家？”小秋真是惊着了，先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才道：“你结婚了？” 袁景红并不忸怩，大大方方道：“是啊。你常年不在家不知道，我们班好几个同学结婚了。去年冬天是王利泉和焦道广，过完年是李向丽和我。今年冬天还多……” 小秋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袁景红的腹部微隆，整个人也圆润了一些，竟是孕态十足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自己同学已经结婚怀孕，小秋心里那种感觉，还是……有些难以描述。 发现小秋注意到了自己的肚子，袁景红笑微微道：“你已经看出来了？快五个月了，已经开始动了……嘿嘿，是不是挺奇怪啊？” 小秋这会儿也算缓过来了，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啊，结了婚都会生孩子啊……你这怀的辛苦不辛苦啊？” 袁景红笑呵呵道：“还好，就是最初时闻不得油烟和鱼腥味儿，过来三个月就好了……既然碰见了，你也别赶着回家了，先去我家玩玩吧。” 就她们俩说话这功夫，小秋眼尖地看见袁景红背后的地里，两个妇人直往这边看，特别是那个年轻的，明显神色不对，动作也摔摔打打的，大概是嫌弃袁景红跑过来聊天，偷懒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你们家忙着呢，今儿我就不过去了。我这趟回来怎么也得待几天，抽空我去你家找你。” 袁景红毕竟是曾经要好的小姐妹，结婚她不知道，也没随礼，如今知道了，小秋就想着补上一份。当然了，她生娃儿的时候，估计自己也不在家，正好两次并做一次吧。她的大青花里别的不多，布料啊、营养品啊最不缺了。 已经嫁人的袁景红也不是不懂世事的小白，自然知道自己大嫂那人多爱掐尖儿占便宜没够，她过来说这么一会儿话，那边还不定怎么嘟哝呢，就这么带着小秋回去，说不定还真让小秋没脸……算了，她也别勉强了。 辞别了袁景红，小秋再次骑车往乡里赶，一样的天气一样的景色，心情却有了些不同。 时光总是匆匆过去，童年的伙伴渐行渐远，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就像袁景红，今年结婚，春节前就能当妈妈了，之后就要伺候孩子、干家务、干地里的活儿……渐渐就与无数农村妇女一样了。 刚刚忘记给袁景红把下脉了，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今，计划生育政策渐渐紧张了起来，已经不允许生二胎了。在农村，只生一个孩子的话，还是男孩更好一些。女孩儿……老观念总是人家的人，不能传宗接代的。 小秋这次回乡里，就像四处随意走动一样，乡卫生院、乡中学、乡供销社、泰平村……她拜访的人并不多，统共也就五六个。 中午饭是在玉华婶子家吃的，王奶奶经过她的针灸治疗和药物调理，已经能够起身活动，虽然还是干不了什么，至少能自行吃饭上厕所这些，已经好了很多了。 小秋这次来的匆忙，却仍旧在乡卫生院配了些药带过去。 王奶奶见了小秋欢喜的不行，拉着小秋的手说个不停。恢复了两年，她说话基本都能让人听明白了，就是说快了还有个别字咬不太清楚。 玉华婶子也高兴，一边替小秋拿煮的花生，一边道：“你奶奶见着你高兴的，这一天没事儿就数日子呀，数着你多咱放假，多咱回来。昨儿还给你玉华叔说，收了秋就再往海铺子跑几趟，秋后的大虾肥，让你玉华叔多带一些回来，说小秋爱吃那个。” 王奶奶拉着小秋的手笑眯眯地听着，阳光照在老人脸上，密布的皱纹深刻，却并不丑陋，反而格外的慈祥格外的让人觉得温暖。 一天下来，小秋轻松把魏娟当初未婚先孕的事儿敲定，拿着一沓‘证词’，她告别乡里，又骑车赶回了县城。 因为时间原因，她没来得及回三合村，可是等她到了家的时候，却见大伯和成海大哥都来了县城。 大伯王利军眼含担忧，却没有过多地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众人回来后汇总的情况。 成海也只是跟小秋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小秋拉着他出来，到了她自己住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些吃的玩具装了一个大兜，这是给鹏鹏的。 一边装着东西，小秋一边给成海说话，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小秋却隐隐探到了一些大伯的打算：大伯竟想着以身相替，认下他包庇老三王利社的事儿，而把王利民的怀疑洗清。 一推测出这打算，小秋就觉得鼻子里发酸，心发疼——她就说看着大伯神色过分平静，反而不对味。 或者，她从另一个侧面更深地了解到了什么叫血缘亲情。 就像她老爹王利民做的，尽管知道王利社是渣滓，可出了事儿他还会想办法替他解决。同样的，当自家老爹出了事儿，大伯宁愿自己认罪顶上去……唉，这老兄弟俩，真是傻的让人心疼！ 经过追问大哥成海，小秋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然后直接让大哥转告大伯，这时千万不要冲动做什么，若是他冲过去承认犯罪，不但可能‘救’不了王利民，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要知道作伪证和干扰公安人员正常办案都可以入罪。 为了警醒他们，小秋还举了个例子：某地某个小伙子就是好奇派出所里有什么，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看了几回，就被抓住，以‘企图破坏机关罪’入罪，并被判刑。 还有个人在路上与一个便衣撞了自行车，吵吵起来动了手，就被定罪为‘殴打公安’，结局…… 成海听得脸色都变了，连连保证一定把话转告。 小秋看定大哥道：“大哥，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看好我大伯，也转告利群大伯，看顾好村里人，吵嘴打架这些尽量不发生就不发生，还有村里的那几个嘴贱的，也管好自己的嘴巴，万一有人出首控告，说不定一句话都会被定为‘流氓罪’，流氓罪最高可是够判死刑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流氓罪在八零年代初似乎是个很常见的罪名，别说动手动脚，就是出言调戏都可能被认定为‘流氓罪’，而且，那时候流氓罪的量刑很重，最高甚至可以判死刑。 这个沉重的话题说完，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转向另人轻松愉悦的小鹏鹏。 成海就笑道：“上一次你买回来的画书，天天看都看不够，没回睡觉都拉着我和他娘给他讲上边的故事，有些故事他自己都背过了，还一直要听……有时候我念错了字，他立刻就能给我指出来，其实他并不认得字……” 小秋听得心里也很高兴，就提醒大哥：“村子里没有幼儿园，孩子上学也晚，大哥可以抽时间渐渐教他一些简单的汉字和数字，还有背一些简单的诗啊……尽量多鼓励表扬，少打少骂，主要是培养孩子良好的生活习惯、学习习惯……” 这个话题是突然间提起来的，但相关问题却是小秋上一辈十多年教学工作中的一些有感而发的东西，不得不说，在一段时间内，农村的孩子享受到的教育，包括硬件的条件还有软件的一些东西，都不如城市的孩子。更有一点就是，城市里的父母相对得来说，受教育程度也比较高，父母言传身教和早期的幼教甚至胎教都要更重视，投入的精力、财力也更多……这许多的差距是事实存在的，对孩子们的成长和发展不可能没有影响。 但小秋从事了那么许多年教师工作，更清楚地认识到，帮助一个孩子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学习习惯，并建立正确的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远比你教会他背几百首唐诗、会流利的口语对话、甚至舞蹈、音乐专长，比这些都重要。 说起鹏鹏的教育，成海也很上心，耐心地听着，不时地插一句话，跟小秋讨论一些细节的东西，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好久，直到王利民过来，说大伯要回去了，兄妹俩一看表才发现，聊得太过专注，居然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了。 成海和王利军是骑自行车过来的，秦戎和宋秀程却直接把自行车装上车，开车送两人回去。 乡下的土路不好走，等车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他们送下了王利军和成海父子，却把成江带了回来。 如预期的一样，成江这趟回村里也很顺利，就把当初王利社因为与魏娟相好，回家殴打胡卫红，逼着胡卫红离婚的种种做了证词。 有乡里和村里这些证词，只要他们想，魏娟的罪名就能坐实。 宋秀程将这些材料大致翻了一下，笑着对大家道：“有了这些，魏家就不能不退步了。这件事，咱们基本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大家昨晚连夜赶路，今天又奔波了一天，都很累了，有了这些，大伙儿都能睡个好觉了。” 看着众人散去，宋胜书和钟玉琴的房间都熄了灯，小秋慢慢地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宋秀程也从对面他住的房间里出来，舅舅和外甥女就站在院子里，低低地商量了一小会儿，然后抬眼看着对方，会意一笑，这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宋家姥爷姥姥和宋秀莲照旧去点心铺子开张做生意，家里这些人睡醒之后，吃着早饭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准备吃过早饭，各自分工，去各处打探消息，从而择机而动。 谁成想，这边人还没出门，点心铺子里一个小姑娘飞奔回来，惊慌失措地报信，说是点心铺子那边出了事，有人找上门来，说吃了‘兆丰园’的点心发生了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几近丢了命，亏得送医院及时，这才保住一条命。 这事紧迫，容不得耽搁，宋秀程和小秋一听，就将其他人安排出去，他们甥舅俩匆匆赶往点心铺子去了。 点心铺子门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坐地上拍腿蹬脚地撒泼哭骂，一边骂一边数落‘兆丰园’黑心歹毒，往点心里放毒药，害得她家老头子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着，人事不知…… 哭一通，她就嗤啦一声擤鼻涕，然后随手就抹，她自己的裤子上、鞋底上，甚至要往点心铺子的门上抹…… 小秋和宋秀程来得晚，站在人群外边看不见里边的情景，但听那妇人又哭又骂，又是吐痰又是擤鼻涕的，实在是恶心坏了。 她瞪了身旁的小舅舅一眼，宋秀程只好收起再等等的盘算，回头朝着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点点头，那个孩子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衣，棉衣袖子和袄底边都磨破了，露出一团棉絮也黑乎乎的。 接到宋秀程的眼色，这孩子挠一挠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突然嗷地一嗓子叫出来：“我的那个大爷哟，俺那倒霉的大爷，你说你冤枉不冤枉啊，为着嘴馋偷人家点心吃，这回好啦，中毒了吧……你说你要是毒死了，得多冤枉啊……” 号丧声起，惊得众人都是一愣，待回过神来看过去，就见四五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冲上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上来两个人先去扶地上哭的妇人，另外两三个则二话不说，拎着半头砖、石头块就奔着‘兆丰园’点心铺子去了，也不管站在门外的宋胜书和门内的钟玉琴宋秀莲几个人，冲上去就是一通乱砸。 可惜了兆丰园那漂亮洋气的大玻璃橱窗，还有漂亮整洁的玻璃柜台…… 没等众人心疼过来，就见两个冲进去打砸的小子端着一盒子一盒子的点心奔出来，朝着铺子门前的人群撒过去：“我让你们下毒害人……” 第六百五十四章 铺子前头围观的人都傻了眼，连之前哭得死了全家一样的妇人都忘了自己的任务，傻愣愣地看着一片金黄色的桃酥点心咕噜噜滚到自己的脚边儿，碰到她的棉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哎哟喂，这点心做得好，一看就是酥脆！”不知谁有些不合时宜地赞了一声。 然后，在众人愣神的工夫，一个六七岁的皮小子从人群里钻出来，一眼看见满地的点心，眼睛一亮，冲上来捡了一块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着往下咽，一边又飞快地去捡地上的点心：桃酥碎得多，但蛋糕、蜜三刀、江米果却大多完好，就是沾了点儿灰土，也不嫌弃，吹一吹就能吃！ 这小子人不大，手却飞快，一手揪着褂子的衣襟子，一手捡着往怀里放，没多会儿，他那小小的褂子衣襟就兜不住了，捡一块掉一块的。 大人们或许还顾虑点心‘有毒’，但孩子们却不管这些，这么好吃的点心，往日他们缠磨爹娘好几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块，今儿却撒的满地都是，由着他们捡来吃，哪个还忍得住？一个个冲上来，风一般，等那些大人回过神来，地上的点心已经被捡的一干二净了，就连摔碎的桃酥沫沫儿，都有小孩子不肯放过，用口水沾湿了手指，往那点心沫子上一沾，就是一层，然后放在口中吃干净，再沾再吃…… 众人跺脚拍手地后悔自己反应慢了，谁也没注意到，那几个打砸的小子早就趁乱冲出人群走得看不见人影子了。 这时，宋秀程和小秋才挤过人群，来到铺子门前，一看满地狼藉，再看愣在哪里蓬着头滚了一身灰土的妇人，冲上去架着就走。 这妇人起初还耍赖不肯起呢，却不防看着瘦瘦弱弱的小秋力气却不小，一般的扛活干劳力的青壮男人都不一定有她的力气，她用那双柔软白嫩的小手看似轻轻在妇人背后一托，那妇人坠着身子想重新坐回去，竟不能够。就这么，被宋秀程扶着胳膊，小秋托着后背，生生把她从店铺门口托到了街道中间去，又一路托着穿街过巷，直奔城区派出所去了。 宋胜书眼看着宋秀程和小秋甥舅俩撮着那妇人一阵风似的走远了，有一个隐在人群中的男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也急慌慌追着去了。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是一片哀戚之色，颤巍巍来到店前，抬手对着围着看热闹还没散去的人群拱手道：“诸位乡亲，各位父老，老宋家多年点心买卖，从前清到解放后，传了几代人，买卖做了几十年，别的不敢说，这入口的东西，绝对保质保量保新鲜，绝对不会有什么毒物混进去……这话我们自己说也没什么信服，从现在起，我们店暂停营业，店内所有的东西都封存起来，等着公安人员上门勘验，待勘验无毒，给我们正了名，我们再重新开张……今儿我老汉在这里给父老乡亲们厚着脸皮，恳请各位父老诸位乡邻们受累给做个见证，等到公安人员来了，能证明我们没有带走什么，更不可能消灭什么证据。老汉我先谢过大伙儿了！” 宋胜书说着，拱手朝着围观的人群行了个罗圈礼，钟玉琴和宋秀莲母女带着两个招来的小姑娘也跟着鞠了一躬。 人心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之前看着宋家的点心铺子生意火爆，装修的好，卖的点心好，还雇了两个小清秀伶俐的小姑娘做活计……很多人看着眼红嫉妒，更多的人即便不嫉妒，却也觉得宋家是强者，做生意挣了钱，是有钱人……仇富心理加上对弱者的同情，他们是真的有些相信那个妇人的哭诉。 可真的等到宋家被逼的关了张歇了业，好好的生意不能做了不说，店里存的成品点心、半成品点心若干，只怕都得变了质损失巨大，这些人心里的天平又渐渐倾斜偏向了宋家这一方：看人家这样坦荡，也不像是卖毒点心害人的。再说了，都把人家的店给砸了，点心也都抢了，生意眼看着暂时也没法做了……还能怎样？难道还要逼得人家赔上命吗？ 就有人看不过眼了，跳起来道：“说什么点心有毒，他们家人吃了中毒，宋家这铺子天天卖出去的点心怎么也有百八十斤的，见天卖见天有人吃，那么多人吃都没事儿，咋就她们家人娇贵？还吃点心中毒，谁知道他吃没吃？刚刚那砸店的小混子不还说了，他们家嘴馋偷点心吃嘛！” 旁边有人笑着接话：“这话还真有可能，那老娘们俺认识，就是老街后头胡同里的，姓赵，一家十五六口住在两间小破屋里，几个闺女出门都没衣裳穿，娘几个只能穿了衣裳轮着出门……你们别不信，这会儿去他们家就知道，几个大闺女都在炕上盖着被子……” 就有人问问啥大姑娘不下炕干活，大白天在炕上盖着被子是咋回事儿？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为啥？因为他们家太穷，老大闺女穿的衣裳还遮不住身子，咋敢下地？更别说出门见人了……” 又有人道：“刚刚那婆子穿的衣裳虽然旧，也还好啊，一块补丁都没打……” “哎，就说这事儿怪呢，好好的，老婆子哪里来的囫囵衣裳穿？” 经过这么一句提醒，众人大都开始怀疑，甚至有那激进些的已经骂上了：“那死老婆子满嘴胡吣，好好的点心说是有毒……”要不是听了那死老婆子的胡话，他至于犹豫着耽误了抢点心嘛？那么好的点心滚了一地啊，都让那些死孩子抢去了……那死老婆子该死，中毒咋没毒死他们一家？还有那些死孩子们，抢了那么多点心去，也不怕吃不了噎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当然，后头这些阴暗心思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只是嘴上却不肯饶了人，一个个绕着弯子开始替老宋家找情理，找证据，反正在他们心里，那死老婆子和那些死孩子多恨人，老宋家就有多值得同情……至于那些点心本来就是老宋家的，若没有那老婆子闹事，没有几个半大小子打砸，他们根本见不着，更别说吃了…… 这事儿闹闹哄哄大半晌午，好不容易宋胜书带着老妻和大闺女才从人堆里挤出来……还没等他们回家呢，就被两名穿着制服的办案人员给截了回来。 然后，一番现场勘察，兆丰园门口又聚集起一大片人。 两名办案人员工作很有效率，察验了一番现场，又将制作点心的各种原材料都提取了一部分样品，连同早上准备制作点心的面团啥的也取了样儿，然后就笑着对宋胜书道：“老同志不用太担心，你这铺子收拾收拾，统计一下损失送到局里来……赔偿问题，还要确定一下，不过，老同志不要抱太大希望，那家人太穷，统共就几百斤粗粮还值俩钱，可那是口粮，想必您也不忍心真让那一家人饿死……” 钟玉琴就道：“他们都把我们家砸了，我们还管他们是死是活……我好好地铺子啊，这还没到半年呢，就被砸了个稀巴烂啊……”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宋秀莲也哭得止不住，好在，小秋看到办案人员来，就挤了进来，宋秀程却去联络其他事情去了。 小秋拿帕子给姥姥擦了泪，一边对两名面色尴尬的办案人员道：“两位叔叔辛苦，我姥姥只是受了惊吓，又被冤枉地狠了，你们别见怪！” “不怪，不怪……”两位办案人员本就是林红兵的亲近人，哪里敢说二话？ 林红兵眼瞅着如有神助，不到两年时间，就提升为刑侦科副科长，正科长已经五十好几了，眼瞅着要退休了……据说，年前年后的就要成立刑侦大队，到时候，林红兵可能救去了副字，扶正成为正大队长了。别人不知道内里缘由，他们俩可都清楚，林是搭上了县里的肖县长，而居中引荐的很可能就是宋家那位‘骄子’——人家一恢复高考就考上了京城大学，毕了业就留在了京城，据说，短短不到两年，就升成了科长……人家那科长可不是县里的科长，那可是跟他们局座同级的人物。 可他们局座已经五十了，人家还三十不到，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到五十岁会是怎么样，谁敢想？谁又敢真得罪？ 其实，人都不傻，看看这回有人趁着严打闹事又怎样？也就翻几个小水花就没事儿了……要不然，宋家大女婿，那位有名的万元户王利民都怀疑包庇了，还能好端端在家里待着？没看里边都塞不开了吗？连十年前偷人几个玉米的都抓起来了，何况是基本坐实的包庇犯？ 宋胜书安抚住老妻，一边向两名工作人员道辛苦，一直将人送到街上。 那两个人互相碰了碰眼神，然后推出一人，对门外看热闹的人群扬声道：“兆丰园这件案子基本已经确定，是有人刻意诬陷，兆丰园的点心质量没问题，大伙儿不用惊慌不用害怕，家里有买回去点心的该咋吃咋吃，不用怕中毒哈。”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有的人说：“不用你们说，我们也知道点心没事儿，你们看那边一群皮小子还活蹦乱跳的吗？” 就有个小子瞪着眼傻乎乎道：“点心太好吃了，要是每天都有点心吃就好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个人抬手给那小子后脑勺一巴掌，哈哈笑道：“你小子还不知足啊？你看你那褂子油成那样，回家擎等着你爹把你的腚打开花吧！” 小小子们这才发现众人目光不善，一个个乖觉地察觉事儿不好，跟泥鳅一样，从人缝儿里钻出去，扎眼跑的不见影儿了。 宋胜书这时朝大伙儿拱拱手道：“店里准备今天卖的面都和好了，烘箱里烘着半拉的也有……大伙儿要是不怕有毒，就稍等等再过来，今天的点心不卖了，大伙儿分分吃了去。都是好东西做的，吃了不疼，瞎了疼啊！” 众人静默着，还是一位办案人员高举着大拇哥赞了一句：“宋老爷子仁义啊！” “老爷子仁义，仁义啊！” 一片仁义声中，宋胜书送走了两名办案人员，钟玉琴和宋秀莲则带着两个小姑娘开始动手收拾一派狼藉的店铺。 有人看不过眼，上前帮着把打碎的玻璃、杂物收拢了，送到垃圾站去，也有相邻的人回去拿了钉子锤子这些工具回来，帮着把打坏的门窗修补起来……还有人主动上前联系：“老爷子，我是土产公司的，我们那仓库里正好有些好玻璃，你拿上尺寸跟着我去拉几块回来，大家伙儿帮把手，把这门窗补起来，这天眼看着要变，你这铺子里又是面又是糖的，下雨淋了可就真都糟践了……” 宋胜书看着对方眉目有点儿眼熟，在脑子里搜寻，却怎么都想不起认识这么个年轻人：“你是……” 年轻人笑笑，低声道：“我姓荣……” 荣可不是什么大姓，县城里姓荣的……宋胜书瞬间恍然，露出一脸惊喜正要问一问，却见姓荣的小伙子已经接了旁边老伴递过来的尺子，跑去量窗户和门的尺寸了。他只能把心中疑问按下，留待以后再说。 这边有宋姥爷带着众人动手清理修整，小秋则随着姥姥和娘去操作间，把早上制作了一半的点心该烤的烤，该揉的揉…… 第六百五十六章 忙到中午时分，门窗和柜台上砸坏的玻璃已经更换一新，破碎废旧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如今若不仔细看，不注意门窗和柜台上一个痕迹的话，基本上看不出之前的狼狈了。 小秋娘仨也把点心做好了，热乎乎带着余温的点心一箱一箱抬到店铺门口来，门前早就摆了两张桌子，点心箱子抬上来，就摆在桌子上。 桌子旁边挂了一块白色的宽幅布料，上边挂了两支圆珠笔，两个小姑娘很麻利地将好几种点心攒在一起打成四方的纸包，每个人上前签下名字和住址，就能领一包点心。 兆丰园门前排的队伍长长的，足有上百人。屋里钟玉琴和宋秀莲已经带着小秋在动手制作新一批点心……娘儿仨紧赶慢赶地忙乎着，刚刚跟上外边分送点心的速度。 这样一家子直忙乎到天色黑下来，这才收拾摊子。 小秋心里暗暗记着数，这一天铺子里送出去的点心足有三百多斤，成本也得五百块钱……这对她来说不算多少钱，但对刚刚开业的‘兆丰园’来说，绝对是一个大窟窿。 看姥姥姥爷都是又累又疲惫的，回到家她赶着做饭收拾，并没多说什么。 只等送两位老人去休息了，这才和宋秀程王利民几个人聚拢在一起，商量起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天，王利民跟着去了铺子里。 这一天铺子没有做点心开张，他们还要清点清点库存的原材料，然后重点把铺面上的破损处重新修饰一番…… 而且，前一天大派送后，县城里对于点心的购买能力肯定受影响，倒不如关上几天门，给这批派送的点心一点消化的时间。再就是关几天门，也把一个弱者的姿态做足…… 又过了两天，王利民拿了几样证据过来，有签字的字条、有签名证言，甚至还有两盘录音带…… “我认识的人大都是做买卖的，能拿到的东西不多……看能不能有点儿用处？”王利民道。 宋秀程大略看了一下，笑着道：“姐夫就是太谦虚，这些东西可是有大用处，我正愁找不到这方面的东西呢……” 小秋他们回到家第四天，局势出现了翻转，魏家出力撤销了对王利社的追究，王利社在这天晚上被无罪释放。 倒是魏大河紧跟着被人举证贪墨，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也被挖了出来，被连夜撤职……紧跟其后的是刚刚从地区某学校调回机关的向平，被撤职查办，其子向海洋被查出许多不法之事，身为国家执法机关人员，却知法犯法，一经坐实量刑自然就会加重…… 一夜之间，向家两代三口人被捕，向海洋新婚不到半年的妻子得了消息，回娘家哭了两天之后，偷偷去医院把怀了四个多月的孩子打掉了……这一家算是彻底完了。 王利社放出来没两天，又因为魏家被牵扯，他和魏娟都被下放到最偏远的一个乡上班，一个在乡供销社，一个在乡兽医站。经过一番折腾，这两夫妻倒是好像沉稳了许多，没再吵闹，也没再提什么离婚，反而回家将他们那个有些憨的闺女接了，一起去那个偏远乡镇上班去了。 小秋回家第六天，又是县城大集，修饰了好几天的兆丰园重新开张。 与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重新开张的兆丰园，不但生意没受派送点心的影响，反而特别火爆，好些是领了派送的点心回去，家里孩子（老人）吃着好，又赶回来买的。还有人说，他们家孩子没吃够，哭着要再吃，可兆丰园连着关了几天，可被他们家的小祖宗给急坏了，天天在家闹腾啊…… 人口计划政策已经实施了几年，独生子女的效应渐渐显现，很多独生子女在家成了说一不二的小霸王。 那人急匆匆买了好几样点心走了，后来的顾客和宋姥爷宋姥姥还都说这事儿呢，说好好的孩子都给惯得不像样子了。 小秋在心里暗暗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下去十年二十年，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的时候，独生子女生活能力低下，高智商低情商等种种弊端才会充分显现……再之后，还有独生子女的养老问题，社会老龄化问题，劳动力逐渐减少…… 临近中午，有人登门想要购买大宗的点心，而且要求配套礼盒，他们准备带去外地送人。 宋胜书本来想要拒绝的，还是小秋在旁边问了对方要货的时间，直接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等那人走了，宋胜书担心道：“秋啊，咱们家可没什么礼盒啊，先赶着找地方做也来不及啊……” 小秋嘻嘻一笑，转身进了操作间，拿了一小摞柳编小框子出来，然后将柜台上包好的一包点心放进筐子里，盖上盖子，又取了店里的红色方形标签贴在小框盖子上边，一个很有特色的柳条点心篮子就完成了。 “哎，这么装还真挺好看！”钟玉琴在旁边看着直接夸起来。 宋胜书点点头，脸上的忧色并没有减少：“这样是不错，可这小筐子咱们也没有啊……” 小秋嘿嘿一笑，道：“姥爷别担心了，我上午出去溜达，在外贸公司院子外头遇上两个人交货没交上，两大老爷们蹲在那里哭呢……其实，他们编的柳条篮子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尺寸上有了点儿偏差，外贸不过关……但我们倒不用要求那么严苛，只要不差别太大，稍微偏一点儿、尺寸稍微大点儿小点儿都没关系。他们那批篮子因为是废品，给我们的价格很便宜，一个盛两斤的小篮子只需九分钱！” 见宋胜书松了一口气，小秋嘻嘻笑道：“我还跟人说了，可以长期给咱们供应……” 第六百五十七章 “只不过，尺寸规格上也不能将就，合格品九分钱就拿不到了，需要一毛五一个，加上标签，大概需要一毛七到一毛八的包装费用，这个可以都加在点心的价格里去。” 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秋又道：“这批货是紧赶着正好用上柳条篮子，若是姥爷姥姥觉得纸盒好，那也容易，我爹就能办了这事儿，让我爹去联络，地区里的印刷厂印的东西就不错，要的多了，价格也不贵。” 宋胜书沉吟着，钟玉琴倒是快言快语：“我觉得这小筐子白白净净的挺别致，这么拎着串个门比拎个纸盒好看……嗯，这个框只能装两斤，还是小一点儿，还可以订大一点儿，能装上四样或者六样点心的，那样拎着出门走动也更好看些。” 两斤点心，在村里、乡镇里走亲戚串门子算是不错的礼物了。但拿到外头去，两斤的包装还是小了一点儿。就像宋姥姥说的，稍微大方一点儿做礼物更好看。 这事儿，就不用小秋操心了，她替姥爷姥姥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剩下的事情就由他们商议着解决好了。 在家待了一周，第八天一早，小秋一行人终于开车离开家，返京。 回京半个月后，家里来了电话，向家父子一个判了二十年，一个判了无期。 得了这个消息，成岭叹气：“贪墨那么多咋才二十年？向海洋居然判了无期……不是从重从严嘛，这算怎么回事？这让他在里头活动活动，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出来了……” 宋秀程和小秋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他们俩都没觉得意外。但饭要一口口吃，有些事，他们才不急……至于能不能减少刑期，还真不好说。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发生个意外呢！ 这件事对于宋秀程和小秋来说就此告一段落，暂时可以搁下了。可对于王利民来说，却成了一个非常沉痛的教训。 一个大男人，不说顶天立地，至少能够担起家庭的重担，为妻子儿女和老人们撑起一片天，可他算什么？非但没能给妻儿老人一片安宁，反而做出事来让老人妻子担忧惊慌，让女儿和小舅子大老远跑回来替他操心受累……他满心愧疚，却根本说不出来，只是在心底给自己划了一道红线——从此后，王利社的事在与他无关。 另外一点就是，经过此事，他也认识到了人脉，特别是机关单位人脉的重要性，接下来，他的眼光不再仅仅局限在村子里，也不再局限在乡里、县里，他将目光放在更大更高的地方……他努力做到，将来有一天，他终能够为妻儿老小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 小秋一名高三生，特别是小秋这样寄托着学校和老师重重期望的学生，一下子请假一周，回到学校自然要接受一番‘关切’。 乔西一见小秋就飞奔上来，捏着小秋的手腕子拖着她往教学楼后边的小操场走：“今儿你不给我好好交待……哼哼……” 小秋无奈地被她拖着下楼，又一路往楼后边去，后边还跟着一脸同仇敌忾的金笛。只不过，到了小操场没等乔西和金笛拷问，小秋就从书包里拿出几个点心纸包：“要不要？我姥爷做的点心……” 金笛一下子就欢呼起来，伸手接过点心包就准备打开吃。 乔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金笛，无奈队友已经被糖衣炮弹打中，根本忘记了之前发的狠话…… 看着乔西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小秋暗笑不一，手腕子一卸力，就从乔西的手中滑脱，然后，不等乔西反应过来，她已经如小鹿一样轻盈地跑远了：“我去向赵老师销假！” 小秋这一趟回家，耽误了课还是小事，关键是恰好赶上期中考试……她去找赵继海首先是销假，更重要的是询问补考事宜。 她能想到的，赵继海自然早就想到了，还做了安排。对于这个学生，一众任课老师也没有多少怀疑，商量之后，一起出了份综合试卷，每门课十道题，一场考完，考试时间是三个小时。 赵继海笑眯眯道：“老师们对你的成绩很放心，补考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老师们都相信，以你的水平，年级第一仍旧是你的……” 大家认识好几年了，小秋与赵继海也更多地像是忘年交的朋友，她毫不客气地白眼打断了赵继海的‘惯性谎言’，摆摆手道：“老师啊，那样的话您就别说了，我信您自己也不信不是。” 被揭了底的赵继海也不觉得尴尬，嘿嘿笑着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小秋也不客气，直接道：“如果方便，那就现在吧。” 考试这种事情，拖时间也没有用，还不如早考早结束。 何况，她虽然知道老师们热衷难为学生，可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好奇，这一次老师们究竟又想出了什么奇葩题，又不‘超纲’，又能难为难为她…… 等她见到了题，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次老师们还真是费了心思，这题看似每门功课只有十道题，但是题中又有题，几乎每一步每一问又包含了好几个小陷阱小埋伏……真算数目可能三五十道题都不止，何况不仅仅是数量。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老师们攒出这份题目来，不只花费多少心血和心力……只是这样‘难为’一个学生，老师们，你们的心不会痛的嘛？ 这份题目，小秋花费了正正两个半小时才做完，完成后，她回顾一下，又瞥了一眼被她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再次露出一抹苦笑——难怪给她三个小时答题。 这份题也就是她来做，换个学生，三个小时根本答不完。 第六百五十八章 她没有托大，只是略略放松了一下思绪，继而就转回头开始检查试卷，堪堪赶在三个小时前五分钟检查完试卷，确定无误，小秋这才合上钢笔起身。 赵继海手里握着一本书看得投入，听到声音抬起眼看了看手表，眉毛微微抬了抬，然后看着小秋笑道：“行啦，你回教室上课吧，试卷我和老师们看完，尽快通知你。” 小秋咧嘴笑了笑，从书包里摸出两个铁盒装洋酒和两串纸包来，是自家产的点心和家乡特产的烧鸡卤野兔，就那么随手往赵继海的桌上一放：“替我谢谢老师们的厚爱！” 说完，也不等赵继海的反应，扭头出了办公室，一出办公室的门甚至唱起来：“雪山啊光芒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在她身后，两名教师蹑手蹑脚地刚刚走进赵继海的办公室，猛地听到这歌声，齐齐笑喷了…… 加上赵继海三个人，一边笑着一边面面相觑着，越看越想笑，最后笑得一个个瘫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喘气…… 好半天，赵继海才瞪了两个同事一眼，嘿嘿一乐道：“知道了？活该！” 另一个清瘦的男老师是小秋的英语老师，这会儿也嘿嘿一笑道：“还说我们？你也是黑心的奴隶主！没听见唱吗？翻身的农奴，嘿嘿，你们都是万恶的奴隶主哇……” 矮胖的是教化学的张老师，笑着摇摇头：“咱们呐，大哥别说二哥，谁也不比谁好……” 很快，得了消息没有课的几个老师都凑到了赵继海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就看前头先到的两个匆匆背转身去擦嘴，屋里还弥漫着一股肉香酒香。 “好哇，你们在这里吃独食……同志们，打土豪啊！”教语文的王老师一声喊，另外几名老师就齐齐冲上去，将赵继海三人藏在书架后边的酒和烧鸡卤兔、各种点心都翻了出来。男老师们当然先去拿酒，女老师们则专注点心和卤肉，一屋子热热闹闹却没有谁咋咋呼呼……毕竟是上班时间，他们也毕竟是为人师表，闹出动静来影响不好不说，招了人来，美酒和美味不得被哄抢了啊？ 闷声发大财，俏没声儿地吃酒喝肉，都是聪明人！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擦擦嘴洗洗手，这才开始给小秋的试卷会诊——看卷子！ 这份卷子出题确实耗费了无数精力，小秋做起来也确实有难度，但心里早就备好了标准答案的老师们看起卷子来……同样也不轻松……老师们很快就发现，王小秋同学几乎所有的题都没用常规的解题思路，而是另辟蹊径，或迂回曲折、或单刀直入，竟是逼着他们这些老师每个题都重新演算一遍，才能判定对错！ 大半个小时候，各科老师才陆续抬起头，互相看看之后，无不露出一脸的无奈和苦笑。这个学生也是绝了，他们出题想难为难为学生，却没想到反而被学生将了一军……不过，很快，几人又都乐起来，这么厉害的学生，是他们教出来的呢！ 别说之前没有，之后的教学生涯中，有这么一名学生，他们都不怕没的说了——那王小秋，知道吧？我教出来的学生！八四年的毕业生！当年……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秋在走廊里看到了赵继海，赵继海笑呵呵地跟她和乔西金笛打了个招呼，顺手把试卷交给了小秋，就走了。 小秋看都没看，就把卷子塞进了书包里。 金笛好奇，嘀嘀咕咕问：“老赵同志给的你什么？” 小秋轻轻一笑，道：“我不在这几天你们做的卷子，我之前去跟赵老师要，他给我找了一份。” “哦。”一听说是复习题卷子，金笛就没了兴趣，转而还问，“你的期中考试怎么说的？补考吗？其实，让我说，你那成绩，补不补的也没啥悬念，怎么都是咱们年纪第一名，谁也争不了去……你说是不是啊，乔西？” 乔西笑着点点头，转了个话题道：“秋啊，你从家里带回来的枣还有没有？你给我那些课间被那群厚脸皮的发现了，抢了一大半去……”也就是金笛相信赵老师给小秋的是普通卷子，她可是知道的，平常发的卷子，小秋几乎不做的。小秋做的题都是老师们特意找来的……她才不会为了几张普通卷子去找老师费嘴皮子呢。 小秋会意一笑，点头道：“那东西吃着可口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烧心……这样，中午过去我给你再带一些，你拿回去用白酒沾一沾做成醉枣吃去，放上一两个月，大冬天也能吃上枣子，还是带着酒味儿的……” “咦，是不是去年在你家吃的那种醉枣儿？那个好吃，那个好吃……不过，那个容易做吗？”一提醉枣，乔西也真来了精神。 每年下了雪，小秋都会请她们吃醉枣儿，不过，醉枣儿都是用罐头瓶子装着的，一瓶子也不过几十颗，真不禁吃……反正她没回只是尝尝，从没放开吃过。 跟着小秋一块儿四五年了，小秋也下力气指使培养这两个，可让小秋搞不明白的就是，明明很简单的菜、零食，她手把手教会了，可下一会再做，两个人没一个能记住的，面对两个掰棒子的女狗熊，她也很无奈啊！ 小秋扫她一眼，不掩鄙视地摇摇头：“就你那得性，还真难说……” “小秋哇，我发现连你也学坏了！”乔西笑骂一句，却并不觉得自己丢脸。她不会到最后也能吃上，会不会的有什么关系？有小秋在嘛！ 要说乔西学不会还有的说，毕竟这丫头对吃的不咋在意。 第六百五十九章 可金笛是个标准的小吃货啊，却也学不会做饭做零食……遇上这种不开窍的‘学生’，小秋这个师傅也很挫败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卷棚胡同，乔北、秦戎和吴戈都上大学去了，路上没有人骑车带着，几个姑娘商量一下干脆步行，正好高三了学习任务繁重，天天坐在教室里做题背书背书做题，上学放学走一走，只当活动筋骨锻炼身体了。 到家一看，煤球炉子上炖着排骨冬瓜汤，旁边的大锅里隐隐冒着热气……小秋熟门熟路地在门口的小黑板上找到了二哥成江的留言：锅里蒸了包子，放学回家赶紧吃饭，午睡一下再去上学。 乔西和金笛也随着小秋过来看到了黑板上的留言，金笛连声感叹：“小秋的二哥真好！” 倒是乔西默默地转开眼，没有作声。 小秋没注意到乔西，只笑得毫不客气道：“嗯，我几个哥哥都很好！” 金笛酸酸地叫：“瞧瞧，瞧瞧这个嘚瑟劲儿哦，好像别人都没有哥哥一样的……” 小秋嘿嘿笑着插刀子：“我知道你们都有哥哥啊，可金笛啊，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哥哥们都是名草有主，是你嫂子们的人了。” 金笛一下子像跑了气的气球，叹气道：“还真是，这哥哥结了婚娶了媳妇儿，就不再像没结婚时那样疼妹妹了……唉！” 乔西却有些不敢苟同，撇嘴道：“没结婚有什么用？谈了恋爱也一样……” 想当初，乔北见天价带着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哪怕有所谓的‘女朋友’，也没有哪个能越过她这个妹子去。可自从乔北上了大学，认识了那个兰新月，就像着了魔，别说她这个妹子了，就连爹妈恐怕都不放在心上了，满心满眼就那个女人了。 还真是，哥哥大了就成人家的了。 听乔西这么说，小秋忍不住失笑起来。她微微眯了眼睛，却没有多说什么。 兄弟姐妹即便再亲近，长大之后各自成了家，也会更多地关注在自己的小家庭上，关系即便不会恶化，但总会逐渐疏远生分……人人如此，历来如此，并不新鲜。 只不过，作为晚一些有爱人、晚一些成家的一个，会在心里生出一种被亲兄弟、姐妹疏远的失落感罢了。等乔西有了自己的爱人，乃至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再看，她还这么在乎哥哥如何么？ 想到这里，小秋才记起，乔西和金笛都比她大，乔西比她三岁，今年十八岁，金笛看着圆嘟嘟的娃娃脸，其实比她大四岁，如今都十九岁了，两个人其实都算成年了，谈个恋爱什么的完全可以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们三个总是出入在一起的缘故，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现有人追这俩姑娘。其实，乔西高大健美，眉眼大方中透出一抹英气，金笛则是微胖圆润可爱款的，都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呢，她们班那些男生怎么都没人发现这两个的美丽呢？ 回到家，小秋直接拎出一篮子鲜枣子来，又拿了半瓶白酒，然后教两个姑娘做醉枣。 醉枣其实很容易操作，没什么太多的技巧，比较关键的是挑选新鲜没有摔伤、裂口的新鲜枣子，在白酒中滚一滚，让枣子表面均匀沾上一层白酒，然后放在相对密闭的容器中封存。存上两个月，鲜枣子醉透了，变得脆嫩可口，酒香扑鼻，也就可以吃了。 教会两个姑娘，让她们忙着，小秋进屋收拾午饭，将蒸好的包子和排骨汤端上桌，那边两个姑娘也已经做了两罐子醉枣，小秋正好招呼两人吃午饭。 包子是嫩嫩的芹菜苗儿加猪肉做的馅儿，白嫩暄软的面皮包裹着多汁的馅料，咬一口有绿色油汤汁水溢出来，香的让人恨不能把舌头也吞下去。 金笛三两口吞下一个大包子，一边擦着手指上的汤汁，一边道：“这包子太好吃了，一点儿不比小秋做的差……哎哟，你二哥这手艺太好了，将来谁嫁给你二哥可有福气了。” 小秋嘿嘿一笑，心道，她二哥可不是那种婆妈的男人，也就在她这里动手做饭，在别处可没见过他下厨，将来娶了媳妇儿还专门下厨？她很想说，其实她们家的男人都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看小舅舅宋秀程跟刘芳芳感情好吧，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也是刘芳芳做饭，小舅舅只是搭把手摘摘菜洗洗菜什么的。 心里转了几转，小秋也忍不住暗暗失笑，她二哥连个对象还没谈呢，她这就开始嫉妒起那个还不知在哪里的二嫂了？哈哈，原来，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也会不是滋味儿呢。 乔西倒是瞥了小秋一眼，笑道：“小秋会调理人，她身边的男生好像都挺会做饭的，不说她二哥，也不说心思细腻的秦戎，就连吴戈那楞家伙，我还见他剁过肉馅儿，两把刀上下翻飞，有模有样的呢！” 小秋叹气，挥手道：“快别说那个，好不容易教会了，就上交给国家了！” 乔西和金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两个人愣怔怔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才齐齐笑出声来。 乔西指着小秋笑得说不成句子：“你……你还真是……什么叫上交给国家？……你当是生产任务上交呢？” 金笛则是笑得直擦眼泪，一边还揉着肚子哼唧着，道：“她最爱作怪！” 小秋却是一脸的无辜，张着雾煞煞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的，很淡定道：“难道不是上交给国家？看看他自从参军后，除了受伤回家住了几天，其他时间连人都见不着……就这，还是在京城上学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发配到月球上去了呢。” 第六百六十章 乔西和金笛交换了个眼色，都在心里嘀咕，听小秋这话，好像想吴戈那坏小子了呀？咦，看这傻孩子的模样，还真不好说她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难道说，不是天天在一起，脾气好又会照顾人，还够漂亮够温柔的秦戎，而是那个脾气不好，性子讨厌，还没有秦戎漂亮，体格高大健壮，动作也粗野的……吴戈？ 乔西和金笛两个人心里犯着嘀咕，脸上的笑却止也止不住：上交国家，哈哈哈，太逗了！ 终于笑够了，乔西一边揉着脸颊一边道：“别说，小秋这说法还真是挺形象的，当了兵可不就是上交给国家了嘛，生死都不由自己了。” 她和金笛都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军人的了解比一般孩子更深更透，说起军人，两个人都颇有感触。 金笛就道：“你们听说过没有？过几天，就有从南疆下来的英雄团到咱们学校做英雄事迹报告……” 乔西随意地点点头：“听说了，好像已经到京了，目前在各大高校巡回报告，完了才到中小学来。” 说起南疆的战事，小秋有一刹那的晃神……似乎，78、79几场大的战事之后，南方战事略有缓和，也因为自己身边的人没有再去前线的，她竟差点儿忘记，几乎整个八十年代，南疆一直战事延绵胶着……今日听金笛和乔西提及，她才突然想起，印象中，84年、85年可是连着几年恶战，影视剧文学作品中提及的也而大多是这个时期。 相对于最初大开大合的大规模集团化作战，八零年代中期的战事更胶着，一个高地一个山头的争夺拉锯，战斗减员严重，更严重的是南方山区密林中的蛇虫鼠蚁，乃至恶劣的生存条件导致的疾病瘟疫……非战斗减员严重。 她努力回忆，却实在不了解那场战争的细节，也实在想不起，驻京部队是否在这几年轮防过…… 冥想无果，小秋只好寄希望于乔西：“你哥哥也大二了，是不是毕了业再进部队啊？” 乔西说过，他们家的男孩子早早晚晚都要进部队的，哪怕是读了普通大学。 乔西看她一眼，摇摇头道：“没听他提过，不过也不一定非得毕业，明年好像有新政策，在读大学生也可以参军了。” 小秋愕然，金笛笑道：“我们这样的家庭，男孩子大多要当兵的……咦，小秋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乔西你早点儿撺掇着家里把你哥送进部队去，看他还能不能天天黏在那个姓兰的屁股后边……” 说到这里，金笛话头一顿，对上乔西和小秋两人探究的目光，讪讪一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男生，本来挺好的，一碰见漂亮女生就像变了个人，又傻又蠢，根本分不清好的坏的，天底下只有那一个女人了似的，那女人说啥都动听，做啥事儿都感动。还真是……我都想问一问他们，那女人没有一点不好，放的屁是不是也是香的？” 乔西和小秋忍不住都笑起来，乔西更是笑眯眯地捏了捏金笛白嫩的脸颊，道：“这个主意妙哇……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回家怎么说……” 小秋捏着一块排骨慢慢啃着，见乔西一脸算计，金笛则是眼睛亮亮的满眼希冀模样，不由也起了坏心眼儿，低笑道：“你们家小奶奶其实挺好说话的……” 乔西爷爷续娶了一房妻子，比乔老爷子小二十来岁，比乔家老大（乔西爸爸）年纪还小……乔家那位小奶奶柳芳小秋见过两次，生的倒是一脸温婉，其实很小家子气，眼睛就看着面前的一点利益，时时刻刻盯着乔老爷子的家产，就怕前头的儿女孙辈们多占了去。 这种人，唯利是图，又没多少心机，几句话就能挑的她去老爷子面前出头……这也就是乔北本就注定了当兵，不过是早一年晚一年，小秋才会出这个主意。 乔西眯着眼睛一笑，伸手揽住小秋在她的脸颊上吧嗒了一口，一面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还是小秋脑子好使……” 金笛看看一脸淡定啃骨头的小秋，再看看笑得一脸阴险的乔西，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提议是不是正确的……由着这俩丫头折腾，乔北会不会下场很惨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呢，电话铃响了。 小秋跑进屋接电话，是二哥成江打回来的电话，问小秋吃没吃上饭，又说他们学校周末要放译制电影《虎口脱险》，问小秋过不过去看，要是小秋过去看，他提前占个好位置。 这部二战背景的喜剧电影小秋在电视和网络上都看过，却觉得百看不厌，再看一次也不错。再说，还有外边的乔西和金笛，于是，小秋捂着话筒朝外边喊：“我二哥说他们学校放法国电影《虎口脱险》，你们去不去看？” “当然去！”乔西高声应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嘀咕，“同样是哥哥，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臭乔北，就这种有了女朋友就忘记自家妹子的人，活该被打包发配到部队去锻炼！ 她这边正在咬牙呢，就听小秋对着话筒道：“乔北……乔二哥？你等等，小西在呢，我替你叫她听电话……乔西，乔二哥找你。” 乔西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个狗吃屎，站稳了，再接电话，脸上的表情更加恶狠狠的，说话也不客气，直呼其名道：“小北子，咋想起来找我了？不容易啊，怎么没去陪你兰妹妹吃饭啊？” 看了一眼毫不知掩饰的乔西，小秋摇摇头，迈步走出屋门，却见金笛站在门口，搓着手一脸纠结：“咦，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猛不丁地，吓我一跳！” 第六百六十一章 金笛讪讪一笑，道：“我……我听说有电影看？你给你二哥说去了吧？让他帮我们占个好位置呀……” 小秋嘿嘿一笑道：“这话不用我说……喏，乔西接他们家小北子电话呢，她指定吩咐小北子占位置了，放心吧！” 金笛笑容深了些，又带了些许试探道：“乔北和那个兰……掰了？” 小秋茫然地摇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一听见乔北的声音，我就把电话给了乔西……不过，乔北那人也不会太离谱，又不让他做别的，只是给占个看定影的位置，还是不用担心的。” 说着话，小秋洗手重新回到餐桌前吃饭，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琢磨：乔北与成江也就是认识吧，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连打电话都能在一起？ 升入高三以后，小秋晚上又加了一节晚自习，晚饭时间压缩了，基本不能回家吃饭，都是在食堂和校门口的小吃店随便吃一点垫垫，晚上回家再吃一点。 晚饭时间，小秋照例招呼着乔西和金笛去门口的小吃店吃饭。 校门口新开了三四家小吃店，有包子铺，有面馆，还有一个卖方便炒菜的中式快餐。 天气凉了之后，包子铺里上了砂锅，锅子不大，用料却还算干净，肥肠豆腐、大骨丸子……汤汁滚开，香气四溢，热烘烘地吃上一点儿，整个人都觉得熨帖起来。 小秋最爱吃他们家的什锦砂锅，用的是大骨汤，放了香菇、丸子、火腿、豆腐，火腿和丸子是这家店里自己做的，用的材料不错，肉质细腻弹牙，调料味儿也正，没有太多味精的味道……还有炖的软嫩的白菜和豆腐，汤汁香浓却不油腻，小秋只一份砂锅就吃得很饱，很舒服。 三个人来到砂锅店，金笛要了最喜欢的肥肠豆腐，加两个肉包子。乔西则在纠结要羊肉砂锅还是丸子锅…… 小秋看她纠结不断，正要先点上自己的锅子，就听金笛叫：“秦戎？” 小秋回头看过去，果然见秦戎正在小店门口停下车子，不等小秋起身出去，秦戎已经拎着两个饭盒走了进来，一看见小秋就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饭盒，笑眯眯道：“猜着你们在这里吃饭，我也来凑个热闹。” 乔西点好自己的羊肉锅子，顺道替小秋点了什锦锅，一边拿碗筷一边翻白眼：从京大到他们学校虽说不远，可骑自行车也得大半个小时……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凑热闹？亏他说得出口！ 小秋是和秦戎亲近惯了，真是丝毫不比成江成河的感情差，甚至真计较起来，恐怕她面对哥哥们都没有跟吴戈秦戎那么放松，所以，秦戎的行为在她眼里也没觉得如何异常，反而觉得挺自然的，接过秦戎带来的饭盒打开放在桌上，一边笑嘻嘻道：“正好我一份锅子吃不完，咱们两个分开一人一半，再要三两米饭？还是馒头？” 秦戎无视乔西的白眼和金笛的揶揄笑容，直接去拿碗筷，一边道：“馒头吧，我要两个，给你半个怎么样？” 小秋是S省人，相对比米饭更习惯吃面食，所以，每次出来吃饭选主食，秦戎都是要馒头。当然，吃面吃水饺时例外。 金笛用胳膊肘儿碰碰乔西，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不满……秦戎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也就小秋那个傻瓜没有发觉，还总操心她们俩呢，她更应该管管她自己个儿好吧！ 秦戎和小秋配合默契，一人拿碗筷，一人取馒头，很快铺排好了，一起在桌子旁坐下来，砂锅也送了过来，盖子一掀开，锅里的汤还咕嘟嘟地翻着滚儿，汤汁炖的浓厚，香气四溢。 秦戎赶紧拿汤勺给小秋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先喝碗汤暖暖胃。” 小秋笑应着，接了汤慢慢喝了两口，又抬头对乔西和金笛道：“你们也别看着呀，吃排骨，他们学校红烧的排骨最好吃……唔，好香……赶紧吃，冷了就腻了。” 说着话，见秦戎只低头喝汤，连忙夹了一块排骨放在他碗里：“你买回来的，也别不吃啊……对了，中午我二哥打电话回来说，周末他们学校放译制片，你要不要去看？周六晚上。” 秦戎点点头，然后小声道：“我这趟回来也正想给你说这事儿，他们学校不但有译制片，还有原声版，你要是喜欢，咱们可以借出来看。” 一直低头吃饭的乔西这会儿插话道：“我小姑他们厂里可能也有……” 金笛在旁边激动地喊出来：“咋忘了你这关系呢……” 喊出声之后，她才察觉到失态，讯速地扫了店里的几位食客一眼，见果然引得好几个同校的学生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金笛吐吐舌头，也把身子俯低，压低声音道：“眼见片源有着落了，可放映的机器和地方不太好找吧？” 小秋笑眯眯瞥了秦戎一眼，夹起一块排骨塞进金笛嘴中，道：“你就耐心等着吧！” 他们在郊区的厂子一百多将近二百亩地呢，目前闲置的厂房也还有一栋，她正准备修缮修缮充作职工餐厅兼活动中心呢，修缮的时候干脆弄个简易小放映厅，再买一套放映设备，译制片和国产片就在餐厅里放，算是给职工们丰富一下业余生活。小放映厅就可以放映一些原文片，当然了，平常放片子、存放放映设备也就当作仓库什么的。 这会儿可能不觉得如何，等下去几十年上百年，如今这些胶片电影都能充作古董收藏了呢。 说着话，秦戎将两颗鹌鹑蛋放进小秋碗里，一面道：“改明儿，弄两个猪肚儿，在家里煲成汤喝点儿，那个更养胃，比丸子好。” 第六百六十二章 这家店虽说看起来比较干净，但只做丸子的肉真的不敢让人相信……即便是用的肉都是好的，但猪肚补胃，而且不腻，相信小秋会更喜欢。 还有火腿，最好是能够买到云南的宣威火腿，要五年以上的陈腿，当然了，那个实在不好买，搜罗遍了京城也不一定能买到，倒是金华火腿还容易买些，实在不行，就托他浙省的同学家里寄两条过来……小秋的饭食上不敢再掉以轻心了，高三课业太重，她还要兼顾医院实习和公司的一些事儿，实在太累，眼看着更瘦了，去年穿在身上还合适的羽绒服，今年都明显宽了，晃晃荡荡跟打旗的一样，这不好好给她补补，他真怕她哪天撑不住，一下子倒了。 秦戎在心里琢磨地有些入神，眼睛落在小秋身上好一会儿没有转开。乔西和金笛看见了，互相交换一下眼色，还是乔西性子爽直，抬手碰了碰自顾吃饭的小秋，见她懵懂地抬眼，就努努嘴示意她看另一边的秦戎。 小秋回头就看见秦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表情却呆愣愣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好像她让他多发愁一样……这小子在瞎琢磨什么呢？她有那么愁人吗？！ 失笑着，小秋抬手在秦戎面前晃了晃，叫一声：“回神，回神！” 秦戎尴尬地转开目光，随即就听到小秋呵呵笑着问：“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她很想问问自己做什么事了，让他愁成那样，可毕竟当着乔西和金笛的面儿，小店里又有不少本校的同学在吃饭，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半截回去。 秦戎笑着摇摇头，吞下一口饭，才半真半假道：“我就是看着你又瘦了……要不你晚上还是回家吃饭吧，骑自行车来回，也赶得及。”或者，干脆向赵老师打申请，晚自习就别来上了，小秋的成绩，即便不上晚自习也不会退步，何苦天天在学校里靠时间？连晚饭也吃不好，晚上又睡那么晚，不瘦才怪。真把身体拖垮了，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小秋眨眨眼，笑嘻嘻地做了个凸显肱二头肌的动作，拍了拍道：“我这不叫瘦叫结实，瞧，我身体倍儿棒的！” 不等秦戎回答，乔西已经在旁边撇嘴道：“嗯，是挺结实的，二级风保准吹不跑！” 金笛哈哈笑道：“嗯嗯，二级风保准没事儿，三级风就危险了！” 小秋瞪眼，点着两个揭短的好朋友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上的课？风的分级概念一看就没记住！回去把配套练习第二十五页到第三十页重新做一遍去！” 乔西瞪眼，金笛则直接问：“秋啊，你不会把练习题每一页的题目都记住了吧？” 小秋根本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只扫两个好朋友一眼道：“这是常识，你们连这个也记不住，出去岂不是给我丢人！” 乔西伸手就往她咯吱窝里挠，一边还咬牙道：“不用等出去，我这就让你丢人……” 论敏捷，两个乔西也不抵小秋，她眼见乔西的手伸过来，没等挨着自己身体呢，一晃身，已经躲到了秦戎身后，一边笑道：“吃饭打闹影响消化……那啥，再不吃就到上课时间了，晚上上自习你们又该饿了……” 抬手看看时间，确实快到上课时间了，乔西恨恨地瞪了小秋一眼，这才坐下吃饭。 小秋喝了一碗汤，吃了小半个馒头，还吃了几块红烧排骨，半个狮子头，已经吃的很饱了。她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放在桌上，等着乔西和金笛也吃完了，这才一同起身，临走对秦戎道：“晚上渐渐冷了，你不用等我，我跟着小西和金笛一起走，一直能到胡同口呢。” 秦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把小秋的奶啡色羊绒围巾拿起来，替她围在脖子上：“赶紧去上课吧，别跑，时间还来得及。” 一边送着三个姑娘穿过马路进了校门，他才转身回来，却也没接着再吃，只将饭盒收拾了，拎着离开了小吃店。 他的学校虽说不像戈子那边要求那么严苛，但课业终究不好荒废了，还有公司那边许多事情需要料理，能分出来照顾小秋的时间就少了。 就这样让她在小店里吃，不卫生不健康不说，营养上终究跟不上……看来，他是时候想法子寻个人来，照料小秋的生活了。 秦戎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突然，面前一暗，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抬头，秦戎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然后笑着招呼道：“辰哥，你也来了，真是难得你有空过来……” 廖晨背的军用书包中，凸出来一个长方形，很明显是装了个铝制饭盒……秦戎的目光在上边一扫而过，却没有点明，更没有询问廖晨来此的目的。 廖晨倒是坦然，笑呵呵拍拍秦戎的肩膀，招呼他并肩一起走，一边道：“你陪几个小丫头吃饭，没吃饱吧？走，我也没吃呢，咱们哥俩找个地方吃饭去！” 当天晚上，下了自习，小秋和乔西金笛一出校门，就看见二哥成江和秦戎两个人都等在学校门口。 她温暖又无奈，对两个人笑笑道：“我都说了，自己回去就可以……” 成江并不多说，只笑着替她拉拉围巾，让她坐到自行车上，骑车回家。 金笛和乔西都有自行车的，大家一起上车，来到卷棚胡同的胡同口，这才分开，秦戎和乔西一起回大院，顺路也把金笛送回家。小秋则跟在推车的二哥身后，缓缓走回家里去。 锅里热着汤，是防燥的雪梨银耳羹，大概炖了几个小时，银耳已经炖化了，汤汁变得浓稠，透着一股梨子的清甜，热乎乎喝一碗，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看着小秋吃着银耳羹，又吃了两个小笼包子，成江细声慢语地对小秋道：“今儿秦戎给我说了个事儿……” 第六百六十三章 晚上才一起吃了饭，又有什么事儿？怎么没听秦戎提起？ “唔，什么事儿？”小秋嘴里含着包子，含混地问道。 “嗯，秦戎给我说，之前他认识的一个当兵的，去年请战上了南线，牺牲了。他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他牺牲后，抚恤金被爹娘和哥嫂抢了去，剩下妻子带着个三岁多的女儿，也被婆家赶出来了……那妇人没读什么书，其他的活儿干不了，倒是干家务是一把好手，人也干净利落……戎子那意思，与其给她们娘俩送钱送物，不如帮她找个活儿安置了，她母女们有个居住，干活养活自己娘俩，也不会觉得受人施舍。” 小秋微微蹙着眉头道：“厂子里也可以安置啊，做饭、打扫卫生，只要干活利落，总能安置下一个人。” 成江笑笑，又给小秋盛了一碗汤递过去，一边道：“她们孤儿寡母的，去厂子里难免有些不方便，倒是咱们家，你如今忙的睡眠时间都严重缺乏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做饭打扫卫生这些？我和戎子都有心照应，但终究没办法照料周全，找个人来帮衬着，我们也轻松些呀……” 说到最后，成江自己都笑了。 小秋也笑，她哪里不知道，二哥这么说只是为了劝她答应找个人做家务，而不是他真的厌烦了照顾她。 其实，对于请个人来料理家务做饭，小秋并不觉得过分，只不过，她习惯了自力更生，一时没想起这茬儿来罢了。 当然，对于这样一对母女，小秋表示同情，但并不代表，她就会圣母地担待起陌生人的生活来。 不管对方的身世多么可怜，想招进家里做事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她毕竟有大青花的秘密，还有厚实得惊人的家底不想宣之于人，所以，要找帮佣，那就必须确定人的心术正，摆的正自己的位置，当然，勤快干净那同样是必须的，要不然请来家做啥？难道让小秋倒过来伺候人？ 小秋笑笑，道：“那等戎子过来我再问问他，看他对那人了解多少……请到家里来的人，得好好看看才行。” 二哥成江自然懂得其中利害，于是笑着点头道：“那人家就是京郊的，离得不远，我上心去打听打听那妇人的品行……哦，她有个姐姐在咱们厂里干活，你应该也知道，就是孵化那边的阮春梅。戎子说的这个妇人是阮春梅的姨表妹妹，被婆家，娘家那边日子过得也难，她就带着孩子打听着找了阮春梅这边来，临时在厂子的食堂里帮工，也没要工钱，就管着娘俩吃饱饭，阮春梅买了房子，单身宿舍还留着，她们娘俩临时就住在那边。” 找到表姐这里，却没有住进阮春梅的家里，还能帮工自食其力，听着倒是个知道好歹的，不是那种泼皮赖脸爱占便宜的。 小秋迅速在心里衡量一番，然后道：“既然临时有落脚处，那就观察几天再说吧。” 说完找帮佣的事情，小秋也吃饱了，她笑眯眯地从书包里拿出那份综合试卷递给二哥：“二哥，你看看把这份试卷寄给三哥怎么样？” 撂下试卷，小秋收拾了碗筷，自去洗漱睡觉，很快就把试卷的事儿丢在脑后了。却不知道，成河接到这份试卷后，惊得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开始，就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努力……他被自家妹子刺激狠了，自家妹子能够答满分的卷子，他别说及格了，连十分之二的题都做不出来！ 如此这般，让他王成河怎么好意思让妹妹叫哥？ 看着小秋脚步轻快地进了房间，成江默立在院子中，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住的厢房。 今天晚上他见秦戎时，发现对方喝了酒，问起来才知道，廖辰回来一起吃的饭，再问喝酒，秦戎却只说是因为廖辰心里不痛快——他那个在运动中划清界限，独自一人跑去疆省十多年，毫无音讯的大哥，如今不但回到了G省，回到了他父亲身边，上了趟战场还荣立了一等功二等功好几个，如今更是加入英雄报告团进了京，还到他们学校作了报告…… 廖辰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但是家务事，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人也只是在旁边听听，多关心关心廖辰，其他的还真不好多嘴。 而成江考虑的不是廖辰的家务事，而是秦戎，他总觉得这小子的话有些不尽不实……依他对廖辰的了解，不应该为了回归的兄长立个功获个奖就抑郁寡欢，更不会借酒消愁……他们之间，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走到自己屋门口的成江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秋的窗户，窗户上映着一团晕黄的光影，小秋还没睡，大概又靠在床头看书了。她的床头橱上总是放着几本书，有古医著作，有她自己的病例笔记，还有几本散文杂谈…… 成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思绪也转回之前的问题上，他心里有一个隐隐地猜测，秦戎和廖晨发生的事情，应该与小秋有关，只是，他自己对这个猜测也有几分怀疑，小秋明显心无旁骛，专心致学的，那两个人都是人精，即便有什么心思，难道看不出小秋根本没开窍么？ 秦戎的表现很明显，眼睛没瞎的和他没开窍的傻妹妹之外，其他人都看得清楚。倒是廖辰，他进京后见得不多，即便回来的几次，与小秋相处也更像是大哥与小妹，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啊……嗯，仔细回想，还是能够看出廖辰待小秋特别关心、特别宠溺，那样的纵容宠爱，一般亲哥哥都做不到。可廖辰毕竟比小秋大十来岁……若说廖辰有什么心思，会不会太牵强？ 第六百六十四章 很快，周六到了。 高中三年级虽然加成了三节晚自习课，但周末还是休息的，只不过，周六下午的半天休息没有了，改成周六下午放学休息，周日晚自习也不上。 小秋周日要去医院临床实习，所以她其实也就只有两晚上的休息时间。 周六中午一放学，乔西和金笛就跑到小秋班门口等着。 三个人会合后，匆匆赶到卷棚胡同，乔西和金笛赶场子一样冲进房间去换衣服，小秋则慢悠悠来到厨房……每周难得两晚有时间，若不是乔西和金笛，她其实更愿意在家做点儿好吃的，泡个澡，看看书…… 赶着去京大看电影，晚饭时来不及好好做了，她将中午蒸好的包子热了几个，一人冲了一碗杏仁茶汤，刚刚弄好，乔西和金笛也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 乔西是直短发，有点儿假小子的模样，今儿换了一件樱草黄的格子大衣出来，牛仔喇叭裤裹着笔直的长腿，加上黑色的及踝短靴，率性洒脱中竟透出别一样的妩媚。仔细端详之后，小秋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乔西的短发竟留长了，倒还谈不上及肩，发梢只是刚刚过耳，可就是这个长度的短发，被乔西梳成偏分，斜斜一抹抿在耳后，竟让大伙印象中的男人婆，骤变成了妩媚中透点儿小妖娆的美女！ 金笛是白胖细嫩的可爱款，今儿梳了齐刘海，两条辫子折上来挂在耳后，衬得她圆圆的苹果脸饱满鲜嫩，活泼可爱。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娃娃领短大衣，黑色绿色格子呢短裙，下边是黑色的细羊绒毛裤袜，搭配着黑色的平跟皮鞋……有点儿像日系学生装，穿在金笛身上，却分外地可爱俏皮。 而且，短大衣短裙都有拉长双腿的效果，恰恰好，金笛脸有点儿婴儿肥，腿型却非常好，修长笔直，让这一身衣服修饰着，愈发显得腿长一米二。 小秋摸着下巴，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满眼赞叹道：“漂亮啊！” 金笛有些害羞，乔西却大大方方拉起她的手漫步走出来，一路走到小秋面前，手拉手转了个圈儿，然后张开手一亮相：“怎么样？姐们儿这样一出场，是不是秒杀全场？” “哈哈哈……会，肯定会……”小秋开怀大笑，一边答应着一边招呼两个人赶紧吃饭。 乔西坐下来就吃，金笛却扭捏道：“我就不吃了……” 乔西一把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塞了个包子到她手中，道：“你就吃吧，穿着大衣呢，吃一个两个包子看不出胖啦！” 金笛红着脸连连摆手，然后低着头开始猛吃包子，好像这样，才能证明她并不是怕胖。 小秋笑着摇摇头，吃掉一个包子，喝了一碗汤，这才进屋换衣服。 已经十月中旬，夜晚的温度能降到十来度，必须穿大衣了。 她脱了校服，换了一条牛仔直筒裤，白色的高领毛衣没有换，外边搭了一条千鸟格子的裙式呢大衣，头发仍旧梳成马尾，额头光光的没有刘海…… 从屋子里走出来，乔西和金笛都皱起了眉头。 金笛道：“你这跟没换衣服有啥区别嘛？” 乔西则道：“我看你橱子里不是有新大衣和新裙子吗？怎么不穿？” 小秋低头看自己一眼，笑着摇头道：“我这一身也都是新衣服……不穿裙子了，我更喜欢穿裤子。” 大学里看电影是在室外，虽然还不到最冷的季节，但坐在外边一晚上肯定暖和不了，相对于漂亮的裙子，她更喜欢温暖舒适的感觉。她的裤子里已经穿了薄羊绒裤的，要是穿裙子，只能穿羊毛袜子，那个比起羊绒裤的保暖效果可差太多了。 三个女孩子收拾一番，吃了些东西，就匆匆骑了车子出门，往京大去了。 周末，京大的学生外出的不少，学校门口出入的人很多，走着的，骑着自行车的，三三两两，人流不断。 小秋三人骑车子来到京大校门前，隔着一二百米呢，大老远就看见秦戎和成江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清雅俊美，一个温文秀气，芝兰玉树，真真是一对好男儿，引得好些女学生频频回顾。 小秋骑了金笛的自行车，让金笛坐了后座，这会儿，金笛就碰碰小秋的背，低声调侃道：“看那两个，往那里一站，出来进去的女学生没有看别人的了！” 小秋很得意地一仰头，笑着道：“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儿郎！” 乔西回头跟金笛交换了一下目光，一起发出嘘声。 小秋却并不理会这两个人，满脸欣喜地用力蹬了几下车子，来到秦戎和成江两人面前：“二哥，戎子！” 成江笑着上前两步，自然地接过小秋手中的自行车，因为金笛是被小秋带过来的，所以下车后就紧跟在小秋身后，此时成江接过自行车，小秋转到了自行车的另一边，金笛却慢了半拍，好像站在了成江的身边一样。 成江察觉到了两个人的近距离，对她一笑道：“小迪也来了。” 一贯活泼大方的金笛今儿却突然腼腆起来，甚至白嫩的脸颊都有些发红，略显局促地点着头叫人：“……成江哥。” 成江一脸和气道：“你与小秋是好朋友，若是愿意，就跟她一样叫我二哥好了。” 金笛抿嘴笑着点点头。 成江已经转回头去跟秦戎说话：“你带着他们先过去，找乔北，他带着人过去占位置了，我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里去。” 秦戎点头应着，回身过来招呼三个姑娘，乔西却笑笑道：“你一个人骑两辆车子怪麻烦的，我跟你一起去停车子吧。” 秦戎微愣的工夫，小秋却突然福灵心至，笑哈哈地拉着金笛拽着秦戎走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走出去好几步，她才回头看向后边的成江和乔西，笑着道：“二哥，我突然想吃你们学校的素包子了，你帮我买几个去好不好？我刚刚在家没吃饱，这会儿又饿了。” 小秋难得提点儿小要求，成江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他微笑着点头答应，回头对上乔西的目光，道：“车子交给我吧，我一带一送去车棚，再去买包子……素包子在一餐厅，离这边比价远，来回一折腾，耽误看电影。” 乔西却毫不在乎地笑笑道：“没关系，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她这么说，成江也不多说，推着车子就走……他们学校一餐厅的素包子是小笼包子，材料讲究，美味可口，颇受欢迎的，他就怕去晚了买不上让小秋失望。 乔西也紧跟着他骑上车子，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转回头来，却见小秋还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见她回头，立刻握了握拳头，无声地喊了一句：“加油哦！” 乔西心虚地转回头，连个笑容都没有回应，只觉得脸颊发烫，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的成江……看一眼，又一眼。 成江渐渐地也察觉到了乔西的打量，他大大方方回头看她一眼，笑笑道：“小秋年纪小，在学校多亏你们同学照应了。” 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成江是小秋的长辈呢！ 乔西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也放松下来，笑着道：“难道你做哥哥的还不了解小秋？她年纪虽然比我们小，可言行举止并无半点儿幼稚任性之处，这是老师和同学们的共识。当然了，她那么刻苦自制，时间都被她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也根本没时间想什么杂七杂八的，是我们老师同学门公认的最乖最优秀的学生。” 听了这话，成江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转了话题：“你们转过年也要高考了，怎么样，有没有谈起过志愿是哪所学校？” 这个问题若搁在以往，乔西大概会不以为意地说一句：考上哪个算哪个。 可今时今日，听成江问起这个问题，她却几乎下意识地脱口道：“我和羡慕你……们，不过，我的成绩不是太好，考你们学校恐怕有些难度……呵呵，不过，我还是会努力一把，争取一回，考不上你们学校，也尽量留在京城……小秋是一定会留下的，我留下来，才能继续和她在一起呀。” 有些话痨地啰嗦了一大篇，乔西暗暗松了口气，见成江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她心里又莫名地生出些忐忑来……自己是不是那一句说错了？是不是让他误会了？ 且说小秋和金笛随着秦戎来到操场，电影幕布已经挂好，几百名学生搬着凳子铺展开一片，因为电影还没开始放映，大多数学生并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分散在操场上，散步的，看书的，随意坐在操场上聊天说话的……至于跳舞的，算了，眼下风声正紧，各处舞厅都被取缔了，大学校园也没例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周末舞会了。 小秋他们来到操场，老远就看见二哥成江的舍友齐爱国和他的几名同学在操场入口处站着说话，没等小秋她们出声，齐爱国已经眼尖地看见了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道：“小秋妹妹，你们来啦！” 他身后几个小伙子也不甘落后，纷纷挤上来，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我也是王成江的舍友，我叫林文广……” “我叫赵晋生……” “我叫施向荣……” 一通拥挤，亏得齐爱国体格壮，要不然非得被挤趴下。 小秋微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却没有理会林文广伸过来的手…… 秦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身体微动，已经将小秋遮在自己身后，伸手握住林文广的手，微一用力，明显偏瘦弱的林文广的脸色就瞬间一变。 齐爱国恍如没看见林文广的异样，笑哈哈地伸过手来拽住秦戎的手，连声道：“让我猜猜你是谁……小秋别说……戈子考的是军校，应该不方便出来，那么，你就是在隔壁的戎子，对不对？” 这是个明白人……秦戎也笑着握住他的手晃了晃，道：“你一定是阳谷好汉宋爱国？” “哎呀，你知道呀，我跟武松武二郎是老乡。”齐爱国憨厚地笑着，已经与秦戎热络起来。 齐爱国被下了脸子，其他几个一时也捉摸不透秦戎的身份，只下意识地觉得不好惹，顿时安分了许多，只招呼着小秋和金笛到座位上去，却不再过于热络了。 金笛抻着脖子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终于在操场边缘的柳树下看到了正陪兰大美女散步的乔北，登时撇了撇嘴，拉着小秋嘀咕道：“乔西还真没有冤枉她哥，说得好听过来给咱们占座位，却找了别人顶缸，他自己个儿只顾着追逐美人儿去了……哼！” 今天，小秋突然间意识到，她身边的朋友也将近二十岁，身心成熟，正是谈恋爱的大好年纪了呢！ 她微微眯着眼睛，顺着金笛的指点看了看树林那边，隔着最少三四百米，又是傍晚黄昏时分，光线暗淡，她的视力极好的，经金笛指点，她也认出了小树林边的乔北……可，若没有金笛指点，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从数百名学生中找出乔北来。 她怎么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冒着粉红色的小心心呢？ 没多会儿，电影开始调试，四散开的学生们陆续回到银幕前，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座。 小秋金笛和秦戎坐在一起，金笛另一边空着四个座位，应该是乔北、兰美人和成江乔西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放映机调试完毕，终于开始放映，却是几篇重要文件和通知传达，满篇的字幕，幻灯片一样，一页一页翻过去，其中赫然就有严厉打击违法犯罪的紧急通知。 好不容易文件宣传结束，影片正式放映，片头就是上海电影译制厂。 这个片头很经典，曾经一段时间，上海电影译制厂翻译引进了大批的外国优秀电影，《佐罗》《老枪》《虎口脱险》等等等等，或英勇、或浪漫、或欢笑，在很多人的童年记忆中，都留下了清晰地一笔。 电影片头快放完了，乔北才护着兰美人从外边挤进来。 看到小秋和金笛，乔北低声笑道：“怎么就你们俩，小西没来吗？” 金笛的目光从兰美人身上转回来，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有小西那个妹妹啊？人家成江知道小秋来都跑到大门口接着，同样是哥哥，你却只是问一句？” 乔北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这不是相信小西自己能进来吗？当然，也相信你们俩……戎子也来了？” 兰美人这是略带些不满地提醒：“看电影吧！” 秦戎正想开口，乔北却已经转回头去安慰兰美人，连声道：“好，好，看电影，看电影。” 说完，竟是一言不发，只隔着兰美人朝秦戎递了个眼色过来，然后就乖乖坐在兰美人身边，陪着美人看起电影来。 都没人给他说乔西来没来，来了又去了哪里，他竟然也不再问一声，就这么丢开了手。 虽说爱情让人盲目，可乔北的表现还是让小秋颇为失望。 怎么说他也是乔西的哥哥，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因为谈了对象，就把妹妹丢的不闻不问……这就太过了。 她用眼尾的目光扫了扫身旁的金笛，看见小丫头虽然朝着电影银幕，却沉着脸堵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明显没看电影演的什么，心思大概都放在旁边的乔北和兰美人身上了。 小秋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暗暗计较着，转眼就看见二哥成江和乔西从另一侧的人群外挤过来，她连忙笑着摆手，示意。 乔西走在前边，成江则走在后边…… 乔西率先看见小秋招手，连忙加快了速度走过来，坐在金笛身边的空位上，一边凑到小秋近前，低声道：“我们跑了两个餐厅，你要的素包子确实没有了……这样，咱们先看电影，等电影看完了，再去燕京烧麦馆吃烧麦咋样？” 小秋剔了剔眉毛，笑着摇头道：“等看完电影多晚了，人家烧麦馆也下班了……算了算了，我这会儿也不觉得饿了，不提吃东西了，先看电影吧。” 这时，成江也在乔西乔北两兄妹之间坐了下来，小秋没让他说话，就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让金笛传过去：“给我二哥，他可能没来得及吃晚饭。” 金笛惊讶地看着偌大的油纸包，鼻端隐隐传来一阵包子的香气，小秋带了包子，怎么还要吃素包子？ 小秋不等她问，就低声笑道：“我装在书包里，才想起来。” 金笛不疑有他，依言把包子递给成江，还替小秋解释：“小秋带上给二哥吃的，来的路上说话说的居然忘了。” 成江满意地对金笛一笑，轻声道了谢，这才拿出包子来，目光一转看见关注着自己的乔西，就把手里的包子递了递，问道：“你再吃一个吧？” 乔西连忙转开目光，又转回来摆手道：“我吃饱了，你吃，你吃吧。” 成江笑笑，咬一口包子，抬头看起电影来。 刚咬了两口，乔北伸手就将油纸包抢了过去，一边道：“怎么就顾着自己吃？见一面分一半嘛……新月，吃个包子吧？我妹妹包的，味道比馆子里的都好。” 兰新月微微皱着眉头，拒绝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说完，就转回身正襟危坐地继续看起电影来。 乔北耸耸肩，正想拿包子开吃，他手中的油纸包却再次被抢……他连忙看过去，却见齐爱国一手拿了个包子塞进嘴里，另外的已经传到了其他人手中。 “嘿嘿，真香，真好吃！”齐爱国一口就咬了小半个包子下去，边咀嚼边呜呜啦啦地赞叹着。 其他几个也笑嘻嘻地连声附和，却只有乔北，只是经了经手，却连一口包子都没吃上。看那几个狼吞虎咽眨眼将包子吞下肚，再回头，成江也恰好把最后一口包子送进嘴里，眼看着两边巴望，可怜巴巴的乔北，成江是半分同情也没有：“让你抢……没吃上吧？活该！” 经典的喜剧电影，尽管看了好几遍，再看仍旧趣味盎然、笑声不断。 小秋将各人无聊的表现看在眼里，很快就撇可不理，只专心看电影中的厄运连连、危机重重，最后冲破重重危机，成功脱险。 残酷的二战战场，变成了笑料迭出的喜剧，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的同时，却难免在心底深思……战争无情，和平无价。 电影结局，银幕上的光暗淡下去，重新恢复成一片四方的灰白色幕布。学生们陆续起身，搬起凳子准备回宿舍，小秋他们也起身，秦戎将几个人的凳子递给走过来的齐爱国等人，笑着道谢：“让兄弟们受累了……” 齐爱国哈哈笑道：“我们没白干，成江没少带吃得过来，今晚的包子也好吃！” 秦戎笑笑道：“哪天大伙儿有时间，我请客去吃三百年的老字号燕京烧麦，尝尝当年乾隆皇帝都叫好的美味去。” “哎哟，那感情好……不过，咱们可得首先声明，兄弟们饭量大，真放开了吃，你不怕把你吃垮了呀？” 秦戎哈哈笑道：“兄弟们玩笑了，一顿饭而已，吃不垮，你们尽管放开了吃。”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行人热热乎乎地告别，齐爱国带着好几个同学，一人搬着两个凳子往回去。 乔北却顾不上跟乔西交待什么，紧赶着追着兰新月去了。 小秋暗暗摇了摇头，目光转过金笛和乔西，嘿嘿笑道：“刚刚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位兰美人也太苗条了，那衣服穿在身上，就跟挂在衣架上没区别嘛！” 那位本就是娇小玲珑型美人，穿的衣服又偏宽大不那么合身，自然显得衣服里边空荡荡的，半点儿女性的曲线美也看不出来。 而且，这位的皮肤是白，但白的没有半点儿血色，眼底和嘴唇明显颜色偏黯淡，肌肤干……明显气血不足，不能充盈肌肤，面色无华……这位身体可不好哇！ 乔西撇嘴道：“可不是嘛，乔北说那位有什么心脏病，天生体弱，不能运动不能生气……反正在乔北眼中就可怜得很，需要他全副精力爱惜着。” 小秋咂摸咂摸嘴儿，不吭声了。 哎哟娘啊，还真是让她猜准了，心脏病啊，那可不是体弱的问题，一不小心就玩完儿的病啊，算了，她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乔北爱当冤大头，就喜欢这样的病美人，还是让他喜欢去吧。至于金笛那一点点小心思……小孩儿一时迷恋吧，过些日子，遇见更好的也就丢开手了。 下午，金笛看见二哥成江和秦戎两位帅哥的时候，不也害羞红了脸嘛！ 心里想通了，小秋就真把乔北这点子事儿丢到了一旁，坐在成江的自行车后边，随着秦戎乔西和金笛一起出了京大校门……其他人也没再理会乔北和兰新月的破事儿，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电影中的情节笑料来，说到热闹处，又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上一回。 说笑着，不知6不觉就来到了卷棚胡同的胡同口。 天冷了，胡同口的街灯下已经没了乘凉的人，昏黄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胡同口，显得夜风也冷了几分似的。 几个人下了车，金笛似乎已经把乔北和兰新月忘掉了，笑呵呵道：“小秋，明天咱们再去吃烧麦吧？” 小秋嘻嘻一笑，做个请的手势：“想吃烧麦何必明天啊？咱们今晚就吃上！” 大家伙儿都知道小秋的厨艺了得，她说能吃上就没人怀疑，于是大家互相看看，乐呵呵地跟着成江和小秋回了小院。 天色不早了，他们又想吃烧麦，到了屋里，乔西率先直奔电话机，给家里打电话说在小秋家住下了。金笛也有样学样地打了电话，等这两个打完出去找小秋帮忙，秦戎才给吴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陈嫂接的，说吴奶奶刚刚回屋，她这就上楼转告。 至于李希，她的工作忙得很，白班夜班安排的紧凑，还有不定时的加班……陈嫂没提，秦戎也没问。 其实小秋的大青花中就有烧麦，还是燕京烧麦馆的虾仁三鲜馅儿的，可当着这么些人，她却没办法偷懒，只能老实地从冰箱里取出虾仁和鲜肉来，收拾馅子，和面，一切动手，从头来。 好在，鲜肉是小秋从大青花里偷渡出来的，不需要解冻。宋胜书和王利民把花池子改造种下的韭菜也恰好长到了一扎长，细小的很，比头发丝儿粗不了多少。不过，剪上一小绺儿，提个鲜，三鲜的味道就有了。 澄面不好做，小秋她们做出来的烧麦，透明度不够，蒸出来的成了烫面包子……不过，馅儿是真的鲜美，皮儿看着不够美观，但吃起来没差，几个人，不管男孩女孩都吃得喷喷香，把三十多只烧麦（烫面包子）吃了个精光，一个都没剩。 死面的东西不好消化，小秋没敢多吃，就吃了两个，其中一个的皮儿还给了二哥成江。 乔北和金笛两个女生的战斗力却丝毫不弱，一个人至少吃了六七个。 小秋看着直担心，冲了陈皮山楂麦芽茶给大伙儿消食。又拉着几个人刷碗刷锅，收拾一番，觉得差不多把吃下去的东西消化了，这才算完。 乔西金笛嘻嘻哈哈挤到小秋房间里，秦戎则毫不客气地去跟成江一起睡……金笛还嚷嚷着秉烛夜谈，可惜太累了，洗漱一番钻进被窝，没说两分钟，她第一个睡着了。 乔西和小秋无声地笑笑，也熄灯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秦戎早早起床去买回了早点，吃早点时金笛还计划去哪里哪里玩去，小秋含笑不语，乔西却看不了金笛的没心没肺，翻个白眼道：“小秋要去医院，我也要回家换洗衣物洗澡……你想去只能自己去了。” 天冷了，洗澡像打仗，再说三节晚自习回家，困都困死了，根本没精力泡澡……一周下来，人都觉得长了一层壳，赶着星期天不好好泡个澡……再一周？那还不成了泥人儿啊？恶！ 金笛瞬间蔫吧了，萎靡不振了没多会儿，就又兴致勃勃地跟乔西商量着去澡堂里泡澡。 “我听说那边澡堂里还有搓澡的大姐，舒舒坦坦泡上半小时，找个大姐给搓一搓……多舒服。”金笛说得是一脸向往。 小秋却不得不给她们浇凉水：“大众浴池最好不要进池子泡澡，不卫生，谁知道有没有皮肤病什么的……” 金笛再次遭受打击，蔫巴巴道：“难道不能去了么？” 小秋笑道：“去还是能去的，但只能淋浴……” 至于搓澡的，那个没办法一刀切，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卫生什么的，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眼看着金笛一脸苦涩，皱巴巴地都快赶上盘里的包子了，小秋终究忍不住笑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挺干净的……” “哪里？快说，快说。” 第六百六十八章 这回，不仅金笛，连乔西都一脸兴致地凑了过来。 “医院的职工浴池……”小秋也不拿捏着，干脆说了出来。 医院里有那个条件，再说给职工用的，消毒清理措施很到位，浴室里都是手术室标准的，据说每周要刷洗两遍，每晚还要开紫外灯消毒……虽不敢说完全洁净，单比外边的浴池干净的多。 当然，小秋只是听科室里的医生护士说起过，她自己还真没去过。家里的浴室改造后，她在家里洗澡很方便，没想过去外边。 小秋刚说完，金笛就按捺不住要起身：“那太好了，我这就回家拿换洗衣物……对了，小秋，你带上你的雪花膏哦，你的雪花膏味道超好，而且超舒服，你在哪里买的呀？……”巴拉巴拉…… 乔西往旁边挪了挪，一脸的嫌弃表情。 小秋失笑，答应着：“好。”却没有多说。 那雪花膏是廖晨去港岛买回来的，一次也就带个两瓶三瓶的，多了根本没有，她只给了宋秀莲一瓶，剩下的自己用，眼下就剩半瓶了，说多了有什么用？闹不好还让人觉得显摆一样。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带着乔西和金笛去了一趟医院浴室，小秋被深深打击了一回……那两个，一个白嫩嫩像豆腐，一个健美漂亮地像运动员，只有她，苗条是真苗条了，个儿也不矮了，却真的发育不够，让那两个人一比，跟没发育的小孩儿一样。 算了，她年纪小，还没完全发育呢！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这样还不算，等洗完出来穿衣服了，小秋才发现，这两个人穿的内衣……那叫一个摧残身心！ 白色棉布内衣，几乎没有容量的，穿上以后紧绷绷的，简直比束胸还狠……看着小秋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摇摇头，将自己去南方买回来的文胸一人送了两件（她本来是给自己准备的，奈何发育速度缓慢，至今还差着好多，根本穿不了）。 漂亮的蕾丝内衣，精致漂亮，但那样‘奇特’的形状，却让乔西和金笛两个人都觉得羞耻，哪怕大方如乔西，也是一脸错愕，甚至羞红了脸。 “这个……这个穿上，岂不是更大了？” 小秋翻白眼，恶声恶气道：“不是更大，是你……你们本来就很大。穿吧，穿这个对身体好，你那种紧勒着喘不上气来的，对身体不好，……时间长了，容易得病！” 大好的身材不知道珍惜，还傻乎乎地勒起来、捆起来，暴殄天物，好伐？！ 一番扭捏羞涩之后，乔西和金笛到底穿上了小秋给的文胸，得到解放的身体，像绽开的花，漂亮得耀眼，这两个人却都不太习惯，走出来，总是不自觉地低头看，总觉得那么高高地凸出来很有些羞人…… 小秋知道，这是习惯使然，不是她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只希望，这两个傻大姐，将来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了，会庆幸她提醒一句，没让两个二傻子把自己挺漂亮的胸给整的下垂了。 大概是真的害羞了，两个人都没留下来吃饭，就匆匆回家了，让路上碰到两人的成江还纳闷儿地回来问小秋：“你两个同学怎么这个点儿走了？”不会是小姑娘之间闹矛盾了吧？ 他可是见惯了女同学们就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闹矛盾的……不过，就他对小秋的了解，不应该啊！ 提起那两个来，小秋就忍不住撇嘴：“大概是有事儿吧，走了就走了吧，省得我多忙活两个人的饭……” 成江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能，中午我遇上宋家舅舅，他说晚上回来吃饭。” 小秋默然片刻，干脆罢工：“我们出去吃吧……我想吃涮锅了。” 秋去冬来，几场大雪之后，八三年走到了尽头，八四年的春天，悄悄来临，又飞快地过去。 好像只是一眨眼，小秋重生回来已经九年，她即将再次走进高考的考场。 这天课间，班长跑进来对小秋说：“赵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小秋点点头，默默地起身往赵继海的办公室走去。 果然，赵继海一见她，就拿出她的志愿书来，指着上边孤零零的一条志愿对小秋道：“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多填报几个院校？” 眼前这个学生，是他教学二十年遇到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他私心里，很希望王小秋同学能够考入更好的学校深造，甚至进一步出国留学……在他心目中，世界上最好的学府，只要王小秋想，考试录取都完全不成问题。 京医大虽说也是重点大学，但在赵继海心中却仍旧不够最好，还有些配不上他优秀的学生。 而且，作为老师，他也有责任提醒学生一句，无论如何不能太绝对，万一高考没发挥好呢，就填一个志愿，不被录取……虽说，以小秋的成绩理论上不会有这种意外发生，但经历的多了就知道，万事皆有可能啊！万里有个一呢？ “谢谢赵老师！”小秋开口先感谢老师对她的关心，但，她在当初拜郑秋实为师的时候，就已经选定了这一生的职业：中医。她希望能学以致用，理论结合实践，传承老祖宗总结了几千年的医术精华，并希望，自己能够推陈出新，让传承几年前的好东西进一步得到发扬和升华。 她早已经认定了这条路，并一直为其而努力着，所以，她没有犹豫，也不再需要多余的选择：“老师，我拜了师，早就决定做一名好医生的。”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后边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赵继海却感受到了自己学生的信念之坚定。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他已经四十好几了，遇到事情还常常犹豫不决，眼前的学生才多大？十六岁，面对关乎整个人生的职业选择，却如此淡定、从容不迫，而且一旦选定，就坚定地朝着明确的目标努力……简直让他这个自以为很成熟的人，汗颜！ 赵继海吸了口气，又垂眼看了看小秋的志愿表，终于释然一笑，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好考试，争取让京大清大都顿足捶胸，懊悔不已去！” 临近高考，小秋听多了各种各样的鼓励，但像赵继海这样调皮的鼓励，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强忍着笑，小秋努力让自己肃穆应对：“是，请老师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师生俩同时大笑起来。 很快，高考正式来临，提前一天，学校了开了班会鼓励动员一番，就给学生们放了假——学校要布置考场，给学生们放假一天，回家休息备考。 这会儿的高考还没后世那么紧张，家长们的重视度似乎也不够，都忙着上班呢，哪有时间多关照孩子，更别说专门请假陪考，上酒店住宿、定制什么高考营养餐这些，就更别提了，顶多给孩子点儿钱，让他们自己个买点儿吃的，都算是好的了。 毕竟临近高考了，即便没心没肺如金笛，也提不起精神来出去玩了，放了学就背着书包回了家，临走还哀怨地叹气：“为什么你们俩都不在本校考试，偏偏留下我一个人儿啊？” 小秋和乔西都不想搭理这货，各人奉送一个大白眼，自顾自回家，留下金笛一个人也没了抱怨的对象，没精打采地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 毕竟经历过一次，而且，这一世她没有强迫自己，走的一路从容，对于高考，她真的不觉怎样紧张，只当是做份题罢了。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短短十几分钟路走回家，也是一身大汗。 小秋强按着吹风扇、喝冷饮的念头，倒了杯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汗水退了一些，这才拿了毛巾进浴室冲凉。 冲了个凉，换了一身家居的背心短裤出来，晚来微风吹拂，难得一片清凉。 看看时间，快到新闻了，她将电视打开，听新闻，顺带着关注一下天气预报……尽管雨天凉快，可这会儿的道路实在不太好，哪怕是京城，胡同内外也不乏坑坑洼洼、泥土灰尘，一下雨泥泞难走，很容易滑倒摔伤，倒不如晴天了！ 天气热，也不愿吃太腻的东西，她动手准备做个打卤凉面，又舒服又可口。 不过，面条不顶饿，二哥和秦戎他们吃完饭没两个小时就又饿了，正好，冰箱里有之前煮的茶叶蛋，小秋拿出来剥了几个，一切两半，准备放在凉面中，给男生们补充能量。 她这边刚刚拿出鸡蛋和其他食材，准备动手做饭呢，大门被从外边推开，三哥成岭从外边走了进来：“秋儿，看看谁来了！” 不用他说，小秋也看见了紧跟在成岭身后走进来的王利民，惊喜地跳起来，快步奔了过去：“爹，你怎么来啦？” 成岭笑着看小秋难得像孩子一样惊喜地拉着王利民问个不停，他拎着两只大行李袋，率先走进去，把行李送进屋里。 王利民看着眼前几乎与自己齐眉的大女儿，满眼欣慰道：“你不是考试吗，我来看看……你娘和你姥姥催了好多天了，要不让县里发现了鸡瘟疫情，我早就来了……” “啊，鸡瘟？严重不严重？我们村受没受影响？”小秋一听有鸡瘟立刻紧张起来。 鸡瘟，其破坏程度之大，没经历过的根本不知道，那真是鸡瘟一过，一只鸡都不留啊。一死死一窝那种。 七八年发展下来，他们村和周围几个村子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养殖村，养鸡、养鸭、养鹅……鉴于周围环境的因素，还是养鸡最多，像他们村，王利民和成海大哥的养殖场规模几经扩展，如今已经发展到几万只……其中蛋鸡就有将近两万只，当年的小鸡还有两三万只……总价值几十万，这要是染上鸡瘟……后果简直不敢想。 不过，话问出来，没用王利民回答，小秋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一定是有惊无险，对不对？若是真出了大事儿，您哪能笑得这么开怀啊？！” 王利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我家秋儿就是聪明，都不用爹说，就猜准了……秋儿说的没错，咱们村现在很注重这方面的消息，一听说县里出现了疫情，你利群大爷就立刻联合周围村子，严格控制各村人员出入，只许出不许入，各家各户加强了鸡舍的清理和消毒，饲料中也加了预防疫情的药粉……关乎各家各户自己的财产，村民们也很齐心，没有人敢稍加马虎……如此严防以待，坚守了四十多天，县里的疫情解除，连周边县市也没了新发疫情的消息，各村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周边县市鸡瘟肆虐，肉鸡和鸡蛋都涨了不少钱，咱们今年年前孵的一批小鸡，才两斤多不到三斤，就被抢购一空，每斤价格比发生疫情之前贵了一块多钱……哈哈，这一批鸡，几个村子就多收入几十万块钱！” 说起家里的收获，王利民喜悦满面，笑声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小秋也由衷地替老爹和家里的乡亲们高兴，连声道：“几十万啊，太厉害了，今年秋天，村里一定又有好多人家盖新房了……” 说着话，小秋倒了水给王利民洗漱，王利民稀里哗啦一阵洗，连头带胳膊脖子都洗了一遍，接了小秋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一面笑道：“可不是，我知道的就不下十家……” 第六百七十章 “闺女，你还不知道呢，咱们村如今成了全县闻名的富裕村、万元户村，连县城周边的闺女都想嫁过来呢！” 小秋笑眯眯地点头道：“爹，你跟利群大伯商议一下，把咱们村的路修一修，再给孩子们上学减免学费，老人们每年也发点儿基本生活费……真要那样，别说县城周边村里的闺女，就是县城里的闺女，说不定都愿意嫁进咱们村里呢！” “哈哈哈……闺女啊，这主意好，我回去就给你李群大伯商量去。”王利民洗漱之后，就穿着挂带背心在院子里坐下，将行李袋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封的严严实实的塑料包出来，一层层打开，最里边的封了口的袋子里竟然是半袋子水，再里边有两个密封好的塑料袋里，一袋里装着好几只保存完好的烧鸡，另一个袋子则是切成大块的卤野兔。 “这是咱们家自己养的小公鸡，兔子是在村后边的林子里套的，我拿着去镇上找老刘家卤的，快尝尝，是你喜欢的味道不？”王利民边说着，边打开袋子，取出一块兔肉递给小秋，又取了一块递给成岭。 这种卤兔肉是当地的一种传统做法，做出的兔肉发红，味道却绝对好，咸香甘美，极美味的。 只可惜，几十年后，这种卤兔肉基本绝迹，小秋记得上一世又回家乡小镇买过，味道却已经改变太多，香料味儿浓重，却已经没了记忆中那种甘美香甜了。 这种卤兔肉切成两指宽的肉段，平常赶集就一骨碌一骨碌地卖，小秋记忆里，八零年代初，一块兔肉只卖两毛钱，最少也得二两。后来，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兔肉好像最贵卖到五毛钱一块……再往后，这种卤兔肉不见了，再有卖卤兔的，也是整只按斤两卖了。童年记忆中的美味，连同时光一起，一去再也找不到了。 此时此刻，小秋吃着老爹大老远背来的家乡美味，心中温暖又感动。她没有矫情，大口地吃着兔肉，笑眯眯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爹，你再回去，去跟老刘头商量商量，问他的卤肉方子卖不卖？要是卖，咱们花钱买下来……” 王利民一听这话，立刻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刘那人实在，之前就给过我好几回卤肉的料包，连怎么煮怎么炖都给我细细地说过，只不过，咱们家不指着这个做买卖挣钱，我也没咋上心……放心，我一回去就找老刘要方子去，有了方子，你在哪里都不愁吃不上老家的味道了。” 小秋其实不仅仅是馋嘴，还想着尽量把一些传统的美味传下去，不至于过十年二十年的，再也找不到这些记忆中的美味了。但听王利民一心想着她，让她吃上好吃的，就值得他卖人情、花钱去给人讨要做美味的方子，这份父爱，无声，却重于山、深似海。 吃了一块兔肉，小秋都觉得半饱了。她却仍旧欢欢喜喜地沏了茶给王利民喝着，然后动手张罗饭食。 有王利民带过来的烧鸡和卤兔，肉菜已经很硬实了。她又拍了个黄瓜，凉拌了个海蜇菜心，又有松花蛋豆腐和麻汁豆角，最后是一大盆打卤面。 结果，她的面条还没下，秦戎和成江一起回到家，成江拎着两只饭盒，秦戎则提着一网兜纸包……不用打开看，小秋都知道成江带回来的是学校食堂的红烧排骨和酥鱼；秦戎带回来的则是两套烤鸭…… 把各人带回来的菜装盘摆上桌，竟是意外地丰盛。 成江主动揽过下面的活儿，先张罗着大伙儿入座吃饭，正分筷子、摆碟子呢，就听得大门口一声吆喝：“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傻小子啊？在我家门上转悠啥呢？” 院子里众人齐齐放下碗筷，关注到门口去。成江和秦戎起身要过去看个究竟，小秋却比他们更快，脚步轻快地跑到门口，一把打开大门，果然就看见郑秋实拎着个竹篓子站在门口，正朝着她微微地笑着。 郑秋实临时接到任务，去了东北，据说要一个星期到十天才能回京，恰好不能陪小秋高考…… 临走前，老头儿还很是遗憾，也把他给小秋准备的几样可能用到的防中暑、防腹泻的药丸子交给了她，还很是细心地叮嘱了一番……昨天晚上，小秋给他打电话，还说要四五天才能回家……却不想，今儿就到了门口…… “师父，您昨晚是不是已经上车了？您又骗我！”小秋虽然嘴上抱怨着，脸上的笑容却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师父能在这一天赶回来，指定是为了她高考……即便她是重生回来的，得到亲人的关怀和看重，还是让她非常欢喜的。 “不是你个丫头要高考嘛，师父能回来自然要赶回来……哎，利民什么时候到的？哎哎，咱们爷俩有大半年没见了，今儿难得凑在一块儿，可要好好喝一杯。”郑秋实随手将手中的竹篓子塞进小秋手里，一边越过几个小的，直奔站在后边接着他的王林民，爷儿俩手拉着手，进了大门。 小秋没注意竹篓子里装的什么，只看着大门口站的，朝着她一脸一脸傻笑的某人，惊讶道：“你不是说要去集训，怎么今儿回来了？” 吴戈的学校管理极严格，周末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外出，连去年寒假都没放假过年，而是被拉到内蒙大漠里拉练集训了一个月，等邻近寒假开学了才回来，却也只在家待了两天，就又奉命归队了。 小秋高考，他之前四五天也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学校又准备开始暑期的拉练集训了，不允许请假…… 第六百七十一章 小秋和秦戎他们也都习惯了他的这种状态，只是叮嘱他安心训练，注意安全，能不能回来的……当了兵不自由，谁也没有在意。 却没想到，惊喜一个又一个，王利民大老远进京，师父郑秋实提前赶了回来，连吴戈这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也在这一天过来……小秋很高兴，却难免有些担心。 她一再追问吴戈，确定他不是擅自离队，出来也是请过假得到准许的，这才放下心，招呼大家重新回来，添加碗筷，搬凳子，开饭！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吃饭，气氛活跃而欢快，王利民陪着郑老爷子喝了整整一瓶白酒，王利民还好，郑秋实却有些醉意，话不多，却一直在笑，只说小秋高考他很放心……之后又拉着王利民的手，低声说：“小秋学了医，没办法考京大、清大，你会不会觉得遗憾啊？” 即便真有一点遗憾，王利民也不会承认啊，郑老爷子对小秋那是真心实意地当成关门弟子培养的，从九岁开始就带在身边培养、教导，小秋这才十六岁，医术却已经小成，别的病例王利民不清楚，但玉华家的王老太太和他亲娘李秀英两个，一个中风偏瘫在床，一个脑子糊涂生活不能自理，经过小秋治疗，玉华家王老太太已经能够下地走路，基本生活能够自理；李秀英虽说还是有时候犯糊涂，单比最初连自己两个女儿都不认识的状态强太多了，不但女儿们都记起来了，连孙辈们基本也认个差不多。如今不但能生活自理，还常常主动帮着大嫂照顾鹏鹏，过年还知道给孙辈和重孙鹏鹏压岁钱…… 孩子能学习一技之长，一辈子生活有靠，在王利民看来比什么都强，至于上不了最好的大学……这个他更没有意见，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孩子学习好，是孩子自己努力刻苦的结果。而没有郑秋实带着孩子进京上学，在老家真的能一直保持这么傲人的成绩？王利民见多了农村十三四岁辍学十六七岁嫁人十八十九岁就生孩子当娘的，他真的不敢说，自家闺女要是没来京城，在家里，会不会像她那许多同学朋友一样，早早就嫁人生子。 “您老这话可就真错了，小秋喜欢学医，能跟你学医她就很高兴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其他的？您这些年受累操心地，我们做父母的只有感激无法回报，哪里还能有旁的？”王利民笑呵呵地低声说着，紧紧握了握郑秋实的手，“您老啊，以后还要继续操心受累啊，孩子学到一半，您老可不能撒手哇！” 听他这么说，郑秋实心里一抹不安也终于丢开手，哈哈笑得开怀道：“这话不用你说，她是你闺女，更是我的关门弟子，要传承我衣钵的，我自然不会放松……等孩子上了大学可就天天在我手底下了，我可是不讲情面的，犯了错我是真打真骂，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啊！” 两个人都沾了酒意，笑呵呵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话说开了，彼此心里之前或者存着一点芥蒂，也在这话语之中解开消融了。 小秋看着两个人坐在郑秋实的房间里唠扯个没完，她也没去打扰，只泡上一壶解酒茶送进去，让他们解酒。 成岭略歇了一会儿，就回厂子里去了，临走对赶出来送行的小秋道：“后天哥哥不出差，送你去考场。” 小秋连忙摆手：“真不用，你该干啥干啥去，等我考完试你再过来……你不知道，人多了，我本来不紧张都被搞得紧张了。” 成岭忍俊不禁，抬手拍拍小秋的肩头，鼓励道：“好好考，考完我带你去口外大草原玩去。” 他们研制的羽绒服今年夏季就展开了反季铺货，要说御寒衣服需求最大的自然是关外草原和东北高寒地区。 考虑到这些地方的情况，他们特意制作了加厚款的羽绒大衣和羽绒棉袄羽绒裤子，只要想，只他们家的羽绒产品，就有室内穿的，也有外出防风御寒的，丝毫不比皮毛的御寒效果差，却比皮毛制品的轻便许多，一推到关外口外，就收到了那边百姓的热烈欢迎。很多人家拿出积蓄来，一买都是几件甚至十几件的。那边销量看好，成岭这个销售部经理自然要经常往那边去，了解市场、巩固市场，并进一步扩大销售范围和数量。 自从开拓口外市场，成岭已经出差去过几次，每次一说起口外的草原阔野来，就津津有味滔滔不绝的，小秋羡慕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听成岭这个建议，她差点儿一口答应下来。 只不过，也只是高兴了一瞬，小秋就摊手道：“还得看师父……他老人家不高抬贵手，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这几年，小秋除了读书，还要照应公司那边，跟着郑秋实临床实习的时间并不多，郑老先生已经不止一次表示不满了，小秋知道，他就等着自己高考完，拿到医大的通知书呢，只要大学通知书到手，她就会被老爷子带在身边……若是她估计的不错，不用她大学毕业，老爷子就得让她独立看诊，他秉持的原则就是熟能生巧，小秋的理论知识已经积累地不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理论联系实际，逐步把所学的理论运用到临床上去。 他认为，理论是有限的，临床上的病情却是千变万化的，理论是基础，临床才是根本。 成岭宽慰地笑笑，低声道：“老爷子不是那么狠心的，你尽管好好考试，考完我替你去向老爷子请假。” 小秋欢喜地点点头，送了成岭出门，这才折返回来。 成江和秦戎、吴戈都坐在石榴树下，小秋返回来，成江率先起身。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成江道：“后天就要考试了，你今晚就别熬夜了，早点儿洗洗睡吧。老爷子和二叔我看着，待会儿我招呼两人洗漱睡觉。” 这话一出，秦戎和吴戈就不好再留了。 秦戎毫不迟疑地起身，一边准备离开，一边微笑着询问小秋：“明儿你安心在家，我买了菜带过来，天气热，买青虾和鲑鱼好不好？” 小秋很想说，天热了没食欲，重油重辣的小龙虾来一份才开胃呢！ 可这会儿，小龙虾还籍籍无名，田螺北方也没人吃，就连鳝鱼泥鳅，也还不算什么好菜，好些人嫌弃泥腥味儿，不肯吃呢。 而且，就是这些东西已经上了餐桌，可临近高考，想也不会让她吃这些，万一吃坏了拉肚子，影响了高考……那可真就是自己作死了。 鲑鱼北方不常见，市场上偶尔有卖的，也是大老远从南方运过来的，价格高的离谱不说，也实在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 小秋摇摇头道：“就买几斤青虾吧，鲑鱼就算了，天气太热，鱼也不鲜了……你看着，有没有嫩藕买几段来，那个现在正好吃，嫩脆甘甜的。肉类就算了……等我考完试，我们再去卢沟桥吃羊肉去。” 秦戎笑着答应，转脸招呼吴戈：“不早了，咱们回吧。” 吴戈懒洋洋地起身，虽然穿着军装，却半点儿当兵的拘谨都没有，那么随性慵懒地跟着秦戎往外走，一边对出来送行的小秋懒洋洋地笑。 被他这么一直笑一直笑的，小秋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摸摸脸颊和嘴角，没发现有什么脏东西，终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啊？” 吴戈翘着嘴角，就那么瞅着小秋，一字一句道：“你高考完，就是大人了……真好！” 什么叫就是大人了？她本来就是大人好不好？！ 小秋莫名觉得吴戈今天怪怪的，却又无心追究，就直接瞪他一眼，摆摆手送两人出门，她转身就把大门关了回来洗漱准备睡觉。 郑秋实和王利民酒劲儿上来，都没能洗漱就困得睡着了。成江帮着把郑老爷子送上床，又把王利民送到东厢里，拿了水给两个人擦了手脸，这才转回去自己洗漱睡觉。 小秋被一家人关注着，她自己却一直没觉得紧张，连睡眠都特别好，枕在枕头上还在想吴戈的话很奇怪，可只一小会儿，她就把这些有的没的丢开，愉快地赴周公之约，与周公下棋聊天去了。 一觉大天亮，小秋懒洋洋地伸伸胳膊腿儿，躺了一小会儿才起身出门。 还没出太阳的夏日清晨，空气略带着些潮湿的气息，有点儿小湿润的微风，是一天里最宜人的时间。 看看墙上的温度计，22二十度。再细看树叶上、地面上湿湿的水迹，才知道夜里下过小雨，让暑热的天气凉爽了一些。 小秋踩着拖鞋呱唧呱唧从院子里传过去，走到井台旁洗漱。 简单洗漱过，把头发梳好，然后去厨房里把蜂窝煤炉子通开，拿了个大号汤锅炖了一大锅绿豆莲子汤。 她这边刚把汤炖上，秦戎就骑着车子过来了，车把上挂着一个大菜篮子，里边装着青虾、鳝鱼，还有小秋要的嫩藕，嫩藕用碧绿的鲜荷叶包着，让小秋惊喜的是，荷叶里还包着四物支粉白粉红的荷花，有一支已经绽开大半，其他四支都是刚刚绽放的荷包……想也知道，只要用清水养上大半天，它也就开了。 小秋顾不得鲜活的虾和脆嫩的莲藕，只捧着几支荷花，嗅着清香阵阵，惊喜道：“哪里来的？不会把你们学校池塘里的荷花折了来吧？” 秦戎笑着摇头：“那个且留着给你，这几支却是卖藕的老农带来的，被我一股脑儿讨了来。那藕农是京西水库边的，种了十几亩藕田，他说他那藕田里荷花开的正好，一眼望不到边，你考完试，我带你一起去看……他那藕田里还种了不多的菱角和鸡头米，到时候可以乘船自己去摘。” 小秋微微歪着头，一脸向往道：“听着就诱人啊……” 转眼就皱皱鼻子道：“昨儿成岭哥说带我去口外，你今儿又说去看荷花……哈哈，要是让郑老头儿听见，又要气得吹胡子了。” 秦戎宠溺地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你安心考试，出去玩的事儿交给我，我去给老爷子交涉。” “你先把虾和鱼放进盆里……”小秋边说着边捧了荷花进屋，寻了一只青花山水人物象腿瓶出来，灌了半壶清水，将荷花插好，供在自己的书桌上。 红漆木棱窗，天青色窗纱半挂着，趁着青花瓷瓶和几支荷花，真真是清雅漂亮的很……小秋看着看着嘿嘿地笑起来：这要是有手机，她指定要拍个照片发朋友圈显摆显摆。 自得其乐地傻笑了一回，小秋听得院子里二哥也起来，与秦戎说话，她正要出去叫师父和老爹起床吃饭，就听得大门上有响动，片刻后，乔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小秋呢？你们两个不是没放假，怎么不用上课吗？” 昨天看乔西和金笛的模样，小秋还以为这两位要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备考呢，没想到这么一大早乔西居然就登了门……照说，乔西的性格，不应该临考过分紧张啊？ 她怀着疑问迎出去，乔西也一脚跨进屋门。 一个对面，小秋就惊讶了，这位昨天看着虽然有点儿蔫，却没有明显的紧张，不过一夜功夫，眼底咋就一片黢青……这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啊，搞不好这丫头睁着眼睛到天亮啊！要不然，眼底不能青色这么明显啊！ 第六百七十三章 心里惊讶担忧，小秋表现出来却是一派不以为意，带着点儿调侃，笑道：“你这是咋地了，被人打了？” 乔西懊恼地瞪她一眼，自觉恶狠狠的眼刀子，却因为气息不足，精神萎靡，变得没了半分气势，软趴趴地，反而更像是幽怨…… 小秋摸摸胳膊上竖起的汗毛，随着乔西的脚步又折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乔西就关注到了桌上的荷花，哀怨意味更浓：“唉，你这出入有人关心照护着，一大早又是鲜鱼活虾又是鲜花插瓶的……还真真是羡慕不来啊！” 小秋并不为杵，反而很有些小得意道：“谁让我现在是最小的，这个你羡慕不来的！” 不论家里的弟妹们，在京城，小秋还真是最小的。郑秋实是师傅，宋秀程是小舅舅，廖晨、秦戎吴戈、成岭成江在小秋心里都是哥哥……这么多人照护她一个，怎么可能不幸福，不让人羡慕？ 乔西都没力气跟她斗嘴了，懒洋洋地白了她一眼，趴在桌上：“我今天不回去了，一直到考完试，都在你这里住着了。” 小秋倒不是嫌弃，只是，高考期间毕竟不是平时，万一有个差池…… “到底怎么了，给我说说呗？” 乔西枕着手臂歪在书房的榻上，有气无力道：“我本来都没觉得紧张，倒是我们家那位，一口一个考不好如何如何丢老乔家的脸，如何如何让老爷子脸上无光，如何如何没个工作只能闲在家里待业……更气人的是，我小叔和小姑也一起回来了，口口声声附和着……连我小姑都说，要是考不上就让我去八一厂做群众演员，演一场戏就能挣好几块钱……嘁，我稀罕那点儿小钱呢？还好几块钱……哎哟喂，真是好多啊，吓死我了！” 之前是乔北和乔西一起住在乔家老宅，两兄妹有什么事情都是同进同退的，倒也不惧小奶奶的那些小计较。 只是听乔西这话，貌似昨晚，乔北都没回家？ 也是混熟了，彼此没什么顾虑，小秋想到也就问了出来。 不问还好，一问乔西就更气了，恼怒道：“那家伙眼里心里只有兰新月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妹妹……更别说高考了，他估计现在连春夏秋冬都顾不上理会了……” 想想乔北对着兰新月的紧张劲儿，小秋还真不觉得乔西的话夸张……到了一定年龄，有自己喜欢的人，乃至男婚女嫁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乔北那样……还真是有些过了。 乔北是乔西的哥哥，她怎么说都行，小秋却不好过多地评论。 她笑了笑，拉着乔西在榻上躺下来，自己绕到她头顶处，伸手，按住她头部的穴位开始按摩，一边轻声细语道：“你呀，想那许多无用的做什么？考不好岂不如了那些人的意？称了他们的心？行啦，行啦，别想啦，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戎今早去买藕与那卖藕的藕农说好了，等咱们考完试就带咱们去看荷花。听说那藕农家里种着一大片的藕，每天早上，荷花分红粉白开成一片，他们家还种了菱角和鸡头米，咱们可以划着船到水面上去亲自摘菱角和鸡头米，还可以捡几支荷花带回来养着……要是晚几天再去，还可以摘莲蓬，咱们剥了莲蓬米煮粥、沏茶……清风徐来，香气飘飘散散，一丝丝一缕缕钻进鼻孔里，沁入心脾……” 她这么不疾不徐地念叨着，配合着手底下的按摩动作，刚进门时心浮气躁，几乎要暴走的乔西，就那么不知不觉地静下心来，慢慢地沉浸到小秋描绘的美好画面中去，渐渐睡熟了。 小秋轻手轻脚地绕过来，拉了一床薄毯子给乔西盖上，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郑秋实和王利民都已经起了，也洗漱过了，正坐在石榴树下喝水。 郑秋实有一个很朴素简便的养生小妙招，那就是每天早上起床，倒半杯温水喝下去，能够温养脾胃，唤醒身体机能。但切忌不能空腹喝茶喝咖啡。 秦戎和成江正好把早点装了盘子端出来，看见小秋走出屋门，立刻笑着招呼：“快来吃饭！” 成江则笑着道：“乔家丫头呢？她吃过了？” 小秋嘴角微翘，笑着道：“那丫头说不舒服，不吃了。” “不舒服？那可得上上心看看是怎么回事，明天就高考了，别一时疏忽影响了高考就不好了。”成江略带些惊讶地说了一句，放下手中的盘子，回头又问郑秋实郑老爷子，“老爷子，昨晚喝的尽兴不？我再给您热上二两去？晚上喝了酒，早上投一投才舒服呢！” 郑秋实顺手就要将手中的茶杯砸人，一边笑骂道：“你个坏小子，绕着弯儿诳我呐？你小子别跟我玩这一套，我诳人的时候，你爹还没有呢！” 成江挨了骂，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躲了躲，又进厨房端早饭去了。 小秋眨眨眼，暗暗叹息，看样子，自家二哥要么是没开窍，要么就是对乔西丫头的那一点好感无觉……这样子，明显是对乔西没什么心思嘛！ 唉，其实乔西丫头真的不错，长得好，性格也不错，有点儿不拘小节，正好与细致周道的二哥互补。 当然了，乔家并不太看中门当户对，乔家大姑二姑都没有政治联姻，嫁的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当然了，乔家两个姑父本身都特别出色就是了！ 在心里，小小地替乔西惋惜了一把，小秋就把这事儿丢开了手。毕竟，感情的事儿，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局外人，就更不好干涉什么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帮着秦戎成江两人摆好早饭，一家人围坐在树下吃了。 吃过早饭，郑秋实就拎了包出门，一边对小秋道：“我晚上不一定有空回来，你自己注意休息。至于明天的考试，我相信你的实力，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几套题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秋嘻嘻地笑，看着郑秋实道：“师父，您这份信任……让我感觉压力山大啊！” 郑秋实瞪了小秋一眼，斥道：“还顾得上油嘴滑舌，就没问题。我去上班，这两天你在这里照看着，我也不必挂记了。”后边一句话却是对王利民说的了。 王利民赶紧答应着，一直讲宋秋实送出大门，送到胡同口，见那里早就停着一辆轿车，接了郑秋实开走，王利民这才折返回来。 他昨晚喝的有点儿多，但郑老爷子说的话他却记得很清楚。郑老爷子那么说，难道是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还是小秋自己表现出什么情绪了？ 他心里琢磨着一路回到小院，却没有询问闺女——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他有什么问题还是搁一搁吧，别这会儿纠结这些，影响了孩子考试，就后悔莫及了。 乔西这一觉睡到半下晌，日头偏西才悠悠地醒过来。一醒过来，就觉得胃里饿的咕咕直叫，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桌上供的荷花，这才醒过神来，记起自己一大早来到卷棚胡同，也记起睡前小秋说得一大篇话……去采菱角、鸡头米，还能摘荷花……真是不错呢！ 若是……一起去，就更好了！ 乔西的目光看似落在荷花之上，思绪却早已经飞远。她对小秋说的话不尽不实，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说，姓柳的女人竟然说要是她考不上大学，就直接嫁人，还说大院里某某某的孙子如何如何好，人品出众、家世显赫……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那个人从小就是个草包，长大了是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正经本事要啥没啥，那么个纨绔污烂货，居然也想让她嫁过去…… 不就是小叔叔在那个人父亲手下吗？为了尚不明确地利益，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牺牲掉，却不知，那位的父亲早就风评不好，据说要不是老爷子在，去年严打早就清理了，哪里还留到如今。 但凡有点儿眼力的都能看出来，那家子垮台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偏偏柳芳那蠢女人自以为是，还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哼！想的倒是好，她就不信自家老爷子看不透，真的依着她胡闹。再说了，她还有爹妈还有亲大哥呢，又不是无依无靠、任凭欺凌的孤女！ 乔西一夜没睡，睡沉了，中午吃饭，小秋就没叫醒她，秦戎和成江也被她撵着去了学校。然后，小秋就把大门锁了，安心地在堂屋里——看病历。 高中学的知识，她早已烂熟于心，再做题也没多大意义了，倒不如看病历，巩固钻研医学知识，不是她特别好学，而是，学习可以让她沉静下来，让她的心恢复宁静，不再想明天的高考，也不再想家里公司种种琐事，就这么在研究病历中，平静地度过了这临考前的一天。 中午，小秋也没做饭，就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碗绿豆莲子汤。吃过简单的午饭，她回房间小憩，注意到乔西仍旧睡得香甜，也就没惊动她，索性让她补个好觉，休息好了，高考才会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她午觉只睡半小时到四十分钟，醒来后，洗了把脸，活动活动手脚，就再次回到堂屋学习。 鉴于刚刚睡醒，脑子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看书效率会偏低，她也没急着看病历，而是拿出毛笔，铺好几张夹江竹纸，提笔开始练字……她的字最初师承自廖晨，后来郑秋实指点过一段时间，更多时间是她跟着字帖描摹练习，数年下来，字写得虽谈不上多么出色，但已经有了些风骨。 大概因为她是重生回来的，内里是成年人芯子的缘故，她上一辈子的书写习惯保留了下来，在最初她练习写字的时候，很是有些小毛病改不过来，一遍遍练习，一点点改正，她的字也在一点点进步。 她从来都很清楚，她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天分，她拥有的仅仅只是重生多出来的那一点点阅历，还有重活一回后，特别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境。 对，就是心境，重活一回，怎么都是白捡了一条命，她颇有些无欲无求，无欲则刚，对什么事儿都没有太深的执着，反而能够安然静心地做好每一件事。学什么，都能很快专注进去……还有，她这一次重来，耐心也特别好，她知道，水滴石穿，一点一点磨，终有一天能够看到成绩，哪怕不能成功…… 实践证明，她做对了。她的成绩不提，她练字、学医、做生意，都没有急于求成，但却都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渐渐收获越来越多，以后，还会更多。 沉下心思，专注写字，一笔一划没有半点儿疏忽……一口气写了五张大字，小秋这才收拾了笔墨纸张，又拿着笔和笔洗去洗干净了，也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午睡带来的困顿也消散了，于是，打点起精神回来，翻开病历开始学习。 乔西在书房的榻上坐了片刻，也没听到屋里屋外有什么动静，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一边下榻一边心想：难道都出去了？怎么没有一点儿声音…… 一下地，才觉得自己是饿惨了，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儿早饭午饭又都没吃，她这会儿一动弹，就觉得胃都饿瘪了，开始有些轻微的烧心疼痛了。 “唔，先去卫生间解决解决，回来就找小秋的点心吃一点垫垫饥……” 第六百七十五章 “再不吃点儿，不等到晚饭就给饿昏了……”乔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结果一走出西次间，抬头就看见小秋端坐在堂屋的桌子旁，正专注地拿着一个本子在学习。 “明天都要考试了，你还学呐？”乔西惊讶地出声。 小秋被她从学习状态唤醒过来，目光仍旧停留在本子上，把病历最后的一段话看完，这才抽离思绪，缓缓抬起头来，一见乔西精神熠熠的，眼底的淤青也淡得几乎看不出了，于是微微一笑道：“你这一觉睡得真好，再不醒，我都要叫你了……你觉得怎么样？好多了吧？” 乔西摇摇头，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只揉着肚子道：“睡饱了，就是饿惨了，我昨晚就没吃多少东西……” 小秋笑着起身，道：“你先去洗把脸，我去给你拿吃的，这个点儿，你也别吃太多了，吃一点垫垫，要不然，晚饭就该吃不下了。今晚的菜色可是很丰富，吃不下就太亏了。” 对于这些，乔西无理由地信任小秋，连连点头道：“都听你的，我去趟厕所……哎哟，快炸了！” 看着乔西慌手慌脚地跑出去上厕所，小秋笑笑，进屋里去拿出一碟点心，又去厨房给她盛了一碗绿豆莲子汤来。 乔西比较喜欢甜食，小秋拿了锋蜜罐子放在桌上，让她自己根据口味加。 小秋这边弄好了，乔西也回来了，看着桌上可口的点心和汤水，她都顾不上擦手上的水，捻起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三两下子咽下去，然后又吃了一块墨子酥……接连吃了三块点心，又捧着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汤，乔西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 抬起眼看向有些惊讶好笑的小秋，叹口气道：“真饿坏了……我估计，要不是太饿，我还醒不了呢！” 小秋好笑地摇摇头，道：“你想吃就再吃点儿，我去收拾一下准备做饭……现在四点半，估计他们五点多一点就该陆续回来了，今晚吃完，还得早睡，明天才能精神饱满地奔赴考场。” 一听这话，乔西忍不住笑了：“我一想起咱们校长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的我们好像就要奔赴战场，有去无回一样！不就是考试嘛，考好了上个好大学，考不好最多下来找工作嘛，哪有那么夸张的。” 小秋笑笑，没有附和乔西的话，也没有替老师校长辩驳……这才到哪里啊？下去十年二十年，高考简直成了某些人心中的执念，很多学校要告百日誓师大会，搞考前动员大会，搞万人送考……那种场合，学生本来没压力，也给压垮了，根本是加剧学生的紧张情绪嘛！ 他们校长只是去两个实验班里讲了几句话而已，实在谈不上夸张二字。 小秋估计不足，她刚动手收拾食材，成江和秦戎想跟着进了门，没多会儿，宋秀程和刘芳芳也先后来了，宋秀程将他当年考试的钢笔交给小秋，祝她考试顺利。刘芳芳则准备了一把小扇子，两块新手帕，还有一个漂亮的透明玻璃杯子。 这些东西，都是很简便的设计，一眼就能看到有没有作弊可能的，却又都很实用，看得出，是用了心特意给小秋高考准备的。 这几个人回来后，王利民才慢悠悠从外边回来，却没想到，他的自行车后边多了一个柳条筐子，筐子里一半是紫莹莹水灵灵的葡萄，另一半则是碧绿饱满的莲蓬和白生生的嫩莲藕。 小秋见他买了这么多莲藕，意外地问：“爹，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买会这么些莲藕来？” 这莲藕上的泥巴都没洗，还湿漉漉的，莲蓬也翠绿鲜嫩，一看就是刚摘下来没多久的。 王利民笑呵呵道：“去了趟城郊……你看这藕，是不是更嫩一些？这样的藕凉拌最好，还可以榨汁，据说最是清凉解暑的。” 小秋笑得开怀，连连点头道：“爹你真厉害，连药理都懂了……这藕真的太嫩了，我这就去洗两节，咱们今晚就凉拌一份尝鲜。” 王利民连忙拦住要伸手的小秋，道：“为了保鲜，塘泥都没洗呢，脏得很，还可能有蚂蟥……” 说着话，他伸手将车子上的篓筐搬了下来…… 成江、秦戎和宋秀程只慢了一步，王利民已经把篓筐搬了下来，几个小伙子很有些不好意思，抢上前来，从王利民手中接过篓筐，成江和秦戎两个人抬着送进厨房里去了。 宋秀程看着两人忍俊不禁道：“你们俩可别晃着腰！” 王利民也笑，摇摇头道：“成江还好，秦戎统共没在村里待几天，哪里懂得这些……” 那篓筐看着体积不小，但葡萄下边铺了干草，藕和莲蓬下边也铺了干草和荷叶，支棱着，看着很满，其实没有多少分量！ 这几样东西都是鲜嫩物儿，吃的就是个水灵鲜嫩的劲儿，王利民深知女儿在这些方便有些小挑剔，自然不会一下子搬太多回来！ 有宋秀程和刘芳芳，还有秦戎和成江，都没怎么需要小秋动手，晚饭就做好了端上了桌，大家说说笑笑吃着美食，轻松愉快地吃了一顿饭，宋秀程和刘芳芳没有多待，吃过饭收拾干净，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随后，秦戎也带着乔西一起告辞，回了大院，没多会儿，热闹的小院儿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王利民和侄子成江，陪着小秋。 时间还早，小秋也不急着回屋休息，就跟爹和二哥随意地坐在院子里，轻轻摇着蒲扇，说着村里学校里的趣事儿，吹着丝丝夜风，抬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星河灿烂，一月如钩。 九点多，爷儿仨才起身各自洗漱回屋休息。 第六百七十六章 小院的灯光熄灭了，小秋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一世参加高考时的情景……当初，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她可以重来一次，她的成绩可以轻松地选择国内最好的大学…… 那一次高考，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师专，毕业后当一名教师，从而端上铁饭碗！ 暗夜里，小秋无声地笑笑，轻轻合上眼睛，片刻后，她的呼吸渐渐匀细绵长起来，她已经睡熟了。 第二天就要来临的高考，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和睡眠。 这时候的高考，远不如后来那么兴师动众，大部分同学仍旧如上学一样，或步行、或骑自行车、或坐公交到达考场。 小秋和乔西的考场都在十三中学，距离他们的学校不远，高二的时候，他们两个学校还一起举办过一次友谊知识竞赛，她们两个对这个学校并不陌生，所以也没提前过来看考场。 秦戎与乔西一起过来，成江也早早收拾好了，可小秋婉拒了他们陪考，只把准考证、文具、用品检查了一遍，背好书包，和乔西一起出门，往十三中去了。 她们特意提前了大半个小时到考场，按照指示存放好自行车，两个人背着书包一起往考场里去。一路上都有红纸黑字的路标，她们跟着路标走，很容易就来到了教学楼，并顺利地找到了各人的考场。两个人都在三楼，只不过小秋在第一考场，乔西在第四考场，中间隔着两个教室，还有一道楼梯。 正如小秋熟悉的一样，高考并没有特殊的手段，就是监考老师上下转着看看，还有检查组巡视…… 小秋拿到试题，只扫了一眼，就确定题型很丰富，但题的难度不算高。这样的题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悬念，她却仍旧仔细认真地先按老师提示，填写了姓名、学校和考号，静待考试铃响，这才动手填上之前想好的答案。 第一场考完，小秋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因为人多，她没在考场外等候，而是直接走向自行车棚，她和乔西约好了，考完后在车棚里会合，然后一起回家。 可是，一出教学楼，小秋迎面就看见赵继海老师站在楼外的开阔处，正用手搭着凉棚巴望着从考场里出来的学生。 “赵老师！”小秋出声叫人。 在她叫人的同时，赵继海也看到了小秋，立刻扬起一片笑往前迎过来，连声问道：“题不难吧？” 小秋想起老师们总是‘题不难题不难’的口头禅，忍不住笑笑道：“还行，绝大多数题都在大纲之内。” 赵继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他对自己的学生最了解，只要王小秋说没有超纲，那绝对差不了……只要没超纲，那就说明题是真的不太难。这样却也有利有弊。 好处自然是学生们做的比较顺手，分数相对也高一些。但弊端也同样明显，正因为题的难度不高，学生们普遍的分数比较高，那最后的结果就会推高录取分数线……不想这个了！ 赵继海暗暗叹口气，笑着叮嘱小秋两句，无非是回家吃好休息好，放轻松之类的。 小秋笑着点点头，回头看见乔西也出来了，于是两人一起辞过赵老师，骑了车子回家。 晚上小秋没留宿乔西，但中午这顿饭，乔西却早就说好了一起到小秋家吃，吃完饭略事休息，两人再一起去考场，参加下午的考试。 王利民上午不知又去哪里转了，中午饭居然多了一个河蚌鸡蛋汤。雪白的河蚌肉，鲜嫩爽滑，连汤都是漂亮的牛奶色，真真是鲜的能吞掉舌头。 尽管如此鲜美，小秋却没喝太多，同样也没让乔西喝太多，吃过饭，她还拉着乔西一人喝了一支藿香正气，然后上床午睡。 仍旧是半个小时，小秋准时醒来，然后叫醒乔西，两个人洗把脸，又背着检查了一遍的书包赶去考场。 一晃眼，高考结束了，当小秋考完最好一门，走出考场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个考完的学生，不管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大多数的脸上都透出一股松了口气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乔西这一次比她稍早一点儿，就在考场外边等着，一看见小秋就快步迎上来，挽着小秋的胳膊快速道：“终于考完了，走，今晚咱们找个地方好好搓一顿去，哈哈，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对于这种放松的小聚会，小秋也不会反对。反而，她比较积极地参加，不为吃吃喝喝放纵自己，只为了陪一陪乔西、金笛，顺带着照看好她们，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 当然，确定出去放松，小秋还是要回家告诉家里一声，理由很好找：她们闷着头考了一天试，大夏天的，身上可不止出了一层汗，就这么出去玩儿，味道不雅不说，还不舒服不是。 于是，乔西和金笛完全没有犹豫，就跟着小秋回了卷棚胡同。洗澡、换衣服，当然，也给各人家里打了电话。 成江和秦戎已经提前回来啦，一听小秋她们说要出去放松，这两个人就相视而笑，却原来，他们之前也计划好了，晚饭出去吃…… 如今，只不过是把吃饭的地方换成姑娘们要去的地方就好了。 乔西和金笛还约了其他同学，男生女生，有一班的有二班的，竟然凑了十四五个人。 学生们的消费有限，选择的就是这一年刚刚兴起的夜市上的小吃摊。小秋自始至终微笑着跟在人一起行动，转眼看见成江和秦戎带着王利民在旁边的小摊子上落了座。 小秋这一大群，一看就是学生，男男女女都是十九岁二十岁的年纪，满脸青春洋溢。 第六百七十七章 这一群年轻人脸上都带着禁锢太久一朝获释的解脱，看起来眼睛格外亮、话格外多、说话声音特别高，连笑都笑得比平常人更畅快更开怀一些，就像一群刚刚出笼的鸟儿。 学生们不知道小秋的家长就在旁边，一个个很是兴奋地要菜要酒。 其中，一班的班长赵锐和二班的班长谭学林仍旧照应着，试图约束同学们不要喝酒，奈何一群学生正在兴奋劲儿上，哪里有人肯听，赵锐和谭学林无法，只得出面去与摊儿老板联络交涉，让老板说只有两箱啤酒了。这会儿啤酒都是大箱，一箱二十四瓶，十几个人两箱啤酒，一人平均两瓶，也差不多了。 也好在，这些年一到夏天啤酒供应就紧张，学生们看多了自家老爹为了买箱啤酒请托人情走后门的难处，听老板说没啤酒，也没人怀疑。 赵锐和谭学林好不容易张罗着学生们坐下，他们人多，将三张小桌子拼在成长条桌，挤在一起，说笑打闹，更加热闹。 很快，几样现成的小菜端上来，花生米、蚕豆和一盘油炸蚕蛹。 蚕蛹一端上来，就被几个女生嫌弃，硬逼着移到男生们面前去，远离了女生们眼前，这才作罢。 之后，上来的是拍黄瓜、土豆丝，再之后则是烤羊肉串儿…… 此时的烧烤还比较简单，品种也比较单一，无非就是羊肉串和猪肉串，诸如烤虾烤鱿鱼烤鸡翅烤辣椒韭菜甘蓝菜这些，统统还没有出现。 菜色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但学生们的热情却格外高涨，一个个先是热火朝天地聊了一阵高考的题目，答案对上的，高兴要喝酒。答案对不上，懊恼伤心更要喝酒，一人手里拎着个啤酒瓶子，一个个全都是对瓶吹……不知不觉，酒意上头，众人的热情更加高涨，已经丢开了高考，转而兴高采烈地讨论起去哪里玩，放松放松去。 金笛喝的脸颊红扑扑的，搂着小秋一条胳膊不撒手，笑呵呵道：“趁着考试分数没出来，咱们去口外吧，我带你去草原捡蘑菇……下了雨，草原上到处是蘑菇，要是运气好还能遇上蘑菇圈儿，真的是长成一个圈儿，一个蘑菇圈儿，最小的也能捡七八斤蘑菇。大的听说有捡到二十多斤蘑菇的呢！” 旁边一个男生听到，大声道：“草原好哇，草原上升起……不落地太阳……” 众人大笑，又有男生七嘴八舌道：“草原上有烤全羊啊，想一想，一整只羊烤的金黄，滋滋冒油的，香气扑鼻啊，多棒啊！” 另一个人就道：“草原上可以学骑马，嘿，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美死！”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金笛却有些苦恼地蹭了蹭小秋的胳膊，低声道：“草原上的牧民是骑马，但没有当地人做向导，人家根本不会同意你骑马，更别说教你骑马了……” 看着金笛有些懊恼，小秋不以为意地摸摸她的头顶，低声道：“不必理会这些人说什么，他们喝了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没几个去过草原的，不过是人云亦云，或者从书上报纸上看来的只言片语罢了，不碍事的，他们明天醒了酒，连今天说什么都会不记得，或者根本不记得今晚上说过要去草原。” 比较关键是，这会儿大多数老百姓家庭仅仅解决了温饱，至于出去旅游，还真的没有几个家长会同意孩子们出去‘撒钱’。有那钱，还不如买几件衣服、买点儿床单枕巾啥的呢，眼看着孩子考上大学住校，不得准备几身新衣服？不得准备两套新床单被褥枕巾毛巾啥的啊？这些都要花钱啊，零零碎碎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喝着喝着，大多数同学喝得有些高了，还有两个直接喝着喝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好在，两个班的班长还保持着两分清醒，结了账，然后分派相对清醒的同学，架着喝醉的同学一起离开了夜市。 乔西和金笛喝了不少酒，但好在都还算清醒，她们一行人起身准备离开，秦戎、成江和王利民也结了账过来，秦戎扶着乔北，成江准备扶金笛，却不想，乔西摇摇晃晃起身，没走两步，却身子一晃，摔了出去，恰好被成江伸手接住。 小秋楞了一下，很自然地转开眼，仿佛没有看见成江和乔西的异样，只招呼秦戎：“帮我扶一下金笛，这丫头沉的，真该减减肥了！” 秦戎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然后顺着小秋的意思扶住走路也有些一脚高一脚低的金笛，一起离开夜市，这种情况也没办法骑自行车了，好在，这一年京城的大街上多了一些黄色的影子，因为车价便宜，载人载货都很方便，大大方便了老百姓的出行，于是老百姓亲切地给这些黄色面包出租车起了个名字：面的。 几人招手叫了两辆面的，把自行车也搬上车，然后两辆车相跟着，一路先去送了金笛，又去把乔西和秦戎也送到了大院门口…… 秦戎把车子都推下了车，乔西却已经端正坐好了，摸摸头发道：“我今晚不想回家，戎子，你帮我跟家里说一声吧，就说我在小秋那边住下了。” 秦戎无法，只能答应着，又把乔西的自行车重新装上车，然后送着两辆面的离开大院门口，他才无可奈何地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院。 王家爷三个，加上乔西，一起回到卷棚胡同，到了灯下，乔西就是看着略有些困倦，却已经没了太明显的醉态。 小秋招呼着她一起进了浴室冲澡，又拿了自己一件没穿过的纯棉大T恤睡衣来给她穿，两个人踢踢拖拖地从浴室出来，酒也差不多全醒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王利民和成江爷俩进去冲澡了，乔西和小秋反而没了睡意，于是，两人把竹躺椅搬出来，在院子中间摆好，小秋还搬了一个小茶几出来，又把王利民买回来的葡萄和甜瓜洗了摆上来…… 乔西仰着脸，映着淡淡的月光朝小秋轻轻地笑：“你今晚就没喝酒，难道高考完了，你就一点儿不激动？” 小秋眨眨眼，嗤笑一声道：“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激动？只不过，觉得还不至于激动到买醉的地步吧！” 至于酒……小秋还真没比乔西少喝。 也不知她的身体被大青花改造过的原因，还是重生带的福利，她重生回来后，发现酒量几乎没了底，哪怕是高度白酒，喝了最多也是微醺，还是她愿意的情况下，只要她有心保持清醒，那么喝多少酒似乎都没有用，不会醉的。 思及此，小秋甚至有一刹那小小的遗憾，喝再多都不会醉，似乎喝酒的兴趣都少了许多呢！ 乔西嘁了一声，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你这么天天学习学习再学习，再不想别的事情，难道不会觉得枯燥、无趣吗？你这样活一辈子，不觉得亏得慌吗？” “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小秋不以为意地反问一句，一边将一片甜瓜送进嘴里，慢慢地吃着。 也不知老爹王利民去哪里淘换来的，这甜瓜皮儿黑黑的粗粗的，又大又蠢，完全没有颜值可言，可切开后，橙红色瓜肉露出来，却立刻散发出一种类似蜜糖一样的甜香来。削去瓜皮、挖去瓜瓤和种子后，只吃瓜肉，咬一口：脆、甜、爽口……乃是小秋两辈子加起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甜瓜，没有之一。 连她上一辈子吃过的哈密瓜、白兰瓜、白沙蜜等等等等品种，都比不上这种黑黑笨笨的丑甜瓜好吃。 “把‘吗’去掉，你是很不堪啊！”乔西毫不留情地表达自己的鄙视。 小秋斜她一眼，笑呵呵道：“那大概是你还不够了解我……我其实花在学校课程的时间并不比你们多，反而可能会略少一些，学校学的功课，我基本只在学校学，回到家，我学习的主要是医学知识，包括文献和临床，还有两相结合的东西……我还很注意养生和美食，每天都会有计划地锻炼身体，寻找美食、制作美食，做家务清理工作，空余时间，还会关注关注影视界的小趣闻、还注意服装的流行趋势，偶尔也会根据需要选一些衣服什么的……我倒是觉得，你们喜欢做的，我也都喜欢啊，并没有比你们枯燥多少。” 说到这里，小秋略略一顿，又笑道：“放心，我不赞同苦修，我也不是苦行僧，我喜欢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还喜欢旅游、摄影、好看的电影电视剧诗歌散文，好听的歌曲……哎呀，不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优秀，标准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啊！” 听着小秋长篇大论地说下来，乔西心里也跟着琢磨，仔细想一想，小秋说的话还真没有信口之词，她一一罗列出来的那许多兴趣爱好，还真都有…… 只是，心里也有疑惑：……那她是怎么做到让成绩一直保持在前茅，数年如一日地呢？ 若说之前，她用功不够的话，可升入高三之后，她是真的拼了全力地学习，可高考前的几次模拟考试，她也仅仅比原来前进了两到三名，在班级里进了前十，在全级连前三十都每进……这样的结果，几乎让她丧失了坚持学习的信心。 好在，她最后坚持了下来，并顺利考完了高考。 放松下来，再回头去看，她突然生出很多困惑、许多不可思议来。同样是学习，小秋是怎么做到成绩那么好的？难道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小秋额外拿出大把的时间来学习用功吗？那么她那么坚持着领先的成绩，就不会太累，不会感到枯燥吗？ 乔西正纠结着，猛地听到小秋最后一句，瞬间不纠结了，跳起来，伸手就来挠小秋的痒痒：“呵，我看是你的脸皮最厚吧……还真够不要脸的，居然这么自卖自夸的，你姓王就把自己当王婆啊？” 笑过闹过，乔西还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知道不，很多同学想让我问你，你的成绩数年如一日地名列前茅，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对这个问题，小秋并不意外，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句，道：“若让我一定要说出什么学习秘诀来，那么大概只有一个，就是我做事情比较专心、专注。专心做一件事，效率就会高出许多，同样一个小时，我能做完一套试题，而可能很多同学只能做一半，甚至有的连半份试卷都做不了……而，同样因为专注，只要我做过一遍的题，我基本都能记住……”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乔西脸上的惊愕，然后渐渐变成了恍然……却不是恍然大悟，而是恍然若失。 却原来，自己的成绩一直无法提升更多，只是因为自己不够专心，不够专注。 好一会儿，乔西才回过神来，按住小秋就是一阵揉搓，一边恨恨道：“你说什么大实话啊，你本来就够招人恨的了好不好，还说学习的时间比我们还少，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会招来群殴的呀……” 小秋被她揉的笑得止不住，很没骨气地举双手双脚投降，又许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件，这才终于摆脱了乔西的魔爪。 闹够了，笑够了，两个人一模一样在竹躺椅上摊成大字型，望着夜空上丰满了些许的一弯月亮，出神。 第六百七十九章 之前她们一直埋头学习，天天有做不完的试题卷子，天天都在抱怨老师们心狠手辣，压榨他们从不手软……那时候，仿佛高中生活会一直这么延续下去，突然有一天，高考完了，她们的生活仿佛遭遇了一道断崖，突然就从极度紧张极度高强度的学习中闲了下来，爸妈不再跟在身后念叨学习学习再学习，老师们也撒手不管了，课本试卷，曾经时时刻刻陪伴他们的这些东西，突然变得一点儿都不重要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老师‘逼着’你学习了。曾经让他们咬牙切齿痛恨不已的高中生活，就此一去不回头，再也回不来了……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去什么地方？ ——放纵、欢庆之后，突然就迷茫了。 王利民冲完澡出来，看着两个闺女正在那里笑闹呢，未免闺女和同学尴尬，他没有出声，俏没声儿地回屋休息去了。 成江又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他把二叔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裤顺手洗了，端着出来准备晾在屋檐下的晾衣绳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抬头才发现，两个丫头还没去睡，一个两个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摊手摊脚地躺在躺椅上，安静的出奇。 这俩丫头，闹起来是她们，安静的一点儿声响不出也是她们，还真是…… 成江笑着摇摇头，漫步走下台阶，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经过小秋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低声提醒：“不早了进屋睡去，别再这里睡着了，小心着凉！” 小秋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笑嘻嘻道：“没睡着，我们在思考人生呢！” 见成江一脸好笑，忍俊不禁的表情，小秋更是人来疯地跳起来，昂首挺胸，做豪迈状，大声感叹：“啊！这漫漫的残酷的仿佛牢笼的高中岁月啊，终于一去不复返啦……啊！我们从此重获自由，再没什么能够束缚和羁绊我们奔向世界的脚步啊……” 她一个‘啊’字出口，成江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再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更是笑得止不住，差点儿把手中的洗衣盆和衣服都丢掉。 乔西却听得一脸投入，渐渐地皱起了眉头，终于无法忍受了，直接伸手扒拉开小秋，她自己跳起来，亲自演绎：“啊，比周扒皮还狠的老师们，比唐僧还絮叨的爹妈啊，你们再也不用为我们的学习操心，你们再也不必为我们的成绩单着急上火，我们长大了，丢掉中学的单纯和稚嫩，我们长成了大人，以后，学习、工作、生活，我们都会遵从本心……” “哎，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高考完了高兴，我也知道你们长大了……不过，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屋睡觉去，有什么感叹，有什么想法，都明天说哈，快去，快去睡觉！”听着乔西的宣言，成江已经止住了笑，却渐渐地有些听不下去了。乔西是外人，他不好怎么样，却可以直接提溜起小秋来，推着她进屋去。 小秋顺着二哥的力道，进了屋，关上房门的刹那，身影一闪，几步凑到窗户跟前，趴着窗户缝儿往外看……嘿嘿，乔西小丫头可没挪窝，就站在那里，面对着她二哥…… 咦，他们说什么呢？声音怎么这么小？哎，这俩人真是，说个话就不能大点儿声啊，她在这里听不到啊！太难为人啦！ 小秋歪着头，努力把耳朵贴在窗户缝上去，终于勉勉强强听到了院子里两个人的只言片语。 乔西前头说了什么已经错过了，只听见成江温和的声音，语气平淡道：“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乔西却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打断他，道：“你不要逃避，我知道，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成江这回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你是小秋的好朋友小姐妹，我看你就像看小秋一样……” “不是！你撒谎！”乔西带着些盛气凌人，又带着些志在必得，突然狡黠一笑，声音重新低下去，低的小秋几乎听不到：“……你并没有……我说的没错吧？” 小秋恨不得拍窗台，搞啥子嘛？重点部分就不给听！ 还好，她还保留着理智，没有弄出动静来，而院子里，成江这一次沉默了更长时间，好半天，就连小秋开始感叹乔西耐心大涨的时候，终于听到成江开口出声，声音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若说之前是清澈见底的小溪水，那么此刻就像一下子撒了好多白糖进去，仍旧透亮清澈，却凭空地多了一抹甘甜。 他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最好想想清楚再说……” 小秋激动地差点儿跳起来，努力把手攥成拳头堵住嘴巴，才不至于把笑声泄露出来，就这样，她却被憋得几乎内伤，再也不敢偷听，忍着吐一口老血的冲动逃回房间，扑到被子里，无声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不行了，还是她二哥厉害啊，‘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噗哈哈，乔西那丫头，一不小心就被二哥套牢了呀！这是直奔着一辈子就去了……哈哈哈……该，真是活该，看那丫头还张牙舞爪的，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货，怎么样，二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还不是被二哥一招制敌？斩于马下……咳咳咳，这个，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嘿嘿嘿嘿，乔西丫头小样儿，让你再厉害，想嫁进王家还得讨好自己这个小姑，若不然，看不让她吃足苦头！她是那么好得罪的吗……嘿嘿嘿……小丫头片子，终于落在她（二哥）手里了，你也有这么一天啊！ 第六百八十章 小秋笑得直抽抽，却半点儿声音不敢出，只抱着被子翻过来滚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就那么睡着了，隐约知道乔西回来睡觉，她也只是往里边滚了滚，然后接着睡…… 半梦半醒的时候，小秋还琢磨呢：乔西个小丫头手够黑的，什么时候给她下了蒙人药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困成这样？眼皮子像涂了胶水……哎，太困了，先睡了，先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一夜黑甜，半个梦都没做，睁开眼，已经是大天亮了。 小秋睁开眼睛，咔吧咔吧，眨了两下子，突然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窜上了三个字——耍流氓！ 转眼，就看见流氓的脸近在眼前，脸颊睡得粉红粉白的，英眉挺鼻红彤彤的小嘴儿…… 小秋咧着嘴笑开了：哎呀，这流氓长得挺好看哒！ 起床出屋，老爹王利民和二哥成江都已经起了。王利民在收拾花池子改成的小菜园，成江看样子是刚买早饭回来，正一盘一碗地端出来往桌子上摆饭。 看见小秋，成江笑着打招呼：“怎么不多睡会儿？” 小秋嘿嘿一笑，很想问他一句，大好男儿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像流氓得逞呢？ 可这话也就敢在心里转转，说出来……还是不必了。 “大概是习惯了，到点儿就醒了……今天已经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小秋笑着走下台阶，施施然来到井台旁洗漱，又折回来梳了头发，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的人影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问：“爹，二哥，看我头发是不是长了，我去剪短点儿怎样？” 王利民不赞成地开口道：“不用剪，你这样很好看！” 小秋转回头去朝着老爹甜甜地笑，作捧脸状：“爹，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啥样都好看？” 王利民宠溺地笑着点头：“我闺女本来就长得不丑，人长得好，自然什么样都好看！” 成江嗤笑着摇头，道：“你个丫头，怎么今儿一早注意起好看不好看来了？” 小秋笑嘻嘻地走到院子里，帮着王利民拿拖鞋，让他从菜园子里走出来，一边道：“我这高考也考完了，一时闲的没事儿干了嘛！” 这话，王利民和成江都不当真，就小秋这闲不住的性子，别说她还要去医院跟临床实习，就是没有医院那一摊，她也绝对不会闲着自己，一定能找出事儿来忙乎着。 王利民冲了脚上的泥巴，又重新洗了手，来到饭桌前，“乔西那丫头还没睡醒啊？” 小秋已经捏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吃着，听了这话立刻跳起来要进屋：“我去叫她……” 没走两步，她就被成江拽住，道：“你们反正也考完试了，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让她睡会儿……我们先吃，她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都能吃，厨房里我各样都留出来了。” 小秋回头瞅了二哥一眼，然后很自然地点头答应了，拉着老爹坐下来吃饭。脸埋在豆浆碗里，小秋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好像突然理解金笛和乔西的感受了，二哥有了‘女流氓’之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二哥了！ 乔西也不知是不是考试累坏了，还是心想事成，心满意足，反正，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一直睡到临近中午才醒，王利民和成江早已经出了门，成江去了学校，王利民则是让秦戎带着，再一次去了孵化饲养厂。 小秋他们的饲养场里刚刚引进了一批野鸡和一批鹌鹑，随着老百姓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老百姓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渐渐地已经不再满足简单地温饱，而是想要吃好穿好，再接下来，人们会开始注重饮食营养和生活健康，野鸡和鹌鹑都是野生驯化的品种，肉质更细嫩，味道也比家鸡更美味……当然了，28天出笼的那种速成肉食鸡，小秋从来没考虑过。她用于饲养的饲料也从没想过各种添加剂、催肥素，她自始至终都秉持着健康、绿色的标准，只生产天然无公害的健康肉类、蛋类。 最初，她还设想，坚持这样的原则可能不被市场接受，但事实证明，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乏伯乐，她们生产出的肉类、蛋类，平均价格比市场上的饲料肉饲料蛋贵着三分之一，但他们的肉蛋从为销售发过愁，反而是，无数高档饭店、餐厅打听着找到他们，非常迫切地与他们签订长期供货合同。 眼看着到了84年，她高中毕业了，国内市场也日渐成熟起来，她的公司，各个业务分部，都是时候放开手脚，扩大规模，再上一个新台阶了。 乔西在，小秋自然也没出门，但是她还真是闲不住，将之前换洗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把各屋的被褥都抱出来晒上，被套、床单趁机换了一遍……连各屋的窗帘蚊帐都被她拆了…… 乔西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满院子的被褥和一条条晾衣绳上晒着的床单被套，花花绿绿跟升了万国旗帜一样，迎风轻轻招展着。 她能听到洗衣机的运转声，也隐隐能听到小秋哼着歌儿：“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哎哟，小妮子这是唱的什么歌？歌词都是直白的大实话，旋律却意外地挺好听…… 她穿过重重被褥、床单设置成的障碍，终于在井台边找到了小秋，就见小妮子穿着背心短裤，头上却顶着一顶大大的草帽，细手细脚地站在洗衣服的大盆里，正在用脚踩着什么……乔西用心一看，凭花色就确定了，是西厢房的窗帘门帘，也是成江房间的东西，想起前一天晚上成江说的话，她突然抿着嘴展开一个甜蜜蜜的笑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乔西大步上前，将小秋从大盆里提溜了出来，自己甩掉拖鞋站到了大盆里：“你歇会儿，我来洗！” 说完，就自顾自低头一下一下地用脚踩洗起盆里的布料来。 小秋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瞅了瞅乔西嘴角噙着的甜笑，还有眼底不加掩饰的喜悦……恍然了悟：这丫头已经主动带入王成江同学女朋友的角色了啊！不，不对，看这贤惠的小模样，这哪里是带入女朋友身份啊，分明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王成江的小媳妇儿了啊！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想起二哥的话，小秋差点儿喷了。 好在，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才把到了唇边的笑声又咽了回去。笑声是止住了，她眼底的笑意却满满地直接流泻出来：这都把自己当成小媳妇儿了，当然是奔着结婚去了……都说恋爱的女人会变傻，嘿嘿，这个女流氓也不例外呀！ 一上午，小秋把该拆洗的都拆了个差不多，有洗衣机洗起来也快，小秋用脚不过是贪图踩水清凉好玩儿，乔西抢了她的玩具后，她就干脆将这一摊都甩了锅，自己去动手做午饭。 早上，二哥成江买早饭捎了菜回来，精肋排冬瓜汤，早早就炖上了，她这会儿去动手，和了一小块面团，擀了四五张薄饼，在菜园子里剪了一小把韭菜，放一小把虾皮儿，打几个鸡蛋，发几朵木耳，简单一炒，再用薄饼卷起，放在锅里文火煎上三分钟，饼皮被煎地焦黄香脆就可出锅盛盘，这就是S省的特色美食：锅子饼啦。 一般锅子饼的馅料分素和荤两种。 素的可以是三鲜，可以是最简单的蘸酱菜。 荤的则分下水做馅儿和拆骨肉做馅儿两种。下水一般用猪肝、猪肚、猪小肠和猪大肠，切碎加萝卜丝炒熟卷饼。拆骨肉则是大锅煮猪头、猪大骨，煮到酥烂后将肉拆下来，撕碎，再加萝卜丝（南瓜丝）炒熟卷饼。一般传统的锅子饼馅料里都会放香菜碎调味儿，青椒可以要可以不要，自由选择。 这道美食需要和面擀饼烙饼，比较费时间，小秋上学时没时间做，今儿还是第一回展示。 乔西睡到快中午，起来后又贪玩扮贤惠去踩洗了好一会儿窗帘子，这会儿闻到香味儿那肚子叫的，简直像打鼓了。 即便如此，养成的好习惯，还是让她先端起排骨汤喝了小半碗，这才伸手捏了一卷锅子饼开吃。 第一次吃锅子饼，她还不太习惯，伸手一拿，馅料差点儿从下边都掉下来，还是小秋及时提醒她，一手握饼，另一只手（或用筷子）捏住饼卷的底部，馅料就不会从下边漏掉了。 一口吃下去，乔西的眼睛就亮了：“这是什么吃法？真香啊，好吃，好吃！” 小秋咧嘴一笑，道：“我这擀饼的技术不行，饼皮儿太厚，我大伯娘擀的饼那才是真好吃，饼皮儿拎到半空不破不烂，薄得透光，烙熟了之后，绵软劲道，再卷上馅料，皮软馅儿香，我一口气能吃四五卷儿！” 乔西听得认真，片刻才问：“你大伯娘是不是就是王成江的妈妈？” “对啊，他爸是老大，我爸是老二。”小秋佯装不知情，继续道，“我大嫂，哦，成江哥是老二，上边还有个大哥。我大嫂也做得一手好饭，蒸馒头蒸包子包饺子擀饼擀面条儿，每一样都做得极好。一点儿不逊色于我大伯娘。我们那边有个风俗，新婚后的第一天早晨，新媳妇儿要下厨做饭，一般是擀面条儿，也可以擀饼……我大嫂新婚头一顿饭，下厨和了一块面，不到半个小时，就煮了一锅面条儿，还擀了一叠饼，连卷饼用的馅儿都做好了，却盛了盘子……端上桌还给家里人解释，说她刚进门，一家人的口味还不太了解，就没胡乱做主把馅儿卷了，而是端上桌，让大家伙儿自己根据口味儿调味儿，香菜末儿、青椒末儿，乃至香油、咸菜丝儿，都细细地切好了装盘端上桌了。哎哟，大嫂这一顿饭，算是让我大伯娘满意地不行了，村里人也都认定，这个媳妇儿娶得好，手巧心也灵！” 小秋平常话不多，今天却跟得了话痨一样，巴拉巴拉说了一大篇。 她越说，乔西的脸色越紧张，最后那眉毛眼睛鼻子都快皱到一块去了。 小秋觑着她的脸色，适时地停了话头，只低头专心吃饭。 她一顿饭都快吃饱了，抬头看乔西，手里还是捏着吃了半截的卷饼，皱着眉头发呆呢。 嘿嘿，小妮子这点儿水平就咋咋呼呼冲上去耍流氓……害怕了吧？求我啊，求我……好好求，我也不告诉你。让你抢我家二哥！ 由着乔西纠结着，小秋自顾自也吃也喝的，心情好，生生多吃了一卷饼，回过味儿来，才发觉吃撑了，只好慢慢起身，扶着肚子在堂屋里慢慢溜达着消食。 她这食儿都快消完了，乔西才终于从纠结中缓过神来，脸却仍旧皱巴巴地，眼也不眨地望着小秋，道：“你们那娶媳妇都要会做饭吗？” 还擀饼、擀面条儿……要知道她对做饭是真的没天分啊，小秋教了她好几次和面，她就是学不会，那面粉沾了水又黏又软的，粘在手上甩都甩不脱……她连和面都学不会，谈什么擀饼？擀面条？ 这些她都不会……她就会吃啊！ 小秋很随意地道：“当然啊！你也知道，我们那主要是面食，小姑娘个子还没擀面杖高就学着擀饼擀面条啊。……你才见我时我还不到十二岁吧？我那时就早学会做饭了。” 乔西面如土色地点点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第六百八十二章 小秋嘿嘿一笑，略带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的手艺在家里根本拿不出手，到了这里，没人做饭没办法了，才赶鸭子上架罢了。我们那随便提溜出一个小姑娘来，做饭做的都比我强多了。” 乔西都不想搭话了，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卷饼，明明很香的锅子饼，却半点儿食欲都没有了。让她学做饭，学擀饼擀面条儿，她一辈子都学不会吧？真愁人！ 小秋坏心思地瞅着这位发愁，心中偷乐……她才不提醒，那都是旧习俗，现在村里娶媳妇儿也渐渐不讲究这些了，更何况，她一个京城的姑娘，即便真的嫁给二哥，难道老家里大伯大伯娘那么不讲道理，还非得用老家的习俗要求她么？ 要是那么说起来，要是找个草原上的婆家就得会剪羊毛？找个藏区的婆家就得会打糍粑做酥油茶？ 小秋越想越乐呵，憋笑憋的快成内伤了，怕自己身体受不住，她赶紧找个借口开溜：“唉，一不小心吃多了，我去葡萄架下溜达溜达……” 葡萄架在院子的西南角，乔西在堂屋，两地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好几道被褥、床单被单子，小秋到了葡萄架下，就再也不憋着，嘿嘿嘿嘿地笑开了。 哎哟，可笑死她了，就那丫头还耍流氓…… 小秋笑够了，正准备回屋午睡去，大门口有人敲门，她去开门一看，原来是金笛找来了。 “我还以为你一早就能来呢，咋这会儿过来了？不晒啊？”小秋带着金笛往屋里走，一边问着。 她这么一连串地发问，金笛也觉得有些不正常，连着瞅了她两眼，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一下子高考完了，兴奋地没抓没挠地啊？我见了你算是明白了，没有不兴奋地。我也打算一早过来的，谁成想一大早就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去口外的事儿，问什么时候走，待几天，带啥衣服，带多少钱……哎哟，一个人问一遍，我一上午足足接了十好几个电话，连昨晚上没见着的人都有不少，真不知道怎么传的这么快，一宿工夫，我都怀疑全校没有人不知道，咱们要组团去口外草原上玩去了。” 金笛这一来，小秋才算是见识到真正的话痨是什么样儿了。有了金笛，反而不需要她开口了，她只需要默默地听着，这丫头就能不停地说下去，根本不怕冷场的。 两个人回到屋里，乔西还捏着半卷儿饼在哪里发愁呢。 金笛进屋，她也只是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就又不做声了。 金笛奇怪地碰碰小秋，压着嗓子问：“这是咋地了？考得不好？哎，不应该啊，她昨晚挺高兴的啊，考得不好，昨晚对答案的时候，就该蔫吧了呀！” 小秋一脸无辜地摇摇头：她当然知道到乔西怎么了，但她就是不告诉人！ 金笛也没指望小秋说什么，转眼看见盘子里煎地金黄的卷饼，就挪不开眼了：“这饼是你做的吗？看着就很好吃啊！” 小秋立刻善解人意道：“想吃就去洗手……锅里炖着排骨冬瓜汤，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金笛一边屁颠儿屁颠儿地去洗手，一边连声答应着：“我中午吃过饭了，就喝汤，别给我盛排骨了。” 小秋随口答应着，还是给她盛了三四块肋排，大半碗汤端上来。 果然，金笛看了一个字也没说，两只手抓着锅子饼，一口咬下去，就只是点头，顾不得说话了。 小秋一共做了五卷锅子饼，她自己吃了两卷儿，乔西吃了半卷儿就愁的吃不下了，盘子里剩下两卷儿饼，被金笛飞快地消灭掉了，盛在碗里的排骨和汤也眨眼被消灭了个精光。 小秋体贴地询问：“锅里还有排骨，还要不要？” 金笛捂着肚子，一脸幸福地哼哼着：“不要了，实在是吃不下了……吃撑了，动都动不了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动手收拾碗筷。 乔西这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伸手拦住小秋道：“你放着，我来……哦，我吃完饼就去洗……咦，盘子里的饼呢？” 说了半天话，这位才注意到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目光在小秋和金笛脸上扫过，然后怒气冲冲地指着金笛道：“你啥时候来的？一来就把我的饭给吃了？我都没吃呐……” 金笛愣了愣，转而撑着凳子站起身来，笑嘻嘻道：“你受啥刺激了吧？咋还傻了呢？我刚刚进来你还给我打招呼了，我吃饭你也瞅着的，也没说啥啊，咋我都咽下去了，你才想起来说是你的？你不觉得晚了吗？……要不，我吐出来还给你？我这会儿正撑得慌呢……” 乔西被她恶心地连连摆手，手中的半卷饼到底没舍得放下，伸手将空盘子空碗收拾了，匆匆逃出去了。 金笛愕然地看着小秋，莫名其妙道：“她这是咋啦？我咋觉得不对劲儿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啊？” 小秋暗暗发笑，她今天才发现，论流氓，眼前这位才是天赋异禀之人啊。就乔西那小样儿，还耍流氓……完败啊！ 摇摇头，小秋照旧装傻：“别问我，我也糊涂着呢！” 好在，金笛也没有追根究底的习惯，没得到答案，也没往心里去，立刻就转了话题，与小秋商量起去口外草原的行程来。 其实，小秋没打算跟一大群半大孩子出去，他们这些同学她了解，年纪算是成年人了，但心智上并不成熟，生活经验处事经验也少得可怜。 这会儿各地的旅游配套服务基本为零，特别是草原，那几乎是纯原生态的，这么一大群不知世事的半大孩子跑到草原上去，交通、食宿都是问题。 第六百八十三章 最重要的还是安全问题，迷路、野兽，乃是与当地居民发生矛盾，都可能造成安全问题。 小秋自觉没能力去约束那么多不知深浅的半大孩子，她也不认为，仅凭一两个班干部，就能约束好那许多人……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看着金笛说得满脸冒光，兴致勃勃地，小秋却在旁边暗暗琢磨着，怎么给她泼冷水。 “……我给他们商量了，咱们约定时间，一起坐火车过去，我提前打电话给我大哥，让他去车站接咱们，给咱们安排好招待所，再给咱们找一辆车，咱们休息一晚，第二天就开着车去草原……这个季节的草原最美了，草都长起来了，满眼都是绿色，草丛里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咱们到了草原上，找条小河扎营，然后就可以分任务，有去捡柴的，有捡蘑菇的，有挖野菜的，我们班几个男生还说他们会弹弓会射箭，可以让他们去打猎，草原上的野兔可多了，随便走几步，就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吓你一跳……” 小秋听得直想呵呵：会射箭会打弹弓就能打猎啊？这个年代草原上野兔多她相信，金笛去草原被野兔子吓一跳的事情她也相信…… 但小秋真的不相信，就凭他们这些天天蹲在教室里读书做题的学生们，拎着把弓箭，拿个弹弓就能打到野兔？ 再听金笛已经连野兔怎么吃都想好了：“……你做的卤野兔最好吃了，还有放上萝卜红烧野兔也好吃，到时候，你就留在营地负责做饭怎么样？……” 小秋已经连呵呵都欠奉了，木着脸道：“不怎么样。” “咦？你不喜欢做饭啊？那你愿意做什么呢？” 小秋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平静道：“我做什么不重要……” 金笛皱着眉头，就要开口追问，却被小秋抬手止住。 “你先等等盘算分工啊、怎么吃兔子那些事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之前去草原是自己去的吗？” 金笛眨着眼，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道：“不是啊，我大哥和他的战友带我一起去的，他们打猎都是好手，打了兔子和野鸡，还向牧民买了羊，让牧民给整个烤了……” 小秋又问：“他们打猎不是用的弹弓和弓箭吧？” 金笛一下子扭捏起来，支吾了片刻，方道：“他们用的是木仓……这事儿不能说的，你可别告诉别人。” 小秋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她得多没心没肺，会拿这种事说给别人去。 不过，到此已经够了。 小秋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泄密’，然后郑重道：“你打算和同学们一起去草原的事儿还没和家里说吧？问没问你大哥？” 见金笛一连串地摇头，小秋算是放了心，摆摆手道：“你现在盘算这些都早呢，我建议你，先把计划打电话给你大哥说一说，问一问他那边有没有时间……万一，你这边和同学们都约好了，你大哥却有任务，没时间理会你，你怎么办？贸贸然地带着同学过去不行哈，问你大哥，确定你大哥有空，也同意你过去，你再组织同学们不晚。” 金笛咔巴咔巴眼睛，好一会儿才悻悻地道：“好吧，那我回去就给大哥打电话。” 乔西也洗完几个碗转了回来，刚刚金笛说得太兴奋，小秋则一直专注地纠结着怎么给金笛泼冷水，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乔西。 这会儿，她迈步走了过来，抬手就用指头点在了金笛的额头上，道：“你说说你见天吃那么些个东西，咋就不长点儿脑子呢？咱们几个去哪儿玩，彼此熟悉，性格也了解，关键是能够互相信任，没有作妖儿的，你咋咋呼呼叫上那许多人，大家伙儿不过是同班同学，有的连同班都不是，你咋知道他们出去会不会惹出事来？就是不惹是生非，要是碰上个自由主义的，就爱自己到处窜的，走丢了，算你的算我的？还有，万一遇上个跟你一样没脑子的，不记道儿进了草原出不来的，你负责三更半夜去找人啊？……” 小秋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不和二哥成江有关的事儿，乔西的脑子还是够用的。 看乔西语速飞快，点着金笛脑门儿数落的小丫头都快哭了，小秋拍拍手往后躲了躲，准备站干岸看热闹了。有乔西，她就不用担心金笛真的会纠结上许多学生去草原冒险了。 好半天，乔西说的口干舌燥才住了口，起身去桌上倒杯水咕嘟咕嘟喝了。 金笛一脸委屈巴巴，要哭不哭地道：“我就是说咱们去口外玩儿，他们就一股脑说跟着一起去，我也没主动张罗……” 乔西隔着几步，用手指虚点着金笛，瞪眼道：“你没张罗，你是没张罗，可那些同学找你，你不是兴高采烈地同意了吗？我刚刚听着，你可是连坐什么车、到那里怎么安排、怎么玩，甚至连怎么吃野兔子都想好啦，你是没张罗，可你也没拒绝呀？你别狡辩，狡辩无效！” “那，那，我都答应那些同学了，再说不行，是不是不好啊？”金笛不再替自己辩白，转而说起了自己的为难。 乔西瞪她一眼，摆手道：“你自己戳的窟窿自己去补，我们不负责给你补漏洞！” 金笛眼巴巴地叫乔西，见乔西狠了心不理她，只能转向小秋：“秋儿，你帮帮我吧……好秋儿，求求你了……” 站干岸看个热闹，还能再次被波及……小秋这会儿很后悔之前没当机立断进屋睡觉啊，她想说，现在离开还行不行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心中嘀咕了一回，小秋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同样一脸为难，建议道：“这样，你还是先问问你大哥，若是你大哥说可以去，他也有时间照管你和同学们，那就不成问题了。若是大哥不同意……或者没空，你给同学们说起来，也有理由。军人嘛，上缴给国家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嘛。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没办法的事儿，自然也不会怪你了。” “哦，这样可以吗？”金笛还有些将信将疑。 小秋说得太轻松，她有些不敢相信。 小秋当然点头啊，然后，金笛又把目光转向乔西求助。 乔西在金笛没看到的角度，暗暗瞪了小秋一眼，无声地说了一句：就你鬼精！ 等金笛的目光转过来，她立刻附和小秋的意见：“当然可以啊，都知道军人的纪律严格，出军营都不能随意的，更别说拿出整天的时间、还借上车带妹妹和妹妹的同学们玩儿了，部队不允许，谁也没话说。” 金笛默然片刻，再次开口道：“还是说我大哥有任务，这个暑假没时间吧！” 乔西才不在乎她怎么说呢，只要这小妮子不傻乎乎真的带上一帮子同学去草原就行。她懒洋洋挥挥手，放下水杯看向小秋。 小秋这次学乖了，不等乔西开口，就立刻起身，往里屋里走：“我早上起早了，这会儿困的睁不开眼了……” “你们睡不睡？睡就进来一起，不睡就自己玩，看书、下棋，爱干什么干什么，冰箱里有饮料和水果，冷冻室里还有雪糕，你们随意啊……阿，困死了，我睡一会儿去，实在撑不住了……” 一边说着一边脚底抹油进了里屋，还哈欠连连的……那样子，还真像是困了。 金笛不明所以，傻乎乎道：“不用管我们，我们到你这里跟在家也一样哒，你去睡吧……昨晚睡得很晚吗，怎么困成这样？小西，你不去睡么？” 说着话回头，就对上乔西一副看傻瓜的目光。 金笛的舌头打了个结，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然后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乔西已经转开目光，一副目不忍睹的表情，有气无力道：“你要是能咬到，你一定会把自己的鼻子也吃掉，怎么可能会有多余的东西呢！” “咬自己的鼻子？……”金笛嘟哝着，张开嘴，两只眼睛努力地往下看，嘴巴用力张大……片刻后，才惊讶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哎，真的咬不到自己的鼻子吖，你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饿狠了，连自己的鼻子都想吃掉啊？” 最开始，看着金笛张着嘴努力咬鼻子的搞笑模样，乔西还一脸痛心：她一个大好的有为青年，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家伙呢？ 可听着听着，突然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这丫头装傻充楞，笑话自己没吃饱挨饿呢！ “你个臭丫头，抢了我的饭，居然还敢笑话我……”乔西向来主张以力服人，能动手就呗吵吵！ 回过神来，她就朝着金笛伸出手，金笛挑起来就往里屋里逃，企图寻求小秋的帮助。 可她想的不差，就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行动能力，刚刚跳起来，没跑两步，就被乔西捉住，直接按在地上一顿揉搓…… 香喷喷的锅子饼被吃掉，乔西这会儿可饿着肚子呢。金笛落在她手底下，还能落了好？ 这一顿鬼谷狼嚎，大呼小叫…… 小秋在里屋里哪里睡得着，将毛巾被蒙住头都不管用，金笛的尖叫声、乔西的狞笑声，生生往她耳朵里钻，一直钻进她的脑子里去，折磨的她头都疼起来。 终于，忍无可忍了，小秋掀开毛巾被，跳下床，直扑……直接出了屋门，拖着廊檐下的竹躺椅，一直转移到大门洞里去。 这边屋顶爬满了葡萄藤，半下午工夫，太阳偏西，也晒不到屋顶了，坐在门洞里，并不觉得热，反而有丝丝风儿吹过来，舒适惬意地紧。 小秋放松了身体，摊手摊脚地一躺，没多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屋里闹腾的两个人，见小秋旋风般路过，又出了屋门，施虐的乔西和受虐的金笛都愣住了，两个人一上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片刻后，噗嗤一声，同时笑地滚在地上。 四五年的朋友了，彼此知之甚深，这两个也不担心小秋真的生气什么的。 再说了，就是小秋生气又如何？她生气是她的事儿，关她们俩啥事儿啊？ 这两个没心没肺地笑了个够，躺在地上挺凉快的，也不着急起身，金笛甚至把手枕在头下边，翘着一条腿，晃晃悠悠地，望着顶棚悠悠道：“小秋丫头就是想得多，她真不像是比我们两个小的……” “她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到时候没法收场……”不管怎么说，乔西既然把自己带入了成江小媳妇的角色，那未来就是小秋的嫂子，一家人自然要帮着自家人说话。 金笛笑笑道：“我知道。她就是太含蓄，怕说得太直白我下不来台，绕个弯儿提醒我呢，我都明白……我脑子就是一时想不到，过了想一想，还是能想明白的……我又不是真傻！” 乔西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掉：就这傻妞儿，还不承认自己傻……也是没救了。就这模样的，说不定哪会儿就被人拐去卖了，她还乐呵呵替人家数钱呢！ 小秋午睡照旧只睡半个小时就醒了，起身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侧着耳朵听了一回，没听到什么动静，屋子里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她不由地纳闷儿啊：她就堵在大门口，那两个丫头要想出门指定会惊醒她，没出门……那干什么了，一点儿动静没有……难道真的听了她的提议下棋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就那两个的性子，小秋是真不相信她们能枯坐一两个小时下一盘棋。有那个时间，她们更愿意到大街上逛逛去，哪怕什么都不买呢！ 起身，踢踢拖拖进了屋，小秋直接往西屋里走，一进西侧间的门，抬起的脚落下去，差点儿踩到一只人手！ 哎哟娘啊，可吓死她了。 稳稳神，再看地上的两只，小秋终于不厚道地大笑起来：这还十九岁二十岁的大姑娘呐，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地……金笛的头还枕在乔西的一只拖鞋上……乔西的一只脚则搭在金笛的肩膀上……看到这里，小秋不由替金笛庆幸，幸好乔西上午踩洗了半天窗帘，那一双脚丫子绝对洗的干净，不会有味道，若不然……哈哈哈…… 她这一笑，地上的两只也醒了。 乔西睡得不沉，抬手抹抹眼睛，往上一看，就看着小秋头下脚上……站在她头顶上……角度怪异。 迷糊了一下，再往两侧看看，她才清醒过来，自己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 小秋笑归笑，可也担心两个人躺在地上久了不舒服，连忙伸手将乔西拉起来，又去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醒过神来的金笛。 将两个人从地上拉起来，小秋制止两个人拍打身上的土，直接推着她们往外走：“就你们这样，滚得像泥猴子一样，拍打哪里拍的干净，赶紧去浴室洗一洗，我给你们拿两件衣服送进去……” 大夏天的，冲个澡也快，两个人进去十几分钟，就洗的干干净净出来，小秋指着葡萄架下安置的两个躺椅，道：“躺椅上我放了干毛巾，你们俩擦干头发上的水，就在那躺一下，很快就晾干了。” 一边说着，她手脚麻利地把晾晒了大半天的被褥拍打一番，又一一搬回房间里去。 乔西匆匆把头发上的水擦了一下，就紧跟着小秋搬被褥进屋，帮着她铺床去了。 金笛坐在那里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暗暗琢磨：乔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原来，都是小秋指使她们干什么，乔西和她一样，每次都推三阻四的，想着法子偷懒……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正在屋里帮着小秋铺床的乔西突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秋问道：“你不会是躺在地上睡着凉了吧？” 乔西揉揉鼻子，摇摇头：“不像是着凉……我倒是觉得，是谁在背后嘀咕我呢！” 小秋瞅瞅乔西，又转回头去看看屋外，心里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金笛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在那躺椅上歪了一会儿，一个人呆着就觉得无聊了，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个啥结果，索性起身，也跟着小秋和乔西进了屋。 她一进门，不等小秋作声，乔西先开口道：“你咋不在外头躺着了？……你去躺一下，我们很快弄完就出去了。刚刚我跟小秋说好了，等一会儿，他们就都回来了，咱们一起出去吃，就去烧麦馆吃烧麦去！” 金笛看着像个主人一样招呼着的乔西，再看旁边低头干活，但笑不语的小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有事儿瞒着自己……小秋倒是没什么不对的，不对的是乔西……这位大大咧咧的，比她也强不到哪里去，啥时候这么周到了？ 没等多久，王利民和秦戎、成江一起回来了。 已经干完了活儿，在院子里休息的乔西第一个起身迎了上去，看了成江一眼，然后笑着跟王利民打招呼：“叔叔，你早上一个人出去的，这会儿却跟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了呀？” 王利民笑呵呵道：“我自己转了半天，走到他们学校附近，顺路进去看了看，这不，就一起回来了。” 昨晚上的事儿小秋偷听，王利民虽然没偷听，隐约也猜得到，毕竟他也是从十几岁二十来岁过来的，年轻人互相喜欢，那眼神儿都不一样，他哪能看不出来。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有意思，还没成为老王家的人呢，有些事儿，他自然不会口无遮拦地随便说。当然了，老一辈人都谨慎，即便刘玉芝和成海结婚都三年了，鹏鹏都两岁了，家里大事儿照旧不会跟刘玉芝说。是谨慎，也是习惯吧。 乔西却不懂得这些事儿，笑呵呵地道：“叔叔你对他们可真关心……外出一天一定累了，我给你们倒杯水去……” 说着话，乔西匆匆转身进屋，去给几个人倒水。 小秋与自家老爹碰了碰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父女俩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戳破，小秋也笑呵呵地道：“井台旁边晒了水，淋浴室里也有热水，你们冲一下凉，然后咱们出去吃饭。乔西和金笛商量着，晚上去吃老字号的燕京烧麦。” 秦戎笑着给王利民打了水，道：“说起老字号来，燕京烧麦馆的老名号可不是这个，老名号叫‘都一处’，据说当年还是乾隆皇帝给起的，还钦此了御笔牌匾……只是，前几年破四旧除糟粕给破了，名号也改成了燕京烧麦馆。” 王利民习惯了连头带脸地洗，一边拿毛巾擦着满头满脸的水，一边爽朗笑道：“哈哈，咱们知道他们家烧麦好吃就行，叫什么名儿都一样。” 秦戎回头看一眼小秋，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清楚，像王利民这个年龄的人，那几十年风雨经过来，真的是怕了，说话办事都已经习惯了小心谨慎了。 成江简单洗了一下，抬头，恰看到乔西用茶盘端着一套茶壶茶杯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暖壶。她在家显然没干过这活儿，此时颤颤巍巍，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茶具，脚底下的步子一点点挪着…… 第六百八十六章 忍不住有些失笑，同时心里却有些感动，这傻丫头做这些，都是为了他呢！ 他三两步走过去，伸手将乔西手中的茶盘茶具接了过来，端稳了，这才道：“你只拎着暖壶就行，下台阶小心！” 乔西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接过茶具转身往石桌那边去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刚刚，成江嘱咐她小心……他心里也是喜欢她在乎她的吧？！ 成江没有像哥哥乔北对待兰新月那样，亦步亦趋，黏黏糊糊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关心的动作，一句简单的提醒，已经让乔西很感动，很欢喜……仿佛心里秃噜秃噜冒出了无数的七彩的泡泡，一直冒一直冒，直到满溢出去…… 早就觉得乔西不对劲儿的金笛，这一回难得没话痨，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然后，她就看出了事儿……小秋的二哥倒是不明显，小西丫头眼睛水润润温柔柔，脸蛋儿也挂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一看就不对劲儿啊！ 哎哟，这丫头喜欢上小秋二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居然不和她说？ 暗暗给乔西记了一笔，金笛继续默默观察，没防备，被小秋过来用胳膊肘儿碰了碰，笑着道：“你的眼睛叽里咕噜瞅啥呢？” 金笛下意识否认：“没瞅啥，能瞅啥呀……” 小秋凑到她耳朵边儿，低声道：“我看你的目光总在我二哥身上打转转儿，你丫头不会喜欢上我二哥了吧？” 金笛差点儿跳起来，脱口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喜欢你二哥……” 话出口，金笛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就见院子里老少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小秋哈哈一笑，伸手拉着傻丫头从新坐下，笑着道：“看你吓的，我就是给你开个玩笑，用得着吓成这样了嘛！” 说到这里，小秋微微一笑，目光在乔西脸上打了个转儿，笑眯眯道：“我家二哥是好，人长得好，成绩好，能力强，可那也不是票子，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嘛……好了，大伙儿喝杯水就准备出门吧，再晚了，燕京那边又要排号等位子了。” 说完，直接勾着金笛的肩膀往屋里走：“走，我给你找件裙子换上……” 金笛很上路，连连点头跟着小秋进了屋，一进门，就转身往外边看看，然后鬼鬼祟祟地把房门一关，悄声道：“你是不是也发觉小西不对啦？你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小秋连连点头，笑眯眯地答应着，心里给这位傻姑娘发了个大大的奖状，然后，特意打开箱子，找出一件她没有上过身的大红色无袖A字裙出来，让金笛穿：“试试这件，我在外屋等你。” 顺手，拎了一件湖水蓝的衬衫长裙给乔西。金笛是微胖体型，皮肤白嫩，苹果脸，穿可爱款的短裙很好看。乔西却是高个长腿，可爱款的衣服就不太合适了，倒是长裙、长裤，能够凸显她腰细腿长的优点……看乔西换了裙子一走出去，成江眼睛瞬间看过来……小秋就知道自己挑对了衣服。 这天晚上，小秋出门就陪着王利民身边，给他介绍街道两旁看到的建筑，一处处景点的来历、传说、故事……秦戎和成江走在一处，金笛则拉着乔西走在了最后。 小丫头恶作剧兴致被小秋唤醒，这一路始终粘着乔西不撒手，她就想看看，乔西到底是不是对成江有了意思，若是真的，她到底什么时候对她坦白……哼哼，让你有心事不说，那她就装傻充楞好了。 乔西通过接触，也了解到小秋的家人，特别是长辈们还是相对比较传统的，看不惯女孩子太轻佻，倒是喜欢稳稳重重大大方方的姑娘。没看见刘芳芳和宋秀程两个嘛，订了婚之后也一直很克制，在长辈面前从来不会过分亲密。 所以，她还真没想过路上跟成江瞎黏糊去，有金笛拉着她，反而意外合了她的心思。 可怜的金笛，还在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呢，殊不知反而成全了乔西，根本不可能达到她威逼利诱的目的。 燕京烧麦馆的烧麦很好吃，王利民也是赞不绝口。一行人吃饱喝足，尽兴而归。 这天晚上，乔西没有再到卷棚胡同留宿，而是由秦戎将她和金笛送回家。小秋和成江兄妹俩陪着王利民慢悠悠往回走。 王利民道：“我已经买了车票，明儿一早就回去。” “怎么不多住两天？”小秋其实知道，老爹家里事儿很忙，能赶过来陪她高考已经不容易，她考完了，他也该回家了。 理智上是知道，但感情上还是有些不舍得……虽然高考完了，她们就算放了假，可她公司那边一摊子事儿，医院里还要进行临床实习，没有安排妥当，她是离不开的。 “傻丫头，爹多住个一天两天的，也得回家呀。行啦，你已经考完了试，你二哥也很快就放假了，你们兄妹俩安排好了，就一起回家。你大伯娘和你娘都盼着你们回去呢。” 小秋和成江谁也没多说，齐声答应着。这一刻，两兄妹心中想的是一样的，都有跟着王利民一起回家的冲动。 但冲动毕竟只是一时的，他们兄妹都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很快恢复了平静。 小秋心思一转，想起去草原的事儿来，于是对王利民道：“爹，你回去给我大伯大伯娘说一说，打发我三哥带着几个小的来京里吧？我成岭哥这段时间都在跑草原，过几天还要去，让我三哥他们过来，我们一起去草原转转。我成岭哥自己带车过去呢，吃住都有那边的经销商安排，他们是当地人，安排的妥当，去草原玩的安全也不用担心。” 第六百八十七章 听小秋这么说，成江倒是想起了乔西，前天晚上喝酒，他隐约听到那群孩子吵吵嚷嚷着要去草原策马驰骋……与那些半大孩子一起出去不靠谱，倒是小秋说的这个，自己开车去，又有知根知底的当地人接待，做向导，安全上不用担心，吃的玩的也会比较满意。 成江和乔西的事情没想瞒着小秋和二叔，只不过，如今乔西年纪毕竟不大，还没有定性，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变卦，所以，这事儿就没想着正经给家里人提。 不过，小秋既然知道他和乔西的事情，去草原的事儿还当着他的面说，那就是没打算瞒着乔西…… 快到卷棚胡同了，王利民终于还是向成江道：“你从小有主见，办事老成稳重，二叔也知道你心里有数，但好姑娘看好了就要把握住，别瞻前顾后的，有时候，一旦错过去，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见成江连连点头答应着，王利民又笑呵呵地掏了一沓钞票塞到成江手里，低声道：“与人家闺女相处，吃饭买衣裳看定影，该花的钱就花，别怕家里没钱，前儿我给小秋说了，今年咱们的厂子效益特别好，仅仅上半年，咱们每家都能多收入好几万。有钱，别太节省了！” “厂子效益那么好啊！”家里富裕了，成江自然也高兴，然后，又对王利民道，“二叔，我年前也在学校里找了点儿事干着，从年前到现在，也挣了好几千呢，我手里有钱，您不用给我钱……” 王利民笑着将成江手中的钱塞进他的口袋，低声道：“别跟你二叔客气，好好地上学，找个好姑娘定下来，我和你爹娘就都欢喜啦！” 成江没在推让，点点头答应着。 小秋在另一侧笑嘻嘻道：“爹，你们也太心急了，我哥才大学一年级，最起码也还得三年，毕了业之后才能谈婚事呢！” 王利民看了看自家闺女，笑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想，你二哥遇上好姑娘别错过，不能结婚，先订婚也行。订了婚，啥时候结婚再结就是了，不妨碍上学读书。” 小秋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年代，谈恋爱还是比较严肃的事情，年轻人们还对爱情抱着很大的热情，还相信世间有真爱，他们也愿意为追求真挚美好的爱情而付出……而订婚，比恋爱关系更进一步，不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通过了家长的首肯，亲友的祝福，一旦订了婚，就是未婚夫妻关系了，若无特殊情况，很少有人退婚。万一订了婚又退婚，对双方的名誉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爷儿仨个慢悠悠一路走回来，该说的话一路也说的差不多了，小秋看过王利民的火车票，第二天七点多的车次，要去赶火车，早上五点就得起床，爷儿仨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洗洗，早早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秋第一个起床，她洗漱一番，正打算出门买早点，王利民和成江爷俩也先后从屋里出来。 成江看小秋拎着篮子端着盆儿，笑笑把家伙事儿都接过去，出门去买早点了。 剩下王利民和小秋爷俩，小秋帮着王利民打水洗脸，一边笑着道：“爹，你昨儿是不是看中了我们这里的野鸡和鹌鹑啊？” 王利民洗着脸，笑呵呵道：“对啊，要不是你们也刚刚引进过来，数量不多，我都想带一些回去了。” 小秋笑得有些小狡黠，道：“爹，你才见着这么点儿东西就稀罕成这样啦，我建议您那，过两天带着三哥他们再回来一趟，咱们一块儿去趟草原，那边可有的是好东西。不说紫貂水貂那些，就说禽类吧，飞龙您听说过吧？‘天上的龙肉’说的就是它，自古就是专给皇家上贡的好东西。咱们一起过去看看，琢磨琢磨，说不定能买点儿回来……要是能把那玩意儿养成功了，还愁不挣钱？” 听小秋说得这么好，王利民自然有些动心，但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要回去看看情况……他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呢，出来一趟已属不易，接连往外跑，家里再出什么乱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论如何不舍，时间总是一分一秒地流失，分别的时刻也总是如期而至。 秦戎一大早开了辆130过来，送王利民去车站坐车。等到了车站，要进站上车的时候，王利民才发现，秦戎从车斗上拎下来一个扁平的塑料周转箱，这个周转箱是特制的，空洞很小，上下两部分，扣合之后很紧密，透气，却基本看不到里边是什么。 但这个没关系，因为王利民已经听到了箱子里传出来的叫声……一听就是野鸡和鹌鹑的声音。 “怎么拿这个来了？”王利民略感意外，连忙道，“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等你们发展起来，再拨给我不晚。” 小秋笑笑道：“爹，你就不用跟我们客气了，你坐车回去，多了也不方便，先带这些回去，试试手，总结一下经验，等我们这边成熟了，你们的经验也摸索地差不多了，拨过去直接就能形成规模。” 送老爹上了车，小秋还庆幸，这会儿坐火车坐公共汽车对带动物还不限制，这要是下去十几二十年，别说这么一箱子禽苗，就是小宠物猫狗都不能随便带上车了，需要免疫证和体检证明，然后办理托运…… 也是，时代发展，十年二十年后，禽苗动物都有货车运输了，生鲜鲜活商品丰富，走到哪里都能随时买到，也就没人拎着两只活鸡两只兔子出去走亲戚串门子了。 出了火车站，成江和秦戎的学校恰好都有考试，匆匆忙忙去了学校，小秋一个人也不急着回家，开着130车去了养殖场。 第六百八十八章 到了这边，哪怕是她也不能随便进入养殖区，好在，她对这边的工作人员也很放心，放下车，问了问情况，这才坐公交回家。 到了家，不出意外地，乔西和金笛也很快过来了。 两人一进门就直奔餐厅，打开冰箱拿冰镇饮料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半罐去，才舒服地吐口气，回头找小秋。 小秋坐在躺椅上，拿着本书在看，那专注的模样，看得乔西和金笛都一阵牙疼。 “哎，秋儿啊，这刚高考完，你就不能休息两天啊？天天捧着个书看，不累啊？”乔西蹭到小秋身后，瞥一眼就没了兴趣，“哎哟，又是古医书……唉，我说，秋儿啊，你能不能分出点精力关注我们俩一下？” 金笛也凑过来，叽叽喳喳说：“对啊，对啊，我们俩大美人儿在你面前，难道还不如一本古书有吸引力？” 小秋终于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慢悠悠道：“美人儿就算了，若是美少年还差不多！” “噗，小秋啊，我算是发现了，这成绩好的耍起流氓来也厉害啊！”金笛笑着不行，说出的话，小秋没觉得咋样，一转眼，乔西已经红了脸。 “嘿嘿，没听说过，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她的话没说完，金笛已经笑倒在榻上。乔西也笑，却一边笑一边瞪着小秋：这丫头那天晚上一定偷听她和成江说话了！ 这丫头就是个纸老虎，小秋才不怕她，朝乔西一呲牙，低头继续看书。 她既不承认自己的偷听，也没想过撒谎掩饰，她就是偷听了，怎么地？ 那两个笑了一阵，笑够了，饮料也喝完了，将饮料罐儿处理了，洗把手转回来，一起伸手，把小秋从躺椅上拖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壮士，女侠，有话好好说……”小秋嘴里说着好话儿，身体却顺着两个丫头的劲儿起身，一路进了卧室，“哎，你们俩丫头这是要做什么？这光天化日的……” “行啦，那就别贫了，自己挑件衣服，打扮打扮，姐姐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乔西推着小秋来到她的衣橱前边，金笛则满眼期盼地盯着衣橱门……她们两人的家世没的说，家庭条件绝对是大多数同龄人羡慕仰望的了，但衣橱里的衣服比起小秋来，那就只有自叹弗如的份儿了。 小秋自己之前就是倒腾衣服批发衣服的幕后老板，如今基本上不做倒腾服装的买卖了，每次换季，胡卫红却仍旧会把南方流行的新款式衣服给她寄过来，还有廖晨，每次去港岛，带回来的服装不是最多的，却一定是必有的。 看着挂在衣橱中的一排应季衣服，衬衫、T恤、裤子……最多的还是连衣裙，长袖、半袖、无袖……娃娃领、荷叶领、圆领、V领……印花、绣花、素色、针织……真是样式多样，花色齐全，最最关键的是，都是最新款式，小秋衣橱里的许多裙子，街上根本见不到，倒是偶尔能在最新的外国电影里看到。 小秋伸手拎出一件天空蓝细条纹的圆领连衣裙来，这款连衣裙是精梳棉布料，白色的圆领，一点点小蓬蓬袖儿，清爽干净，还不失恬静，是小秋比较喜欢的一件。 只不过，一看她拎出来的这件裙子，乔西和金笛都不赞成了。 乔西拉出一件深湖蓝色大荷叶领的丝质连衣裙来，道：“这条裙子更好看啊，都不见你穿……你那条穿了好几回了，也换换样子嘛！” 金笛却拎出一件大红色宽背带裥褶收腰的连衣裙来，给小秋和乔西看：“我觉得这条更好看！” 小秋对这些大红大紫的衣服没什么兴趣，她摆摆手退后几步：“你们喜欢就自己穿呗。” 乔西和金笛互相看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立刻将自己喜欢的裙子换上。 乔西挑选的深湖蓝色大荷叶领连衣裙，有细碎的白色茉莉花，整体设计飘逸感十足，穿在乔西身上，大大地缓和了她本身的英气，竟也多了几分女孩子的柔美和妩媚。 金笛喜欢的红色收腰连衣裙却不那么友好了，这个年代，街上人穿的裙子基本没有无袖款式，更别说吊带了，即便是宽吊带，也露的比较多。金笛就搭配了一件白色的娃娃领短袖衬衣。她本来就比较丰满，再塞进去一件衬衣，那红裙子的重重裥褶一收，饱满的胸就显露了出来，而且，显得腰很粗，说是虎背熊腰一点儿不夸张的。 小秋不会发表意见，乔西却道：“你让小秋穿上试试。” 小秋连忙推托——让她穿上来衬托金笛的不好看？没有这么拉仇恨的吧！可经不住乔西和金笛两个人的合力围攻，小秋最后还是半强迫地被换上了红色的吊带裙。 小秋瘦啊，细手细脚不说，腰更是盈盈一握，这款裙子腰收的比较夸张，却恰好凸显出小秋纤细的腰肢，如风拂垂柳，尽显苗条少女的婀娜多姿。 金笛夸张地捂着眼扑在床上，哀叹：“这家伙太让人嫉妒啦，这小腰儿细的，简直不满我一掐啊……” 皮肤偏健康肤色的乔西在旁边附和：“她不但腰细，皮肤还白，这红裙子也就是她穿，皮肤黑的穿上估计就成煤球了！” 小秋咧咧嘴，笑得有些无奈：“你这话可有看不起非洲兄弟的嫌疑啊，你没见，那些黑人朋友们，最喜欢穿各种色彩艳丽的衣服，也挺好看哒！” 乔西白她一眼，都懒得跟她搭话。她这会儿有点儿后悔，干嘛想不开非得让小秋换裙子了……不但打击了金笛，连她自己个儿都被打击到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算了，这位爱穿啥穿啥吧，她算是看明白了，长成她这模样，披块麻袋片儿，估计都难看不了……她就别没事儿找刺激了。 “哎，秋儿啊，我记得你有一盒美容膏，那个涂上白的比较自然，不像抹粉，白惨惨的渗人……给我用一点吧！”乔西端详着镜子里中的自己，裙子很漂亮，要是脸再白一点儿就更好看了。 乔西说的美容膏是廖辰从港岛给她带回来的，就是一种类似粉底霜的东西，是国内很少见的高档进口化妆品，哪怕是京城、沪城，也只有极少女性能够买到一盒，平常都不舍得用，只有出入大场合，才会拿出来涂一点在脸上。 这会儿，国内女性化妆的还很少，出门能把脸涂白一点儿，就算很时尚了。 小秋这盒美容膏几乎没用过，被她放在梳妆台抽屉的最里边儿。 拿出来递给乔西，金笛闻声也凑过来：“我也抹点儿，也给我抹点儿……” 金笛本来皮肤比较白皙，还是很健康的白里透红，其实没必要涂抹什么，反而遮盖了本来的健康肤色……可这话儿小秋不能说，说了万一被误会成她不舍得东西就不好了。 眼见着两个人就那么干巴巴地拿起美容膏就要往脸上用，小秋实在忍不了了，抬手阻止了两个完全没有化妆常识的人糟蹋自己的脸，拎着自己的洗面乳，推着两个人去院子里洗脸。 洗完脸回来，小秋干脆临时客串了一把化妆师，用水、乳液、美容膏……她的化妆品主要是护肤的，彩妆几乎没有。所以，能做的并不多。 即便这样，看着镜子中的人，乔西和金笛还是满眼惊喜。 金笛更是直接拉着小秋的手，满眼崇拜道：“秋啊，你啥时候学会化妆的？你教教我吧？” 小秋有些哭笑不得，就她这简陋的几样东西，充其量就是做了个护肤，加了个美白防晒，哪里谈得上化妆啊…… 不过，她知道，再过两三年，八十年代末，大街上化妆出行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化妆技术两个小伙伴终归会用得着，她倒是不会吝啬教一教她们。 “你们真想学，那咱们就去涉外商店那边看看，再添置几样东西……”小秋这会儿说啥，那两个也不会反对，齐齐地点头答应着，就像晚答应一会儿，小秋就会反悔一样。 几个人换好衣服出门，小秋才知道，这俩丫头原来准备带着她去逛街。这样，小秋去涉外商店买化妆品的提议恰好与她们的计划不冲突。 涉外商店需要券，因为廖辰，小秋手里倒是有一些。 金笛和乔西按捺不得，拉着小秋直奔涉外商店，还好，这边的化妆品相对全一些，小秋买了眉笔、口红、眼影、眼线…… 乔西捏着一支黑色的唇线笔问她：“这个要不要来一支？” 小秋连忙摇头拒绝。 黑色的唇线……在八零年代末九零年代初，国内的女人刚刚学着化妆的时候，妆容都比较夸张，其他的还能将就着，就是这黑色的唇线搭配上血红色的嘴唇……实在是辣眼睛。小秋坚决不敢苟同。 小秋要的化妆品不算太多，最后一结账也花了小二百块钱。 从涉外商店出来，乔西和金笛都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平常在小秋那边蹭吃蹭喝，包括借衣服穿都惯了，没觉得亏欠什么的，但这么直接地看着小秋为她们花钱，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两个人不知怎么商量的，出来之后，就拉着小秋去坐车，乔西道：“我带你去马克西姆吃冰淇淋。” 小秋笑眯眯道：“去年新开的那家？” 她之前与吴戈秦戎去过老莫吃西餐，那家店是著名的俄国餐厅，做的是正宗的俄国宫廷菜。菜的口味都偏重，热量也特别高，尝一尝还不错，多吃就腻了。 而这家马克西姆是83年底新开的一家法国餐厅，据说是很著名的法国设计师皮尔卡丹投资的，这位的大名小秋上辈子也听说过，却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没想到，人家还投资开了好多家西餐厅，成为开放初期国内很有名的贵族西餐厅的代表。 不过，能被冠上‘贵族餐厅’的名号，消费肯定不低呀，这俩傻大妞儿为了能在她这里学会化妆技术，也是准备让荷包大出血了呀！ 来到餐厅，漂亮洋气的招牌，在单调的街道上非常醒目。 小秋三个人来的时间比较早，还没到午餐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少，只有两三桌，都安静地专心吃着东西，还有一位穿着衬衫西裤的外国老先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静静看着报纸，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一杯咖啡。 店内装饰非常的富丽堂皇，漂亮的彩色玻璃和手绘画，充满了欧陆的贵族情调，三个小姑娘在外边大街上咋咋呼呼的，一走进这里，立刻秒变成安静拘束的小淑女。 乔西和金笛请客，小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看着两个人捧着菜单看了一回，然后矜持地微笑着对侍应生说要三份冰淇淋，再要一份蛋糕。 很快，冰淇淋和蛋糕都送了上来，精致漂亮，口味也很棒，就是量太小，小小的一个球，装饰着漂亮的花瓣和薄荷叶子。 金笛和乔西用小勺子挖一点，小口小口地抿着……那幅因为太喜欢而舍不得一口吃掉的样子，与小冬小夏成贵吃好吃的模样简直一样。 小秋随手从旁边的报刊架上取了一份外文杂志，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随手翻着。 金笛惊讶道：“你还懂法文啊？” 小秋笑笑：“看不懂文字，难道不能看图片啊？就当小人书好了嘛！” 第六百九十章 被她这么一说，两个丫头都被逗笑了，叽叽咯咯笑了一阵，才意识到这里不好大声喧哗，又连忙缩头缩脑地捂住嘴，三人目光交会，却忍不住再次吃吃地笑了起来。 再怎么舍不得，一小个冰淇淋球也吃不了多长时间，那份蛋糕，不提也罢，比鸡蛋打不了多少，三个姑娘一人挖一口就没了。 从餐厅里出来，站在大街上，金笛夸张地拍拍胸口，大声道：“哎哟妈呀，可憋死我了。在这里边连笑都不敢大声……还是这么大声说话痛快啊！” 乔西白她一眼，笑道：“人家那叫淑女，你这样咋咋呼呼的，一看就是傻大妞儿。” 小秋这回主动开口，笑道：“傻大妞就傻大妞儿，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自在，怎么自在怎么来，可别为了莫须有的东西难为自己个儿……走吧，咱们还是去全聚德，我请你们吃烤鸭子去。” 一顿烤鸭子吃的三个人心满意足，吃饱之后又绕弯去不远的乳酪店吃了份冰乳酪，看着日头都要偏西了，三个人这才溜溜达达往回走。 有了这一天添置的化妆品，小秋终于给两个人化了回相对正式的妆容，她还特意嘱咐两个人：“……千万别弄两道黑虫子一样的眉毛和血盆大口，咱们年龄小，稍稍突出一下自己的优点就好了，千万别化大浓妆……” 乔西和金笛两个人只顾照镜子了，镜子里的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好看，看多长时间都看不够……至于小秋说了什么，听没听见的有关系吗？有小秋这个现成的化妆师，她们需要化妆自然会抓她做苦力，自己动手……俩手残党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们自己动手不叫化妆，叫毁容。 当天晚上，郑秋实人没回来，却打了电话回来，通知小秋第二天开始到医院。 小秋从屋里接电话出来，金笛笑呵呵道：“我刚刚和乔西商议，明儿咱们去颐和园，那边凉快，还能划船……据说啊，要是赶上工作人员查的不严，还能下水游泳。” 最后一句还压低了声音，好像在他们自己家里说话，也能被管理人员听到一样。 乔西看了看小秋，拍拍金笛，道：“你也不看看小秋的脸色，指定是去不成了。” 金笛连忙看向小秋求证，小秋无可奈何脸，向她们摊摊手，“郑老头儿下命令了，让我明天一早去医院……我估计，以后我很少有时间跟你们四处逛了。” 金笛眨眨眼，再看了看乔西，见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办法，渐渐地蔫吧下来，低头耷拉脑袋地道：“高考完也不让你玩两天，郑老头儿未免太不近人情啦……” 乔西连忙扯了她一把，拦住她的口无遮拦，小秋是个级护短的性子，她的人只能她自己说，由不得别人说长道短。在小秋心目中，师父郑秋实如师如父，如同亲人长辈一样的存在，别看她自己个儿调皮一口一个‘郑老头儿’地叫，可由不得别人出言不逊。 小秋看见了乔西的小动作，也没在意，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金笛那心思，粗的能跑火车，跟她计较这些，她得累死。 她倒是对乔西的态度多琢磨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带入成了小秋的二堂嫂，乔西勤快了许多，平常懒散的拉都拉不动的，如今也每每跟着小秋一起忙乎。可对待小秋的态度上，似乎一下子小心了许多、谨慎了许多，说话行事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就怕惹着小秋一样。 不过，只是这么一两天，也或者是乔西对自己的新身份定位未完成，也或者是小秋自己过于敏感，所以，她并没有改变什么，带乔西仍旧如之前。不管怎样，以不变应万变，总不容易出大错。 这一晚成江秦戎都没有回来吃晚饭，过了八点，成江才回来，略休息了一会儿，就推了车子送乔西和金笛回家。 小秋没有跟着出门，在家冲了凉，又将里里外外收拾一番，该洗的洗一洗，该收的收一收，真开始去医院实习，中午天热不能回来，早晚也紧张，每天还有许多新的病例要学习要研究……就又紧张起来了。 成江回来的时候快十点了，小秋已经困了，告诉他厨房里炖了宵夜，就自己进屋睡觉了。 进了屋，小秋才放松自己露出一抹好笑来，送金笛和乔西回家，最多四十分钟就回来了，二哥这一趟却多花了一个小时，干什么去了，显而易见。 大姑娘大小伙子，都奔着‘结婚为目的’去了，只要不干出出格的事儿……咳咳，哪怕出了格，也正常不是。她当妹妹的就不替他们操这个心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小秋五点多一点就起了。 天色已经大亮，胡同里有人走动、低声说话，自家厢房里还静悄悄的，二哥还没睡醒。 小秋在院子里练了一回五禽戏，出了一身汗，去浴室里冲了个凉，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这才拎了个暖瓶出去打豆浆。 夏天天热，陆续听说有人吃了变质食品食物中毒的，小秋也基本不在外边购买熟食，特别是馅料类食品。改为在家做些简易快速的食品，比如煮几颗白水蛋，或者一人煎两个鸡蛋，时间再宽裕些，就和面烙葱油饼或者麻酱饼，只需要买一壶新鲜的豆浆搭配，加两碟自制的小菜，就是很美味丰盛的早餐了。 打了豆浆回家，刚进门呢，给郑秋实开车的司机刘军从胡同外边大步走了进来。 “咦，刘哥，你一大早咋来了，是不是师父出什么事了？”小秋一看建刘军，第一时间就想到师父病了还是怎样，脸都白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一看她这样，刘军连忙道：“别怕，别怕，老爷子好着呢，他让我来接你的，你收拾收拾，带几件换洗衣物，接上你，再去接上老先生，然后送你们去火车站。” “哦……好的，刘哥你稍等我一下。”小秋多少有点儿惊讶，但师父打电话没说，刘军也没说，她就知机地一个字都没有问。放下暖瓶，取了十几个鸡蛋世和十来个咸鸭蛋放在煤球炉子上煮着，转身进屋收拾衣物。 夏天的衣物轻薄不占地方，琢磨着可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小秋带了几条裙子外，还带了两身长袖的衣裤，想了想，又取了一件细羊绒开衫和一条宽羊毛大披肩装进行李箱里。 拎着行李出来，一共也没用了一刻钟。成江已经起来了，正将鸡蛋捞出来用井水冲凉，见小秋出来，连忙招呼小秋和刘军：“小秋，刘哥，鸡蛋都凉了，你们赶紧吃上两个。” 刘军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跟自家人也差不多，也不跟兄妹俩客气，还进厨房帮忙拿了筷子和准备好的两碟小菜，然后一人吃了几个煮鸡蛋，喝了碗豆浆就出门。 成江把煮熟的十来个咸鸭蛋给小秋放进书包，又把灌好凉开水的军用水壶交给刘军拎着，送他们出门：“家里有我，你放心去。二叔那边我注意着，若是他们进京，在自己家里住着，你也不用担心……” 刘军知道兄妹间可能有话要说，他很知机地拎了小秋的行李箱和水壶先走一步，到胡同口的车上等着去了。 成江絮絮地交待了几件事，小秋静静地听着，眼看到了胡同口，已经能看到停在那里的车子了，小秋停住脚步…… 她回头微笑着向二哥交待：“我到了那里看情况，方便我就给你回电话……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和秦戎商量，也可以去找小舅舅……” 成江点头，送小秋上车：“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小秋跟着郑秋实上了火车，才发现是坐的是军列，前边的车厢里都是年轻的军人，她跟着郑秋实沾光，坐的是卧铺车厢，她和几名女医生一个车厢，郑秋实住在隔壁。 几名女医生年纪最小的也三十多岁了，只有一个是小秋实习的医院里的，其他几个都没见过。即便认识的那个，也不是一个科室的，年龄相差又多，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几个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收拾收拾行李，就各自上了铺位休息，对于这次突然地出行，没有一个人提及。小秋也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主动爬到最上面的一个铺位，拿出一本病例来学习。 只要学习，她就很快沉浸到其中去了，倒是不觉得无聊。 列车咣切咣切地一路行驶着，并没有在半路车站停靠，小秋透过车窗，看到途中经过的城镇，大概判断出他们出京后直接一路向北，出了关，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出了关之后，层峦叠嶂的地形渐渐变得开阔起来，开始还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密集的村庄，渐渐地，农田少了，村庄也少了，车窗外换成了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间或偶尔闪过一小片树林，杂树少了，标志性的白桦林渐渐多了，一片一片，形成了另一种北地的风情。 列车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才终于喘着气、拉响长长的汽笛，在一个设施简陋的车站上停了下来。 几位大姐阿姨沉默了一路，这时却同时动了起来，一个个身手麻利地下了铺，收拾行李，整理服装仪表。 小秋同医院的李玟医生招呼了小秋一声，没有多说，倒是小秋换铺位的那位童阿姨笑眯眯地提醒小秋：“加件衣服，这边的夜晚还是有点儿冷的。” 小秋从上铺下来，将没打开的行李箱拉出来，又从铺上拉下她的薄羊绒外套来，笑着向童文静举了举示意。 童文静笑着向她竖了竖大拇哥，小声道：“准备好下车了，待会儿到了地方，小秋还跟我一起住吧？” 对于这几位小秋都不熟悉，李玟虽然是同一个医院的，却并没有半点儿照应的意思，小秋选择与童文静同住，也并不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笑笑：“若是可以，我当然乐意。” 尽管最大的可能还是让她与一名女医生同住，可小秋还是奢望，郑秋实能分个套间儿，她更愿意跟着自家师父……说话什么的，不用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实在是累得慌。 出了车间，她就与郑秋实一起走，刘军没有跟来，却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军人负责替郑秋实提行李服务，小秋的箱子不大，也没带什么沉重的东西，她就一直拎在自己手里——人家兵哥是来给师父服务的，不是她的服务员，她自己能拎动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前头一群男医生女医生都出了站，兵哥却带着郑秋实和小秋绕了个弯儿，绕过简陋的候车室，上了停在一侧的一辆吉普车。 坐上车，看着车站外停着的几辆军用大卡车，小秋的心终于放下来，看样子，他们与那些人的目的地很可能不同。不跟着大部队行动，她就差不多可以肯定，能够跟师父一起出入了。 这里应该是个边境小城，夜里八点多钟，街上已经看不到人，车子从空旷的街道上驶过去，打破一片安静，引来几声狗吠。 车子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个大院子里停下来。 负责接站的兵哥跳下车，将两人的行李也从车上卸下来，然后引着师徒二人向里走，进了一个小院。 小院只有三间房，院子却不算小，院子一侧还有一片闲置的菜地，种着两三棵树，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品种。 第六百九十二章 兵哥将两人一直送进屋子里，把行李也拎进屋，简单介绍了一下房间的格局，就告辞离开了。 在火车上吃过晚饭的，师徒俩经过长途跋涉，也都有些累了，谁也没力气折腾，小秋找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拎过来，给郑秋实烫了脚，郑秋实就上床睡了。 小秋把师父的洗脚水端出来倒了，自己又进厨房烧了些热水，插上门，就在厨房里洗了个战斗澡……学医的多少都有些小洁癖，一路上睡在火车的铺位上，尽管没盖上边的被子，小秋也觉得不自在，不洗一洗实在没法儿睡觉。 这边还真像童阿姨说的，夜里的温度比较低，小秋洗完澡出来，夜风一吹，冷的直打颤，连忙裹紧了羊毛披肩，小步快跑回了房间，这才好一点。 虽然是单独的小院，但房内设施一样俱全，床上是部队里统一的被褥枕头，小秋摸了摸，都是全新的东西。 换了一身长袖长裤的睡衣，小秋这才躺进被窝。 被子上尚遗留着仓库里的樟脑球味道，有一点点刺鼻，小秋把被子往下拉一拉，压在胳膊下边，这才舒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睡吧，明天一定不轻松。 第二天一早，小秋是被起床号的声音唤醒的。 跳下床，顺手换了一身运动服，又把被子叠好，衣服收一收，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郑秋实应该是累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小秋没有打扰他，漫步走出小院，这才发现，她们住的小院是一片同样小院中的一个，走出去不远，隔着一道铁栅栏墙和几排树，就是部队出操训练的操场。 小秋顺着铁栅栏走了几步，就找到一个可供行人通行的小门，然后穿过去，就到了操场边缘。朦胧的晨光里，操场上已经有一排排一列列士兵在出早操，整齐的队伍，响亮的口号，形成了与外边喧嚣世界不同的另一种风景。 小秋看到有零零散散的人员，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衣的，就在操场边缘跑步，她也走过去，缓缓顺着跑道外圈慢跑了起来。 几圈跑下来，小秋单薄瘦弱的身影已经被操场上大多数人注意到，有几位在外圈跑步锻炼的中年人笑着与她打招呼，她也大大方方回应，等她跑完往回走的时候，小秋已经大致了解到，她们来到的是北地临近边境的一个小城，大批部队拉过来，在此集结训练，那些医生也是随队后勤人员。至于她师父，大概另有任务，只是，这个就不是跟人聊几句天就能知道的了。 擦把汗，与几位刚结识的大叔大伯告辞，小秋慢悠悠穿过小门，回到小院。 郑秋实已经起了，在院子里练五禽戏。 老爷子的锻炼一直坚持，但并不一定在早上，有时候是睡前，有时候就在白天找一个空闲的时间练上一会儿…… 小秋进屋烧水，她自己洗了洗，又让郑秋实用温水洗了脸，爷俩这才一起出门，去食堂吃饭。 他们住的这一片小院是家属区，有几个院子空闲着，平时收拾干净，只有家属来探亲，或者来执行特殊任务的临时人员住宿。 早饭很简单，大白馒头加咸菜和米粥。 小秋吃了三分之一个馒头喝了半碗米粥就饱了。郑秋实却吃了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小声道：“以后还是把饭打回去吃吧。” 别的不说，小秋背了十几个咸鸭蛋，还有小鱼干和鸡蛋干，昨天在火车上还给他送过去的。若是有那几样小菜，小秋大概也能多吃点儿。 这丫头吧，也不是挑食，只是不和口味的东西吃得就特别少……这小身子骨，养了几年也没胖，再不好好吃饭，他担心小丫头接下来的日子扛不住。 面对自己的师父，小秋也不矫情，乖乖地点头答应着，一面盘算着，安顿下来，能不能找个空出去一趟，别的不说，这边儿可不缺奶制品和肉制品。买一点儿奶豆腐奶皮子，再买点儿肉干啥的，也能填补填补。若只吃这些，她怕老头儿营养不够。 郑秋实看着身体还行，小秋却很清楚，受迫害那十多年里，郑秋实的身体还是留下了不少病根儿，营养跟不上可不行。 师徒俩谁也没说，却都在心里为对方担心。 吃过早饭回来，昨天那位兵哥就再次出现了，然后带着郑秋实和小秋又坐车来到另一处院子。 这所院子更加幽静，一座座单独的院子错落有致，树林成荫，又有小片的菜园子，这边没有部队的热闹喧腾，有的只是一片安宁祥和。这种景象让小秋想到了一个词——疗养院。 果然，兵哥带着他们师徒一直走进其中的一个院子去，看起来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后都有大院子，院子里种着好的一片菜园子，茄子辣椒西红柿，长得都很好，挂着不少果实。 兵哥带着郑秋实和小秋师徒一直到小楼门口，门内迎出来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工作人员，两个人简单交谈了两句，郑秋实师徒就被移交给对方，那位兵哥退回道院子外边的车上，耐心等待去了。 进了门，那位工作人员这才低声跟郑秋实打招呼：“郑老先生，我是王宪永，您叫我小王就好。” 郑秋实点点头，又将小秋介绍给对方：“王小秋，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助手。” 王宪永瞥了小秋一眼，点点头，示意师徒俩跟他进去，一路穿过走廊，到尽头又从楼梯上到二楼，最后，来到一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大房间里。 里边用屏风隔开，外边站着两名工作人员，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白大褂，王宪永称呼他为蔺医生。 第六百九十三章 旁边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同样穿着白大褂，小秋猜测应该是配合蔺医生工作的护士。 蔺医生对郑秋实的到来很高兴，疲惫的脸上透出一抹笑来，快步迎上来道：“老先生您终于来了，我给您介绍一下情况……” 听蔺医生介绍了一下情况，郑秋实也看了一下病历，然后就随着蔺医生进到屏风后边去了。 小秋和那位女护士被留在了外边，她没有多说，看到病历就放在她面前，她也没乱翻，只扫了一眼，看到病历上病人的名字，心头猛地一跳……却原来，那位老人下野后一直住在这个幽静的地方！ 半个小时过去，郑秋实又从屏风里边退了出来，他们几个人只留了那位年轻的护士，其他人都从房间里出来，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客厅里说话。 王宪永沏了几杯茶端上来，然后，郑秋实和蔺医生就病情开始讨论。小秋自然地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开始记录。 那边讨论告一段落，蔺医生起身来到小秋身边，低头看了看她记录的东西，微笑道：“郑老先生收的这徒弟好哇，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深厚的功底，老先生这身医术传承有人啦！” 郑秋实看着小秋有些小得意地笑着，嘴里却谦逊道：“小孩子贪玩儿，难得沉得下心来，哪里谈得上功底，你过奖了。” 看这两个人心口不一地互相寒暄，小秋只做乖巧状安稳坐着就好。很快，那两个就把话题重新转到病情上，蔺医生说了之前的用药记录和治疗理念，郑秋实琢磨着，提出了几个自己的建议，又就方药和针灸配合治疗上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小秋飞快地记录着，等郑秋实说完之后，接过小秋做的记录来看了看，又补充了一点，然后在下边签上了他的名字，把这份资料交给了王宪永。 王宪永接过去看了一下，很严肃道：“郑老先生先回去休息一下，我立刻打申请，得到允许后，就派车过去接老先生。” 郑秋实点头答应着站起身，与蔺医生和王宪永告辞，带着小秋重新上车，离开。 离开那个幽静的疗养院，车子经过一片相对繁华的街道。 小秋没有作声，只默默地关注着车外的路线和街道两旁的商店市场…… 回到原来的小院，已经接近中午。 小秋给郑秋实烧水沏茶，一边按郑秋实的要求，分析之前的病例，脉象、表征等等，然后辩证、论治…… 郑秋实听着小秋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颇为欣慰。让他更满意的是小秋小小年纪就识大体、懂进退，遇事不骄不躁，不慌不忙，沉得住气，稳得住神……即便换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些，小秋却能做到，真是让郑秋实有一点意外地惊喜。 师徒俩讨论一回，眼看着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两人又一次出了小院，往食堂里去打饭。 早饭过分简陋，没想到午饭却丰富了许多，不但有雪白暄软的大包子，还有一盆一盆的手抓羊肉，看得出他们深入了牧区啊，这羊肉都是最简单的白煮烹饪，也没剔骨，一大块一大块的。 小秋和郑秋实一前一后排队打饭，就见排在前头的人有的打两块肉有的打三块肉……看那肉块也不是按斤两…… 正疑问着呢，旁边队伍里有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大叔认出了小秋，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小丫头来打饭啊？咱们这儿的手抓肉是特色，比关内的羊肉嫩，也不膻气，小丫头多打两块尝尝吧。” 小秋终于问出来：“肉不限量的吗？” “咱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肉多，管够吃。”说起吃肉，那人很有些自豪，随后看着小秋的模样又笑道，“就你这小体格儿，管够你吃能吃多少？还能吃上十斤八斤的啊？” 这位太豪气，还十斤八斤……她吃一半进去，就得撑死了。 小秋连连摇头道：“那可吃不了，一斤八两的我也够呛吃呢！” 这话一出，不止和她说话的人，周围排队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这边出来进去的，大都是糙老爷们儿，即便有几户随军家属，有几个小丫头，却也没有小秋这样的：生的好，穿得齐整，还细皮嫩肉一身娇气，其实跑步轻盈，跑几圈不带喘地说明人家小姑娘身体很好。 而且，这姑娘性格好，说话大大方方，待人亲近又不失礼貌，不像院里那些小子丫头一样，一个个老天为大他老二的二愣子一样，与老的小的都能聊上来，还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就顺眼啊。 小秋这一队略快些，刚刚说话的那位与郑秋实并肩了，就笑着问：“老哥哥，这丫头是你家的啊？孙女儿还是老姑娘？” 郑秋实哈哈笑：“大兄弟太看得起老哥我了，我这把年纪，哪里还生得出这么水嫩的老姑娘来？孙女儿……” “哎哟，老哥哥看着精神健旺的，哪里老了。哎，老哥哥有福气，这孙女儿好哇，又漂亮又懂事，这年月这么好的孩子不多见了……” 小秋耳朵里听着身旁身后人扯七扯八地唠着嗑，一边顺着队伍往前缓缓挪动着，不多时，她也来到打饭的窗口，负责打饭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胖胖的师傅，一看见是个瘦津津的小丫头，不由地放柔了声音，问道：“能吃多少打多少？管饱却不能浪费。” 小秋看了看盆子里的大肉块，默默合计了一下道：“给我一块带腿骨的可以吗？” “一块啊？够吃吗？肋条上的肉烂糊，也更香……”那位大师傅还真是挺好心的，主动给小秋建议。 第六百九十四章 羊肉吧，得热热乎乎的吃，放冷了油脂凝固，就会比较腻味，膻味儿也比较重。这会儿虽说是大夏天，但这边的气温明显比京城低一些，中午头的最高温度也就二十八二十九度左右，远没有京城的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 这大块羊肉都是用大锅炖出来的，盛在大铁盆里端上来，排半天队，等打在碗里，羊肉差不多都凉透了，走到近处，小秋清晰地看到大师傅手中的打饭勺子上挂着一层白乎乎的羊油。 冷了的羊肉，又膻又腻的，若是有调料蘸着吃调调味儿还好，这白水煮的大块肉，顶多放点儿盐，连点儿芝麻盐、花椒盐都没有，她觉得自己能吃一块就不错了。 对方还在劝小秋，小秋无法，只好道：“那给我一块腿骨肉一块排骨肉吧。” 她决定了，只打肉，不打包子，打上饭回小院儿去吃，回去后她就能偷渡点儿花椒盐出来，蘸肉吃，应该会可口许多。 听说小秋不要包子，大师傅还很遗憾：“今儿包子可是酸菜大肉馅儿的，你不吃可是挺怨的呀！” 小秋咧咧嘴，向对方道谢：“谢谢大哥，我实在吃不了。” 大师傅干这行干了快二十年了，向来都是打饭的嫌少不够吃，还第一次见打饭的嫌多吃不了的，小秋打上肉走了，郑秋实又上来打饭，还听着这大师傅在摇着头惋惜呢。 郑秋实要了一块肉和一块羊肝，又要了两个包子，大师傅一边给他盛饭，一边摇头：看看，连这么个干巴老头儿都能吃这么多，那个小丫头却吃那么少……难怪那么瘦呢！ 他这么满心关切地，却不知道，小秋之所以打的饭菜少，其实不是饭量多小，而是不合口味，嫌弃他的手艺和这种太粗放的吃法呢！ 小秋打上饭就在队尾处等着郑秋实，等老爷子也打了饭出来，小秋就小小声招呼老爷子回去。 可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他们爷俩儿没等走呢，刚刚搭话的那位大伯，还有两三个大叔就一起过来了，看见郑秋实和小秋爷俩，立刻热情地招呼坐在一起吃饭。 那位大伯还笑呵呵道：“你们爷俩从京城过来，我们好些日子没见着京城的人啦，你们正好给我们说一说，京城的新鲜事儿，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话说到这里，小秋和郑秋实就不好走了，爷俩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几个人凑到一张桌子上，落座吃饭。 这会儿，小秋无比庆幸自己习惯地背了个小包过来。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和一个小纸包出来，几个大叔大伯与郑秋实聊天，也没有人注意到小秋的小动作，好一会儿后，才有人注意到小秋一手扶着肉骨头，一手拿着一把小刀子片肉，动作很轻盈很快，没一会儿，郑秋实要的两块骨头都被她片好了。 郑秋实都习惯了小丫头吃东西讲究，很自然地拿了筷子夹着片好的肉片，蘸着一撮花椒盐吃得津津有味。 那几个大叔大伯看得眼发直，一个个羡慕的满眼冒火啊：“哎哟，郑叔，您这孙女儿可真够孝顺的啊。” “就是，就是，咱们见多了爹娘长辈伺候小辈儿的，可还没见过孙辈孩子这么用心照顾老人儿的，郑叔啊，您老好福气啊！” 此时，最开始与小秋爷俩搭讪的那位大伯发现了关键，他指点着郑秋实盘子里那一小撮粉末，问道：“这是啥？我打饭的时候咋没看见呢？” 这群人在大院里住着，吃惯了食堂，大概都忘了自己家准备食材调料是哪一年的事儿了，是以，看到吃的就直接以为是从食堂里出来的。 郑秋实笑呵呵道：“就是一点儿花椒末和盐，我孙女爱摆弄这些，她带来的。” “哎哟，花椒盐，这是好东西。”那位大伯也不认生，在自己碗里的肉上扯下一块，直接用手抓着伸到郑秋实的盘子里蘸了蘸，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片刻后，他将嘴里的肉吞下去，立刻向郑秋实和小秋竖起了大拇指：“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蘸上点儿这个，好家伙，肉香味儿都给激出来，贼拉好吃啊！” 郑秋实下放十数年，早年有点儿小讲究小洁癖也早给磨没了，眼看着一群队伍里混惯的糙汉子，连个招呼不打，都扯着肉到他盘子里蘸花椒盐的举动，也没露出半点儿不高兴来，反而笑呵呵地跟众人交流：“咋样啊？吃得惯不？” 这群糙老爷们儿自打到了这边部队里，一直吃的就是白水煮肉，有肉吃，相对于大多数国人来说，已经是幸福很满足的事儿了，谁也没想起来给肉加点儿作料儿……可再糙的人，也能尝出好赖味道啊，吃在嘴里好吃，吃了还想吃，那就是好东西啊，好东西必须大家分享啊…… 于是，隔壁桌子的也凑上来了，隔壁再隔壁桌上的也跑了过来，很快，小秋和郑秋实爷俩连同一桌的几个人，就被人群给包围了。 这么些人都来，一人蘸一下子，也得老多花椒盐了，那一撮吃完之后，小秋很自觉地把一小包都贡献出来了，可还是没经住这么多人哄抢…… 隔了两个桌子的赶过来，郑秋实老爷子碗里都已经精光了……连他碗里的肉也被人吃光了，碗里混着一点点花椒盐的汤水也被擦干净了，这碗锃明光亮的，跟洗了也没啥差别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一桌的人，然后又一起看向郑秋实爷俩……最后是小秋。 第六百九十五章 小秋小脸儿发白，睁着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很无辜地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草纸片儿……摊摊手表示：真没了！ 见自家小徒弟被一群糙老爷们儿给吓坏了，郑秋实连忙出声解围：“哈哈，大伙儿也别着急，不是啥稀罕东西，就是花椒面儿加上点儿细盐……” 经他这么一提醒，人群里终于有个转过弯儿来的，喊了一声：“咱们大伙儿这守着食堂，难道还能缺了一点花椒吗？走，去找胡大友要去！” 胡大友是食堂的司务长，管着食材购买和菜单子安排的。 又有人说了：“胡大友一早出去了，没在家……” 那个恼子转的快递立刻道：“就要点儿花椒面儿，不用胡大友在家，厨房里做饭的都能行……” 说着话，围在小秋他们桌子旁的一群人哗啦啦往打菜的窗口涌过去，连小秋一个桌子坐着的几个也跟了上去。 这要是一直吃白水煮肉，也就那么地了。可尝过了蘸调料，再回去吃白水肉，那滋味儿就不对了，一刻也等不得了，赶紧着要调料是正事儿。这一个个急吼吼片刻等待不了的模样，真是让小秋看的挺无语的，若是她不跟着师傅来，不拿出花椒盐，这些人是不是仍旧安安稳稳地继续吃他们的白水煮肉？ 小秋心里嘀咕了没几句，就听得打饭从窗口那边突然嚷嚷起来：“你们这么大个食堂，花椒面儿没有，连花椒粒子也没有……你们他妈的天天做饭就知道用白水煮啊？连点儿调料也没有，难怪老子吃啥是不香，就这样，还让我们流血流汗……” “对啊，兄弟们天天训练那么辛苦，流汗流血的，你们就让我们吃白水煮？你们对得起兄弟们流的血和汗吗……” 眼看着事情有些不可收拾，小秋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她回头对上郑秋实的目光，立刻往师父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师父，我是不是闯祸了？这不算煽动士兵哗变吧？” 好在，咋呼的只是一个两个，大多数人还是理智地。食堂里却是没有花椒，司务长又不在，逼问几个做饭的炊事兵也没啥用。 于是，又陆陆续续散开，往自己坐的桌子旁走。 郑秋实这时起身，笑呵呵地对大伙儿道：“其实大家伙儿不用上火，轧花椒面儿不是有花椒就能一下子轧出来，还得把花椒焙熟了，晾凉了，再轧面儿才香……这样，这事儿因我们爷俩儿而起，是我们爷俩儿对不住大伙儿，待会儿吃过饭，我们爷俩儿出去一趟，多买点儿花椒回来，一下午功夫，也差不多能弄好了，最晚明天晌午，一定让大伙儿都吃上花椒盐。” 他这么一说，好些个人先觉得不得劲儿了，特别是最开始与他们爷俩坐在一起的几个人，更是一脸歉意，吭吭哧哧地表示不是爷俩儿的错，大家伙儿没想闹事，也不会闹事…… 又有人说，大家伙儿吃东西，不应该由人家爷俩掏钱，下午司务长回来，让司务长去办这事儿，云云。 众人纷纷附和着，眼看着一场闹剧没闹大就熄了火，郑秋实和小秋爷俩儿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小秋就又道：“若是食堂里有酱油，倒一点酱油，加一点儿蒜末、辣椒油做蘸料，同样好吃。” 这话一出，有那动作快地，立刻就跑到打饭的窗口去要，片刻端了小半碗回来，一路上，人见着都分一些去，等那人回到自己桌上，碗里基本没剩啥了…… 又闹哄了一会儿，众人都有了蘸料，重新安安静静地吃饭。之前那个给小秋打肉的大师傅端着一小盆羊肉来到小秋爷俩身边。 小秋立刻起身道歉：“大叔，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对不住了。” 那大师傅是个憨厚的，呵呵笑着，将一盆肉往小秋爷俩面前放下，道：“刚才我瞅着你们爷俩的肉没吃上多少，就都被抢光了，这些是锅里一直炖着的，酥烂脱骨了，你们尝尝……那啥，嘿嘿，我们做饭也没啥技巧，你们那酱油蘸料是真好，我们刚才尝了一点儿，还确实挺提味儿地……你们爷俩还有没有其他的小方子，能教教我们几个不？……嘿嘿，你们先吃，你们先吃，吃饱了，我们再来请教……” 这要是上门来横的，不用郑秋实开口，小秋都能给他撅回去。可人家白挨了一顿骂，受了委屈，还一脸笑地找上来请教……这就让他们不好意思回绝了。 小秋和郑秋实眼看着几个大师傅笑眯眯地回到后厨去，师徒俩交换一下眼光，郑秋实无声地道：“应付应付。” 小秋摊摊手，无奈地摇摇头，伸手从大师傅们端来的盆子里抓了块肉出来，埋头开吃……她的调料小秘方，就这么被人赚了去，她得多吃点儿，能找补回一点算一点。 看着小徒弟一脸凶狠地吃肉，郑秋实笑笑，也重新拿了块肉继续吃。 这一次，大师傅们送来的肉是从锅里盛出来的，端上来还热气腾腾的呐，吃在嘴里，并不觉得多腻，膻味儿也不重，爷儿俩竟然胃口大开，一人吃了两三块，觉得胃里饱的吃不下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吃饱喝足，小秋跟着郑秋实起身，端着盆和碗筷给后厨送回去，几位大师傅笑呵呵地迎上来，连问可吃饱了？想吃啥就说，只要厨房里有的，他们随时动手给他们做…… 郑秋实连声谢过，又道：“作调料的小方子啊都是我小孙女儿琢磨的，回去我让她录下来，小孩子自己瞎琢磨的玩意儿，同志们看看就算了，不值得太当真。” 第六百九十六章 几个大师傅连忙说他们是当真的，真心请教，如何如何，郑秋实笑呵呵地跟人寒暄了好一会儿，这才拉着小秋婉拒了几位大师傅的相送，匆匆离了食堂。 回到他们爷俩住的小院，郑秋实洗洗手就要回屋睡觉。小秋一看就知道老爷子又甩了手，没办法，自己惹出来的事儿，哭着也得处理干净。 撇撇嘴，她也不着急顶着大太阳出门，回屋先睡一觉再说。 爷俩午睡刚醒，就有人上门来拜访了，爷俩从卧室里走出来，对了下目光，都有些惊讶：那几位大师傅给逼成啥样啊，这么半天就等不得了，还找上门来了？ 跑腿开门的活儿自然是小秋的，等她打开大门一看：居然不是食堂的大师傅，竟是主动搭讪又拉着他们爷俩儿同桌的其中两位大叔。 小秋扬声叫人，郑秋实听到动静也应到房门口，然后，笑呵呵招呼两位进了门。 小秋给几位冲了茶送上去，也就退出来，打开一把遮阳伞，踢踢踏踏出了小院，又一路往大院外边走去。 大门口站岗的卫兵问了一声，小秋说了一句‘从京里来的’，人家就痛快放行了，一个字没再多问。 小秋也没想到京城来客的身份这么好用，楞了一下，又回头向站岗的兵哥哥问清了市场、商店的方向，这才慢悠悠沿着大路，溜着树荫，一路逛过去，逛了商店，又逛了一个自发形成的小农贸市场，花椒八角这些调味料没找到，倒是让她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不少奶制品和烤牛肉干、卤牛肉，至于水果蔬菜这些，却基本没看见……这大概与当地饮食风俗有关，吃肉多，吃菜少。所以，北方游牧民族都要倚靠从中原贩卖过来的茶砖，煮茶来补充维生素和帮助肉食油脂消化。 她这次出来背了个军用书包，买的东西不少，随手往军用书包里塞……好在她每次买的都不多，一路走一路买，买了多少东西也没有人注意，倒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不少好东西，最后她往回走的时候，书包里就剩下一瓶草原白和一包肉干、一包奶豆腐了。当然，放东西的同时，她也从大青花里边偷渡出了几种调料：大红袍花椒、孜然、黑胡椒……都是她之前在家里炮制研磨过得粉末，加一点儿酱油、盐，就能当蘸料的。 小秋回到大院里，就只把花椒面儿拿出来一小包，把留出来的奶豆腐和牛肉干也拿了出来，用一个盘子拼了，送到郑秋实房间的桌子上。 她放的奶豆腐占大半，牛肉干只有不多的几条，相对于高盐分干硬的肉干，奶豆腐无疑更富有营养，也更有益于身体。 郑秋实没在屋里，小秋猜着应该是又去疗养所那边了。她也没出去找人问，就乖乖地留在屋里，找了纸笔出来，将老爷子答应人家的‘调味儿小方子’捡着简单方便的，原材料比较好找的录了七八个，然后就将这事儿丢开手，拿起上午记录的病历记录开始边整理边琢磨。 对于这份病历，她并没有觉得与之前她接触的病历有什么不同，也没想到，后来因为她手上的这份病历，还引出了那些事情…… 病历差不多整理完成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也有些黯淡了。小秋加快速度，将仅剩的两行字整理完毕，刚把钢笔扣好，直起腰，就听得有人敲门，她起身向外走，准备去开门，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病历，还是折返回来，将两份病历收进大青花，这才快步出去给人开门。 敲门的居然是食堂的那位大师傅，一见小秋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妹子啊，忙着呢？” 小秋笑笑道：“没忙什么。这位大哥，你来找我爷爷的吧？他老人家出去了，没在家。” 大师傅憨厚地笑笑，摇头道：“我不找你爷爷，我是来找你的……” 小秋挑了挑眉毛，心道，她的小调料配方就这么好？让人连半天时间都等不了，找上门来讨要？ 那位大师傅没让小秋多猜，笑呵呵道：“你要是不忙了，洗洗手跟我走……我烤了半只羊，特意来叫你过去吃肉的……哦，你爷爷也在那儿呢！” 小秋笑笑，道：“大哥你先走着，我关上门就来。” 听她这么说，那位才笑着点点头走了。 小秋转回来，瞅了瞅房间里的行李……她离京的时候比较匆忙，就一只行李箱，明面上也不能拿什么大东西出来，她琢磨了一下，从大青花中取了一小罐蜂蜜和一袋孜然粉，然后将录下来的调料方子拿了，看看房间里没什么需要整理的，这才迈步走出了大门。 一路来到食堂，大师傅就在食堂门口等着呢。看她过来，连忙迎上来接着她：“走，在后边院子里呢！” 小秋笑着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食堂，来到后边的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不小，盖着一圈儿平房。类似的布局小秋在疆省医院里也见过，无非就是炊事员的宿舍、食材仓库之类的。 天光渐渐暗了，夕阳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空。 院子里两棵大柳树下，郑秋实和中午搭讪说话的那几位都在，或坐或站地围着一张桌子，小秋眼尖，看见郑秋实正与人下棋，其他三四个都在四周旁观。 大师傅笑呵呵道：“老爷子下棋很厉害哒，下了一下午了，换了好几个人，都没有赢过他的。” 小秋笑笑，心道，在家里，老爷子的棋艺也就虐虐她和秦戎吴戈，宋秀程和廖晨都不和老爷子玩的。 她没打算过去围观，让大师傅带她去看烤羊。她还举了举手中的蜂蜜和孜然，笑道：“我带了一点烤肉用的东西来，正好可以在烤肉上试试味道。” 第六百九十七章 对于中午小秋弄出来的蘸料，这位可是信服的很了，一听小秋又带了烤肉用的调料，眼睛都一下子亮起来，连忙答应着，引着小秋从院子角落绕过去……这边还真是地皮不值钱，这房子后边居然还有一进院子。 这个院子里种了些辣椒茄子白菜萝卜啥的，挨着一侧还有一口水井。 大师傅见小秋看那水井，立刻带着些骄傲道：“咱们这口井是有名的甜水井，井水甘甜清亮，下多大雨，井水不混；天再旱，周遭的大小河流都干了，它也一直有水……” “哦？这么神奇啊？”小秋最清楚大自然里很多事情没办法解释，可存在就是真理，能拥有就是福气。 大师傅又说了一大篇话夸自家的井多好，水多甜…… 井水旁边的棚子里，有人听不下去了，钻出来朝他们喊话：“我说大牙，你小子咋叨叨起来像个老婆子？……嘿嘿，王小秋同志，欢迎你来指导工作……”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什么领导来视察工作似的。 小秋忍住笑，道：“我年纪小，你们叫我小秋、小王都行，可别这么客气，怪生分的。” 带小秋来的大牙也笑着道：“就是，就是，周大嘴，你小子也别整那些虚的，赶紧带着小秋妹子过去，小秋妹子可带了烧烤用的好料来了……” “哎哟，你小子咋不早说……嘿嘿，妹子快请！” 小秋拿来的蜂蜜只有一斤左右，孜然粉也只有二三两的样子，她给两个人介绍了一下，道：“我过来就带了这么点儿，咱们在这里试一试，觉得能用，你们再自己淘换一些用吧。” 大牙和大嘴连忙答应着。 小秋就用蜂蜜和孜然粉做了实验。半只羊已经烤的金黄，油脂滴下来，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团团烟雾，也散发出一阵阵烤肉的浓香。 她只选了一小块肋排肉，分别抹上蜂蜜和孜然，还有一块地方两者都用上，烤了三五分钟，蜂蜜甜香味道和孜然的特异香气就散发了出来，小秋用小刀片了几片肉下来，交给大牙和大嘴两个人品尝。她自己也挑了一片抹了蜂蜜的烤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草原的羊肉质地细嫩紧实，肥而不腻，瘦肉不柴，抹了蜂蜜之后，肉香里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蜜香味儿，肉质也更嫩了些…… 她一小片肉没吃完，大牙和大嘴已经把几片肉都尝完了，连声说好吃，好吃！ 小秋笑着摇摇头，道：“蜂蜜用的晚了一些，烤干了皮儿的时候就抹，可以抹两到三遍，那样肉质会更嫩，味道也会更好。” 至于孜然，就是提香的调料，在烤肉最后阶段撒上就好，没什么其他要求，小秋也就没有多说。 说着话，小秋片了一小片原味的烤羊肉，回头一看，大牙有眼色地立刻端来一碟子细盐，小秋用肉片沾了一点点细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片刻后，笑道：“我倒是觉得，这种原滋原味的肉很好吃。” 大牙和大嘴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要是喜欢吃原汁原味的东西，晌午是谁拿出蘸料来，惹得那群大爷差点儿砸了食堂？ 面对这两张茫然的糙汉脸，小秋只能失笑着摇摇头，道：“没在草原上生活，对咱们这里大块吃肉的习惯一时还没适应，于是，弄了一点点小蘸料，那个确实能够接腻提香……若一定要说原味和用料哪个好，我只能说各有所长，没有哪个更好。” 看着两个人还是有些迷糊，小秋知道他们没听明白，于是又道：“就像咱们北方人爱吃面食，爱喝高度的白酒，乍一吃南方人的精细点心，也觉得不错。可吃上几顿，估计就觉得那东西好看不顶饿，还是吃咱们的大馒头实在，最好还是大肉加烧酒……” 这回，大牙和大嘴都听明白了，两个人连连点头答应着。 “小丫头这话说的明白，还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比不了咱们的大肉和烧酒哇！”几个人哈哈笑着走过来，却是郑秋实和他的几个棋友，大概是闻到烤肉的香味儿了，坐不住下棋了，都凑了过来。 没多会儿，又来了三四个人，都是四五十岁年纪，这群人就在食堂后边的院子里落座，最开始跟他们搭讪的那位大伯姓姜，众人都叫他姜政委。后来的一个黑脸高个汉子姓韩，人们叫他韩师长。其他几位，不是团长就是处长，大抵都是大院排的上号的人。 半只烤羊已经被大牙和大嘴斩成大块，用大木盘子端上桌。 大牙和大嘴把烤肉送上来，给大家介绍：“这边几块是抹了蜂蜜的，这几块是加了孜然……调料的，其余的都是咱们的老法子，原滋原味儿。” 在这个地方，烤羊都不是第一回吃，众人对老滋味儿的烤羊没太大念想，却都齐齐对小秋改良后的烤羊伸出了手。而郑秋实和小秋师徒俩恰恰相反，没去院几个人抢，吃的都是原滋原味的草原烤羊。 品尝之后，郑秋实点头道：“大草原的羊肉好啊，也就是在这里才能吃到这么道地的烤羊肉了。” 对这一点，小秋是最赞同的。 老祖宗有一个词很妙：道地。道地，平常也习惯说成是‘地道’，说的就是各地有各地的特产，能成为地方特产的，在别的地方或者可以种植可以饲养，但品质比较起‘道地’特产来，却相差许多。 药材有‘道地’，比如四大怀药，比如云三七、川天麻、辽参、化州的橘红、新会的陈皮…… 水果有‘道地’，比如烟台苹果、天津鸭梨、吐鲁番的葡萄，黄岩的蜜橘…… 粮食、肉类，仔细探究起来，都有‘道地’一说。这其中，大草原的羊肉，无论口感还是味道、肉质，确实比其他地区出产的羊肉都要好出许多。 第六百九十八章 而其他人则对‘改良版’烤肉更感兴趣，特别是加了蜂蜜和孜然两种调料的，更是连连赞叹说口感更好，滋味儿更足了，肉质更细嫩了…… 吃了几口肉之后，高达六十度以上的草原白酒倒满了碗，一人一碗，不论老少辈分，更不分职务高低，坐上酒桌的都是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小秋虽然没喝酒，却也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晚上。 这些人看着好爽直率，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口无遮拦的，但仔细一琢磨就能发现，他们扯得都是些不疼不痒的事儿，玩笑尽情开，但涉及各自职务、机密之类的东西，却是半个字都不涉及。 酒喝得差不多了，小秋去灶上熬了一大壶奶茶给众人除腻解酒。拎着茶壶从灶上回来，就见那位自来熟的姜政委和另一个人从厕所回来，天黑，两人喝了酒也没注意到小秋，仍旧头碰头低声说着话。 就听姜政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京城那些少爷兵也干不过，你小子也干脆别回来了，回来也饶不了你！” 另一人嗤笑道：“还真是少爷兵，据说这次来的还有军校里的学生崽子，那些小子秀气斯文地像大姑娘，还敢跑到大草原来撒野？嘿嘿，他们最好能乖乖认怂，要不然，我野狼绝对让他们常常被狼群盯上的滋味儿。” 小秋屏住呼吸，身体站在门内的阴影中，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大脑飞转着，搜索着这个人的身份，姜政委介绍的时候提到两个作战部队的，一个侦察营的营长郑辉，另一个好像是特战团的团长关长全。 郑辉生的偏斯文秀气，总是挂着一丝微笑，却不怎么开口说话。倒是关长全生的又高又壮，说话粗声粗气的，颇有些武将之勇。小秋推测，野狼应该是关长全。 照前后所见所闻分析，这次驻京部队拉到草原，应该不是自己部队的训练，还可能有兄弟部队的对抗，甚至模拟实战演练……最让小秋关注的是那句‘军校里的学生崽子’，再联想起吴戈的训练任务，说不定，那小子此时也这片大草原的某地。 想起吴戈那傻小子，小秋无声地咧了咧嘴：就是不知道，那小子是在急行军还是在练习潜伏……不管怎样，恐怕都吃不上烤的金黄的羊肉！ 那两个人说着话回到桌子旁重新落座，小秋又等了两三分钟，这才拎着茶壶从厨房里迈步走出来，没走进步，迎面看见大牙往厨房里走，一看见小秋就笑道：“那么大一壶挺沉的，你放下我来提。” 小秋笑着道：“一壶水我还是能拎得动的……你这是门缝里看人啊！” 大牙憨笑着，到底把小秋手上的茶壶接了过去，一边道：“哪里哪里，不会不会……” 好了奶茶，夜也深了，吃饱喝足的众人也陆续散去。 姜政委与郑秋实谈兴未尽，离开酒桌，还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往外走。小秋与众人笑嘻嘻地打招呼告辞，然后乖巧地跟在郑秋实身后。 大牙指使几个人收拾残局，他紧跟几步，追上小秋，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晚上的羊肉你没咋吃，这个拿回去，防止夜里饿醒了好吃。” 油纸包里的东西不太大，比大人拳头大不了多少，接触到手中还透着隐隐的预热…… 小秋捏了捏，质地紧实有弹性，应该是肉类。 她诚恳地向大牙道了谢，看着前头师父和姜政委在食堂外分开，并停在那里等她，小秋跟大牙告辞，跑到郑秋实的身边，跟着师父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一回来，小秋就给郑秋实冲了一杯葛花蜂蜜茶解酒。 洗了个澡的郑秋实，捧着温热的醒酒茶慢悠悠喝着，一边感叹：“草原和东北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酒包，这要是没你跟着，我只怕早就被他们灌地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小秋嘿嘿笑，道：“师父您是千杯不醉，哪里需要怕他们几个乌合之众，您那是心善，要不然呐，他们这七八个人也不是您的个儿啊。” 自家小徒弟拍马屁，郑秋实半点儿不用脸红，哈哈大笑着配合：“那是！这也就是他们太热情，不得不陪着坐坐，要是真需要计较个高下，都不用我老人家亲自出马，派我小徒弟出去，就能横扫一片！” 小秋轻易不跟人喝酒，但她喝酒不醉的事儿，郑秋实却是知道的。对这件事，他叮嘱小秋要知道藏拙，喝酒不醉，可以当成一个后手，尽量不要示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 师徒俩说说笑笑，小秋盯着郑秋实喝了醒酒茶，小秋这才在房间四周撒一点儿驱虫粉，一边小声对师父说起晚上听到的谈话。 郑秋实并不意外，摇摇头道：“军中演练，都是兄弟部队，吃点儿苦受点儿罪在所难免，但真说起生命危险还是很少的，即便偶有减员，也是意外事件，不会有人在演习中真下死手的。” 说到这里，郑秋实顿了一瞬，接着道：“你是担心吴家那臭小子吧？据我所知，此次军校暑期训练分了几队，吴家小子不一定分到草原这边来。即便是来了草原，参加实训演练，你也不用担心他，那小子打小儿就被他爷爷爸爸扔到连队里操练，身体素质和战斗素质都不是普通孩子能比的。何况，他去疆省那一年也不是白待的，虽然如今回到军校学习，但一般的兵照样不是他的对手，没事儿，没事儿啊，担心啥，遇上那小子只能是对方倒霉……” 想一想吴戈那性子，郑秋实这番话还真不算夸张。 小秋笑着向师父竖了竖大拇哥，赞道：“师父啊，您老慧眼如炬哇！” 说完，拿着空茶杯退出来，让老爷子休息睡觉。 第六百九十九章 从老爷子屋里出来，小秋去洗漱了回来，才想起大牙塞给她的油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烤熟的大鸟……拔了毛又烤熟了之后，也认不出什么品种了，看大小应该比鸽子大，又好像比常见的野鸡略小…… 算了，小秋两辈子加起来吃鸟肉的次数两只手也数的过来，这方面她真的是所知甚少，就不白白浪费脑细胞了，烧烤鸟肉不同于鸡肉、猪肉的特异香气，让她果断决定丢开直接下手，扯下一条烤好的肉送进嘴里。 鸟儿全是精瘦肉，虽然都是禽类，却与油香的烤鸡不同，更不同于外焦里嫩的烤鸭，基本吃不出肉皮的存在，吃在嘴里全是劲道的肉条，稍稍有点儿硬，却特别香，而且是越嚼越香，肉嚼烂吞下去了，嘴巴里的香气却仍旧在，没有半点儿腥气，真是一吃就停不下嘴了。 吃了两口之后，她兴致来了，索性偷偷放出一把躺椅就在院子当间儿，一挥手，又多了一壶自酿的青梅酒，仰头，星空灿烂，熠熠光彩闪耀着如铺了一层碎钻，银河如一条白练在星空中蜿蜒而过。 她身上搭一条羊毛披风，舒展四肢躺在躺椅上，仰望星空，遥想着牛郎织女、七女董永，还有那位永远充当最大反派boss的王母娘娘，小秋一口肉一口酒，惬意自在地，几乎忘却了身在何处，鸟肉吃了几口，她就吃不下了，有些惋惜地闻闻香味儿，收到了大瓷碗里。酒却没有收起来，只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不知不觉，她仰靠在躺椅上就那么睡着了。 手中的酒壶慢慢滑落……就在即将脱离手指的瞬间，酒壶突然不见了。 小秋嘟哝着翻了个身儿，身上的羊毛披肩却随着她的动作从躺椅上滑落下去。 似乎睡着没多会儿，小秋就觉得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在她身上冷得受不了，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希冀让自己温暖一点儿，突然一阵狂风卷来，呼啸着，卷着落叶草屑和尘土……小秋一个激灵从躺椅上跳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跑，紧急时刻，她还没忘记躺椅和披肩，随手收了起来。 起风了！小秋跑进屋，顾不得稳神，就跑着去关各屋的窗户。顶着风把窗户关上，小秋已经嗅到了风中的一丝雨的味道，带着点儿土腥气，潮潮的…… 她站在关闭的窗户前，看着外边嘀咕：“要下大雨了！”就是不知道吴戈是不是在草原的某个角落，忍受着风雨加身的苦楚。 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小秋嘀咕的话音刚落下，窗外的风声一静，片刻后，黑沉沉的夜空突然被一道闪电划破，紧跟着，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炸响！ 电闪雷鸣之中，有沙沙的声音由远而近，终于将小秋所在的院子、房子一齐笼罩进去，然后，雨点打在屋顶瓦片儿上、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噼噼啪啪声混着雨声雷声，响成一片，汇成一首名为雷雨的交响曲。 郑秋实披着一件衣服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站在窗前的小秋，出声道：“打雷害怕了？” 小秋连忙将思绪从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中拽回来，转身笑道：“不怕，我胆子大着呢！” 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对郑秋实道：“师父，您快进屋睡吧，我也睡去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下了雨，草原上就有蘑菇了……” 郑秋实失笑：“你这丫头，到哪里都忘不了这些……这么大雨，一两天内草原里也进不去，你且耐心等两天，师父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就找空带你去草原。” 能去草原，见识一下相对纯粹原始的牧民生活，或者运气好还能看到万马奔腾的雄壮画面，小秋不由自主地就笑开了：“我就是师父最好啦！” “好啦，好啦，赶紧睡觉吧！”郑秋实笑着摇头，进屋睡下。 小秋也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听着屋外的雨声，心却已经飞到了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去了——蓝天，白云，碧绿的草场，还有肥壮的牛群羊群，牧民穿着蒙古袍子，手里挥着鞭子骑在马背上，随着羊群牛群缓缓前行…… 还有悠扬婉转动听的长调：阿呵呵呵……草原上的雄鹰……展翅飞翔在高高的蓝天上……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梦中已经到了草原上，骑在了马背上，小秋嘴角弯弯地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而在小秋沉沉睡去的时候，同一片草原上，相隔不足一百公里的地方，一队士兵整个冒雨前行。 天河好像决堤了，漫天的雨水没头没脸地泼洒下来，打在这些战士们的头上、脸上、身上，他们的衣服和背包早已经湿透，鞋子里都灌满了水，没走一步，都会发出扑哧一声，只不过，这声音被淹没在草丛和泥泞之中，被所有人忽略了。之前急行军热得浑身大汗，被这兜头的雨水兜头一浇，激得人连着几个激灵，麻木困顿的脑子似乎一下清醒过来，疲惫乏力到极点的身体似乎又被压榨出一丝力量来，让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些。 只是，这速度加快只维持了地很短暂，很快，战士们就发觉，雨水糊住了他们的眼睛，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脚底的草丛越来越湿滑越来越泥泞，淋湿的衣服仅仅裹在身上，困住了他们的身体和双腿，更严重的是雨水特别冷，越来越冷，迅速地冲刷走他们身体的热量，之前还浑身大汗淋漓的战士们，很快就冷的嘴唇青紫牙关打颤，手脚和身体也随着热量的流失，渐渐僵硬起来。 他们已经急行军了四个多小时，仍旧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他们只知道紧压着牙关，逼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压榨着身体的极限，一步，又一步。 雷声闪电，风雨交加，仿佛是大自然给这支队伍的考验，但是，不论是雷电还是风雨，对早已经疲惫的冰冷的几乎麻木的他们来说，反而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他们几乎成了机械人，只知道紧跟着前面的战友，一步，又一步。 第七百章 清晨，大雨早已经停歇，太阳还没有出来，湿漉漉的晨风带来了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小秋穿着T恤和牛仔裤打开窗户，迎面一阵冷风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抱着胳膊缩着脖子折回来，打开行李箱取出那件薄羊绒开衫穿上，这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 七月中的天气，京城几乎每天都是烧烤模式，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天也不少见，可一场大雨之后的草原，气温却突然降到了十三四度，小秋穿着羊绒开衫去食堂打饭，竟冷的她差点儿半路折回来。 好不容易抱着饭跑回来，她连忙将那条厚实的羊毛大披肩也裹在身上，然后喝了半碗热汤，才好不容易让身体重新温暖起来。 郑秋实斜眼看着裹得像粽子的小徒弟，笑着摇摇头，继续喝碗里的羊肉汤。 这种湿冷的天气，没有什么比喝一大碗热乎浓香的肉汤更令人愉快的了。一口一口喝下去，身体也一点点温暖起来，温暖了肠胃身体的同时，也让人因为雨天湿冷郁卒压抑的心情，也一点点满足愉快起来。 吃过饭，车子再次来到小院门前，郑秋实带着小秋又去了疗养院。 郑秋实提出的治疗方案已经被批准，他今天过来一要开方抓药，二要配合汤药进行针灸治疗。 郑秋实开好方子，交给王宪永去处理——这个方子在使用前，还要经过备案和核准的手续。 这空档，郑秋实就带着小秋一起到了屏风后边，郑秋实施针，小秋就是助手，郑秋实下针前，会一一报出需要施针的穴位，小秋则负责选定穴位，并进行局部皮肤消毒。郑秋实下针之后，小秋则进一步负责震针和维护。 对于郑秋实让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加入到治疗工作之中，最初申请报上去的时候，王宪永和蔺医生都心存怀疑，报上去之后，负责这边的工作人员、医疗专家组也没人敢拍板，最后，还是报到高层领导那边，领导考虑过之后给了一句话：“我信得过郑秋实老先生的医术，也信得过郑秋实老先生的判断力。” 有了这句话，这才给郑秋实师徒的治疗开了绿灯。 当然，王宪永和蔺医生仍旧不敢大意，自始至终，他们都守在屏风外边，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们好第一时间出手救援（阻止）。 不过，他们这次守候注定了是无用功，郑秋实带着小秋临床实习操作了几年，小秋的技术早就很熟练了。而且，小秋做事专注的优点，也让她学习特别快，工作起来也特别投入和专注，病人的脉象千差万别，她却能够辨别出其中极细微的不同。施治下针，她更是全神贯注在一枚枚银针上，那细如牛毛的小小银针，每一个细微的颤动，都不会遗漏，然后根据这细微的变化，来判断在最好的时机，介入治疗，或调整银针的深度、或增强银针的颤动、或用艾灸……种种措施手段，无不是为了取得最适宜治疗效果。 对，治病用药不同于其他，多不得少不得，只求‘适宜’。不至于治疗力度太重，反伤了病人身体的根本；又不会治疗力度不足，达不到预期的治疗效果，延误了病情。 郑秋实看着小秋专注地操作着一套针，眼尾扫过那边已经少了许多怀疑的两个人，嘴角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再转回目光落在小秋身上，他又禁不住暗暗叹息：这孩子做事认真专注是极难得的，别说与她同龄的孩子，就是五六十岁，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人，也能少能够做到这般宁静。 只是，这般容易用心专注某一件事，万一将来感情上也如此，只怕容易受伤……他可不想自家小徒弟‘慧极必伤’，或者‘为情所伤’。 看来，以后，关注孩子学业的同时，还要多注意注意她的生活和感情了。 中药和针灸双管齐下，这位老人的病情很快就有了起色。 小秋初见到这位老人时，脉象弱气血虚，神志也处于半昏迷状态，诊脉施针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一套针扎完，提了针，这位老人竟悠悠醒转过来，王宪永和蔺医生都激动不已，急急地赶到老人床前问询。郑秋实退后一步，小秋则直接用目光询问师父，得到郑秋实点头允诺后，俏没声儿地退出屏风。 外边的桌上，办事人员已经按着郑秋实的方子取了药回来。方药没有混合，而是按照郑秋实的要求，一味药一味药地单独包装了。 小秋将一味味药的包装逐一打开，鉴定药材品种质量的同时，也判断一下炮制合不合要求。 数十年间，西医兴盛成为主流，流传几千年的中医中药反而被逼的一退再退。原本中医中药师徒传承的传承体系破坏殆尽，虽然有中医药大学中医药学校，浩瀚渊博，却又良莠杂陈的传统医学，又怎么是短短几年时间能够吃透深入的呢？学校里所教的就是那几本教材，可临床上病症万千，而病机病因乃至病情的发作发展，更是千变万化，学医不精，甚至仅仅只了解了个皮毛，又怎么可能真的能看病，更不用说救命啦！ 辨证施治，辩证用药，乃至施针用灸，种种手段，都没有具体的明确的可以量化的标准，太多东西需要医者用心体会用心把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医学传承破坏，就好像大树挖了根，即便仍旧竖立，却只能一点点枯死。 扯得有点儿远了，再说小秋之所以如此费时费力地逐一检验药材，也是为势所迫。 中医中药传承破坏，在中医是名医越来越少，国手更是一日一日凋零，中医后继无人。体现在中药上，就是中医不知药不识药，只知道照着书开方子。 第七百零一章 而从事中药的人员也大多只是接触成品药材，很少再有人走出门，下地上山辩药采药，炮制也越来越简单，一味追求效率而简化工序……在记录的药材就有数千种，几乎每一种药材都有几种不同的炮制方法，不同的炮制方法，其药效也大步相同，比如麦芽一味，生麦芽通经下乳，熟麦芽则是回乳的，由此可见中药材炮制之重要，容不得半点儿随意和简略。 小秋逐一确定了药材和炮制规格后，挑出一味药的规格品种不对，不是他们要用的。另一位药的炮制不够严谨，用的辅料有掺杂，品质不够，可能会影响到成品药效。 这两味药又着人重新更换回来，确定无误后，郑秋实也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这边，小秋已经着手熬药，先煎后下不一而足，又半个小时，汤药熬好送进去，老人自己很顺利地服了药，让王宪永等人高兴不已……这之前好几天，老人可是连西药片儿都无法吞咽了。 服用汤药后，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老人再次沉沉睡去。郑秋实又进屏风后诊了脉，确定老人病情确实有所缓解，师徒俩这才离开疗养院，又被送回大院。 如此三天，连续施针用药，老人的病情逐步缓解。之前大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状态的，如今，每天至少有四五个小时是清醒的了。 郑秋实打了汇报：继续施针已经疗效不明显，接下来，只能用汤药进一步调理。 至于病情，其实早在郑秋实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已经不可能治愈，不过是缓解病情，减轻痛苦，延长时间罢了。 申请递上去隔了一天，也就是施治第五天，郑秋实和小秋再一次用完针之后，没等小秋退开，老人就张开了眼睛。 看见给他操作治疗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人多少有点儿意外，却很和蔼，因为患病浮肿比较严重的脸上，表情慈和，嘴角甚至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小姑娘不错，好好学，争取把咱们国家的传统医术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小秋神色郑重地躬了躬身答应着，见王宪永和蔺医生都来到床前，她顺势退了出来。 没用上级批准，老人自己做了决定，一句话：“尊重郑先生的意见。” 这一天，郑秋实和小秋回到大院后，再去食堂吃午饭，才突然发现，往常人满为患的食堂，突然清闲了许多，打饭的窗口前甚至都不用排队了。 小秋来到窗口前，就见大嘴还在，却没见大牙的身影，她装小孩儿笑嘻嘻地问道：“李大哥呢？”大牙姓李，还有个挺大气的名字——李立臣，因为有一点龅牙，被起了外号‘大牙’。 而给他起外号额周向阳因为吃饭狼吞虎咽，饭量大，被李立臣报复地起了‘大嘴’的外号。这老哥俩数年如一日的互相伤害中，倒是培养出了另一种默契和感情。 周大嘴嗤地一声，笑道：“那家伙啊，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草窝子里挖坑呢！” 小秋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吃过饭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儿，小秋才就食堂里的‘异常’询问郑秋实。 这么多天，小秋对疗养院那位半句话都没多说没多问，郑秋实对小徒弟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此时听小丫头问起不相干的事情，自然尽力详细地解答：“炊事班作为部队的一部分，若逢战事、训练也要随同行动，祝贺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过去运粮食辎重都是用马车牛车，甚至人力推车，如今条件好了，炊事班用的粮食蔬菜锅碗瓢盆都有汽车运输了，但野外训练不可能有建设好的灶，这就需要炊事班的战士就地挖坑，架上锅就能做饭，古代描述战争的，比如《三国》《水浒》，都有‘埋锅造饭’的描述，说的就是行军途中为了快速方便，挖坑为灶的事情。” 小秋听得怪有意思：“原来，‘埋锅造饭’是这么个意思……哈哈，我小时候看到这个还总奇怪，把锅埋起来了还咋‘造饭’呢！” 郑秋实也笑起来，又道：“不过，听说已经生产了‘野战炊事车’，南线已经开始配备，全军推广相比也不远了。” 这种野战炊事车小秋倒是有印象，在后来几次大的自然灾害中，救援部队就出动了这种后勤装备，不但给部队提供后勤支持，还为受灾群众提供了热饭热水，新闻上专门报道过的。 师徒俩说笑了一回，都回房间午休了，没睡着多大会儿，大门上就有人来敲门了。 小秋走出房间，就看见郑秋实也已经起来了，看见小秋就道：“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走了。” 小秋没多问，她的行李也简单，不到十分钟就收拾好了，再出来，郑秋实已经拎着他的行李袋站在客厅里了，这几天一直负责接送的那位也到了。 师徒俩随着离开小院，悄悄坐车离开，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告辞。 坐在吉普车上，小秋心想，亏得那天借着买调料去逛了逛街，要不然，还真的白跑了一趟草原了。 一边想着，还一边遗憾，大雨过去五天了，蘑菇大概已经长大又干枯了，她也没能真的去草原…… 真遗憾没维持多久，一个多小时后，当吉普车离开柏油路，开上土路，最后直接开入草原后，小秋傻眼了——尽管她不认识路，这会儿也没有卫星导航啥的，可她敢断定，这绝不是回京城的路。 又过了一个小时，小秋还没看到目的地……只是，她终于置身草原，却早已经顾不得想什么‘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白云羊群，更别提骑马、打猎、捡蘑菇了…… 第七百零二章 国产的吉普车，加了越野之后，体现出相当优越的越野性能。茂密的草丛、比较浅的水沟，吉普车都能够顺利通过。当然，坐在车上的人是什么感受，只看郑秋实和小秋师徒俩的脸色就知道了：郑秋实是蜡黄，小秋同学是煞白…… 心心念念的大草原，当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小秋却除了仅仅抓着车扶手，努力忍着不断翻腾的胃，让自己不至于吐出来，其余种种，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有一段路程稍微平坦些，车子颠簸的也轻一些，小秋给自己按压穴位缓解不适，又去查看郑老爷子的情况……回过神还禁不住自嘲：她这也算是‘叶公好龙’了吧？ 等车子终于在一片军绿色的，又扎了许多树枝作伪装的帐篷群近前停下，小秋的身体也几乎达到了极限。她拼命忍住不适，先跳下车，绕到郑秋实老爷子那一边，扶着老爷子下车，又给老爷子做穴位按压缓解不适和疲惫……眼看着，老爷子挪动几步，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小秋才连忙把水壶打开盖子递过去。 郑秋实接了水壶，一口水顺利喝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缓过劲儿来了，一边感慨：“到底是老了，这身子骨儿禁不住折腾啦，这要是年轻上十年，别说你一个小丫头，就是大小伙子来也不一定比得过我……” 老爷子这牛吹的……也不怕把草原的牛都吹绝了？！ 小秋忍俊不禁想笑，只是笑声还没出口，她却再也坚持不住了，扭头猛跑出两步，就控制不住自己，刚来得及弯下腰，胃里翻腾了许久的东西就冲口而出，吐了一地。 经过几个小时颠簸，中午吃的东西早就被消化得差不多了，吐出来的基本都是胃液，几口之后，颜色开始泛黄发绿，竟是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郑秋实也顾不得自己头晕眼花了，连忙上前关切询问。小秋吐出来，反而觉得舒服了许多。她摆摆手，接了水壶，用手捧着水漱了漱口，这才觉得缓过劲儿来。 “爷爷，不必担心我，吐出来舒服多了。”对上郑秋实担心的目光，小秋连忙宽慰。 郑秋实答应着，到底伸手评了评小秋的脉象，这才放了心。 此时，一直负责接送的那位同志已经向营地的人员做了交接，郑秋实带着小秋过去，人家双方像交接战略物资一样完成了手续，那位送人的同志就向郑秋实敬了个礼，然后开车回去了。 营地负责接待的人与郑秋实握握手，挺热情地招呼：“郑老先生，您来了，我们团的战斗力可是要提升了好几个台阶啊！我叫林志坚，您叫我小林就行。” 郑秋实笑着道：“我就个干巴老头儿，两只鸡大概都抓不了，又怎么能给你们增加战斗力呐。是战士们本身就勇敢无畏，坚忍不拔……” 两个人互相寒暄着，郑秋实又把小秋介绍给对方，那人身后跟着的两个小战士接过师徒俩的行李，一行人往营地里边走去。 入眼的都是行军帐篷，一个个长方形的行军帐篷，与一座座小房子。 郑秋实和小秋被领到一座有红十字标识的帐篷前，走进去，这个大帐篷里边又被隔成两间，外间比较大，放着两张医用床。隔间里边相对小一些，支着两张行军床。 进去之后，林志坚介绍道：“郑老先生住在这个小间里边，外边是诊疗室，比较方便。” 回头看向小秋，又道：“王小秋同志就去女兵那边安置一下，就在这个后边，隔着不远。” 入乡随俗，更何况是进了军营，只有听从命令服从安排的份儿。 小秋看向郑秋实，见他点头答应，于是也很乖顺地随着一个兵哥哥出了治疗站，让后边走过相对空旷的一段地带，大约隔着二三十米的样子，就是两座相连的军用帐篷。 兵哥哥将小秋送到距离门口四五米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然后高声喊：“赵小月！” 声音刚落，帐篷的门帘一掀，从里边快步跑出一个短头发姑娘来，人到声到：“到！” 随着声音，这位还非常标准地做了个立正的动作，那小腰身儿挺拔的，简直就是一棵小白杨。 只是，画风没稳定两秒，标志端庄的小姑娘眨眼就变了一副嘴脸：“哎哟，原来是小白菜弟弟啊，你找姐姐啥事儿？……咦，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啊？这么标志啊？小妹妹，我叫赵小月，你叫我小月姐就行。小白菜啊，这姑娘交给我了，你回去吧……姐妹们，我们来了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小妹妹，大家欢迎……” 小秋傻眼，呆愣愣地被自封的小月姐带进帐篷，又介绍给屋里的五个姑娘。 这些姑娘，无一例外地年轻，无一例外地腰身挺拔，行动如风。另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无一例外的短发，显得特别利落、干练。 赵小月是这间临时宿舍的小班长，手下七个姑娘，四个话务员有两个去值班了。另外三个加上赵小月自己都是卫生兵，负责简单的疾病治疗和简单的急救、伤口包扎什么的。 帐篷里一共放了八张行军床，两边各四张，中间拉着一道帘子，称得上泾渭分明。 赵小月得知小秋是学医的，高兴地拉着她到了左边的隔间里，让她在一张床上落座，一边快言快语道：“你既然来了，就跟大家都是姐妹。你且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小白菜，让他把你的床和行李送过来……这里别的东西都可以不用，但蚊帐和被褥必须有。草原的蚊子特别多，而且一只一只的个儿都特别大，嘴特别毒，一咬一个大疙瘩，不管用什么清凉油消炎膏都没用……你看看我这胳膊上腿上都是，痒得很，挠烂了还是痒……” 第七百零三章 赵小月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姑娘也纷纷撸袖子挽裤腿儿，露出自己身上的伤痕给小秋看，一边还七嘴八舌地控诉着草原的蚊子之恐怖之危险之毒辣…… 小秋看着大家身上一个个红印子，有些真的像赵小月说的已经被挠破了，红肿的老高，有个还接了血痂……让原本漂亮的身体有了点点瑕疵，看得小秋是触目惊心。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青霉素小玻瓶来，里边盛着大半瓶淡绿色膏子。 她没有介绍手里的东西，而是对赵小月道：“小月姐，有棉棒吧？拿一点出来……” “这儿有！”一个尖下颌的姑娘递过来一包棉棒。 小秋笑着道了谢，用棉棒沾了一点绿色的膏子，示意赵小月把胳膊腿儿都伸过来，然后，先从一个被抓破还冒着血珠子的伤痕开始，一个个涂抹过去…… 涂了两三个，就听赵小月惊喜道：“哎呀，这药膏真管用哎，刚刚还痒的要死，这一会儿就不痒了，凉凉的，也不像清凉油那么辣，破了的也不蛰地疼，挺舒服的……” 其他几个人听了都是大喜，纷纷撸袖子挽裤腿儿……还有一个个子小巧容貌秀气的姑娘，做派却特别豪爽，三两下子把军装扣子解开，哗啦就把衣服脱了…… 小秋给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瞅才发现人家里边穿着跨栏背心呢，啥啥也看不着。还好，还好…… 见她这样，其他几个也不甘落后，也要脱衣服，被小秋出声止住：“说不定一会儿就要给我送床，我们还是注意点儿才好。” 八十年代初，跳个舞都能定成流氓罪的时期，光天化日的，好几个大姑娘都衣着不整的，万一让人撞见……哪怕是被女人看见，传出去都是事儿。这帐篷里可兵分两路，帘子另一边可还有俩人呢。 小秋看看赵小月，用目光示意一下帘子另一边。 赵小月眼底划过一抹惊讶，脸上却一下子笑开了，整了整衣裤，掀帘子出去，小秋就听得赵小月那张嘴巴拉巴拉一阵说，都没听到对方作声，就已经被赵小月带了过来。 一屋子六个姑娘都上了药，小小的玻璃药瓶里的药膏子眼瞅着下去了一层。小秋手里还有不少，自然不会心疼这点儿东西，于是交给赵小月道：“小月姐，东西你收着，谁用就找你。” 赵小月倒是没推辞，看了小秋一眼，笑哈哈地接了过去：“只要你给我不心疼就行啊。” 又给那两个接线员说：“她们回来你给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找我抹药哈。” 一瓶药，成功地拉近了小秋和舍友们的关系。 赵小月嫌后勤的人办事拖拉，站起来要去给小秋催床铺用品。其他姑娘也连忙附和着都要跟了去，还是赵小月将那两个接线员劝住：“你们俩上夜班，我们走了，你们正好再补一觉……我们过去，去后勤转一趟正好把晚饭打回来，把你们俩饭盒拿出来，我们给你们一并捎回来……” 小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可能影响到了这两个人的休息，难怪，这两位开始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头发蓬乱，睡意朦胧的。 她笑着上前接过两个人递过来的饭盒，低声道歉：“看来是我打扰了两个姐姐的休息了，对不住，今儿，两个姐姐的饭就有我打了，当我赔罪。” 那两个本来用了小秋的药膏子，心里那点恼怒早就散的差不多了，又听她这么爽快地赔不是，把话也说开了，那是真的没了恼意了，两个人都连连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儿，其中一个女孩子还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饭盒递给小秋：“你的用具还没领，先拿我这个去用吧！” 小秋可不习惯用别人的餐具，连忙笑着道谢婉拒了，打开箱子取了一只半旧的铝饭盒出来拿在手里，然后才跟着赵小月几个一起出了帐篷。 也是巧了，她们出门，就看见小白菜带着另一个小战士，小白菜扛着行军床，另一个抱着被褥军装连同脸盆刷牙缸子毛巾等物走了过来。 赵小月上前道了谢，带着几个姑娘一起动手，帮着小秋把床就在帐篷外边架好，又把被褥都抖开铺在床上。 赵小月一边忙乎还一边向小秋解释：“被褥在仓库里提出来都有股味儿，最好是晒上两天再用……今儿来不及了，搁在外边晾上几个小时，晚上先将就着，明天太阳好，我再帮你搬出来晾晒。” 小秋连忙道谢，并没有阻止赵小月几个人忙乎，只笑嘻嘻地凑上去一起帮忙…… 这边弄好，一群姑娘也不用再去后勤了，去食堂还早一点儿，赵小月索性带着小秋去营地走一走，熟悉一下地形。 路上，赵小月告诉小秋，营地每天都会更换不同的口令，在营地内部走动还不太要紧，到边缘去，或者出营地是一定要记住口令的。 这个真的很关键，小秋点点头，暗暗将这晚上的口令记在心里。 几个姑娘转了一圈，赵小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一起往食堂走。 小秋向赵小月打个招呼，自己绕到医疗站这边来，看郑秋实安置的如何，结果郑秋实正要出门，见了小秋就招呼她一起：“今晚他们给咱们爷俩儿接风……” 小秋笑着摇摇头，拒绝跟着郑秋实过去，“那您自己去吧，我跟几个姐姐去食堂吃。” 见她与舍友们处的来，郑秋实还是挺高兴的，笑着答应了。 小秋又提及草原蚊虫肆虐一事，又笑眯眯凑近郑秋实道：“我刚刚看见营地内外不少艾草……”说到这，见郑秋实笑微微答应着，小秋就不再多说，摆摆手跑走了。 然后目送着小秋轻盈地跑远，这才随着来请他的小战士，顺着小秋的背影，也往食堂里走过去。 第七百零四章 这会儿，哪怕是领导搞接待，也大多只是让食堂炒几个好菜，别说在草原深处没有条件，就是大城市，也没有多少酒店酒楼的，大吃大喝那一套还没流行开。 小秋和赵小月几个回合，站到打饭的队伍中后，没多久，就看见师父郑秋实随着一名小战士绕过食堂，往旁边的帐篷里去了。 前边一个小姑娘低声嘀咕：“不知道哪里来的领导，也能让咱们那领导请回客，不简单呐。” 几个女战士叽叽咯咯笑一回，谁也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不知哪个提起刚刚在营房里转了一圈，身上都没有被蚊子咬，其他几个立刻附和起来。 赵小月眼睛亮亮地看在小秋脸上，小秋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那几个姑娘也立刻心领神会地又换了话题——这么好使的药，想也知道不好弄，就那么一小瓶儿，她们还要留着自己用呢，要是嚷嚷出去，别人要用给不给？不给得罪人，给了别人自己没得使……所以才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嘛！ 很快，就轮到她们几个打饭了，真正的大铁锅炖菜，连骨头的羊肉剁成块，加土豆胡萝卜一锅炖，就是土豆稍微多了些。主食是白面馒头，白生生的很喧软。 小秋之前吐干净了，胃里空空的，这会儿闻见饭菜的香味儿是真的饿了，闻着这大锅炖菜居然觉得挺香。 就这一种菜，也省了选择了，一人一份菜，一人一到两个馒头。 赵小月回头和小秋商量：“我两个吃不了，咱们俩个一起打三个馒头怎么样？”这是主动向自己示好呢，若非示好，对方根本没必要给自己一起打馒头，剩下半个馒头随便给哪个男兵，都不是问题。 她还是来晚了，排队这么十来分钟功夫，已经有好几个男兵过来要帮她们打水呢！ 军营终归是男人的天下，有这么几个女兵，那真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但凡女兵有一点点松动，营里的男兵真差不多是任挑任选…… 几个女兵打了饭菜，小秋手中端了两名接线员女兵的饭盒，赵小月就把小秋的接过去替她拿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帐篷，看看太阳已经没到地平线以下，于是，赵小月又主动张罗着，几个女兵一起动手，把小秋的行军床和被褥搬进帐篷，而且没用打商量，直接按在卫生兵这边。 那两名接线员女兵也起了，小秋将饭盒递给她们，赵小月就笑着道：“一块吃吧，人多热闹。” 其他几名卫生女兵也连声附和，那两个接线员女兵也没推辞，放下饭盒，转回去，一人拿了一盒罐头过来，另一个则拿出一包五香花生米来。 小秋笑笑没说话，去箱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却是香辣小鱼干。 几个卫生女兵也个个都有私货，也都笑嘻嘻拿出来共享，这一凑凑了十多种好吃的，有水果罐头，有肉干，有花生米、瓜子，还有一个姑娘拿出两块压缩饼干也算一样，林林总总摆在中间，竟是颇为丰盛。 小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冰糖来，一个人的水壶里塞了三四块，然后举起水壶向大家致谢：“今儿没酒，我就用水代酒，谢谢姐姐们的热情帮助。” 众人渐渐不再把小秋当不懂事的小丫头，纷纷响应着举起水壶碰了碰，然后捧着水壶就喝。 到了草原虽然才一个多星期，但这边的条件太艰苦了。除了食堂供应的饭菜，想吃点儿什么都没处寻摸去，真真的有钱都没地儿花——即便只是一壶不太甜的糖水，也能让她们很高兴了，甜味淡点儿也甜嘛！ 吃着喝着，众人抱怨着草原的艰苦、单调和枯燥，小秋基本没吃菜，就碰着水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只不过，水壶中早被她暗度陈仓地换成了粘稠的大米汤——她之前那一通吐有些伤胃，先喝一些大米汤能够修复和保护受损的胃粘膜，有利于养胃。 她们这边吃着喝着动作慢了些，两个接线员女兵看看时间，提前离开，整理一下仪容，匆匆赶去接班了。 没多会儿，帐篷外有脚步走动的声音，最初赵小月几个还以为是下了班的接线员女兵回来了，可很快就察觉到不对，走动的脚步声很多，明显不是两个人。 再过了一会儿，外边走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又隐隐有烟气从帐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有人就吸着鼻子道：“这是烧了什么？怎么一股子烟味儿？”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小秋倒是猜到了，却没有作声，拿了一小块压缩饼干慢慢吃着。 就在这时，两名女兵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松开捂着口鼻的手，大口呼吸，又道：“不知谁出得馊主意，营地周围和帐篷空隙里布置了好些野草在烧，那么湿漉漉的草根本点不着，就冒烟了，你们在帐篷里不知道，外边到处都是烟，跟失了火一样……” 这时，一个卫生女兵吸吸鼻子道：“哎，你们进来我闻的味儿清楚了，我闻着好像是艾草，这东西可以驱蚊虫啊，我们老家每到夏天都会用艾草搓火绳，屋子里点上根火绳，一夜都不没蚊子。” 顿了顿，这个姑娘又补充道：“也有懒得费功夫搓火绳的，就直接烧艾草，同样能够驱蚊，就是烟气大了点儿。” 赵小月就道：“咱们又不怕蚊子咬了……” 话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然后笑嘻嘻地招呼两个刚进来的接线员女兵：“来来，小秋带了一点儿驱蚊止痒的药膏子来，特别管用，你们快来，把之前被蚊子咬的包都搽一搽。” 那两个接线员女兵听赵小月这么说还愣了一下，往日可没见赵小月这么大方啊，人家出身高，长得又漂亮，向来都像大白鹅，仰着脖子走路的，所以，她们接线兵还给她偷偷起了个外号‘大白鹅’。 第七百零五章 不等那两个人回过神，赵小月和另一名卫生女兵已经走过去，热情地拉了两个接线女兵过来，先给两个人和小秋介绍，赵小月又拿出药膏子给两个人抹药。 过了一会儿，两个接线女兵也回过神来了，客客气气向小秋和赵小月几个道谢，又说她们回来路上看到的‘狼烟遍地’，又说那些男兵多烦人，明明看见她们过来了，还猛劲儿扇烟…… 小秋安静地坐在自己床上，微微勾起唇角：看来，附近的艾草还是挺多的。草原上药材还有许多，诸如黄芪、甘草、苁蓉、五味子……不过，想起此时身处军营，纪律严明，还真不敢说能不能出去溜达。 说笑一会儿，等到外边的烟气散的差不多了，赵小月和其他几个人都笑嘻嘻地起身，开行李拿衣服…… 小秋略带意外地看着她们拿了内衣拿毛巾……大概已经猜到她们要去做什么了。 果然，赵小月收拾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回头提醒小秋：“秋儿，赶紧收拾点儿换洗衣服，姐姐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秋突然想起赵小月说过的，出营地需要对口令，原来，用在此时。 野泳，几十年后，水体污染之后将变成奢望。而且，诸多溺水事件不断被报道之后，野泳的危险性也被人为地扩大，从而让许多人对野泳望而却步，殊不知，这会儿的湖泊河湾里的水都很干净，清澈的水质，站在岸上就能清晰地看到水里的游鱼和水草。 赤脚踩在河底泥沙和水草上，有傻乎乎的游鱼在你身边游来游去，有勇敢的小虾用钳子戳你的脚……两份刺激，八分清凉舒服，还有凫水嬉戏的畅快恣意……绝对都是人工用泳池里体会不到的。 想起这些，小秋脆生生答应着，动作轻快地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又把羊毛毯子带上，之后，手一翻拿出几颗自己配置的驱蛇虫的药丸子，然后就跟着赵小月一行出帐篷，往营地外走去。 因为安全考虑，赵小月她们的女兵宿舍和治疗站、通讯站都在靠近营地中心指挥部的位置，从她们的帐篷出来，差不多需要穿过半个营地，才能出来。这邵网上，小秋亲眼见识了防卫的严密，短短百十米的距离，竟然有六道哨位关卡。 不过，她们也没受到什么难为，对过口令之后，就顺利放行。通过最外围的哨卡时，对方放行之前，又告诉了赵小月一个新口令：“满月。” 小秋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夜空上个只圆了一半的月亮……好吧，出人意料才能作为口令！ 一行人出了营地，赵小月立刻展现出她作为队伍领导者的一面，点名安排谁在前边领队，注意开路和草丛中有无危险，谁在队尾策应，谁在中间加强防范…… 小秋被她安排在队伍中间，只嘱咐她注意点脚下，小心被草绊倒，或者被坑洼崴了脚。 小秋笑笑答应着，乖巧地跟在队伍中行进。 出了营地，没想到还有岗哨，赵小月给小秋解释说是游哨，负责营地外围巡逻防范的。 小秋连连点头，既然队伍拉出来参加集训，就随时处在一级战备状态，别看她们这些‘闲散人员’没啥紧张的，但作战员应该是随时待命的状态。 又走了一二百米的样子，月光下，出现了几棵稀稀拉拉的树。树下的草生长的也特别茂盛，走在最前边的女兵高兴起来：“到了！” 其他人也高兴地说笑起来，只是，小秋注意到，队形一直没乱，各人说笑归说笑，却仍旧用手上的树枝不时地拨打着周边的草丛。 有人惊讶：“今儿好像特别干净啊，这一路过来，连一只虫子都没看见呀！”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前几天出来都能碰到蛇，前天和昨天还都碰到不止一条，今天居然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赵小月心里暗暗埋怨几个姑娘口无遮拦，一边回头安慰小秋：“别听她们说的吓人，这里的蛇基本都是无毒蛇，听到动静比人都跑得快……来，这边！” 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引着小秋从一条狭窄的缝隙中穿过那片草丛。 她们这一路走来，大概走得次数多了，草被踩倒之后，形成了一条不太宽的小路。这条小路蜿蜒着，一直穿过前边那一道茂密的草丛，然后，就看见，一小片湖面，翻着银色的粼粼波光。 湖边，躺着一棵枯树，枝叶早已经不在，只有粗壮的树干横卧在那里，仿佛已经躺了上千年。 也不知是人工清理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枯树里侧就没了草，干干净净一片湖滩，而且，难得的是沙土地，经过水冲以后，一点儿不泥泞。 赵小月看出小秋的惊讶，得意地笑道：“是不是有点儿小惊讶？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干净许多？” 小秋连连点头：“真的是欸，我来这一路上还在想，这么多草，水里会不会也有许多……” 她没有说的是，她的身上佩戴了驱蛇虫的药，她们一行人走得不快，那药味儿飘散开去，蛇虫鼠蚁都闻风避开了，可到了水里，这蛇药可就不起作用了，她路上还在想，万一水中水草比较茂盛，蛇类隐藏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她要不要再拿出点儿强效药洒在水中驱蛇？ 如今，看见干净的湖滩，肉眼可见的湖水边沿也没有太多的杂草，小秋也大概放了心——这片湖水和岸边应该是经过清理的，没了丛生的杂草，自然也就少了被蛇虫咬伤的担忧。 月光、湖水、戏水的漂亮女子……犹如神话传说中下凡沐浴的仙女，哈哈，就是没有偷衣服的牛郎和董永！ 小秋没说自己能游泳，就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洗了澡，然后裹了羊毛披肩，乖巧地坐在枯树上替大家看衣服，当然，顺带着欣赏一下众美戏水图，给这枯燥无聊的军营生活增添点儿绯色记忆。 第七百零六章 从水里上岸，还是有些冷的。众人匆匆穿好衣服，个顶个用大浴巾披着裹着，小碎步地回了营地。 夜晚，草原很宁静，只有草丛中的虫儿偶尔发出一串低鸣。 熄灯之后，小秋就将床单被子都换成了自己带来的，同样的军绿颜色、质地布料都差不多，倒是不怕第二天被人发现。 一夜好眠，却没到天亮——外边还黑着，就突然被一阵紧急集合号惊醒。屋子里的女兵，看起来活泼甚至带着点儿散漫的，可听到号声却讯速地从床上弹起来，穿衣、叠被、整行李打背包……小秋置身此地，就不敢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她也加快速度打包整行李…… 等众人背起背包向外跑的时候，她也飞快地拎起打的有些松垮的行李跟着跑出去，另一只手里则拎着没来及背在身上的水壶和书包。 到了校场，小秋跟着赵小月几个女卫生兵排在一起，趁着众人整队的时间，她已经把被子和书包、水壶都背在了身上。 部队领导站在前面，看着队伍在规定的时间内集合完毕，就开始训话。另外的几名领导则四下里转着查看。一名三十出头的军官走到女兵队列近前，看着站在队尾的小秋，微微皱了皱眉头：“长头发？” 队伍前边的领导训话结束，看了一眼也走到了女兵这边，听到那位年轻军官证询问小秋的身份，连忙咳了一声，阻止了年轻军官的进一步查询，一边脸色严肃地道：“王小秋同学没经过训练，就能跟上集合的节奏，身在军营就把自己当成一名战士来要求，做的不错，在此特别提出表扬！” 一句话，打消了那名年轻军官的疑问，也给了全体官兵一个解释。 训话完毕就解散了，由各队带回。 小秋也跟着赵小月几个往宿舍帐篷里去，刚走两步，又被那名领导叫住：“你的情况特殊，可以不用跟着一起集合训练，再吹集合号，你可以去你师父的医疗站……” 小秋没有多说，微笑着立正道：“谢谢关怀。” 说完，得到对方许可后，转身追着赵小月她们回了宿舍。 紧急集合还是最容易的，部队训练，越野拉练可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还有可能进行野地宿营……小秋不怕吃苦，但能不吃苦的情况下，她也没有自虐的偏好。 心里有了打算之后，早上起来，她向赵小月等人打个招呼，就直接去了医疗站找师父。询问过郑秋实，不必要跟着军队行动之后，小秋也就安然了。陪着郑秋实吃过早饭之后，就开始动手制作需用的药物：趋避蛇虫蚊子的自然要有，更多的却是外伤用的伤药。 干了半上午活儿，小秋也没见到赵小月等人过来，一问才知道，这个医疗帐篷是给他们师徒俩专用的，赵小月她们的医疗站在相邻的帐篷里……因为两个帐篷紧挨着，赵小月她们用的那个帐篷又比较小，之前小秋还真没注意到。 临近中午的时候，郑秋实发了话，让小秋自主决定，中午饭如何解决。小秋还是决定随着赵小月几个一起活动。 她们置身在军营之中，还得与人多接触，才不至于被孤立，也不至于脱节。 此次再见到赵小月，小秋受到的待遇又高了一分。 包括赵小月在内的几个女兵，一见到小秋就一起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推销着自己……好一会儿，小秋才从她们乱哄哄的声音里听明白，原来郑秋实向部队提出要求，让部队给他准备几名助手，帮着采药、搬运药材、制作药物…… 赵小月她们是卫生兵，虽然不懂中药，但自问还是比那些粗剌剌的男兵强许多，于是一得到消息之后，立刻群情激奋，希望自己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 经过一夜和半天时间，郑秋实是总医院老专家的身份已经被传开，赵小月这群卫生兵，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考入军医学校，将来当一名正式的军医……当然了，当不成军医，当护士或者其他什么也都可以，只希望不会被复员转业回地方去。部队这个大家庭，虽然生活艰苦，操练辛苦，但一旦进入其中，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也几乎没有人在离开的时候不留恋的。 而能够被郑秋实选中，万一入了郑秋实的眼，能得到这个水平的专家指导，无疑能让她们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这种情况下，也不怪众人对小秋的热情突然高涨了。 小秋并没有飘飘然，她仍旧如之前一般，笑呵呵乖巧巧地当一个‘涉世不深却懂事’的小妹妹。与那几个人吃过午饭后，众人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小秋的意思是回宿舍小憩片刻，她有午睡的习惯，中午不睡一小会儿，会觉得身体特别倦怠，整个下午的工作学习效率都不高。 其他几个人也没意见，一起回到宿舍，只不过，有一个借口尿遁了，另一个则等着大家伙儿都睡下，也悄悄起身出去了…… 赵小月躺在行军床上，抬头瞥一眼安然侧卧的小秋，撇撇嘴也合上了眼睛：真当谁是傻的吗？那么偷偷摸摸地，只会让人觉得上不了台面，难道真的以为，大中午跑了去人家就会觉得你‘积极性高’‘学习态度好’？打扰了老专家的休息，只怕弄巧成拙，反而被厌弃了！没看见小秋都安然午睡不着急过去嘛，难道人家作为专家的亲传弟子，还不如你们这些人了解老专家的作息习惯吗？ 真是一群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小秋也知道有两个人偷偷行动了，她没动，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负责，她没有义务提醒人别犯错，当然，她也清楚，即便她说了什么，人家也不一定相信……自己受累操心还招人恨，何必呢？！ 第七百零七章 小秋下午再去医疗站，进了帐篷就四下里看，惹得郑秋实都忍不住询问：“小丫头找什么呐？” 小秋背着手嘻嘻笑着凑到郑秋实跟前，小声道：“师父啊，我好像听说我要添两个师姐……哦，不对，我先入门，自然应该我是师姐！……哈哈，那就是我要添两个师妹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郑秋实毫不客气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瞪着眼道：“天天不干正事儿，瞎琢磨什么呐？！” 小秋扁嘴，捂着额头，要哭不哭地委屈道：“人家哪里有不干正事儿……” 郑秋实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小秋立刻收起装可怜的招数，乖巧地顺着师父的目光开始收拾药材，准备制药。 而那两位偷溜过来的女兵也没负小秋所望，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小秋终于见到了她们——却原来，这两位确实如愿被郑秋实征用，但却是带着一队男兵去了草原深处采药。 看着两个人晒得黑红的脸，蓬乱的头发，还有一张生无可恋脸……小秋郁卒了，她很想对郑秋实说，她想去采药啊，能不能把她的活儿跟那两位换一换……不过，这话小秋也就敢在心里偷偷想一下，还真不敢拿出来说。别人不说，郑老头儿指定能狠狠剋她！ 晚饭时间，赵小月和另外一个卫生女兵热情地招呼着小秋，却不约而同地不再搭理干了一下午苦力的两个人，两个不当班的接线女兵干脆谁也也凑，自成一体，于是，原本和谐热闹的女兵们，分成了壁垒鲜明的三部分。 小秋只低头吃饭，装聋作哑，因为她也干了一天活儿，累狠了就饿，饭桌上的压抑气氛没有影响到她的好胃口，少油少料的大锅菜居然也吃得香甜，比前一晚还多吃了半个馒头。 因为人员分化，晚上的野游也无法成行了。 小秋不得不去了郑秋实的帐篷，因为老爷子住的帐篷里有一个大水桶，水用了会有兵哥哥负责加满，还有煤油炉可以烧热水。 老爷子很体贴地去外边站岗，让小秋在帐篷里冲了个战斗澡。 洗完澡，小秋顺手把自己和老爷子的脏衣服洗了。郑老头儿看着憋憋屈屈的小徒弟，难得的动了怜悯之心，出声询问：“要不然我打个招呼，给你在旁边加个单人小帐篷？” “可以吗？”小秋真的有些意动，但转念她又摇头拒绝了，“不了，我在那边也挺好的，其实对我还不错。”至于那几个人小团体之间因为利益产生什么矛盾，统统与她无关，不理会就是了。 又一天夜晚，凌晨两点，人睡眠最沉的时刻，号声吹响，再一次紧急集合。 小秋仍旧匆匆爬起来，收拾利落，却没有跟着队伍集合，而是直奔郑老爷子的帐篷。 郑老爷子醒了，就站在房中，小秋背着行李跑进去，郑老爷子看她一眼，直接指着外边帐篷角落里的行军床，让她去睡。 小秋想想，哪怕是夜里拉练，她也不必跟着，她的体质负重跑个五公里十公里都没什么大问题。 结果，外边队伍集合后还真拉出去训练了，而小秋却在治疗站的行军床上，美滋滋地补了一大觉，一觉天明。 她醒了，拉练的队伍也回来了，然后，就有战士抬着伤员送过来。小秋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刚洗了把脸，就被郑秋实拉着开始给伤员疗伤，其他的都还好，无非是扭伤、擦伤之类的小外伤，并不紧急。只有一个被蝮蛇咬伤的，虽然紧急抢救了，打了抗毒血清，但人仍旧出现了中毒现象，送过来的时候已接近昏迷了。 送伤员来的战士脸色很不好，拉练的疲惫加上对战友的担心，让他们的情绪有些烦躁，一个劲儿地说是卫生员掉队，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导致注射了抗毒血清，却效果不佳。 郑秋实看了看，脸色不变，回头询问自家小徒弟该如何处理。 小秋道：“若是初咬伤，可破开伤口放出毒血，即刻去除大半毒素；如今，毒已行遍全身，虽注射了解毒血清却效果不佳，应该是要被咬最初没做有效的急救，也没结扎防止毒血上行，这也就是注射了抗毒血清，起了一定的解毒效果，要不然，这人已经不在了。” 小秋一番话说完，四五个来送伤员的士兵有对小秋怒目而视的，也有惊讶的，还有一个在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郑秋实点点头，一边开始解开中毒战士的衣服，一边继续询问小秋，如今该如何处置。 那晚野游之后，小秋回来特意查询过蛇毒的各阶段处理，此时听郑秋实提问，那是半点儿不打迟疑的，张口就来：“既然毒已深入，伤口祛毒已不可行。我认为首先应该刺穴来促进毒血排出，其次，用汤药解毒，待毒素基本解除，再继续用药调理，已修复身体受损的脏器。” 郑秋实头也没回地哼了一声，就算是放过了小秋。手底下却已经快速动作，飞快地在伤兵身上十数个穴位下了针。 若是稍稍懂一点经络知识的人可以看出，郑秋实下的针都是按照经络走向的，而随着十数枚银针下完，郑秋实手中一晃，已经多了一枚锋利非常的三棱针，而他的也握住了受伤战士的一只手，在众人没有看明白的时候，三棱针银光点点，受伤战士的五个手指顶端已经多了五个血洞，一个个血珠子在他的手指顶端快速凝聚增大……只是，让那些紧张的战士们心中一喜的是，伤员手指冒出来的血珠子竟是暗黑红的颜色，一看就不同与正常人血的鲜红。 第七百零八章 与师父配合默契的小秋，此时也点燃了一支艾灸条，开始给郑秋实下的针施灸，施灸的针是距离指端最近的一枚，随着她的施灸，伤员趾端的血珠子迅速增大，然后被郑秋实用酒精棉球擦去，再凝聚，再擦去……持续两三分钟，冒出来的血渐渐变成鲜红色，郑秋实抬头看了小秋一眼，小秋知机地立刻移到第二枚银针上施灸，同时，手法轻巧地把第一枚银针提了起来。 随着这一枚银针提起，伤员脚趾上的血珠子再次变成了暗黑红色，然后重复之前的操作…… 第三枚银针……第四枚银针……一条腿之后，是另一条腿，然后是两条手臂……最后是耳垂和舌尖…… 等到针灸接近完成，旁观的几名战士才明白过来，最先施针的是咬伤的那条腿，出的毒血最多，其次是另一条腿，再其次是左臂，最少的是右臂……耳垂和舌尖出血量都不多，颜色却几乎与咬伤的腿相仿，可见毒血上攻，侵入头面脑部的量不少。 一番忙碌下来，郑秋实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小秋略好一点儿，却也觉得有点儿头晕眼花的。她顾不得自己休息，先扶着师父坐下休息，然后把他手上戴的乳胶手套脱下，并那些擦拭毒血的棉球包扎成一个小包，一并交给一名战士：“远离水源，挖深一点儿埋了！” 两名战士神色郑重地答应着去了。 再回头，郑秋实已经把方子写好，小秋去临时搭起来药架子上，寻摸着把药配了……考虑到草原上买药困难，郑秋实用的都是在草原上采的药，这无疑限制了配伍用药的范围，但让师徒俩比较欣慰的是，前一天战士们外出采药带回来一种不常见的驱蛇解毒药，草原上毒蛇不少，但品种相对单一，这里出产的驱蛇药，恰恰好针对的就是当地的毒蛇……也不知该说这位被蛇咬伤的战士是不幸还是幸运。 经过一番放血排毒，受伤战士脸上的灰败之色淡了，但因为失血，脸色有点儿苍白。小秋注意到，师父开的汤药里并没有加补血的药……思索之下，她自己就给出了答案：补益之品入内腑脏器，眼下毒素未净，擅用补益之品的话，可能引毒素内行，从而阻碍延迟解毒的治疗。不如毒素解除干净之后，再作补益调理，反而奏效显著。 处理完这个毒蛇咬伤的战士，接下来十几个小外伤的，擦伤、划伤的有赵小月几个卫生兵就处理了，只有一个扭伤和一个关节脱出的，需要郑秋实手法复位，然后由小秋用膏药进一步处理包扎…… 师徒俩忙忙乎乎到中午，方才把一干伤员打发干净，都累得有些脱力。 小秋让郑秋实休息着，她动手打扫卫生，快清理完了，才在帐篷门口一侧发现了两只用草叶子包裹的野兔，已经去了皮和内脏，清理干净了的。 小秋拿给郑秋实看，郑秋实笑着点点头，小秋就高兴起来，动手收拾一下，借着熬药的精钢锅炖了一锅兔肉，中午她去食堂打了两个馒头，师徒俩美美地吃了一顿。 到了这里，注定所有美好和轻松都是短暂的。 这天傍晚，营地接到通知，所有人员整理行装，拔营转移。 郑秋实被照顾着上了车，小秋很自觉地跟着几名卫生女兵随大部队步行。却想办法把赵小月和几名女兵的行李卷都放上了车，每个人身上只需背着个人的干粮袋水壶，然后就是各人急需的工具设备：卫生兵背的是药箱，接线员背的是电台和无限联络设备，平均下来，每个人身上仍旧有十几公斤的负重。 这一天夜里，天气不错，星空璀璨，银河如练，下过雨后两天，草原也比较干燥，泥泞并再严重，但仍旧需要经过一些沼泽地区，到了这时候，每个带队的军官都特别紧张，不停地提醒紧跟前边的战友，不要走偏，因为看似茂密的草丛下，就可能隐藏着极其危险的泥潭，一不小心陷进去，甚至可能被吞噬，从而致命。 这一路行过去，两个小时后，队伍终于经过了一片沼泽地带，然后停下来休整、吃饭。 小秋没顾上自己休息，找到指挥部后，询问师父的情况，又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包小鱼干和两个松软的馒头来。她没敢拿热馒头，但是她拿出来的冷馒头也是喧软可口的，远不是战士们干粮袋的干巴巴的冷馒头可比的。 郑秋实接过去，慢悠悠吃着，脸色看不出异样来。几名相熟的军官即便注意，也是在一包香辣小鱼干上，围上来抢着吃，一边七嘴八舌地羡慕老郑有个好徒弟，却谁也没有注意到郑秋实手中的馒头有什么不同，更没注意到馒头中间还夹着几块香喷喷的兔子肉。 他们这一部分人快吃饱的时候，又来了一支队伍与他们会合。双方队伍相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休整。虽然夜色朦胧，小秋仍旧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队伍里的着装有些不同，而且，看起来比自己所在的队伍年龄更小，更活泼，这不，行军那么累，但一停下来，那边的队伍里就陆陆续续响起了歌声，一阵一阵歌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拉歌的号子声、鼓掌声、欢呼声……真是热情四射的。 相比之下，小秋所在的队伍就有些死气沉沉的，进而也似乎显得士气有些低落一样。 这时，赵小月突然跳起来，高声喊道：“兄弟们，战友们，咱们不能让军校的学院生比下去啊，咱们吃饱了喝足了，也来唱唱歌怎么样啊？这样，我们女兵先带个头，我们给大家唱一首《军港之夜》，大家鼓鼓掌给个鼓励呗！” 第七百零九章 有了女兵们带头，男兵们的积极性迅速地被激发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歌声，拉歌号子声、鼓掌声响起来。 最起先是双方各自为政，一部分一部分地轮换着唱，过了没多会儿，对方突然跳出来一个高个子学生兵，寻了几个行李包一堆，搭成简易的高台，那学生兵就站在行李包搭成的台子上高声喊：“刚刚野战……团的战友们唱的好不好？再来一首要不要？来，大伙儿给鼓鼓掌，呱唧呱唧……” 几声响雷般的呼喊声未落，就又响起一阵阵潮水般的掌声…… 赵小月也起了性子，眼睛一转，瞥见不远处的卡车，跑上前，三两下子爬上车斗子，站的高高地喊着：“……野战团的兄弟姐妹们，咱们野战团可不能输给学生营，大家伙儿鼓起劲儿，咱们来一首《打靶归来》我来起头：日落西山红霞飞……一二，唱！” 小秋对唱了什么喊了什么没怎么在意，目光只关注在对面那个登高呼喊的穿着白衬衣的身影上——嗬，瞧那上蹿下跳的闹腾劲儿，也不怕不小心再把腿给掰折咯！ 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指挥部位置点了灯，其他地方都摸着黑呢。可即便看不见身影，只听声音，小秋也确信自己不会弄错，对面那个上蹿下跳的不是别人，正是暑假被拉出来训练的吴戈。 夜色昏暗，但吴戈的个子比一般人都高，这会儿还没穿军装，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在草原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也不知他是怎么保持的，那衬衣还能保持着雪白，在星月光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朦胧的光芒。 她看到了吴戈，却没想着跳出去来个久别重逢，老友相会。她就默默地挤在人堆里，坐在自己的书包上，加上她身材瘦小，又穿着同样的军装戴着军帽……隔着几步远就难以辨认了，更别说另一个队伍的吴戈了，还根本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近在咫尺。 指挥部那边好像等待进一步的命令，也不着急催促战士们继续前进，任由这边一群热血年轻人闹腾。吵嚷着唱着歌笑骂着，时间飞快地过去，连自己嗓子什么时候哑了，手什么时候拍肿了都不知道，一眨眼，已经从傍晚时分入了夜。 临近八点钟，闹腾累了嗓子喊哑了的战士们渐渐有了疲惫的时候，上头的命令也下来了，京里出来的野战军和学生营合并在一起，继续前进……战场就设定在四十里外的丘陵密林区域，对方的士兵与他们相向而行，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公里。 也就是说，他们比对方有二十里地的优势，急行军赶过去的话，刚刚好够打一场伏击战！ ‘敌情’就是命令！ 刚刚在拉歌活动中还想着一较高下的两支部队迅速商定出作战计划，两支部队也快速集结，然后就接到一个命令所有物资丢给后勤部门，所有作战员立刻全速前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占几个高地，然后做好埋伏，等待敌方到达，就给予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郑秋实不用问，也是跟着后勤部门一起行动。赵小月等卫生兵却需要跟着队伍上去，以便及时地给作战人员提供医疗服务。小秋原本可以跟随郑秋实在一起的，当队伍接到开拔命令时，她却决定跟着赵小月一起上去。 她对郑秋实说：“师父，或者我上不了前线，这回既然赶上了，我想上去体验一回。” 对面那个人跳得那么高，小秋能看见，郑秋实自然也能看见。小徒弟要求上去或许不全部是为了那个臭小子，但那个臭小子的出现绝对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不过，即便心里明白，郑秋实也不能说话阻拦徒弟，于是只能语重心长地叮嘱：“注意安全！”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秋立正敬礼做的很标准，完了就脚步轻快地追着队伍一路跑过去，去追赵小月她们了。 这一路三十里急行军，没有经历过急行军的是完全想象不到的，绝对不是能长跑、能参加个马拉松就能急行军的，不说距离和速度，只说负重和路面情况，就是任何赛跑项目无法比拟的。草丛、灌木、沼泽……甚至泥潭，即便有半个月亮，却也看不清，还有身上的负重，哪怕是女兵的负重都有十来公斤。战士们即便甩下了行李，仅背着水壶和子弹木仓支，也得小二十公斤…… 之前行军三四个小时，小秋都没觉得太累，但这一次刚刚急行军了一半路程，她就觉得有些心慌气短喘不上气了。 她不得不收敛心神，慢慢地按着步伐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呼一吸间，她似乎找到了一种类似‘专注跑步’的状态，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呼吸乃至心率的调整上，竟是忘记了疲惫。 而她前后的几个女兵却已经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若不是旁边就有带队军官盯着，她们说不定早就掉队，或者瘫倒在地了。 终于，队伍比规定时间提前三分钟到达目的地，一声令下，各连队迅速分散开去，分别占领有利制高点…… 而事情永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风顺，他们顺利占领了最近的两处高地后，前方探哨传来信号，敌方比预想提前到达，即将到达丘陵区。 眼看着伏击战转眼成了遭遇战，久在京城的队伍和常年驻扎草原的队伍，天时地利，无论如何都是京城这边处于劣势。 率部的几位指战员开了个战地会议，迅速做出决定，派遣小队冲出丘陵地区，假作小队离散人员，与对方来个遭遇战，给大部队设伏留出时间，然后佯装失败逃跑，从而诱敌进入埋伏地点。 第七百一十章 小秋这个层次并不知道前边的作战计划，只知道队伍稍微停顿片刻，立刻就接到继续前进的命令，而且是加速前进，以最快速度占领前方高地。 小秋和赵小月等卫生员、接线兵统统被安排在稍微靠后一点的高地上，她们站在山顶的时候，小秋凭借超常的视力看到，一股队伍从侧前方的凹地大喇喇地跑了出去……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一队人的面目容貌，却隐约能看到队伍一侧，带队的那个士兵没穿军装，一件白衬衣在月色下分外鲜明。 之前不了解作战计划，此时看到这一个派遣出去的小队，她就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而这种冒险的计划，与那夜色里引人注目的白衬衣一样，自信到了盲目的地步。 诱敌深入的计划似乎并不太顺利，期间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也太安静了些——训练用的弹药虽不是实弹，却同样有声响。就在小秋趴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怀疑诱敌计划失败时，前方的高地上却响起了密集的木仓炮声。 很快，第二高地上埋伏的人也发动了攻击，向冲过第一道封锁线的‘敌方’进行打击…… 战况很激烈，不时有人‘中弹’被从前线抬下来。小秋也有幸见到了训练弹打中后的伤痕，虽不至于破肉断骨，被打中的地方却也是紫红色肿地老高，打的位置不对了，同样可以致伤致残，甚至也不排除致命的可能。 实训再模拟实战，也终究不是实战，更多的像是在竞技，而不是在拼命，没有残肢断臂、生死存亡。 我方率队诱敌深入，岂不知敌方也存了试探心思，仅仅派出了小股部队追击，主力却趁机迂回包抄，企图斩断我方的后路。而且，敌方推测我方如此迅速到达目的地，辎重后勤可能扔在了后边，他们抄后路的同时，还希望端了我方的后勤粮草…… 棋逢对手，狭路相逢，你来我往，虚虚实实……这一场实训战，双方都打出了水平，都打得很漂亮，但也正因为此，这场实训战战况异常激烈，而且几经起伏转折，到最后，双方都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京城一方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获得了此次实训的胜利。 而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晨曦初露，照耀在草原上，一颗颗露珠圆滚滚的，晶莹剔透。晨曦也照耀在山坡的丛林之上，树下的林间空地，晨曦遮住，雾气氤氲，与明亮开阔的草原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景象。 战后，双方打扫战场，小秋跟着赵小月她们和学员队的卫生兵一起，都聚集在这片林间的空地上，给负伤人员处理伤口，清创、消毒、缝合、包扎，又有骨折的、错位的、脱臼的……则交给郑秋实和学员队的两名随队军医处置…… 忙碌的间隙，小秋就听到赵小月和几名卫生兵向学员队的卫生员打听，那个带着突击队的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个学校云云，而学员队那边的卫生员则带着点儿矜持骄傲地说起那位的种种事迹……入校前还立过功，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军事业务过硬，学习成级优异，多项运动项目出类拔萃，打篮球打得好啊，羽毛球、乒乓球都好啊，长跑短跑跳高跳远…… 小秋默默听着，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或者翻个白眼儿。听听说的那么完美的人，真的与她认识的那位是一个人吗？ 她的印象中怎么都是那个臭小子的种种劣迹：调皮、捣蛋、爱欺负人、嘴巴毒、粗心大意……其他的诸如没风度，没气度，没品位……种种种种，她能说出一箩筐！ 突然听到那边有个卫生兵道：“听说突击队好几个都挂了彩呢，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过来啊……” 立刻有人嗤笑道：“有随军医生和专家呢，那几位这次可是立了功的，哪能交给咱们处置？肯定直接去那边了嘛！”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的：“挂彩也只是轻伤，只要没骨折没错位的，道咱们这里来处置才正常……哎，不用多说了，我听到确切消息，他们只是被本次指挥员叫去作报告了，做完报告才能够过来处理伤口。” “哎呀，这么说，他们这次立功是肯定的了！” “这叫什么话，咱们打了这么一场漂亮仗，自然会记功，只不过，咱们大家伙儿可能是集体功，他们可能记个人吧！” 听到吴戈可能过来疗伤的消息，小秋将耳朵竖起来，凝神倾听，却不想，那群女人扯东扯西的，一转眼就把话题转出去老远了，小秋自己都没发现，她一边念叨着吴戈的种种可恶，另一边却在担心，那位的腿伤和肩胛骨伤愈合不到一年，这么短的时间，骨伤其实还不能称之为彻底恢复如初，昨夜那么大强度的急行军，还有执行带队突击作战任务……会不会牵扯到旧伤呢？ 那些学员女卫生兵说起来滔滔不绝，咋就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呢？这些人不知道，难道作战指挥员也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派他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吧？！ 心中忧虑，又恰好手底下该处理的伤员都处理完了，闲着也无聊，小秋给赵小月打个招呼，离开她们所在的治疗站，缓步穿过大半片空地，来到另一角的专家医疗站。 她也没想做什么，本想出来随意走走的，可行动先于思想，竟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专家医疗站的帐篷外。 她抬手去撩帐篷的门帘，手指已经碰到了门帘的边沿儿，却猛地听到帐篷里传出吴戈的声音：“您老就放心吧，那点儿小伤早就彻底康复了，您看，您在看，我这胳膊，这腿，哪里还有一点点受伤的样子？” 第七百一十一章 小秋下意识地想避开，可惜她刚刚这么想，还没来得及把手从门帘上撤回来，门帘就被人从里边一下子挑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脸对脸眼对眼地碰上了。 两个人直眉楞眼地看着对方，小秋率先转开目光，在吴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在他胳膊上的血迹上一凝，然后挑着眉道：“哎哟哟，我真该让那一群女兵们过来看一眼，她们心中的‘英雄’，居然脏成这样，跟个泥猴子一样，恶……” 吴戈看着对方作怪的丫头，突然无声地笑了。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巴汗水混合后的痕迹，头发也脏脏的，连身上也滚的一团脏，白衬衣几乎没有一块是白色的，军裤不但脏还破，一条裤腿扯开缝儿，一直咧到膝盖，另一条没扯开缝儿，却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来的一片皮肉上，有明显的划伤…… 就这么浑身狼狈的样子，本该不堪，可这一个笑容，却像是突然从肮脏的泥沼里突然绽开了一朵花，明亮到炫目，让人一时忽视了其他的存在。 小秋话说到一半居然忘记了接着说下去，手抬起来去鼻子底下，却忘了扇风……就这么直眉楞眼地看着对面笑得越来越畅快的吴戈。 吴戈见惯了女生为自己失神，在小秋身上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心中不免得意，那笑容自然就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畅快了。 只是，这得意没能维持太久，因为本该被男色迷惑失了神的小秋突然开口了：“你……你的牙齿上居然都是泥……脏死了！” 然后，吴戈的笑容瞬间凝固……转瞬，碎裂成片片、沫沫、渣渣……扑簌簌掉落一地！ 被无限打击之后的吴戈，颇有些恼羞成怒了，他突然恶从单边生，怒从心底起，伸手将小秋囫囵个儿抱住…… “让你嫌我脏！……” 污染计划只开了个头，却在吴戈发现触手温软……特别是胸前……小丫头看着瘦的可怜，没想到也有……唔…… “死吴戈，你撒手，臭吴戈……哎？”小秋看着突然冲过来抱了她一下，又突然撒手飞奔而去的某人，叫骂到一半，却找不到了对象，只能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一直看着吴戈飞奔着一溜烟儿跑远，跑得看不见了，这才悻悻地回头，嘴里哼哼地嘟哝着：“臭小子，也就你跑得快，要不然……哼哼……” 嘟哝了一句，低头瞥见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巴，小秋顿时又想暴走……但经过急行军和半宿的草丛埋伏之后，她身上同样不干净，泥巴草汁子好多，臭小子的污染计划也就是让她身上的脏污又多了一点儿……罢了，罢了，这里想要洗澡换衣服显然不现实，哪怕她的大青花里有几十套漂亮的衣服裙子……且忍着吧！ “你个小丫头过来什么事？” 郑秋实在帐篷里听着外边臭小子和自家小徒弟打打闹闹，然后听得吴戈跑走……只是，臭小子都跑走了，他家的傻徒弟咋还不进来？等得不耐烦了，干脆挑门帘出来看看，这一看，就见自家小徒弟低着头瞅着自己身上的污渍又是咬牙又是皱眉的，就知道是小徒弟的小洁癖又犯了，连忙开口分散小徒弟的注意力。 再让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脏污看下去，估计以后想再骗小徒弟出来就难了。 小秋愣愣地抬头，看见师傅一张老脸，眨眨眼才回过神来：“哦，我就是过来看看，您没事儿吧？别太累了……困了累了，就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有那几位军医跟着呢，没必要每个伤员都您亲自上手儿。” 后边一句话自然是压低了声音，附耳说的。 郑秋实听得心里暖暖的，小徒弟的关心让他颇为受用，连带着对那个臭小子的讨厌都暂时忘了。 他笑眯眯地点着头，一律答应着。等爱操心的小徒弟唠叨完了，他才笑着道：“你也注意休息，哦，对了，这边为我准备了一个单人帐篷，要不然，你去换身衣服？” 小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军装，皱眉咧嘴地琢磨了片刻，到底摇了摇头，拒绝了师父的建议：“还是算了，大家伙儿都这一个样儿，就我一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反而不好了。” 郑秋实赞许地笑笑，然后，略带着一点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那边的工作基本结束了吧？战场清理还需要大半天时间，你不是一直想着采蘑菇吗……” 小秋都没等到郑秋实说完，立刻惊喜道：“真的可以吗？” 郑秋实点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能走远了，就在这山头和周围，保证我这边一喊，你那边就能听见才行。” 别说这么一个条件，再多三个五个的，小秋这会儿也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连连点头答应着，人已经转身往回跑——她要去医疗站那边看看，确定一下工作彻底结束了，虽然她不属于在编人员，但既然跟着来了，就要做好她该做的事，而且善始善终。 回去一趟，见这边已经没有伤员了，只剩下几名卫生女兵，已经把医疗用品和药品清点过了，正在把污染物清理打包，准备撤退时一并带走。 小秋耐住性子，跟着一起帮忙把用过的棉球、带血的纱布，还有空药瓶什么的统统收拾起来，装进医疗废物专用袋子……这些东西会连通战场上清理下来的废物一起运送回去。实训完，队伍撤离，这片草地山林将会尽最大程度地恢复原状。 这些活儿并不难做，几个人一起动手，不过十几分钟就搞定了。废物送到帐篷外，小秋折回来又帮着把清点好的医疗器具药品收拾到一个个医疗背包中，等队伍撤退的时候，这些东西还要由一干女兵背回去。 第七百一十二章 这边行李打包好，废物也打包好，卫生兵暂时就没了工作。 小秋消没声息地去给赵小月请假，赵小月略略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随即答应下来，只不过，看了看学员卫生兵那边的几个人，往旁边避了避，低声问小秋去干什么？要不要她陪着？ 看看这边也没什么工作了，小秋索性没隐瞒，同样低声对赵小月道：“我出去转转，看有没有能用的药材！”说着话偷偷向赵小月眨了眨眼睛。 赵小月无声地弯了弯眼睛，随即出声招呼她们野战营的几个女兵：“王小秋同志有采药任务，她帮我们忙乎了这么久，咱们也去帮帮她。” 从前一天下午一直忙乎到第二天晌午，女兵们其实都很累了，但这边没有宿舍，帐篷内直接就是泥巴地，草都没铲干净，她们有被褥也没处铺……再加上还有好几个学员那边的女兵，一个个神气活现的，眼睛好像长在脑袋顶上一样，看不起她们这些普通女兵，她们也受不了那几位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不如索性避出去，还能松快松快。 在草原上，她们也跟着王小秋在营地边缘采过一两回药，在她们看来，那真是跟野游没什么区别，并不累。 于是，赵小月一句话，几个女兵就毫不迟疑地跟着小秋出了帐篷。 战场清理的差不多了，树林、灌木、草丛，却还遗留着一些痕迹，但草木生命力极旺盛的，只要一场雨，它们就又会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遮蔽住果露在外的土壤，让真个山丘草原形成一片完整的绿色。 小秋带着四个女兵穿过草木比较稀疏的灌木丛往山下走，居然真的让她发现了一大片野生刺五加和几株五味子，她每样采了一点点，却指点给几个女兵，这两种药主要生长在蒙地和东北的山丘林地，而且都是补益药材，采一点寄回家，也是女兵们这次实训的一点意外收获。 女兵们听小秋说这两种药泡酒能补益，立刻忘记了疲惫，开始兴致勃勃地采药，小秋则绕过这片灌木，继续往草比较浅的地方去……还真没白走一趟，就在山下不远的一片凹地边缘位置，生长着一个个胖乎乎嫩生生的蘑菇。 小秋乐的不行，像只小蜜蜂一样，蹲在草丛里开始摘蘑菇，一边摘，一边往大青花里偷渡。 低着头的她没有注意到，那边边采药边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女兵们突然没了声音，也没看见，某一只女学员们口中完美的‘王子’‘英雄’，迈着大长腿，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边……直到，小秋眼睁睁地看着她看好的一朵胖蘑菇旁多了一双大码的军用胶鞋，她才抬起头…… 却被接近晌午的明亮的阳光刺了眼，晃得一阵头晕眼花，又飞快地低了头。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知道胶鞋的主人是哪个了……她揉着有些麻木的双脚，缓缓起身，一边不急不缓道：“……你怎么来了？” 她其实更想质问：往她身上蹭了泥巴之后，居然还敢大喇喇跑到她面前来，是畏罪自首，还是耀武扬威？ 不过，她也看见不远处往这边行注目礼的几个女兵，只好把质问的话咽回去。 吴戈含笑不语，伸手过来，拉住下意识想要躲避的小秋，从她衣服上摘下两片草叶子，这才开口道：“傻丫头……” 小秋瞪他一眼，跺跺脚，促进一下血脉流通，然后直接下逐客令道：“你应该干啥干啥去，别耽误我采蘑菇……” 说完，自顾自地蹲下继续摘蘑菇。 吴戈也不多说，就挨着她蹲下，也帮着她摘……只不过，很快就被小秋嫌弃了：“那个开伞了，都不能吃了……哎，这个我怀疑有毒，不能要……哎哎，你别帮倒忙了，你帮我割点儿茅草编个小草筐，我书包满了……” 吴戈笑眯眯地不说话，却听话地去凹地上边割了一大把茅草回来，慢慢地编起小筐子来……这手艺还是去疆省跟着战友学会的，据说那个战友家是草编世家，用草编出来的筐子光溜溜，要圆有圆要扁有扁，还能在篮子筐子上编出花朵乃至飞虫鸟兽来，真称得上是工艺品。 他与那个战友交好，草编手艺却只学了个皮毛，不过，随手编个小筐子小篮子给小秋装蘑菇是很够了。 他也没想着编多花哨，就编了个没把手的浅筐子，要圆不圆要方不方的，软趴趴被他捧在手中，凑到小秋面前，笑嘻嘻道：“我帮你托着，做可以移动的随身蘑菇筐……来来来，不要客气，把多多的蘑菇投过来吧！” 小秋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笑完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他，于是又板了脸，低头摘蘑菇……一边采了蘑菇丢进吴戈怀中的筐子里，一边暗暗嘀咕：要不是这个臭小子来，她直接收进大青花中就好，哪里需要什么篮子？ 坏了她的事儿，还腆着脸过来邀功……还什么会移动的随身蘑菇筐？就他那么大一只，跟大猩猩……不，跟出了名的二哈一模样的，顶多就是个傻狗！ 由‘傻狗’这个字眼儿，小秋一下子联想到上一辈子好像最受推崇的‘忠犬型’男人……莫名地，突然就觉得脸颊发起烧来！ 呸呸呸！她暗暗在心里连呸了几声，暗骂自己累狠了，胡想八想的，什么‘忠犬’什么男人……眼前这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完全称得上是后生晚辈的大孩子，她这个‘老阿姨’怎么可以动了别的心思？ 哎，难道是她空窗期太久，需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了？还是身体到了一定年龄，激素水平变化刺激的缘故？ 小秋胡思乱着，思绪跑出去了十万八千里……突然，觉得头顶一阵清凉，她眯着眼抬头，却没再被阳光晃到眼睛，而是看到自己头顶上方，被某人用军衣搭起了一顶小小的遮阳棚！ 第七百一十三章 小秋本来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顺着军衣边沿看过去，恰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那笑容暖暖的，像阳光一样明亮，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后，突然挑起眉梢，道：“你这是来将功补过了？” 吴戈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苦笑道：“你这么认为……也不算错。” 小秋却偏不领情，白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说谢谢了。” 然后，也不摘蘑菇了，起身绕过吴戈，就往女兵们那边走：“你们采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回去吧？我找个地方，大家可以小睡一会儿……” 这么自顾自地说着话，径直招呼上几个女兵，走了。 被晾在原地的吴戈目送着小丫头脚步轻盈地混进几个女兵中，渐渐走远，一直走进小树林看不见了，他才露出一抹苦笑……低头，就看见蘑菇筐还在自己手里捧着，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郑秋实有个单人帐篷，他却没有用，小秋过去，把小帐篷里的一片铺地的雨布抬到医疗站帐篷里，往地上一铺，几个女兵也没人放被褥，就把行李往雨布上一放，人晚上一靠，几乎几秒钟，一个个就都睡熟了。 至于几名女学员，早被赵小月一句话忽悠走了——她说在山坡下遇到了吴戈，还是一个人——那几个女学员一听，争先恐后地就去了，好像谁去早了，就能把吴戈收入囊中一样。 小秋将自己的羊毛披肩拿出来搭在身上，也仰躺在行李卷上，耳边听着伙伴们绵长的呼吸声，甚至有一个人还打起了小呼噜，她的身体也很累，很疲惫，脑子却有些异常的兴奋…… 跑回来，躺在这里，周围没了干扰，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吴戈臭小子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不太对劲儿啊？他什么时候做过给她遮太阳这么贴心的事儿？咦，她都能重生回来了，吴戈臭小子不会是被穿了吧？ 若真是被穿了，不知道穿到臭小子身上的是什么人？那么贴心细腻……她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廖辰，然后才是秦戎。 不是秦戎不如廖辰贴心，而是秦戎毕竟年轻，感觉上不如廖辰那么宽容、那么从容。 然后，小秋又立刻自我否定了，就那臭小子，怎么也没法跟廖辰比，毛毛糙糙，粗枝大叶的……算了，管他抽哪门子的风儿呢，睡会儿，睡会儿先！ 将心中思绪一抛开，小秋也是秒睡。 这一觉似乎刚睡着，她们就被集合号惊醒，女兵们被从香甜的梦乡里拽回来，齐刷刷睁开眼，眼中还是一片睡意朦胧的茫然，但身体已经反射性地跳起来，收拾行李，整理仪容，最后戴上军帽，拎上行李往外冲。 无论是男兵还是女兵，集合后，队伍直接开拔，离开战区。后边有后勤人员负责善后，收帐篷、装运比较大型的设备什么的。 一阵急行军后，队伍在一处水源点短暂休整。炊事班的人立刻开始动手架锅生火，战士们去河边洗把脸回来，炊事班已经把水烧开，各人拿水缸子灌一些，喝着热水啃自己带的压缩干粮。吃过一餐饭之后，队伍再次开拔，这一回，他们直接回了之前的营地。 回到营地，队伍解散后，赵小月拉着几个女兵回帐篷，小秋看了看营地外，最终还是按捺住身上的不适，跟着女兵们一起回了帐篷。 取了一身换洗衣物，又带了点儿肥皂香皂之类，几个人小声说笑着，脚步匆匆地去那边湖里洗澡…… 大白天的，小秋还有些不放心：“男兵们会不会来啊？” 不是她脑子老封建，她身上穿的背心内裤比泳衣大多了，别说胸和屁股，连腰都机会不露的。 主要是她怕麻烦，她知道一个案例：一个年轻人不小心看了洗澡的女人一眼，然后，就被判了个死刑……这要是男男女女好多人，还不得按个聚众淫乱的名字，都给突突咯啊！ 赵小月几个嘻嘻哈哈地笑，赵小月给她解惑道：“这里不用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拉练实训之后，男兵们就给我们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过了一个小时，他们才会过来……过来之前，还会派一个人来侦察，看到树梢上的衣物，就知道不过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小秋问清楚了，总算是放了心。 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女兵们又就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了，这才端着脸盆说说笑笑地回营地。 就在她们离开十分钟后，军营中果真派出了两个年轻的士兵，远远看见树梢上的衣服没了，连忙回去报信，于是一大群男人就纷纷走出营地，跳进湖水中，一时，水声、叫嚷声、笑闹声……响成一片，刚刚还宁静无比的小湖，瞬间沸腾起来。 实训完成，队伍在营地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早拔营，离开草原，返回京城。 在火车站，他们又遇上了学员队，之前并肩战斗过，很多人都互相认识，甚至成了哥们儿，这一遇上，自然少不了遥遥地用目光打个招呼什么的，又有领队的人张罗着对歌拉歌，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给安静的小城火车站带来了短暂的热闹景象。 小秋随着郑秋实行动，上了车自然去了卧铺车厢，两个人这一次没被分开，就在一个车厢里，刚刚收拾一下，正准备睡一觉呢，车厢门被人敲响，小秋自然跳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却见门外走廊上站的，正是一脸笑容灿烂的吴戈！ 小秋没开口，而是往他后边看了看，见没有别人，这才侧身让他进门，同时问道：“你怎么脱队跑这边来了？” 吴戈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半躺在卧铺上，头枕着胳膊，懒洋洋道：“那些傻小子精力过剩，还在拉歌呢……我嗓子都快冒烟了，自然要找个清净地儿歇一歇……老爷子，您革命觉悟高，这么大把年纪还往草原跑也就算了，咋还把这傻丫头带过来了？你看看这小脸晒的，都快成非洲小黑孩儿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没有那个女人不在乎容貌的，哪怕是重生回来阿姨芯子萝莉皮儿的小秋，也不例外。 听吴戈说自己成非洲小黑孩儿，气得她头上冒火，上前朝着吴戈耷拉在床铺下边的腿就是一脚。 吴戈嗷的一声，抱着腿蜷作一团，一滚干脆囫囵个儿上了铺，一边叫疼，一边向郑秋实告状：“老爷子，你这小徒弟咋教地？这也蛮劲儿，不像医生倒像是土匪婆……哎哟，疼死我了，我这腿骨折还没完全恢复，这下子一定又断了……” 小秋直接懒得再搭理这个无赖货，倒是郑秋实不肯饶人，慢悠悠喝了口茶，才道：“我看你小子不是腿折了，是脑子坏掉了，居然都不记得自己断的是哪条腿！” 吴戈声音一顿，然后也不装了，索性一骨碌坐起来，笑眯眯朝着郑秋实道：“老爷子，我跟那些傻小子们带一块儿待的时间太长，也被传染了……那啥，您老就当发扬一会风格，帮我开个需要休养的报告，我去请一个月的假呗？” “你这是想逃避接下来的暑期特训？”郑秋实笑眯眯地瞅着吴戈道。 南方的形势又有些吃紧，战火再燃，各地都在积极练兵，就连军事学院也不例外，军校学生几乎被剥夺了寒暑假，不但不放假，每个假期还特别加强训练。而吴戈这种成绩素质突出的学员，更是实训、特训……一次也不落下，害得他想跟心里喜欢着的小姑娘亲近亲近的机会都没有。 经过草原上的偶遇，他突然发现，小姑娘真的长大了，长开了，就像花儿，从花骨朵儿渐渐饱满成熟，几近绽放……就之前那样生涩的小青杏子都吸引了好几个人的喜爱，这真的长成了，漂亮的耀人眼目，又是即将进入生活浪漫的大学校园里去，谁知道会吸引多少竞争者？ 秦戎真的占了先也还罢了，毕竟是自家兄弟，真有那么一天，吴戈相信自己说不出祝福，却也能够接受。但别的人……绝对不行啊？凭啥他们兄弟小心翼翼守护着长大的姑娘，便宜了不相干的猫猫狗狗？谁知道那些牲口是披着人皮的狼还是羊？是狼，他们家小丫头会受伤害；是羊也不行啊，护不住小丫头……也给不了小丫头幸福的生活。 所以，他才决定想法子回家待一段时间，跟小丫头培养培养感情……当然，他们将近十年的感情很深厚了，他现在想要做的是，让小丫头明白，他不想给她做哥们儿，只想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等她再大一点儿，成了年，就娶回来做他的小媳妇儿，以后，过日子生娃娃，相亲相爱一辈子。 “看您这话说的……我不是旧伤复发，需要休养嘛！”吴戈嬉皮笑脸地跟郑秋实请求。 郑秋实翻个白眼儿，都懒得搭理这货了……这臭小子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大灰狼，但瞅着自家小徒弟准备下手呢，居然还想着自己帮他忙？想得怪美啊！ 他人是老了，可脑子还没糊涂呐！ 郑秋实没回答吴戈，而是转向小秋道：“你给他说说，医生的道德守则是啥？” 小秋看得出爷俩再打机锋，却没弄明白两人各自心里暗戳戳的那点儿小心思。不过，这些不妨碍她坚决支持自己师傅，一听师傅发话，立刻板正了小脸道：“……不无故夸大隐匿病人病情……” 小秋背了一大段，郑秋实却就要这一句，打断小徒弟的滔滔不绝，道：“就这一句。……臭小子啊，你说说，我要是自己都不能遵守好作为一名医生的基本守则，又怎么好要求徒弟？你小子就死了心吧，该特训就特训去，你那体格，嗷嗷叫，没一点儿问题！” 吴戈也早想到了老爷子不肯答应，所以并不意外，只是苦着脸装可怜，在郑秋实小秋爷俩的卧铺车厢蹭吃蹭喝，待了大半天，直到天色晚了，眼看着小秋困得成了磕头虫儿，他才不得不起身离开，让小秋睡觉。 去了趟草原，虽然只是十来天，但再回到京城，小秋颇有一种换了个世界的感觉。 之前不觉得繁华的街道、商铺，被草原的原始风貌一对比，竟有了些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都市繁华之感。 回到家，小秋第一时间就是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老爷子则拒绝了在家洗澡的建议，拿了简单的换洗衣服毛巾香皂去了街道上的大澡堂子…… 上了年纪，身子骨儿不禁折腾了，这一来一去十多天，哪怕是处处受照顾，没像小秋那样急行军什么的，他也觉得身体有些受不住，骨头架子像散了一样，去大澡堂子里泡个热水澡，泡透了，出身热汗，再让堂子里的搓澡工给搓一搓、按一按，浑身舒泰，再回来好好睡一觉，人才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小秋也理解师傅的想法，没强求他，她自己在家洗完澡，把老爷子和自己换下的脏衣服用洗衣机洗干净了晾在院子里，然后就出门去了东市场……这十多天虽说没饿着，还品尝了最正宗的草原烤羊，但老爷子明显看着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她去东市场买了两条带鱼，又称了两斤虾，又买了两只肉鸽……老爷子爱吃酸甜口的菜，茄子烧带鱼是最喜欢的一道菜。虾是青虾，她准备剥虾仁儿给老爷子裹几个馄饨，再炒个龙井虾仁，清淡营养还去火。肉鸽加老陈皮、枸杞、沙参、石斛清炖，消暑解腻，清热滋补，很适合老人食补，清补不上火。 她这趟出门，出门没提前通知，回京也悄没声息的，各人都不知道，他们到了火车站，还是刘勇开车过去接他们爷俩回来的。 因为太疲惫，她也没着急给兄弟姐妹们儿打电话通知，就想着休息一晚，再给大家伙儿打招呼，叫到一起聚聚。 没想到，众人对她的关心远超过她的想象，成江不说，天天都要回来住的，就是秦戎、廖辰、宋秀程和成岭，每天都轮番过来一个看看，然后再互相通个消息。 这一天，恰好成岭外出回来的早，特意绕了个弯儿到卷棚胡同这边，都没用到家门，胡同口碰见两个买菜的大妈就告诉她，郑老爷子和小秋都回来啦……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于是，当小秋回到家的时候，就见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不该回来的也回来了——吴戈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这么快出现在卷棚胡同里。 这么多人，小秋买的荤菜显然不够了，好在她买了几样易储存的素菜，诸如土豆、甘蓝菜和西红柿、黄瓜辣椒这些，厨房屋梁上吊着不少腊肉、腌肉，还有大半根火腿，秦戎淘换来的，正宗的云南宣威火腿，五年陈。 她也不跟这些人客气，安顿着老爷子在院子里喝茶休息，她将其他几个人都指使起来，没一个闲人，有摘菜、洗菜的，有剁肉末儿的，有打鸡蛋的，有剥虾的……众人一起动手，做饭进度飞快。 等乔西乔北兄妹俩带着金笛撞进来，大家伙儿已经把饭准备的差不多了，眼见着乔家兄妹拎了一篮子疆省葡萄进来，她就干脆让乔西金笛去洗葡萄，乔北没等小秋指使，就有眼色地窜进厨房，看见柜子上摆了一溜炒好的菜，二话不说，捏了个龙井虾仁丢进嘴巴里，一边赞着好吃，一边端了盘子就走，去院子里摆桌。 葡萄是乔家兄妹的，金笛竟带了一大块草原熟羊肉过来。说来巧了，她知道小秋跟着郑秋实出了门后，也去了趟口外，今天中午刚到，比小秋只早一个小时，这羊肉就是她从口外带回来的，回家之后炖熟，乔西给她打了电话才从锅里捞出来的，这拎了一路过来，肉的余温还没散呢。 上好的草原羊肉，肉质细嫩甘美，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而且膻味很小，原滋原味的吃法是最好的。 金笛拿来的是一条后腿和一块羊肋排，小秋简单拆了一下，连骨带肉装在一只搪瓷茶盘中端上去，只下了一把宽面，摆在羊肉的周边……金笛做人实在，肉带的多，汤也有不少，面条浸入浓浓的羊肉汤里，吸饱了羊汤的浓香甘美，也是极好吃的。 一群人，除了郑秋实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活力满满的，围在一起之后，廖辰笑眯眯地打开两瓶香槟酒，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都斟上酒。 郑秋实他自己守着一只烫酒壶，壶里是二两高度白酒，微笑着看着孩子们热闹着，一边自斟自饮，慢慢喝完这二两白酒，小秋给他炖的鸽子汤也好了，吃一筷子面条，喝一碗鸽子汤，就起身搬个马扎，拎个蒲扇，慢悠悠出大门到胡同口乘凉去了，把院子的空间留给孩子们自己玩笑热闹去。 郑秋实一离开，这边就成了花果山，一个个猴儿一样放开了，乔北乔西和金笛就追着吴戈问实训的过程…… 吴戈瞥一眼笑眯眯抿着小酒看热闹的小秋，不紧不慢地开始讲述他们的雨夜行军，深夜与狼群对峙，还有雨后漂亮的彩虹，还有满地的蘑菇…… 说得一干人都停止笑闹，连酒也不喝了，全部盯着吴戈，听他讲述草原的种种，或遭遇或乐趣…… 说得金笛连连叹息：“我之前还以为自己很熟悉草原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唉，我还没见过野狼呢！” 坐在她旁边的乔北抬手敲了小丫头一记，笑斥道：“小丫头别瞎说，真遇上野狼，你就成了它的腹中餐了。” 乔西更不客气，笑道：“你是不是傻啊，没事儿盼着见什么野狼啊，那是好见的嘛？” 吴戈没接这个话题，而是对小秋道：“我在草原上摘了一点蘑菇，在行李中忘了给你带来了，改天给你拿过来……不过，都晒干了，可能味道不如新鲜的好了。” 小秋暗暗撇撇嘴，表面上还得配合道：“干蘑菇也好吃的……草原蘑菇最鲜美，等你带过来，咱们也做一回‘小鸡炖蘑菇’尝尝！” 乔西瞅一瞅吴戈，再看一眼秦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笑呵呵道：“东北有句俗话，‘姑爷子进门儿小鸡断魂’，你这做小鸡炖蘑菇，是为了谁啊？” 小秋没察觉到乔西的‘险恶用心’，大喇喇地白她一眼，道：“照你这么说，到时候你就不用来了，不管我为了谁，反正不可能是为了你！” 乔西是女的嘛，自然没有做小秋姑爷的资格。 好嘛，调笑小秋的，却被小秋毫不客气地怼了一脸！ 乔西登时苦了脸，连忙抱住小秋一条胳膊道：“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不过，我要是男生，我一定想尽法子把你娶回家……” 小秋横她一眼，冷冷道：“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了，你就可以幸福地混吃等死，过上猪一样的生活了是吧？” 乔西初听像猪一样，还不乐意呢，嚷嚷着要挠小秋痒痒，小秋却道：“猪一样不好吗？天天有人伺候着，好吃好喝，它只需混吃等死就好，什么心不用操，什么活儿不用干……” 乔西这回没来得及说，倒是乔北发了话，笑哈哈地点头：“小秋说的不错，像猪一样真的没什么不好，总比人活得轻松，不用被伤心……唉，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为无情恼……” 小秋咂摸着嘴里的香槟酒，目光却看向乔西和金笛，换来两个人的眼光回应……果然，乔北这一副借酒卖弄伤感的模样，真的是被小月牙妹妹给抛弃了！ 不，其实也谈不上抛弃，人家小月牙从来没明确答应过跟他处对象，这回只是明确地拒绝了乔北的示爱，罢了！ 小秋有点儿看不上乔北这副死样子，之前为了个女的，别说朋友连妹妹都不顾了，不就是别拒个绝吗？用得着又是叹气又是懊恼地扫大家的兴致嘛？真是，小小年纪经历了多少，就装作一副愁绪满怀，从此落拓的模样，等十年二十年后，真正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分离，再回头看今天……算什么呢？！ 第七百一十六章 其实，统共就廖辰拿来的两瓶香槟，这么多人一起喝，每个人能喝多少？怎么可能真醉了，不过是以酒盖脸，乱发感叹罢了。 小秋是懒得理他，连乔西都没搭腔，拉着小秋和金笛嘀嘀咕咕商量着，她们什么时候去口外草原。 基本吃饱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一群人就围在一起说话聊天。直到晚上九点，郑秋实老爷子从外边乘凉回来，这群人才发觉夜已经深了，这才散了。 一夜好眠，小秋第二天照旧一大早就醒了，睁开眼看看手表刚六点，只不过，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已经闻到了窗外透进来隐隐的食物香气……也不知是二哥成江还是宋秀程？亦或者是廖辰？他们三个前一晚都没走，在小院里留宿的。 小秋起身出门，一看院子里的情形就乐了，除了她之外，竟然连师父郑秋实都起了，饭也已经往桌子上摆了…… 见到小秋出来，宋秀程笑着招呼：“正想去叫你吃饭！” 小秋笑眯眯地跟大伙儿问好，然后走到饭桌前看了看桌上的早饭，皱着鼻子闻了闻，然后就被成江拉着去井边洗漱了，而且，二哥细心地连洗脸的温水都给她兑好了。 吃着饭，小秋问起刘芳芳来，前天宋秀程已经说了，刘芳芳恰好接了个任务，去了北直隶，得过几日才回来。小秋今儿问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去口外，刘芳芳能不能请几天假一起去……刘芳芳可是对草原向往已久了，还说什么时候去草原，一定学会骑马。 “她可能没时间……”宋秀程也知道刘芳芳的想法，只不过，工作之后身不由己，单位上工作忙，脱不了身也没办法。 略顿了顿，宋秀程突然道：“我们准备结婚了，就在国庆节。” “啊？小舅舅你要结婚了？告诉我姥爷姥姥了吗？”小秋一脸惊喜，不过，她主要是替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高兴，至于她自己，若是自私点儿想，还是更愿意小舅舅不结婚，那样就不会有舅妈、表弟表妹来分薄小舅舅对她的关爱了。 当然，这就是一丝贪念，小秋还是很理智的。 宋秀程含笑点点头：“已经说了。我们宿舍也分了，分了一个大套间……”他没说的是，钟玉琴一听到消息，就盘算着进京来帮儿子媳妇收拾婚房了…… 小秋问了一下房子的地址，又建议道：“小舅舅，你和芳芳姐在单位的消息都比较灵通，留意着些，若是有房子出手，你们最好还是买一套……大套间这会儿看着还将就住，等你们有了小弟弟小妹妹，房子就挤了。” 宋秀程说的那种大套间小秋了解，就是这个年代比较多的筒子楼，只有房间，没有厨房卫生间，楼道走廊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更甚至连炉灶也安置在走廊楼道中，一到饭点儿，满楼狼烟……那种环境，真的不好。 小秋这几年已经陆续买了几套房子，倒闭的厂子也收了几个，这丫头好像特别热衷买房子置产业，一听到有房屋出售，不管多破多旧，她都毫不犹豫地出手购买……好像，那房子搁那里能跑了一样。 小秋是不知道小舅舅这么想她，若是知道，她一定告诉宋秀程：房子还真是会跑，不是房子跑路，而是房价会坐上云霄飞车，一路狂飙上去……现在几千块钱就能买到手的小四合院，将来能够卖到几千万。万把块的三斤大宅，将来能卖几个亿…… 什么概念？那这钱做本钱做生意，十年二十年后，能挣个几百万已经是不错了，谁敢说能变成几个亿？而小秋就敢拍胸脯保证，她如今撒出去的钱，将来都会数十倍是上百倍地膨大……矮油，她一想就觉得脑门儿发晕，还是别想了。 “嗯，我会留意的。”宋秀程没多说，直接开口答应着。 他在最初参与了照片和印刷那一部分的入股，如今每年分红也有上万块。他手里的存款，买个一进二进的四合院都不成问题。只不过，这会儿绝大多数房子的产权都在国家，只有极个别的房子，因历史因素属于私人产权。他们想要买的就是这种房子。 看他们甥舅俩聊得差不多了，廖辰和成江都笑着向宋秀程贺喜，宋秀程笑意满满地答应着，寒暄了几句，早饭就散了。 宋秀程、廖辰几个，都散了，各自去忙乎自己的那一摊工作。 廖辰除了公司里的事情，还有他刚刚入职的新单位，比宋秀程分配的单位还高两层，是国家很重要的一个部委……这种单位，更容不得半点儿疏忽懈怠，比宋秀程刚入职时还要勤谨，这才不到半个月呢，小秋都看出他瘦了。 小秋拿出两袋她在草原买的奶粉、奶豆腐来，交给这两个人：“早晚喝奶粉，平常就用奶豆腐当零嘴儿，我知道你们工作辛苦，但你们得保证，注意身体，要不然，谁要是生了病，我就扎他满身针！” 宋秀程和廖辰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然后将小秋交待的‘任务’领了，乖乖保证不再瘦了，这才获准小秋放行。 送走这两个，小秋又拿了一份给二哥成江，然后和成江商议回家的事儿：“二哥，你考虑考虑，是回家还是让我大伯大伯娘来一趟……三哥应该会过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成江打断，笑道：“你三哥不来了，他去兆丰园帮工了，姥爷说给他发工资，那小子高兴地不行，给我打电话来显摆来。” “这样啊……”小秋沉吟着，若是三哥不来，那自家老爹老娘还真不一定来了。 正盘算着，就听成江也道：“我先去厂子那边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郑爷爷，我走了哈！” 郑秋实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也从房中出来，笑呵呵招呼：“我也去医院，一起走！” 第七百一十七章 看着郑秋实拎着包向外走，小秋才意识到自己……要不要跟上？ 她叫了一声：“师父……” 郑秋实没回头，只是摆摆手，丢过来一句话：“你先休息吧！” “哦……”小秋心头一喜，禁不住松了口气。 殊不知，郑秋实心里早就打好了盘算：开学，小秋就要进入大学读书，届时，课余时间多了许多，还怕没实习机会？ 但是，小秋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老的少的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回到屋里，下意识地又去书桌上翻书，才发现，高中的数理化都不需要学了。 她的手在一长溜儿书上摸过去，然后找了个纸箱开始打包。 很多高三学生，高考完就迫不及待地丢书、撕书、烧书，好像不如此就无法发泄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样。又好像这些给予他们知识的书籍，在他们眼中成了枷锁、牢笼的替代品，破坏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 小秋没有那么做，她认真地把每一本书都抚平，整整齐齐装进纸箱，然后收进了大青花。 不管如何，这是她多年学习生涯的见证，她珍惜这一次重生的青春，也珍惜每一个陪伴她的物品，更感谢这些给她知识、让她充实的书籍。 整理完，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橱书桌，小秋有些不适应，默了片刻，索性抓了钥匙骑上自行车出门。 她先去了书店，买了几本医学基础理论书籍，出来后，看天色尚早，干脆又骑了车去了首都图书馆，这个国内最大最全的图书馆，她不是第一次来，之前就办了借书证的，这次来，不再关注其他书籍，而是直奔着医学相关的藏书。这边藏书之丰富，年代跨度之大，远超乎小秋的想象。一进入这座书海，小秋很快就沉浸到了书中，忘记了外边的世界，也忘记了时间。 匆匆一晃眼，大半天就过去了，等工作人员过来提示即将闭馆的时候，小秋才从书中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她中午没吃饭居然都没觉得饿……这会儿醒过神来，才突然发现，空空如也的胃里已经开始造反，有点火辣灼烧的，隐隐发疼。 她连忙捧着自己看了一部分的书籍过去办理借阅手续，走出图书馆，就借着书包从大青花中偷渡出一块奶豆腐来塞进嘴里…… 醇香的奶豆腐在口中化开，那种最质朴最本真的味道，让小秋不仅想起广阔的草原，也想起草原上那群质朴可爱的人们：大牙、大嘴，还有他们做的烤羊肉…… 咕咚，吞下口水，小秋又摸出一块牛肉干塞在嘴里，一边慢慢嚼着，一边骑了自行车回家。 郑秋实是贴心的师父，晚上回家时，给小秋带了整整两套医学院的教材来——一套西医教材，一套中医教材。 郑秋实很散满地告诉小秋：“中医学院那边我也打了招呼，学籍录入为旁听生，只需要参加期末考试和毕业考试，只要成绩合格，就会发给你一份毕业证书。” 小秋最初的喜悦，在看着小刘搬了三趟才搬完的几大箱书之后，慢慢地醒过味儿来了，终于忍不住抗议：“师父，这么多书……” 郑秋实喝着茶，云淡风轻地挥手：“不用装可怜，我知道你能学完……哦，西医那边开学后，很快就会上解剖和生理实验，你没问题吧？” 提起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和生理实验，那可是大名鼎鼎（恶名远扬）的，小秋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这个在她决定学医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时代，哪怕是尊重中医的传承，西医的解剖学和生理学也是必须学会的。 摇摇头，小秋没有犹豫，道：“没问题。” 这个回答，这个态度，让郑秋实很满意，他含笑点点头，催着小秋上晚饭：“那就摆饭吧，我吃完还得出去，今晚就不回来住了。” 成江和秦戎吴戈一起过来的，进门就看见郑秋实带着小秋、小刘已经开动吃上了。 再看桌子上，简单的几个凉菜，竟是一个热菜都没有……虽然也有荤有素，但这不像小秋的风格啊？她向来很讲究养生，也很照顾郑秋实的身体，怎么可能都上凉菜？还没有汤？ 见到他们进来，小秋赶紧放下碗筷，起身招呼：“师父赶时间，吃完饭还要出门……” 秦戎和吴戈对视一眼，秦戎忍着笑开口：“那就让老爷子吃完了先走，我们自己再做点儿去……” 说着话，还向小秋递了个眼色，惹得小秋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就知道，小伙伴们都理解她！ 郑秋实低着头吃饭，仿佛没看见几个孩子鬼鬼祟祟的眉眼往来，捧了碗把白开水当汤喝了，就撂了碗筷准备出门，临走又叮嘱小秋：“开学前，你争取把第一个箱子里的书看完，开学后，很多实验课，秋天还有两个学术交流会，你不提前把课本学完，到时候跟不上……” 跟不上？这个问题还从来没在小秋的学习中出现过，上了大学，她也不会让它发生。 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师父放心！” 送走郑秋实回来，小秋才去翻看师父说的第一个箱子，这一看，她就差点儿哭出来：箱子里都是厚厚的大开本不说，还都是专业性特别强的解剖、生理、药理，又有基础课程有机化学、分析化学……再一看适用专业居然是药学、中药…… 她扔下书就往外跑，她要去问问老头儿，让她中西医兼修也就罢了，药学和中药专业是什么鬼？ 秦戎伸手将她拦住，笑语软言地哄着小秋。 吴戈抱着胳膊，冷眼瞅着两个人，道：“之前答应那么痛快，我还以为你看过了……再说，郑老头儿坑你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咋就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儿？” 第七百一十八章 “我就是缺心眼儿，要你管了？”小秋气的回头瞪着吴戈，呛回去。 吴戈涨红着脸，抬脚就走，却被秦戎一把扯住，笑着打圆场：“那几个凉菜也没啥好吃的，正好新开了一家法国菜餐厅，我们去尝尝如何？” 小秋曾说过，没有什么烦恼是美食解决不了的，一顿解决不了就两顿！ 只是，刚刚被师父坑了，又被吴戈呛了一顿，小秋心里头不痛快，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去吃东西。再说，西餐她也不是头一回吃，在她看来，相比起花头更多的西餐，她更喜欢地道的中餐：富贵堂皇的京城官府菜，传统大气的鲁菜，爽快麻辣的川菜，精巧清淡的杭帮菜苏州菜……换着口味花样吃，一辈子都能不重样儿的。 反观什么西洋菜、南洋菜、日式料理、韩式料理，谁敢于大中华的美食争锋？ 小秋不想去，秦戎也有些无计可施了。 倒是成江更了解自家妹子，笑着将那几个纸箱子都搬进屋，一边把书摆上桌，一边对小秋道：“这许多书，很多是循序渐进的，你再着急也只能一本一本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走，哥哥还没吃过法式大餐呢，你不去，戎子戈子又不单独请我，就让哥哥沾你的光也去尝一回，我有同学去吃过一回，回去吹了半个学期……” 被他这么一说，小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二哥，成岭哥没给你开工资吗？吃顿法餐还用得着沾我的光？” 成江到京城后，周末节假日都会去公司里打零工，有时候晚上加班他也过去帮忙，小秋特意叮嘱成岭，按标准给成江发工资的，一个月不多，怎么也能有四五十块钱，比学徒工的工资还高，足够成江日常零花，还有结余的。 成江笑呵呵道：“有不花钱的吃，我为啥非得自己去花钱，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你看你哥哥像傻的？快走，快走，再晚没位置了……” 有成江这么一鼓动，秦戎也笑嘻嘻说着好话儿，哄得小秋渐渐笑开了，丢开之前的不愉快，欢欢喜喜跟着出了门。 至于吴戈，他好不容易从特训中脱身出来为了啥？一时没忍住说错了话就够后悔了，哪能继续冒傻气？继续犯浑，后悔的只能是他自己。只不过，小秋显然还记着仇儿，仰着头在他面前过去，愣是瞟都没瞟他一眼。 看着秦戎和成江跟着小丫头出去，经过他的时候还都朝着他嗤笑……吴戈真是气的咬牙，又无可奈何，最后还得臊眉耷拉眼地跟在几个人身后，还得负责关门上锁。 法餐没吃过可能都好奇，吃过一次……估计很多人都不想再吃第二次。 这家新餐厅的牛排有些老，肉吃起来都有些费劲儿了，通篇下来，就是餐后甜点和冰淇淋最合小秋的心思，用的原料真心不错，小蛋糕和冰淇淋味儿很正，奶香浓郁还不腻，没怎么吃牛排的小秋，把着两样一点儿没剩地都吃了。 等到离开餐厅，秦戎落后一步赶上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 看到小秋挑眉，目露疑问，秦戎笑笑道：“这是他们家的蛋糕，我另外要了两份，你带回去放冰箱，明天早上还能吃。” 有自己喜欢的美食，小秋自然高兴，笑嘻嘻地道谢，盒子还让秦戎拎着。天色尚早，几个人也不着急回家，先逛着走了一会儿，突然看到许多年轻人兴冲冲地往同一个方向走。 小秋平常上学，放了假就去了草原，别说偌大一座京城，就是家附近出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也不太了解。 倒是成江回答了她的疑问：“这里新开了一家旱冰场，穿着带轮子的旱冰鞋滑冰的场子……” 滑旱冰啊……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仅次于舞厅的发展暧昧关系的好地方，许多年轻男女都喜欢到这两个地方来玩，当然，大部分还是仅仅娱乐，甚至小情侣也会一起来玩，抱着艳遇心态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小秋笑嘻嘻地看着成江：“二哥，你也来过啊？” 也不知是小秋的语音带了丝调侃还是成江脸皮太薄，立刻红着脸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同学有来玩儿的，我只是听他们说起过……” 要是不否认这么快，小秋还不会多想，看着二哥都不淡然了，小秋就能断定，不说二哥来没来，就说二哥的那些同学们，谈论起旱冰场的经历来，指定有些不纯洁的言论了。 秦戎比成江还高一级，虽然住校的时间不多，但对那群披着‘学之骄子’外衣的牲口们还是很了解的，就那群热情过剩的人来旱冰场，目的绝对不纯，看女孩找对象都是好的，说不定有的人来这里边，就是为了拉拉小手搂搂小腰的，借着带人的机会占点儿便宜的。 小秋瞅瞅这三个人，问：“你们谁会滑？” 秦戎、吴戈和成江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同时摇头否认。 秦戎天天忙得分不开身，成江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小秋相信他们两个是真的不会，但吴戈嘛……在军校里一去就是一个学期，中间谁知道他有没有溜出来干点儿什么。 吴戈被小秋斜着眼刮了两下，心里难受的厉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道：“要是冬天的冰刀鞋我倒是会，这个才兴起多长时间，我之前在疆省，后来被困在校园里，哪里接触得到这些个……” 见他说得振振有词，小秋也不理会，只笑嘻嘻一挥手道：“走，我请你们去滑旱冰。” 她上辈子发展的小爱好不多，旱冰却恰好学过，还滑的不错…… 当年，她和刘振河谈恋爱的时候，没地方去，正好县城里开了一家旱冰场，两个人就去旱冰场约会，一来二去的，摔了几回，也就学会了。掌握了最基本的技巧之后，之后的花活儿就需要自己慢慢琢磨了。在这一点上，刘振河倒不如小秋，自始至终只会直着滑，连倒滑都没学会。 旱冰场比较简陋，就是露天的一大片水磨石场地，门口有个租鞋子的地方，有带鞋的，也有简易的鞋套…… 小秋做主，租了四双简易旱冰鞋……不是为了省钱，她就是嫌弃别人穿过的鞋子不干净，臭不臭不说，一个不好还给传染上脚气、灰指甲可就讨厌了。 围着场子一圈大半人高的钢管扶栏，人进去之后，就在扶栏边挑个地儿坐下换鞋、穿鞋，然后扶着栏杆站起来，顺着栏杆学着慢慢开始滑行…… 小秋也没敢托大，再说，也不敢大喇喇地上来就‘会’，她换好鞋之后，也学着别人扶着栏杆慢慢往前挪脚…… 第七百一十九章 吴戈、秦戎和成江都是新手，谁也顾不上小秋，只能各自扶着栏杆慢慢挪动。 成江和秦戎都关切地询问：“能行吗？扶稳了……” “别撒手，慢慢找感觉……” 吴戈嘴拙，也有些不屑说好话哄人，却抢着到了小秋前边，然后也不咋顾上自己学习，只关注着身后的小秋。 小秋即便藏拙，也比他们三个新手顺溜，试了几下，就能扶着栏杆慢慢往前滑了。没多会儿，就越过笨拙的吴戈，往前边去了。 这时，一个瘦高个穿着小花衬衫黑色喇叭裤的男生在小秋身边不远处，滑行如飞，还秀个回转、倒行之类的…… 小秋知道，这位等着她开口求助，若自己不开口，他可能还会上前来主动带她…… 她只是瞥了两眼场中，确定场中的滑冰水平只能算是初级，这位花衬衫的小年轻滑得算是不错的一个，心中看不上那些在场中穿梭显摆的笨拙样子，小秋也就收回目光，继续低着头开始‘努力学习’。 那个小青年见小丫头不上道儿，忍不住凑上前来，笑着搭讪：“小妹妹是刚开始学滑冰吧？” 小秋茫然地回头，前后看看，见这附近只有自己能称得上‘小妹妹’，这才懵懂地点点头。 那小青年一见这反应，心中暗喜啊，这一看就是被圈在学校里好好学习的傻孩子啊，一张白纸也似，最容易逛到手了…… 他笑容更和气，又往前凑了凑，道：“你这样扶着栏杆可学不会滑冰啊，得放大胆子，撒开手……” 说着话，就朝着小秋伸过来手，意思很明确：“我正好没事儿，就带你两圈儿吧……” 小秋没有如他的愿把小手搭上来，反而将手背在了身后，然后摇摇头，干脆地拒绝：“不用……” “哎，你不用跟我客气啊，我看你就跟看我的小妹妹一样啊……”小青年不退反进，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来抓小秋的手。 只不过，他这小手没碰上呢，就从后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小秋转身搂进自己怀里，一边冷声道：“没听见她说不用吗？” “你是谁啊？我警告你哈，别多管闲事儿……”花衬衫被打扰了‘好事儿’，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秦戎和成江慢了一步，也扶着栏杆围了过来……三个大小伙子，个顶个高大挺拔，往那里一站，话都没用多说，那花衬衫自己先萎了……他就是个待业青年，小混混儿，张着长的还算凑活，跑到旱冰场里来接触小姑娘，趁机占占便宜啥的，让他打架，还真没那个胆量！ 这位也是个见风使船的好手，一看事儿不好，连忙哈腰赔礼：“哎，兄弟们是不是误会了，我就是想着助人为乐，没啥坏心思……哈哈，你们玩，我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竟是干净利落地直接还了冰鞋，跑路了。 这么个怂蛋，吴戈秦戎和成江都鄙夷的不行，目送着那位看不见人影儿了，再回头看，却见那个小丫头早就顺着扶栏滑得很顺溜了。 秦戎微笑道：“没想到小秋学滑冰也这么快。” 成江是习惯地维护自家妹子，笑呵呵道：“她在家会滑真冰，有那个底子，学这个可能比较快。” 吴戈秦戎嘎巴嘎巴嘴，都在心里嘀咕：他们俩差不多从两三岁开始，冬天就在冰上疯玩儿，要说滑冰技术，他们不比小丫头更好啊，怎么不会滑旱冰的？这东西感觉和真冰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即便是心中腹诽，这哥俩也不甘心被小秋比下去，纷纷振作精神努力学习…… 滑旱冰吧，说起来也真不太难，只要找到感觉，慢慢就滑得平稳了。至于花样技巧，没有别的捷径，多练一练，自然就会了。 吴戈和秦戎的身体素质都是极好的，又是自小儿摔打磨练出来的，摔一下两下的也就咧咧嘴，爬起来继续操练，根本不会退缩的，也不怪人家骄傲，学习精神和领悟速度就是快，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就已经能撒开扶栏，慢慢顺着外圈滑行了。 成江稍慢一些，却同样不服输，有那两个人比着，他也不甘落后，也尝试着松了扶栏滑行，只不过他也没冒进，滑行速度刚开始很慢，慢慢地滑稳了，他才汇入外圈的人流，再看秦戎和吴戈，已经又往里圈儿靠了不好，能滑得很溜了。 有这三个人在，小秋慢慢放开了，陪着成江慢慢滑了两圈之后，那边吴戈秦戎一招呼，她也就进了里圈儿…… 这一晚，他们在这里滑了两个小时出来，四个人都能滑得很顺溜了，吴戈已经尝试着倒行和转身……只不过，还不能做得太潇洒。 在里边玩的时候没觉得如何，出来才发现四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一走出旱冰场，夜深的街头，小凉风一阵阵的吹地一阵舒爽，再回想之前的旱冰场上，人多又有数十个大灯照着……还真是跟烤箱一样的。 吴戈琢磨着：“要是买到鞋，自己找个场地练就好了……” 这会儿，普通鞋店文体店还不卖旱冰鞋，需要去生产厂定制……不像后来，什么滑轮、滑板，又有电动平衡车、电动滑轮鞋……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购买也方便，实体店网店电视购物…… 秦戎提议道：“不如打个电话去G城，说不定那边有货……自己买就买那种带鞋的，那个比较舒服，专用的鞋子也不怕脏。” 小秋点头：“我觉得可以试试……你回去问一声乔西乔北他们，他们要一起订上。” 由旱冰鞋，小秋突然想起今年夏天即将在大洋彼岸举行的奥运会，建国后第一次参加的奥运会，国人第一次夺得金牌，并一举以优异成绩名列奖牌榜第四名，从此让国民知道了奥林匹克运动会…… 第七百二十章 她赶紧抬手看腕子上的电子表——1984年7月26日——奥运会是28号开幕。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没耽误！没耽误！ 本来大家说好了散步溜达回去的，小秋却等不得了，她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家去，打开电视机看…… 激动的热情到这里戛然崩溃……她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电视直播技术还没成熟。这一届奥运会，国内观众看到的还是录像转播。 心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倏忽窜上高空，又骤然落到谷底……小秋长长地叹了口气，惆怅地抬头，看向污染还没有太严重的夜空，当看到夏夜璀璨的星空后，她心底的怅惘渐渐散去，有一抹微笑在嘴角凝结——没有那么先进的技术，可也没有发展带来的重污染，不是么？ 在什么时代，就唱什么时代的歌儿吧！她拥有的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多太多，还奢望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几个小子看着小秋高兴、失落、又恢复了平常……小脸上的表情也变来变去的，都有些莫名无措？这丫头想到啥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 不过，谁也没有问出来，因为小秋没给他们提问的机会。看到一趟公车过来，她拽住二哥成江跳上车，然后对后边的秦戎吴戈挥手告别：“你们赶紧回家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尽管知道看不到，小秋回到家还是打开了电视，却恰好看到电视节目播放完，出了个‘再见’的字幕。 好吧……本来就是她侥幸了。 关上电视转身准备去洗漱，就见成江端着一杯奶递过来，小秋笑着道谢，接过温热的牛奶慢慢喝下去。 “秋儿，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事啊？……还是为郑师傅布置的作业发愁？”成江到底不放心，问了出来。 小秋歪着头微微一笑，也不隐瞒，道：“我就是突然想起在报纸看到的消息：“28号洛杉矶奥运会就要开幕了，这还是建国后，咱们国家运动员第一次参赛呢！” “奥运会？”对于小秋这个回答，成江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才道，“我倒是听人提过，奥林匹克那个吧？” 小秋点点头，一口将杯中的牛奶喝完，道：“全世界范围内的体育盛事，包涵的项目最全、最多……咱们建国三十多年第一次参加，我很期待，我国运动员的表现呢！” 成江也笑道：“这个我们在学校也讨论过，大家都期待着女排再次表现……很多人都猜女排三连冠呢。” 相对于其他项目，国家女排在这届奥运会之前连续获得了两次世界赛事冠军。奥运会再得冠军的话，就是三连冠了。 小秋笑得眼睛弯弯的，道：“我也盼着女排三连冠呢！” 心里有个小老鼠一样，痒痒的不行，明明知道结果，却不能说出来……矮油，这感觉，太难受了。 成江毕竟对体育兴趣不大，这也是这个时期国内老百姓普遍的状态。很多国人对体育比赛的喜欢和重视，正是从这一届奥运会开始的，到之后，自己的国家开办亚运会、奥运会……那时，几乎是全民运动了。 他摸摸小秋的头，把喝空的杯子接过去，拿出去洗，一边提醒小秋：“天儿不早了，你去洗洗早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27号，小秋几次打开电视，可是每次都让她失望，还是没有实时直播……电视台白天仍旧没有电视节目，大多数时间，只是一个圆滚滚的地球。 不过，电视没法看，小秋却没耽误干别的事儿…… 夏季是羽绒服的淡季，厂子那边生产能力闲置一部分，小秋给负责那边的人下了死命令，三天内，搞定原料，把仿制的国家队队服制作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28号……看到安静如鸡的电视，小秋才沮丧地想起，本国和美国鬼子的时差问题……不过，这一天的节目预告上出现了白天的节目单，明确地列着奥运会赛事转播时间表…… 好吧，终于看到希望了，小秋不再懊丧了，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洗漱睡觉去了。 29号，按时间打开电视…… 终于，看到了许海峰在射击比赛中得到了金牌——本次奥运会的第一枚金牌，也是国人在奥运会赛场上第一次突破奖牌的零记录。 之后，射击、跳水、击剑、体操……特别是体操王子‘李宁’完美的动作，征服了在场所有裁判和观众，一次次打出‘10’分的高分后，国人为之兴奋、沸腾，甚至有人拎着鞭炮跑到大街上放，一阵阵噼里啪啦地响声，仿佛向世界宣告：国人经过百多年的羞辱沉默，终于重归世界舞台，终于一点点强大起来了。 公司那边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两天内就联系到了一大批质量不错的纺织面料，这天早上到货，成江一大早就去厂子那边帮忙了，小秋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人，只看见桌子上摆着二哥买回来的早餐。 等成江帮着将一大批运动服面料检验计数入库并下了账，再赶回卷棚胡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碗筷，竟然还是他早上摆好的样子，碗里的早点倒是没有了，空空地撂在那里，让成江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小秋勤快爱干净，从来没有吃过饭不洗完的事儿。而且，往常这个时间回家，小秋基本已经做好了晚饭，满院子香味儿……可今儿，这一院子冷清寂寥是怎么回事？ “秋儿？”成江担心小秋生病了还是怎样，一边喊着一边推门进了屋…… 然后，他就那样，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地愣住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小秋没病，也没怎么样，好端端地，就趴在电视机前的桌子上不知忙乎啥呢。 听到声音，小秋抬头看见成江，立刻高兴地叫起来，连连招手叫她二哥过去：“二哥，快来，快来，你来看看我画的这些运动服和服装款式……” 相对于国内单一贫乏的服装款式来说，国外不仅服装款式多样，面料风格也极为丰富，小秋准备好桌椅纸张，本来只是想着从各国运动服上扒几个好看的款式，但看台上观众的服装更让她仿佛发现了宝藏，一个个飞快记录着…… 成江到家，她拿给二哥看自己扒下来的款式稿样，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画了足足三四十张服装款式稿样…… 成江不是美术生，更不是服装设计师，但看到小秋拿出来的服装稿样，仍旧觉得眼前一亮，不用一张张看完，他已经快要兴奋地跳起来了。 按捺着满心的兴奋，成江抬头看着小秋，道：“太好了，有了这么多服装样式，咱们的服装一定能够卖遍大江南北。” 这个时期，服装主要是南方沿海地区生产，然后往北一路销售，遍及到西北东北等个个地区。 不得不说，成江眼界够高，野心够强，一开口就说要卖遍南北，那么，首先就要打败已经很强的南方服装。 小秋也眼睛亮亮的，笑容满面，向二哥成江伸出手，成江愣了愣，才将自己的手放在妹妹的手上，兄妹俩会心一笑，同声喊道：“加油！” 之后，两人相视大笑……笑声未歇，房门推开，秦戎和吴戈从外边走了进来。 成江干完活儿就回了家，秦戎和被他一起拉到公司干活的吴戈却要处理完一些琐事才能离开，所以，这哥俩回来的晚了一些。 两人还没进门就听到成江和小秋兄妹俩的朗朗笑声，揣着疑惑进了门，成江立刻就将手上的稿样递了过去，也算是帮这哥俩解了心中的疑惑。 看到这些服装稿样，秦戎和吴戈也同样惊讶又欣喜、兴奋，再看向小秋的目光，都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他们与小秋认识将近十年，早就知道小秋思谋周全，想法也大胆，但今天这些样稿仍旧让他们觉得震撼……他们也知道奥运会，也关注比赛的进程和结果，但，却谁也没想到去奥运会的电视转播上找服装新样式……再想想，他们连制作运动服的事情都没想到，还有羽绒服…… 越想越觉得，几个分公司能有如今的状况，其实都是小秋在把握方向和掌控节奏，若没有小秋，他们连最初卖鸡蛋都不会想到，更不会有如今偌大一份产业……能够认识小秋，是他们的幸运！ 秦戎和吴戈将样稿看完，秦戎立刻就要去厂子里：“我拿过去给他们商议一下，选出几套来，赶紧打板正式投产……” 他没动，就被小秋拉住胳膊，笑呵呵道：“这个不急。” 秦戎、吴戈，包括成江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小秋。 她笑笑道：“咱们的生产能力有限，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把仿制的国家队队服做出来，投入市场，咱们国家的运动健儿载誉归来，肯定能够引起一阵运动服风潮，咱们一定要赶上……至于其他款式的运动服和时装样式，都往后放放，咱们逐步放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秦戎手中的样稿上，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这么多服装新样式，一次推个三五种，足够两年用了……当然，其中有些太过新潮暴露的，国内还没法儿用，只能根据这个时期国人的接受能力挑挑拣拣，再做一定的调整改进，才能让好款式卖个好价钱……甚至，像成江说的，卖遍大江南北也不是不可能。 几个人琢磨了一回，没有提出什么意义，都认可了小秋的安排。 仅过了一天，7月29号，许海峰获得男子手枪慢射60发项目的冠军。 这是本次奥运会产生的第一枚金牌，也是我国在奥运会比赛中第一次获得奖牌——注意，不仅仅是第一枚金牌，更是第一枚奖牌。 三十年代，我国运动员刘长春虽然曾经参加过奥运会，但并没取得奖牌。 消息传回国内，上下为之欢欣鼓舞，欣喜沸腾，也因为许海峰的这一枚金牌，极大地增长了国人对奥运会赛事的关注，人们在街上碰见不再问‘吃了么’，而是问：‘看奥运了么，那个谁谁谁又得金牌啦，五块了……’， 另一位得意地一笑：“你说的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都七块了……” 随着奥运会在国内的热度持续升高，一批仿制国家队队服的运动服装也悄然推向市场。 84年奥运会，国家队队员穿的运动服是大红色运动服，衣袖和裤腿两侧各镶五条金黄色条纹，四条较细中间一条较宽，是由国旗的主要组成元素演化而来。 街上出现的运动服边缘条纹简化成了三条，条纹颜色也由金黄变成了白色。而且，推出来的运动服颜色也不仅仅是红色，还有天蓝色、藏青色和玫红色。与国家队队服最神似的就是胸前的两个字：中——国！ 这款衣服仿佛一夜之间在大街小巷流行起来，小姑娘们喜欢玫红色，大姑娘们喜欢正红色，小伙子喜欢活泼的天蓝色，年纪稍大几岁的中年人也可以穿藏青色……有些中年妇女，也忍不住买一身运动服穿起来，玫红、大红鲜艳的颜色穿不了，就穿藏青……同样显得精神奕奕，干练利落。 运动服的销量一路飙高，工厂里所有的机器工人都放下其他的活儿，加班加点儿，仍旧无法满足老百姓对运动服的热情追捧。 一个月后，奥运会结束，小秋也传下话去，留下三分之一工人机器生产运动服，其他人转回去，继续生产羽绒服。 此时，南方许多厂家也模仿国家队队服仿制出了运动服，并推向市场，有了强有力的竞争者，加上奥运结束，国民热情有所减退，市场需求量有所降低…… 第七百二十二章 八月底，京城荣耀运动服推出最后一批奥运运动服后，停止了这个版型的供货。 等获得荣誉的运动员回到国内，并陆续出现在电视台、广播电台上时，荣耀运动服推出了新款的运动服：边缘的侧线线条未变，胸前对称的两个大字，变成了小字保留下来，就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背后有几个弧状排列的大写英文字母，这几年，全国上下中学推广英语教学，这个简单的单词还是很多人认识的：CHINA意思就是——中国。 在这个大写单词的下边，还有一行比较小的英文：IamChineseIlovemymothernd加上大写的CHENA刚刚好是：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 而且，这一次的运动服除了前拉链的开衫，还加了套头衫，去买衣服时，卖衣服的店员会告诉你，这叫T恤衫，是奥运会流行过来的最新款。这款衣服看着直筒筒没啥设计，但穿上就是看着小伙子大姑娘特别精神，特别的活力四射，既然如此，还等啥，买一件穿吧…… 于是，继仿制队服大卖之后，真正自主设计的荣耀运动服，又一次形成一个全新的流行潮流，从京城的大街小胡同，一直席卷向全国各地，这一次，北方的服装也终于来了一次逆袭，卖到了南方沿海…… 在此期间，七月底高考分数下来，小秋的成绩毫无例外地保持了学校第一，全市第一，至于全国……因为试卷不同，暂时无法统计。 这样优异的成绩，自然吸引了包括京大、清大在内的许多一流学院的青睐，好几家学校到小秋就读的中学联络，然后遗憾地得知，这么优异的学生，竟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学医…… 清大扼腕，他们还没有医学院；京大更是叹气，他们原来有医学院的，可现在分出去了…… 不管多少大学为错失一个优秀人才惋惜，小秋从医的决心和选择没有丝毫动摇。 随着国家队队伍的仿制品推上市场，并且爆卖之后，她的生活就更加充实了，看电视转播，继续在运动员、观众席中搜寻漂亮的衣服款式，还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八月初，秦戎带了个三十多岁的大嫂过来，是井台子村阮春梅嫂子的堂姐，叫阮秋芬。秋芬大姐家里有三个孩子，一年前，她男人因为占地问题与人发生争执，失手伤了人命，赶上严打……就那么没了。因为顶着个杀人犯的名声，街坊邻里都不和他们走动，连亲族都不闻不问，一个女人拖着三个孩子，老大才十二岁，就辍了学帮着她下地种田，家里的收成仍旧不像样子…… 春梅嫂子在小秋他们的农业公司仍旧做孵化育苗工作，丈夫也在这边上班，两口子干的极好，连家也搬到了公司统一建的宿舍房里，孩子也在这边上学，回家的次数比较少，也是暑假了才得空儿回去一趟，看到堂姐的日子，实在看不过眼，联想起秦戎提过的找个帮忙做饭打扫的人，这才从中牵线儿…… 秦戎见了人，又安排在厂子那边的食堂里干活，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这个人干活勤谨利落，不多嘴多舌，手脚也干净，没什么毛病，又安排她去一家认识的私房菜馆学习了一段时间做菜，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带到小秋面前来。 小秋对家里找个帮佣没有意见，家里各人都忙，打扫做饭这些，有个人帮忙做也不错。 秋芬嫂子出来干活儿，三个孩子秦戎做主也在厂子里安排了，大的按在厂子里做个学徒工，两个小的就和春梅嫂子家孩子一起上学，宿舍紧挨着春梅家……吃饭都能再厂子里的食堂，三个孩子也都懂事，自己照顾自己，又有春梅嫂子帮着照看着，倒不用秋芬嫂子分心。 当天中午，秋芬嫂子就下厨做了第一顿饭，菜是小秋带着她一起去东市场买的，两斤青虾，两只嫩茄子。 青虾裹一层薄薄的干粉油炸，炸的酥脆金黄；嫩茄子则做了茄夹子，放了精瘦肉的馅儿…… 小秋先吃一口茄夹子，入口香浓不腻，而且没有腥味儿，心里已经有了五分满意，等吃到青虾，虾螯部分都酥脆，虾肉还滑嫩鲜甜，小秋已经有了七八分中意了。 农家出身的妇女，苦日子过惯了，习惯地节省。油是很精贵的东西，她们煎炸食品，常常把油重复使用……仅仅两个菜的油，重复也就重复了，也谈不上不健康什么的，但一定要注意先后顺序，比如鱼、虾这些，一定要放在后边，比较清淡的菜放在前边，要不然，就会所有的菜都染上一股子鱼腥味儿。 显然，秋芬嫂子注意到了这个。而且，这份手艺，在庄户妇人中也算出类拔萃了，小秋没意见，算是正式把人留了下来。 正房和东西厢房都有人住了，秋芬嫂子就在倒座里安置了，这间房原来一直空着，偶尔放一放自行车什么的，如今打扫一下，按一张木架床，床头一旁放一个矮柜，挂上窗帘门帘，倒也有模似样了。 到了晚上，除了郑秋实，其他人都齐刷刷回到了小院儿。这种情况，秋芬嫂子也没慌了，早就准备好了四个清淡的菜一个汤，看着人多，又从冰箱里取了几个鸡蛋，又去小菜园里摘了几只青辣椒，一把嫩香菜，和面烙饼，没多会儿，就烙了一大摞。青椒加葱加香菜挑成鲜辣开胃的老虎菜，鸡蛋炒青椒……这两个菜，卷饼吃极好，再加上一大桶晾凉的绿豆汤，一伙人吃的汗流浃背，又直呼痛快满足。 八月十二号，刚吃过早饭，小秋就接到了赵继海的电话，让她去学校一趟，拿录取通知书。 她这边刚搁下电话没多会儿，乔西和金笛就一起进了门。 这两个丫头考得也不错，乔西考入了京城的师范学院，还是正式大学本科，算是比预期好了一些。金笛则是正常发挥，成绩考得只能算一般，被一所卫校录取，两年制大专，护理专业。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听了金笛的录取院校，小秋没什么意外，见金笛小脸上笑容洋溢的，就笑着恭喜她：“虽然不是你一直向往的影视学院，但做护士也很好……” 乔西却打断她的话，翻着白眼道：“你不知道，这批护士是部队签的委培生，毕了业不是进医院，而是下部队，谁知道分到什么地方去……” 顿了顿，她才又道：“听说南线又吃紧了……” 言下之意就是，金笛这紧急培训的护士，很可能被送往前线，虽说护士只是在前线医院服务，但总不如留在后方，留在京城，安稳。 金笛倒是乐观积极，笑呵呵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啦，我这连学校门还没进呢，啥也不会，让我上去干什么？你们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吴戈子和乔北……我可是听说了一点消息，据说最近的实训和特训都是为了南下练兵的，说不定，很快就能调动到咱们这边的部队了……” 关于部队调动的事情可不能乱说，金笛的话未说完，就被乔西瞪了一眼，连忙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住了嘴。 作为唯一一名和部队没有直接联系的小秋，只好装作没看见两个人的眉眼官司，转而问乔西：“乔北就那么乖乖地就范，没反抗反抗啊？” 乔北攒够了‘天怒人怨’分值后，终于被乔老爷子一脚踢进了军营，至于他未完成的大学学业，办了休学手续，保留学籍，若是将来从军队回归，他还可以继续上完未竟的学业。不得不说，人的创造力是无限的，这个办法跟后来大学生参军，保留学籍的政策，真的如出一辙。 乔西摊摊手道：“他倒是想反抗啊，可惜胆子不够……就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老爷子腻歪得不行，让他去军营里长长血性，说没有血性算什么男子汉，改不了就不用回来了，省得丢老乔家的脸。” 小秋眯着眼睛笑笑……乔老爷子这话里有话啊，要说长血性，又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有效果呢？到了战场之中，是条虫都能激成龙，要不然，就真的像乔老爷子说的——不用回来了！ 不想继续这些话题，小秋笑着招呼俩丫头：“咱们走吧，去晚了，老师还得等着咱们……” 乔西笑道：“赵老师不等谁，也得等你啊，你可是咱们市的高考第一名，为咱们学校和老师们争光了呐！” 小秋瞪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端了西瓜进来的秋芬嫂子道：“嫂子，我们去学校一趟，中午回来吃饭，你看着加两个菜……哦，小笛和小西都是肉食动物，你看着加两个荤菜，再把昨晚我小舅送过来的蟹子蒸上几个吧！” 秋芬嫂子连声答应着，又连忙借着小秋出门前的短暂时间，赶着询问道：“加一个蟹粉狮子头，一个红烧排骨，行吗？” “只要是肉就行。”金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都不用小秋开口，她已经替小秋答应下来，又急匆匆往门外走，一边道，“你们赶紧的，咱们早点儿过去，说不定能遇到很多同学呢……从考完试，就基本没见过，好久了呀，真是想他们啊……” 金笛是个开心果，不论哪个班级，她的人缘儿都不错，玩得好的男生女生很多，一毕业，还真是有几分不舍和伤感呢。 小秋和乔西两个人的性子相对冷淡些，和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只是保持着点头之交，真正交往亲密的却没有几个。 两个人相视一笑，紧跟着金笛的步子走了出去。 夜里下了雨，早上还挺凉爽的，三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路慢慢过去，金笛心急火燎地骑在前头，小秋和乔西则在后边并肩而行，一边讨论着S省结婚的风俗…… 小舅舅宋秀程和刘芳芳的婚礼定在了国庆节，宋胜书钟玉琴老两口和王利民宋秀莲小两口，还有宋秀菊和她的未婚夫，指定都会过来，作为与成江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乔西，到时候肯定要见人，她就怕自己不了解老家人的喜好习惯，到时候丢了丑……这心里难免忐忑。 小秋了解她的心情，只拿一家人都性子平和，不爱挑拣人的话安慰她，自然也要捡着可能来的几位的性格喜好给乔西说一说，当然，重点地还是告诉乔西：“……我爹妈和我姥爷姥姥、小姨和未来的小姨夫都不要紧，你最要紧地是了解我二哥的喜好脾气，和他感情好了，对长辈孝敬，对兄嫂弟妹包容些、宽厚些，也就够了。” 小秋是结过婚的，这是她过来人的经验，婚姻关系，又不和老人兄弟住在一起，单门独户的过日子，与丈夫（妻子）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对其他的人，只要不有心为恶，偶尔疏忽大意有点儿做不到的，也没人跟你计较。退一步说，只要两口子感情好，哪怕家里人递什么小话、上什么眼药也没用。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前边的金笛突然高声喊起来：“小秋、乔西，你们俩快看啊，小秋的名字上横幅啦！” 乔西、小秋闻声看过去，就见中学校门口上方拉起了一道醒目的大红色横幅，上边白色的大字清清楚楚地：热烈祝贺王小秋同学高考成绩全市第一！ 小秋当了十几年小二十年的老师，这种宣传见得多了，可她自己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被挂到大门口……这种情况说不激动是假的，更多的却是，深深地羞耻感！ 得知高考分数没太大感觉的小秋，得知被录取没多么高兴的她，这一刻，却突然涨红了脸！ 就这还不算完，前头，金笛又喊上了：“哎呀，这里还有小秋的历年成绩……还有校长写的评语！” 第七百二十四章 小秋恨不能跑过去捂住金笛的嘴…… 只是，看看牌子前头站的好多学生，她还是决定认怂，推着自行车，趁还没人跑上来围观她，加快脚步，从人群后边进了校门。 她们习惯来到自己的教室，却发现，整个教师楼层都封了，她们原来的教室都被封闭重新装修了……她们上了三年学，一直反应没得到解决的门窗漏风，墙皮脱落，风扇不转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只是，她们却已经毕业离开了。 离开教室，她们一路来到赵老师的办公室，没让金笛失望，赵老师办公室里挤了不少学生，小秋打眼一看，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十四五个人，赵继海单人办公室，本来看着还挺宽敞的，此时被学生们挤满了，沙发上、椅子上早就坐满了，剩下的大部分都站着。 看到小秋三个人进来，立刻，几乎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笑呵呵跟她们打招呼，或者说，更多的是跟小秋打招呼。 “哎呀，咱们的女状元来了，快请进，请进，来我这里坐……” “王小秋果然不负众望得了第一，若是全国试卷统一，说不定就是全国状元呐……” “什么说不定，那就是一定的，你也不看看王小秋那分数，其他省份不管试卷咋样，能有那么高分的？差五分满分啊……你考了多少，我考了多少？咱们要能考五十分之内，也不至于被扒拉到这些学校里去了……” 又有人低声道：“你们考得也凑乎了，知足吧，让我说啊，咱们班长赵锐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之前在高中就被王小秋一直压一头，如今上大学，居然还在一个学校……” 旁边又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据说连专业都一样……” 几个人互相看看，同时不厚道地嘿嘿笑了。 小秋的视力没得说，也不知是大青花改造的，还是她一贯注意保护视力，前一世有点儿近视的她，这一辈子两只眼睛都是裸视15。 听力好像也比上一辈子好，那几个自以为窃窃私语的对话，都被小秋停在耳朵里……赵锐啊，学习一直不错，理化特别棒，之前一直以为他会报与理化相关的专业呢，没想到却是学医？ 正疑惑着呢，赵锐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很高兴，将来五年我们还是同学。” 小秋恍了下神，回过神也微微一笑：“嗯，我也很高兴。” 赵锐又道：“你可能不了解，我之所以报医学，是因为我爷爷我父亲母亲都是医生，他们希望我承接他们的衣钵，再接再厉。” 小秋笑着点点头：“原来是家学渊源……” 两个人的互动仅此而已，然后赵继海跟小秋打招呼，她也就撇下赵锐，往老师跟前去了。 三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通知书，和多日未见的同学们打打招呼聊聊天，听老师们一番善意的叮嘱，学生们也就陆续向老师告辞，离开了学校。 小秋落在了后边，赵老师找她有事儿……乔西和金笛就在门口等着。 赵继海说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问小秋她之前做的试题还存着么？若是没丢掉，能不能拿来给他复印一份。他们这一级考得很出色，出了个全市第一，升学率也是全市第一，赵老师被校领导找去谈话，让他下一年继续教高三，送毕业班。 接手一群完全陌生的学生，赵继海也觉得头疼，被学校领导威逼利诱着，又不好强硬拒绝，只能想办法，于是，小秋之前做的习题就成了他想要出奇制胜的一招。 这只是小事，小秋自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临出门，小秋目光扫过赵继海鬓角的点点白发，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赵老师，您也注意身体。” 赵继海竟然愕然了一瞬，然后才哈哈笑着点头道：“嗯嗯，我知道了，你进了大学也别太累了……小姑娘，就该像金笛同学多学习，多玩多笑……” 小秋回头，师生两个目光一对，同时笑起来。 在这一点上，他们师生两个倒是有些相通之处，一个工作认真，一个学习努力……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辞别赵继海老师出来，小秋隔老远就看见校门口站着的乔西和金笛，还有六七个男生女生，小秋认识的有赵锐和陈立强，其他小秋不熟悉，应该是乔西金笛班里的。 隔着一段距离，其中一个女生就嚷嚷道：“王小秋来啦，咱们快走吧，去晚了，餐厅就没座位了。” 小秋没理会她，只将目光落在乔西和金笛脸上。 乔西迎上来两步，拉住小秋的手道：“几个同学碰到一起，说去马克西姆吃西餐……” 小秋咧咧嘴，目光在一众同学身上扫过去，淡淡问道：“谁请客？” 一句话问出，众人都有些愣神，最后还是赵锐站出来说话：“大家伙儿一块去吃饭，凑钱……王小秋，你是不是没带钱？没关系，我今天出门多带了一点儿，我先替你付上就好了。” 大多数同学只知道小秋学习好，家是外省的，即便是班长赵锐，对她的家庭情况也并不了解…… 所以，赵锐的话一出口，陈立强和其他两个男生也立刻表态：“王小秋，去吧，没关系的，我们几个替你凑凑……” 知道小秋身家的乔西和金笛看着几个男生拼命表忠心，她们是真的不忍心开口打击人，就小秋那身家，别说吃一顿法餐，就是请全校老师学生一起吃，也不是不行啊……就这几个愣头青，居然还充大头，一个两个的抢着给小秋付钱？ “……就是因为她学习好吗？”金笛自言自语，没想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乔西听见好友的嘟哝，叹口气道：“啥学习好，你没看见那几个人一脸扭捏羞涩嘛，明明是对小秋的美色垂涎啊……” 第七百二十五章 “啊？”金笛好像一下子晃过神来，再瞩目去看小秋，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单薄地像细竹竿的小秋，也长大了，长成了婷婷少女，婀娜多姿……唉，这等姿色，也难怪男生们心猿意马…… 觉得自己想到了个极好的词，金笛翘脚凑到乔西耳边说了，两个人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秋站的本来就不远，加上她耳力好，两个小妮子说的话，被她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 她侧转头，狠狠地刮了两个丫头一眼，然后对赵锐几个人客气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身上带了钱，吃一顿饭应该够了。” 跟着同学们去吃饭，小秋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秋芬嫂子打了个电话…… 放下电话，一转身对上了赵锐询问的目光：“……你嫂子？” 他隐约记得，王小秋在家里是最大的……哪里来的嫂子？ 小秋点点头，没有费口舌解释阮秋芬的身份，只是笑着招呼：“走吧……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嘛？”后边一句，则是说给隔着一段距离的乔西和金笛听的。 话音未落，小秋就上了自行车，赶着乔西和金笛骑到一起去了。 赵锐的眼神黯了黯，在原地站了一瞬，随即也抬腿上车，快速地朝着三名女生追过去，一边飞快地超车，一边帅气地回头：“你们三个快一点儿，我敢说，要是晚一点儿，那群家伙能把所有的你们的蛋糕和冰激凌全都吃光。” 小秋抬抬眉，没有作声，倒是金笛笑哈哈地搭话：“那就劳烦大班长快点儿过去，维持一下秩序呀，拜托啦！” 赵锐笑呵呵地瞥了小秋一眼，眼风飞快，一闪而过，然后笑呵呵地摆摆手，蹬着自行车，快速地往前头去了。 小秋回头瞅了乔西和金笛一眼，金笛仍旧是没心没肺的，乔西倒是看了小秋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不是看不出吴戈和秦戎对小秋的心思，但那两个人纠葛太多，小秋不管选了哪个，都会很尴尬……倒不如，试着与其他优秀男生接触接触，说不定也是个办法呢。 她把小秋当成最好的朋友，又有成江的关系在，她是真的不忍心看着小秋将来为难，甚至再感情上受到伤害……可，经过这次，她大概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小秋不是普通的小丫头，她有自己的主见，而且，看得出，小秋很反感别人贸然干涉自己的生活。唉，算了，她还是找个机会向小秋道个歉吧。 这个时候的乔西根本想不到，她的这个歉意，差点儿成了永远的遗憾。 马克西姆餐厅，小秋跟着乔西金笛过来吃过冰淇淋，所以并不算陌生。再说，她是同学们拉着过来的，对于吃什么，怎么吃，都没有多少想法，没有想法自然也就谈不上有所要求…… 不过，有赵锐在，似乎事情都会比较周全，哪怕其中有一大半都不是他们班的学生，也不影响他的威信，说什么话，只要他开口，没有哪个反驳的。 小秋和乔西金笛三个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看见她们进来，有两个男生立刻跳起来挥手招呼，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瞬间成了焦点。 乔西的步子顿了一下，有些羞愧地别开头，低声道：“我能说我不认识这几个吗？” 金笛嘿嘿地笑，小秋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道：“这里是中国，没必要为了那些陈规陋俗为难自己。” 有一个男生很热情地迎上来，恰好听到小秋这话，立刻满脸欢喜地笑道：“对啊，对啊，还是咱们的状元看的明白透彻，咱们国人吃饭就这么热情好客，没必要委屈自己学那些洋鬼子……” 洋鬼子一出，连小秋也笑不出来了。她真想将这家伙踢出去……这家餐厅是外国人开的，在人家门口骂人，这个二货……她想收回之前那句话，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认识他了。 好不容易落了座，安顿下来，七八个年轻的学生将一份菜单传过来传过去，眼睛从那些令人垂涎的美食菜肴上滑过，最后落在对他们来说太昂贵的价格上……吸一口冷气后，不甘不愿地将一道道美味划掉，到最后，一群人仍旧只是点了蛋糕和冰淇淋。 菜单子转到小秋面前，她也没看，只淡淡地对侍者说了一声：“我跟他们一样。” 最后，菜单落在赵锐手中，他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然后点了一道牛排，一道鹅肝，还有一个沙拉，一道浓汤…… 一群学生傻愣愣地看着赵锐，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好半天，之前跑出去接着小秋她们的男生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等着赵锐问道：“哎哟，我说赵锐，你可隐藏的够深啊，小学中学加起来同学了小十年，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是隐藏在劳动人民中的资本家……” 赵锐飞快地瞥了小秋一眼，脸颊有些发红，干笑一声道：“既然同学们来一趟了，也尝尝他们的特色菜……不多哈，不管饱，一人吃一口尝尝味儿就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几个男生就不干了，吵吵嚷嚷着要赵锐大放血一回，怎么也一人一道菜…… 乔西实在看不下去，眼睛一瞪，道：“你们不想吃就出去，没看见整个餐厅都看着你们呐？” 赵锐赶紧好脾气地认错，其他几个男生本来还有些不服气的，眼看着今儿花钱的赵锐都认了错，他们也只能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菜一道道送上来了，男生们又忍不住了，“草，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肉……就卖一个月工资，这他么的也太黑了……”被乔西瞪了一眼，后边半句压低了声音，可到底说了出来。 赵锐笑笑，小声道：“就来尝尝，反正平常咱们也不指着这里吃饱饭……” 他的话音还未落呢，几个男生一起举起刀叉朝着一小块牛排冲了上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还好，他们就是借机闹腾闹腾，还没真不要脸地把菜都抢光了，笨笨拙拙地把牛排切开后，还知道先送到女生的盘子里。 赵锐要的是七分熟的牛排，肉质比较嫩，称得上鲜嫩多汁。小秋慢慢地将分到自己盘子里的牛肉吃掉，回头对赵锐笑笑道：“肉质不错。” 赵锐眼睛一亮，笑道：“要是喜欢……” 他的话没说完，一群牲口就七嘴八舌地应和：“喜欢，喜欢，班长，再来十份吧！” 这会儿，赵锐也后悔带了这些牲口一起了，他很想抬脚将这些没眼色的家伙们踢出去，踢得远远的。 奈何，不等他说什么呢，有一道菜送上来，那几个家伙立刻抛开他，又去围攻那道菜了。 一顿法餐吃的兵荒马乱的，好不容易吃完出来，连小秋都觉得只吃了三分饱，更别说几个男生了。 看看时间，回家也没饭吃了，几个男生一碰头，咋咋呼呼招呼着一群人换了个地方：“刚刚让赵班长出了血，咱们也不能太掉份儿，走，我知道一家刚开的疆省烤肉馆，我们几个请大伙儿吃烤肉去，正宗的疆省烤肉……还有，疆省的酸牛奶和奶茶，都不错！” 一听疆省烤肉，小秋想起了疆省认识的老乡，也想起了草原上的大嘴和大牙，本来不愿意再混一堆的她，居然也跟了上去。 烤肉，对学生们来说也算是高消费了，但刚刚见识了法餐厅的天价菜肴，再去看烤肉，上好的烤羊腿不过五块钱一斤，羊排稍贵一些，也不过六块五……半只羊，也不过一块牛排的价格，实惠，太实惠了！ 小秋吃了一两块烤肉，倒是刚出坑的烤馕香喷喷的，她就着奶茶吃了一块。 看她把馕掰开泡在奶茶中吃，上菜的疆省小伙子看到她这个吃法，很是惊喜地上来搭话：“你是从疆省来的嘛？” 小秋微笑着摇头：“不是，不过，我去过疆省，并且在那边结识了好几个好朋友。我喜欢你们家的烤肉和烤馕，味道很好，奶茶也好喝，和我在疆省吃的一样好吃。” 小伙子多少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兴起来，笑着向小秋介绍：“我们家不仅仅是烤肉好吃，大盘鸡和抓饭也很好吃……” 小秋笑着点头：“谢谢，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品尝。” 那个小伙子搭了几句话也就离开了，倒是学生们好奇地询问，小秋什么时候去的疆省，又问疆省什么样儿，一个女生问是不是遍地种的都是葡萄，男生们则问是不是都是荒原戈壁，见没见雪山…… 小秋将所见简单说了一下，学生们听了小秋平淡的介绍，都觉得有些扫兴……好像，和他们想象中的疆省不太一样嘛。 吃饱离开时，那位疆省小伙子还送了他们出门，离开一段距离后，去算账的男生才笑嘻嘻地向小秋道谢：“多亏了王小秋，人家还给打了个折，少花了十多块钱呢！” 小秋愕然，却也没说什么。 要是他们早说，小秋也该向人家道声谢，离开了才说……算了，再来吃饭时道谢吧。 吃饱喝足，精力过剩的男生女生们还不肯回家，还想着去玩，只不过，有的建议去游泳，有的则说去滑旱冰，意见不统一，小秋趁机说家里有事，就此与同学们告辞，乔西和金笛自然也跟着她一起。 赵锐笑着推了自行车跟上：“我也不去别处了，王小秋、乔西，我跟你们一起走。” 陈立强摇摇头，也向其他几个人挥手告辞，默默地跟在了赵锐身后。 看这个架势，赵锐竟是要跟上不走的模样，乔西给金笛打眼色，顺势抓了赵锐和陈立强一起去逛街……还说，买了东西正好可以给两个男生提着。 小秋也看出了赵锐的意思，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给公司里打了个电话，让秦戎过来接她。 平常太自立，主动找他们的次数都不多，更何况让他们来接？秦戎吴戈接到这个电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秋受伤了？遇到麻烦了？ 等他们匆匆赶到小秋约定的地点，看到几乎把两只眼睛珠子黏在小秋身上的赵锐时，什么话不用说，他们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二话没说，秦戎吴戈陪着小秋逛了一小圈，然后，主动提出为小秋和她的同学们拿到通知书庆贺，一行人没去什么西餐厅，而是去了东直门内的一处老字号：东兴楼，前清光绪年间开创的老字号鲁菜馆，曾经八大楼之一，当年许多王孙达官都是东兴楼的常客。 不了解东兴楼历史的，只当它是个门脸比较大的餐厅，但进去一拿过菜单子来一看，小秋就看出门道来了——这家店的菜色很多是海鲜菜，而且是经典的鲁菜特色，扫一眼，脸上就不禁透出浓浓的欢喜来。 小秋做主点了‘九转大肠’、‘糟熘鱼片’两个菜，就将菜单交给身边的乔西……乔西瞅了一圈儿，摇摇头往下传给了金笛，金笛连看也没看就传给了赵锐。 赵锐接过菜单，没等看呢，吴戈在对面笑着建议：“他们家的干肉条和爆三样都很不错，还有葱爆海参，都是他们家的看家菜，都点上尝尝。” 赵锐尴尬地笑笑，只能点了这三个菜。 然后，菜单子就被秦戎接了过去，点了‘芙蓉鸡片’和‘乾隆白菜’两个清淡的菜后，抬起头征询了一下小秋的意见，点了一个疙瘩汤。 看看菜单子，小秋又加了两道青菜，这才将菜单子拿下去。 等菜上来，小秋尝过就连连点头，还是家乡菜更合口味呀。而且，这传承百年的老字号确实可靠，每个菜的选料都够精细，做工细致讲究，出来的菜味道自然就好…… 第七百二十七章 美美地吃了一顿家乡菜，小秋小嘴儿都吃得油嘟嘟的，摊在椅子上，满足地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眼光瞟过几个脸色诧异的小伙伴儿，嗤地一声笑，道：“你们干嘛用那么怪怪的眼神看我？” 金笛向来是最心直口快的那个，“小秋，我认识你也好几年了吧，还从没见你……嗯……这样……” 小秋哈哈笑地畅快，递杯子给秦戎，让他帮自己添水，一边道：“大概是太久没回家了，吃到家乡味道的菜，就特别开心……感觉自己像到家里一样。” 人只有在家里，才会真正的放松自己，不需要防备，不需要警惕着，不需要矫饰、伪装…… 小秋没让大家有太多时间思考，笑眯眯问道：“你们不觉得今晚的菜好吃吗？”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异议，包括赵锐，更不用说陈立强了，赵锐没心思搭理他，他与其他几个人又不熟，索性埋头苦吃，桌上的菜就他吃的最多。 吴戈凉凉开口：“好吃以后就再来……我倒是觉得，这里的菜也就一般，主要是你肚子饿了，才觉得菜特别可口。” 肚子饿了……这句话，让在座的小秋乔西金笛和赵锐陈立强都想起了中午的法餐……那顿法餐没吃饱，再换个地方吃烤肉，小秋也没怎么吃……还真是饿了。 从餐厅出来，赵锐明显蔫巴了许多，神情颓丧地跟乔西小秋几个告辞，与陈立强一起离开了。 看着那两个都上车走了，吴戈冷冷地拉了小秋的辫子一下，招呼道：“走啦！……以后想吃西餐自己点，去趟餐厅居然连饭都吃不饱，真是长本事了。” 小秋听得出这位情绪不佳，也没上赶着撩火，摔他一个白眼儿，追上乔西和金笛走到一起，把秦戎和吴戈甩在身后。 小秋到家，成江已经回来了，就坐在院子的躺椅上乘凉，见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连忙笑着起身招呼：“你们吃过了没？” 小秋笑嘻嘻从身后拿出两只饭盒来，在石桌上打开：“二哥，你来尝尝这个，是我专门给你要的……是不是很好吃？” 她给二哥带了一份干肉条和一份芙蓉鸡片。其实爆三样也好吃，但那个冷了口感会受影响，所以只好弃了。 成江尝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是好吃，鲁菜吧？” 小秋用力点头：“对啊，据说前清时，还是京城八大楼之一，最著名的老字号鲁菜馆。” 这时，秋芬嫂子切了西瓜送上来，成江去厨房拿了一只干净的盘子，将两个菜拨了些送给秋芬嫂子：“嫂子你也尝尝……” 秋芬嫂子连忙推据：“我吃饱了，我就不吃了……” 小秋笑嘻嘻道：“嫂子就别客气了，你尝尝外头的菜，说不定也能学一手呢。” 她这么说，秋芬嫂子才不推据了，接了盘子道了谢，回自己房间去了。 金笛和乔西都不回家了，吴戈也赖在凳子上不起身，秦戎无法，只好去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他们两个都不回去了。 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玩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小秋才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先是打给姥姥家里，没人接，她又打进兆丰园点心铺子里，这回，是小秋姥爷宋胜书接的电话，得知小秋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很高兴，连连夸奖了一回，然后不等小秋问，宋胜书就告诉小秋，一大早，钟玉琴和宋秀莲母女俩带着几个孩子去了省城，准备去省城看一看小秋小姨宋秀菊，然后再从省城坐车进京。 钟玉琴和宋秀莲进京，是为了宋秀程和刘芳芳的婚事，她们提前进京，想得就是帮着两个人收拾收拾房子，再帮着做一做被褥什么的。 小秋一听是真心高兴……她眼瞅着被琐事缠身，又有郑秋实布置的打量的学习任务，一天天，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个人用，实在分不开身回家，姥姥和娘能带着弟妹们进京，实在是太好了。 她又关切地问了问姥爷，铺子里忙不忙，就他一个人在家，别太累…… 宋胜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却明显地中气十足，洪亮清晰：“你不用挂记我，我这里有成河帮着呢，一个多月了，成河在铺子里干得很熟了，能帮我不少呢。” 一听这话，小秋先笑了，然后道：“有三哥帮你，我就放心了。” 郑秋实回头看见成河从外头回来，连忙将话筒递过去，让他和小秋说几句。 成河接了话筒，倒是先祝贺了小秋考中喜欢的大学，然后才笑嘻嘻问小秋：“……想没想三哥？哈哈哈，就知道妹妹想我了……这一回姥姥和二婶都进京，我得留下来陪着姥爷，等寒假，寒假我一定去京城哈。” 小秋笑嘻嘻答应着，一边拜托他照顾姥爷，一边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吃的，成河也不客气，说了几本复习资料，还说想吃小秋烤的肉干了……小秋都一一答应着，随手记在便签上，贴在电话机旁边，这样就不会忙乎忘记了。 跟三哥成河扯了一回，挂断电话，小秋出来就开始张罗，叫上秋芬嫂子，往新宅子那边去。 天气热，外婆和娘带着弟妹们来了，都挤在一个小院子里不方便，那边的房子，她都置办好了，只需打扫清理一下，把门帘窗帘的挂一挂，被褥铺一铺就能入住了。 关键是，那边宅子离小舅舅分的宿舍近，坐车两站地，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 成江秦戎听到信儿都说过去帮忙，被小秋拒绝了。乔西和金笛两个大闲人，不用小秋招呼，自己就跟上了。 倒是没注意，她们一伙人出门，吴戈不声不响地也跟在了后边，却被秦戎和成江一起动手拽了回去，半架半拖着，去公司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小秋做着生意的事儿，乔西和金笛多少知道点儿，但对小秋的身家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亲眼看见三进半的大宅子，两个丫头才傻了眼，拽着小秋就是一顿揉搓，吵吵着要打土豪分田地！ 闹腾累了，三个人摊在宽敞的雕花木榻上，金笛搂着一个舒服的抱枕，突然嗤嗤地笑起来。 小秋已经被磋磨的没了脾气，倒是乔西看不过眼，一巴掌拍在金笛的脑门儿上：“这丫头，可不是被刺激傻了吧？” 金笛抬手，将乔西的爪子拨开，叹着气道：“我是突然想起昨天赵大班长请客吃饭了……要是他知道小秋是个隐藏在劳动人民队伍中的土豪，会怎么想呐？” 想想赵锐咬牙请大伙儿吃西餐的样子，再想想他哪天知道了小秋的富裕，那场面……不敢想……三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哄然大笑起来。 有秋芬嫂子和乔西、金笛两个丫头帮忙，几个人中午之前就把这边的房子收拾好了，因为要晾被褥，中午就没有回去，就在附近的小餐馆解决了午饭。 金笛和乔西两个来到小秋预留的第三进房子里，看着里边的陈设，乔西感叹了一句：“我之前看红楼梦，总是不明白里边那句‘雪洞儿似的’什么意思，看见你这房子，我算是明白了……只是，小秋，你这屋子里弄成这样，不觉得清冷吗？” 这三进宅子，因为找了专业人士修旧如旧，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房间里边，却真是花了大心思，也费了大力气，当然，钱也没少砸。 国内还没有好墙纸，秦戎帮忙找了个老裱糊匠人来，说可以用白棉纸……小秋让他在一间厢房中打了个样儿。老匠人的手艺没得说，糊好墙纸之后，效果极漂亮，比小秋见过的高档壁纸还平整干净，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到接缝儿。 于是，所有正房厢房，都让老匠人用白棉纸糊裱了一遍，之后，又挑着合适的字画、刺绣，甚至缂丝装裱了，或悬挂、或裱饰，一番折腾下来，仅墙皮和顶棚的裱糊装饰，就花了两三万。 那老匠人看得出这一家不差钱儿，却还是提醒，白棉纸裱糊的不持久，顶多两年就得重新裱糊……那意思是提醒主家，不住人的房间就没必要如此耗费了。 但小秋想得开，这种老手艺真正是宝贝，下去几年，说不定花钱都没处找了。 当然，既然让她碰见，她多让老师傅挣点儿钱，也好让他能够将手艺传承下去。她都想了，若是老师傅真的找不到徒弟，她自己花钱都要给他招两个徒弟。若是能多让一些老手艺传承下去，这会儿花点儿钱，早晚都能找回来。 小秋房间里，同样是白棉纸打底子，正屋堂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西屋被她充作书房，两面墙顶天立地的大书橱上，摆满了书。窗前大书桌，另一侧山墙上挂着三幅苏绣小品，宋时花鸟，生动活泼，又不失雅趣。 东边的两间房是起居室和卧室，起居室是木榻矮凳，进口瓷花砖地面，墙上挂着几幅缂丝小品，至于她的卧室里，墙上是真的干干净净的，什么装饰也没有，倒是在临窗的矮榻上摆着一盆文竹，绿叶如云，生机盎然。 这么简单的陈设，陪着湖水色的窗纱，人走进来，就莫名地觉得一阵清凉。 小秋却笑地撑不住，抬抬手，顶棚上的类似出气孔的东西让乔西和金笛看：“你觉得冷，不是因为我屋里东西少，是因为这个……” 却是她特意花大力气从国外代购回来的空调机，前头客厅和客房没有，只有二进三进的几个卧室里装了，原因，不用她说，乔西和金笛也明白。 乔西也见过空调，不过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窗式空调，一开机噪音大的不行，不像小秋这个，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她瞥了小秋一眼，有些鄙夷道：“你也太小心了……” 小秋平常的勤俭、朴素、不出风头，让她们早就知道，这丫头是个不爱声张的。可钱多了怕人知道，她们都了解，毕竟她们也是从那十年过来的，可连装个空调都藏着掖着，未免小心的有些过了…… 小秋呵呵笑着摇头：“不过是为了美观好看，哪里就那么小心了。” 过了最初几年的清算后，小秋就没有再想过刻意低调了，当然也没有炫富的爱好，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按自己的想法生活……至于在别人怎么看，并不是她在意的。 金笛则对小秋蚊帐里挂的香囊发生了兴趣：“小秋啊，你这还挂着香囊呐……这一看，还真像古代官家小姐们的绣楼啦……” 小秋向乔西一笑，转身走到床边，伸手摘下一个蚊帐钩上的香囊，递给金笛看：“我这不过是自己配制的一些防蚊子的药囊罢了，古代小姐们用的东西可比我这个精致多了。” 金笛拿在手中仔细地看，就见香囊上绣着花，只是看得出，绣工一般，与墙上挂的苏绣没法比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挺好看的，有些爱不释手。 小秋索性去床尾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边还摆着十几个香囊……这是她之前让人去苏州买刺绣顺手捎来的地摊货，应该也是手工绣花，只不过针法粗糙，谈不上多美观。 她将盒子放进金笛怀里，笑着道：“喜欢就挑几个去，我再用还可随时做。” 她用的药料没有贵重之物，不过是驱虫避秽，不让屋子里有蚊蝇虫蚁罢了，值不了几个钱。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拿出来送人，若是精致漂亮，说不定早就分给乔西和金笛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片刻，小秋又道：“这个香囊壳子做的粗糙，你要是不喜欢，就去旧货市场那边买几个做工好的换上……” 随着经济发展，旧货市场日渐繁荣起来。 之前，小秋还三不五时地抽空过去逛一逛，基本每次都能捡点儿漏啥的，随着人越来越多，卖的东西倒是越来越丰富了，可真东西却越来越少见了。当然，不打算捡漏，只是去买几件喜欢的工艺品，那边还是个不错的去处，不但有旧物，还有新物件儿，苏绣、蜀绣、湘绣……几乎都能找到。 招呼着两个丫头午睡，小秋主动把床让出来，睡到临窗的矮榻上去。 乔西本想趁机会与小秋说一声‘赵锐’的事，可金笛却拉着她不放手，睡着了，手还抱着她的胳膊……再回头，矮榻上的小秋也没了声息，想必是睡着了……乔西也只能把这件事暂时放下，合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日影东移。 小秋三个洗把脸来到前院，秋芬嫂子用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在拍打被褥，一看见三个姑娘过来，立刻笑着道：“屋里切好了瓜，你们吃一点儿，我这里暴土扬尘的，你们别过来。” 被褥晒透之后膨胀，用竹片或者藤条抽打，会让被褥的棉花更加松软。不过，这个抽打过程会扬起一些细小的纤维，洗的不勤的被褥、陈年被套还会有许多细小的灰尘，所以，拍打被褥时，常常裹头巾捂口鼻，以避尘。 小秋也没勉强，招呼乔西和金笛进了偏厅，茶几上摆着一盘黄瓤儿白子的西瓜。 小秋招呼两个人吃瓜，一边道：“这瓜名唤美人尖儿，乃是我们老家的特产，你们看这瓜子儿，白色红嘴儿，是不是很像女子的粉面红唇？” 金笛惊讶地捏着颗西瓜子儿看着，乔西却不管这些，抓起一块西瓜就吃，一边道：“美人儿不美人儿的没关系，重点是好不好吃。” 话没说完，一口瓜咬下去，然后，瞬间扬起满脸惊喜：“啊呀，还真是好吃！” 小秋笑眯眯递给金笛一块瓜，然后自己捧了一块瓜开吃……这种瓜在老家也不常见，到了后来，西瓜推行新品种，这种美人尖儿就再没见过了。 这一次重生回来，小秋遇上这个很有特点的西瓜品种，自然不会再让它无辜消失，于是特意带了一些到京城这边，交给农业公司的技术员，让他们种植培育，进一步优化品种。 这是第二年种植了，也是第一次敞开吃……经过选优育种，科学施肥，还用上了小秋从老瓜农那边取来的秘笈——麻酱渣做肥料，瓜的品质比在家时又提高了许多，瓜瓤酥脆、甘甜，而且，这种瓜有个弊病，就是容易长歪，经过优选优育之后，‘歪瓜’的比例大幅度缩小……这个品质能稳定住，就不至于被瓜农淘汰掉了。 三个小姑娘吃了几片瓜，剩下三片瓜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然后将瓜皮收了，洗了手，小秋就让秋芬嫂子吃瓜，她们三个接替了秋芬嫂子的活计，把被褥各归各屋，连铺都不用，直接打成卷儿放着就好…… 三个人一起动手，速度很快，几分钟之后，秋芬嫂子也匆匆地吃了瓜赶回来干活，有了她的加入，干活的速度更快了，不过半个多小时，被褥就送回到各个房间里，小秋又转了一圈，确定各就各位了，就招呼着几个人回了卷棚胡同。 之后几天，小秋就像辛勤的小蜜蜂，将一些零碎东西陆续添补到新宅子那边。 三天后，接了小姨的电话，说姥姥钟玉琴和老娘宋秀莲带着弟妹们上了直达京城的火车，小秋才匆匆带着秋芬嫂子去买菜买鱼买肉，买牛奶饮料小零嘴儿，一股脑儿准备了好些，将冰箱塞得满满的。 小秋每天抽时间就四处里逛，逛旧货市场、逛百货大楼、逛友谊商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吴戈几次过来都没见上人，得知小秋在布置新宅子，于是干脆到新宅子这边来蹲守……这回，还真让他等到了人。 小秋拎着一只暖瓶溜溜达达回来，抬眼看见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小子，抬手朝着自己脑门儿就是一巴掌：唉，家里放着好几个青壮劳力，她咋就没想起来抓两个来帮忙？她这一趟趟像蚂蚁搬家一样折腾好几天才算完，若是找两个壮丁，估计两天前就完成了…… 算了，这次反正已经弄妥当了，就不多想了。 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吴戈仍旧坐在那里不动，只抬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小秋脸上，与她四目相对，眼神交会…… 小秋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禁暗暗嘀咕：自己没干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儿吧？这位直愣愣地盯着她做啥？这孩子……傻了？ 心中难免担忧，嘴上，小秋却不肯饶人，气咻咻道：“你没看见我拎着暖瓶啊，就不知道过来接接我啊？” 吴戈这才嗤地一笑，起身只走了两步，就一伸大长胳膊将小秋手中的暖瓶捞了过去，然后低头就打开暖瓶盖儿看：“你说你，明明有车你不用，大热天儿的，非得坐十一路，还好意思喊累……你这就是有福不知享，有钱不知道花，热死累死都活该！” 其实，他不是生气小秋不用车，他是生气她累成这样也不知道找他……或者，她即便想，想到的也是秦戎。 吴戈不敢问这话，只拿别的话来发泄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虽说语气差点儿，但终归是关切之语，小秋不跟他个毛孩子计较，笑呵呵地摆摆手，率先大步迈进大门：“你呀，说的我好像干了多少活儿似的，我不过是想起什么来，就跑出去买一趟，都是零零碎碎的，哪里值得开辆车啊……行啦，行啦，你赶紧吃块冰棍儿，我洗把脸，咱们就得去火车站了……打个电话给秦戎或我二哥，看他们谁有空，把面包车开过来，我姥姥和我娘她们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京了。” 第七百三十章 秦戎和成江他们早就得了消息，自然早早计划，没等吴戈打电话，就和成岭三个人一起赶了过来。 前后脚的，宋秀程和刘芳芳也到了新宅子这边，宋秀程手里拎着一篓子巴梨，刘芳芳手里则拿着一兜子零食，用的布兜子上印着友谊商店的字样。 这两个工作忙，平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面，自从得知钟玉琴和宋秀莲带着孩子们即将过来后，连着来了几次，吃的用的送过来不少。小秋不缺这点儿东西，但对刘芳芳这态度比较欣慰。 人太多，都去接站，面包车里肯定坐不下，经过协商，最后是宋秀程开车，带着小秋和成江两个去接站，刘芳芳和秦戎吴戈他们都留在家里，帮着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晚饭…… 按照他们的车次算时间，正点到达也得晚上七点多，还可能晚点……一路疲惫，有老有小的，就不出去吃了，就在家吃。 食材，小秋和秋芬嫂子都准备好了，又订了两套烤鸭，刘芳芳他们留下来，也只是帮帮手，做菜还是由秋芬嫂子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秋芬嫂子做菜上一些小细节也被小秋影响到了，别的不说，味精绝对不用，都是用上好的食材吊汤提鲜。 照旧买了站台票，接到站台上。 虽然电话里只说钟玉琴和宋秀莲，但王利民怎么放心这么一群老幼妇孺长途出行，自然跟了来。 这趟车不出意料地晚点了半个多小时，小秋和二哥、小舅一起在长椅上坐着等车到来。 谈及结婚的房子，小秋还是提醒了小舅舅一声：“小舅你留意着些，若是碰到卖房子的就买下来……经济刚刚起步，房价地价以后都有的涨，这时候闭着眼买都不会出错。” 宋秀程看着爱操心的小丫头，笑眯眯地摸摸她柔软的长发，心中感慨，当年刚进京时瘦弱单薄的小丫头，也长成大姑娘了。 一边笑道：“这个我记着呢，而且，若无意外，这几天就能定下一处小院子。不大，和宋叔那一套差不多，房子之前好几户人住着，祸祸的挺厉害……位置还不错，在雍和宫附近。” 小秋点头道：“房子品相差点儿不怕，请专业人员修缮一下，实在不行，推倒了重建也行……” 宋秀程笑笑，低声道：“等你姥姥来了，我就带她去过户。” 这意思是，把房子落在姥姥名下？也是，小舅舅的工作还是比较敏感的，财产处理上，还是谨慎些更好。 小秋笑笑，没有作声。 之后，宋秀程又问成江在学校的情况，又提点了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说着话，他又转头看向小秋：“你上了大学还准备走读？” 小秋点点头：“嗯……学校离这边的宅子很近，骑自行车也就十五分钟……不过，我准备在宿舍里留一张床，万一有事儿回不来可以住一住。” 宋秀程对她这个打算很赞成：“没有事情，也不急着天天回家，多一些和同学们相处的时间，同学之间的感情仅次于战友，是最没有功利的一种关系，处好了，对你将来会有帮助的。” 提起和同学们相处来，小秋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孩子，心思行事都有些磨灭不掉的痕迹，即便与乔西、金笛相处，也很少想小姑娘之间分享一下小秘密啊，抒发一下心中旖念春思之类……更别说像小舅舅和二哥成江一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了，她实在做不到。 看着小秋皱巴巴的脸，宋秀程和成江都笑起来。 宋秀程笑着摇摇头，不再勉强什么，倒是成江笑呵呵道：“小秋也不用琢磨别的，你只要把你做的零嘴儿多带几次过去，肯定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已经进入八〇中期，老百姓的日子宽裕了不少，但普遍的都不算富裕，大学里上学的学生，即便有国家补助，也还有许多男生吃不饱，女生倒不至于挨饿，可也没有多少机会吃零嘴儿……而小秋琢磨的美食，连一向要求甚高的乔北乔西金笛吴戈等人都能收服，那些生活紧迫的大学生们又怎么能抵挡住诱惑？ 小秋哈哈笑道：“二哥这法子好，这不就是让我用‘糖衣炮弹’嘛，放心，这个我熟！” 宋秀程和成江对对目光，同时笑起来：他们两个就是被小秋的‘糖衣炮弹’腐蚀掉的，还有他们身边的一群人，哪个不是对小秋的美食爱不释口？ ……小秋这话，还真不是夸口。 三个人说笑着，时间过得也快，列车带着风鸣笛进站，小秋他们也立刻起身走上前去。 不等他们找人，前头一个车窗里就齐刷刷探出三个小脑袋，一张张脸都笑得像花儿一样，挥着手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打招呼：“小舅舅……大姐……二哥……” 等一行人进了车厢，迎面就看见一个肉滚滚的大团子扑了过来，成江赶忙上前一步，将大肉团子接住抱在怀里，一边惊喜地逗弄小侄子鹏鹏，一边抬头和二叔王利民打招呼，又问：“……怎么把这小家伙带来了？这一路过来，没闹吧？” 王利民笑呵呵地摸摸鹏鹏的小脑袋，道：“第一天晚上找奶奶来着，第二天，我打他和小姑小叔叔去动物园玩了一天，再到晚上就不找了……” 鹏鹏听着二爷爷说自己的糗事儿，也有些不好意思，歪着脑袋枕在成江的肩头，那样子，像是把脸藏起来，不敢看人。不过，听到二爷爷提起动物园，小家伙儿立刻就来劲了，立刻挺直小身板儿，回头看向二爷爷：“艾（二）爷爷，还去动物园……京城的动物园大……” 第七百三十一章 这是小家伙儿还要再去省城动物园时，王利民哄孩子的话，没想到小家伙儿倒是记得清楚。 这个要求好满足，都不用王利民答应的，小秋就在旁边道：“鹏鹏啊，你还认得我是谁不？你说你叫我啥，说对了，我带你去京城的动物园，带你去看老虎，看狮子……” 没让她多说，鹏鹏就把话接了过去，奶声奶气地说：“还有长鼻纸大象！” 小秋笑得不行，也附和道：“嗯嗯，也看长鼻纸大象！” 鹏鹏又说：“还有……长脖子……鹿！” 这回不仅是小秋笑了，连成江和宋秀程都被小家伙儿逗笑了。众人一笑，小家伙又害羞了，再次一扭身，将脑袋埋进了成江的颈窝，只把肥嘟嘟的小屁股对着人。 众人逗了孩子，再和小夏小冬成贵三个小的见过，小秋这才得以跟着宋秀程到后边接姥姥和亲娘。 不出意外的，即便去省城绕了个弯儿，仍旧带了不少行李过来，自家铺子里的点心不必说，大伯娘腌的鹅蛋鸭蛋，大哥找人做的烧鸡，还有利群大伯娘给成岭三哥带的绿豆芝麻和……一句话：“再不娶媳妇儿成家，就不认这个儿子啦！” 等小秋看着一堆行李有些发愁不能用大青花的时候，成贵先上前来，拎起一盒点心，又伸手招呼鹏鹏从成江怀里下来，由他用手拉住。 之后，小夏小冬也很自觉地上前，选取自己能拿动的行李拎在手中，然后有模有样地排队下车，剩下几个大行李包都没用小秋动手，王利民、宋秀程和成江三个人就肩扛手提搬下了车。 最后，小秋醒过神来，就扶着钟玉琴下车，还被老太太嫌弃：“不用扶，姥姥还没那么老！” 小秋却不听，笑嘻嘻地搂住钟玉琴的胳膊，假装哀怨道：“姥姥，我很想您呀，您都不想小秋吗？” 钟玉琴哭笑不得地看了小秋一眼，拍拍这丫头的手，叹口气道：“秋儿是姥姥的小乖，姥姥怎么会不想？” 听着姥姥似乎言犹未尽，却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小秋乖觉地闭了嘴，小心翼翼扶着老太太下车，其间回头看了宋秀莲一眼，见老娘气色还好，母女俩一对目光，宋秀莲对她无声地摇摇头。 好吧，这会儿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小秋也就将这件事暂时丢开，笑呵呵地开始说话逗老太太高兴。 见到儿子，又见到成江，老太太脸上终于扬起一片笑来，几个人相见了，大大小小搬着行李，小秋和宋秀莲陪着老太太一路下了站台，来到站前停车场开车回家。 来到新宅子里，王利民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也就了然：小丫头撺掇他之地买宅子，自己倒是先行动起来了。 钟玉琴和宋秀莲明显惊讶更多，看着前后三进半宅子，那眼里的惊讶渐渐演化成一片担心：虽说，现在国家鼓励人挣钱、鼓励人富起来，但从那些年代中走过来的人，还是难免有些杯弓蛇影，人们是努力种粮挣钱，过上好日子了，但大都还是偷摸吃肉，洗干净嘴才出门……不怪人们胆子小，实在是那个时代的某些记忆太恐怖，已经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底。 可眼下看着小秋住着这么大宅子，不用别的，就这栋宅子，都够划个地主资本家呀，这万一哪天风向变了，可不就是祸事吗？ 等再看到从厨房里迎出来的秋芬嫂子后，这娘俩心中的担忧就更深了——哎哟喂，这孩子，咋还连佣人都使唤上了？ 当着许多人，娘俩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亲人重逢的喜悦不自觉地淡了一些。 吃过饭，秦戎、吴戈告辞离开，小秋带着钟玉琴和爹娘去各自的房间里安置，又介绍了淋浴间、洗手间等等的所在，这才准备回头带弟弟妹妹去他们的房间。 钟玉琴出声叫住小秋：“秋啊，姥姥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你把那几个小坏蛋安置了，今晚过来陪姥姥睡成不？” 陪老人一起睡是很幸福的事儿，小秋哪里会拒绝，自然爽快地答应着。 成江笑呵呵地拍拍成贵和小冬的肩膀，道：“你陪姥姥吧，我把几个小家伙送到房间去。” 看着哥哥带着几个小的出了门，小秋转回身，笑嘻嘻地招呼钟玉琴洗漱：“姥姥，我帮您放水，您洗一把，我帮您搓搓背……” 钟玉琴笑呵呵答应着，随着小秋进了淋浴间。 钟玉琴住的是二进院的正房东间，耳房里改装了一部分的洗漱间，装了淋浴和浴缸，小秋动作熟练地试了试浴缸中的水温，然后扶着钟玉琴进了浴缸，她坐在老人背后，拿毛巾轻轻地替老人擦背。 感受到背后的温热和舒服，钟玉琴这才将心底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叹口气道：“秋啊，这房子是谁的？” 小秋准备带家人来新宅子这边时，已经做好了给他们解释的说法，此时听到姥姥问起，她也没隐瞒，坦然地承认：“姥姥知道我跟吴戈秦戎做了个小买卖嘛，多少挣了几个钱，恰好遇上这家人要把房子卖掉，我就动手买下来了……” 钟玉琴听她这般说，心中的忧虑略淡了些，却还远没有消散：“秋啊，你年纪小，之前的事儿你娘可能也没给你说多少，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啊！” 老太太为了教育外孙女，开始讲述起自家的遭遇：“咱们家的家业还要从你姥爷的爷爷，也就是你老老姥爷说起，老人家年轻时就是个普通的庄户小子，家境一般，脑子却挺机灵，人也勤快，十二岁被同村的一个买卖人看中，把他带到潍县，那边有个老点心铺子，点心是多年传承的手艺，好吃，买卖也好。带你老老姥爷出去的那个买卖人啊，不抽大烟不贪杯，就是有个爱吃甜食的小爱好，特别喜欢老潍县那一家的蜜三刀，就经常打发你老老姥爷去给他买点心，一来二去的，就跟那家人熟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积累三代，家里是攒了点儿钱，可从未做过恶，每逢灾荒，还总会拿出粮食救济灾民……可就是这样，还是一下子成了资本家……我和你姥爷天天挨批斗，那时候，你小姨才不到一岁，你小舅也只有三岁多，只有你娘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在家里带着弟弟妹妹，连门都不敢出，一出去那些孩子就拿石子儿土坷垃打他们，骂他们黑崽子……” 说起过往，淡然如老太太也禁不住几次哽噎…… 好不容易把自家的遭遇讲完，老太太擦把脸，略带着鼻音道：“秋啊，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如今看你娘过得也不错，那些事儿也就都搁下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你们小的都有出息，将来的日子过得平安顺遂啊……” 自从钟玉琴开口说起自家的过往，小秋大概就明白了原因所在，她有信心生活只会越来越好，但老人们不知道啊，这一片拳拳关怀，只让她觉得暖心。 她没有立刻答应姥姥的建议，也没有出言拒绝，只笑着道：“姥姥您放心，我会注意……” 听她这么说，钟玉琴也知道孩子没听进去，却也没法责怪，只能暗暗叹了口气，让小秋出去，她自己在浴缸里默默坐了一会儿。 小秋知道老一辈的心结，理解她们的担忧，更感念她们的关怀，只是，让她放弃眼前这些，显然不可能，她能做的就是耐心地安慰老人，再带老人多走走，多看看…… 她突然有个念头，想着带老人去南方沿海城市看一看，看看那边的热火朝天，看看那边更先进更开放更勇往直前的人们的生活。 她还想带老人去看看港澳，看看国外的生活，然后告诉他们，不久的将来，咱们国家的百姓，也能过上跟外国人差不多的富裕生活，别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到时候小汽车都会普及，人们担心的不再是吃不饱，而是好吃的太多，身体承受不了，还得挨饿减肥……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估计好些人都不会相信——好吃的还能吃够？好不容易长点儿肉，居然还要减掉？减成排骨才好看？ 想想可能出现的反应，小秋都忍不住想笑，不过四十年，不仅生活发生了变化，思想意识也会发生巨变。 她在外屋等着钟玉琴出来，确定老人上床躺下，这才关了灯出来。 洗漱、睡觉，一夜好眠。 第二天，秦戎和吴戈又一早过来了，两个人自荐司机，带着鹏鹏去逛动物园。小秋没跟上，乘机留下来陪老人和父母，并带几位长辈去逛街，看街上行人穿着的变化，看街上车辆渐渐多起来，看满大街的黄色面的，像蝗虫乌泱泱四处飞…… 看大姑娘的裙子短到了膝盖上两寸，看小年轻的不再拎着录音机四处游荡，看大街小巷中，店铺越来越多，经营类别也五花八门…… 晌午，小秋就带三位长辈去了马克西姆西餐厅。她到这里不是为了炫富，也不是想装品味，她只是带长辈们，特别是钟玉琴来看高消费的所在大有人在…… 当然，她说出来的借口是带着老太太来尝一尝地道的法国甜点，至于牛排、鹅肝和龙虾都是带顺带着的。 宋秀莲瞥了一眼菜单，脸色一滞，差点儿站起来拖着老娘和闺女离开，这什么地方啊，好看是好看，可也太讹人了吧？一道菜几百块？刚开始看见还以为是一家人吃一道菜就够的，可眼看着闺女点了几道菜，她再迟钝也知道，一道菜的菜量有限了…… 等菜送上来，别说宋秀莲和钟玉琴心疼的直抽抽了，就连王利民也几次看向闺女，目露不赞成。 小秋自动屏蔽掉爹娘和姥姥的隐晦埋怨，笑嘻嘻地帮他们布菜，又教他们用刀叉…… 能够开起来，这家餐厅的菜色还是不错的，有可圈可点之处。特别是吃到相对便宜的甜点和冰淇淋时，老太太终于露出一抹赞赏之色：论造型装饰之漂亮精致，外国人确实有值得学习之处。但老太太也有不太赞成的地方，就是点心的奶味儿太浓了，没有中式点心的甜香。 她这时还不知道，之后的年轻人，越来越推崇这些西洋点心，热爱各种奶味浓郁的东西，而偏甜腻的中式点心，却渐渐被冷落。 马克西姆的环境很幽静很舒服，他们逛街逛累了，吃过饭，又慢慢吃着甜点和冰激凌，在这里坐了大半个小时，这才离开回家。 逛街看到的许多新事物、新潮流，还有亲身体验品尝过得超昂贵西餐，钟玉琴和宋秀莲重复几次叮嘱小秋，以后不可这么浪费了，倒是把住大宅子的忧虑给暂时丢开了。 秦戎吴戈和成江带着一群小毛头逛动物园，一直逛到日头偏西才回到家。 成江和秦戎还罢了，吴戈一见小秋就诉苦：“几个小家伙精力太好，逛得腿都酸了，他们还精神头十足呢！” 小秋微笑着横了他一眼，道：“让你辛苦了，晚上给你加个菜！” 说完，又拎着豆子去了厨房，帮秋芬嫂子做饭去了。 钟玉琴和宋秀莲逛了大半天，回来略歇了歇，就开始动手收拾带来的棉花，又把从家里带来的布料，还有上午逛街买的新布料一一抖开，铺排着被褥的尺寸用料…… 小秋过去看了一眼，就悄悄退出来了，她怕被姥姥和亲娘抓壮丁，让她帮忙缝被褥……针线活儿，她倒不是不会做，但真心不喜欢。 另外，她看姥姥和亲娘带了足有三四十斤棉花过来，布料也准备了一厚摞，目测估量着，怎么也得有十几床被褥……她真心想提醒她们，没必要一次做下这么多被子褥子，就小舅舅和刘芳芳两口子，即便过一两年添个娃儿，眼下已经推行的政策，三口之家的规模基本定型了，能用多少被子？ 棉花那东西可不耐存放，过个几年，哪怕没用过的被褥也陈旧了，布料不鲜亮，棉花也不舒服了。没必要！ 第七百三十三章 这天是星期六，到了吃饭时间，小夏吃的飞快，狼吞虎咽的。 小秋替她擦擦嘴角上挂的饭粒儿，笑嗔道：“饿坏了？慢点儿吃，吃快了不容易消化。” 宋秀莲笑笑道：“她哪里是饿，是急着去看电视呢。” 小秋一愣，就听钟玉琴也道：“就是那个日本连续剧《血疑》，幸子和光夫那么般配的一对儿，没想到是哥哥妹妹……哎哟，太可惜了……” 宋秀莲附和着点点头：“可不嘛，之前只想着幸子活不了了，替光夫难受，这下，哪怕是幸子的病治好了，他们俩也不能结婚了。” 小秋好不容易转过弯儿来，才想起，八十年代初期，日本的电影电视剧引进了不少，而且广受好评。这部《血疑》她也还有印象，另外还有一部电视剧是《排球女将》，恰逢国家女排连续获得世界冠军，在国内刮起了一阵排球热。 看着姥姥和宋秀莲也对那部电视剧很是喜欢，小秋干脆建议，将电视机从隔了一道墙的客厅搬到饭厅里来。 电视机打开，还是新闻，小夏却已经不急着吃饭了，连小冬和成贵都一样，眼睛看着电视，半天吃不了一口饭。 这样还是不行！小秋立刻警告：“谁不好好吃饭，就不允许谁再看电视！” 当然了，对付熊孩子，不能只用大棒，打完还得给块糖哄哄：“要是都听话，好好吃饭，吃完饭再看电视，那么，明天我就带着你们去北海划船，再带你们去吃冰奶酪！” 看电视固然好，划船和冰奶酪的吸引力更大，于是，三个熊孩子老实了些，忙忙乎乎吃完了晚饭，将饭粒儿扒拉的一个不剩，这才把碗筷一撂，向小秋报告：“我吃饱了！”“我也吃饱了！”“我也吃饱了！” “大姑，我也饱了……”最后一个是鹏鹏。小家伙儿自己吃饭还不太利落，坐在宋秀莲和小秋之间，由着两个人帮忙照看，间或喂一口，小肚子早吃得滚圆了。 “行啦，行啦，洗洗手脸，去看电视吧。”这回没用小秋开口，钟玉琴就开了恩。 老祖宗都开口了，小秋只能放行，三个大的欢呼一声跳下凳子，小夏小冬抬脚就跑，倒是成贵知道当哥哥，留在后边伸手牵住鹏鹏，这才一起去洗手洗脸，准备看电视。 小秋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别说，重温经典电视剧，还是挺好看的，特别是光夫和幸子两个，哪怕用几十年后的审美眼光看也是男的帅女的漂亮，很养眼。 她看的比较轻松，倒是钟玉琴和宋秀莲看的投入，看见幸子再一次发病病危，娘俩个又是叹息又是抹泪的，很动情。 看过太多绝症梗电视剧的小秋，已经无法再像她们一样带入，只能拿了手帕给姥姥和亲娘送上……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们看得太投入，她还是不打扰了。 秦戎、成江和小秋呆在一起的时间长，天天忙的无暇分神，不说节假日，就是平常也经常去公司那边加班，根本没时间看电视，而且还是连续剧，连续不起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会儿，被王利民拉着去客厅里聊公司的运营情况了。 倒是吴戈，每逢周末学校里都允许看电视，这个时期的电视节目可选择的不多，他们看着看着也……觉得有些意思了。 小秋谁也没惊动，悄悄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去厨房看了一眼，就准备回自己房间看书……郑秋实给布置的作业实在多，任务很艰巨啊。 等她进了第三进院子，才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吴戈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你怎么不看电视了？”小秋诧异地问。刚刚明明看见他看得听投入的，还能跟钟玉琴宋秀莲讨论讨论剧情什么的。 吴戈摊摊手，一脸无可奈何：“在学校里是没办法，在家干嘛还要勉强自己？有那时间，我还不如过来看看你住的可习惯？” 当初，找人帮忙小秋修缮房子，淘换家具，吴戈没少出力，他去了疆省后，才由秦戎接手，当然，其间一些进口的电器和瓷砖卫生洁具之类，还是廖辰的功劳。 小秋与他太熟了，也没觉得闺房不适宜男生进来什么的，就由着他大喇喇进了屋，吴戈倒是没往里闯，就在客厅里停住了，抬头看着墙上的山水画，笑着问道：“怎么挂这么素淡的画？要不要我帮你淘换一套美人图？四季花卉的也行啊……” 小秋连忙摇头，她才不喜欢那种浓艳的风格呢。 吴戈也不多说，开口询问小秋的布局，小秋也就引着他先进东屋，后来到西屋的书房。 看着满墙的书，吴戈受不了地摇摇头：“这么多书……你小心被郑老头儿培养成小书呆子。” 对于吴戈和郑秋实之间的互怼，小秋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仍旧不敢苟同他的奇谈怪论：“你别乱说，我师傅挺好的。”就是严苛点儿，但是小秋心里很明白，严师才出高徒呢，郑老头儿是为她好！ 吴戈嘿嘿一笑，不再攻击郑老头儿，而是径直来到书架前，目光在一排排书上滑过去，一边有点儿漫不经心道：“你这书也不贴个标签？分类做了吗？你找书怎么找啊？……” 这么一连串地问问题，小秋不得不来到书架前边，一边开口一边抬手指着书架给吴戈解释：“怎么没分类，你看这边是文学类，这边是古医学……哎呀……” 却是吴戈突然回头，小秋恰好抬着手挥动手臂，然后，就那么好巧不巧地碰在吴戈的鼻子上……就好像，无意间打了吴戈一拳！ 他一声没吭，只是抬手捂住了脸。 第七百三十四章 眼看着吴戈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蹲下去，小秋连忙上前查看：“怎么样了？碰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没事……”很含糊的一声传出来，吴戈也微微抬起头，却让小秋一眼看到有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下巴淌下来…… “哎呀，都出血了，还说没事？……”小秋跳起来拿了医药箱来给吴戈清理止血，让吴戈仰起头，又给吴戈刺激穴位止血…… 忙乎半天，好不容易给吴戈止住血，小秋欣喜地道：“好啦……” 说着话，小秋就起身，准备收拾现场。 吴戈眼睛一转，抬手摸摸鼻子，笑道：“都说了没事儿……唔……” “啊？你咋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小秋拎着垃圾篓没走两步，听到声音一回头，就见吴戈捂着头，靠在椅子上，连忙又回来询问。 吴戈缓慢地摇摇头，尽量放轻松（有气无力）道：“没事……” “哎……你……”小秋有些着慌——她刚刚碰的真的不严重，碰破鼻子是正常，可再有头疼其他症状……难道是病了？ 这么想着，她连忙拿个靠枕给吴戈倚着，然后就近在吴戈身边一坐，伸手给吴戈诊脉。 脉象沉稳有力，不浮不沉不虚不涩……挺正常啊？ 就在她稍有犹疑的时候，偏偏吴戈努力地对她一笑道：“别紧张，我没事儿……”这话说的好像挺洒脱，可小秋怎么看，怎么偷着股子虚弱的劲儿。 小秋抬起手，又替吴戈挪了挪靠垫，让他坐的更舒服些：“你先坐着别动，休息会儿……你刚刚流了那么多血，也可能引发头部不适。” 吴戈趁机道：“那你陪我一起坐会儿？” 小秋本来想看会儿书休息的，也没什么着急事，所以，好不含糊地答应着：“好！” 小秋房间的家具是找老师傅订制的苏式仿古家具，样式相对轻巧雅致，雕花装饰也比较简洁典雅，没有太过繁复。高背扶手椅放个靠枕依着，与沙发也没什么区别，挺舒服的。 两个人隔着一张矮几坐着，吴戈仰着头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开口：“我递了请战书，已经批准了。” 语速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平静地好像说天气、聊美食、随意聊天。 小秋却觉得心头一震，整个身体都觉得木了一下，头也轰轰作响，好像有直升机在头顶盘旋一样。 吴戈默默地看着小秋的脸色骤然一白，连唇色都白了下去……好一会儿，就那么定定地，用一双幽幽的黑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他心里暗暗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小秋这个消息，至少，不该让她提前知道。 就在吴戈快撑不住，想要主动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小秋盯着他，突然轻声道：“你想好了就行。” 虽然，她说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可她其实很想冲上去给这小子一拳啊！ 不是她不爱国，不是她自私，不是她懦弱，只是，当需要自己的至亲、好友上战场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没有半点儿犹豫呢？ “嗤……”吴戈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表现出来，却很有些伤感，幽幽道，“我本来还想等你高考完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从一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若没有最后一句，或许小秋会多想想，但多了最后一句，小秋却突然笑了：“胡说八道！” 他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十二岁的小毛头喜欢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嗤，他们只是70后，远没有后来的小朋友们那么早熟。十来岁的小子丫头知道啥？最多也就知道想办法向爹娘要件新衣裳穿吧？ 不过，转念，小秋就联想到，古代，甚至一战、二战时期，战士们上战场之前，还是会有许多人举行出征前婚礼，结婚三四天，甚至第二天，新郎就奔赴前线。稍许不同的是，古代如此做，大概是为了留下子嗣。近代，特别是西方，则更多的因为爱情。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何种考量，出征前的婚礼总会显得轰轰烈烈，因为幸福太过短暂，也因为可能到来的生离……甚至，死别。 小秋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个说法，说出征前结婚的人，因为心里多了牵挂，所以会有更强烈的求生欲，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几率更高。 婚礼……这个，显然不行，那么，或者可以给他一个念想？ 小秋转转眼睛，目光再次落在吴戈身上，带了点儿冰冷，道：“你小子追求进步我不管，但我提醒你，你要是一去不回，你的股份可就是我的了。”本来想说‘我们的’，嘴一瓢，说成了‘我的’。 这不是小秋危言耸听，这个时代，法制不健全，他们成立的公司也还是挂靠性质，股份根本不明确，草签的合同，连个公证都没有，若是吴戈真回不来，他们几个合伙侵吞了，连起诉都没处起诉去。 吴戈却连半点儿迟疑没有，扯着嘴角一笑，道：“我的本来就是你的，我回不回来，都一样。” 小秋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这好像是小情侣、小夫妻打情骂俏常说的吧？！ 联想起之前吴戈说的‘喜欢你’，小秋竟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儿……然后，连忙暗暗安抚自己：别胡思乱想，臭小子瞎咧咧呢！ 可不等她做好心里建设，就听吴戈又接着道：“你要是答应做我女朋友，我连人都是你的。” 猛抬头，小秋赫然发现，吴戈不知何时探过身子，刚才一句话，几乎是挨着她耳朵根儿说的。 小秋整个人都木了，呆愣愣地忘记了反应。而吴戈显然做足了准备，而且深谙战术的他，很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 不等小秋反应过来，他就盯着小秋的眼睛，又加了一句：“只要你答应，我也向你保证：我一定全须全尾、囫囵个儿地回来！” 第七百三十五章 小秋差点儿下意识地答应下来……但是，一瞬间之后，她又清醒过来。 她抬手，直接将吴戈脸推开，笑嘻嘻地起身：“不头晕了？” 这么说着，她还是摸了摸吴戈的脉，再次确定脉象正常，她再没迟疑，直接将吴戈推出了门，并一路揪着他回了前院。 《血疑》刚刚开始播放第二集。 小秋瞅了一眼，没进去打扰钟玉琴和宋秀莲看电视，而是在客厅里坐了。 秦戎看着吴戈小秋一起进来，目光转了几下没有说话，小秋和吴戈谁也没有说什么，还是成江笑着递了两杯消食茶过来，小秋捧了一杯，笑嘻嘻挨着王利民坐了，听几个人随意聊天。 其他几个人聊天，小秋偶尔附和一声，渐渐地走了神。 吴戈即将开赴前线，西南的地理气候与西北又是天差地别，西北是严寒高原，西南则是湿热多雨，还有蛇虫和疾病——湿热加上卫生条件差，皮肤病、肠胃病，甚至传染病，都很容易发生。特殊情况下，甚至可能发生水和食品的短缺……要是，吴戈也有个大青花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小秋就觉得心头猛地一跳，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她身边的王利民没有注意，反而是对面坐着的秦戎和吴戈都发现了小秋的异样，都跳起来，冲过来扶小秋，却到底有个起身先后、动作快慢，秦戎赶到的时候，吴戈已经将小秋接住，抱在了怀里。 “秋儿，秋儿，你怎么啦？”吴戈急切地叫着小秋的名字，呼唤她。 可这声‘秋儿’听在秦戎耳朵中，却如惊雷，或者说，就像一道霹雳，将他整个人都打蒙——吴戈改口叫‘秋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就是今晚，就是刚才…… 他这里没想明白，小秋嘤咛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张开眼，她看见的就是吴戈焦急忧心的一张脸，她并不记得自己昏倒的事了，只觉得好像迷糊了一觉，睡得还不舒服，怪累得慌的。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耐烦地伸手，一巴掌拍在吴戈脑门儿上：“我就睡一会儿，你吵我干嘛！”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不是在榻上，甚至连沙发、椅子都不是，她竟然依靠在吴戈的怀里，而吴戈蹲在地上。旁边，王利民、成江和秦戎都在。 “秋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爹这就带你去医院看看……”王利民反应慢，闺女被吴戈抢在了怀里。看小秋那么脆弱的模样，他也不敢换人，如今看着小秋很快醒了，他也有了底气，伸手挤开吴家的臭小子，将自家闺女接了过来，然后就关切地询问开了。 小秋弯着嘴角笑开了，道：“爹，我没事儿，就是困了，打了个盹儿……” 王利民还是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儿？” 小秋含糊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挥挥手臂，跺跺脚，然后挑着眉笑道：“看，没事儿吧？放心吧！” 说完这句，她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道：“我是真的困了，就不陪你们说话了，先去睡了，晚安！” 话音落，小妮子的身影已经出了门，一晃眼就不见了。 吴戈和秦戎都想跟上去，吴戈是想把事情敲定，而秦戎则是想去问问，为什么吴戈会叫‘秋儿’，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身侧有王利民和成江盯着，这两个再有狼心，狼胆也不够大，只能眼巴巴看着门外，一脸的恋恋不舍。 王利民和成江交换了个眼色，爷儿俩其实早就看出这俩小子的心思了，至于满意不满意……有哪个当爹当哥的看着抢走自己闺女（妹子）的臭小子顺眼的？ 王利民咳嗽一声，吴戈和秦戎连忙收敛自己的表情，然后干笑着向两人告辞，带着不甘，又有些灰溜溜地走了。 王利民和成江爷俩也没多说，王利民只叹息了一句：“闺女长大了……” 然后，就背着手，缓缓走进餐厅，陪妻儿一起看电视去了。 成江倒是出来了，他在去二进的角门口站了一会儿，到底没往后边去——小秋处事周全，远比同龄人稳重成熟，想必，感情的事情也能考虑周道，处理得当。他这个做哥哥的，在旁边看护照顾就好，细节问题还是不要插手了。毕竟，小姑娘脸皮儿都薄。 往常一夜好眠的小秋，这一夜却注定了无眠。 倒不是吴戈几句胡言乱语扰乱了芳心，她只是突然发现，大青花打不开了——也不是完全感应不到，她甚至能够‘看到’里边存放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就在那里，却‘看得见’，摸不着，更拿不出来。 几乎是重生回来，小秋就得到了大青花，然后将近十年时间里，就一直陪着她，须臾不曾分开。 当然，这一次也不能说分开，最多也就算是隔膜……看得见摸不着，可不就想隔了一层透明的膜嘛！ 小秋无数次尝试仍旧宣告失败之后，懊恼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抱着头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大青花出现了变故？大青花一直以来就像她的影子，如影随形，而且比影子贴心如意，心意相通，是不会好端端就不好用了的，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个方向显然是对的，小秋刚刚这么一想，那层隔膜就起了变化，不再是硬邦邦冰冰凉，而是变得柔软富有弹性了。当然，还是碰不到里边的东西。 自己错了，那究竟是什么错，她也不记得了，索性不去想这个，而是干脆利落地向大青花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你放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道歉态度还是很诚恳的，然后，小秋就觉得心头一松，某种不愉快的东西一扫而空，她整个人骨碌碌地跌进了一个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地方。 第七百三十六章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凹形的盆地，抬头看不见天空，雾蒙蒙的，光线却不算黯淡，没有风，她却并不觉得憋闷…… 变故突发，她懵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她这是来到了大青花里边？ 心中念头刚起，就觉得眼前一亮，她放在大青花里的东西都排列摆放的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在这许多东西后边，隐约还能看到大青花的花纹。 还真是！ 小秋精神一震，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爱你哟！” 就觉得，一个很隐秘的回应也传达过来——没有明确的语言表达，只有一个意识：欢喜！ 小秋笑笑，向着面前的隐形仓库伸出了手，心中默念：“这么好的时刻，该来一杯庆贺！” 然后，一只玻璃杯率先飞出来，准确地落在了她的手中，然后一道细细的酒线从某一只大缸中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手中的酒杯中。 金黄带点儿橙红的颜色，透亮澄明的液体，还未落杯，就已经酒香四溢，正是她最早一批酿制的青梅酒，还是她第一年到达京城后，努力搜寻来的一点点鲜果子。亏得大青花的复制功能，她才能做了几缸梅子酒，还做了许多腌渍梅子。 从此，她们家每年夏天就没缺过酸梅汤。 梅子酒，却还是第一次喝。她一直没想好怎么解释，泡梅子酒要用的打量鲜梅子从何而来。 此时此地，只有她一个人，自然没了顾虑。 小秋转着玻璃杯看着杯中金黄近似老蜜蜡琥珀的酒液，将酒杯举到唇边，缓缓地抿了一口。 泡梅子酒用的高度纯粮白酒，六十度出头，经过四年陈酿，重点是大青花的优化之后，酒业早已经是最美好的极致，加上梅子的清香馥郁，整个酒液饱满的像天鹅绒，沾唇甚至觉得有些厚厚的绒绒的，先于这种触感的是扑鼻子的果酒芬芳，香气饱满而不妖不邪，酒液醇厚却不燥不涩不辣口不刺喉，沾唇厚重芬芳，到了舌尖儿却一下子活泼起来，变成了跳舞的精灵，香气溢满口腔的同时，酒的美好一下子激发出来，让你欢喜地想要将它含在口中，舍不得往下咽……等它不舍地滑下你的喉咙，进入胃中，也仍旧没有火烧火燎的感觉，只觉得胃里一点点温暖起来，不知不觉，人已经微醺。 折腾了大半宿，已经凌晨，这酒液的美好勾起了小秋的瞌睡，让她不知不觉地靠着什么睡着了。 睡梦里，她喃喃道：“……我只是想让他上战场时有个救命之物，用不上大青花，小小的一个就行……” 若是有一个大青花这样的空间，就能带上备用的药物、食物和水，还有备用的武器。试想一下，哪怕又一把别人永远搜不出的刀，关键时刻也能救命。 大青花也就是在小秋手里，但凡换个人，也不会仅仅成为装食物的仓库，连修复功能用的都极少。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再睁眼时，小秋就觉得光线太亮，亮的有些刺眼睛…… 心里嘀咕着：晌午了？一边缓缓张开眼睛，看到自己淡青色的纱帐，还有帐子四角挂着的香囊……唔，昨晚一觉睡得好香啊，这会儿还不愿意醒…… 一觉？一觉……天亮？咦，她是怎么出来的？ 激灵一下子，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身上盖着的薄毯子，再看自己歪在一边的枕头，哎哟，手里是啥，这么硌得慌？ 小秋抬手一看，却看到一个小小的，只有瓶子盖儿大小的青花碗……她差点儿惊喜地叫起来，还真是，还真是小青花！ 欢喜地在床上打了个好几个滚儿，小秋在心底再三向大青花表达感谢，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询问，这小青花怎么用，是不是也要像她当年认下大青花一样，需要割破手，来个滴血认亲？ 心底有道意识传过来：一滴血。一年。 小秋再问，还是只有这几个字。 她握着小小的青花碗，躺在床上琢磨了好半天，大概觉得自己理解了大青花的意思，就是需要一滴血认亲。至于一年，难道说，小青花只给用一年？一年后自动收回？ 小秋瞎琢磨着，突然起了兴致，想着自己能不能进去，结果，她还真能进去，只不过，像大青花最开始时一样，只能意识进去，这一进去就能觉得出小青花和大青花的差别来了。大青花的容量她目前还没测出来多少，反正放进去多少东西也没满过。可小青花真的只是救命的，也就一个26行李箱的量，装点儿药物、装点儿食物和水就差不多满了，顶多再放一只微冲？来点儿子弹？ 救命，这些已经足够了。 退出来之后，小秋就动手拿了一缕丝线来，用并不太花哨的方法编了一个足够结实，却谈不上多漂亮的如意结，把小青花编在如意结内，做成个吊坠儿的样子。 一上午静悄悄的，也没人来打扰她。 屋外响起宋秀莲唤她的声音时，时间已接近中午十二点……该吃午饭了。 小秋的绳结吊坠也做好了，顺手挂在帐子一角，起身，出了屋门。 见到家人，小秋才知道，一大早，几个小的就被王利民和成江领出去了，秦戎也一起去了。 小秋喝着梅子汤，问了一句：“吴戈呢？” 宋秀莲抬头，和钟玉琴交换了一下眼神，道：“那孩子没见着。” 小秋哦了一声，也没多问，心里琢磨着，尽快问一声什么时候出发，别的李希干嘛应该给准备，她要尽快制作的是一些能解蛇毒虫毒的药丸，还要准备些驱虫的药粉…… 见小秋没有太大反应，宋秀莲和钟玉琴又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钟玉琴笑呵呵地开口道：“吴戈那孩子看着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人长得个儿也高，模样也挺周正……” 第七百三十七章 小秋抬头看了姥姥一眼，撇嘴道：“姥姥您可别夸他啦，那臭小子也就在你们面前装乖，其实根本没长大，天天跟个孩子似的，没个正行……” 钟玉琴和宋秀莲娘俩再次碰了碰眼神，心底都道，瞧小秋这样儿，也不害羞也不忸怩的，倒是不像跟吴戈处对象的……难道，只是那个孩子看上自家秋儿，而秋儿还不知道？这是大事儿，等她爹（女婿）回来，得好好合计合计，高嫁看着风光，可门不当户不对，闺女嫁进去可不一定舒心呢。 她们都不是那种贪富求贵的，她们只希望小秋将来的生活能够幸福和满。所以，当昨晚王利民把吴戈的表现告诉宋秀莲之后，宋秀莲又忧心忡忡地和钟玉琴商议，议论的结果很统一，都不是太中意吴家……若是吴家没回京当然是好亲家，但现在，吴家回了京，他们两家就差距太大了。 她们担心的是小秋也动了心……如今看着小秋不像是有了心思的，钟玉琴和宋秀莲娘俩也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娘仨吃了午饭，小秋招呼一声出了门——钟玉琴和宋秀莲这两天要一直留在家里，她们两个要赶着把买的布料洗一遍，然后开始做被子褥子，这会儿院子里晾的满满的，花花绿绿的，像升了万国旗一样。 小秋这趟出去，直奔同仁堂，将自己缺的几味药买了回来，然后，就回到三进院的西厢房，也是她给自己布置的一间配药室里开始制药。她查了资料，西南毒蛇毒虫品种多不胜数，她没办法一一针对，只能做最广谱的解毒丸，还有驱蛇药……到时候，让吴戈把驱蛇药包戴在身上，再备下几颗解毒丸就够了。 她没指望着自己制的药能够解百毒，但至少可以给吴戈或者他的战友抢出几个小时的抢救时间来。只要情况没有太特别，几个小时足以回到战地医院救治了。 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力量，给他提供一些帮助……但小秋也想的很明白，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没有人敢保证护一个人一定能活下来，她只是个没出徒的准医生，她不是神仙，所以，她不强求。 没有电动粉碎机，没有分离筛，几乎没有什么自动化设备，制药全凭人工，炮制、粉碎、制药……都得小秋一个人来完成，急不得燥不得，一下午功夫，小秋只把需要用的药材整理炮制了一半。 晚上，王利民和成江秦戎带着三个小的吃过晚饭才回来，吴戈依然没有出现。小秋吃过饭就忙着回后院收拾药材，接过连秦戎都没见着，他将王利民等人送回来，片刻没留就走了，让得到消息从后院赶过来的小秋有些摸不着头。 她回头问了成江一声：“秦戎有什么急事啊？” 成江摇摇头，道：“吃饭的时候，他好像遇上几个认识的，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秦戎回来脸色就不太对，二叔问了一句他也没说。” 小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有什么事儿能让秦戎突然变了脸色……吴戈请战一事，秦戎应该早就知道吧！？ 想不出，小秋也不虚耗脑细胞了，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又回后院捣鼓自己的药去了。 小秋专心做药，又过了两天才完成，这期间，吴戈都没有出现，只有秦戎依旧会过来，小秋也见了两次，问过没事儿，也就丢开了手。 药丸子、药粉都制好了，小秋留了一份在自己的大青花里，剩下的，都被她装进了小青花中，然后才一身轻松地走出自己的后院。 弟弟妹妹们进京好几天了，虽说一直有人陪着玩儿，她还没尽尽心呢。 小秋对别的玩意儿了解不多，她就想着带弟弟妹妹们去逛书店，画书画报由着他们挑，但有一点，买回来的书必须看，看完还得学会好好保管和收藏。 下午，小秋带着弟弟妹妹去了书店，晚饭就在书店旁边的一家不抬起眼的小馆子里吃的，味道相当不错——这几年，大街上，小胡同里，陆陆续续冒出不少大饭店小馆子，吃饭已经方便了许多，只要带足钱，就不怕饿肚子了。 布票已经取消，粮票还在用，但去饭店吃饭，特别是个体的小馆子，都基本不用粮票了。 小夏小冬和成贵都买了好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吃过晚饭，几个小的顾不得疯玩儿，捧着书安安静静地看书。 王利民和成贵小秋照旧开一个小小的茶话会，爷儿三个说到成贵的学业上。 过完暑假，成贵和小夏都要上初中了，王利民已经有能力把他们送去地区一中，他提起来，主要就是问成江，初中去地区一中有没有必要。 成江沉吟着道：“地区一中的教师和教学条件都比县一中好，能去地区一中自然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这么小就离家住校……会不会照顾不了自己？” 王利民摇摇头：“这个倒不用担心，他们来了这里，有你们显得他们小，在家里没少帮着洗衣服做饭……住校生活应该没问题。” 小秋则说的比较直接：“这事儿，还得问问他妈，她没有异议才行，省得以后找埋怨……” 胡卫红说回来看成贵，一直没有回来——三年半的时间，她连着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只有五个月，根本顾不上成贵了。但好在，每年四季都会给成贵寄衣服用品，还会按时寄生活费。不过，她寄回来的生活费都被王利民帮成贵存着了，没动过。 想起成贵的爹娘来，王利民脸色都难看起来。他没有权利埋怨胡卫红，只深恨王利社没担当，生了孩子根本不养不教……真正的薄情寡义、无耻之极。 第七百三十八章 前段时间，王利社跑去找他，居然对他说，想把成贵过继给王利民，这样，他就能再生个正常孩子了，还说他对不住魏娟，如今魏娟守着个智障儿怪可怜，想再要个正常的孩子……S省的计划生育管得严，在职人员一旦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了二胎，立刻开除。 魏娟可怜？成贵呢？他一个当爹的，怎么就不分一丝儿关怀给孩子？难道成贵不是他的骨血？ 亏他还腆着脸说：“……反正二哥你也有的是钱，多个儿子也不是养不了……” 王利民暴怒，直接踹了王利社两脚，将他轰走了。这件事王利民没跟任何人说。 他不是生气王利社算计自己的家业，他是替成贵悲哀，遇上这种猪狗不如的爹。 成贵和小夏要上初中，三年后，小冬也要上初中了…… 想起这事儿，小秋又想起两地教育的差异，忍不住再次提起让弟妹进京的事情：“爹，他们上学的事儿，与其去地区一中住校，倒不如直接办到京城来，你和我娘离不开没关系，只让他们过来就好，有秋芬嫂子帮着，你也不用担心我照顾不过来。我三哥明年也要考过来了，到时候，我们兄弟姊妹都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多好。” 王利民这次却没有含糊地就拒绝了：“那个不行，让他们太享福了，就不懂得自己努力了。得让他们看到好日子，再努力学习奋斗才能得到，可不能养成擎吃坐穿的性子，任事儿就想着靠旁人，咱们不能跟他们一辈子的。” 这话说的没毛病，小秋服气。 成江在旁边笑道：“二叔既然这么说，那就让他们去上地区一中吧，早点儿适应适应住校生活，也能锻炼锻炼他们。有成贵和小夏一起呢，没事儿，放心吧。”后边一句，却是向小秋说的了。 这事基本敲定，王利民和小秋成江又讨论了一些大局形势上的事情，小秋看成贵小夏小冬三个还捧着书看呢，连忙上前制止。看书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太过了，一直盯着书看，眼睛盖坏了。 不过，她没有让三个小的去疯玩儿，让他们把自己看到的故事挑一个讲出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成贵越来越内向了，小秋没想到，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和口才居然都不错，讲故事讲得头头是道，有头有尾的，虽然不会说普通话，用的是家乡话，也算是绘声绘色……小夏说的有点儿啰嗦，也挺完整的。而小冬看得大概最囫囵吞枣，讲出来的故事加了许多自己的想象，改编的面目全非，是最富想象力的一个。 点评鼓励一番，小秋一个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嘻嘻道：“行啦，今天都是乖孩子，表现很不错，明天姐姐还有奖励，这会儿该洗洗睡觉去了。先把书找个合适的地方放好，再去洗漱。” 三个小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摸着脑袋嘻嘻哈哈地抱着书满屋子里转着找好满意的地方，放好书，成贵和小冬互相招呼着，跑去二进院的耳房洗漱间里洗澡去了。 小秋则站起来，牵着小夏的手向姥姥爹娘和二哥告辞，一起去三进院了。 她今天没有太多事儿，主动提出来让小夏跟着她去三进院住。 她没办法在家里陪着弟弟妹妹长大，弟妹们对她多了份敬畏，少了些亲近。弟妹们进京来，她就努力多陪陪他们，弟弟妹妹是血缘亲人，将来父母走了，他们就是最亲近的，很应该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陪伴。 她带着小夏一起淋浴，姐妹俩互相擦背，洗完澡之后，小秋拿出自制的润肤露，教小夏一起拍在身上，给皮肤保湿。 小夏其实底子不错，体型苗条，五官漂亮，就是肤色较深，手脚保养不够，有些粗糙，小秋一点点教她注意这些皮肤细节问题，小丫头已经十二岁了，也开始知道爱美了，倒是乖乖地配合。 弄完这些，小秋拿出特意给小夏买的新睡裙让她穿上，带她一起进屋睡觉。 躺在床上，闻到的是淡淡的带点儿药味儿的幽香，小夏很有些新鲜又兴奋——姐姐在家时，姐妹俩就是一起住的，那时候她没觉得姐姐和村里的闺女们有啥区别，可自从姐姐进了京城，回家的次数少了，她们姐妹也似乎渐渐生分了。姐姐成了遥不可及的大姐，会给他们买漂亮的衣服、好看的文具盒本子、好吃的糖果……却几乎完全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一次，和姐姐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小夏明显察觉到姐妹们之间的不同，姐姐生活讲究，小细节上无一处不精致，相比之下，她却一下子成了粗陋不讲究的乡下闺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泥土味儿。 她不自觉地局促、不自在，无法放松。却听黑暗里，姐姐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家时，夏天咱俩常常揪着草苫子在院子里看星星，听姥姥扒瞎话儿，说皮猴子娘黑心肠……哈哈哈……” “哈哈哈……” 姐妹俩同时笑起来，笑声里，小夏渐渐放开了局促，也说起了往事：“嗯嗯，还有那个傻媳妇儿，抱着儿子回娘家，跌个跟头丢了儿子，抱着个冬瓜回了娘家，发现不对回来找，在地里找到了一个枕头，她儿子呢？” 小秋接着笑：“她儿子好端端在家里的炕头上睡觉呢，她一开始就抱错了，抱个枕头当儿子了，哈哈哈……” 说说笑笑的，姐妹俩之间的细微隔阂渐渐消去，本就血脉相连的两颗心再次贴近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小秋终于堵住了秦戎，还是在公司里。 她一见着秦戎，开口就问：“吴戈呢？” 第七百三十九章 秦戎撇开头看着一边，沉默了片刻，道：“他被送去特训队了。” 小秋哦了一声，然后问：“出发前，他还回来吧？” 秦戎蓦地转头看向小秋，看到小秋平静的目光，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告诉你了？” “嗯。”小秋点点头，面色平静道，“南方蛇虫多瘴气重，我给他配了几味药，最好当面交给他，因为要交待一下怎么用，你替我留意下，他回来给我说一声。” 见小秋如此模样，真的不像对吴戈动了心的……这样，他就还没输。秦戎心里压抑了几天的难过劲儿才缓和下来，自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交待完这件事，小秋就告辞秦戎，从公司里出来，再次带着弟弟妹妹，还有自家老爹去逛展览馆、博物馆，晚上又带着弟弟妹妹们，自己动手，在自家的暗房中冲洗照片…… 等照片冲洗出来，再让三个小的拿着照片，给钟玉琴和宋秀莲讲述。如此以来，三个小的再去参观，精神都特别集中，甚至还自己想出来带笔记本的办法，把所看所听的记录下来，笔记配合着照片，再给姥姥和亲娘讲述的时候，就能做到很完整很清楚了。 小秋带着三个小的跑了三天，京城里主要的博物馆、展览馆就都看得差不多了。面对这时候保存还相对完整的京城，看完博物馆显然还不够，她立刻带着三个小的转战到了胡同，大宅子的大气，小院子的生活，还有不分大小院子的历史积淀……斑驳的门扉，有些剥落却仍旧精美的砖雕、木雕、石雕……这些相对单调枯燥的东西，三个小的或许还没办法感悟到，但胡同中偶尔间出现的一只鸟笼、一架绿藤，甚至还有走街串巷卖水果的、卖冰棍儿的、卖小吃的……都给孩子们留下满满的快活的回忆。 白天陪着弟弟妹妹们玩的太疯，以至于小秋学习的时间都没有了。晚上她尝试着把书带进大青花里看，没想到，居然有抵御瞌睡的效果，大青花大概提供了修复和优化功能，在里边看书，居然效率还特别高，一个小时差不多能赶外边两个小时用。 如是，等宋胜书忙完过来，陪老太太和王利民说过话，替出功夫来检查小秋的作业时，竟然发现小丫头学习比他期待的还快些，他留下的书基本都看完了……这离着开学还有十来天呢！无话可说！ 因为担心小徒弟累坏了身体，郑秋实哪怕看着小秋气色精神都不错，也还是替她把了把脉，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小徒弟的身体像她的气色一样好的不行，活力满满，让郑秋实暗暗嫉妒了一把，年龄小身体好经理组，他老头子羡慕不来啊！ 小秋不知道自己被师傅暗戳戳嫉妒了一把，还趁机把自己拟的解毒丸的配方拿出来给郑秋实看过，并说明她的想法和用途后，得到了郑秋实的肯定：“这丸子不求彻底解毒，只求解毒续命已经足够了。” 这样，小秋就放心了。 放下这件事，小秋就自己这些天学习的一些疑问和心得和师傅讨论起来，讨论中，郑秋实发现，小徒弟最近的思维特别活跃，提出的问题都很有深度，这说明，小徒弟没有死读书，是真的用了心的，真是越来越满意，老怀大慰啊！ 而小秋这边，与师傅的一番讨论，不但解开了她读书中搞不明白的问题，还让她打开了更多的思路，好几次灵光闪过，竟是又有了新的收获。这一番讨论下来，比她自己看几个小时的书都有用，收获满满。 师徒俩醉心学术，王利民就在旁边听着，虽然郑秋实和小秋讨论的内容他几乎听不懂，但却觉得满怀欣慰和自豪。心里默默相像着将来，自家闺女成为一代国手的风范，真是老王家列祖列宗的脸上都有光呐。 时间飞快，暑假一眨眼又到了结束的时间。小夏小冬和成贵要开学，家里的点心铺子要照应，于是，在看过宋秀程和刘芳芳准备的婚房之后，钟玉琴和王利民宋秀莲都决定一起回家。国庆节前，宋秀程和刘芳芳回家，在老家举办结婚仪式。 忙碌两天，小秋再次用车将姥姥和爹娘送走，动手收拾收拾大宅子这边，仍旧回卷棚胡同那边住着。 两边儿的用品衣物都不缺，差不多只需要人过去就好了，倒也没费多大事。 忙完这一摊子事儿，也快到了小秋到校报到的时间了。 这会儿上学，还需要办理粮食关系，至于户口，因为小秋是本市户口，也就不需要再迁移一遍了，省了不少事儿。 上大学了，就算是大人了，虽然小秋的年龄还不满十七岁。 她扒拉扒拉自己的衣橱，准备了一条短袖的淡绿色小碎花长裙，搭配了一件棉针织镂空衫，三分跟的袢带皮凉鞋……中规中矩的打扮，舒服整洁为主，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可是，有些事情，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越不想出风头的人，偏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本来，宋秀程、廖辰和成江都有意送小秋去报道的，却没想到，小秋临报道前一天晚上，吴戈晒得皮肤像印度人一样回来了，看见小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齿雪白发亮！ 小秋没有多说，只问：“……你什么时间开学？” 她又想到一个必须要带的药——止血续命药，已经和郑秋实讨论商量了方子，药都准备好了，就是还买来得及制备，她需要问问吴戈的时间，好尽快制出来，以免耽搁了。 吴戈笑笑道：“三天后开学……” 开拔也是在三天后，他已经不需要去学校报道上课了。不过这句话没说出口。 第七百四十章 因为有两味药材的炮制比较费时费力，加之开了学小秋也不能全天时间都用来制药，制药的速度难免受影响……不过，小秋在心里盘算了下，夜里加加班，三天，也够了。 于是，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秦戎吴戈一起过来，送小秋报道的事情就不用别人了，这两位一个拎被褥，一个拿行李、文件，骑了自行车带着小秋出门。 吴戈本来拎着被褥的，推自行车的时候，却把铺盖卷儿放在了秦戎的自行车上，一边还笑道：“给你个轻的，我带个沉的……”轻的是铺盖卷儿，沉的自然是小秋。 小秋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这个暑假虽然吃的比较丰盛，但又累又忙的，根本没胖啊？她两天前去买菜，还借用人家的磅秤称过体重，明明还瘦了一斤多好吧！嫌她沉，她坐秦戎车子好了，又没求着他。 吴戈大长腿一抬，跨上自行车，看到小秋低着头发呆，抬手抹了抹小秋的头顶，笑道：“喂，走啦，发啥呆呐！” “你才叫喂！”你们一家都叫喂。 小秋回头一看秦戎已经把行李卷儿在自行车上绑好，再拆卸也挺麻烦了，不得不，抱着满心委屈嫌弃，爬上了吴戈的自行车后架。 “坐好了？”吴戈挑着眉问了一声，没等到小秋的回应，于是嗤地一笑，脚下用力，自行车平稳地滑了出去。 吴戈是军校学生，自然理着平头，肤色偏深，气质阳刚硬朗。穿着浅绿色裙子白色针织衫的小秋，却像一株小树苗，纤细挺拔，生机勃发，这两个人再加上旁边的容貌清俊气质文雅的秦戎，没进校门呢，就成功地吸引了无数目光。 若是一个女生，肯定有师哥抢着上前来接待，但小师妹身边明显跟了两大金刚，一文一武，气质不同，却都形容出色、气度不凡，那些师哥们就有些怯了，这往前一站，岂不是把自己衬成了渣渣？还是不要上前讨没趣了。 好在，吴戈秦戎都有经验，吴戈把自行车往旁边一停，与秦戎打个招呼，一手捏着文件，一手领着小秋，来到报道接待处，问了一下，就让小秋和秦戎在树荫里等着，他一路过去把手续办了，十多分钟回来，已经拿到了小秋的班级、宿舍安排，学籍、粮食关系也都办妥当了。 “走，我们去宿舍。”吴戈过来推了自行车，和秦戎小秋一起往里去。 有自行车代步，也不累，三个人很快来到小秋安排的宿舍楼。小秋分在316宿舍，一共四楼。 这个校园显然历史悠久了，四层小楼简单朴实，透着几分沧桑。楼前种着好多冷杉树，高高的杉树几乎比四层楼还要高，树干一个人无法合抱。 前一天夜里下了一阵雨，让这些杉树都有些湿漉漉的，杉树下，有小片的青苔…… 小秋很喜欢这种幽静的环境，吴戈和秦戎却都皱着眉头。 吴戈道：“这栋楼也太偏了。” 秦戎也同意这个观点：“离着开水房和餐厅都远，教室和图书馆更远……小秋，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在学校里住的计划吧，与其跑到这个犄角旮旯来，还不如回家。哦，以后，我每天过来接你好了，晚点儿也不怕。” 吴戈摸摸鼻子，虽说听到秦戎每天接送小秋，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比较起小秋的安全来，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嗯，我看，该考虑买辆小车代步了……也不用多好，弄辆吉普先开着吧。”吴戈低声和秦戎合计。 秦戎没有附和，而是道：“公司里的大发还行……” 没等他说完，就被吴戈打断否决：“那个不行，真开上那个，有同学搭车你载不载？” 载，就成了公交车司机。不载，肯定会得罪人。倒不如弄个小点儿的车，从根本上省去许多麻烦的可能。 他们商量的兴致勃勃，小秋却并不热衷，一共没多远的路，来回骑自行车足够了。万一遇上下雨风雪天气，她的大青花中始终记得带一件雨衣就好了。没必要弄辆车来回接送，搞的与众不同，反而容易被孤立。 因为送新生，女生宿舍的大门也对外开放，这两天，是男生被准许进女生楼的仅有的机会。 他们来的不算特别早，报道的人不少，不时能够看到男生帮着新报道的女学生把行李送上楼。 小秋自带两个青壮搬运工，自然谢绝了师哥们的服务，吴戈秦戎将自行车停在楼下，拎了行李上楼，而小秋只需要背着一只漂亮的帆布包包就好。 双号宿舍都是阳面，推开窗户，恰好有阳光透过杉树层层的枝叶照进来，仿佛已经过滤了热量，只剩下淡淡的温暖和明亮，让简陋的宿舍都透亮起来。 小秋住的宿舍是六人间，三张上下铺，两张书桌，房间里没有衣橱，没有卫生间，空间倒是还算宽敞，中间空闲的位置可以放置箱子行李物品。 小秋就带了一床被褥和脸盆暖瓶这些简单的用品。他们是第一个到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吴戈一眼看见王小秋的名字贴在进门的下铺上，嘟哝一声，伸手将小秋的名字和临窗的上铺换过来。 “嗯，这样好，省的在下铺，成为公众座椅。”秦戎称赞了一句。 小秋没来得及制止，想想秦戎的话也有道理，再说，上铺换成下铺也比较方便，不算太违心，也就不需要太顾虑了。 吴戈手脚麻利地爬上去给小秋铺床，秦戎则拎着暖瓶，叫上小秋一起去开水房打水，顺便带着小秋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他们正准备出门，正好有个三十来岁、略显粗糙的人来敲门，看见小秋就微笑着问：“你就是王小秋同学吧？我是你的辅导员杨朋。” 第七百四十一章 小秋连忙侧身让辅导员进门，一边笑着问好：“老师好。” 杨朋看着眼前乖巧的小姑娘很是满意，转眼看到屋里两个大男孩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像在校学生，另一个，看着有点儿凶，不过也是一脸正气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见他打量秦戎和吴戈，小秋就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两个哥哥。” 哥哥，永远比朋友啊、同学啊这些好使。一听是哥哥，杨朋更是放弃了审视，笑着点头招呼，吴戈和秦戎也配合地问了好。 这时，杨朋才转向小秋，道：“王小秋同学，学校的意见，上希望你能在后天的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致辞，你没有问题吧？” 这时候还允许拒绝么？小秋只能答应下来：“谢谢学校和老师们的信任，我没有问题。” “哈哈，那就好，你这两天准备准备稿子，也不用太长，三到五分钟就好。”杨朋叮嘱一句，又例行地询问了一下小秋报道的事项，得知小秋正准备下楼打水，这位辅导员顺势提出一起下楼，路上，他又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大致布局，最后带点儿小得意地透露：“三餐厅是教师餐厅，有小炒业务，想解馋了可以过去吃，到时候找我，我帮你买票就行。” 小秋乖巧地道谢：“谢谢老师关心，我记下了。” 杨朋在楼下告辞离开，小秋才跟着秦戎往水房走。 6、7、8三栋宿舍楼位于校园的一隅，前面有一片杂树林，旁边是护理院的实验室，过去有一个小池塘，旁边是个小操场，从池塘和操场中间穿过去是水房和第二餐厅，二餐厅前边是15号和9号、10号宿舍楼，再往前，才是教学楼，图书馆，实验楼、操场这些设施，第一餐厅和第三餐厅都在那边。 刚才从杨朋口中得知，7号楼是研究生楼，8号楼是外国留学生交流生和部分单身教室的宿舍楼，只有六号楼一栋是本科生宿舍。杨朋还很高兴地说‘就你们这栋楼是六人间，其他学生宿舍楼都是八人间’，还提小秋高兴呢，小秋却只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若是让她选，她情愿选一个八人间宿舍楼，也强似每天上课、买饭打水跑断腿呀。 九月份，京城已经是入秋，天高气爽，云淡风轻，太阳稍稍有些热，却有风，校园里的绿化很好，路边都是茎干粗壮的大树，绿叶如盖的，沿着路边的树荫慢慢走过去，还算凉爽。 暖瓶由秦戎提了，小秋甩着手慢慢跟着，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自己没觉得，却不知，男帅女靓的两个人，早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有路过的女生惊喜地窃窃私语：“那个，那个是华大的秦戎吧？很多人说他像光夫，我觉得比光夫更帅……真的好帅啊！” “哎，哎，我觉得他长得不像光夫，更像潘安邦……” “唔，你这么一说，气质是挺像的……” “你们就说那个男生了，那个女生你们看到没？好漂亮啊，像米雪啊……” “哪里？哪里……还真是漂亮啊……可我觉得不像米雪，像秀芝，啊，就是陈真的那个日本女朋友啊，我觉得她比米雪更漂亮……” 一路走过去，引起一路惊艳，一路议论，等小秋和秦戎去水房打上水，再去餐厅熟悉地形，顺便找一找购买饭票的地方时，医学院校园里基本已经传开了：今年的新生有个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女生啊，穿着打扮、气质风度、容貌身条……据说有听到声音的，连声音头特别好听，标准的普通话，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的……这是要力压前面几届学姐，成为校花的节奏哇。 小秋和秦戎走出去受人瞩目都习惯了，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打了水，小秋买了五十元钱的饭菜票就回来了。 到了宿舍，吴戈已经把被褥帮小秋铺好了，而且，屋里也多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穿着的确良的花衬衣搭配及膝的黑色百褶半裙，梳着眼下最流行的小鹿纯子头发，正趴在进门的下铺上铺床，而送这个女生来的中年大叔，应该是女生的父亲，正跟吴戈聊的热火朝天的。 吴戈换纸条的时候，小秋就注意到了，这个女生叫李芳云，听大叔一口带着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应该是辽省人，偏大连营口那块儿的。 那位大叔好像和吴戈聊地震呢，说的满脸激动地：“……艾玛呀，那地面子跟筛糠似的，别说那老土坯房子啦，就是砖瓦房也架不住折腾哇，忽闪忽闪晃上几晃，扑哧一声就趴了……哎妈呀，哪一年亏得预报做的准啊，要不然啊，我们那嘎达得死老些人啦……不比后来唐山那回轻省啊……唉，可惜，隔年唐山那回没预报准，那损失，大了。我当年还参加了救援队见着了，那场面儿……哎妈呀，这辈子都不忘不掉啊，太惨了……我平常一顿饭能造一斤半馒头，吃米饭也得吃三大碗，可那几天天天干活，累得半死，却愣是不饿，皱着眉投强往下咽，一顿也就吃两个馒头，就再也吃不下了……老难受啦……” 小秋进门，那女生闻声抬起头来，浓眉大眼，五官大气漂亮，看见小秋立刻笑着打招呼：“你是王小秋吧？我叫李芳云，营口大石桥的。” 这样爽朗大方的姑娘让人没办法不喜欢，小秋也笑着自我介绍：“王小秋，S省的。” 那边，李芳云的父亲见到小秋和秦戎进来，也停下了讲古，笑呵呵过来跟小秋打招呼：“这个小同学看着年纪不大，你多大岁数了？” 小秋报：“17了。” 李父立刻惊讶道：“哎妈呀，才17岁就考上大学啦？原来还是个小神童啊。比我们家芳云小四岁呢，以后有啥事儿，找你芳云姐帮你做，不用客气，你芳云姐洗衣服缝衣服都麻利，若不是你们宿舍没条件，她做饭也是一把好手……” 说着话，目光还在吴戈和秦戎身上溜过去……看得小秋暗笑不已。这位大叔，这是已经开始推销自家女儿了？不过，眼光不错，她们家这两只绝对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人品端正的大好青年。 第七百四十二章 吴戈已经把床铺好了，小秋赶着回家制药，也没多在宿舍里停留，与李芳云聊了几句，三个人就辞过李家父女离开了宿舍。 连着两天报道时间，后天有开学典礼，她就必须去学校了，也就是，小秋制药的时间仅剩下两天两夜了，比之前的三天时间更紧张了些。 心里计议一番，小秋也就没回卷棚胡同，而是拉着秦戎吴戈直接去了大宅子那边，拉两个人给她做苦力，碾药、过筛、烧火、看锅…… 有了两个人帮手，这些粗笨活计终于不用小秋自己受累了，速度提高了一倍不止。 一个电话打回去，刚刚回到卷棚胡同的秋芬嫂子又回了大宅子，专门给他们烧热水、做饭，负责后勤工作。 一天下来，药材的炮制全部完成，粉碎只完成了一半。第二天上午，吴戈和秦戎两个人一起碾药，铁碾船和捣筒、研钵齐上阵，叮叮咣咣一上午，终于把药材全部粉碎完成，吃过午饭，小秋稍事歇息，没有再叫吴戈秦戎，自己关了门在制药室里，炼蜜入药，熬制成膏。 这个药方子是小秋从一本破烂古籍中发现的，名为‘紫金续命膏’，据传乃是宋朝宫廷内方，用料极为讲究，药材也多以名贵药材，其中珍珠、玛瑙、玉石皆在方中，更有金箔捣碎水飞后入药，据载有‘接骨生肌，疗伤续命’之功效。 小秋发现这个方子之后试制了一部分，交给宋胜书拿去试验，实验结果说比白药红药效果更为显著迅速……但是，这药方子注定无法推广，因为用料太精贵，成本太高，根本没办法大规模生产。 一直到掌灯时分，小秋才将药膏子收了，装在两个棕色药瓶里，然后一并收入小青花内。 弄完这些，小秋浑身疲惫，却还是强撑着开始洗刷用过的家伙事儿，听到动静，吴戈和秦戎敲门进来，秦戎主动把活儿揽过去，推着小秋去洗漱休息。 秦戎没搭理吴戈，吴戈也很知机地跟着小秋出了制药室。 小秋简单地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然后带着吴戈进了屋里。 她盯着吴戈，道：“此次你要开赴前线，我替你求了一个保命之物……你伸过手来……” 听小秋这么说，吴戈还以为是什么保命符、平安符之类的，别看吴家是革。命家庭，但吴奶奶却信这个，得知吴戈上前线的消息就哭了，哭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了西山，据说在潭拓寺求了一串佛珠回来，让吴戈贴身戴着不要离身。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信这个……哎哟，疼！”吴戈挑着眉还笑话小秋呢，没防备手指已经被小秋用三棱针刺破，眨眼间，指头顶端就冒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血珠子。 小秋根本不理会吴戈叫疼的声音，一手捏着吴戈的手指，一手拿着掩在丝线里的小青花，将血珠子‘喂’过去……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血珠子一碰到小青花，就嗖地一声被吸收了，连丝绳上都没留下任何印迹。 小秋手底下不停用力，血珠子一个个被挤出来，然后喂给小青花吃，连着挤了五六回，都被小青花飞快地吸收了，一边还在小秋心里催促：还要，还要…… 小秋烦了，直接把小青花凑到了吴戈手指的针眼上，然后，小秋心里就感觉道一声欢呼，然后是大口大口喝水的声音。 过了将近一分钟，小秋才接收到一个‘饱了’的信号，她这才将小青花从吴戈的指端拿开。 显然，这时，吴戈已经与小青花建立了联系，小秋不出意料地在吴戈脸上看到了一片惊愕和不敢置信。 小秋没再多说，将呆若木鸡的吴戈丢在屋里，她找了一套换洗衣服，径直去了浴室洗澡去了。 晚饭，秋芬嫂子已经做好了，小秋拎出一小坛梅子酒来，成江和乔西也过来了，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围坐了，吃喝一番，乔西和小秋各自说一说报道的情况，听说小秋被学校选为新生代表发言，乔西撇嘴道：“医学院白捡了个高考状元，不知偷着高兴了多久了，自然要投桃报李，表示表示啦。喂，小秋，你看着吧，这事儿不算完，开了学还要找你，一个班长或者团支书跑不了了，说不定连党票也给解决了……” 小秋对当班干部没兴趣，也没想过从政，对这些并不在意，笑笑作罢。 乔西倒是说起她们学校的情况：“男生不如女生多，走进去满眼都是女生，据说我们学校的男女生比例是二比一，男生都是宝……哈哈，我是没觉得了，一个比一个傻，还傲气的不行，什么呀！”这丫头说得有些兴奋，说着说着才想起身边的成江，连忙又自己往回找补。 小秋暗暗好笑，当着秦戎吴戈的面儿也没取笑这丫头，只笑呵呵地转了话题：“金笛那丫头也不知咋样了，从来没住过校，也不知她能适应不。” 乔西倒是不以为然，笑着摇头道：“没什么不能适应的，那丫头走到哪里都自来熟的，肯定能活得顺风顺水的，你不用担心她。哦，我倒是听你们学校的同学议论，说他们学校去了一个‘潘安邦’，一个‘刘文正’，还有一个酷似林青霞和林凤娇的合体……你们有没有见着啊？” 成江陪着乔西去报道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小秋，就绕路去了趟医学院，熟悉熟悉环境，也听听风声，没想到就听到医学院这边好多学生都在议论今天报道的新生中，有一个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女生，陪同她来的两个男生也超级帅……如何如何，他们听到就猜到说的是小秋三个，这会儿，乔西拿出来问小秋，不过是玩笑罢了。 小秋饿坏了，正低着头吃清蒸鳜鱼，心里还想，秋芬嫂子这手蒸鱼越来越好了，鱼肉细嫩鲜甜，鱼皮完整不破，弹性满满……猛地听到乔西叫她，她还是愣了一下才回答：“唔，没注意……”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成江好笑地看看吴戈，又看看秦戎，嗤笑道：“刘文正？潘安邦？不会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自从小秋给了他小青花，吴戈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以来受到的都是唯物主义教育，蓦地见到一个根本不科学的东西，他能木着脸坐在这里吃饭喝酒，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有秦戎失笑摇头：“你就别跟着起哄了，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样儿，恨不能逮着哪个人都说像某某某，不过是以此显摆她够时髦，知道许多港台歌星罢了。” 八十年代初，国内的娱乐事业还远没有后来兴盛繁荣，说刚起步都有些勉强，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正值最佳时代的港台音乐圈和影视圈，百花争艳，繁荣一时，对内地老百姓，特别是年轻人的吸引力，堪比吸毒，一沾上就不可遏制地为之疯狂。 前一年各省台播放的《霍元甲》是一例，这年初各地方台播放的《射雕英雄传》更是掀起了一股港台剧的狂潮，暑期则是日本连续剧《血疑》，如今《血疑》结局，接上的是《霍元甲》的后传《陈真传》…… 而港台流行歌曲比电影电视剧更早一步进入大陆，并迅速地风靡大江南北，比如刘文正，比如潘安邦，比如齐豫，当然少不了邓丽君…… 对于港台歌曲、影视剧在内地的热度越来越高，也有些人对这些东西不以为然，认为是‘靡靡之音’和‘追求腐朽思想、享乐主义的糖衣炮弹’，能够腐化人的思想，堕落人的斗志。 听秦戎的说法对港台隐约电视剧颇有些不以为然，乔西先沉不住气了：“哎，知道港台明星有什么不对的啊？人家唱歌就是好听，长得也帅啊。说你像潘安邦是夸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这句话带了些火药味儿，小秋终于把注意力从美食上转回来，看了看有些郁闷的秦戎，又看了看充满斗志的乔西，噗嗤一笑道：“管他们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我倒是觉得咱们家的人没有谁比他们差，要是真去唱歌演电影，说不定比那些人还受欢迎呢。” 乔西伸手捏捏小秋的脸颊，嗔笑：“你呀，这嘴巴是抹了蜜吗？怎么这么会哄人啊！” 小秋趁势一转头躲开，反手将一颗葡萄塞进乔西的嘴巴里：“喏，给你也甜甜嘴儿。” 众人笑开，随着一阵笑声，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吴戈也渐渐回过神来，虽然看向小秋的目光隐隐中带了某种胜券在握，但行为言谈上，反而没了之前几天的浮躁和急切。因为，自从他得了小青花后，竟觉得隐隐与小秋之间有了某种联系，很弱，很细微，他观察小秋的表情，猜测连小秋都没有察觉到。 几个年轻人，没有牵挂地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乔西和秦戎分别打了电话回家，都没有回去。 没了挂碍，众人不知不觉喝得都有点儿晕，说了许多也笑了许多，但具体内容却渐渐模糊了。 第二天一早，小秋照旧醒来，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睛爬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她还要赶去学校，今天上午学校里办开学典礼，她还要发言……发言稿早就写好了，还没背，当时老师说了句最好是脱稿的…… 她下床洗漱，回来把乔西推醒，乔西打着哈欠问：“你怎么起这么早？困死了，让我再睡会儿……” 小秋刚穿好衬衣，正拿了一条靛青色的工装裤在穿，听到乔西的话，头也不抬道：“七点半了，你确定还要睡吗？” “啊……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早叫我，到我们学校至少得一个小时哇……”乔西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往下扑腾，下了地却发现拖鞋不知怎么少了一只，又叽叽哇哇地找拖鞋…… 小秋已经穿好衣服，看着乔西慌手慌脚的样子摇摇头，笑嘻嘻地动身去前院吃饭了。 秋芬嫂子做好的早饭，摆在偏厅里，成江一个人坐在那里看报纸，桌上摆的早点却没有动。 小秋上前捏了只锅贴吃着，一边道：“那两个人呢，还没起啊？” 成江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小秋一眼，道；“他们早走了，天没亮就走了。” 小秋愣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哦……二哥，我先吃了，我赶时间。” 说着，在桌子旁坐下来，低头专心吃饭，竟是对秦戎和吴戈的离开没有半点儿异样。 她这么平静，成江反而确定，她肯定是早就知道了，知道吴戈这一去就是上前线。 成江不敢确定的是，小秋太平静，这样反而不像是对吴戈没动心，更像是动了心，却用理智将感情很好地控制住……若真是如此，那就只能说明，小秋不但对吴戈动了心，而且用情至深？ 小秋没理会二哥落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不紧不慢地吃了四只锅贴，喝了一杯牛奶，就向二哥告辞：“我上学去了。” 成江不放心地叮嘱一声：“你打车去吧，快些。” 小秋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没关系，时间还来得及。” 说着，去门廊下推了自行车，出门走了。 乔西过来只听到关大门的声音，连小秋的人影都没看见，一进偏厅就着急忙慌地催着成江去送她，不然就迟到了云云。 成江只能收回心神来宽慰她，让她安心吃饭，然后带着乔西出门，就在门口招了辆面的，送乔西去学校。 火车站，许多官兵正排队上车，一个个头高出不少的年轻军人，抬脚踏上列车的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城市，看他看不见的亲人朋友，还有他深深眷恋不舍的爱人。 小秋骑着自行车到了学校门口，下车，准备推了车子进门，猛地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回去——那个方向，是火车站的方向，吴戈该上车出发了吧？！ 第七百四十四章 开学典礼在露天操场举行，几千名老生、新生汇聚在一起，流程基本上都是固定的，先是领导讲话，然后是教师和学生代表发言…… 今年在领导讲话之后，多了一个老教授关于校训、医德、传承的发言，等人上了台，小秋才发现，居然是好几天没见面的郑秋实郑老先生，他如今是京城医学院的正式聘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只不过，他平常业务繁忙，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放在教学上，所以，至今这个博士生导师还只是名誉上的，还没带过一名博士生。 郑老头那么懒散的性子，今天也难得正经八百地讲了一回话，他对校训只是一句话带过，更多的是针对医德和传承发言，讲得竟然很走心，大部分学生都听进去了，以至于，郑老头儿的发言中间两三次被掌声打断。 郑秋实的发言之后，按照惯例是老生代表上台致欢迎词，欢迎新一级的师弟师妹们入学。可今年的安排却把新生提到了前边，主持老师这么说的：“刚刚郑教授的发言可谓语重心长，已经在校学习的老同学们想必感想很深，但是，今天既然是为了迎接新同学办的开学典礼，咱们先来听听新同学们是怎么想的，好不好？” 然后，小秋被点名，上台发言。 从班级队伍里走出来，小秋就看见郑秋实坐在主席台上，正和大校长在低头说着什么，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也努力平复着些许紧张，尽量放平静心情，缓步走上台去。 上一辈子，做了十几年教室，面对几十名乃是上百名学生讲课早已经习惯，这个经历让她比同龄人表现的要淡定沉稳许多，但真的走到台上，面对下边几千名同学老师，身后还坐着学校的主要领导和自己的师傅，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的稿件本来背下来了，但为了保险，她还是将稿子抄在了几张小卡片上…… 吸一口气，小秋缓缓开口：“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我是84级临床专业学生王小秋……” 顺利地开了口，紧张也就渐渐淡了，小秋按照稿子开始发言。她的发言写的中规中矩，却采用了许多事实的数据，将国内外医学发展进行了数据化的对比，又陈述中国医学发展数千年，历史悠久、积淀沉厚，却因为历史原因，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最后，说到作为一名刚刚入学的医学院新生，她愿意代表，也希望能够代表所有的新生宣誓：将以祖国医学的发展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和信念…… 小秋发完言，在掌声中鞠躬准备下台，却被人拦住，小秋一看，竟然是之前跟郑秋实说小话的大校长。 大校长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本来很和蔼慈祥的脸，这一刻却是满脸严肃，严肃中又透出些难以抑制的激动来。他亲自上前，略显激动地重复小秋刚刚的宣誓誓言，然后道：“我建议，请王小秋同学带领同学们重新进行一次郑重的宣誓。” 小秋这会儿能退缩吗？自然不能。 于是，开学第一天，小秋就出了名，开学典礼后，不论她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好些人的目光追随，还不乏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好在，医学院的课程安排是出了名的繁重，小秋不住校，在学校里流连的时间很少，几乎都是在教室里度过的，倒是渐渐少了被人过度关注的烦恼。 还真让乔西说中了，开学典礼后，辅导员杨朋又找到了小秋，想让她担任班里的班长或者团支书，被小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理由很现成，也不容人不信：“老师，谢谢您的信任，可我还申请了中医学院的旁听生，两边上课就很忙了，实在没有时间，对不起。” 面对这个理由，辅导员多少有些意外，但也无话可说，只能作罢。 课程表小秋抄了一份，至于听课的教室只能每天早晨早去一段时间去宿舍楼下看公告栏……好在，校园里允许骑自行车，要不然，每天往宿舍跑几趟，也够她跑断腿了。 上了四天课，周六这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大家就可以休息了。 上课时，李芳云找到小秋，对她说：“王小秋同学，你下午没事儿吧？咱们宿舍几个准备一起出去逛街买点儿东西，晚上再吃个饭，你也一起吧？” 小秋正好也没有太着急的事儿，于是就答应下来。 虽然没在宿舍留宿过，但因为中午时间比较长，她在食堂吃过饭后，还是会去宿舍里小憩一会儿，与宿舍的其他四个人也认识了。应了那句话，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就是缘分，虽然生活习惯各不相同，也都多多少少有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但总得来说，这个时代的学生还是很淳朴的，都比较好相处，远没有后来女生宿舍中那种勾心斗角、攀富比贵、小团体那么惨烈。 下了课，小秋自然地与李芳云和另一个叫赵艳艳的西安姑娘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两位家庭条件都不错，特别是赵艳艳，吃饭挺讲究，打了一份小排骨，回头对李芳云和小秋道：“你们俩买青菜吧，一份排骨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咱们一起吃。” 李芳云笑呵呵地答应着，果然打了一份土豆片。 小秋目光转了转，打了一份红烧鱼……二餐的鱼和排骨都不错，鱼是大段的鲤鱼或者草鱼，肉很肥美。等到师傅给打米饭的时候，小秋主动要求要半份，多了吃不了也是浪费。 李芳云还没离开，听过到这话立刻开口道：“不用，不用，一份就好了。” 那大师傅看了李芳云一眼，果然照旧给了一整份米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小姑娘都挺漂亮的缘故，给的米饭比平常还多一些。 小秋端了饭盒离开窗口，李芳云低声道：“你吃不了随便给咱们班哪个男生都行啊，他们的饭票可都不够吃的呢！” 第七百四十五章 小秋暗暗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佩服李芳云的社交能力，她大方坦然，待人真诚，看着似乎有些爱操心，但真的不会惹人反感，反而在班里的人缘很不错，仅仅一个星期，几乎跟班里的同学们都熟悉了，不分男生还是女生。而小秋仅仅只能叫上本宿舍的几个人的名字，班里其他人只是看着眼熟，还对不上号儿呢。 看小秋半低着头，李芳云叹气道：“你呀，就是脸皮儿太薄！来，给我……”李芳云让小秋预留出自己吃的饭，把多余的拨出来，准备给班里的男生们。 赵艳艳也笑着将大半个馒头递给李芳云：“我这馒头也吃不完，也给他们送去吧。” 李芳云瞪她一眼：“馒头又不是不给切，你干嘛不买半个？” 米饭论份儿卖，馒头却可以切开，一个馒头三两，可以切成一两或者二两，许多女生都是吃二两的。 赵艳艳笑着挥挥手：“咱们发的细粮票吃不完嘛！” “真吃不完可以卖呀，就是攒一块儿送人也让人记个人情呀……”李芳云对人情世故是真的透彻，小事儿上都铺排地清清楚楚的。 赵艳艳是真的不在乎这些，笑笑没有说话，但显然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 小秋则是对这些东西不上心，却认可李芳云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么一点一点地送过去，没人记得好不说，说不定还落个给人吃剩饭的名声。 没想到，李芳云这一次送饭回来，竟带回来一块豆腐乳，用饭盒盖端着，笑嘻嘻地往小秋和赵艳艳面前一放，道：“男生们舍不得吃菜，合伙买的豆腐乳，我尝着味儿挺好的要了一块，来尝尝，说是京城上百年的老字号出的呢。” 小秋笑着点点头没有动手，赵艳艳倒是吃了一口，却摇摇头道：“我更想吃我们西安的臊子面和油泼辣子……这里的菜都不够辣，也不够香……” 油辣子，小秋大青花里就有，可这会儿却没办法拿出来。 她看了一眼神情恹恹地拨弄着饭菜的赵艳艳，没有提这个，只招呼两个人吃鱼：“你们两个吃鱼，别浪费了……” 赵艳艳摇摇头：“我不爱吃鱼……” 倒是李芳云笑的畅快，道：“你不爱吃我爱吃，我们那靠海，海鱼多，这个季节的鲅鱼最肥，包饺子最好吃。” 小秋记起上一世在海边城市吃过的海鲜饺子，也笑着附和：“鲅鱼饺子确实好吃，不过，我也喜欢蛤蜊肉饺子，还有海蛎子萝卜丝馅儿的也好吃，鲜的很。” “哎，哎，小秋啊，你在海边儿待过啊？”李芳云颇有些觅得知音的感觉，连称呼都变了。 小秋抿嘴笑笑，没有细说：“我们S省也是沿海好吧。” “哦哦，也对，其实你们那边，特别是胶东和我们那边很多习俗差不多……对了，我听我爷说过，他就是从S省过去的，老家好像是黄县……” 小秋笑笑道：“这么说起来，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 李芳云热乎乎地说：“不是半个，是整个儿的，我奶奶也是从S省过去的，不过，我奶奶是上一辈过去的，好像是日本人那时候过去的……” 关内人出关大致分两种，一种是迫于生计出关谋生路的、淘金的，名曰‘闯关东’；另一种则是被迫离家，被强征到东北修铁路、挖煤矿的劳工。 小秋没有进一步深究，三个女孩儿就吃完了午饭，去食堂外边洗干净饭盒，一起回了宿舍。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是京城的邢海，南京人覃秋怡和豫省人郑爱莲。也不知是不是离家太远，邢海虽然是京城人，却选择了住校。覃秋怡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小家碧玉款的，清秀婉约，透着股江南水乡的水灵劲儿。而郑爱莲是豫省农村的，家庭条件相对较差，穿的衬衣还是家里自纺布做的，鞋子也是手工缝制的袢带方口鞋。上体育课，老师点名要求穿运动鞋，她们这次出去逛街，其中一个原因也是给郑爱莲买鞋。 小秋本来还想小睡一会儿的，结果到宿舍才发现，其他三个人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就等她们一起出门了。 小秋和李芳云都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把饭盒放下就能出门。只有赵艳艳有些不太高兴，嘟着嘴端着脸盆匆匆去了洗漱间，洗了脸梳了头，又把衬衣长裤换下，换上一条荷叶领蓬蓬袖的连衣裙，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 赵艳艳、李芳云和郑爱莲三个比较兴奋，步子也快一些，不自觉地走到了前头，小秋是习惯了不疾不徐，邢海本就是京城人，对逛街自然没有多少兴奋劲儿，还有覃秋怡似乎和赵艳艳有点儿不对盘，自然地与小秋和邢海走在了一处。 看着前边花蝴蝶一样的赵艳艳，覃秋怡撇嘴道：“穿件裙子就觉得美得不得了呀，真是！” 邢海笑笑没作声，小秋是连笑都欠奉，因为覃秋怡后边一句就把她拉扯上了：“穿裙子得腿生得好才好看哇，就像王小秋的腿，又细又长又直，才叫真好看哇，她算什么？矮冬瓜好不啊！” 这话就有些过了。 小秋瞪她一眼，笑斥道：“你这张嘴啊，也是太过刻薄，小心嘴巴太厉，将来没人敢娶。” 邢海笑道：“她才不怕，她家里有竹马等着嘞！” 大抵年轻的女孩子，都对婚恋话题比较感兴趣，一提起这个，不但小秋顺势问起来，连前头走的李芳云和郑爱莲也被吸引回来，赵艳艳也不得不放慢脚步，六个人终于走到一处了。 女生逛街的热情，很多人形容之为‘恐怖’，小秋哪怕是女生中的一员，对这群女人逛街的热情仍旧有些震惊，平常干点儿活就叫苦喊累的这些人，逛起街来，却仿佛没了‘累’的概念，从学校出去坐了公共汽车，直奔百货大楼，逛完百货，逛新建的商店、商场，从中午一直逛到华灯初上，再到夜色深沉，一群人连晚饭都没得吃，一直到末班车时间，才匆匆赶到车站饿着肚子回了学校。 也直到此时，小秋才得以解脱，看着那群人上了公共汽车离开，她才叫了辆三轮车回家。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这批学生也从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的新鲜兴奋中平复下来，经过最初的认识、磨合，同学们之间渐渐熟悉起来，关系也相对稳定下来。 尽管小秋只在宿舍里午休，但与宿舍里五个人相处都算融洽，就连刚开始不对盘的赵艳艳和覃秋怡都能互相讨论着织毛衣了。 国庆节，宋秀程和刘芳芳婚礼，需要提前几天回去。王利民早就打来电话说明，家里婚礼所用之物都准备齐全，让宋秀程和刘芳芳只需人回去就好。 唯一的小舅舅娶亲，小秋自然要回去，成江和成岭也要跟着回去，秦戎也不会落下，就连工作繁忙的廖辰也应邀充当男傧相（类似后来的伴郎），请了假一道回去。 所以，国庆节前，李芳云通知小秋说假期去爬长城，她也只能拒绝了，并许下带喜糖，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是开着大面包回去的，加上刘芳芳的两个好闺蜜，正好坐满一辆车。 宋秀程和刘芳芳两个人的婚礼，要在占县县城举行一次，因为刘芳芳父亲就是从占县县委书记升职离开的，县直各机关的负责人都悉数到场，地区里许多领导也派人前来参加，或者送来礼金、礼物……婚礼很盛大很热闹，在县招待所足足摆了四十多桌。 因为酒宴摆在了招待所，家里相对轻松一些，就这样，仍旧忙了个人仰马翻，第二天，宋秀程跟着刘芳芳去了省城，算是回门，也去刘家那边请客，宋家这边才算轻松下来，将借来的物件儿家什儿送回去，又核算整个婚礼的开支明细，王利民这个做姐夫的，又代替宋秀程去一些稍远一些的亲戚家回访…… 而国庆节隔天，宋秀程和刘芳芳从省城回来，在老家吃了顿午饭之后，小秋几个人就辞别长辈，回了京城。 路上，刘芳芳挨着小秋坐着，穿着大红毛衣的新娘子，掩不住一脸喜气，却也掩不住满脸的疲惫，连眼底都有些发青浮肿。 小秋状似无意地按了按她的脉，然后暗暗叹口气，开口提醒：“舅妈，你不能仗着年纪轻就不注意保养身体，真的亏空了身体，以后要受罪的。这样，回去后我问问师傅，给你做点儿丸药调补调补，不过，药物调理只能奏一时之效，想要身体好，还得自己学会保养才行啊。” 刘芳芳是比较好强的性格，之前上学、工作都不肯服输，尝尝熬夜加班的。那会儿还没觉得怎样来，这次回老家结婚，一周时间，各种忙各种累各种繁琐各种应酬，身体累心更累，真得有点儿觉得受不住了，是以，小秋一说，她也很认可，自然连连点头答应着。 为了引起她的重视，小秋毫不客气地再次道：“你现在是不是经常觉得腰酸背疼啊？月事上也不太规律，还疼的比较厉害吧？你这都是长期不注意渐渐积累下来的毛病，腰身亏虚的严重了，若是再严重些，很可能引发宫寒不孕的。”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女人不能怀孕都是大毛病，刘芳芳终于害怕了，拉着小秋的手，小声地请求她不要告诉宋秀程，还保证，一定听小秋的，好好保养…… 小秋见她终于重视起来了，这才缓了口气，叮嘱她一些日常注意事项，还让她放松心态，注意营养也要注意身体锻炼。回到京城，又教了她一套简单的瑜伽，让她每天练习。 国庆节放假，金笛回京城，却没能见上小秋。 小秋他们回京当天晚上，乔西过来吃饭，说起金笛来还忍不住想笑：“你不知道，那丫头上了大学后真是放飞了自我，一个月没见，竟然胖了一圈儿，我拉着她过磅，你猜怎么着？” 小秋吃着脆脆的秋黄瓜，笑眯眯地摇头。 金笛大概属于易胖体质，高中学习那么累，都没有瘦下来，一直比较圆润。上了大学，没了学习的压力，家里给的零花钱再比较足，买零嘴吃吃吃停不下来，胖了根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小秋并不感到意外。至于具体胖了多少，她就不好说了。不过，能让乔西说胖了一圈儿，怎么也得胖了两三斤吧？ “八斤半！一个月，胖了八斤半啊！”乔西夸张地伸着两只手比划。 小秋也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缓过来，她才喃喃道：“一个月八斤半？太多了吧！” “错不了，咱们毕业体检的时候她是122，现在差一点点就131了，说她长了八斤半都是客气的，严格说，应该是长了九斤！” 原来参照数是高三体检呀，难怪！可能那丫头在暑假就开始长肉了，不过是几个人天天在一起不怎么明显，这分开一个月，再见才察觉胖了…… 要不然，一个月八斤，发胖速度就不正常了。 说笑一回，乔西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很后悔，不该撺掇着把乔北送去参军，没想到恰好碰上调防……对了，吴戈也去了，你是知道的吧？” 小秋点点头：“知道……他们离开后有没有写信回来？” 吴戈离开足足一个月了，别说电话了，连封信都没写回来过。 乔西伸手揽住小秋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别太担心，他们现在应该还没上去……他们过去之后，还要适应一下当地的气候和地形，最少得两三个月……在此期间，是不允许和外界联系的。” “哦……”小秋似乎松了口气，却又似乎一直提着心……从吴戈离开，大概要到确认他安全地从前线撤回来，她才能真正松口气，放下心吧。 现在安全，还不算安全，毕竟还没上去…… 再开学的第二天，学校组织看电影，电影的题材就是取自南疆自卫反击战，是谢晋导演的《高山下的花环》。 里边高干子弟赵蒙生和老区出来的连长梁三喜鲜明的人物性格对比，形象刻画细致生动，打动人心，特别是最后看着靳开来、梁三喜等战士一个个在战场上牺牲，电影院里哭声由小及大，渐渐哭成一片。 第七百四十七章 从电影院里出来，很多学生的眼睛还哭得通红，情绪都有些低落。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社会上贪慕虚荣、浮华的风气渐长，连大学校园里的学生们也深受影响，很多学生贪慕虚荣，追求时髦的服装打扮，进溜冰场下舞厅，模仿外国和港台电影里的着装打扮，嫌贫爱富……可看了这部电影，同学们心理上都颇有触动，回来后，学校里趁机组织了思想讨论班会。 而小秋看完电影后，比任何人都难受，毕竟，其他人只是手电影情节影响，而她，有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甚至，隐约有些好感的人正要奔赴前线，去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和洗礼，很可能，也像靳开来、梁三喜一样，受伤、甚至牺牲…… 小秋印象最深的镜头是韩玉秀在梁三喜坟上痛哭，一个那样活生生的、能说能笑能生气的会流泪的人，那样一个深深想念着妻子的丈夫，盼着孩子出生的父亲……终于到来的亲人相聚，那个丈夫、父亲，却已经变成一抔黄土，冰冷冷的，无法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更没办法亲一亲孩子娇嫩的脸蛋儿……只要想起那个镜头，小秋就忍不住鼻子发酸，不敢想，更不敢连想。 为了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小秋把郑秋实要求的书看完之后，又开始预习后边几年的课本，周末就去医院实习，不停地抄写积累的厚厚的病例，然后分析学习研究…… 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早上五点半起床，活动锻炼半个小时，洗漱后学习一个小时，七点开始吃早饭，一刻钟之后骑车出门上学。她是中医学院的旁听生，医学院那边本就繁重的课程之后，还要尽量拿出时间去中医学院那边听课、听讲座，甚至上实验课，完成这些之后，稍有空余时间，她也都花在两个学校的图书馆中——若说小秋对学校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这两个图书馆了，专业学校的图书馆中，专业方面的书籍是外边的公用图书馆无法比拟的，小秋只要有时间，就泡到图书馆里边去，若不是需要吃饭睡觉，她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里边了。 这种近似疯魔地学习劲头，看在亲近人的眼里，却渐渐透出一抹担忧来。高三面临高考，小秋都没有这样埋进书堆中不抬头，还时不时地逛个街、做做饭什么的。 只是学习，大家还不至于太担心，关键是小秋学习太投入太努力的结果就是，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不是那种暴瘦，而是隔几天不见，肯定能看出她瘦了的那种，小脸儿本就不大，眼见着瘦的快摆不开眼睛鼻子了，让本就大的眼睛更明显，用乔西一句话说，就是‘只看到一双眼睛了’。脚腕子细的几乎与乔西的手腕相仿，手腕更不用说了，纤细地手腕常常抱着好几本大部头的书，让人看了忍不住担心，那手腕一不小心就会咔嚓一声，折掉！ 秦戎和成江与小秋在一起的时间最多，自然也是最先发现她异常的，他们两个都不是爱咋呼的人，互相通了个气之后，就默默观察着，除了沉迷学习，也没发现小秋其他异样，一起吃饭的时候吃的也不算太少，与她平常的饭量也差不多，而且也能说能笑的，精神方面没看出任何异样来…… 他们两个不敢确定，偷偷找了郑秋实，郑秋实百忙之中回来住了两晚，陪着小秋吃了两顿饭，借着考察的机会，把了把小秋的脉，回头就对秦戎和成江说了：“有点儿忧思过度，不是什么大事儿，周末我放她的假，你们拉着她出去玩玩。哦，十一月底，桂城有个交流会，我带她过去几天，你们两个学业不忙，也请假跟着一起过去，小年轻的一起玩玩，开心了自然就好了。” 成江沉吟着道：“我听她说，前些日子学校里组织看了《高山下的花环》，会不会是这个电影让她害怕了？” 仅仅是电影，毕竟只是个战争题材的剧情片，真正战争的镜头都不多，也谈不上血腥，但关联到去了南方的吴戈，那个电影就已经够了。即便，小秋对吴戈没有特别的想法，仅仅两个人共同长大的情分，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就连他还时常想起吴戈，并担心着呢，何况是心思细腻、感情也深许多的小秋。 郑秋实表示赞同：“嗯，不能说是主要原因，但有一定关系……行啦，别太担心了，就按照刚才说的办吧。” 大学里没有期中考试了，但是小秋的努力和刻苦，还是很快得到了老师们的共同认可，加上她超高的入学成绩，很快引起了一位老教授的青睐，这位早年留学归来，是国内心脑血管方面的顶尖专家，六十多岁了，仍旧能够戴着眼镜做十几个小时的脑血管手术，堪称国内脑血管手术第一人。 了解到小秋的优秀后，这位老教授还特意拜访了小秋的体育老师，得知最让他担心的体能，小秋也完全不成问题，奔跑速度和力量比一般男生都强出许多，老教授真正动心了，主动向学校提出申请，点名想要重点培养这名学生。 只是，等学校方面了解情况再想要找小秋的时候，却从她的辅导员那里得知，小秋请了十天的长假，去了广西桂城。 学习那么刻苦、成绩那么优异的学生，老师和校方都没往翘课旅游方面想，首先想到的是探亲，可再一了解，王小秋同学是S省人，从初中就定居在京城了，广西，好像并没有亲友啊。 之后，校方一位老师突然灵光一现：“……好像桂城正在召开一个传统医学的交流会议，许多国手名医应邀前往，进行学术交流……” 这一提，辅导员杨朋也想起来了：“王小秋同学似乎对传统医学也很感兴趣，在中医学院那边办了旁听生，经常过去听课听讲座……”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有些不敢置信，现在这个年代，他们见多了学习中医的最后走上了西医的道路，可还没见过一个学西医的，还去学习中医的……不得不说，很多学习和从事现代医学的人，看中医和传统医学都带着优越感，自觉高高在上俯视一般，更有一段时间，中医和传统医学理论几乎和愚昧无知野蛮划上了等号，在他们看来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接受了现代教育、并正在学习现代医学科学的人，居然还能听下去传统医学那一套？！ 第七百四十八章 那位看中小秋的老教授从手术台上下来，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数个小时之后，而他得到的消息还包括，王小秋其实早就拜了中医国手郑秋实为师，入医学院读书也是因为郑秋实的意思，目的是‘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学习西医的先进知识为中医所用。 这位姓文的老教授是又骄傲又遗憾啊。让他骄傲的是，他的眼力果然没错，王小秋却是足够优秀，他没看错人；遗憾的是，这么优秀的学生居然没让他先遇上，竟然被郑秋实那个老朽早早遇上，还收为弟子……可以说，越确定小秋的优秀，他的遗憾就越多，心中真是不甘啊。 好在，文教授还是很理智的，对校方的工作人员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遗憾，就好像放弃了。 校方也小心翼翼地建议：“文教授，您想要收弟子容易，咱们在校学习的学生有几千（医学专业），今年入学的也有大几百，您老只要把要求的条件列一列，我们负责做筛选工作，然后将筛选过得优秀苗子带到您的面前来……” 中医最重的是传承，师徒传承经过数十上百年的经验来看，是现代学校的师生教授关系无法替代的。西医其实也一样啊，拜了师，得到的是一对一的教育和指导，自然不是大批学生跟着老师上课能比的。 所以，文教授一露出收徒的心思，校方就激动起来，非常配合地去做王小秋的工作。得知王小秋已经被郑教授收为徒弟之后，校方也不想放弃，想着能不能让文教授在其他学生中挑一个，最好是几个……要知道，文教授的脑科手术至今无人能够替代，若是文教授肯收徒，说不定就能带出几个……哪怕是一个脑科手术大拿来，也是他们学校的成绩呀！ 而文教授却对收其他学生为徒兴致缺缺，挥挥手送客：“谢谢你们，这次的事情让你们受累了，收徒的事情我会考虑，有需要的时候还会找你们帮忙啊。” 这话听着客气，但来的两名工作人员都听出了文教授的真实意思。所以，等回去向校领导一汇报，校领导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中医如郑秋实、西医如文帧栎，在国内医界都是顶尖人物，已经不是他一个学校负责人能够左右的了。 不管学校里如何，小秋被郑秋实的大手笔给惊呆了，不但带着她和秦戎成江乔西一起去了桂城，还很爽快地免了她去参加枯燥会议的摧残，直接挥手打发他们自己去玩，还说“只要不把人弄丢了就行。”这么开明的态度简直让小秋又惊又喜，直接高呼一声“师傅英明啊！” 惹得郑秋实一阵笑骂，直接将他们都撵了出来。 八十年代初，国内的旅游产业连起步都谈不上，各地景点还保持着最天然原始的状态，要说配套服务是真的没有，坐车、出行、吃饭，乃至上厕所都有许多不方便。但是，也正因为没有开发、没有人工的建设、干涉改造，各地景点都最大程度地保持着最天然的状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多数东西往往是最天然的就是最美的，最个性鲜明的，是最自然最美好的‘风景’。而一旦加入了人工的修饰改造，就失去了许多个性的东西，成了千篇一律的‘景点’，看多了，看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东西，没了个性没了特色，也就没了吸引力。 四个年轻人，没有时间和俗事的牵绊，资金也充裕，一放出来之后，很快就撒欢儿地玩开了。 桂林山水甲天下，一条漓江，两岸青峰，如诗如画。人在竹排上坐，船工一根竹篙撑着，竹排在平静的江面上悠悠荡荡，静静滑行，真的让人沉醉，流连忘返。 小秋上辈子跟团来过桂林，不过，那时的桂林已经经过了几轮商业开发，名声远扬，同样游人也特别多，到处是为了旅游开发的客栈、酒店，热闹是热闹了，却也像之前说的，没了最本真最淳朴的特色。 这一趟来，街道两面旅馆不多，饭馆也不太多，没有专为旅游开发出来的商业街、酒吧街这些，离开景点，就是普通的市民居住区，有油茶店、米粉店，也有菜市场，服装店、小卖部……生活气息浓郁，小吃店地方特色浓郁。 油茶滋味霸道，与小秋记忆中在旅游区吃到的差别很大，没有那么爽口，却特色鲜明，像当地的土话方言；米粉是必吃的，酸辣爽口，吃的乔西连连呼气，却又舍不得放下筷子。漓江鱼肉质鲜嫩肥美，还没有‘啤酒鱼’的招牌，但几乎随便走进一家餐馆，都能吃到鲜活的纯正的漓江野生鱼，味道极鲜美，以至于几乎每顿饭，小秋第一个点的菜都是鱼。 没有经过电视剧的宣传，‘荔浦芋头’还没出名，饭店里的芋头扣肉，却是实实在在的荔浦大芋头，芋头细糯软甜，配合着五花肉，香而不腻，软糯爽口，真的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 他们在桂林玩了两天，几个景点玩了个遍，看时间充裕，干脆向郑秋实打个招呼，和江上一个撑竹排的大哥约好，由他滑排送他们一路往阳朔那边去。 十一月的桂林有些冷了，几个人都穿着羽绒服坐在竹排上，滑排大哥却穿着简单的绒衣秋裤，裤脚还挽上来一截儿，赤着脚。 乔西问他：“大哥，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放排大哥咧着嘴笑的很憨厚，用很生硬的普通话回答：“不冷，划一会儿就热了。” 果然，不过半个小时，大哥连绒衣都脱了，就穿着一件秋衣，额头上还挂着汗。 第七百四十九章 小秋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边看乔西用一根线挂一块骨头逗水中的鱼。 “哎，小秋，你看，真的有鱼……快看，那边，跳起来了，好大一条……”乔西蹲在船尾，兴奋地好像要跳进水里去。 小秋闻声回头，却在回头的刹那，注意到船前面即将遇到的一段急流，而撑着竹排的成江显然已经受到了影响，手中的竹篙费力地想要停住竹排，却只换来竹排的方向偏斜，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地冲向那段急流…… 秦戎和划排的大哥也发现了情况不对，都急忙去船头想要帮助成江，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蹲在船尾的乔西，还有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冲向船尾，伸手拉住乔西的小秋。 竹排无可避免地冲进急流，却也在出现更大危险前，被划排大哥接过竹篙，一撑一划，将竹排顺利穿过急流，再次来到相对平稳的江面。 就在划排大哥和秦戎、成江三个人一起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到船尾传来乔西的一声呐喊：“小秋……快来人啊，小秋落水了！” 秦戎反应最快，几乎在乔西喊出来的同时，他已经转身往船尾跑，一边跑，一边将脚上的靴子踢掉，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竹排，噗通一声扎进冰冷的江水中。 小秋伸手抓住乔西，将她拖到竹排中间，却忽略了自己几乎退到了竹排的边缘，恰好，竹排遇上急流，猛地一晃，她站立不稳，往后仰着掉进了水中。 因为入水的姿势不对，又恰好是在急流的位置，入水后，她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旋转着，被水流裹挟着进了水底，而且，因为下水突然，她一落水就喝了几口水…… 万幸的是，小秋的水性不错，脑子在关键的时候也没有糊掉，喝了几口水，身体被卷进水底之后，她的脑子反而清醒过来，然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沉着应对，不至于慌了手脚。 也就是在她理智回来的同时，她就屏住了呼吸，闭紧了嘴巴，没有再喝水，关键是没有让水呛进肺里，然后，她有意识地去沟通大青花，大青花真的又一次给了她一个惊喜，大青花中居然能够给她呼吸需要的空气！ 这让她的头被江地的石头碰到的疼痛都没那么明显了，得了呼吸的她，彻底平静下来，然后努力用手按住江底的石块，用力，让自己在江流中稳住身体，再努力浮出水面。 几乎是她自己浮出水面的同时，耳中听到噗通一声，眼睛也看到有人跳进了水里，她张口想喊不用跳下来，却已经晚了一步。 等两个人都爬上竹排，小秋和秦戎的衣服都湿透了，特别是小秋，从头到脚，没一点儿干的地方。好在，他们为了在阳朔住宿，随身带了一点行李和备用衣服。 将竹排靠岸，乔西和小秋上岸去竹林中，把她和乔西带的衣服都裹在身上，而秦戎，也将他和成江带的衣服都穿上…… 换了干衣服之后，两个人仍旧止不住地打着寒颤，还是划排大哥想办法生了一堆火，让他们烤一烤，暖和暖和。 小秋裹着成江的羽绒服，坐在火堆前瑟瑟发抖，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大青花里有衣服啊，还有被子呢，可惜都没办法拿出来。 一个多小时之后，好不容易暖和了些，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一行人才再次上竹排出发。 在距离他们几百公里之外，一队穿着迷彩作战服的战士正在密林中穿插前行，突然，走在队伍中的吴戈猛地呼吸一滞，然后强烈地咳嗽起来，那感觉，就好像突然呛了一口水，肺部难受的厉害，喘不上气来。 因为他突然意外，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还好，这阵突兀的咳嗽没有持续太久，一两分钟之后，吴戈就恢复了正常，连那股突然出现的窒息感、呛咳都消失不见了，好像之前的都是幻觉一样。 队伍再次前行，而此次带队的团长却很快得到消息，等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吴戈就叫到临时的指挥部。 团长王开胜看到眼前的小伙子，身材魁梧，体格健硕，肤色健康，不像是身体不好的，因为时间紧，他也没绕圈子，直接就问：“你的身体怎么样？觉得不行就送你回去。” 他们只是奉命特训，还没接到正式上去的通知，这时候想回头还来得及。当年，他在吴老爷子手底下做警卫员，吴家待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眼看着这一根独苗，他也不忍心真的将吴戈送上去。真送上去，哪怕他再有心维护，也不敢保证他万无一失，那里毕竟是战场，子弹、炸弹、地雷，没有一样长眼睛的。 吴戈嘿嘿一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我的身体棒着呢，您看……”说着话，攥拳在自己胸口擂了几下，发出砰砰地响。 王开胜见他如此，也不再勉强，又叮嘱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离开指挥部的吴戈，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他皱着眉头向东北方向看了一眼，看见巡逻的士兵过来，这才匆忙离开。 他当时呛咳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在东北方向有一种危机感……他皱着眉头琢磨着，自从小丫头给了他那个吊坠，他就渐渐感觉到了与那丫头之间生出了一种牵绊，之前，小丫头在京城，那牵绊一直在，却明显地远，也淡，若有似无的。今天那阵子窒息之后的呛咳，却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人离得近了许多。以至于，那一刹那，他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就在他身边一样。 她也来了南边？她来南边做什么？她上的又不是军校，哪怕请战，也没有她的份儿吧！ 第七百五十章 而此时的小秋一行，已经到了阳朔。 与后来闻名海内外的旅游胜地不一样，此时的阳朔古城仍旧保持着最本真的质朴，木板房屋，青石板的街道，还有古城居民慢悠悠的生活。 晚上的阳朔，没有太多的灯光，没有酒吧街，甚至没有多少行人，初冬清冷的街道上，甚至连晚上做生意的饭馆儿都不多。 他们几个人还是在放排大哥的指引下，才找到一家比较整洁的招待所住下，没管放排大哥推辞，秦戎成江直接定了一个三人间，让放排大哥与他们一起住。 这个举动让放排大哥有些感动，主动带他们去相熟的朋友开的小馆子里去吃鱼。 “……他们家就在漓江边上，男人在江上打鱼，女人做得一手好鱼，因为那家女人姓柳，在娘家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顺口叫她‘柳三姐’。哈哈，不是电影里的刘三姐哦，是做鱼的柳三姐，柳树的柳，在阳朔好多人都认得她的。” 柳三姐做的鱼真的很好吃，还有炖的鸭，加上放排大哥五个人，他们要了一份炖鱼一份白果炖鸭一条清蒸桂鱼，柳三姐就说够了。果然，鱼和鸭肉都是用搪瓷盆子端上来的，满满登登，清蒸的桂鱼也是很大一条，鱼盘盛着，看样子差不多有二斤，肥美鲜嫩，再加上三姐送的几个爽口小菜，搭配着自酿的浊米酒，真是吃得饱喝的足，最后，他们居然都吃撑了。 抚着肚子，慢悠悠穿过宁静的老街走回去，恰好把食儿消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早又去品尝了一家划排大哥推荐的小店吃米线，这家小店的喝螺（炒田螺）也很好吃，米线一块五一碗，喝螺一块钱一份。 之后，他们又去另一家吃了著名的‘恭城油茶’，是用油把茶叶炒熟，加盐和姜煮，味道苦涩辛辣，之前在桂林喝还有些喝不惯，经过几天适应之后，湿冷的天气中，喝一碗辛辣咸香的油茶，竟然渐渐喝出了些滋味儿。这一家的油茶中还加了熟花生碎，油茶香味儿浓了许多，减淡了苦涩味儿，更觉得美味。 从油茶店里出来，天空飘起了雨丝，不大，牛毛一样，却细密地很，更添了湿冷。 小秋的羽绒服经过一晚已经干了，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这如烟如雾的雨，给古城小镇添了一份朦胧和诗意。 一行人慢悠悠在小镇中逛了小半天，临近中午，天空放晴，细雨初歇，太阳居然很给面儿地就露出了脸，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很快就温暖起来。 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要赶，他们不敢耽搁，买了些吃的，带着到了江边。 竹排撑起，顺江而行，眼看着阳朔古镇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突然乔西叫道：“快看天上，彩虹！” 抬头，竟真的看到一弯彩虹斜挂在天空，直没入连绵的青山秀岭之中，真为这水墨山水画添了一笔色彩。 这一趟行程没有再出什么意外，顺风顺水地行了三四个小时，半下午功夫，他们就回到了桂林城。 临下船，秦戎给了划排大哥一百块钱，还将他们吃喝剩下的大半箱啤酒和许多菜肴都留给了他。 划排大哥很高兴，满脸笑容地把他们送上岸，满脸憧憬道：“你们再来桂林还来找我啊，说不定到时候我就买上机动船了。到时候，你们再去阳朔，就不用住宿，当天就能打来回了。” 小秋他们都笑着挥手告辞，其他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小秋心里却难免怅然。划排大哥的理想就是攒钱买一艘机动船，而她最满意最留恋的就是人工竹排，在如画山水中悠悠滑过……她喜欢的是那种意境，划排大哥向往的是富足方便的生活，没有谁不对，或者仅仅是历史发展、社会进步的必然和纠结吧。 玩了四天，到第五天，郑秋实参加的交流会也结束了，老少一行人会合之后，郑秋实很大方地一挥手，众人买了车票，直奔刚刚划为开放城市的‘北海’。 同样是海滨城市，北海给人的感觉与黄海之滨的岛城又有些别样的风情，哪怕是十一月中旬，位于亚热带的北海仍旧是花红柳绿，阳光明媚，与桂林的阴冷多雨也很有些不同。 这边还没开发，山和海基本都是最本真的模样，山青海蓝，白色的沙滩碧蓝的海水，清澈的能看到礁石缝隙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和小螃蟹。 到了这里，就是满满的度假风了。街上卖的甘蔗汁一块钱一大杯，甘甜爽口，一杯就能喝到饱。又有香蕉、木菠萝、杨桃……可惜来的季节不太对，最著名的荔枝桂圆不当季，只有干果没有鲜果了。 不过，小秋吃到了闻名已久的沙虫粥，也见识到了舌尖推荐的沙蟹汁，沙虫粥是真的美味地不得了，但沙蟹汁就有些味道独特了，乔西和秦戎都有些吃不惯，倒是小秋老家吃惯了虾酱螃蟹酱这些，对沙蟹汁的味道还算能够接受。吃过一顿后，第二顿竟忍不住又点了它……竟是有些喜欢上了。 放松地玩了四五天，一行人终于兴尽而归，回到京城，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一年最大的一场雪，从火车上下来，即便是裹紧了羽绒服，也被零下十好几度的寒风一下子吹了个透心凉。 而，他们返京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同样透着凉意——乔北继吴戈之后，请战书也被批准了，已经在他们回京前一天开拔，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兀，乔西听了之后，跑到小秋这边来，默默地哭了一晚。她一个劲儿地说后悔了，后悔不该撺掇着家里在这个时候把乔北送进部队去。她哭着说，若是乔北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无法面对二叔和二婶…… 第七百五十一章 小秋不会安慰人，索性还有二个成江，她把乔西丢给成江，然后果断以补课的名义，住进了学校宿舍。 天气冷了，不需要天天洗澡了，和舍友们一起行动，早上把暖瓶、饭盒都带下来，放在餐厅里，上完课，打了饭和热水再一路回去。 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小弊端就是暖瓶和饭盒经常‘被人错拿了’去，最开始丢了暖瓶饭盒的人还会去买新的，丢上两回之后，就习惯了，瞅一个自己顺眼看起来比较干净比较新的，将错就错了。 而小秋实在做不出用别人饭盒暖瓶的事儿，于是，她丢了一次饭盒之后，就去找了一小罐红漆回来，在自己和舍友们的饭盒暖瓶上统统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序号，此招一出，果然，他们宿舍的饭盒和暖瓶再没被错拿过。 大一上的基本是基础课，临床诊断课程要到大二才陆续开课，但不妨碍，大一学生出于好奇去听著名教授的讲座、公开课，小秋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她去听讲座和公开课不是好奇，而是真心觉得有几位老教授讲的言之有物，理论联系临床病例，确实有所受益。 这一天周末，小秋很喜欢的文帧栎教授的讲座，为了听这个讲座，她这个周末都没有回家，一大早就起来了，引得同宿舍其他几个人一阵抗议和诧异。 郑爱莲住在小秋下铺，她倒是起得早，正在用酒精炉煮面条，看见小秋下来，带着点儿客气问：“我煮了面条，你一起吃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拎了脸盆和洗漱用品出门，一边轻声道：“不了，你吃吧。” 李芳云在被窝里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周末你也不睡觉，干嘛去？” “今天上午有文教授的讲座……” 不等小秋说完，就听李芳云不解地道：“明年咱们升了大二，学了专业课再去听这些也不迟啊，现在连专业课也没开呢，你天天去听这个干嘛，也听不懂啊。” 小秋没向她解释，只笑着轻声道：“我习惯了早起，睡不着，你继续睡吧。” 李芳云嘀嘀咕咕地应了一声，等小秋洗漱完出门时，她又准确地睁开眼，“帮我带一份午饭回来……” 小秋嘿嘿一笑，答应着：“你尽管睡吧，我去听讲座，正好去三餐一趟，周末，三餐应该有牛肉灌汤包子和红烧肉。” “哦哦……被你这么一说，我都睡不着了……” 小秋不管李芳云的哀嚎，笑着出了宿舍，将李芳云的哀叹和覃秋怡的话都挡在了门内。 一边往下走，小秋一边笑着摇头，李芳云是真的大大咧咧，她打了饭都是招呼一起吃，自然，吃别人的也不觉得亏欠什么。倒是覃秋怡，算计的精明，看着有好事儿不沾上就觉得不自在。 小秋不喜欢与人计较，去也不愿意被人当冤大头、傻二憨，所以，都是尽量地避着覃秋怡的。 小秋绕了个弯子去餐厅吃了一点早点，等再到大教室的时候，大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只有最前排还留着两个座位。 她也不觉得前排如何，过去问一声，确定是空位没人，她也就拿出手帕擦了擦坐下了。 没多会儿，文帧栎教授抱着个文件夹子走了进来，大教室里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文帧栎保持着国外绅士派头，几乎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西服，冬天在外边加一件羊毛大衣，一条暗格子的羊毛围巾也总是干净平整的，浑身透出一股子优雅味道来。 文教授讲课，会有学生提前帮他准备一只椅子，是给文教授放大衣和围巾的。大家听老教授讲座多了，都习惯了老教授的这个做派，却没想到，老教授今天却好像没看到讲台旁的椅子，而是拿着大衣和围巾来到小秋身边，笑眯眯地指着小秋身旁的空座：“请问这位同学，这里有没有人？” 小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看着文教授想要把大衣放下，小秋连忙起身，伸手接过老教授的大衣和围巾，整整齐齐地搭在身边的空位上。 “谢谢你，不知道这位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看你的年龄不大，难道是高中生过来旁听的？”文帧栎笑眯眯地，满脸和蔼地问道。 小秋笑笑：“文教授好，我是咱们学校84级的学生，我叫王小秋。” “王小秋，原来是大一的新生，好，很好。”文帧栎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讲台，开始今天的讲座。 只不过，听讲座的同学还是感觉出了不同，往常文教授讲的好，但与同学们的交流一般都留在最后，拿出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来回答学生们的问题，讲座的时候，从没提问过……这毕竟是讲座，不是上课，而且，即便是上课，大学老师也跟中学老师不一样，不会天天随堂提问、小测验什么的，更多的是需要学生们凭自觉学习。 可这堂讲座，文教授却突然开启了提问技能，讲病例的时候，几次和同学们互动，细心地同学发现，文教授似乎对那个叫王小秋的小学妹特别看中，几次互动都提问了王小秋…… 有人抱怨：“一个大一新生，专业课都没开呢，来凑什么热闹？”来凑热闹就凑热闹吧，招的老教授都只看见她了。 旁边有人不以为意：“小姑娘长的漂亮呀，老教授虽然年龄大了，可也喜欢漂亮的呀！”人家长得漂亮，乖巧讨喜，老教授就是看着顺眼了，你不服啊，你不服也长人家那样儿啊！ 又有人扒出小秋开学典礼的讲话来，还有她高考的高分数……终于，有几个个别说话难听的也不得不哑了火，仅仅是漂亮她们或者可以嫉妒，但又漂亮学习又超级棒的还从入学就受到学校重点关注的……距离太大，已经无力嫉妒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进了十二月，意味着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同时也意味着一个考试季的到来，小秋受到文教受青睐的事情像个小插曲，很快被大家遗忘到了脑后……考试季到来，各人都忙着复习准备考试了，连聊八卦传八卦的兴趣都没了。 而小秋也在住校一周后，重新回家居住——事情的转折是金笛丫头终于回来了。自从金笛离京上大学，她们三个有三个月没见了，金笛回京，自然要在一起聚聚。 等小秋见到金笛，第一时间就惊讶了：“金笛啊，你们家没给你生活费还是咋的，咋瘦了这么多啊？” 金笛一直是圆润的，脸胖鼓鼓的，身材也是珠圆玉润的，而且，总是一天到晚地挂着笑，像个开心果一样的。 可短短几个月没见，眼前的金笛竟然好像一下子拔高了一大截似的，胖鼓鼓的脸蛋儿不见了，圆润的双下巴不见了，连身材也像换了一个人，肉肉的肚子、胖胖的腿都不见了，双腿变得修长，腰身线条也出来了，脸颊瘦了以后，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可爱的小圆子一下子成了大美女，只是，那脸上天天不断的笑容也淡了，眉间似乎笼上了一层轻愁。 “瞧你说的，她家就她一个女孩儿，不说爹妈，两个哥哥都特别宠着她，几乎每个月都给她寄钱寄吃的……”乔西语气中透着一股酸味儿，她因为仍旧在京城上学，虽然上了大学，家里待她也没什么区别，更没有人特意给她寄吃的寄穿的……要不是她早早和乔北都在小秋他们的生意里投了一股，如今有分红拿着，只怕她买件衣裳还得先去跟爹妈要呢。 哪像金笛，不过是出京上学，一家人就好像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各种吃的穿的用的寄过来不算，每个月零花钱都好几份，真心被一家人当成眼珠子宠着呢。 金笛笑笑，对小秋端上来的点心看都没看，只道：“也没瘦多少……倒是小秋，都上了大学，也该适当地放松放松，别太累，看着好像比高中那会儿还瘦点儿。” 乔西翻个白眼，酸溜溜道：“你是没看见一个月前的她，那会儿才叫真瘦，裹着个大羽绒服根本看不见人……我都怀疑，一阵风能把她给刮跑了。” 小秋一直瘦也就罢了，连一直肉肉的金笛都瘦了许多，偏偏她，像吹了气一样，不到半年功夫长了四五斤，之前的裤子都穿不上啦，再这么下去，她该成三个人中最胖的一个了。 小秋和金笛一起笑笑，都没有接乔西的话茬儿。 转而，小秋问起金笛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来，又问：“这次回来，过完元旦再回去吧？” 金笛这次回来其实大家都挺意外，不是节假日，而且距离寒假也很近了，学校里该积极备考才对的。 却不想金笛笑着摇摇头道：“不回去了，我家里把我的学籍转回来了……” 小秋惊喜道：“来我们学校么？” “你们学校哪里有那么好进的！”金笛失笑着摇摇头，却并不是抱怨，只笑微微道，“是部队直属的卫生学校。” 虽说不能一个学校，但能回到京城来，见面就容易多了，小秋还是很高兴的：“只要回来就好，以后，周末什么的，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金笛笑笑，没有多说，这时候，包括乔西在内，谁也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能够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等金笛转学回来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小秋才知道，小丫头之前上的是正规专科学校，转回来之后，却是卫校进修班，中专学历，而且，还是进修中专学历，连正式中专都不是。还有之后的一些事，竟然都是为了一个人…… 三个丫头好不容易重聚，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 正好，家里有口外的羊肉，成江和秦戎被指使了去切肉，秋芬嫂子则准备青菜、干菜和豆腐、油皮儿这些，晚上，连刘芳芳和廖辰也叫回来，一群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涮锅子吃羊肉。 刘芳芳端着秋芬嫂子熬得鸡汤喝不够，却躲开羊肉锅子远远的，小秋留心之后，凑过去把了把脉，再看刘芳芳一脸羞涩幸福，自然就悄悄地向她祝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忌口和补养这些。 “可给我姥爷姥姥说了？”小秋问。 刘芳芳摇摇头：“还没呢，我想等着满了三个月，去做个检查再给家里说……” 这会儿已经有B型超声波检查了，刘芳芳和宋秀程没想着男孩女孩儿，不过是想着胎坐稳了，检查没有异常再给家里说，省的万一有什么事儿，让老人跟着操心。 小秋嘻嘻一笑道：“你尽管说吧，孩子很好，再说，这会儿也有二个半月了，你又没有太明显的孕吐反应，一般没问题了。” 刘芳芳听了这话，又确认了一下，然后才拉着小秋一起去给家里打电话。 小秋姥姥家开了点心铺子之后，家里和铺子里都装了电话，如今两处联系方便了许多。 刘芳芳电话打过去，是宋胜书接的，听到是儿媳妇，关心了两句，就把话筒递给了闻声过来的钟玉琴。 钟玉琴接过电话去，就问：“京城里冷不冷啊？今年冬天雪多，你们上班下班都注意保暖，路上下心着啊……” 小秋听着姥姥在电话那头说个不停，笑嘻嘻凑过去插话道：“姥姥啊，你快要当奶奶啦！” “啊，当奶奶啊，当奶奶好哇……”钟玉琴应和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忘记了之前的唠叨，抓紧电话问，“芳芳啊，你这是有了？多长时间了？……觉得咋样啊？吐没吐啊？……哎，我过去吧？我过去照应照应……” 刘芳芳被婆婆的热情关心闹得只想笑，连连保证自己很好，没有太明显的反应，能吃能睡，上下班都有宋秀程照应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好一会儿，才安抚住钟玉琴。 那头，钟玉琴事无巨细地叮嘱了好半天，又一次申请进京被刘芳芳婉拒了之后，这才有些悻悻地挂了电话。 第七百五十三章 宋胜书之前都离开了，后来听到儿媳妇怀孕，又转了回来，此时看着老伴儿挂了电话脸色有些不太好，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付的？” “什么不对付，哪里不对付了，都好好的呢！”钟玉琴有些懊恼，一股气撒出来，毫不客气地怼了老头子两句，这才觉得舒坦点儿了，叹口气道，“怀孕了，都快三个月了，我说进京去照应照应，人家也不让去……” 听出老伴语气中的失落，宋胜书心中失笑，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笑着道：“想去就去，需要谁准许呀？再说了，咱们家小秋和成江都在京城上学呢，这天冷了，咱们不放心也该去看看嘛！” 宋胜书这话算是说到了钟玉琴的心里，她的脸上浮出一抹得意来，点点头，却转而回过味儿来，问：“你也去？咱们俩都离开……” 毕竟不是两个退休无事的老人，他们可开了点心铺子呢，眼瞅着年关将近，点心铺子的生意也正好到了旺季，加雇了七八个人，还每天忙到晚上八点九点钟呢。 宋胜书拍拍老伴儿的手，笑呵呵道：“秀莲那丫头看着好脾气，但是个心里清楚的，再说还有女婿呢，咱们俩放心走，不会有事儿的。” 钟玉琴确实想去看看怀孕的儿媳妇，不看看总觉得不放心，而且，也想小秋了，都说大学里好些个孩子谈对象，小秋虽然年纪小，但长得比她娘年轻时还漂亮，说不得，肯定会有臭小子看上……她过去看看情况，也和那丫头拉一拉，谈对象可以，但一定要擦亮眼，可不能被哪个坏心眼儿的臭小子花言巧语诓了去。 老两个行动力很强，当天晚上决定了，第二天给女婿女儿一说，收拾收拾行李，隔天一早，也不让女婿送，坐了公共汽车直奔大店市火车站。 小秋这边没想到一通电话把两位老人家勾来了，还乐呵呵地跟刘芳芳商量：“要不，你和我小舅舅搬到那边去住吧，家什儿都是现成的，改天我让人买两车煤和木柴送过去，把地龙烧起来，你们就能住进去……那边离你的单位近，穿两条胡同过去就到了，连车都不用坐。” “还是不了……”刘芳芳身子犯懒，不想大动干戈的，“去那边，你小舅舅上班就太远了，天寒地冻的，还经常下雪，磕了摔了又耽误事儿……我住那边也远不了多少，骑自行车慢慢过去，也就七八分钟。下步走，最多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他们两个都忙，宋秀程不用说，晚上加班都是家常便饭的，她现在怀了孕，单位照顾，晚上加班的活儿少了些，可基本也是一天忙到晚的……宿舍是小了点儿，但面积小，整理起来也方便，省的弄个大屋子，还得天天费力气清理打扫。 再说了，刘芳芳心里有一点儿傲气的，她自己出身比宋家好，如今两个人单位也好，顺顺当当分上宿舍，同事们可都羡慕着呢，但住进小秋的房子里，那滋味儿就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了，她不喜欢。 刘芳芳终究不是乔西，也不是自家小姨，总觉得隔了一层似的，她不同意，小秋也不勉强，只去里屋拿了一斤燕窝出来，交给刘芳芳：“牛奶不能断了，这个尽量每天炖一碗吃，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的，另外多吃些虾皮儿、核桃仁儿……” 小秋把孕期如何保养给刘芳芳细细嘱咐了一遍，刘芳芳对小秋学医数年的水平还是相信的，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中。 将近八点钟，宋秀程才过来，裹着一身寒气，肩膀上头顶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又下雪了？”小秋惊喜地叫了一声，打开屋门就往外走，却被秦戎伸手拉住，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 “嘿嘿，我就在廊下看看……”小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裹紧大衣来到门外。 雪下得还不大，在门口透出的光里，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没有风，下的无声无息。 秦戎也走出来，站在她身后，小秋太熟悉他的气息，都不用回头，只笑道：“这样的天气，就该煮一壶小酒，拥炉赏雪……最好，窗外再有一枝寒梅，暗香袭人……” 秦戎失笑，笑着抬手，却只是轻轻拂去小秋肩头落下的雪花，轻声道：“喜欢梅树好办，把你窗前那一株海棠换掉，我负责给你寻梅树，想要红梅、粉梅，还是清淡的绿梅？” 小秋悠然向往了片刻，笑嘻嘻地摇头：“我其实更喜欢腊梅，黄色的小花儿，似乎不起眼，但香气极好，带着点甜味儿……还是算了，西府海棠我也喜欢，就不折腾了。” 三进宅子，在这个时代说起来很奢侈了，但还是不够，她想要一片庭院，种满了喜欢的花树，蓄一汪池塘，种一片莲荷，养一群锦鲤……那样的园子，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真的只能想一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京城的四合院是很不错了，但布局太过严整，匠气的很，没有江南园林的趣味和灵气，而且，不管大小院子，都被规规整整地盖满了屋子，留白太少，想多栽棵树都难。 小秋匆忙出门，脚下趿拉的还是屋子里穿的拖鞋，站在门口不大会儿，脚底下就觉得冰凉受不住了，连忙哈着气又跑回屋里。 一进门，暖烘烘的热气瞬间将她包围，感觉要冻僵掉的手脚也一下子暖和起来。 “外头的雪好看吗？”宋秀程吃着东西，歪着头打趣小秋。 小秋嘿嘿笑，接过成江倒得一杯热水捧在手中，一边道：“雪是极好的，只不过，小舅舅难得来一趟，我怎么也得过来陪您说几句话吧……没办法，只能忍痛割爱了。” 一番狡词，让宋秀程有些哭笑不得，其他人却都给逗笑了，一时笑成一片。 小秋的手暖过来，替宋秀程下了几片冬笋进锅，然后才转头跟乔西金笛说话：“黑灯瞎火的，又下了雪，你们打个电话别回去了吧。” 乔西倒是住习惯了，家里知道她在小秋这边，也放心。金笛却明显有些迟疑，不过，也答应下来。 第七百五十四章 乔西金笛并秦戎都去打电话，廖辰笑着招呼小秋过去，低声道：“你之前问过房子的事儿，现在还有意吗？” 小秋对买房子的执着，在座的人都知道，听她一说起房子来就说买买买，好像那房子都不要钱似的。特别是乔西金笛都有些不理解她，要说住，那边的三进宅子足够大了，即便将来结婚生了孩子，老人也进京，三进宅子足够住了，再买房子做什么？看小秋的意思也不打算租出去，白白空在那里积灰吗？不说浪费不浪费，空房子可是损毁的快，岂不是糟蹋东西嘛！ 一听廖辰提到房子，小秋刚刚生出的一丝困倦立刻飞走了，两眼发亮地看着廖辰，问道：“在哪里？什么格局？” 这个时候的房子绝大多数都归国有，只有极个别的因为历史原因归属个人的，这其中，又多以小院子，甚至一间两间屋子为主，像小秋之前买到的三进宅子，可谓是极罕见，能被她碰巧买下来，也可以说是好运爆棚。 但是，大杂院中的一两间屋子，小秋真的提不起兴致来了，她更想买的还是大院子……最少也是要完整的小院子。 廖辰看着她笑笑，道：“格局不小，有三十多亩……” 小秋一听就愣了，然后道：“三十多亩的院子……辰哥哥，你说的不会是郊外野地里吧？” 廖辰毫不客气地屈起手指敲了小秋一记，瞪了她一眼，才道：“郊外野地，那些都属于国有，禁止买卖的好吧？！” 小秋捂着头，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狗腿地陪笑点头：“就是，就是。” 廖辰笑着斜了她一眼，道：“是前清一位大员的别苑，位置是稍偏了一点，在颐和园东边儿，紧邻着京大校园……” 没等廖辰说完，听了这个位置，小秋就一口答应下来：“买，必须买。” 她这一脸迫不及待，两眼放光的模样，真的像看到肉骨头的小狗儿，又是好笑又是可爱，惹得廖辰和成江都笑起来。 秦戎第一个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这边三个人笑成一团。 他没有开口询问，就挨着成江坐下来，却被小秋一眼瞄到，立刻道：“刚刚廖辰哥哥说京大那边有一片园子要卖，咱们买下来之后，修缮的事儿还是交给你吧……” 修那边的三进宅子，就是吴戈和秦戎一手办的，吴戈参军后，后边大部分工程都是秦戎负责监工看顾着弄下来的，也算熟手了，所以，他根本没迟疑，立刻就答应下来。 廖辰和成江交换了一下目光，都忍不住笑。 廖辰道：“你知道她说的是多大的园子就答应下来，这回可不是一进两进，而是修园子，几十亩呢！” 秦戎一愣，倒是先露出一片喜色来，看着小秋道：“这回好了，你不用在海棠和梅树间取舍了。” 小秋连连点头，掰着手指数：“嗯嗯，我要种海棠、梅树、玉兰、木芙蓉……” 这回，连一向宠溺小秋的成江都听不下去了，笑着拍了她一下子，道：“你也别建园子了，干脆建植物园得了……” 小秋满心幻想被打断，有些哀怨地挖了二哥一眼，道：“二哥，你也不疼我了……” 成江无奈地摆摆手：“你喜欢花树，可也不能太贪心呀！” 廖辰和秦戎只笑着看兄妹俩交涉，最后，小秋还是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各种肖想，只叮嘱秦戎，找个园林专家设计，至于花木，尽量多种一些吧，但指定没办法满足小秋的想象了，她要求的太多，不说种不下，有一些还是南方花木，北方根本不能存活，也就是想想，罢了。 宋秀程也吃饱了，凑过来坐一起说话，听这群人说建园子，一问才知道，廖辰又帮小秋寻到一处废园子……看着小秋一脸神采奕奕的模样，他也觉得这丫头有些魔怔了，买房子不够，居然开始置办起园子了。 等几个人讨论告一段落，宋秀程才慢悠悠抛出一件事：“我那边的小院子收拾利落了，准备择日搬家，到时候你们都过去热闹热闹。” 小秋这才隐约想起，小舅舅曾经提过一句，说是有一个小院子出手……后来，小舅舅没提，她还以为买房子的事儿吹了，谁成想，小舅舅居然不声不响地买了房，连修缮都弄好了，这就要搬家了！ “小舅舅，你这保密工作做的够到家的！”小秋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我那边修房子的时候，多弄了几套卫生用具，还有热水器什么的，你说一声，拿一套过去呀……” 那些东西可都是托香港公司那边专门进口过来的，国内想买可没那么容易。 宋秀程笑着摇摇头道：“我和你舅妈的工作性质，还是简单些才好……我可是还借着债呢，哪里有余钱置办那些高档东西。” 宋秀程最初可是在印刷出版公司那边入着股的，每年分红都抵得上他们两个人工资的几倍了，几年积攒下来，别说买个小院子，就是二进三进的大宅子也不成问题啊，还借债？……好吧，身在机关之中，想要走得远，不得不时刻注意。 小秋突然想起了某个电视剧中，一名巨贪守着上亿赃款，却顿顿吃清水煮面条的情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宋秀程一看这小丫头笑得古怪，就不是什么好笑，廖辰和成江秦戎对小秋也很了解，自然也大概猜到小丫头不知起了什么促狭心思了。偏偏乔西金笛和刘芳芳三个帮着秋芬嫂子收拾桌子刚回来，不知前情，只看到小秋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的，乔西忍不住就问：“你个丫头一个人笑什么呢？说出来大家都乐乐呗！” 小秋好不容易止了笑，接过秦戎递来的手帕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看看自家小舅，又看看一脸莫名的刘芳芳，笑嘻嘻道：“小舅妈，我在想，家里还有半头羊，走的时候给你们带上呀，省得你和小舅舅天天吃清水煮面啊……” “啊？你个坏丫头这是嫌我苛待了你小舅舅呀？”刘芳芳愣了一下，然后笑骂起来。 宋秀程却伸手拍了拍刘芳芳的肩膀，算是替小秋解释：“她是笑我过日子抠搜，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呢！” 第七百五十五章 刘芳芳回头看了宋秀程一眼，目光交汇，别有一番柔情。 小秋猝不及防被喂了把狗粮，差点儿让那一对秀恩爱的给闪瞎眼，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转向其他几位：“我弄到了《射雕》的录像带，你们看不看？” 《射雕英雄传》83年出品，84年底，G省电视台率先引进内地，并于85年初，在地方电视台播放。85年下半年，部分地方台陆续拿到资源播放，86年春天，国内大多数地方电视台开始播放或者重播……憨傻的郭靖，古灵精怪的黄蓉，还有自带恐怖效果的梅超风和欧阳锋，一时之间，武侠热席卷大江南北。 若说电影《少林寺》让国内百姓了解了中国功夫的酣畅淋漓，那么《射雕英雄传》就是为国内十亿老百姓对武林和江湖的启蒙，它给人们打开了一扇名为‘江湖’的大门，原来，在市井生活之外，还有那么一片仗剑红尘、快意恩仇的所在。 因为香港有公司，录音带、录影带这些，只要小秋想，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拿到。对于83版《射雕英雄传》，称得上武侠经典，小秋自然要买一套回来收藏。 一提这个，其他人都不怎么了解，倒是金笛的眼睛微微一亮：“你连这个都有？太好了，我在学校就听人说过，说是特别好看。” 小秋笑着点点头，去书房拿了几盘录影带出来，开始播放。 熟悉的音乐响起，小秋看着渐渐被电视吸引的几个人，悄悄起身，去厨房招呼秋芬嫂子：“嫂子收拾的差不多就行了，赶紧进屋看电视吧，我放了一部新片子，都说好看呢。” 秋芬嫂子勤快干净，平常里把厨房打扫地干净整洁，这样，每次吃过饭之后，也就刷洗碗筷，处理一下厨余就好，并不用大肆清理。听小秋叫她看电视，就笑道：“你先去看，我收拾收拾，把汤煨上就去。” 小秋喜欢喝汤，又重保养，之前她自己做饭的时候，家里就没断过汤。 如今条件更好了，有冰箱保鲜，汤水更是常年不断，秋芬嫂子每天晚饭后就把汤煨在碳炉上，小火煨上一夜，第二天早上，配菜、熬粥，都正好。 从厨房出来，抬头看见秦戎站在廊檐下，手里拿着一件大衣。 小秋心虚地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乖巧地让秦戎把大衣给她披上，一面嘿嘿笑着转身去抓飘进廊檐下的雪花：“明天早上，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并不是周末，第二天一早，小秋还有课，这样天气，自行车大概不能骑了，恐怕要步行去学校…… 秦戎却突然低声道：“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昆明湖上滑冰？雪后初晴，山水回廊，飞檐斗拱，玉宇琼楼……” 小秋天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标准的好学生、乖孩子，更禁不住做点儿坏事的诱惑……雪后滑冰，听着就很美，很有意思呀！ 她挑着眉，眼睛水灵灵地回头，也压低了声音道：“上课点名怎么办？” 秦戎拍拍胸膛，挑挑眉，一副‘万事有我’的模样，让小秋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让我小舅和二哥知道……” “放心，包在我身上。”秦戎咧嘴一笑，向来清俊沉稳的面容，难得地透出一抹孩子气的调皮来。 两个人小小声地商议妥当，那边秋芬嫂子也终于收拾妥当，出门恰看到秦戎和小秋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屋……她怔了怔，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来。 还没来前，通过秦戎的言行，秋芬嫂子就察觉到他对小秋的心思，当时还以为两个人是小对象，可过来之后才知道，小秋丫头还没开窍，秦戎小子只是守着，耐心地等她长大……看如今这模样，秦家小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就要达成心愿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真真是金童玉女一般，般配得很。 等秋芬嫂子进了屋，就见小秋和秦戎已经坐在几人中间看电视了，屋里人都盯着电视，没有人察觉那两个人偷偷溜出去一趟……等秋芬嫂子看了一集之后，也渐渐被电视情结所吸引，一集结束，换录像带的空档，秋芬嫂子忍不住道：“那个包惜弱竟然嫁给了金国王爷呐？” 乔西闻言笑道：“嫂子也知道金国王爷是坏人啊？” 秋芬嫂子憨厚一笑，道：“咋不知道，在家时听《杨家将》《岳飞传》，说的都是宋朝和金国打仗的事儿，金国都是大坏蛋，就跟小鬼子一样……” 此话一出，众人皆露出一副惊讶之态。 小秋笑嘻嘻地向秋芬嫂子竖竖大拇指，道：“嫂子这话太对了，那金国犯我中原，劫掠烧杀，确实是大坏蛋……而且啊，嫂子说的年代也合得上，这电视也是发生在宋朝，比岳飞传又晚一点儿。” 说话间，录像带换好了，新的一集电视剧开始播放，众人自然停了话题，继续专心看起电视来。 这电视剧拍的确实经典，连小秋这个看了好几遍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更别说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接触了，真的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自制如宋秀程都看得有些忘了时间，一直看了三集，眼看着快十二点了，这才拉着不情不愿地刘芳芳去厢房里休息去了。 其他人也不管上班还是上学了，又看了一集，眼瞅着快一点了，廖辰才强制关了电视，招呼成江和秦戎去睡觉，小秋则拉着乔西和金笛去洗漱睡觉。 看电视的时候不觉得困，真的到了床上，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瞌睡就瞬间袭来，将各人拖入梦乡。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小秋第一个睁开眼睛，就看到窗户外面明晃晃的特别亮，但是抬手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一点——冬季的五点应该还黑着天，这一天却看着天亮了，是雪映的光。 小秋转头看看，乔西和金笛还都睡得很沉，她无声地一笑，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抱了要穿的衣物出了卧室，在书房里穿妥当，悄咪咪摸出门。 第七百五十六章 清晨，雪停了，天晴了，半片苍白的月挂在一角。冷冽的空气纯净的不沾半点儿尘，隐隐透着一种淡淡的清甜，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秦戎已经站在屋檐下等着了，小秋一出门，他就回身望过来，眉眼间满是温暖。 他伸手，将小秋的帽子往下拉一拉，又将她的围巾戴好，将下巴和脸颊都裹得严实实的，最后，又把小秋夹在腋下的手套拿出来，帮她戴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然地拉了她的手，出发。 雪下了大半宿，积了厚厚的一层，目之所及，无处不是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世界。 院子里、胡同中，都没有痕迹，整个城市都仍旧处在沉睡之中，尚未醒来。 小秋任由秦戎拉着手，脚下咯吱咯吱踩着雪，出了家门，秦戎就将一只用凳子改造的雪车子放下，让小秋坐在上边，他则在前边拉着绳子充当动力。 凳子下边装了三角铁，能够减少阻力，拖着在雪上前行，很流畅，并不费力，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秦戎甚至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小秋笑，两人口中呼出的热气白腾腾的，让着笑声都带了别样的热乎劲儿。 两个人很快到了海子的冰面上，下了雪之后，冰面和岸边已经连成一片，两个人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缓坡，秦戎让小秋坐稳了，一松手，就像滑梯一样冲下去，带起一阵笑声。 秦戎已经跑热了，将帽子的护耳挽上去，连围巾都要摘下来。 小秋从‘滑车’上跳下来，制止了秦戎摘围巾，而是拉着他坐下，换成她拉着秦戎在冰面上滑行。 与路面上比，冰面上滑行更省力更轻松，速度起来后，几乎不怎么用力……但冰面上比路面上滑的多，充当动力的人要小心脚下，不然很容易摔倒。 这不，小秋用力将秦戎推出去之后，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扑倒在冰面上！ 幸亏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雪，也幸亏她的身体反应还不错，敏捷也可以，手臂即使撑住，这才没摔成五体投地。 秦戎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不等雪车仍在滑行，就翻身跳下来，不出意料地滑了一跤，却片刻不停地爬起来，跑到小秋身边，将她扶住，一边替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询问：“怎么样？摔着哪里没有？手摔破了吗？膝盖呢？脚腕扭着没……” 看他向护崽儿的老母鸡一般，小秋满心温暖，却忍不住又有一点好笑，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你看，好好儿的呢，能跑能跳！……再来，再来！” 秦戎检查了一遍，确定小秋真的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有心让小秋去雪车上坐着，却耐不住小秋的坚持，只能再次蜷着手脚窝在雪车上，让小秋推着跑。 在冰面上跑了两圈儿，小秋喘气越来越重，身子也热乎起来，连帽子都恨不能摘了，被秦戎拉住，换到雪车上坐着，由他再推着跑…… 两个人替换着在冰面上玩了几圈，都觉得有些累了，小秋索性提议堆个雪人。 这事儿不难，秦戎和小秋各自团了一个雪球，然后开始在地上滚动，随着滚动，雪球越来越大…… 最后，秦戎滚的大雪球做了雪人的身体，小秋滚的小雪球做了雪人的脑袋。她从口袋里掏摸一会儿，摸出两颗栗子按上去做了雪人的眼睛，一截胡萝卜做了雪人的鼻子，秦戎则找了个小水桶来做了雪人的帽子，还有一支扫把放在雪人手中…… 弄完这些，两个人慢慢后退，小秋打量着矮墩墩歪歪扭扭的雪人，笑着道：“好丑！” 秦戎被她的笑容晃得有些眼花，却仍旧舍不得转开眼：“喜欢弄这个，明天咱们拿工具来，慢慢琢磨琢磨……” 说到这里，秦戎一顿，然后道：“我还有一个比堆雪人更好玩的……” “什么啊？”小秋急着问。 秦戎却卖了个关子，笑眯眯道：“等着，晚上你就知道了。” 小秋撇撇嘴，拍打着身上沾的雪，转身往回头：“你不说，我还不屑的听了。” 到了海子边儿，往堤岸上去的时候，小秋一不防备就滑倒摔下来。秦戎跑过来，拉着她一起往上爬，结果这回换成两个人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 两个人摔得不重，只是滚了一身雪，身上头上沾的都是，连睫毛眉毛上都沾了一层雪粒子…… 小秋回头看着仿佛长了白眉毛白睫毛的秦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再沾两撇白胡子，你都快成白胡子老公公了！” 秦戎笑眯眯地看着小秋，缓缓道：“那你就是白头发老婆婆！” 小秋笑着抓了一把雪，出其不意地撒了秦戎一脸，撒完爬起来就跑，秦戎愣了一下，也不甘落后，虚虚地捏了个雪团子，追着小秋就打……两个人就在冰面上追逐着，笑着叫着，打起雪仗来。 笑闹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脸上头上也拍的一团团雪印子了，不得不提出休战。秦戎拉着小秋一步步爬上堤岸，然后就筋疲力尽地坐在了长椅上。 两个人累的呼哧呼哧喘着气，都将帽子围巾摘下来拿在手中，谁也懒得说话，只并肩安安静静坐着，一时无言。 海子边儿上，坚持锻炼的人们已经出来了，做着各式各样的锻炼动作，还有爱好戏曲的，在海子边儿开始吊嗓子，咿咿咿……呀呀呀……和着渐渐多起来的说话声、自行车铃声，乃至小贩的叫卖声……一片安宁祥和。 小秋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看着湛蓝湛蓝的如洗的天空，有些怔然道：“天真蓝呐，像一块大的没边儿的水晶……” 他们享受这一片祥和安宁的时候，遥远的南疆密林中又是什么样呢？ 第七百五十七章 胡同口的早点铺子营业早，这会儿，已经有腾腾的热气从门口里散出来，也陆续有人上门买早点了。 小秋和秦戎两个挑起厚重的棉帘子进了小吃店，借铺子里的搪瓷盆买了大半盆豆腐脑儿，并十几个门钉肉饼。 回到家，秋芬嫂子已经熬好了粥，正准备将之前包好的冻包子放到笼屉里蒸。 见小秋和秦戎带回来的早点，秋芬嫂子连忙将备好的冻包子放回去一半，一边有些欣喜道：“昨晚的电视太好看，今早起晚了，只有些素包子，我刚还想乔家和金家姑娘怕不合口味，你们正好买回来了。” 秋芬嫂子最初来的时候，做饭做菜都卡的紧，不舍的放油不舍得用肉，炒出来的菜偏素淡，清汤寡水的，乔西和金笛偷偷向小秋说过几次，小秋知道是农村过日子节俭习惯了，不是什么错，就慢慢和秋芬嫂子沟通……她一直没提乔西金笛嫌她做菜素淡的事儿，却没想到，其实那两个丫头的心思，早被秋芬嫂子看透。 也是，那两个都是直爽性子，有什么事儿都挂在脸上的，秋芬嫂子虽不是心机多重的，但毕竟活了三十几快四十年的人，那两个丫头的心思还是瞒不过去的。 小秋笑笑，道：“我最贴心嘛！” 说笑两句，秦戎催着小秋进屋换衣服……之前两个人打雪仗玩得高兴，衣领子衣袖和鞋子到底沾了雪，潮湿了，不赶紧换下来容易感冒。 小秋进屋，开门的时候还尽量放轻了动作，谁成想，一开门，就看见乔西和金笛两个丫头抱着毯子，一人靠着一张躺椅看电视呢——竟是一早起来又开始放录像带了。 这会儿还没实行双休日，小秋记得乔西周六有课的……可在《射雕英雄传》的无限魅力下，这丫头毫无抵抗力地翘了课。 小秋去上课，乔西和金笛两个人在家看电视，也不用人陪，吃喝有秋芬嫂子照应着，竟是一股脑把几十集电视剧刷完的节奏。 两个丫头很投入，看着都没心没肺的，小秋也就没在意，照旧去学校上课、去医院实习…… 周六傍晚，小秋抱着一摞病例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 还没进门，就隐隐闻到院子里传出阵阵香气……早上出门前，秋芬嫂子说炖羊肉砂锅，闻着味儿，应该已经炖好了。 本就饥饿的小秋，闻到这香味儿更是觉得饥肠辘辘，推开门笑着招呼：“我回来啦……” 没等她多说，目光就被廊檐摆的一溜儿冰灯吸引了。 小秋顾不得咕咕叫的肚子，三步两步奔到廊檐下，近距离地看，才发现冰灯是仿十二生肖的灯，一个个圆滚滚胖嘟嘟，在彩色灯泡的照应下，五彩斑斓，璀璨纷呈。 乔西和金笛两个挑着帘子露出半个身子来，乔西笑嘻嘻问：“好看吧？” 小秋连连点着头：“好看，太好看了……不仅是冰灯漂亮，这些生肖造型也可爱……你们去哪儿买的？” 见乔西金笛这么迫不及待地‘邀功’，小秋只当是她们两个买来的玩意儿，却不想乔西金笛两个相视而笑，乔西道：“看看这人，真是没意思，净揣着明白装糊涂。” 金笛也笑嘻嘻地点头附和：“可不是，看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最狡猾！” 小秋被她们一唱一和说的一头雾水，心里转了半天，也没想到这冰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道：“你们俩，看电视看魔障了吧？什么跟什么呀！” 说着，也不理会那两个了，只低着头看冰灯，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小老鼠圆滚滚的算可爱，小老虎胖乎乎也说得过去，连蛇都胖胖的一盘就成了个球……不由失笑，做这些冰灯的人得多喜欢胖乎乎的东西啊，这审美，放在唐朝正好了！ 乔西和金笛看她这样，小小声嘀咕两句，大概也觉得小秋不像装样儿，倒好像真的不知道，这才凑过来，金笛开口问：“你是真不知道呀？” “我知道什么呀？还是我该知道什么？”小秋无奈地看看这两个丫头……她们看几天《射雕英雄传》，还真把自己都当成江湖人士呀，一个两个说话半遮半掩、莫名其妙的。 金笛回头看了乔西一眼，两个丫头交换了一下眼神，换成乔西期期艾艾地开口：“原来你真不知道啊……” 再次获得小秋奉送的白眼一枚之后，乔西才道：“这是秦戎给你做的，我们以为你知道呢。” “秦戎做的？”小秋一下子想起来秦戎在海子上说过的那句话，原来说的是冰灯吗？倒是比雪人更好玩！ 转回目光，再看扶栏上摆的一溜儿冰灯，小秋禁不住勾着嘴角笑了。看着造型独特、制作也算精美，应该不是用冰块雕的，倒像是用模具做的…… 厂子里生产刨冰机，后来又生产一些其他的厨用机械，做几个冰灯模子倒是有条件。 看着小秋笑靥如花，乔西眨眨眼到底没再说什么。而金笛看着小秋的笑容，却无来由一阵怅然，好一会儿才叹息道：“秦戎待你真好。” 小秋微微一怔，回头看着金笛笑道：“难道我对他不好？” 这话一出，金笛无语，乔西是直接甩了个超级大白眼给她。 亏得这丫头一脸精明相，其实却是个最糊涂的。她待秦戎好是朋友哥们的好，秦戎待她可是如珠如宝，眼中心中只有她一个那种好！ 前段时间，吴戈被调南下，小秋有些不太一样，他们还都错以为她对吴戈动了心思，谁成想，去了趟广西散心，回来之后，这丫头就一切正常了，再也看不出焦虑，学习、工作还很刻苦，却算是正常了，两颊似乎也有了一点点肉……他们才明白，她大概真的只是受了《高山下的花环》电影影响，对吴戈担忧，却还不是动了心。 那日秦戎与她一起早早出门，其实家里人都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戳破，就连成江也希望，小秋选定秦戎……相对于吴戈来说，其实大家都更希望小秋能与秦戎走到一起。 看到秦戎用心做出这么多冰灯，他们都以为这两个人终于有了发展……谁成想，这丫头仍然迷糊着呢。 第七百五十八章 小秋垂了垂眼睛，将眼底的某些情绪叹息掩下去。若说之前，她没有意识到吴戈和秦戎对她的‘好’，与众不同，吴戈临去之前的种种表示，也清楚地替她将那层糊弄自己的借口揭了去，知道了吴戈的心意，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忽略秦戎更加隐忍更加周到细致的好，一时惊讶，一时无措，加上对吴戈的担忧，这才让她那一段时间出现了明显的焦虑症状。 家里人发现她的异样，带她出去散心，她自己何尝没发现？在桂林落水的刹那，整个人被卷入水底，直面生死的刹那，她突然明悟：这两个少年对她的好，是那般纯粹和干净，没有掺杂功利算计种种，有的只是对她这个人的喜欢，数年积累，发自内心，他们爱得深沉，爱的纯粹。 她相信，不论她最终与谁走在一起，另一个送上的一定是祝福。 所以，她不用强逼着自己立时做个取舍出来，也不用顾虑伤了谁，她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现在还没确定喜欢上哪一个不怕，终有一天，她会知道，自己心之所向。 再睁开眼，小秋脸上带了些调侃，斜着那两个人道：“你们的电视剧看完了？” 这回不仅仅是乔西，连金笛都毫不犹豫地给了小秋个大白眼，拉着乔西就进了屋：“咱们还是看电视去吧，这丫头就是装傻呢。” 门帘子掀起又落下来，小秋站在廊檐下冰灯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来：装傻么？什么时候，傻白甜的金笛也学坏了，说话这么尖刻了？不过，倒也贴切。 笑着摇摇头，正准备也进屋，听得大门口有声响，却是成江和秦戎两个人一起进来了。 看到小秋站在冰灯前，秦戎眼睛里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带着欣喜和期待道：“怎么样？” 小秋挑眉，展开一片笑来：“哈哈，很好，很漂亮……简直就是惊喜！” 秦戎笑得更暖了：“你喜欢就好。” 小秋笑着点点头，毫不掩饰道：“喜欢，很喜欢。” 成江默默地看着两个人交流，自去把自行车放进仓库，再出来，秦戎已经走到了小秋身边，指点着冰灯和小秋说起制作的方法和过程来。 成江瞥了一眼，没做声，直接进了屋。 秦戎简单说了两句，一转眼看见小秋脸颊冻的有些发青了，连忙也拉着她进屋：“就顾着说话了，冻坏了吧？快进屋！” 晚饭，秋芬嫂子包的饺子，羊肉剁馅儿饺子，肉馅儿抱成一个肉丸子，一咬一包汤儿；韭黄三鲜馅儿饺子，鲜嫩的虾肉，搭配着冬季罕见的韭黄，鲜香满口，每一口都是满足。 包饺子费事儿，吃饺子却又轻松又满足，很快，一个个就吃得有些撑了，然后五个人猜拳选人收拾碗筷，小秋和秦戎成了输掉的倒霉蛋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 秋芬嫂子已经送了一趟，回来看见他们两个端着碗，连忙道：“你们坐着歇会儿，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小秋笑笑：“我们搭把手，赶紧收拾完了，嫂子也一起来看电视。” 秋芬嫂子也挺喜欢《射雕英雄传》，只是，那天看得太晚，第二天早上耽搁了做饭后，秋芬嫂子就没再坐下看过，都是偶尔过来看一眼，回头又去忙了。 家里没有老人没有孩子的，也不用让人这么战战兢兢的，小秋今晚才再次主动邀请秋芬嫂子看电视。 秋芬嫂子心里温暖，笑呵呵答应着，手底下还是麻利地忙碌着，将小秋和秦戎送到厨房的碗筷接过去，就把两人推出了厨房：“你们不用管这里了，看电视去吧。” 小秋和秦戎目光一碰，谁也没再多说，一起出了厨房，小秋站在院子里，看着树底下堆的残雪，还有廊檐下那一溜七彩斑斓的冰灯，做了个深呼吸，笑嘻嘻道：“这天冷的，真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呐！” 秦戎失笑，握了她的肩膀，推着她进屋：“知道冷还不赶紧进屋？出来都不记得穿大衣的，小心感冒啊！” 小秋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任由秦戎推着她回到正屋。 屋里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放起录像来。 小秋一看电视里放的剧集，就忍不住道：“你们俩白天都看过了吧？”看过的电视剧，紧接着就二刷，还这么痴迷，也是没谁了。 乔西正接了成江剥好的一个橘子，没顾上打理小秋，倒是金笛回头瞟了小秋一眼，道：“好看的电视，看几遍也不嫌多啊！” 面对这种真爱粉儿，小秋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乖巧地保持沉默，在一边坐下来，摆弄着碳炉子上的铜壶，给大家伙儿煮消食茶。 第二天是周一，金笛要去新学校报道，临走还一脸的恋恋不舍，叮嘱小秋把录像带放好，千万别借出去，周末她再来看。 小秋哭笑不得地做了保证，才把这丫头打发走。 回头，上下打量着乔西道：“金笛回来三天，眼看着脸就要圆回去了。”乔西这个一直嫌自己胖了，要减肥的人，难道没察觉养猪几日，自己也圆润了不少？ 乔西没听出小秋话里有话，很不在意地挥挥手：“那丫头指定是吃不惯那边的伙食才瘦了，你就放心吧，回来不几天就又胖回去了。” 看着她还直瞄电视机，小秋毫不客气地拖着她出门去上学——这眼瞅着就要期末考试了，第一次期末考试就挂科，等乔西回过味来，小秋怕自己会被这丫头聒噪死！等到时候，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把罪过推她头上，毕竟是她拿出来的录像带。 说着话，秦戎从外边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和一封信。 小秋没怎么在意，随口道：“今儿报纸来得早呀！”她们胡同离得邮电所近，邮递员送报纸第一站就是她们这儿，可一般情况下都是上了班之后，半晌午才能送过来，今儿这才刚吃早饭，邮电所就上班了？ 秦戎一边将报纸和信都递到小秋手里，脸上的笑有点儿勉强：“应该是昨天的吧？” 小秋顺着他的话瞥了一眼报纸，这才恍然：“还真是昨天的……” 秋芬嫂子正好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连忙道：“哎呀，我昨天忘记开报箱拿报纸了。” “没事儿！”小秋笑着摇摇头，一边又去看那两封信。 没等她作声，凑过来的乔西就叫起来：“部队里来的……吴戈子的？” 第七百五十九章 两封信的写信日期隔了两个多月，七十多天，但邮戳的日子却只隔了三天，最有，在一天送达。 小秋捏着两封信，垂着眼默默端详了片刻，就在众人都随着她沉默下来的时候，她突然抬头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两封信道：“这是被发配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寄封信能走三个多月？” 吴戈九月初走的，这眼瞅着都十二月末了，可不是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嘛！ 成江转眼看向秦戎……吴戈的情况，吴家应该最了解。只不过，秦戎从来没提过，小秋期间也去过吴家几次，回来后也从来没提过吴戈，按说，去吴家不可能不提及吴戈呀！ 秦戎面色不变，脸上眼中只有一种单纯的表情，那就是对小秋的关切。 乔西仍旧爽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撇撇嘴道：“……也算正常吧，乔小北自从走了，也没来信，连个电话都没打……” 说到这里，乔西的声音突然卡住——她想起来了，家里人曾经说过，上去之前集训调度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让写信，但临上去之前，肯定都会让写封信回家。 ——说是交待也好，说是遗言，也差不多。 吴戈一次发回来两封信，还有一封是三个月前的……越想越觉得靠谱，吴戈，这是，拉上去了？ 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转转，却绝不敢说出来。 憋了好一会儿，她才强撑着挤出一抹生硬的笑来，夸张地道：“哎呀，我就说，吴戈子、乔小北这些家伙都一个样儿，心野着呢，一扭头就把咱们都丢到脑后了，嘁，谁稀罕他们似的……行啦，行啦，这信先放着，晚上回来再看吧，咱们赶紧出门了，再不出门迟到了。” 这话说的……成江和秦戎都觉得假的不行了，却没人出声阻止，只一起抬眼看向小秋。 还是成江笑着帮乔西圆场：“好了，走吧，这天冷的，看着又要下雪了……对了，小秋，中午你也别回宿舍了，去三餐等着，我和秦戎给你买排骨送过去，今天我们食堂做排骨。” 秦戎附和着点了点头，却又出了新主意：“要不，我去接你到我们学校吃？前几天二餐刚上了羊肉泡馍，用的是上好的羊筒骨熬的汤，很不错。” 小秋似乎一点儿没注意到几个人的异样，笑容挂在眼角眉梢，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下来：“既然这样，我把我们宿舍的几个都叫上一起，她们心仪你们学校好久了……” 京医大是医学院的重点，但相对于秦戎成江的清大来说，还是差了一层。对于无数读书人来说，京大和清大都是象牙塔最顶尖的部位，心之向往的存在。 成江和秦戎就怕小秋受了吴戈来信的影响，情绪低落，那是巴不得她能和同学们多玩多闹呢，对于小秋提出来的建议自然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成江一口答应下来，格外热情道：“我下午正好没课……” 秦戎也插话道：“我下午也没课。” ——昨天是谁说要去帮教授做课题的？ 成江瞥了秦戎一眼，却没点破他的谎言，只接着道：“你带你舍友过来，我们带你们转转……若是赶上下雪就更好了，水木清大，雪景极佳，还是值得看一看的。” 乔西这会儿也缓过来不少，听成江和秦戎说的骄傲，忍不住有些发酸：“知道你们学校好，行了吧！小秋又不是考不上，是不屑的上，好不好？！” 小秋有些失笑，抱了抱乔西道：“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可不敢拿出去说，招打！” 这话一出，几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声里，秦戎和成江的目光碰了一下，也正好走到街口了，秦戎送小秋去上学，成江则要先送乔西去坐车，就此分开。 乔西都能想到的事情，小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只不过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对于吴戈上战场并不意外，接到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是觉得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担忧是不可避免的，却也有一种落到实处的感觉。 再进一步想，或者可以多一份期盼，拉上去了，那就离着撤回来不远了？那么多部队，上去的时间终是有限的。上去了，离着换防撤回来，也不远了，没错吧？！ 中午，小秋带着舍友们一起去了清大吃饭。 秦戎和成江相熟的几个同学，一看来了这么多女生，小秋不用说，赵艳艳、覃秋怡绝对称得上美女，李芳云爽朗、邢海大方，就连郑爱莲也绝对不算丑……看到这么多漂亮妹子，那些理工科男生们闷骚的小心脏自然就荡漾了。然后，一个个也顾不得下半个月吃土还是啃泥了，纷纷解囊，买菜的，买水饺的，最不济的一个也去买了好几包瓜子，吃过饭分给女生们做零嘴。 有这群人插诨打科，胡侃乱谈地调节气氛，倒是省了成江和秦戎许多力气，他们只管看好自家小秋，对于那群牲口对着其他女生献殷勤只做不见。 一大群人慢悠悠逛了水木清大，脱胎于皇家园林的校园，那份历史积淀的厚重、独特韵味，也实在让人心折，也不知是不是这座校园给几个男生加了分，到傍晚分手时，几名女生对几个男生竟颇有些欣赏之意了。 清大一日游，再美好再热闹，也终究有散场的时候。 吃过晚饭，被乔西拉着看了两集《射雕英雄传》之后，小秋把乔西打发去洗漱，她也终于逃开众人的关切，回到房间，享受片刻独处的时光。 到了此时，小秋才终于从书包中，将两封信拿了出来，在台灯下又端详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迹，这才先拿起最近日期的一封信，打开。 信的开篇，称呼毫无新意地仍旧是‘傻丫头’，小秋撇撇嘴，接着往下看。 心的内容并不多，薄薄的一张纸，连半篇都没写满，寥寥几句话，化成一句话就是——等我回来，做我的新娘吧！ 第七百六十章 人家写的扎实，自信满满，都不带疑问的，而是感叹句语气。好像，笃笃定地，小秋不会反对一样。 小秋捏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嗤笑一声：“你先活着回来吧！” 若是死在战场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这封信，小秋的情绪一直还算平静，甚至还能嗤笑出来。然后，她就将这薄薄的一张信纸折好重新装进信封，打开了第一封信，也是吴戈刚刚离开后写的一封信。 开篇就不同，竟然是一个字：秋！ 小秋的心，莫名地一颤，强自按捺着情绪往下看。 ‘几乎在背转身，离开你的刹那，我就后悔了……’ 很平实的、很普通的一句话，若是其他时候被小秋看到，估计会毫不客气地嘲讽几句：自己做的选择，还后悔？还是不是男人了？ 可，此时此刻，看到这句话，联想到吴戈此时此刻的处境，小秋竟然半点儿不觉得好笑了，甚至，在她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就滑落下来，模糊了视线，湿了脸颊。 好一会儿，小秋才强自平定了自己的情绪，擦去脸上的泪水，眨眨眼，继续往下看。 还好，还好，接下来，吴戈没再说什么‘后悔’之类的话，而是回忆起了，他们相识开始的经历的种种。说初见时，小秋真丑啊，又瘦又矮又黑，梳着两条小辫子，头发干干枯稀疏发黄，标准的黄毛丫头。而且，还是个凶巴巴的黄毛丫头，害得他很丢人的湿了裤子，被成河笑话‘是不是尿了裤子’…… 让吴戈记忆最深刻的除了这个又丑又凶的第一印象，再有就是小秋的无所不能了，做饭、喂猪、看孩子……特别是做饭，看着很普通的土灶大锅，做出来的饭菜竟是连饭店的大师傅也比不得，然后，他们两个就被吸引了。 当然了，吴戈信中不承认自己最先是被小秋的饭菜俘虏，还说，是因为和成江成河玩的投契，更有王利民带着他们套兔子，成海带着一群小子冬天凿冰、夏天下河，好玩还能收获美味的鱼虾。 一边回忆，吴戈还一边畅想，‘将来，我们一起回S省，回到三合村去，盖一所房子，种几亩小地，再生上一个闺女一个小子……’ ——说得好像小秋已经答应嫁给他了一样。 看前头种种回忆，好歹能保持平静的小秋，在看到吴戈这几句读田园生活的向往后，泪水再一次不知不觉地流了满脸。 等乔西洗漱完回来，小秋也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小秋去洗漱了，乔西拿了乳霜擦脸，快擦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小秋的眼睛好像有些发红啊！ 只是，等小秋洗漱完再回来，乔西用心去端详了好一会儿，却再没发现小秋情绪上有任何不对，包括疑似发红哭过的眼睛都看不出异样了。她只好按捺下满心的疑虑，留待第二天去问成江。 十二月匆匆过去，这会儿的国人大多还不知道‘平安夜’、‘圣诞节’，连元旦，俗称阳历年的，也没几个人在意，讲究的人家加个菜，或者包顿饺子，也就算过了。 临近期末考试，大学校园里的学习气氛更加浓厚，平常努力的、不努力的，无不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只想着尽量多复习一些，期待更有益的成绩也好，害怕挂科也罢，反正没有哪个敢掉以轻心的。 在这种氛围里，小秋的刻苦反而不怎么显眼了，说到底，她终究保持着一派镇定，上学、学习、去医院实习，按部就班，不急不慌的，竟是连成江都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了。 唯有秦戎，很明确地察觉到了小秋的不同，之前，她很喜欢滑冰、玩雪，甚至还说过要亲手去做一些冰灯摆在院子中…… 可之后，小秋再没提过这事儿，连院子里的冰灯都没再多看一眼。后来秋芬嫂子看着那一溜儿冰灯化了，怕漏电处置了，小秋回来也没问一句。 种种迹象表明，吴戈那两封信对小秋并不是没有影响。 过完阳历年，阴历年也就不远了。 学生们一门赶着一门地考试，终于结束，让人期盼已久的愉快的寒假，也即将开始。 大学考试不用等成绩看名次了，一考完，就有人按捺不住思乡之情，拎着行李赶车回家了。 覃秋怡和赵艳艳提前好几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下午考完试，连晚饭都不吃了，就拎着行李去车站赶车。 离家远，同乡之间联络的比较密切，覃秋怡一名大三师哥特别尽心，帮着覃秋怡买了火车票不说，这天也早早就过来帮覃秋怡拎行李。让小秋准备开口询问需不需要找辆车送站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来。 赵艳艳更大方，将清大的一名老乡介绍给舍友们，却原来，两个人已经交往了小半个学期。据李芳云透露，赵艳艳这次寒假回家，就准备告诉双方父母，然后彼此确定关系了。 李芳云还一脸八卦地猜测：“不知道他们家会不会给订婚啊。” 小秋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只关心她什么时候离校：“你买了车票没？” 临近放假，学校组织统一买票，李芳云却不急着回家，说要找份零工干上一段时间。 她的话很实在，也并避讳自家条件有限：“我爹妈工资有限，还要供用三个弟弟妹妹，我哥刚找了对象，明年说不定就要订婚……现在订婚，女方要彩礼要的可重了，要电视、录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四大件儿，还要三十六条腿儿……没个两三千块钱都置办不下来。我家人口多，房子还不宽敞，我爹妈还打算把我哥住的厢房接上一间，让他当新房，这又是钱……” 第七百六十一章 这些话都很实在，李芳云体贴父母不易的做法，家境出身相似的小秋也理解。 “可找到活儿了？”她没说的别的，直接问起李芳云找临工的事儿。问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让李芳云去公司里干活儿的话，安排个什么工作合适。 李芳云笑嘻嘻道：“算是找好了。……偶然认识了一位在图书馆上班的老师，是我们那边大连的老乡，他帮我问的，让我去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那个老师照顾我，说年前干半个月，年后回来再干半个月，按一个月给我开工钱，给三十块钱呢！” 三十块钱，比这会儿刚上班的学徒工的工资还高了，关键是在学校里，安全上不必担心。很不错了。 “真不错。”小秋拍拍李芳云的胳膊，替她高兴，也把替她找活儿的打算放下，转而道：“放假后，宿舍要关闭的，你住到我那边去吧？” 李芳云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道：“你不说，我也正想找你呢。” 小秋一笑，道：“那也别磨蹭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李芳云明天一早就要去图书馆报道，她也要去医院实习——最近，医院里送来的伤员突然增多，郑秋实那边人手吃紧，已经给她打了电话，让她考完试就过去。 小秋很少在宿舍里留宿，与舍友们相处的也就少，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学习刻苦，家境不错，性格看似随和，却实则淡漠，和谁都不太亲近。基于此，李芳云最开始找住宿的地方并没有想找小秋，而是想着在学校里想个法子，那位替她安排活儿的‘老乡’也帮她问了一下，研究生宿舍那边假期不关闭，想法子安排了个铺位，需要向学校交五块钱管理费。 李芳云不心疼五块钱，只是那房间还住着一位师姐，她之前过去了一趟，那位师姐的丈夫也在，两个人正在宿舍里做饭……在看房间里的男式衣服和鞋子，还有那两口子的冷眼，李芳云哪里不明白，这两个只怕已经把这宿舍当成了自己的小家，她这么个人再住进去……即便那位师姐的丈夫配合地搬出去，她也住得不自在，尴尬啊。 所以，小秋一问她住宿的问题，她才借坡下驴说要‘找小秋’，让她多少有点儿意外的是，小秋竟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带她回家。要知道，同学半年了，可没听说小秋带哪个同学回家，连小秋家住哪儿，也没人知道。 抱着一点出于意料的惊喜，李芳云把早就收拾的差不多的行李袋一提，就准备跟小秋回家。 还没出门，郑爱莲和邢海拎着热水瓶一起回来，看到李芳云提着个行李袋子，郑爱莲立刻问：“你这就准备回家了？你不说晚几天走吗？” 李芳云看了小秋一眼，小秋笑笑道：“你们回来正好，我们正想去楼下截你们。原想着考完事叫你们一起去我那边吃顿饭，庆祝庆祝，谁成想艳艳和秋怡跑得快，一转眼就没影儿了。怎么样，你们俩没事儿吧？要是有约会……” 小秋故意拉长声音，李芳云在旁边恰到好处地接道：“那也推了，谁也没咱们姐妹重要！” 被她们两个人这么一说，郑爱莲是露出满脸欣喜……她来京城上学也有半年了，可还没去见识过京城人家是什么样呢。平日里看王小秋穿着不俗，想必家庭条件不错，能去她家看看自然是欢喜的。 而邢海的眼中则闪过一抹意外和疑惑，外地人只道京城老百姓都衣食无忧，殊不知‘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百姓自有他们的难处，别的不说，住房条件紧张就一直是大多数京城百姓的苦恼。邢海家的住房条件算是不错的，一家七口人住着三间房，可他们祖孙三代，邢海和兄弟们又都大了，三间房也就不宽敞。她在上大学之前，就一直和爷奶住一间房，她考上大学住进宿舍后，弟弟就顶替了她的位置，之前兄弟俩住的那间房则替出来给大哥结婚——大哥谈对象都两年多了，就因为没房一直没能结婚。 可以说，如今她放了假，却还不知去哪里……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住处了。她若回家，难道要和爹妈挤一张床？！ 心思转换，邢海也没让自己的种种揣测流露出来，只笑着对小秋道：“正好我也去你家认认门，放了假也能去找你玩。” 小秋没有多说，笑笑招呼着几个人一起出门。 路上，小秋得知郑爱莲已经买了回家的火车票，一边抱怨家住的偏僻，回去一趟要倒几遍车，得花两三天时间，一边又说起家里的牛肉胡辣汤，说起家里老娘擀的面条，满眼向往…… 说起家庭条件，郑爱莲无疑比李芳云还差，但她没有打工的意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家乡有什么美食，什么鬼怪狐仙的传奇故事……一路上倒也不寂寞，很快就到了卷棚胡同。 小秋打开门，秋芬嫂子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迎出来，抬头看见小秋身后跟着的几个女生，略略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是小秋的同学吧？赶紧进屋，赶紧进屋，这天冷，路上冻坏了吧？” 小秋给李芳云三人介绍：“这是我嫂子，这是我三个同学，芳云、邢海和爱莲，都是我一个宿舍的好朋友。” 李芳云立刻热情地叫：“嫂子，我是芳云。” 郑爱莲则略显拘谨地叫了一声：“嫂子。” 倒是邢海，看着秋芬嫂子身上的穿着，目光转回来又在小秋的背影上打了个旋儿，随即笑着道：“小秋嫂子就是我嫂子，我叫邢海，就住兴隆寺后边儿。” 第七百六十二章 秋芬嫂子是郊区来的，熟悉的也就卷棚胡同和景山东这两片，还很是巧了，隆福寺就在这两片中间儿，也算她比较熟悉的。 于是秋芬嫂子自然道：“那咱两家可不远，以后常来玩吧。” 邢海没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眼看着小秋带着李芳云和郑爱莲进了屋，她也不好再耽搁，于是笑着辞了秋芬嫂子，也跟着进了屋。 房间里的摆设只能算简洁，但看在三个人眼里，却有不同的感受。 在李芳云看是气韵不同，堂上的山水画，房角花凳上的水仙，无不显示出主人的雅趣和讲究；在邢海看的却是住房的宽敞，小秋不但有单独的房间，还有书房？太奢侈！ 至于郑爱莲，反而是感触最少的一个——平常看王小秋穿着不凡，花钱随意，其实家里条件也一般嘛。房子里摆的桌椅家什儿看起来都乌突突的，半旧不新的，没有电视，连对沙发都没有，还不如她们高中校长家里摆的阔气呢！ 小秋并不知道，她把电视和录像机送去倒座，设成影音室的行动，给了郑爱莲这么一个误会，她只招呼着几个人进了她的起居室，拿瓜子和糖出来招待客人。 然后，又去厨房和秋芬嫂子定了一下菜式，顺便拎了一壶热水进屋，给几个同学冲茶。 郑爱莲吃着一块奶糖，一边转着脖子看着屋里，道：“小秋这屋子也太空荡了吧？只摆这些书多没意思，还不如摆个大衣柜，要带大穿衣镜三开门的那种，往屋里一摆，多气派！” 小秋没有接郑爱莲这话，而是，拿了个苹果递给李芳云，示意她自己无妨，又递了个给邢海，至于郑爱莲，小秋就招呼了一声：“你自己吃啊，别客气。” 又红又大的苹果，好像叫红香蕉吧？隔着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 郑爱莲好像没听出小秋话中的疏离，一边吞了下口水，一边强忍着道：“我吃糖呢，吃糖吃苹果不甜，等我吃完糖就去吃。” 小秋笑笑，没再出声兜揽她，也挨着李芳云在榻上坐了，一边吃苹果，一边和李芳云和邢海说起话来。 郑爱莲四下里转着看着，几次想再往里走，都被管着的房门给挡了回来，到底没好意思擅闯。 小秋分出一丝精力来关注着她，更多的心思都在李芳云和邢海这边。 邢海已经向小秋表达了羡慕之情，又说起自家的窘况：“家里其实已经没有我的床了，我要是回家，要么在我爹妈床上挤着，要么就临时搭个小铺位……不过，我觉得，还是让我跟爹妈挤着住的可能更大些，毕竟我爹妈屋里还没多大地儿，来了人还得有地方招呼……唉。” 邢海家里的情况，可以说是大部分京城百姓都面对的，并不特别，当然，小秋也没想去安慰什么，她也不会安慰人，于是只是笑笑，看邢海把苹果吃完了，她就拿了一片纸巾递过去。 说是纸巾，其实是小秋做了个布艺纸抽袋装了个卷纸。擦完手的纸巾自然就丢在桌下的垃圾篓里，李芳云和邢海都有样学样，郑爱莲却对小秋家的纸巾有点儿爱不释手——这卫生纸可真柔软真细腻，颜色也好看，不是那种艳粉，是极淡的粉白，这大概是京城人专门用来擦嘴巴的吧？比她月事用的好多了。 同学们过来，小秋自然让秋芬嫂子加了两个好菜，一个盐水大虾，一个红烧狮子头，还有秋芬嫂子本就炖上的排骨和几个偏素淡的蔬菜，也摆了一桌子。 饭菜上桌的时候，成江带着乔西也回来了。秦戎提前一天说教授有吩咐，今晚不过来了。 乔西一进门，看见秋芬嫂子就问：“金笛来了吗？……还没来啊，那丫头说过来看电视的。……哦哦，我知道了。” 后边，却是秋芬嫂子告诉她小秋带了同学回来，乔西连忙收敛了，回头给成江递了个眼色，自己进屋了。 小秋听到声音已经迎到了客厅里，看见乔西就笑道：“我也奇怪那丫头怎么还没来呢……要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乔西一边答应着，一边进去和李芳云邢海三个打了个招呼，然后退到客厅里打电话。 直到这时，郑爱莲才注意到墙角的小几上放着的电话机，愕然好一会儿道：“小秋，你们家还按着电话呐？” 小秋微微一笑，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招呼几个人去厨房旁的小饭厅吃饭，房间中的布置仍旧是仿古实木桌椅，桌子是圆桌，椅子是高背官帽椅，透着古色古香，看在郑爱莲眼中，又是一屋子旧家具。 她推出的结论就是，王小秋祖上看来有几个钱，只不过如今大概不行了，要不然，这些旧家具怎么都不换换的？ 小秋招呼着几位同学，乔西和成江自然地帮着秋芬嫂子上菜摆桌，又拿碗筷杯碟…… 郑爱莲看了一会儿屋里的摆设，又见秋芬嫂子端着菜进来，连忙热情地迎上去，伸手就去接秋芬嫂子手中的汤盆。秋芬嫂子连忙避了避，笑着道：“你坐着，我来，烫！” 郑爱莲笑嘻嘻道：“我不怕的，我在家也总是帮着爹娘干活儿。” 说着，看桌上的菜都摆满了，成江和乔西也都坐了，郑爱莲于是笑着招呼秋芬嫂子：“嫂子，你也别忙了，快来坐。” 秋芬嫂子脸上的笑微微一滞，随即笑着摇头：“我厨房里还炖着东西，你们吃，你们吃。” 说完，回头看向小秋：“还有甜汤，待会儿再送过来吧。” 小秋笑着点点头，秋芬嫂子这才退下去。 李芳云和邢海其实之前就对秋芬嫂子的身份有所猜测，这时基本已经肯定了。只有郑爱莲完全无觉，见小秋提都没提让秋芬嫂子上桌吃饭，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愤懑来，却好歹顾念自己是来做客的，所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一些，道：“小秋啊，你大哥不回来吗？” 小秋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淡淡一笑道：“我大哥不在这里。” “那啥，你大哥不在……”郑爱莲觉得自己满腔正义压不住了。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李芳云伸手拉住：“来，给你块排骨，你不是最爱吃排骨的，赶紧吃呀，比咱们学校食堂的可好吃多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吃过饭，李芳云留宿，邢海却很快就带着郑爱莲告辞离开了。 她们两个人一走，小秋就带李芳云去看给她准备的厢房——东厢房北间原来是宋秀程住的，南间是客房，宋秀莲和王利民来的时候住过几天，被褥早就收了，小秋和秋芬嫂子拿了一套出来铺上，又送了个炭盆过来，秋芬嫂子还给被窝里放了个热水袋，李芳云睡下，厚实的两层褥子两床被，却是半点儿不冷的。 乔西也考完了试，连续多天考试也累得不行了，根本没精力看电视了，吃过晚饭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撑不住，拉着小秋回房睡觉。 回了房间，乔西才说起金笛的事情，那丫头竟然跟着高一级的师姐们去了医院实习，走的匆忙，连个信儿都没给她们留。 “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乔西恨得骂一声，转眼看向小秋，却皱着眉说起郑爱莲，“你那个舍友真是不知所谓……” 小秋不以为意地转眼看了看乔西，摇头笑道：“你都知道她不知所谓了，还理会干嘛！” “我不是替你不值得嘛，请那种人吃饭，还不如端出去喂狗喂猫呢！”乔西气哼哼地嘀咕一句，拉拉被子，舒展舒展胳膊腿儿，叹息一声，竟很快睡着了。 小秋听到她呼吸匀细轻微下来，转眼一看，笑着摇摇头，伸手关了灯，也慢慢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芳云吃饱饭匆匆忙忙去学校打工。小秋也出门去了医院。 因为是假期实习，跟的时间比较固定，郑秋实没急着再让小秋抄病例，而是将她带在身边，先去参加大查房。 到了外科的时候，小秋在一堆人力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也很快看见了她，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一抹意外重逢的惊喜来，只不过鉴于场合不对，两个人谁也没做声。 好不容易等到查完房，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了。各大病区的主任、主治们都要聚在一起讨论查房的结果，分析几个危重病例的情况……这种情况，小秋按例都被郑秋实带在身边的，可是这一天，小秋却被郑秋实撵了出来：“你去整理整理今天的病例吧。”除了外伤还是外伤，千篇一律的，没啥好学的。 小秋很乖巧地答应着，抱了手中的病历夹往回走，来到外一病区大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那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苗条身影，小秋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低声叫：“周庆霞！” 当初她初到草原军营，脱衣服抹药的那个清秀小姑娘，却因为性格火爆辛辣，人送外号“朝天椒”。 “秋儿，真是你啊？”周庆霞激动地直跳脚，却显然没忘记身在何处，动作比在草原上克制多了。 看着她这一副伸张不开、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小秋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握了周庆霞的手道：“你这是调过来了？” 周庆霞却摇摇头，道：“不是调过来，只是过来特训……我是第二批了，赵小月她们第一批已经上去了。” “……”小秋惊讶不已，愣了片刻方道，“咱们那批人都去了吗？” 周庆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医院抽了三分之一，陈玲因病未进入名单，剩下我们三个都上了。赵小月和林巧是第一批，我是第二批。” 周庆霞问一答十地介绍了她们的情况，又问了小秋的近况，上班时间她也不敢多待，匆匆告别小秋回科室里去了。 小秋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琢磨，赵小月和周庆霞都要上去，配合着京区部队的调度，显然也是去前线野战医院的。相对的来说，比直接上去的作战人员安全，却也不排除榴弹的可能。 有一个念头，忽然在小秋脑中一闪——申请去前线就能见到吴戈了！ 可这不靠谱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被小秋毫不犹豫地抛开：她即便上前线也是在医院中，吴戈不受伤怎么回去医院？！ 到了下班时间，小秋向科室里的老师们打个招呼，提前十几分钟离开了自己的科室，来到周庆霞培训的外科病房外等候。 过了下班时间十多分钟，周庆霞才和两个小姑娘一起走出来。 看到小秋，周庆霞略感意外，却很高兴，立刻跑过来，并将她身后的两个小姑娘介绍给小秋，是她们一批抽调上来特训的护士，有一个和周庆霞是同事，另一个则是其他医院的。 小秋邀请她们一起去吃饭，那两个却笑着推辞了。于是，小秋就和周庆霞挽着手出了医院。 医院和学校附近，常常都会附带着一条小吃街，八十年代中期，还处在经济复苏阶段，小吃街还没成型，却已经陆续开了七八家小饭馆，早午晚三时饭点儿，靠近病房区的后门口，更是会聚集许多卖小吃的摊贩。 小秋在医院里往来也有四五年了，算是看着这些小饭馆开起来的，对各个饭馆的特色也颇为了解，考虑周庆霞是山西人，就直接带她去了一个面馆儿。 进门，小秋就熟稔地和面馆老板打招呼：“要两碗牛肉宽面……再切一排牛腱子，炒个牛肚。” 回头，又问周庆霞：“敢不敢喝酒？” 周庆霞苦着脸摇头：“不允许。” 小秋笑笑，也不多说，拎了老板送上来的茶壶给彼此倒上，然后举杯和周庆霞一碰：“庆祝我们意外相逢。” 周庆霞嘿嘿一下，抿了一口水，吐吐舌头道：“干不了，太烫！” 两个人哈哈一阵笑，因时间和空间形成的陌生和隔阂也随着笑声消散了大半。 这时，周庆霞才说起她们从草原回来之后的种种，说到实训立功的喜悦，说到听闻上前线的慌张忐忑，说到个人不同的应对，最后笑着道：“原则上是个人自愿，递请战书，然后再从这些人里选。那种情况，谁不递啊？不说积极上进，谁也不想被人笑是怂包啊。于是，大家都很积极很踊跃地写请战书，甚至有人写了血书……可真正开始选人了，却有好几个因病、因故调离……呵呵，感情关系户啥时候都有。也就我们这些没关系的，最后都上了名单。” 第七百六十四章 小秋听着对方的抱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 比如吴戈，比如乔北，只要这两个人不想去，哪怕已经到了前方，家里也有能力把他们调回来。可他们没有退缩，哪怕被家人‘坑’去了队伍的乔北，也没有退回来。即便是乔西，那般担心，对着她就哭了几回，却也从没说过一句把乔北撤回来的话。 周庆霞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了，连忙点头道：“大部分确实是好的，只是有那么一两个老鼠屎，把一锅汤都给糟蹋了。” 小秋嗤笑出声，点点周庆霞，笑骂：“不愧是朝天椒，这嘴巴真是又冲又辣。” 周庆霞对自己的外号完全不在意，甚至还颇有些骄傲道：“我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才敢抱怨几句吧，该规矩的时候，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恰好，老板把切好的牛腱子送上来了，小秋借机递了筷子给周庆霞，转开话题。 两个人在草原上相遇相识，相处也不过几天时间，说起话来，自然更多的是围绕那期间的事和人。 “……你还记得小白菜吗？他也上去了。哦，还有那个先锋班班长，好像正式提了排长，还有他们那个先锋班的几个人，都上去了……和咱们住一起的几个通讯兵，一个没落，都去了。” 小白菜，就是带小秋去宿舍的小战士，腼腆害羞，一看她就脸红，小秋自然记得。先锋班班长……就是吴戈，她最熟了。至于几个通讯兵，因为作息不同，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小秋反而印象模糊了，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小秋随意应着，问起调防一事：“你们过去，是不是小月她们那批就撤回来了？” 面上来了，周庆霞挑了一筷子面吃到嘴里，不能说话，只能摇摇头，待面条吞下去，才道：“也不一定，因为人手总是不够，很可能我们去了，她们大部分也不能回来……关键还是要看前方的局势如何了。” 这么解释，小秋理解。既然是战争，其他一切就都为了战争服务，前方局势紧张，战况激烈，伤员多，需要的医护人员自然也就多。战事缓和，伤亡减少了，自然医护人员也就轻松了。 随意地聊聊说说，一顿谈不上丰盛的饭就吃完了。 看看时间，小秋不再挽留周庆霞，看着她进了医院后门，也骑了自行车回家。 这以后几天，小秋都没有和周庆霞再单独碰面，大都是小秋随队查房遇上，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点个头、笑笑，仅此而已。 她们考完试放假的时候就已经是腊月初。小秋实习两天后，又是一年的腊八节。 郑秋实回家吃了顿饭算是过节，大概是腊八粥合心意了，吃过饭居然大发善心，主动告知小秋：“给家里说一声，腊月廿三小年前，咱们就到家。” 小秋惊喜地扑过去抱了抱老头儿，然后不等老头儿发作，就飞蝴蝶一般跑去给家里打电话了，把正要发作的老头儿晾在当地，脸色变幻片刻，化作一声低骂：“臭丫头，越大越没样儿了！” 骂着却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却意外地看见小秋握着话筒，脸色都不对了。 郑老头儿发现不对，成江自然也发现了，而且毫不犹豫地就走过去坐到了小秋身边。 他刚坐下，就听小秋对话筒道：“我姥爷姥姥十天前就去了省城？是不是我小姨那边出了事啥事儿啊？” 对面王利民也不知情，只能回答：“我们打电话过去，你姥爷只说有点儿事绊住了，可能多待几天，还让我帮衬着你娘看好铺子，别出了乱子……年前铺子忙的很，大批的订单都做不出来……不过，成河已经放假了，有他帮你娘看着，我明天就准备去趟省城看看，你也别太担心，应该没啥大事儿。” 把宋胜书和钟玉琴绊在省城的原因，小秋能想到的就是小姨宋秀菊。她只记得国庆节见宋秀菊的时候，她说过完年春天结婚的，这会儿能有什么事儿？ 由宋秀菊转到她交往的男朋友身上，若说这位‘准姨夫’，除了年龄比宋秀菊大八岁，不论外貌、言行、谈吐，还是更深的性格、脾气，都很不错，而且工作很顺，三十四五年纪，已经是副处级干部，前程看好。关键是，和宋秀菊的感情极好，甚至细节上，裴文钧待宋秀菊有一点如兄如父的感觉。即便小秋作为娘家人难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称得上是良配。 宋秀菊是大学三年级时认识的裴文钧，两个人相识、相知、相恋，真正是细风化雨、水到渠成的事情，很自然，很深沉，两个人都不是三分钟热度那种……怎么想，小秋都想不出小姨能有什么事儿，让姥爷姥姥两个人羁留在省城十多天。 就这么凭空乱想也没有结果，小秋转身对上二哥成江询问的目光，只能尽力放松地一笑，道：“我猜着，可能是我那小姨夫等不及了，想着提前结婚……嘿嘿，不管了，反正早晚都要结婚的，早点儿晚点儿都是那个人，也不是什么事儿。” 由小秋这句话，成江不得不联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小姨要奉子成婚？ 不过，这个猜测也只能在他心里转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 本来是给家里报告好消息的，意外听到姥爷姥姥，甚至是小姨可能出了意外之事，小秋抬头看见郑秋实，才想起忘记告诉老爹自己回家的事情了。 算了，还得等等小姨那边的消息，她回家的事情反而不急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小姨住的宿舍楼一层管理处有电话，接电话是管理员喊人……看看时间，将近晚上十点了，小秋放弃打电话的打算，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收拾收拾睡觉。 初九一大早，吃过早餐，小秋拎了大衣来伺候着郑秋实穿上，一边道：“师傅，我今儿晚点儿去，我要给小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郑秋实抬眼，瞥见小丫头的气色还算好，眼底也没有淤青，只是眼中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的。这半年来，小秋的状态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孩子心思重，又重情重义，还能保持着这个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他也不能压榨的过甚了，于是佯装恼怒地敲了小秋脑门儿一记，斥道：“小小年纪操心忒多，也不怕成了老太婆。” 操心老的快……小秋又岂不知这句老话，不过是积习难改。她也没想过要改。 很配合地痛呼一声，捂住脑门儿，小秋可怜巴巴地看着郑秋实：“师傅，打头会成傻子呐！” 郑秋实白她一眼，没再搭话，气咻咻出门去了。 小秋狗腿地跟在身后将他送出大门，看着老头儿在胡同口坐上车走了，这才吐吐舌头跑回屋。 成江收拾妥当，也要去公司了，临出门叮嘱小秋：“有了消息给我个信儿。” 小秋答应着，撵着还在帮秋芬嫂子收拾桌子的李芳云出门，她接了手干活儿，看着碗盘中零碎的剩饭菜也积了小半盆，心里嘀咕：是不是该养条狗？ 这个念头一挥而去，她抬头看一眼挂钟，眼看着早上八点钟了，小姨也该到办公室了，小秋于是忙不迭地去打电话。 电话振铃只响了两声，对方就接了起来，接电话的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小秋一听就叫：“沈阿姨好，我是小秋，我小姨在吗？” 沈秋艳是办公室的老同志，四十四五岁年纪，宋秀菊都是叫大姐的，因为小秋经常和宋秀菊电话联络，倒是在电话中跟她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混熟了。 沈秋艳人很爽朗，道：“你小姨还没来啊……对了，她说一早去火车站送你姥爷姥姥坐车啊，老两口就是要去你那儿呢。怎么，你还不知道？那大概是你小姨准备送人上了车再给你打电话呢。” “哦，我也是问问这事儿，知道我姥爷姥姥去坐车就行了，我得准备准备去车站接人啦。谢谢您呐，沈阿姨。” “谢什么呢，等你回家过来玩啊，我一直给我加那个小的说，向你学习呢！”沈秋艳笑呵呵地说着，最后和小秋又寒暄两句，彼此道过再见，挂了电话。 一抬头，看见同办公室的张科长，沈秋艳笑呵呵道：“小宋的外甥闺女……要说小宋一家还真是厉害，小宋和哥哥考的都是名牌大学，她外甥女也考了名牌，据说高考成绩是京城第一名，京大清大都抢着要，只不过人家早就拜师学医，这才选了医学院呢。” 张科长三四七八岁年纪，看着很亲和，说话就含蓄了许多，笑笑道：“不忘本心，抱朴守一，很难得呀。” 他本身就在大学里工作，见过的学生何止上万，自然看得更明白，有才的人不缺，能够坚守本心，守朴抱一，才最难得，也才会有大成就。 而大多数自诩‘有才’的人，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受利益、名声种种牵绊吸引，摇摆不定，甚至改弦易张，终究难成大事。 沈秋艳的学历低，还是工人身份，凭借家里的关系安排在学校里工作，却也只是做个最简单的杂物保管工作。她个性是爽朗，却对咬文嚼字的人很抵触，若是有人跟她咬文嚼字，她就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 这会儿听张科长的几句话，她都听不明白，登时有些恼了，暗暗骂一声‘拽什么拽，不过是工农兵大学生，装什么有学问的’，心里骂着张科长，顺带着把张科长大加赞扬的小秋也不喜上了。 却听张科长还没完，又道：“小宋的家庭颇有底蕴，也难怪能辈有人才出呀！” 沈秋艳心里更不对味儿了——她三个孩子，老大招工进了钢铁厂，老二连个工都没招上，给家里要了钱做了个体户，倒腾服装去了，老三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学习却只是中下游，眼瞅着考大学也无望……不知怎么的，沈秋艳就把张科长夸赞宋家的话牵连到了自己身上，隐隐觉得对方是暗讽她教子无方，一个孩子也不成才呢。 好了，这下，她连宋秀菊甚至宋家也不喜了。 小秋这边挂了电话，也暂时不去想小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了，招呼上秋芬嫂子，趁着阳光好，把箱子里被褥拿出来晾晒，又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东厢北屋，和李芳云对门住着，她自己的房间则留给姥爷姥姥居住。 该搬的搬了，该晾晒的也晒上了，秋芬嫂子拿着藤条抽打着晾晒的被褥，小秋则匆匆跑进屋里接电话。 不出意料的，电话是小姨打来的。她给小秋说了宋胜书老两口坐的列车班次，大致到站时间。小秋在告诉她，老爹王利民大概已经坐了车去了省城，宋秀菊一听，连忙挂了电话又给家里打，电话是宋秀莲接的，却说王利民天没亮就坐车走了。 宋秀菊和大姐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就默默地出神：看来这件事，是谁也瞒不住了。也罢，那是个大活人，终究也不瞒不了多久，只希望姐夫姐姐别跟爹娘反应那么激烈。 沈艳秋冷眼旁观着宋秀菊的表情，端着个大茶缸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怎么，你姐夫要来？” 听说宋秀菊姐夫做得一手好买卖，虽然只是个泥腿子乡巴佬，可早早就是万元户了，腰杆子可粗着呢，按理说，不会来盘剥宋秀菊这个小姨子啊，咋看着宋秀菊的脸色不太对，好像并不希望那个姐夫来呀？ 第七百六十六章 收拾完屋子，小秋才想起来给宋秀程打了个电话，结果宋秀程并不意外，笑呵呵道：“我们刚把家搬过去，你姥爷姥姥来了正好，大伙儿凑一凑，给你姥爷姥姥接风，也顺带着给我们温锅了。” 小秋嗤地一笑，道：“小舅啊，你这是省了一回请客的钱呀！” 接风是一码事，乔迁温锅是另一码事，合在一起，可不少请一回客嘛。小秋其实理解宋秀程工作繁忙，空闲时间不多，说钱的事儿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宋秀程也不着恼，哈哈一笑道：“你个小丫头财大气粗，小舅是没法比啊。……对了，你那边的水仙挺好的，给我带两盆来，算是乔迁礼物吧。” “噫，小舅的账算得精明啊，明知道我的礼物都备好了，又绕上两盆水仙花啊？”小秋随意跟小舅开着玩笑，又商量好一起去车站的时间，这才挂掉电话。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小秋还真不在乎两盆水仙。她为了长期看花，一次买了上百个水仙头，分批培植，在后罩房的架子上摆了好几层，正好有一批打了个花苞，似开非开的，送人刚刚好。 挂了电话，小秋又给刘芳芳打电话，说中午过去一趟。 刘芳芳还笑：“家里啥菜也没有，你来了只能吃面条啦。” 小秋撇嘴：“小舅妈这算盘打的，跟我小舅舅一样精明啊，不愧是夫妻呀。” 然后打电话给厂子那边，要了一辆130轻型货车过来。成岭恰好没什么着急的事，亲自带着两个年轻人过来，几个人进了门房旁边的倒座，搬出一台三开门的大冰箱，小秋则招呼成岭去后座房里，一人搬了两盆打了苞的水仙花出来，一行人开车直奔小舅舅买的房子。 房子位置不错，勉强也算个皇城根儿了，关键是距离小舅妈的单位近便，上下班走两个胡同就到了。 小秋他们到的时候，刘芳芳也刚从单位回来，正捅开炉子烧水。听到汽车的动静走出来，却见车上偌大一个箱子，不由一愣，随即对跳下车的小秋笑道：“你真是想到我们心眼儿里了，我们正想着买，就是没搞到指标，结果你就给送来了……” 这会儿，买自行车、电器这些，已经不用工业券了，但货源并不充足，特别是彩电、冰箱这些新潮家电，基本上是货没来到，指标就被人瓜分了，关系不硬、动作不够迅速的，根本摸不着边儿。 小秋笑着摇摇头：“小舅妈，你别只看着那个傻大个，车上这几盆花可是我小舅巴巴替你讨的，说你喜欢水仙的味道。不过，我给你说啊，水仙味儿是好闻，可别放在卧室里啊，放客厅，最好开条缝儿透气。” 一边说笑着，一边帮着刘芳芳把水仙花搬进屋，两个人一起斟酌着，把花摆了。 刘芳芳拉着小秋去主卧看，房间里一张大床，被子已经搬走，床单铺了一半，看起来稍显凌乱。 刘芳芳道：“被褥我星期天刚晒了，换个床单就能住人，我和你小舅搬到后边的房间里去，这间房子给你姥爷和姥姥住，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嘛？” 其实小秋早就替姥爷姥姥收拾好了房子，不说被褥，连姥爷宋胜书爱喝的茶，姥姥钟玉琴喜欢的五香瓜子和茯苓饼都准备好了。但是看到刘芳芳这份做派，她还是挺满意的——她从不认为儿媳妇可以跟闺女比，但能有这个心也就好了。 至于姥爷和姥姥进京后住在哪边，小秋都没多想，既然小舅妈也准备了房间，就由着两个老人自己选呗。即便姥爷姥姥选了小舅舅这边，她心里会发酸，但绝对不会有什么情绪，说起来，小舅才是亲儿子，她这个外孙女毕竟远一层嘛！ 冰箱就按在客厅一角，小秋连冰箱底座都帮着准备好了，回头看看刘芳芳厨房里真的什么菜都没有，干脆拎着她一起出门，连同成岭和两个干活的工人一起在街角的小饭馆里吃了顿饭，刘芳芳还要去接站，却被小秋三言两语打发了：“你就在家收拾收拾等着，我和小舅舅去接，你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让我姥爷姥姥高兴。” 掌灯之后，小秋和宋秀程才接上了宋胜书和钟玉琴，然后顺着老人和宋秀程的意思去了小舅舅的新院子。 两位老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都觉得很满意——京城的住房条件他们知道，儿子媳妇能自力更生买上这么一套小院子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没跟小秋那三进宅子比。因为他们心里有些猜测，觉得那大宅子很可能是吴家的关系才买下来的，不是普通什么人都能想的。再说了，自家孩子所在的单位，也由不得他张扬。低调点儿好，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他们都懂的。 下午，刘芳芳出去买了些菜，秋芬嫂子半下午功夫就过来了，也带了几样半成品的菜肴来，有她在，刘芳芳只需打打下手，晚饭就准备好了。 所以，宋胜书老两口参观了一下房子，客厅里已经摆好了饭菜，很丰盛的一桌。成江、秦戎和成岭等人也都齐聚一堂，大家围着两位老人说说笑笑，喝酒吃菜，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而小秋在吃饭说笑的其间，一直偷偷打量姥爷姥姥的脸色，就见二老脸色略带疲惫，但精神却不错，脸上的笑容也明朗的很，没有愁容……她在心里暗暗合计，照这样看，小姨那边即便发生了什么事儿，大概也已经顺利解决了，要不然，两位老人不会这么放松，脸上眼底总能带出来一些。 吃过晚饭，谈及住宿问题，宋胜书和钟玉琴不出意外地同意在儿子家住一晚。 刘芳芳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二老的措辞，欢喜地进屋去收拾铺排，小秋看了小舅一眼，见宋秀程也神色平静，她也就没再多说……明天她过来一趟，接人就好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宋秀程看着刘芳芳张罗着给老两口收拾房间，布置床铺用品，小秋挽着钟玉琴乐呵呵看着，祖孙两个连连夸好，可他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刘芳芳对小秋说一句挽留的话。 看着天光着实不早了，成江提醒该回去了，小秋这才依依不舍地搂着钟玉琴的胳膊告辞。 宋秀程笑着开口：“小秋不舍得你姥姥就住下！” 刘芳芳在旁边神情一噎，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开口。 小秋的目光在听到宋秀程的挽留后，第一时间就转向了刘芳芳，自然把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倏忽一转，就回到宋秀程身上，笑嘻嘻道：“我知道小舅舅酸我跟姥姥亲近呐，今晚上我就大方一回，把姥姥让给小舅舅一晚，不过，明儿一早，我就过来接姥爷和姥姥……姥姥，说好啦，明儿我过来接您二老哈，您上次教我的粟糕，我怎么做都做不出您那个味儿，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你啥时候来给我做一回解馋呐！” 钟玉琴瞥了老头子宋胜书一眼，笑呵呵地点头答应：“好，好，明天你来接姥姥。” “哦，姥姥最疼我了，么……哈哈……”小秋搂住钟玉琴的脖子在老人脸上亲了一口，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唯宋秀程脸色不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也就会给他使小心眼儿，对着别人咋就心软成了傻子？！ 有成江成岭两个哥哥陪着，从宋家出来不久，秦戎就与几个人告辞。只剩下兄妹几个的时候，成江瞥一眼身后的小秋，笑着道：“你不喜欢，就不必勉强自己。” 别说在社会上混了七八年的成岭，就是成江也看得出刘芳芳对小秋只是表面上看着亲近，暗地里却有隐隐的排斥。 外甥女做到小秋这份儿上，不说天底下没有，至少是很难得了，刘芳芳不过是嫁给宋秀程，沾了个‘小舅妈’的名分，小秋和小舅亲近，不得不应付刘芳芳罢了，难道还欠了她什么不成？ 成江作为二哥，即便有了乔西做女朋友，但仍旧不改对妹妹的一心维护。在他心中眼里，小秋是亲妹妹，比大哥成海和三弟成河更要紧的存在，需要他们兄弟三人全心维护的人，刘芳芳是谁？不过是个远房亲戚罢了。孰轻孰重，孰近孰远，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好嘛。 成江的声音很低，就像一缕风，钻进小秋耳朵中，连并行的成岭都没有听到。 小秋放松自己，又往二哥背上靠了靠，微微抬眼，就能看到寒冬夜幕上一片灿烂的星。 她在心里感叹一声：还没有被雾霾污染的天空好美啊！ 眼底笑意流转，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慵懒笑意，像刚睡醒的猫，软软的带着点儿沙哑：“二哥放心……” 她能为了亲情隐忍某些小事儿，但她的底线一直鲜明清晰，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万事好商量。再说了，本就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人，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小舅舅的妻子，要教妻也是小舅舅的事儿，她这个外甥女就没必要瞎操心了。 兄妹俩回到家就洗漱休息，没再多言。 再说宋秀程眼看着小秋一行人上了车走远，回头见宋胜书和钟玉琴仍旧站在大门口，目光看着已经空落落的胡同不舍转身，宋秀程心中一涩，上前搀了钟玉琴，笑着道：“娘啊，好不容易小秋那丫头将您让给我一晚，您就不能专心疼疼你儿吗？” 宋家遭逢剧变时，宋秀程不过几岁的孩子，这让他比其他孩子都懂事早，小小年纪就一副沉稳模样，钟玉琴都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听儿子向她撒娇了。 她愣了一下，才失笑起来，道：“你都多大人啦，马上要当爹的人啦，咋还跟晚辈儿争起风来？好不羞！” 宋秀程满心苦涩，脸上更是夸张地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来，搀着钟玉琴进屋，一边道：“不管我多大，在爹娘面前也是孩子啊！” 被他这突然之间学会的撒娇技能闹得，宋胜书钟玉琴都颇有些哭笑不得，笑斥几句，略加洗漱也就去休息了。 送了二老进屋，叮嘱过一些琐事，宋秀程才从爹娘屋里退出来。 刘芳芳刚洗漱完，正坐在梳妆镜前涂各种乳霜，见宋秀程进来，只在镜子里瞟了一眼，问道：“睡了？” 连声爹娘都没有。 宋秀程眼底闪过一抹不虞之色，却又眨眼间掩过去，只抬头捏了捏鼻梁位置，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哼声，算是答应了。 刘芳芳这时终于察觉到宋秀程情绪不对了，她诧异地停住手上的动作，然后，匆匆三两下子结束了护肤过程，转身看向已经上了床的宋秀程。 宋秀程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此时的他依靠在床头上，手里已经拿起一本书看起来，面色平静，眉眼平和，丝毫看不出任何不虞之色来。 刘芳芳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儿晌午小秋送了一台冰箱过来，我差点儿忘记给你说了。” 若不是他之前情绪流露出一点，是不是就真的提都不提了？是忘了，还是已经习惯了小秋单方面的给予？ 宋秀程垂了垂眼，将眼底的某些东西掩下去，再抬眼看向刘芳芳，眼里已经没了半点儿不虞和烦躁，只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的床铺，刘芳芳乖顺地走过来坐下，看着宋秀程张开的手臂，粲然一笑，然后柔身伏进宋秀程的怀抱。 “……是不是工作中遇到事儿了？说出来，我或者没办法替你解决，但至少可以做个倾听者。”刘芳芳枕在丈夫胸膛上，耳朵里噗通噗通的声音是坚强有力的心跳声，鼻端是熟悉又依赖的气味，让她不知不觉完全放松了身心，半闭上眼睛。 宋秀程的手轻柔地抚在妻子的头发上，一下一下。 他的声音一贯地清越好听，带着些琴音的优美，轻声开口：“工作很好……”即便再多算计倾轧、勾心斗角，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他宋秀程绝非无还手之力，他隐忍，不过是伺机而动，动则一击制敌。 他忧心的是，今晚突然发现的，他之前忽略了的，与爹娘与小秋之间的亲近，还有与妻子的沟通。 第七百六十八章 第二天，小秋没有真的一大早就去接宋胜书夫妻。 吃过早饭，她没再请假，而是按时去了医院实习。一天工作结束后，她才和约好的成江会合，开着车子去了小舅舅家，随车带过去的是一筐蔬菜。 八四年冬天，大棚种植技术还未全面推广，北方的老百姓过冬吃的还主要是大白菜、萝卜土豆这些易储存的东西，新鲜蔬菜在市面上几乎不见流通，即便有门路搞到一部分，也少的很，过年能买把韭黄包顿饺子都极难得了。 刘芳芳本来就不嗜肉，偏爱素淡，又怀了孕，这天天白菜、萝卜、豆腐的吃，早就吃腻了。吃饭不香，尽管没有太明显的孕吐，竟也眼瞅着瘦下来，原本红润的脸色也瘦瘦黄黄的，透着一股子可怜劲儿。 前一天晚上，宋秀程也正是看见妻子这般模样，心生不忍，将几句严厉的说辞，换成了柔情攻势。 今儿一见小秋带来的蔬菜，刘芳芳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几乎立刻扑过去，从筐里拽出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来，都等不及去洗，掰下一截就往嘴里塞，一边咔嚓咔嚓吃着，一边高兴地赞叹：“这黄瓜味儿真足，太好吃了……秋儿真是太好了，舅妈爱死你了。” 小秋微微挑了挑眉梢，嘻嘻一笑，却没多言，只伸手搬了那筐菜转身就走。 “哎呀，秋儿，你把菜搬哪去？”刘芳芳一看差点儿急了眼，要不是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她可能要冲上去拦着了。 小秋脚下不停，只笑道：“我搬进厢房里去，再加把锁，把钥匙给我小舅。” “啊，为什么啊？”刘芳芳这会儿与小秋想比，反而是她更像个孩子。 “不让小舅舅看着你，我怕你坐这儿就把这筐菜吃完了……”小秋笑呵呵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刘芳芳哭笑不得地将手中一小截黄瓜塞进嘴里，笑骂道：“说的我……至于嘛！” 说话功夫，小秋已经放好蔬菜转了回来，转着手指上的钥匙，一边看着刘芳芳笑嘻嘻道：“把后边的‘嘛’去掉，不是至于嘛，是至于，很至于！哈哈……” 一小截黄瓜算是把刘芳芳的馋虫给勾起来了，嘴巴里清香的味道令人欲罢不能，只好腆着脸跟小秋打商量：“你再给我一根黄瓜总可以吧？就一根……” 小秋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翻手，从背后摸出一个绿油油脆嫩嫩的黄瓜来，刘芳芳脸上一喜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小秋一晃闪开：“小舅妈，我可给你说好了，这些蔬菜虽然没用化肥和农药，但用的是有机肥料，不洗就吃可不行哦！” “哦，哦，我知道了，我洗干净再吃。”刘芳芳毫不迟疑地打保证，好不容易拿到黄瓜，匆匆去厨房里去了。 小秋进门，钟玉琴就出来了，不过一直没出声，就含笑看着儿媳和外孙女逗笑。 这会儿看着刘芳芳出去了，她才笑着招呼小秋：“大冬天的，这么稀罕的东西可贵着呢，别光乱花钱。” 小秋笑嘻嘻靠着姥姥坐了，伸手搂住钟玉琴的胳膊，把头枕在姥姥的肩膀上，低声道：“姥姥，这些菜没花什么钱……我跟几个农学院毕业生合作，弄了个一块地试验冬天种菜，今年是第二年，也终于算是成功了，这几天就能大批采摘了……对了，您和我姥爷想不想去看看？还可以亲手摘摘黄瓜、茄子，还有草莓，这几天也能摘了。” 钟玉琴一脸惊讶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外孙女，好一会儿才恍似释然一笑，道：“姥姥的秋儿真厉害呀！” 种种惊讶、感叹，归成一句话，惊讶不在，感叹中只有满满的欣慰和骄傲！ 是啊，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出色的孩子，是他们的外孙女呐！ 微眯着眼睛，满脸慈祥，笑意融融的钟玉琴心中，一刹那翻滚过去无数思绪、回忆，有曾经浓浓的屈辱、不甘，有对大女儿的惋惜、愧疚，更有大女儿受婆家欺负的心疼、愤懑……在这一刻，之上种种似乎都不重要了，能有如此出色，如此出类拔萃的孙辈，他们老的经受的种种，还有女儿前些年受的委屈，都不值一提了，都有了最好的补偿！ 等宋秀程回来，小秋已经帮着钟玉琴做好了晚饭，等一家人坐上桌，刘芳芳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个清炒油菜、两截黄瓜，再看两位老人面前摆的炒白菜和肉末豆腐，一霎时竟红了眼。 她想起丈夫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和她说起宋家曾经经历的种种，虽然声音平静、语气和缓，当年二老默默做了许多事，出钱出力救人，并不比她早年参加队伍的父亲贡献少，却从未求过什么回报……那样大义、豁达、无私！ 宋家遭难，哪怕最困难的时候，宋胜书和钟玉琴都没有怨天尤人、无谓抱怨，并一直教导宋家三姐弟，困难只是一时，乌云终究遮不住蓝天……那样坚定、睿智、从容！ 刘芳芳并不傻，听丈夫缓缓讲述着父母的过往种种，一字一句间，并没有多少惊涛骇浪，也并没有华丽辞藻的赞美，却透露出浓厚的濡幕之情。 她的丈夫用这样细声慢语的讲述，让她更多地了解公公婆婆的大义，更希望她能感受到公婆的敦厚、善良、慈爱。 自从怀了孕，刘芳芳就特别嗜睡，但这一夜，她失眠了，因为她扪心自省，蓦然发现，自己心底竟然一直对公婆、对大姐大姐夫、乃至小秋，都存着一抹轻视，那是‘城里人’对‘农村泥腿子’的普遍优越感，习惯了高高在上，俯视‘见识浅薄’、‘言语粗陋’、‘没文化没水平’的农村人。 想着想着，她禁不住一身冷汗——若不是她怀了身孕，就她了解的宋秀程，果断干脆的做事习惯，还会这么苦口婆心地给她说这些吗？！ 她不敢想，却把这个悚然的认知刻在心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再不能错下去了，否则，她的未来如何，真的不敢想。 刘芳芳红着眼，脸上却是一片笑，她没有多说什么，只端起那盘油菜，先给宋胜书和钟玉琴各夹了一筷子，又给宋秀程、成江和小秋都分了一些，然后才将剩下第一小半放回自己面前，笑嘻嘻道：“小秋好不容易弄来的青菜，大家都尝尝啊，要不然，这丫头该以为不受欢迎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小秋直不楞登地看着刘芳芳，问：“小舅妈，你这是夸我吗？” 刘芳芳笑嘻嘻道：“当然是夸你啦，不好好夸着你点儿，我还怎么有新鲜蔬菜吃呀？！” 小秋眨眨眼，抱着钟玉琴的胳膊告状：“姥姥，您看看呀，您儿媳妇儿变着法儿地欺负我呐！” 钟玉琴笑微微地看着小秋，说话却毫不客气：“我儿媳妇儿可是怀着我的小孙孙呐，哄你点儿蔬菜算啥？！” 刘芳芳立刻惊喜道：“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众人笑声中，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罢饭，小秋提出要接着姥爷姥姥过去住，刘芳芳也不阻拦，笑嘻嘻地进屋帮着钟玉琴收拾了行李，送了祖孙几个出门上车。 晚上临睡前，宋秀程洗漱进屋，就见刘芳芳倚在床头笑微微看着他，一脸地快来问我。 宋秀程笑着摇摇头，道：“你跟娘打什么哑谜呢？咋住了一天，就真把爹娘送走了？” 刘芳芳听出了宋秀程些许谴责之意，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掀被子将自己裹紧了，留给宋秀程一个后脑勺：“就是不告诉你。” 宋秀程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也钻被窝睡觉。 姥爷姥姥在家，小秋到了医院没见着郑秋实，就特特地向科里的老师打招呼，周末她要在家休两天，陪一陪两位老人。 科里的副主任李向荣当班，笑着对小秋道：“你积累的病例也赶得差不多了，你只要上午过来跟着查房，下午不来也行啊，反正在这里也是抄病例看病例，在家里也一样。” 小秋却笑着摇摇头，“还是不了，让我师傅知道，又得一顿好骂。” 要回家陪姥爷姥姥，中午小秋也不在医院凑乎了，一下班就骑了自行车回家。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刘芳芳正笑嘻嘻地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小秋立刻笑着招呼：“小秋回来啦，快来，快来，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小秋眨眨眼才回过神来，感情，昨晚那么痛快地让姥爷姥姥过来，打的就是都过来这边吃她的注意呀？ 明明被算计了，小秋却不自觉地咧开了嘴。 午饭吃的差不多了，小秋问钟玉琴：“今儿天好，姥姥下午去看大棚不？我让成岭哥回来接你。” 不等钟玉琴接话，刘芳芳笑嘻嘻地开了口：“你自管去上班，我给成岭打电话，正好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这冰天雪地咋种出那么水灵的菜来的。” 小秋看她一眼，摊手道：“得，看出来不用我操心了，小舅妈这是把什么都盘算周到了。” “那是，那是，你又得读书又得实习的，本来就够累了，我能替你分担点儿就分担点儿。”刘芳芳说得那叫一个无私。 小秋已经无语了，转身去仓库里给几个人找装菜、装草莓的筐子、篮子。然后在一片恋恋不舍中，骑了自行车回医院上班。 晚上回到家里，果然添了好几样青菜，草莓也洗了一盘子放在桌上。小秋捻了一颗丢进嘴里，小小的草莓，入口的味道却极浓郁，甘甜微酸，带着一股子果香，比后来市面上常见的膨大果好吃几十倍。 一连吃了三四颗，小秋才停下来，因为刘芳芳叫小秋往西屋里去：“快来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还能去换。” 小秋进去一看，榻上椅子上摆着好几双新鞋，铺陈着好几件新衣服，看款式颜色，有的是姥爷姥姥的，还有一件大衣一件毛衣却是给她的。 小秋拎起那件老年人的大红羊绒针织外套来看了看，笑着夸赞了一句：“这颜色好，姥姥穿上一下子能年轻二十岁。” 钟玉琴哭笑不得：“真年轻二十岁，那就成妖精了！” 小秋笑：“您本来就不显年龄，再穿上这毛衣，跟我娘站一起，人家该说是姐妹俩了。” 刘芳芳连连点头附和：“还真是……娘，您自己大概都没注意，您这几年啊，不但看不出长年纪，反而看着越来越年轻了。别说我姐，就是咱娘俩出去，人家也会觉得你是大姐。” 钟玉琴白她一眼，笑斥：“胡说八道，就哄我高兴吧！” “真的，我也觉得小舅妈这话说得太对了。”小秋笑呵呵地附和一句，转眼去看桌上铺陈的一件藕粉色的羊绒大衣。 这件大衣是仿衬衣的修身款，下边却是裙摆式，面料极好，裁剪版型也非常棒，小秋在钟玉琴和刘芳芳的要求下，大大方方地穿上给她们两人看，看的两个人挪不开眼，只有连声的赞叹。 这衣服就好像是照着小秋的尺寸裁剪的，极合身，衣领、双肩、胸背无不贴合，衬出她纤细修长的腰肢，如挺拔的小白杨，亭亭而立。 藕粉色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颜色，其实极挑人，肤色暗的显黑，肤色黄的显黄，但是，若是肤色好的，它也就转而变成极衬肤色，小秋穿上之后，越发显得她肌肤如最上等的象牙，泛着一层莹莹的瓷白。 刘芳芳上前，帮小秋把腰间的带子系上，打个蝴蝶结，又拿了一双半高跟米色及踝小羊皮靴子让小秋换上。 她如今的身高本就将近168了，穿了半高跟的小靴子，身高直接超过了170，越发显得腰细腿长，清秀挺拔。 “娘，还是您的眼光好，这小靴子和这件大衣太搭了。”刘芳芳赞叹着，一边问小秋，“夹脚不？稍微紧一点儿没关系，穿上一两天就好了，软皮鞋越穿越松。买大了码子，穿穿就松垮垮不合脚了。” 看过自己和姥姥姥爷的衣服鞋子，小秋转回来问刘芳芳：“怎么就我们的，小舅妈没给自己买吗？” 一提这茬儿，刘芳芳颓然坐下，摸着自己尚不明显的肚子道：“你们都说我瘦了瘦了，我也没注意，可今儿去商场试衣服了，才发现自己的腰围宽了两寸还多……唉，很多衣服都穿不了了，好歹最后挑了一件毛衣。” 第七百七十章 说着，刘芳芳拿出一件大红色马海毛外套来给小秋看：“也就这件衣服我能穿上了。” 小秋一看，这件毛衣是宽松款，肥肥大大那种，别说刘芳芳本就身量苗条肚子还不显，就是过了年肚子大起来，这毛衣也能穿。 可刘芳芳的颓丧没维持多久，一转眼就又高兴起来，拿出一袋子小孩子用的穿的给小秋看：“你看这小秋衣小秋裤，还有这小帽子小鞋，漂亮吧？我和你姥姥看到这些就走不动了，挑了一堆，还是后来人家售货员问我们是男孩儿女孩儿，我们才意识到，胡乱买太多，万一生个男孩儿，裙子就没法穿了，只好把一大半又挑出去……” 小秋愕然一瞬，转瞬就释然而笑：天底下做母亲的大抵如此，有了孩子之后，哪怕孩子在肚子还没降生，却已经把一腔母爱倾注。 自从宋胜书和钟玉琴搬到卷棚胡同，刘芳芳差不多每天中午晚上都来准时报到。为了她休息方便，小秋为她在东厢北屋里准备了一床专用的被子枕头。刘芳芳也不客气，吃过午饭都会小睡一会儿，晚上若宋秀程有事无法来接她回去，她甚至和小秋一起睡了两晚。 因为刘芳芳在，小秋一直没能询问小姨的事情，一家人热热闹闹，很快也就到了腊月廿。 小秋和宋胜书钟玉琴商量，二老权衡一番，又和宋秀程和刘芳芳商议后决定，他们带着刘芳芳和小秋一起开一辆车回家，至于宋秀程，则要等到年底放假才能回家了。 这边作出决定后，小秋把廖辰、秦戎和成岭成江都叫到一起商议假期的安排和留守人员。 廖辰毫不犹豫地表示：“我留下。” 成岭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我……秋儿，还是我这个哥哥最好吧？” 作为另一个哥哥，成江毫不客气地揭穿他：“你是为了程小丽吧？” 程小丽是去年才从财经学院招来的大学生，鄂省人，家庭条件很不错，只是不愿意回家接受爹妈安排的工作和人生，才决意留在京城，并且进了小秋他们的公司，经过一年多的熟悉磨练，如今已经是总公司财务部的主管会计。 这姑娘给小秋的印象不错，工作负责认真，乐观豁达，积极向上，嘴角总爱挂着笑，皮肤不错，眼睛不算大，是那种一笑就眯起来的眼睛，算不上惊艳，但很耐看，算是第二眼美女。 小秋转眼看向成岭堂哥，露出一片看好戏的表情：原来一直没谈对象的成岭哥喜欢这样的姑娘啊！ 她没有问姑娘的事，转而笑眯眯提出一句：“三哥，你的夜大课程学得怎么样了？” 六七十年代，因为运动造成了全国上下中小学大面积停课，或者近似停课，自从恢复高考，这个局面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逆转，从读书无用，迅速地到了另一个极端‘文凭至上’，能拥有一张大学文凭，成了许许多多想上进的人的梦想，奈何停滞多年的高校教育规模有限，招生数量远远满足不了老百姓的需求，于是，夜校、夜大应运而生，培训、函授也呈火爆之势。 成岭是高中没毕业参的军，转业后拒绝了安置单位，来到了京城……随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成岭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特别是一部分涉及外贸的经营比例越来越重，成岭在工作中也开始吃力，于是很果断地报了夜校学习，之后又开始上夜大，尽管是专科班，他学得却比那些仅仅混文凭的人用功许多。 听小秋这么一问，成岭立刻了解了小秋的意思——尽管他如今算是公司的高层，收入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超高的，比后来所谓的‘金领’含金量高多了。可男子汉大丈夫想追女孩子，就不能在某些部分示弱，哪怕仅仅是学识水平——对，成岭了解小秋，她对文凭不太感冒，却注重水平、能力和素质。 成岭嘿嘿一笑道：“已经学完了，毕业证还没发下来……小丽劝着我考在职进修班，她说给我补英语……” 这话一出，廖辰和小秋都忍不住笑了。 成江更是啧啧赞叹道：“小丽……哎唷，真肉麻！” 成岭‘恼羞成怒’，抬脚就踹，被成江轻松躲过，成岭怒骂：“你年纪那么小都有对象了，还好意思笑话我？！” 廖辰嘴角一挑，笑微微道：“你们哥俩都不厚道啊，当着我和戎子两个光棍晒幸福，都该打！” 秦戎闻言没有作声，只转眼看向小秋，却见小秋脸上挂着笑，心思却似乎已经飘远。 周庆霞已经走了，据各种传进京城的消息，元旦前后，前线爆发了几次规模比较大的冲突，伤亡不少，包括一个前线野战医院也被炸毁了，伤员和医生护士幸存不到三分之一。 除了那两封信，小秋再也没得到吴戈的消息。放了寒假后，她取了吴家两次，吴奶奶和李希干妈看着都仍旧憔悴，却比吴戈刚离开的时候好了许多——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哪怕是女性也比其他人更坚韧，毕竟吴爷爷和吴海港都上过前线，她们早已经经历过生死一线的等待和煎熬，所以做得比其他人都从容。 廿一，乔西匆匆到医院找小秋。 见了小秋，跟着小秋到了郑秋实的私人办公室，乔西再也控制不住，搂住小秋哭起来：“金笛也走了，她申请代替某个突发疾病的女护士，昨天夜里上火车，奔赴前线了。” “什么……”小秋愕然着，不敢相信。 金笛那丫头别看咋咋呼呼的，其实胆子很小，中学时没少为这事儿挨欺负。上了军事卫校后，还因为动物试验，被老师训哭了好几次……可这一次，她竟然拔脚就跑，直接跑到前线去了。 就凭那个贪生怕死的丫头，怎么如此决绝地把自己送上了前线？小秋心里琢磨着记忆中的种种，突然心头一亮，然后抬头，恰对上同样目露惊讶的乔西的目光—— “小北子？” “乔北！” 第七百七十一章 即便两个人给出了同一个猜测，但很明显，两个人一时还都有些无法置信——金笛平常给人的印象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她真的能做出千里追男人这种事吗？真不像啊！ 可除了这个理由，小秋乔西两个实在找不出，金笛上前线的理由！她们家不缺这点儿功劳，她也没有立功上进的大志啊！ 合计来合计去，两个人都决定等，等那丫头写信回来自己交待。也等时间，给她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丢开金笛的事，乔西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林娅吗？她从欧洲回来了，据她自己说是学分修够了，有三个月的假期……哦，我和她吃了顿饭，还有叶梓，那丫头看着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个刺猬了，逮谁扎谁。她高二参军之后，在警备文工团学声乐，据说很快就能登台独唱了。” 叶梓比乔西还小一岁，比小秋大三岁，应该是二十周岁。 小秋听着乔西说，莫名地想到的是乔西在八一厂的小姑，那丫头参军两年还没能登台，只能说唱歌方面的天赋一般，那么，是不是有往电影方面发展的意向呢？ 这只是一时连想，不确定的事小秋不会乱说，她只是一笑：“都长大了嘛，哪能总像小时候那么任性啊！” 乔西也释然一笑，点头道：“也对。” 其实，小秋进京之前，她和叶梓、林娅还经常玩儿，几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尽管后来产生了种种隔阂、芥蒂，但儿时的友情还是有一两分的，若能够消除隔阂，放下芥蒂，乔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赶着回家过年，年前是来不及了，等你回来吧，等你回来，我和戎子联络一下，大家聚一聚。都长大了嘛，小时候的事该放下就放下吧。” 小秋不置可否地笑笑，自然地转了话题：“我说，这眼瞅着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呢，你在家也闲得无聊，不如跟着我一起回去啊？嘿嘿，再丑也总有见人的一天呐！” 小秋提议跟着一起回S省的建议，乔西还真是听着心动，但后边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了一下，随即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扑上去按着小秋就是一阵捶！ “你个小妮子，欠收拾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还！” “哎哟，好二嫂，且饶我一回吧，我好回去帮你说好话呀，你把我打残了，可连个说好话的人都没有啦……哎哟，哎哟，我不说了，再不敢说了……你再打我给二哥打电话了……二哥，救命啊，赶紧把你家的疯婆娘带回去管管啊……” 最开始小秋一味求饶，乔西却不肯饶恕，等小秋发了狠，大声喊起了二哥，乔西是真怕了，哪里还顾得打人，连忙扑上去伸手去夺小秋手中的话筒，一边还急慌慌地求告：“别说了，我不打你了还不行……” 小秋得了势，却哪里肯这般轻易罢手，只皱着眉苦着脸叫痛：“哎哟，我这肋骨一定被你打折了，还有这腰，还有肩膀……哎哟，哎哟……这么凶悍的女人，还没进门呢就欺负我，我还是给大伯大伯娘吹吹风，劝着他们坚决不能要这样的凶婆娘做媳妇儿吧……” 乔西真是气不得恼不得，只能连连赔情，又陪着笑给她揉搓按捏：“这样行不行？……哎呀，我再轻一点……” 小秋摊手摊脚地趴在体检床上，由着乔西按摩，不过，没几下子，她就笑着滚开，“哎哟，痒死了，受不了……罢了罢了，看你态度不错，且饶你一回！” 两个人一番笑闹折腾，都累得有些精疲力竭，然后一起挤在检查床上休息，沉默片刻，乔西再次开口：“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去！” 小秋愣了一下，也随着她一起坐起来，一边拢着有些蓬乱的头发，一边笑道：“你干脆在那边过年吧？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几天，还可以顺着运河去趟江南……” 乔西倒是很有些意动，但也知道，过年不回家是大事，她不敢自己做主，还得回家请示过了，再做打算。不说让老爷子和老爹答应，至少找老妈做个内应吧。 腊月廿一，小秋坚持到傍晚下班才回家。 一出门诊楼，就看见秦戎裹着一件大衣斜靠在楼前的回廊柱子上，腊月天，回廊上没了绿叶紫藤花，只有几道干巴巴的藤攀援在回廊顶上，衬着灰蒙蒙的天，让那个一想温润的身影也变得寥落冷清起来。 小秋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抬脚跑过去，握了握秦戎的手，立刻皱眉道：“这都冻成冰块了，来了咋不知道上去？” 秦戎看见小秋，之前的冷清淡漠瞬间化为乌有，眉眼间立刻被温暖的笑意填满，他任由小秋将他的手捧在手心，用力地揉搓取暖，尽管她戴着手套，他却仍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 他垂着眼，将眼中满溢的柔情和欢悦掩去，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道：“刚来没多会儿……走吧，秋芬嫂子已经走了，姥姥说今晚包饺子，还说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吃了饺子出门一定顺顺溜溜的。” 小秋感受着秦戎的手温暖起来，这才拉过他的手套让他戴上，然后一起去取小秋的自行车。 边走着，小秋说起乔西要跟着回S省的事儿，秦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乔家老爷子是个透彻的，乔西爸妈也不是拘泥之人，乔家的异数只有乔西的小奶奶……不过，乔西嫁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或许正中那女人下怀，说不定，她反而帮着乔西说话呢！ 秦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微微勾了勾唇角。 走到半路，突然小秋觉得鼻尖一凉，她抬头看，就见一片暮色的天空中，有雪粒子洒落下来，细细密密的，一抬头的功夫，不断又冰凉的小雪粒子落在脸上，钻进脖子里，激得人打个冷颤。 “下雪了！”小秋轻快地喊了一声。 秦戎苦笑一声，回头看看小秋：“你还高兴，下雪开车上路可危险……” 第七百七十二章 “这样等着不是办法，还是今晚出发，回去吃了饭就走，趁着雪下得不大，赶紧离京。”秦戎神色郑重地说出自己的决定，略略一顿，又解释道，“我之前听了天气预报，今晚明早，只有城区和北部地区有雪，南部和津冀要到明晚才开始下雪。” 说完，看了看小秋道：“我必须跟着送你，不然我不放心。” 之前，小秋和成江商议的，由她和成江两个人轮流开车，成江虽然学车时间不长，但性格使然，开车相当稳，安全方面还是很可靠的。 对于他们这个意见，秦戎一直持保留意见，没想到临了临了突然降雪，他再愿意宠着小秋，也不放心让她和成江开车回去。 小秋回头看了看秦戎，抿抿嘴角，最后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回到家，不用他们两个说，众人也想到下雪路滑，行车困难的问题。小秋和秦戎把当晚出发的决定一说，众人一致赞同。 乔西回了家，原准备第二天一早赶过来的，一看下雪，没等小秋打电话，就拎着行李过来了，一进门就说：“我想着明儿一早路不好走，干脆今晚上过来……” 话没说完，就看见房门口摆放的一堆行李，直接让这丫头消了声。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这是？” 小秋瞟了接过行李去的成江一眼，笑嘻嘻道：“下雪了，我们今晚就出发。你来的及时，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让你准备准备，我们走的时候过去接你呢。” 乔西瞬间笑开了，颇有些兴奋道：“夜里出发啊？想一想就带劲儿。” 对这个丫头莫名的兴奋点理解无力，小秋瞥一眼二哥成江，自己挥挥手去吃饭了。 钟玉琴早早把饺子包好了，水都烧开了，就等着他们进门下饺子吃饭。 饺子包起来费工费时，吃起来却很快，大家知道早一点儿出发就多一分安全，所以吃饭都很迅速，不过十几分钟，大家伙儿就都吃饱了，因为宋秀程、廖辰、成岭和李芳云几个人还在，小秋几个人放下筷子，就登车出发了。 雪刚开始下还不大，路面上少量的积雪也立刻被车辆碾压带走，并没有多少积雪。 车子往城外开，越到外圈，路上的积雪越明显，临近出城的时候，路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秦戎开车，车速始终保持在四十迈一下，稳稳当当一路开过去。 等出了城，又开出去四五十里距离，路上的积雪渐渐不见，车窗前也看不到飘舞的雪花了，车子终于可以加速，开到了八十以上。 一直安安静静的车厢里，气氛为之一松，大家陆陆续续开始聊起天来。 作为备用司机，成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笑着问：“累了吧，我开一段？” 秦戎也略路放松了些，笑着摇摇头：“不用……过了沧州，再给你开。你能睡就睡一会儿，待会儿也好替我。” 成江知道休息的重要，于是不再多言，往后放了放座椅靠背，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舒适度，合上了眼睛。 第二排给了钟玉琴和刘芳芳，小秋乔西陪着宋胜书坐了第三排。 不下雪了，气氛放松下来，小秋就拉着宋胜书，要听他讲当年南下学艺的种种经历见闻。 那时候，还没经历侵略国难，尽管时局不稳，但江南仍旧是丰腴之地鱼米之乡。大上海十里洋场的繁华，江南小镇的烟雨，水乡的种种民风民俗……在几十年后听来，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最开始是小秋听，很快乔西也被遥远的美好所吸引，在不知什么时候，连钟玉琴和刘芳芳也不聊天了，安安静静靠在座位上听着老爷子娓娓讲述，那曾经的梦里江南，烟雨水乡。 公路上很清静，没有多少汽车，倒是看到不少马车、骡车、驴车，排成长长的车队，一辆接一辆，首尾相连，蹄声嗒嗒嗒地，搬着牲口脖子底下的铜铃声声，默默地赶着路。 乔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畜力车队，刚开始看到还觉得挺新鲜的，靠着车窗看个不停，看过两三支车队之后，也没了新鲜感，有的只是透过车窗的匆匆一瞥。 小秋看着路上，行进在黑暗中的畜力车队，心中不免感慨，这样的车队可能存在了几百上千年，却在无声无息地走向末路，再过几年，到了九十年代，长途运输差不多就没了畜力车的影子了。再往后，公路铁路的迅速发展，畜力车这个存在了很久很久的运输方式，终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成江一觉醒来，睁开眼看车外，两侧黑黢黢一片，树木田野，连个村庄都没有：“到哪里了？” 说着话，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睡了一个半小时，估摸着速度，差不多过了天津。 果然，秦戎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刚过天津，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 成江伸展伸展身体，打个哈欠道：“你也别坚持到沧州了，这段路顺溜，不拐弯也没岔路，换给我开一段，你睡一会儿再来替换我。” 秦戎也了解疲劳驾驶的危险性，见成江确实清醒过来，也就把车往路边一靠，停了下来。 小秋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姥爷的肩膀睡着了，宋胜书和乔西也都沉沉睡了。 车子一停，睡觉警醒的小秋就醒了过来，她张开眼看看车外，又看了看时间，然后起身离开座位，来到车门前，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况，见秦戎和成江只是靠在车头上说话，这才打开车门下了车。 “来，喝点水！”小秋说着话，将两听健力宝递了过去。 因为这一年的奥运会，健力宝这种新型的功能饮料一炮而红，一举打破橘子汽水的统治，成为最时髦最有面子的饮料。 秦戎二话没说，接过饮料拉开拉环就喝了两口，成江则看了看手中的易拉罐，笑着道：“我还是更喜欢白开水。” 小秋嘿嘿一笑：“咱们走得急，没来得及装水，二哥你将就点儿哈！” 几个人说笑几句，乔西摸摸索索从车上下来，过来后拉着小秋期期艾艾地低声道：“我想上厕所。” 小秋愣了愣，直接对那边的秦戎成江开口：“你们警戒一下！” 秦戎和成江一听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自然答应着。 倒是小秋，没只顾着自己，而是上车看了看姥姥和刘芳芳。果然，刘芳芳也正好醒了，于是，下车后三人一起，小心翼翼地下了公路沟，然后进入一片一米多高的枯干芦苇丛里，解决了生理问题。 第七百七十三章 马路沟很深，最深处得有两米多，加之生满了芦苇枯草，上下极为不便。 因为刘芳芳怀着身孕，小秋特别小心，她让乔西打头，刘芳芳排在第二个，她断后。这样，刘芳芳上下的时候，前有乔西拉着，后边有她扶着，双重保险，以保万无一失。 下来的时候还算顺利，这解决了问题往上爬，三个人都觉得身体轻松了，心理上也跟着轻松许多，乔西和刘芳芳都轻松地爬上坡回到马路上，小秋落后两步，也眼看就要登顶，偏偏这时，她脚下一崴，身体一晃一摔，扑倒的同时，也顺着沟沿滑落下去。 “啊……”不可避免地低呼一声。 头顶上是乔西和刘芳芳两人的惊叫—— “小秋！” “秋儿……” 然后又是乔西的声音：“芳芳姐，你等着，我下去看看！” 小秋摔得不严重，只是脚腕子被崴到了，钻心地疼……听到上边两个人的声音，她强忍着疼痛，高声喊：“都不用下来，我没事儿，这就上去……” “小西？”成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 乔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立刻道：“小秋摔下去了。” “嗯，你陪着小舅妈上车，我下去……”成江立刻安排道。 只不过，没用他说完，秦戎已经三步两步往马路沟里下去，为了避免扬起的尘土，他还绕开两三米往下走。 “小秋，你怎么样？”看到小秋蜷着身子坐在沟底，黑乎乎的看不清小秋的情况，秦戎只能出声询问。 小秋苦笑着抬起头，“我崴脚了。不过没关系，上去抹点儿药就好了。药在我行李里。” 其实是在她的大青花里，只不过，她下来方便，连书包都没背，实在没有借口，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哦……”秦戎只是应了一声，再没多说，只伸手过去，小秋一恍惚间就发现，自己轻飘飘地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在她愣怔中，秦戎已经迈开腿，一步一步往坡上走去。 小秋傻愣了片刻，支在半空的手臂终于还是落下去，落在秦戎背后，然后揪住了他的衣服。 好吧，其实小秋活了两世，却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太意外、太尴尬、太囧……种种滋味杂陈着，让一贯冷静的她也失了措。 刘芳芳和乔西都没有离开，就在马路边上等着，一看见秦戎抱着小秋上来，立刻上前询问。 乔西问：“小秋，你怎么了？摔着哪里了？” 刘芳芳也一脸焦急：“秋儿，你没事吧？” 小秋强忍着尴尬，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脚腕崴了一下子……” 说着话，就示意秦戎把她放下来。 到了这里，再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秦戎也不再勉强，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乔西立刻伸手扶住小秋：“你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 小秋吐吐舌头，扶着她的肩膀，讨了声饶，然后就央求乔西帮她把大衣脱了：“……脏死了，滚了一身土。” “都这样了，还瞎讲究！”乔西看不惯小秋的洁癖，手底下的动作却不慢，一两下子把小秋的大衣外套脱了，看看小秋裤子上沾的土，撇撇嘴道，“裤子上车再换吧。” 尽管里边穿了毛裤，但小秋一个大姑娘当着秦戎成江换裤子，还是不雅。 小秋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不得不勉强答应，由乔西扶着她上了车。 刚刚兵荒马乱的一阵，宋胜书和钟玉琴也醒了，但是老人毕竟沉稳，动作也缓慢，他们到车门口的时候，小秋已经被秦戎从沟底抱上来了。 刘芳芳提前一步上车，也把二老劝着重新回到座位上，她自己则打开小秋的行李，找出一条裤子一件大衣来，等着小秋上来，帮着她把弄脏的裤子换了，又赶紧裹上一件大衣，这场意外的小事故才算告一段落。 活血化瘀的药油味道比较大，而且，有些挥发性的成分对刘芳芳可能也不好，小秋咬牙忍着疼，只说已经不需要抹药了，只催着成江秦戎继续出发。 过了沧州，临近凌晨两点钟，秦戎睡了一觉又把成江替换下来。 而后边几个人，不论是宋胜书钟玉琴老两口，还是小秋几个年轻人，都已经睡沉了，停车也没有醒。 到了这里，已经是临近S省了。 换上秦戎开车，成江也不敢睡，小声跟秦戎聊起小时候一群淘气包偷瓜摸枣的事情。 “……吴戈那小子大胆，没头没脑地就冲了进去，却不知道三爷家的那条狗最黑，从来不出声，摸上去就咬的，当时他就差点儿被咬上，吓得哇哇乱叫，撒丫子一口气跑进村才敢停下……” 秦戎听着忍不住发笑，心思却转到了南方，吴戈那小子如今可在战场上呢，可希望他千万别粗心大意了。不像多数人担心子弹炮弹，据他的了解，那一片战区的地雷，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凌晨时分，按照生物钟，是一夜里睡得最熟的阶段，熬夜的人也是最疲惫，最容易犯困的时间。 秦戎开着车，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既然成江有意陪他，他自己也找出些话题来聊，两个人说着话，车开得平稳，并没有追求速度……而且，说实话，路况很一般，不时地有坑坑洼洼，车速也提不起来。 冬季，天亮的晚，将近六点，东方的天边才露出一抹晨曦来。 睡着觉，小秋的脚动了一下，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崴到的脚踝，一阵刺疼让她骤然惊醒。 “嘶……”轻轻地吸了口气，再抬头，小秋就看见了车窗外透进来的一抹晨光。 再仔细辨认，她竟然看到车子来到了一处集镇，临近年关，正好赶上这镇子赶年集，好些摊贩一大早过来开始摆摊子。 第七百七十四章 晨曦初露，天光尚有些暗淡，天地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寒雾，本应该是个酷冷的冬日早晨，却因为这些平凡的忙碌的人们，而透出一片生机，一片烟火气。 秦戎开着车子艰难缓慢地穿过还在筹备中的集市街道，等到街面上豁亮起来，他们也到了集镇的边缘。 小秋突然道：“你们开了一夜车，也累坏了，不如咱们停车，吃点儿早饭再走？” 成江转头和秦戎相视一笑，随即在路边停了车子。 他们说话停车功夫，车上的其他人也醒了，小秋笑呵呵招呼着刘芳芳乔西，又扶了姥爷姥姥一起下了车。 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大包子，雪白暄软；水煎包子一面金黄，香气四溢；油锅里的油已经滚了，炸油条的师傅捏着两团面一扯一拧，往油锅里一丢，那软软的面眨眼间就鼓胀起来，只消片刻，就成了金黄酥脆的油条…… 坐了一夜的车，几个人都觉得身体疲惫、四肢僵硬，眼看着进了S省，即将到达目的地，众人也不着急赶路了，索性一路沿着集市慢悠悠逛过去，小吃也一样一样吃了不少，直到天光大亮，赶集的人渐渐多起来，小秋和乔西才肚饱意足地离开集市，上车回家。 众人直接回到了县城的家，见了王利民和宋秀莲，小秋小夏小冬，自然又是一番欢喜。 宋胜书和钟玉琴倒是精神百倍的，一到家，宋胜书就去了点心铺子，钟玉琴则急忙忙地铺排房间，安置刘芳芳。 小秋收拾了一个房间，让秦戎和成江休息。乔西困得直打哈欠，被小秋送去自己的房间补觉。 两人刚进门，就有人敲门，小秋一看，竟是秦戎，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你的脚崴了，洗洗把药敷了。” 小秋微微垂了眼，热气蒸腾着，似乎连她的眼中都染了一片潮湿。 乔西哎呀一声，趿拉着鞋过来，把热水接了过去，笑嘻嘻向秦戎道谢：“谢谢你戎子，多亏你想着，若都跟我一样，小秋的脚该耽误了。” 送走秦戎，乔西一副将功补过的样子，扶着小秋坐下洗脚。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酒给小秋揉脚腕。 这丫头心里是真的愧疚，手下特别用力，没几下就把小秋的脚腕揉的通红一片，疼得小秋也出了一脑门汗……但这样的效果却是明显的，小秋清楚地感知到脚腕处热乎乎的，疼痛也渐渐减轻了。 这两个丫头上了药，一起上床补觉，一觉睡到半下午才醒过来。 小秋拉着迷迷糊糊的乔西起床，乔西打着哈欠，还没忘了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哈哈，有你个大力金刚把淤血搓开，哪里还能不好的？你看，淤肿消了不少，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小秋一边说着，一边提了裤脚给乔西看。 乔西看着那纤细的脚腕子上，淤青色似乎淡了些，却红通通的，似乎一碰就能迸出血来，挺吓人的。 她愕然，抬头看着小秋，问道；“你的脚腕子怎么红成这样？” 小秋挑挑眉，摊手道：“遇上个大力金刚女，没给我搓掉一层皮都要庆幸了，仅仅红一点算什么。” “你是说……这红肿是我给你揉搓的？”乔西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委屈。 她是想着帮小秋把淤血推开，可没想到她的皮肤这么娇嫩，揉搓几下就变成这样。 小秋将裤腿一放，笑着起身，拉着乔西往外走：“你怕什么，敢做不敢当啊？……哈哈，不给你开玩笑了，咱们也补了觉了，吃点儿东西，咱们就去点心铺子里帮忙吧，据说我弟弟妹妹们都去铺子里帮忙了，连我姥爷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一听去点心铺子里，乔西立刻兴奋起来，连之前的愧疚都忘了。 她拉着小秋的胳膊不停地问：“去点心铺子帮什么忙？做点心？我不会啊，你教我吧……” 小秋笑眯眯地听她聒噪，好半天才慢悠悠开口：“乔小西，你想多了，咱们去帮忙，最多就是整理整理包装，帮着包装点心，至于制作吗，没经过专门的培训和锻炼，哪能随便上手啊，做点心可讲究的很，手艺不好、不够干净，可绝对不能碰的。” 中午都没有吃饭，钟玉琴收拾收拾家里，把午饭做好，也没叫人，她自己吃了一点，扔下的都扣在锅里温着，老人家也终于坚持不住，进屋小憩去了。 小秋乔西出来，看到秦戎和成江已经都睡起了，屋子里还坐着一个略显青涩的小子，人高马大的，正是小秋的三哥成河。 “秋儿！”成河一转眼看见小秋，立刻起身大步迎上来，一边打量着小秋道，“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看这样子，你要超过一米七了。” 小秋笑着摇头：“我对现在的身高很满意了，再长不长的，我也不在意了。” 说着话，几个人都进屋坐下，成江立刻起身去了厨房——他曾再县城读书，在宋家住了两年多，对宋姥姥的习惯很熟悉，去厨房一看，宋姥姥果然把饭菜做好，扣在国内温着呢。 乔西也知机地跟上来帮忙，成江看着仍旧残留着一抹睡意的脸，笑笑道：“今天暂且去点心铺子帮忙，明儿我抽空带你去我们学校看看……原来一片都是平房，今年也盖起了办公楼和教学楼呢，盖楼的钱，还有我大哥和二叔捐献的呢。” 乔西笑着点点头，目光一闪，半垂着眼又道：“你先别给成河知道咱俩的事儿……”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飞起一片红晕，染红了她细腻白皙的脸颊。 “怎么？”成江问了一句，然后一派恍然道，“这是丑媳妇怕见公婆？” “哎，你说谁丑啊？”乔西瞬间炸了毛，瞪着成江连声质问之后，终于被成江伸手揽进怀里，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然后柔声道：“再丑，也是我王成江喜欢的女人。……放心，也就我说你丑，其他人却不敢的。” 第七百七十五章 吃过迟来的午饭，小秋一行五个年轻人直奔兆丰园。 到了这边，成河熟门熟路地进去帮忙，顺带着把秦戎带了过去。乔西有成江照应着，于是小秋终于得空去了后边的办公室。 宋秀莲答应继承宋家的点心生意之后，宋胜书将自己南下北上踏遍大半个国家学得的点心制作手艺，手把手地教给了大女儿。宋秀莲虽说性格绵软，但聪慧却不输弟弟妹妹，而且因为她心无旁骛，心地纯善，一旦答应了父母的托付，学习起来就特别认真，短短两三个月，就把宋胜书的点心制作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之后，生产制作方面，基本就有宋秀莲全面管理了，宋胜书退居一旁，只在必要的地方提点一二。 平日里，兆丰园的生意好，宋秀莲自己全面管理即便累一点，却也能应付过去。但到了节日，生产销售旺季的时候，骤然加大的生产量，带来了食材购买、进货检验，以至于销售和进出账目等等，许多繁杂的事务，她一个人的精力却明显不够了。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又出了门儿，宋秀莲就更忙不开了……于是，王利民就成了救火队员，每天下午到兆丰园来处理账目，检验进货…… 小秋进门的时候，就看见王利民正在核算处理账目，房间里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小秋认得这位胡俊青老先生，当年就是宋胜书亲自培训出来的账房，兆丰园划为国有之后，胡俊青也成了食品厂的会计，听闻兆丰园重办，还没退休的胡俊青毫不迟疑地办理了病退，又到了兆丰园工作。老先生这样重情重义，宋家很感动，直接把财务交给他管理。 胡俊青抬头，从老花镜上方看过来，一见是小秋，立刻扬起一脸笑道：“小秋回来啦？这小脸儿可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啦？” “胡爷爷好。”小秋乖巧地叫人，又笑着道，“学习也不算太累，我就是吃不上家里的饭食，吃饭不香……嘿嘿，您不知道，我姥姥过去几天，我就长了一斤多啦，过完年，您在看，我的脸又能圆回来了。” “哈哈，既然想吃老家的饭，那回来就多吃点儿……”老先生很知机，看见小秋特意过来，就知道大概有事儿找王利民，于是寒暄两句，就拿起椅子上挂着的皮包起了身，道：“我去银行一趟，把刚才收的支票存了去。” 王利民见到小秋进来就站了起来，这会儿见老先生出门，他立刻笑着应承，又叮嘱一声：“胡叔，天寒地冻的，您去银行办完业务就直接回家吧，别再来回受冻了。” 胡俊青也不拒绝，只笑呵呵道：“我看看办的快不快吧。” 看着老先生走出门，并把房门关了，王利民一边回身，一边笑着摇头：“老先生认真的很，你看吧，他指定还得回来。” 小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四点多，兆丰园后勤冬天是五点半下班，老先生去银行办理完业务，怎么也得临近五点了，还差个十分钟二十分钟的，他还回来？这份对待工作的认真，还真是让人敬佩啊。 略过老先生，小秋就向王利民问起小姨宋秀菊的情况，竟然得到一个消息，她那个准姨夫裴文钧居然离过婚，还生过一个儿子，如今，裴文钧的儿子找了来…… 小秋皱着眉头，恼道：“这人也太过分了，离过婚还有孩子，咋都没说？这是欺骗呀，这样的人渣我小姨绝对不能原谅他……”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一趟省城，帮着小姨把婚约解除了，再狠狠地揍这个裴文钧一顿，才能消除心里的愤恨。 王利民还没见过小秋这样怒火三丈的模样，微微惊讶之下，竟是忍不住地想笑。 他虚握拳头咳了一声，掩去嘴角的一抹笑，道：“你别急嘛……” 小秋直接打断他道：“怎么能不着急？他骗了我小姨……” “咳，那啥，”王利民再次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愤愤不平的小秋，道，“其实，他结过婚，还有个孩子的事儿，你小姨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还打算跟他结婚……”小秋下意识地反问，可话没说完，她自己就消了音。 知道裴文钧结过婚，有一个孩子，宋秀菊还与他处对象、甚至谈婚论嫁，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宋秀菊喜欢裴文钧，她爱他，所以可以不在乎他的种种过往。 看着愣住的闺女，王利民叹口气，拉着她坐下，倒了杯水递到小秋手中，然后才将他了解的前因后果解释给小秋听：“我这次过去，你小姨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我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他最后还一再向我表示，当初不该由着你小姨维护，而选择了对家里隐瞒……” 小秋默然，原来不是人家欺骗了小姨，而是小姨为了维护自己的爱人，向家人选择了隐瞒。 突然之间，小秋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小姨有了自己爱人之后，连家人都远了。那种感觉，虽谈不上背叛，却同样地五味杂陈，难以描述。 小秋砸吧砸吧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据王利民所述，不过是又一段知青生活的孽缘罢了。当年是裴文钧让出名额让前妻先回了城，却没想到，只因为他不忍心看着妻子身怀六甲还下地劳作。却没想，对方生完孩子就提出了离婚。再之后，裴文钧被推荐上了大学，之后顺利考上第一批研究生……而对方在国企挣扎了几年之后，到底耐不住寂寞，想法子办了出国。孩子临时没办法带出去，交给外婆和舅舅舅妈抚养，却没想到孩子受够冷言冷语之后，偷偷出走，凭借裴文钧的汇款单找到了生父。 整个故事，裴文钧就是个专情负责却被无辜抛弃，却还不忘尽父亲的责任，坚持给孩子汇去生活费……简直是新时代的道德楷模啊！ 小秋还能说什么？她无话可说。 第七百七十六章 小秋突然意兴阑珊起来，她强撑着一抹笑，和王利民说了两句话，胡老先生果然带着一股子寒气回来，小秋也趁机从王利民办公室里出来。 她先到后边的生产车间，准备去看乔西学做点心学的如何了，却没想到，这丫头不在前面的制作车间，而是再烘烤车间里看着点心出路。 宋秀莲看着一盘盘各式点心从烤箱里取出来，一边用碟子捡了样品放在台案上，乔西和小夏小冬成贵就坐在台案旁边，一样一样尝过去，然后说，哪一炉最好吃，哪一炉烤的有点儿过…… 小秋差点儿笑喷了，看这丫头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美食节目的评委呐！不过是宋胜书宋秀莲爷儿俩找个借口，招呼孩子们吃点心罢了。 小夏抬头看见小秋，一下子跳起来招呼：“姐姐，快来，快来，咱姥爷和咱娘分派的任务，让我们试吃，好精准把控火候……” 小秋笑嘻嘻地和宋秀莲及工人们打个招呼，就一起坐到台案边吃点心。 乔西捏着还热乎乎的桃酥，一边吃着，一边道：“唉，我觉得我再也吃不下其他点心了……守在炉子前面吃点心，实在是太幸福了！” 刚出锅的点心，浓香甜润，或喧软，或酥脆，乃是食材加工后最美好的时间，绝对是最美味的时刻，放冷了口味都会有所影响，更别说放久了，香味儿散失，就不能比了。 小秋失笑，转瞬心头一亮，道：“我看，你的性格当老师也怪闷的，若是喜欢吃刚出炉的点心好办，干脆和我姥爷谈谈，加盟兆丰园，把兆丰园的分店开到京城去，到时候，你天天都能守在点心炉子前面，想吃多少有多少，吃到吐也没人管你。” 乔西猛地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这个注意好哇。开点心铺子，买美味的糕点，不但是能吃上最新鲜的糕点，还能天天呼吸着甜美芬芳的空气……那样，我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小秋哭笑不得地睨她一眼，嘲笑道：“你的追求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不，若非你我的关系，这要求哪里就那么容易实现了。”乔西却并不认同小秋的嘲讽，认认真真地提议道，“这事儿我觉得很不错，做个点心师傅比做老师有意思多了……对了，这事儿咱们俩个合作，你出资三分之二，我出资三分之一，经营生产都有我负责，然后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小秋瞥了她一眼，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让她回去和成江，甚至父母家人商议一下……毕竟，放弃公职，在这个年代还是很离经叛道的行为。可别为了一点小事，搞得家中出了乱子，甚至被家人集体讨伐就没意思了。 乔西别看大大咧咧的，谈起正事儿却不会冲动行事。她觉得小秋说的在理，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那好，我回去就和家里说。你放心，我一定能够说服家里人，让他们都支持我的。”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暂时揭开。小秋吃了两块点心，过去陪宋秀莲看着出了两炉点心，就从这边出去，一路往发货点而去。 宋家的点心铺子生意极好，刚过年的时候，后边的房子改建，宋家趁机将一溜儿五间门面房和后边附带的两亩多的小院子买了下来。如今，后边小院子成了各个生产车间、仓库，临街房包括中西式点心铺子各一，批发货物的销售点一处。 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兆丰园早就不单单是点心铺子，而成了集加工制作、零售批发于一体的食品生产企业，算得上是走到了时代的前列。 年前，乃是一年中销售最旺的一段时间，兆丰园的发货点几乎每天都要发出去几百上千斤各种点心，来提货的有各地的百货、供销社，也有一些发福利的单位。能发一盒到几盒兆丰园的点心，是好单位的福利，出去串门走动，或者过年自家吃，好吃实惠又有面子。 钟玉琴忙到天色渐黑就离开兆丰园，回家去收拾做饭。小秋也没叫乔西和其他人，一个人跟着姥姥回了家。 没了其他人在侧，娘俩说话也没了顾忌，钟玉琴就跟小秋商议：“我和你姥爷商议着，准备给你小姨买一套房子……” 随即，也把老两口去省城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下，叹着气道：“你小姨相中了那个人，不在乎进门就当后娘，可我和你姥爷却不能像她一样，想得那么简单……那样的家庭，关系处理比一般的难得多，万一你小姨将来受了委屈，有套房子，也能有个避身之处。” 小秋没觉得姥爷姥姥忧虑太过，做老人的，总是恨不能替孩子安排妥当一切……哪怕孩子的想法做法与老人们的期望相左，背道而驰，甚至嫌弃老人管束操心，但老人们却不忍心抛开孩子不管，还是会尽自己的力量，替孩子盘算周到…… 小秋心里黯然片刻，强撑起一抹笑道：“姥姥也别太忧心，过日子幸福与否，是过日子的人才能体会出来的。再说，那人看目前表现，品行心性都还算不错。将来，有我小舅，有我爹娘，甚至有我们姐弟几个替我小姨撑腰，那人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得考量考量。” 爱情不管如何被人称颂、赞扬，落到婚姻中，就是再实在不过的，柴米油盐、算盘经营，根本不可能脱离了现实，只谈情说爱。换句通俗的话说，婚姻的维持延续，幸福不幸福，和谐不和谐，固然需要感情做基础，但很多时候，家势、财力等等，也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不管古代还是当下，娘家可以依靠的女人，在婆家、在丈夫面前，底气总是足一些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腊月廿三，按S省习俗是‘小年’，过了这一天，也就正式进入过年的准备程序了。 在早前，这一天还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家家户户把贴了一年的灶王爷画像揭下来，用饴糖抹在灶王爷嘴上，让他上天说好话，然后将灶王爷送进灶坑，灶王爷就回天庭报告去了。 破四旧之后，贴灶王爷的很少见了，各种旧风俗简化了许多，只有美食不会被辜负。宋家生意忙碌，没时间做太多太复杂的菜肴，钟玉琴和小秋娘儿俩回到家，手脚麻利地和面剁馅儿，等众人加完班回到家，娘儿俩已经包了四五盖帘饺子。馅儿是北方冬天最常见的白菜猪肉馅儿，只不过因为肉放的多，调味技术也高超，最朴素的白菜猪肉饺子也香气扑鼻，一个个吃的满足而开心。 小秋拿出一罐梅子酒，给二老、妻子斟上，又交给成江给小的们都倒上，一家人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其乐融融……正应了S省的一句俗话儿：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哇！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 随着日历一天天掀过去，年关也渐近了。 腊月廿四，刘芳芳被宋秀莲带着去兆丰园看账目，小秋、乔西留下来，帮着钟玉琴打扫卫生。而秦戎吃过早饭就开车出发去了市里接过来过年的郑秋实。 前一天夜里下了雪，不算大，也有三四公分厚，雪后气温骤降，雪被压实之后成了冰，路面特别滑。原本去省城只需两个小时的路程，道路结冰之后，耗费的时间可能增加一倍甚至更多。 钟玉琴平常爱干净，房间打扫起来也省事儿，小秋带着乔西也就搬搬挪挪，擦擦扫扫的，并不累，也没有常见的暴土扬尘，轻轻松松一上午就完成了。 给兆丰园那边送了午饭过去，顺便把刘芳芳接回来休息，下午，小秋和乔西又去兆丰园帮忙。 这天，批发的单子全部完成，单位所用福利订单也全部生产完毕，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小秋她们回到家已经是掌灯时分，去接郑秋实等秦戎还没到家。好在，中午时分，小秋接到过秦戎打来的电话，说过路面滑走得慢，但是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一家人洗漱整理，然后拿碗筷准备摆饭，终于，大门口也传来汽车的马达声，王利民第一个起身迎了出去，随后，宋胜书和孩子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 车子已经在大门口停下，郑秋实脸色红润，穿着一件铅灰色的羽绒服走下车，看到宋胜书连忙笑着快走几步，两人的手握在一处，郑秋实哈哈笑道：“老哥哥，我又来打扰了。” 宋胜书笑道：“说什么外道话，咱们老哥俩用不着这些虚的，走，先进屋，饭摆好了，咱边吃边聊。” 这一晚，宋胜书拿出来的是王利民孝顺的茅台酒，和郑秋实老哥俩守着温酒壶，一人一只小盅子，边唠边喝，钟玉琴和小秋这帮子小的都吃完饭离开了，桌上的宋胜书郑秋实两个俩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王利民则一直笑呵呵坐在下手陪着。 这次回来，小秋把射雕和上海滩的录像带都带回来了。 兆丰园的工作基本圆满完成，众人松了口气，也有了心思玩闹看电视，于是，拿出射雕的录像带来开始放。 小夏小冬和成贵三个小的、成河，不可避免地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连看过一遍的乔西也坐在电视机前看得专心致志，转不开目光的。 小秋则悄悄走出屋，来到前边的小库房，帮着钟玉琴把搜罗的一些土特产装箱打包，准备让秦戎带进京分散分散。 有S省特产柿饼、金丝小枣、传统烧鸡、博山肉脯，上好的大金钩海米、风干咸鲅鱼、面鱼、海兔、蛤蜊干、扇贝柱，还有真正野生捕捞的海参，林林总总铺散了大半屋子。 小秋看着这么多东西，心中苦笑，一边和声细语地跟姥姥解释：“戎子这次坐火车回去，这么多东西他带不了，不如姥姥挑选几样，让他带回去表达个意思，过完年我们回京的时候，再把剩下的带回去……” 钟玉琴微微皱着眉头，道：“你们回去的东西我也准备了……” 小秋这回真是忍不住失笑起来，挽了钟玉琴的胳膊，笑道：“姥姥啊，咱们的日子才宽妥几日，过日子哪能这么铺张的。这些东西啊，我和戎子两趟足够了，剩下的，你留些给小姨和小舅……小舅回来串门走动也拿去用。要不然那么多东西带进京，吃不了也陈坏了，多可惜呀。” 钟玉琴瞅了瞅外孙女，叹口气，摇头道：“你个丫头向来是有主意的，姥姥这回也让你做主……既然挑几样带着，那就先把烧鸡、肉脯还有海参、面鱼、海兔、扇贝柱这几样带回去，熟肉放不住，面鱼海兔这些过年做菜都不错。” 娘两个商量妥当，也打包妥当，又一起回了屋。 进屋，就见郑秋实正在接电话，笑呵呵地拿着话筒说着：“……早知道我等两天，跟着你们的车一起来呀，省得去火车站挨挤，你们不知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都差点儿给挤零散了。什么？你们也是坐火车来呀？也行，也行，小家伙们开了一辆大面包回来，到时候让他们早早去车站里等着，嗯，嗯，行啊行啊。我把话筒交给利民，小吴你有话给他说去。” 一边笑呵呵将话筒递给身后的王利民，一边笑道：“小吴还想着你套野兔呢！” “那个好办，”王利民笑着应了一句，接过电话听筒去，笑呵呵跟对方打招呼“……想套兔子还不容易，手到擒来呀，如今各界各户忙着干活做买卖的，没几个舍得费那功夫了，地里的野兔子多得很，随便去地里走一走都能趟出来好几只，多的都快成灾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听着电话，小秋也差不多猜到了，等王利民放下话筒挂了电话，也正式确定，吴爷爷吴奶奶也要来过年。 李希干妈工作忙，过年也无法请假，这一趟不能过来。吴海港送二老过来，顶多盘桓一两天，也得赶回京城——作为京畿卫戍部队，节假日往往是他们严阵以待、一级警备的时间，还有年节时互相拜望的礼尚往来也不能缺席，即便有心过几天闲散日子，暂时也无法实现。 宋家和王家都是热情好客的，一听说吴家老两口来过年，钟玉琴就笑着道：“后院的房子我们也都打扫的很干净，明儿一早起来，我就去把火生起来，把屋子烘上两天，被卧再晒晒，保管让老哥哥老嫂子满意。” 宋家的三进院子在两年前还了回来，经过一番修缮后，屋子内外都很整齐，各个房间的家具、布置简约不粗陋，透着些古朴气息。而且，三进院落，房间足够多，即便王利民和宋秀莲带着孩子都在这边一起住着，吴家二老过来，也还有正房安置。 吴家二老说是廿五下午到，于是宋胜书笑呵呵道：“明天下午到了，休息一晚，第二天廿六，正好是年关大集，比赶会还热闹的，到时候带老哥哥和老嫂子去看看，感受一下老百姓过年的热闹气氛。” 提起年关大集，小秋和小一辈的几个都高兴起来。 小秋问：“姥爷，咱们今年还扎棚子吗？” 年关大集这天，很受当地人重视，但凡在县城经商的商户，大多数都要在前一天晚上就去集上占地盘扎棚子，把自家经营的货物摆到棚子里去，第二天供来赶集的百姓购买。而商店却可以不营业，反正人们都去赶集，也没几个跑去逛商店的。 而且，扎棚子这件事还好像带着某种仪式性的东西，谁家扎的大棚够大够宽敞够气派，摆的商品数量多、品种够丰富……都是极长脸的，是经营有方、生意兴隆的表现，会受到四邻八乡的广泛夸赞称颂。当然，也预示着将来一年财运滚滚，生意亨通。 宋胜书满面红光道：“当然扎，我早就铺排好了，咱们今年扎步步登高棚，嘿嘿，多少年没人扎步步登高了，今年也让大家伙儿再热闹热闹，也让小一辈的长长见识。” 小秋他们还真是不明白，所谓的‘步步登高’棚子是怎么个规制，小冬小夏扒着姥姥姥爷问了好一会儿，一向宠孩子的二老这回却一直坚持不泄密，只说等扎起来看见就知道了。 第二天还有不少活儿，所以，尽管几个小的对射雕沉迷不已，但还是被强制地关了电视，撵回各自房间休息。 腊月廿五吃过早饭，钟玉琴和刘芳芳娘俩留在家里准备过年，小秋跟着秦戎准备着去市里接人，其他人不分老幼，一起去了兆丰园。这一天，所有员工都集中在分装车间，将一筐筐点心打包分装，装进篮子或者纸箱。包装点数之后，发给一个个来拉福利的单位。 过了两天，路面上的冰化了一些，车辆行驶起来打滑的可能大大降低，小秋跟着秦戎经过三个小时的跋涉，就到了市区。看看时间还早，小秋拉着秦戎去品尝鲁菜重要流派博山菜。 博山酥锅、博山春卷、硬炸排骨、金银豆腐箱、五香熏鱼、博山扣蛋包、呛蹄筋……做工讲究，口味香浓，回味悠长。 两个人要了三菜一汤，都有些吃不下，偏偏小秋还想念博山特色水饺，于是又要了三两，秦戎还笑她：“姥姥包的饺子够好吃了，怎么出来还特别要吃饺子？” 小秋笑嘻嘻摇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不一样。” 等饺子上桌，还真是让秦戎有些惊讶：博山的水饺与传统的水饺不太一样，看模样，更像是馄饨，只是馅料放的特别多，皮儿薄到透明，吃起来，比水饺更爽滑更软嫩，味道真是很棒。 两个人吃到撑，小秋又点了两份硬炸排骨，两份熏鱼和一大份酥锅，打包带上，这才驱车去火车站接人。 吴家二老和吴海港并吴爷爷的警卫员乘坐软卧到达车站，还没下车，吴海港就看到站台上的秦戎和小秋。 秦戎生的清雅俊逸，小秋生的灵动漂亮，站在一起真是如金童玉女，看着都觉得养眼。可吴海港看着这一双小儿女，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儿：臭小子，你就想着出人头地才能更好地维护人家小姑娘，可再不尽快回来，小姑娘就成了人家的了。 接了人，小秋扶着吴奶奶，秦戎扶着吴爷爷，吴海港陪在一边，后边有两个人的警卫员拎着行李，一行人走下站台，就直接上了车。 这一天天气转暖，路上的雪又化了些，车子跑在路上轻快了许多，不到三个小时，就回到了县城。 众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欣喜感动，寒暄往来。 王利民带着人在集市那边扎棚子，宋秀莲带人往棚子那边送货、摆货，家里只有宋家二老带着刘芳芳和三个小的，吴海港打过招呼，坐了没一会儿，就从屋里出来，招呼秦戎带他去集市上找王利民去。 这两个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就又跟孩子一样，吴海港过去，恰好王利民带着人也把棚子扎好了，剩下的就是打扫摆货了，他直接都交给宋秀莲带人去做，王利民则拉着吴海港，由秦戎开车，直奔南沼湖的百亩苇塘。 这边是全县面积最大的荒地，沼泽池塘密布，冬天水面都冻结实了，行走方便了许多。王利民套兔子技术高超，会根据痕迹辨别‘兽路’的，三转两转，带着吴海港在大半米高的杂草芦苇丛里下了二三十个套子。 吴海港从最初的搭把手，到后来渐渐熟悉过来，也能独立完成了。 两个人转了差不多两三里路，套子布置的也够多了，夜色渐深，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返回车上，回程。 第七百七十九章 在车上，吴海港还遗憾道：“这次来的匆忙，要不然弄几把木仓来，招呼上几个人，一起去海边的万亩苇场那边转一圈，那才叫过瘾。” 万亩苇场位于沿海滩涂上，乃是老黄河故道，因为地势低洼，水泽密布，生长着芦苇、红柳等耐涝耐盐碱的植物，标准的湿地生态。 这种地貌环境，不适合耕种，几乎没有人烟，却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各种中小型哺乳动物、鸟类，密集的水网沼泽中，又给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和鱼虾等水生动物提供了优良的栖息环境。夏季，芦苇丛茂密，沼泽难行，人综罕至，但是冬季结了冰之后，会有许多人过来割芦苇，或编制苇席，或送造纸厂，最低也能做柴草烧火做饭。也因为结冰通行顺利，许多男人会进入苇场狩猎，大型动物没有，野鸡野兔却多得是，前几年据说还有打到狐狸的。 吴海港当初在占县的工作的时候，去过几次，每次都收获颇丰，加之汉子们一起追逐围猎，大冬天跑的满身冒汗，狩猎归来……实在是酣畅淋漓，让他一直怀念不已。 王利民只是听人说过苇场，自己却没亲身体验过，听吴海港提起，难免心向往之：“苇场就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路，年前你没工夫去，年后你再来，咱们再一起去，到时候，赶上海面开凌，正好还能吃上开凌梭鱼，最美味的。” 吴海港哈哈笑着答应了，又道：“你这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海铺子的海货来，一定要在惊蛰之后，清明之前过去，一斤多的大螃蟹，满子满黄的，个顶个肥的顶盖儿，黄澄澄的冒油啊……” 提起螃蟹，王利民笑起来：“咱们渤海湾的螃蟹讲究的惊蛰后清明前，听说南方吃蟹子在秋后，说什么秋风起蟹脚痒，倒是与咱们这边不一样。” 吴海港笑着点头：“不一样的多了，那边过年不吃饺子，吃汤圆。不吃馒头吃米饭。吃饭上七八个碟子，一碟子里摆一口吃的，还不够咱一筷子夹的，跟猫食儿一样……说到底，还是咱们这边大气、实在，做排骨做上两三块给谁吃？还得大碗大盆地端上来，才带劲儿嘛！”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家，夜色已深，家里人都吃过饭，吴爷爷、郑秋实和宋胜书仨老头儿仍旧围着桌子，守着一壶温酒，慢悠悠边喝边聊，酒喝的并不多，那种慢悠悠，恬淡随意的气氛特别好。 吴奶奶已经去房间休息了，钟玉琴和宋秀莲收拾了之后，又和王利民一起去核算账本……明天赶完年关大集，兆丰园也要关张过年了。账目结出来，好给忙碌了一年的员工们一个交待，也好根据盈亏给员工们包红包。 大大小小一群孩子，包括刘芳芳都围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小秋却不在，之前看吴奶奶疲倦，她陪老人去房间安置了，老人上了床一时无法入睡，她就陪在一边说说话。 吴奶奶神色一直很平静，只是说话间从来没提吴戈。眼瞅着过年了，唯一的孙子却在南疆战场，出生入死，老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担心、不挂念？不提，不过是为小秋考量，不想让小秋也跟着忧心罢了。 她如此，小秋又如何不是一样？老少两个人，出发点不同，想的做的却是殊途同归。 小秋帮着吴奶奶按摩，眼看着吴奶奶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出来。来到前院，恰好遇上吴海港和王利民进门，连忙上前招呼着二人进门，端热水洗手洗脸，又把留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来。 吴海港和王利民两个人往桌子旁一坐，宋胜书就笑呵呵地拎着酒壶给两人斟酒，王利民连忙把酒壶接过来，先替三位老人满上，又给吴海港和自己斟满，举杯敬了三位老人，这才一起喝干。 三杯温酒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发了出来，两个人这才开始吃菜。 吴爷爷端起酒杯，向宋胜书和郑秋实一示意，笑道：“咱们老哥仨酒也足了，饭也饱了，该歇着去了。” 于是，三人笑呵呵地不急不慢地干了杯中酒，起身离开饭桌，各自回房洗漱准备休息去了。 等王利民和吴海港吃完饭，已经是深夜，王利民带着微醺，笑呵呵地过去，一手一个拎起小冬和成贵，把两个臭小子送回房睡觉。小秋和乔西也把小夏带回去，至于刘芳芳，怀着身孕的人熬不了，早就睡去了。 安静祥和的夜色尚未褪去，大多数人还在睡眠之中的时候，宋胜书老两口和王利民两口子已经起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准备去准备赶大集。 外边脚步声响，小秋就醒了，起身后，恰看到四个人准备出门，见她走出来，钟玉琴连忙过来，把小秋推回屋里，一边压低声音交待：“天儿还早着呢，你再去睡一觉去，我和你姥爷他们去棚子里看着铺排开就回来，早饭等我回来做就行，耽误不了。” 小秋那好意思让老人来回奔波，出去受累再回来做饭，连忙把做饭的活儿接过来：“姥姥别急着往回赶，我做个早饭还是没问题的，您放心吧。” 钟玉琴了解小秋的手艺，听她这么说，满心欣慰，笑着点头：“那成，你给你吴爷爷吴奶奶他们说，我们把那边安排妥当了，回来找他们一起去赶集，今儿远的近的都来赶集，比赶会还热闹呐。” 小秋答应着，王利民也笑呵呵地道：“给你吴叔说，我把那边安排妥当，就和他去收套子，让他别自己偷偷去，等等我。” 这话一出，别说小秋，连钟玉琴都笑了。 这俩大老爷们儿都儿女成行了，有时候还像个愣头小伙子，透着股孩子气。 第七百八十章 天色大亮，各个房间的门也陆陆续续打开，小秋已经做好了饭，听到她一直关注的后院有了动静，就拎了热水瓶过去，招呼吴爷爷吴奶奶洗漱。 看吴爷爷和吴奶奶气色不错，精神也比前一天好了许多，小秋心中高兴，还是关切地询问：“爷爷奶奶睡得可好？夜里冷了吗？” 宋家的老宅子当年建的时候就下了大工夫，建了火墙的，加上火炕烧的热乎，平常是不冷的，只有下半夜火熄灭了后，屋里的温度可能会降低一些。 吴奶奶笑呵呵地道：“不冷，不冷，那炕烧的热乎着呢，被窝里一直热乎乎的，我那腰酸腿疼的毛病都觉得好了许多。” 老人们阳气衰弱，很容易畏寒，特别是吴奶奶身体素来偏弱，从年轻时就有个手脚冰冷的毛病，一到冬天怎么暖不了被窝，常常是越睡越冷。偏偏她是南方人，并不习惯睡土炕，曾经还拒绝过别人的建议，却没想到，只用了一夜，她竟然有些喜欢上热烘烘的土炕了，真是舒服，早上起来手脚都特别暖和，热烘烘的，连手脚发麻发僵的感觉都减轻了许多。 小秋笑呵呵道：“土炕觉得不太干净，但黄土本身就养育万物，乃万物生存依赖的根本，加热之后，热力柔和，延续时间长，不焦不燥，长期睡着能有效地温养脾气，温固肾阳，驱寒祛湿，舒经活络……呵呵，好处可多呢。” 吴奶奶被小秋说的笑容满面，道：“我本来就有些意动，想着回去之后也修一个去，照你这么一说，那更是必须的了。” 吴爷爷舒展着筋骨从屋里走出来，笑呵呵道：“我早就要给你修一盘炕，你只说睡不惯，如今知道炕的好处了吧？” 吴奶奶回头嗔怪地瞪了吴爷爷一眼，笑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嘛，我接受你的批评。” 看两位老人恩爱和谐的相处模式，小秋心中温暖，却知机地招呼一声退了出来，回前院收拾摆饭。 早饭摆布的差不多的时候，王利民和宋胜书钟玉琴转了回来，宋秀莲带着成河在集市上照看着。 王利民颇有几分自豪地笑道：“成河那小子是个利落手，有他在那边，大多数事儿都能应付过去了。” 吃过早饭，众人一起出门，几个小的围拢上来簇拥着吴奶奶和刘芳芳，王利民和吴海港也试图去搀扶吴爷爷和郑秋实，却被吴爷爷嫌弃地挥开：“我们还没老到需要人扶着。” 走在前面的吴奶奶闻声回头瞪了老头子一眼，复又笑笑，自顾跟着孩子们登车。 吴爷爷对老伴儿瞪得一眼也只做不见，招呼着老朋友郑秋实一起行动。吴海港和王利民相视一眼，笑嘻嘻地上车，由王利民带路往集市而去，路上和成江、小秋交待集市布局：“……那边就不用去了，是牲口市。杂耍和卖年货、小吃的基本都在一中南门那条街上，咱家的棚子也扎在那边……” 车子在集市边缘就不得不停下，王利民和吴海港送着老老少少一群人顺着人流而去，他们两个却没跟上，而是翻身上车，一路出县城，往南沼湖苇地去了。 不说这两个年近半百的大男孩儿，只说小秋一行老少赶集。 时间很早，不过早上七点多钟，冬天早上的七点天亮了没多会儿，平常街上人还很少的，赶上年关大集，抬眼看过去，满大街都是从四邻八乡赶来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拖男带女，很多都是全家老幼齐出动，很多两三岁的小孩儿，被大人扛在肩头，高高在上地转着眼睛看，满眼惊喜满脸笑容。 还有很多游动摊贩，也刚刚从四邻八乡赶过来，这些人中，扛着高高草把子的几种小贩特别显眼：一种是糖葫芦，一种是颜色鲜艳的卖花儿人，还有一种的靶子特别高，像桅杆一样直入半空，上边挂满了漂亮的灯笼皮……一种用竹篾子做骨架，又糊了纸（或者玻璃纸，也就是透明塑料纸）的灯笼罩。 但凡家里有孩子的人家，都会用正方形木板加铁丝制作简易的灯笼架，灯笼架底部的木板中间有一枚钉子，是插蜡烛用的，买一个灯笼罩装上，在钉子上按一截小孩手指大小的蜡烛，一个简易的手提灯笼就完成了。 每年过元宵，家家户户的小孩子就提了自己的灯笼出门，和小伙伴们凑在一起玩耍，常常走不了几步，跌一跤，灯笼皮就烧毁了。还有的是不小心把蜡烛晃倒，同样会把灯笼烧毁……烧毁的一般只是灯笼皮，灯笼架比较结实，能够重复使用许多年。有些家境好，又宠孩子的干脆买上两三个灯笼皮备用，烧掉再换上个新的……小冬去年的记录是一晚上就烧了仨。 那些举着草把子卖花儿的，卖的是往头上戴的花儿，据钟玉琴说，很早之前是灯草花儿，用的是灯草芯儿染色制作，如今都换成了海绵，用细铁丝扎成，最常见的就是蝴蝶和花朵。有个约定俗成的风俗，年关大集，给男孩子买鞭炮，给女孩儿买花戴。有些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哪怕是男孩儿，大人有时候也会买两朵花给戴在头上的老虎帽子上，鲜艳、活泼，别有一番情趣。 小秋几个人走着，路上就遇到了几个扛着糖葫芦、头花儿、灯笼的人脚步匆匆地过去。乔西眼睛一亮，却没忘临出门时成江的叮嘱，没敢随便行动，而是拉着成江的衣角指着草把上红彤彤令人垂涎的糖葫芦，示意。 成江无奈地笑笑，回头和几位老人打个招呼，于是一群人都站住，扬声一招呼，立刻有两个卖糖葫芦的和一个卖花儿的人扛着把子就过来了，乔西和小冬成贵立刻去看糖葫芦，刘芳芳怀着身孕也爱吃酸，四个人倒是不怕两个卖糖葫芦的抢生意了，而小秋却拉着小夏去看头花儿，看着靶标上挤挤挨挨满满登登的头花儿，小秋小夏几乎挑花了眼，最后姐妹俩一人手里挑了一把，足有二三十只，这才罢手。 第七百八十一章 小秋小夏姐妹俩转回来，直奔钟玉琴和吴奶奶。两人都是齐耳短发，发卡别在耳后，戴上花儿恰好再鬓侧，钢丝为骨的花儿，还有钢丝做的花须，颤颤巍巍，煞是好看。 刘芳芳笑呵呵地称赞：“您二位这花儿一戴，最少也年轻了十几岁，特别精神。” 三个老头儿只在一旁看，宋胜书和吴爷爷不好开口，倒是郑秋实笑呵呵道：“两位嫂子这一打扮，精气神儿都足了三分，好看！” 钟玉琴羞赧着，有些推据，还是吴奶奶大大方方拉了她一起走，一边道：“戴着好看，就戴着吧。我们老家那边儿时兴戴花儿，年纪越大的老太越爱花哨，不仅插花，还喜欢搽胭脂涂粉儿，一天不收拾都觉得没精神呢。” 说起来，钟玉琴当年也是出去上过学的，见识并不少，只是被困在乡下那小二十年，生生将种种细致讲究磨没了，人也磨糙了……竟吴奶奶这么柔声细语地一说道，她也很快想开了，只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戴着，过去几十年不能讲究，也没条件讲究，如今生活好了，有了条件，咱们就重新拾起来，争取把之前亏欠的找补回来。” 吴奶奶畅快一笑，道：“这么想就对了。快看，那边又扣泥瓦当的。” 小夏笑着接话：“吴奶奶，那个叫‘泥模儿’，有三国、水浒和西游记。我西游记早就集起了……” 吴奶奶笑起来，和声问道：“那三国和水浒是不是没集齐？咱们去找找看好不好？还有小冬和成贵两个，你们都去挑，今天你们的泥模儿都算我的。” “哎，谢谢奶奶！”小夏也不推却，欢喜地答应着道谢。 小冬和成贵也跟着道了谢，三个孩子手拉手，跑到买泥瓦当的摊子前头蹲下挑拣起来。一边挑拣，小夏还叮嘱小冬和成贵：“咱们三个一起挑，最后把重复的挑出去就行了。” 吴奶奶也来到了孩子们身后，听了这话就笑着道：“你们各人挑各人的，一人一套，重了也不怕。” 小夏回头，看着吴奶奶脸色严肃道：“不用重复买，有一块，我们回家就能自己拓印，一样的。” 泥瓦当就是用红泥雕刻人物、花卉、动物等图案，然后烧制成的圆形陶片，古代用于宫殿屋檐的装饰，后来渐渐流入民间，成为孩童的玩具。旧时候，老百姓日子大多拮据，没有太多钱给孩子购买玩具，于是孩子们自己发明了许多玩具的复制方法，泥瓦当做模具，红泥压模之后，再放在太阳下晒干，就成了一个全新的泥瓦当，只不过，自己复制的泥瓦当没经过烧制，更加脆弱，容易破碎，而且，纹路与原版的泥瓦当正好相反，原版是阳刻，则复制品就是阴纹。原版是阴刻，则复制品就类似于阳刻。 看到摆布成一大片的泥瓦当，连乔西也来了兴致，拉着小秋一起，也和三个小的一起挑拣起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三个小的才把自己需要的瓦当挑了出来，连同小秋和乔西挑的几个一起，都由吴奶奶结了账，然后将瓦当往秦戎和成江手中一放，就个个脚步轻快地继续逛过去。 玻璃纸，手绘花卉的灯笼皮是一定要买的，还有新近流行的纸质折叠灯笼也买了不少。再往里走，玻璃吹制的‘咕噹’，红泥制作的‘叫叫’‘转转’……各种传统玩具、小工艺品，琳琅满目，品种丰富。 小秋比三个小的兴趣还浓，几乎是见一样买一样……这许多东西，下去十年就都消失了，小秋买下来，也算是个念想吧。反正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几毛钱甚至几分钱，便宜的很，买了许多，秦戎吴戈和两个警卫员手中都拎不动了，统共也没花多少钱。 一行人也不急，慢悠悠顺着人流逛过去，孩子们买玩具、零食，大人们则多关注各色年货，吴奶奶和钟玉琴买果脯、沾糖和各色干果子；三个老头儿则去重开的老烧锅上买了几十斤高粱烧……几坛子酒带了就没办法逛街了，宋胜书与烧锅上的老师傅相熟，于是与人约好了，明儿给送到家里去。 随着时间推移，比较远的乡镇的人陆续来到，集市上的人流量也越来越大，有些杂耍、猴戏的地方因为聚集了太多人，几乎走不动。遇到这种情况，小秋几个照应着吴奶奶和钟玉琴站在空闲地儿等着，三个老爷子兴致勃勃地带着三个小的挤进人群看热闹…… 正走着，突听得前方的集市上一阵炒豆一样的爆响，这一阵响还未歇，又有新的响声加入进来，一时，变成疾风骤雨、山呼海啸之势，隔着半条街，仍旧能感受到振声如雷，连绵不歇。 有人大声道：“哎哟，可不是炸了爆仗市了？” 就有旁边的路人笑着道：“不是，不是，你仔细听，这响声一阵一阵的，有歇气儿，应该是卖爆仗的人比着放呢，比一比谁家的爆仗更响更亮堂呐！” 先前那人回头一看，三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个顶个穿戴气度都不俗，眼见都是有学问有身份的，于是对他们的话也深信不疑，笑呵呵道：“那得赶紧过去凑凑热闹，听听哪家的炮仗最响，咱们也买上两挂，过年好好放放，去一去晦气，开一开好运呢。” 三位老爷子也有些跃跃欲试，却被吴奶奶一句话拦住：“那边指定人多拥挤，又有火药危险，咱们就不过去了。” 吴奶奶一开口，三位老爷子再向往也只好偃旗息鼓，收了心思。 他们逛过兆丰园的点心棚子，就看着二十多米长的棚子前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宋秀莲带着十多个人忙的不抬头，吴爷爷跟宋胜书招呼，干脆不停了，于是一路过去，宋秀莲和伙计们竟然没一人发现。 第七百八十二章 穿过横向的一条小胡同，小秋带着大家伙儿去了县红旗饭店，哦，如今已经不再是国营饭店，而是由原来的大师傅马胜利承包了，并重新修理布置了一番。 进门，大堂摆布了六张长方形桌子，两端都做了隔断，装修成了雅间。那个自己取菜的窗口也没有了，而是换成服务员上菜。 外边赶集，人潮涌动，饭店里吃饭的人却不多，就是在大堂里坐了两桌，也只是两三个人的小单子，一见小秋一行人，两个服务员都连忙起身迎上来招呼。 小秋将家人安置到最大的雅间之后，就出门直奔后厨。一年多没见马师傅了，小秋还真想看看，那位心宽体胖的大师傅如今当了老板可否变了模样。 前后出就隔着一道月亮门，小秋挑起半截门帘子刚踏进一步，迎面就看见马师傅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见小秋也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小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考上京城的大学，成了大学生啦，真是厉害啊。你今儿算是来着了……嘿嘿，你自己去厨房看看去，我先出去招呼一下客人，回来再给你整治哈……” 马大师傅果然瘦了，原本白胖的脸瘦了不少，显得黑了一些，精神却好，不再如之前那般面团团的，而是有了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味道。 小秋一听就知道他是奔着自己一行人去的，连忙笑着拉住他，道：“马叔，你先别忙，我今儿可不是一个人，带了家人过来的，十来口子人呢。” 马胜利脑子不慢，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讪讪一笑，道：“你马叔欠着一腚饥荒，又要管着上上下下十来口子人吃饭穿衣，这日子实在是……嘿嘿，来，我带你看看。” 小秋想起当年自己来这里倒卖的羊肉，还有马胜利熬得一手好羊汤，不由吞了下口水，道：“可是新宰了羊？” “羊是有的。你爹常来，他帮我联络了几户人家专门放羊，想要什么样儿的都有，不是啥稀罕物儿了。”马胜利这话说的颇有些自得，带着小秋从厨房里穿过去，直奔后院，然后打开屋檐下的一口大缸让小秋看，“怎么样凿开冰逮的，鲜活的。” 结了一蹦薄冰的水下，隐隐有梭形的青黑色影子，几乎不动。若非马胜利示意，小秋都不会想到结了冰的水缸里有鱼，还是活的。 “梭鱼？”小秋惊讶道。 马胜利嘿嘿一乐，给了小秋一个赞许的眼神，道：“就知道小丫头识货。怎么样，不错吧，差不多每条都在一斤半到两斤半，大小合适，肉最嫩了。” 小秋半点儿犹豫没有，立刻拍板：“就它了，您看着给做，好吃就行。” 略略一顿，小秋又补充了一句：“鱼肠子我也要，给我用碗留着，我带回家吃。” “哈哈，小丫头是个懂门儿的。”马胜利夸了一句，又笑道，“天寒地冻的，先上一个羊汤砂锅暖和暖和，又有扒羊脸和烤羊排，前儿还难得的淘换了几斤青蒜和韭黄，青蒜炒个鸡蛋？韭黄打成煎包，再加两盘羊肉饺子，怎么样？” 小秋点着头，又道：“您做的炝藕片是一绝，给我来一份，再来个清炒萝卜丝，来个蜜汁山药，来个拔丝地瓜……” 小秋一口气又点了五六个清淡的菜，还要再点的时候，却被马胜利直接打断：“行了，差不多了，你先吃吃看看，不够再要。在咱们自己地儿，没必要多要菜抛费钱。” 小秋很随和，笑着应了：“那就听您的，您看着给铺排，我擎等着吃去了。” 说完，从书包里摸出两个白瓷瓶子来，递过去，登时让马胜利笑眯了眼：“这可是好东西！哎哟，还是无标的……小丫头，今儿你吃饭叔请客……” 小秋连连摆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笑嘻嘻道：“您可别替我爹省钱，您知道他不缺这顿饭钱的。嘿嘿，我这次回来待的时间长，等过完年，您有空了，我再来讨饶，到时候让您把拿手的绝活亮出来。” “哈哈，你个丫头还真是……行啦，我就不跟你爹客气了，他腰杆子粗，也不差这俩……”马胜利笑呵呵地应着，也不再跟小秋多说，直接挥手撵着小秋离开，“你去吧，今儿我就亲自动手，你就请好吧！” 开凌梭乃是名吃，更何况是冰下掏出来的鱼，大半个冬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干净的没有东西，肉质细嫩的宛如凝脂。这等上好的食材不用繁复的烹调，只用最简单的熬炖，直接上了一盆，鱼肉细嫩鲜美，没有半点儿泥腥味儿，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筷子来。 他还奢侈地拿如此鲜美的梭鱼炸了三条，外皮炸的金黄酥脆，剥开鱼皮，鱼肉却白嫩细致，鲜美异常。 马胜利最拿手的就是羊肉，羊肉汤、羊排自不必说，几个素菜炒的火候也不错。再就是一条一尺半长的鲤鱼，鱼尾呈金红色，乃是正宗的黄河鲤鱼，马胜利给做了糖醋鱼……得了吴奶奶一个赞。 “这鱼做得好，有几分西湖桂鱼的味道了。” 吴爷爷笑呵呵道：“难得也有你喜爱的，喜欢就多吃点。” 跟着几盘素菜上来的，还有一碟子不抬起眼的炸鱼，细长扁平，像匕首的刀锋一样，瘦津津的。 可这鱼一端上来，郑秋实先叫了个好：“这个好！” 说着话，就用筷子夹了一条，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大嚼一通……却原来，这就是另一种黄河特产鱼：黄河刀鱼，体型瘦长而扁，像柳叶刀而故名。这鱼看似瘦津津的没什么肉，味道却是极好的，因为刺多肉少，于是一般都用油炸至酥脆，连鱼带骨一起吃。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一顿饭朴实又丰盛的午饭，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结束，马胜利其间到雅间里来打过招呼，此时得知小秋他们要走，又从后面出来相送。 宋胜书笑着向马胜利致意：“今天晌午让马老弟受累了。” 马胜利连忙摆手，道：“您叫我小马、马胜利都行，这声老弟我是不敢应的。我跟利民论哥们的。” “哈哈，那你这老大哥可得多指点着他些。” 寒暄几句，小秋一行就告辞离开，小秋落在最后，对马胜利一拱手道：“提前给马叔拜个早年，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大声说完这句话，小秋又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我先给你透个信儿，明年你一准儿能挣大钱。” 说完，再不管马胜利满脸的惊讶，哈哈笑着，大步追赶家人去了。 回来的一路，小冬和成贵都有些蔫头耷拉脑的，小秋大概知道这俩小子为何这般，也知道两个小子念想的事情已经有了安排，却偏偏没打算告诉他们……两个小子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衣食无忧的，小小事情就按耐不住，哼，就该让他们经历一些挫折磨砺了。 他们一行人到家没多久，王利民和吴海港也开着车子满载而归。 这一趟他们一共收获了九只野兔和六只野鸡，令人意外的是，居然还套住了一只狸子，也就是俗称的野猫，比家养的猫体型要大，腿长身短耳朵大，而且尾巴比家猫的尾巴短许多，耳朵尖上有一撮黑毛…… 因为体型较大，这只野狸子被套住之后并没有致命，只是一条后腿伤了。 王利民和吴海港用麻绳将其捆住带了回来，到家后，王利民找了个铁笼子来，将野狸子关进去，一边提醒几个小的：“这家伙可是个狠角色，我和你们吴叔两个人都差点儿被它伤了，你们千万别靠近，只能远远地看……” 小秋看那狸子的一条后腿半蜷着，几乎不敢着地，就知道伤的比较重。她笑嘻嘻地回屋拿了一支小瓶子出来，招呼三个小的躲到上风口，然后她用一条绳子挂了那瓶子，放到笼子中去……最多半分钟，之前还浑身戒备，喉咙里不停发出威胁吼声的小家伙就摇摇晃晃，然后噗通一声，摔在笼子中，沉沉睡着了。 “哎呀，它死了吗？”小冬第一个忍不住发问。 小秋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只是睡着了，我要给它治伤，它睡着了才听话。” 经过检查，狸子的那条后腿果然骨折了。小秋叹口气，取了一贴膏药给它贴了，又找了两小块木条给它做了个简易的固定，这才算完成。 她没有急着唤醒这个倒霉的小家伙，由着三个小的围在笼子边上看稀罕，她自己则进厨房，去收拾赶集买回来的一大堆东西。 乔西也跟着她一起进屋，看着小秋一样一样地拿出各式玩具、头花、木雕梳子、传统的竹篾箅子、甚至还有好些传统年画，她只在旁边看的眼红——赶集的时候，她除了吃各色小吃，就顾着看热闹了，这些小零碎东西居然一样没买。 大概是心里有些后悔，这丫头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小秋要，于是酸溜溜道：“你买这许多做什么？这些东西不是泥巴就是木头，又不好吃又不能穿的……没有半点儿用处嘛！” 小秋其实早过了玩玩具的年龄，只不过知道这些传统的手工工艺品即将面临的没落，心怀叹息罢了，说收藏谈不上，只是遇上了，就忍不住买回来把玩一番，最好能留存的久一些，让后来的人们都能见一见，了解一下这些传统的小东西。 其实，所谓古玩、收藏，本就是喜欢的价值千金，不喜欢的分文不值。她喜欢这些，愿意花钱买回来把玩、存放，乔西不喜欢，说不能吃不能穿，也不算错。 小秋笑着斜她一眼，道：“你帮我赶紧收拾起来，我给你做熏鸡熏兔吃去。” 有熏鸡熏兔在前边吊着，果然乔西没了不耐烦，快活地帮着小秋收拾起一对东西来。 王家也算是养鸡发家，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肉。所以，王利民只留了两只野鸡给刘芳芳和吴奶奶炖鸡汤，剩下的野鸡野兔都收拾好了，放在院子中的大缸里冻上，准备给吴海港带上。 至于一家人，自然有王利民之前套的野兔，略加收拾，陪上一只五年生的老鹅，并钟玉琴晒的茄子干、土豆干，炖了一大锅。 小秋答应了乔西做熏鸡熏兔，自然不会食言。家里有现成的收拾好的小公鸡，都是一年生的，肉质肥嫩细腻。放进大锅里炖到八成熟，小火焖上半个小时入味，最后取出，放在锅里熏制。 小秋熏鸡用了好几味药材，最后熏制的时候还用了茶叶红糖，还加了一点点薄荷叶，熏出来鸡表皮红亮油润，肉质紧实细腻，肉汁浓郁，奇香扑鼻。吃完肉嘬一嘬骨头缝儿里都透着奇香……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熏野兔时，小秋又加了两味去土腥气的香料，成品呈红褐色，肉质紧实，劲道弹牙，又不会太柴太干，而且，药味儿掩去野兔的土腥气后，属于野兔本身的香味儿却得以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药味儿反而不显，吃在嘴巴梨，淳朴的兔肉香，没有熏鸡的油润浓香，却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最初似乎并不吸引人，但吃着吃着，不自觉地时候已经吃了许多，并且余味无穷。 小秋本来是应乔西要求，做来当零嘴儿的，看着老少爷们儿们围坐着聊天喝酒，小秋没好意思吃独食，熏鸡熏兔两样拼了一盘送上去，没想到，本已经吃得八成饱的几个人，竟很快就把一盘子熏肉吃光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成河最为最小的一个，就被打发来添盘…… 小秋失笑一瞬，然后直接把熏鸡熏兔各装了一盘，交给成河端上去。 成河笑嘻嘻地道：“还是秋儿做的菜好吃……还记得那年秋天，咱们一起捉了许多鱼的那次，你做的熏鱼和香辣鱼干就特别好吃。再后来我捉了鱼让你大伯娘、让二婶，还有咱们大嫂都试着做过，却谁都做不出你那种味道来……” 小秋笑：“三哥想吃，想办法捉鱼去，捉了鱼来我就给你做。如今家里都有了冰箱，那些东西又比较好保存，装罐子放冰箱里保存，能吃几个月没问题。” 虽说是冬季，湖河冰封，但小秋知道，对于她三个堂哥来说，水面上厚厚的冰层根本不算什么，凿开冰捉鱼的活儿，即便学习最好，看上去一团书卷气的成江也根本不算问题。 成河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答应着：“捉鱼好办，我早就瞄好了县城西边的一片水塘，与活水相连，常年不断水，平常也没人去撒网捉鱼，指定有许多鱼了……” 正说着热闹呢，听得另一边吴海港高声吆喝：“小成河，你小子自己躲在那屋偷吃呐？咋还不把肉端上来？” 成河脸上的笑一滞，转眼才看见自己手中端着的两个盘子，连忙跟小秋打个招呼，端着肉去了饭厅。 吴海港回来的消息到底走露了出去，成河刚刚把两盘子肉菜放上桌，就听得大门口有人敲门，小冬和成贵已经吃饱了，正好跑出去开门。 没多会儿，两个小子引着两个人进了门，看见钟玉琴就笑呵呵客客气气地叫：“钟大娘，您身体还挺硬朗啊？” 小秋闻声透过窗户看过去，竟然是肖延平和赵刚两个人。 吴海港下放担任占县武装部部长的时候，肖延平是吴海港搭档的政委，赵刚则是吴海港的司机兼秘书。尽管如今肖延平已经是县委书记，赵刚也刚刚升任为县武装部长，平常出入不说前簇后拥，也至少有人跟着。今儿他们两个人登门，也是仍旧将自己放在吴海港下属的位置上……尽管，吴海港如今的级别，早就不是县级干部能够企及的，但老同志的交情却还在。 一见是这两个人，王利民和宋胜书自然起身招呼着，吴海港也笑呵呵地起身，仅比王利民慢了半步迎上来，与肖延平、赵刚握手寒暄。郑秋实也站起身，却没有动，至于吴爷爷，只是一脸笑呵呵地，却坐着没动。 肖延平先和王利民宋胜书打过招呼，之后一起握住吴海港的手，当年共事的三个人久别重逢，难免感慨几句，却没耽搁太多时间，之后，吴海港就引着两个人上前向吴爷爷和郑秋实引见。 说到郑秋实，老头儿笑呵呵道：“肖政委和赵刚我都认识，大家都算是老熟人了，不用介绍。” 肖延平和郑秋实接触少一些，赵刚作为吴海港的司机，当年可没少跟郑秋实混在一桌喝酒，喝醉了一起滚大通铺的时候也有，于是，等肖延平寒暄之后，赵刚嘿嘿笑道：“老院长，您走了之后，咱们县城想找个医术高超的中医都难了，我那胃疼的老毛病，当年您两三针一副药就好了，年前犯了，我连着找了三四个大夫，扎针都快扎成刺猬了，药吃了没有一车也有半车，可就是没效果……” 郑秋实嘿嘿笑，睨着赵刚道：“你小子少喝点儿酒，少抽点儿烟，比吃啥药都管用。” 赵刚脸色一垮，摊手道：“烟酒戒了哪成，真戒了烟酒，饭也不用吃了……” 郑秋实很不给面子的撇撇嘴，不再搭理赵刚。赵刚也不以为杵，乐滋滋在桌旁坐了。 有了这两位，成江成河和秦戎就不再坐了，帮着把用过的碗碟杯筷收拾下去，又一并换了新的上来，又添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于是，其他人凑到客厅看电视，只剩下这几个男人在这里喝酒谈话。 肖延平和赵刚没待太久，只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告辞离开了。送完两个人，吴海港也过来向钟玉琴和吴奶奶告辞，却是他工作繁忙，挤出两天时间来，天亮之前必须赶回去。 看这样是留不得，众人只好送吴海港出门。不知什么时候，吴海港的警卫开了一辆吉普车过来，就停在门口。 小秋靠近一些低声嘀咕：“原本盘算着让您开面包回去，这车晚上坐着可冷……” 吴海港哈哈一笑，抬手摸摸小秋的头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叹息，脸上的笑容却不断，道：“还是我闺女疼干爹，放心吧，干爹的身体硬实着呢，裹件大衣，别说坐吉普车，就是坐卡车车斗也照样不怵。” 说着话，又抬头看向小秋身后的秦戎，微笑道：“替我之照顾好你爷爷奶奶。” 秦戎连忙答应着，然后和一家人共同送吴海港上车，走远。 车子开出去，吴奶奶第一个回转身，挽着钟玉琴的胳膊，笑眯眯道：“都别在外头了，天怪冷的……呵呵，从他父亲那时起，再到海港，又到戈子……男人们都恨不能飞得更高走的更远，不想让自己难受死，就只有习惯离别，习惯了，也就不难过，不伤心了。” 离别苦……又岂是一个‘习惯’能完全化解消除的？ 更何况，这一个‘习惯’，简单两个字，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眼泪酸楚、思念忧心……想一想都觉得手指发冷了。 小秋动了动嘴唇，有一句话在她的喉咙里打碎了个几个转儿，终究是没能说出来——为什么是女人去习惯男人？她更想知道，若是女人自己就能高飞云端，是不是就能看得远……那样的话，离别是否就不存在，或者少一些呢？ 第七百八十五章 这问题终究有些太倔强冷硬，老人们恐怕不会喜欢，小秋没有问出口，转而扪心自问：她能像吴奶奶一样，强迫自己去‘习惯’某个男人么？无条件地附和、迁就？她恐怕……不，她是一定做不到的。若是意见背离，理念迥异，哪怕暂时凑合在一起过日子，也终究无法长久，最终还会像上一辈子那样，只能走向离婚一条路。 上一辈子的婚姻短暂，感情也谈不上多炽烈，两人离婚也算是和平分手，即便那般，离婚终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经历，特别是社会对离婚的女人都往往抱着某种偏见，特别是主动提出离婚的女人……一个字‘作’，两个字‘作死’，四个字‘不作不死’…… 心绪烦乱，纷杂而至，最终在小秋心底化成一声叹息。 关于男人，关于婚姻，与她都太早了些。她也没必要提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吓唬自己，这一生已经有太多的不同，她的生活正朝着越来越好的轨道上前行。她能把学习工作做的小有成绩，那么，她同样相信，将来面对感情、面对婚姻，她同样信心满满，从容应对。 赶集、做生意，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很累了。 送走吴海港，众人转回来，小秋安排几位老人和爹娘、小舅妈都去休息，她带着小的们收拾饭桌、房间，收拾整齐利落后，这才各自回房安置休息。 转过天来，已经是腊月廿七。 二十七，宰公鸡。 王家自己就有养鸡场，王利民隔三差五地又爱去下套子捉野鸡，所以他们家从来不缺鸡肉吃，门口的大缸里还存着三只呢。但大过年讲究个丰富圆满，于是王利民一大早出去一趟，又带了十只鸡和两只大鹅回来，直接找人杀好、拔干净毛的。 宋胜书带着宋秀莲去了兆丰园，做最后的整理、打扫工作，然后给员工们发红包，放假过年。 钟玉琴则带着小秋乔西，并一个凑人数的孕妇刘芳芳，开始发面，动手蒸馒头。 北方冬季寒冷，面团不易饧发。但家里有炕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大早，钟玉琴就将他们房间的大炕收拾出来，搬走被褥和草席，只铺上一层油布，用干净的湿毛巾把油布表面擦了两遍，片刻干燥后，就变得特别滑腻舒服又干净了。四五口大号的缸盆和好面，用盖帘盖住，在炕头上一字儿摆开，然后用被子盖住保温。 和好面，钟玉琴走到外屋做饭，就发现小秋已经生了火，钟玉琴淘米下锅熬着，然后开始擀饼。葱花油饼、萝卜丝酥饼、麻酱酥饼、花生碎麻酱酥饼……老太太心情好，将做点心的一点点小技巧用在做饭上，竟一口气做了六七种口味的饼出来，大的油饼几乎和锅的直径差不多，小号的麻酱酥饼和花生碎酥饼却只有巴掌心大小，大小不一，外形迥异，却同样的美味，因为刚出锅，饼是热烘烘的烫手，油饼柔韧，酥饼酥香……一起端上桌，大家根据各人喜好挑选，不怕你挑剔，总有一款美味征服你。 众人都起来吃了早饭，炕头上的面也发的差不多了。 钟玉琴带着小秋乔西，又有吴奶奶和刘芳芳友情赞助团，关键的是，还有秦戎和成江成河三个青壮团是力量担当，最后，还有三个小夏、小冬和成贵三个凑热闹的……男女老少挤了一屋子，钟玉琴、吴奶奶、小秋乔西都脱了鞋上炕，三个青壮在炕下搬凳子坐了一排，至于刘芳芳和三个小的，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凑热闹说话加旁观。 炕上早已经摆开两个特大号的面板子，每一只都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钟玉琴和小秋娘俩合作，把发好的面从盆子里揪出来，裹上干面粉揉搓至不沾手，之后不断加面粉不断揉，这活儿最吃力气，自然交给炕下边的三个青壮劳力。等三个青壮把面粉揉至触手硬实却有弹性，面质细腻柔滑，表面光洁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再次交给女人们。 钟玉琴有做点心的功底，又蒸了几十年的馒头，这一套繁琐的工序对她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就见她接过成河手上的面团过来，笑呵呵地夸一句：“大河这孩子实诚，这面团揉得细软，这样的面蒸出来的馒头哪能不好吃呐！” 边说着话，手底下动作却不懈怠，利落地把圆滚滚的一团面搓成一根粗粗的长条，然后用手从长面条上揪下一团团面，就是揉馒头的剂子。小秋在另一个板子上复制着钟玉琴的动作，只不过她手底下不够娴熟，不会用手揪剂子，而是用刀切的。剂子弄好，乔西、吴奶奶、乃至刘芳芳、小夏小冬成贵都齐上阵，大手小手一起开工，一人一团面积子，揉搓、团弄，最后变成一个个半圆形的白面大馒头。 鲁北地区的馒头个头没有胶东那么夸张，钟玉琴揪的面团差不多都在一斤左右，小秋切的面团大小不太均匀，略有大小，却也在一斤左右……哈哈，不过就是左右的多一些。 正正经经的大馒头蒸上大半上午，人们都累了，剩下的就变成了欢乐的面塑时光。 吴奶奶是南方人，小时候没学过蒸馒头，大了参加工作，也没机会再学，所以，虽然在北方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仍旧不会蒸馒头。她之前帮忙也是揉揉面团，最后团弄整形的技术活儿只能交给钟玉琴或小秋。如今做面塑，基本上就只有小秋还能搭把手，剩下的都只能围观了。 就见钟玉琴取一块揉好的面团，在手中三搓两搓，面团变长变圆，几乎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只趴卧的小花猫。小夏小冬早早帮忙准备好绿豆、黑芝麻和剪刀、梳子这些工具，小花猫的眼睛用绿豆，大大的圆溜溜的。小刺猬的眼睛用黑芝麻，小小的透着机灵，小青蛙的用黑豆，大大的鼓鼓的，至于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十二生肖，更是不可或缺，小老鼠胖滚滚，小牛犊憨实可爱，小龙有角，小蛇无足……一字儿排开，一个个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不知不觉，揉面蒸馒头的疲惫就散去了，之前揉好的大白馒头也饧发好了，大锅里填满水，上笼屉，馒头入笼，旺火开蒸，腾腾热气高涨到屋顶，再过一刻钟，大白馒头和各种各样的面花面塑就可以出锅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二十七上午蒸馒头，宋胜书带着宋秀莲也将兆丰园那边彻底安排妥当，给辛苦几个月的员工们发了过年红包，然后就关张过年，一直到正月初八才开始营业。 吃过午饭，王利民和宋秀莲先回了家。许久未在家里居住，要回去过年，他们先回家打扫卫生，也要生火暖房子烧炕。 小秋几个下午继续和几个老人一起动手准备过年的吃的用的。 宋胜书与人约好了，这天屠户给送了一头羊和一扇猪肉过来，并猪头一个，猪下水羊下水、猪蹄猪尾巴若干。 猪下水和羊下水都是清洗过的，宋胜书怕不干净，又用大盆清洗。先用粗盐揉搓一遍，再用面粉揉一遍，猪内脏的血腥、猪肚猪肠的腥臭味道就祛除的很干净了。 煮肉油腻，不能用房间内的灶头，而是把伙房的两口大灶生了火，一口大锅里煮了猪下水，另一口大锅煮的就是羊下水，木柴在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热气蒸腾中，一阵阵肉香渐渐逸散出来，并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又一路飘散到院子外边去。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肖延平和赵刚带着人来了一趟，送了一大篓子鲜活的螃蟹、一大桶鲜活的梭鱼，并小磨香油、上等精粉、粳米等年货过来。 吴爷爷笑：“你们这是干什么？” 肖延平和吴爷爷不熟悉，赵刚当初跟着吴海港却没少往吴家去，与二老混得也熟悉，当即笑嘻嘻道：“螃蟹和梭鱼是我们兄弟个人掏的腰包，是孝敬您二老的。米面这些则是县委县府慰问老干部的年货，宋叔老两口和郑叔三个人的。” 旁观的郑秋实挑着眉毛笑道：“我人都走了，还有我的呢？” 肖延平这回接话道：“您老在咱们县里服务了十数载，为咱们县的医疗卫生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自然不能少了您的一份儿。” 郑秋实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轻扬，泄露出些许不以为然来：真像肖延平说的，县里不忘他十多年的努力工作，往年怎么没有？他跟着小秋回来过年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往年怎么不见这两个一次两次地登门？！ 有些话，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只不过没必要说出来罢了。 吴爷爷揣度着吴海港的意思，知道这两个人也不能太冷淡了，于是吩咐小秋，进去把他带来的烟酒拿了两份出来，一人一瓶酒一条烟，都是没有标签的内供货，交给肖延平和赵刚。 如此，就真是亲友年节往来，那些虾和鱼吃起来也不用顾虑什么了。 肖延平和赵刚悄悄地对了对目光，然后一脸欢喜无限地捧着酒和烟告辞回去了——他们挑这个时间过来，本想着强留下吃顿晚饭的，谁成想吴老爷子拿了烟酒将他们打发了。 有烟酒固然已经全了他们的面子，却终究不如坐下一起吃吃喝喝更增进感情。对于他们来说，些许烟酒，哪怕是内供货有钱买不到，他们也不觉得多稀罕了，反而是拉近关系、增进感情，更有利于他们以后的仕途升迁。 送走这两个人，吴爷爷招手叫小秋：“趁新鲜，你去做一做，给我们加个下酒菜。” 小秋笑嘻嘻应着，回头一声吆喝，三个小喽啰就飞奔过来，秦戎成江成河也一起过来，搬的搬，抬的抬，把两只大篓子并面粉大米都搬进厨房里去。 梭鱼趁着鲜活最好吃，宰杀清洗一番，鱼肉切段用大锅炖上，鱼肠子（鱼内脏）也不扔掉，放在一只大碗中，加干辣椒段、花椒粉、葱花姜丝黄酒精盐油，上锅内蒸上，鱼炖熟了，鱼肠子也蒸熟了，略带着些许苦味儿，细品却有一股特异的浓香，特别是里边的鱼荸荠最好吃，像纽扣一样的肉，劲道的很。 螃蟹都是一斤多的大梭子蟹，这个更好做，洗一洗，和鱼肠子一起上锅蒸，螃蟹汁水落入锅内，炖鱼也增添了两分鲜美。 炖了一下午的下水也熟了，捞上来，各种各样都切一些装成拼盘，又有蒜泥、蘸料相佐，鲜香满口，不肥不腻，吃得老的少的满嘴流油，个个都赞不绝口。 腊月廿八，各种肉、鱼、丸子、藕荷、咸扁豆、咸辣椒收拾出来，一样一样在厨房里排布开，等待着下锅。锅里是小半锅黄澄澄的油，已经烧的泛起了细细的小泡，钟玉琴试过油温，将食材放进锅里，随着‘刺啦、刺啦’的爆响声，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也从厨房里飘出来。 小冬拉着成贵早就等着了，看着钟玉琴将炸好的肉段从锅里捞出来，放在笊篱里沥干，两个小子就顺着墙角摸进去，小冬一翻手，他竟然再怀里藏了一只铁碗，挨近放炸货的笸箩边，小家伙一伸手，已经盛了大半碗炸肉段儿，然后再次蹑手蹑脚地往外退…… 钟玉琴忍着笑，眼角瞄着两个小的离开油锅的范围，再不担心他们烫到了，钟玉琴才猛地喝了一声：“抓贼啊！” 小冬和成贵已经退出了厨房，听到这一声喊，很配合地一手捂着碗，同时撒丫子一阵狂奔，终于从钟玉琴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坐在灶前的宋胜书笑得扶着锅台直不起腰，钟玉琴也终于不用再忍着，哈哈地笑开了。 两个小子没进门儿就被发现了，偏偏还装作很小心谨慎地样子……也不知是两个小子彩衣娱亲，故意逗乐子，还是两个老的可以放水，让孩子们多吃点儿东西…… 忙忙乎乎炸了差不多一天，才把各式各样需要下油锅的食材都处理完。 小秋、乔西、秦戎他们，乃至吴奶奶、刘芳芳等人都打下手帮忙，吴爷爷和郑秋实却由警卫员开车着，往乡镇里去，拜访他们的老朋友，中午饭都没有回来，据说是被郑秋实曾经救过命的病号遇上，强拉了去吃了一顿饭。 第七百八十七章 二十八入夜，宋秀程终于到了家。与他一起进门的有宋秀菊，还有刘芳芳的弟弟刘正行。 刘芳芳见了弟弟自然欢喜，一时忘记自己的身体，脚步如飞地奔出去相迎，却被宋秀程抢前一步扶住。 刘芳芳被扶住，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朝着宋秀陈讪笑一声，低声道：“我没事儿……” 宋秀程也不多说，微微一笑，只是扶住刘芳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看姐夫这么紧张姐姐，刘正行笑笑道：“姐姐看起来气色不错，这样等咱妈见了也能放心了。” 真惦记，为什么不进京去看望？宋胜书钟玉琴老两口连生意都能搁下进京，刘芳芳的母亲已经办了退休的人，怎么不能进京了？ 跟在后边的小秋垂了垂眼帘，将心底的某些情绪掩住，转而笑着接了侧旁略显黯然的小姨宋秀菊。 大家一起进屋，见到屋里好几位老人，宋秀菊和刘正行明显有些意外，却都知礼地一一问候了，寒暄几句，钟玉琴就进来招呼着大家入座开饭。 宋秀菊连忙起身，帮着去拿碗筷安排饭桌，刘正行迅速地了解了吴爷爷和郑秋实的身份后，立刻就跟两位老爷子熟络起来，却不是一力拉近吴爷爷的关系，而是更多地拉着郑秋实询问中药强身的事情，还一脸兴致勃勃道：“……那些万年雪莲能让人功力大增是不是真的？我真想亲自去一趟天山，找一朵那样的雪莲……” 万年雪莲？亏他敢想。不说雪莲能不能生存万年而不死不枯。就说一个普通人吃一朵花就能脱胎换骨，凭空多一身高深内功，这种明显是家言的东西，也有人真信？ 小秋偶尔听了一两句，只觉得脸皮直抽搐，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再看自始至终一直笑呵呵的师傅，她只能自叹弗如，看来老头儿这修身养性的功夫比医术的造诣正精湛呐。 众人齐聚，晚饭干脆摆了两桌子。没有男女分席，而是根据年龄分成两桌。 三位老爷子并两位老太太坐了炕桌，宋秀程和刘正行在炕下条凳上相陪，炕上老爷子老太太需要点儿什么，端茶倒水添饭斟酒，都是他们两个伺候着。原以为刘正行不会伺候人，却没想到真到了桌上，端茶递酒，竟把大部分活儿都包揽了，对几位老人也一视同仁，颇为周到。 小秋他们在厅里坐了一大桌，因为都是孩子，刘芳芳辈和宋秀菊虽说辈分大，却都算温柔和顺的性子，所有人都没有拘束，乔西成河两个最能闹腾，招呼着给各人都斟上小秋带回来的苹果汽酒，连小冬和成贵都没放过。 刘芳芳因为身怀有孕，独守着一杯蜂蜜银耳雪梨羹——回家后火炕烧的有些热，刘芳芳略略有些干咳，小秋就每天给她熬制蜂蜜银耳雪梨羹，清燥润肺，肺燥消除干咳自然就好了。 看到成河给三个小的也倒酒，刘芳芳立刻笑着制止：“你们闹得也别太过了，真让三个小的沾了酒，看你们姥爷姥姥能不能饶过你们！” 宋秀菊也觉得给几个小的喝酒不太好，只是与成河不太熟，一时没好意思开口，却没想到刘芳芳竟是这么直白不客气地说出来。她连忙去看成河，又看在座的其他孩子，却见不论成河，还是其他大小几个孩子，竟没一个不高兴的，小冬直接猴上来，抱着刘芳芳的胳膊撒娇：“小舅妈，就让我喝一盅，我保证，就一盅……” 成河也笑嘻嘻地保证：“小舅妈，这不是过年嘛，就给几个小家伙尝尝味儿，也就这一盅了，您放心，我替您看着，他们仨没谁敢不听我的。” 刘芳芳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终于开恩一笑：“你们可得说话算话，不然，我就去告诉你们姥姥。” 小冬立刻欢喜地跳起来，转而又在成河的带领下向刘芳芳道谢，这才重新咋咋呼呼开始喝酒吃饭。 自始至终，宋秀菊完全没插上话，大孩子小孩子就被管理安抚妥当……有一瞬，她竟然突然觉得对这个家有了几分陌生感。好像，她才是外来的那个，被众人排斥在外，格格不入。 不容她多想，小秋笑嘻嘻端了酒盅，招呼大家：“今儿我小舅小姨都回来了，咱们算是全家团圆了，大家伙儿一起举杯，向旧的一年说一声谢谢！谢谢这一年时光，让我、让我们都经历了许多喜怒、欢乐和泪水，让我们大家学会了许多，成长了许多，从而能够更从容地迎接新的一年。” 众人举杯，笑呵呵地碰一碰，也没谁说什么干杯，大都小口喝一点，只有小冬碰过杯之后，抱着酒杯一仰头，竟都给喝干了。 小秋自酿的葡萄酒没加酒调制，纯葡萄汁酿制，却在大清花里存了几年时光，酒液被无限地调正完美过，口感绝佳不说，连酒精度数都高达15左右，而且口感醇厚绵软，却后劲儿十足。 小冬几乎没喝过酒，这一大口酒闷下去，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一股热乎乎的酒劲儿从喉咙滑入胃中，并迅即地随着血液冲向全身，涌上头脸大脑，他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儿，然后，一张脸就瞬间红了起来。 刘芳芳一看小家伙利落地来了个干杯，愣了愣，然后就看到刚刚还精神头十足的小家伙，眨眼就变得雾眼朦胧，眼神都有些缓了，像是喝醉了酒的小兽，什么话都不说，咧着嘴只顾着傻笑，她也终于撑不住地笑起来：“你个傻小子，就一盅酒还不知道慢慢喝，这一口闷下去，后头可不没得喝了？倒是个实在的！” 小冬只知道嘿嘿笑，一边砸吧着嘴儿道：“这酒挺好喝的……嘿嘿，我过完年就十岁了，顶多再过五六年，我长成大人，就能跟哥哥姐姐他们一样喝酒啦。” 略略一顿，他又道：“嘿嘿，到时候，小舅妈肚子里的宝宝也该长大了，到时候我也能当哥哥了……小姨，你啥时候结婚？你赶紧结婚吧，结了婚就也能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小冬是童言无忌，宋秀菊却是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僵了一下，好不容易强撑起一抹笑道：“傻小子喝多了，来，小姨给你盛碗甜汤去，醒醒酒。” 说着，竟直接起身，匆匆出门往厨房里去了。 刘芳芳和小秋等人一起愕然地看着宋秀菊出了门，收回目光，刘芳芳和小秋的目光一碰，小秋点点头，笑着起身，先把有些发晕的小冬按住坐下，又指着成河道：“三哥，你让他喝的酒，如今喝醉了，你也得负责看着他。” 说笑一句，又道：“小姨刚到家还不熟悉，不知道我把甜汤炖在屋里的炉子上，还去厨房找，肯定扑个空啊。我去看看……” 说着话，她已经迈步出门，却见厨房里有些昏黄的灯光下，宋秀菊坐在灶前的矮凳上，抱着膝盖，弓着背勾着头，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那样落寞，那样无助…… 也是到了此时，小秋才突然发现，原本只是苗条的小姨，不知什么时候瘦的几乎脱了形，穿着冬季的厚衣服蜷在那里，却只有小小的一团，隔着厚厚的毛衣，几乎能够看到她瘦到凸起的脊柱和肋骨…… 小秋站在厨房门外，默默注视着厨房里的宋秀菊，看见她伏在膝盖上的肩头微微地颤抖着，隐隐有啜泣声传出来……那样低低地，极度压抑的声音，没有嚎啕大哭的声势，却偏偏格外让人心疼。 只一瞬，小秋就觉得一股酸涩的味道从心底直冲上来，一路经过鼻管儿，直冲进眼窝子里去，眼窝一阵滚烫，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无声地转身，抬头，看着暗沉沉的夜空。阴天了，天空中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似乎赶在旧年最后的时光里，下一场大雪，送行。 她没有出声惊扰屋内的宋秀菊，只是在门口默立守候，直到屋内的啜泣声消失，又过了片刻，小秋才刻意放重脚步，并扬声叫：“小姨！” “……嗳！”略带一点鼻音的回应声从屋内传出来，小秋略略松了口气，听声音，宋秀菊已经把情绪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有哭过的声音略带着些黯哑。 “小姨，你费这么多时候没回去，我才想起来忘记告你了，刚才我把甜汤端到屋里的炉子上去了……嘿嘿，忙忙乎乎的给忘了，害你挨这半天冻……” “呵呵，我说怎么找不到……”宋秀菊顺着话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眼角，确定已经没了泪水，这才放下心跟着小秋回到房间。 回到桌上，众人都有志一同地没有追问宋秀菊和小秋为何一去许久，而且，小秋和成河刻意地调动活跃气氛，连刘芳芳也拾掇起平常的慵懒散漫来，连着讲了几个小笑话，逗得一桌子人笑个不停。 屋里炕上的吴奶奶笑着对钟玉琴道：“听听孩子们多高兴，哎呀，年轻就是好哇，见天儿无忧无虑的，像我们那个年纪，虽然日子苦，可同样一天到晚地乐呵呵，不知愁烦。” 钟玉琴微微眯着眼睛笑。她十几岁的时候什么样子？十四岁去省城读书，十七岁回家，十八岁就嫁给了兆丰园的少东家、宋家的独子，十九岁多一点，就有了长女宋秀莲……说起无忧无虑的时光，也不是没有过，却特别短暂，好像就是在省城上学的三年。 结了婚，宋家生活优渥，她也算是过上了少奶奶生活，却上有公婆，下有儿女，又有忙于生意的丈夫……不知不觉就没了少女的天真烂漫，肩负起当家主妇的操持。更不用说，后来屡遭剧变，生活日渐窘迫，没了佣人保姆，一家人的穿衣吃饭诸般都落在她一双手上，操心受累，加情绪烦闷、前途未卜……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就被无情的时光磨去了双眼的光彩、两颊的红晕，从一颗珍珠变成了死鱼眼睛！ 垂下眼睑，掩去心头的涩然，钟玉琴微笑道：“可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嘛！” 屋外，小秋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了解规则之后，大的小的都觉得新鲜有趣，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连宋秀菊都临时放下了黯然，微笑着看大的小的呼呼喝喝，笑话百出。 一顿饭吃的算是圆满，老少们吃饱喝足，小秋和乔西拉着秦戎、成江成河并三个小的一起，将桌面的残羹剩饭收拾了，锅碗瓢勺洗涮干净，打理整齐，然后才回来，重新围了桌子坐下。 这回没用人招呼，成河和小冬两个就急急忙忙把扑克牌拿了出来，往桌子中央一放，一堆人自动自发地分成两拨，小秋、乔西带着小夏小冬成贵并宋秀菊玩起跑得快。刘芳芳、秦戎和成江成河则围着另一张小桌子，打起了‘升级’。 玩了几把牌，屋内炕上的一桌也吃喝完了，小秋连忙带人进去收拾了桌子，又冲了一壶消食安神茶送过去。 再转回来，宋秀程接替了刘芳芳的牌，带着成河把秦戎成江打的落花流水，一败涂地。而刘正行则接了小秋的位置，和一堆小孩子一起大呼小叫，玩的不亦乐乎。 小秋瞥了这人一眼，心中暗笑着摇头：就这模样，哪怕真奇遇得了什么神功，也成不了大侠。 打了几把牌，刘芳芳先撑不住准备去睡觉，临走招呼刘正行：“你送我回房，正好给我说说爸妈的情况。” 刘正行打牌打得正起劲儿，被姐姐点了名颇有些不乐意起身，嘴里咕浓着，又取出几张牌丢在桌上，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牌，跟着刘芳芳出门。 一出了屋门，刘芳芳地抬头一巴掌打在刘正行额头上，笑嗔道：“我看你装傻，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刘正行摸着脑门儿，一脸委屈吧唧道：“姐，我千里迢迢……咳，几百里道路迢迢地过来看你，你倒好，一点儿不疼我，还打我，太不知道爱护你幼小单纯的弟弟啦！” 第七百八十九章 宋秀程和刘芳芳的房间在二进院的东厢，一明两暗三间房子。 刘正行看着屋里拜访的大木家具，墙上的电子钟，还有桌子上的二十一寸电视机……心里暗道，这用具摆设，也不比省城的婚房差了。 刘芳芳很随意地从案几上端下一盘子干果子给刘正行吃，一边问：“爸妈还好吧？爸爸的胃病有没有再犯？你给我说实话……” 刘正行捏了个小核桃慢慢地剥着吃，一边懒洋洋道：“你那么关心自己给爸妈打电话问就好了嘛，干嘛问我。” 刘芳芳瞪了他一眼，又有些颓丧道：“每次打电话都说好好好，可实际情况是真的好嘛？前两次犯病，都没告诉我，一直等我到家看见病历才和我说……哎，你到底说不说？” 刘正行笑嘻嘻道；“你放心吧，爸妈都很好。你给爸爸淘换的那个药丸子很管用，吃了两个月后，再也没犯。当然了，老头儿如今知道爱惜身体，基本不再喝酒也有关系。” “嗯，喝酒这事儿一定给咱妈说，盯紧了，绝对不能让爸爸偷着喝酒……”刘芳芳明显松了口气，说话都带了些玩笑的意味。 刘正行嗤笑一声，又道：“我看你婆婆给你做的都是大鱼大肉，咱妈让我嘱咐你，你这会儿可得管住自己的嘴，尽量少吃这些大荤之物，多吃蔬菜和水果。咱妈说，你这会儿管不住自己的嘴，生完孩子再喂奶，就会进一步发胖……这会儿要是胖起来，即便将来千辛万苦减下去，体型也变了……哦，咱妈还问，让你每天做的健身操你做不做？说那个很有用，结合产后操，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身体变形，保持苗条身段儿……” 刘芳芳没等刘正行说完，有些不耐地打断他道：“不用说了，每次都是这一套。郑叔可是国医圣手，知道我怀孕后，吃的用的你姐夫事无巨细地都问过郑叔，如今一直按照他的建议安排营养餐，难道咱妈比人家专家还厉害啊？” 刘正行其实也不怎么认同老妈的唠叨，单被姐姐这么不客气地打断还是有些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脸色悻悻地正想说话，却听刘芳芳接着问：“你忘了咱们当初吃块糖都高兴半天的事儿啦？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一两肉票，几个月吃不上一会回肉……也不到咱妈咋了，去了省城才几年，就学的一副官太太的架子和讲究。真该让她过来看看，人家不比咱家的门第高，看人家行事儿，和气大方，半点儿架子都没有。” 刘正行回想起吴家二老的言谈举止，还真觉得有些替自家老妈脸红。说起来，自家老爸如今不过是厅级干部，人家呢，可是进过军委常委的人，高的不止是一级两级，相较之下，自家老太太那装腔拿调的模样，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刘芳芳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生硬，缓了缓语气，和声细语地道：“我在京里见过了太多的官和官太太，我就发现了一个现象，越是真正身居高位的，家里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谦逊有礼的，不惹事不生非，不仗势欺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小秋身边那个高个子丫头，人家爹是副军长，爷爷退下来之前和吴老爷子级别相仿的，真正的钟鼎之家，如如何，你看人家言行举止，安安静静，从从容容，若我不点破，你能看出人家的出身？” 刘正行其实看见乔西来的，毕竟是年龄相仿的大姑娘，还生的颇为漂亮端庄，虽不及王小秋灵动脱俗，却自有一种端凝的气质，看着很顺眼。 他也注意到了乔西的衣裳穿着、举止形容，衣服布料都是上好的，款式也新颖大方，举止从容端正……只不过，因为人家真的是很‘低调’，他是真的没看出人家出生高门，之前他暗暗猜测也不过是小富之家，小家碧玉罢了。却没想到，人家是正正经经的高门贵女，玉堂金枝。 被姐姐教导了一番，刘正行明显的蔫吧了许多，默默打开电视…… 刘芳芳又道：“小秋带了射雕和上海滩回来，你要不要看？” “什么？录像带？那么多集，得多少盘带子啊？”刘正行即便自诩是少爷党，偶尔也能托关系去电视台借几盘带子出来看，可像小秋这样，直接带整套，实在是吃惊。 刘芳芳不以为意道：“装了两箱子，我也没注意多少……” 刘正行再次被打击了，丢下两句话，就起身去客房休息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在自家老妈眼里下嫁的姐姐，实际却是掉进福窝里了。他老妈还不满意不放心，真该让她过来看看，人家吃的穿的用的，甚至社会关系，都已经隐隐超过了刘家一头。 宋家的父辈是商家，比不得刘家官高位显，可眼瞅着姐夫宋秀程年纪轻轻就成了正厅级干部，姻亲王家两兄弟也都是人中龙凤。而最让刘正行瞩目的是王家的大女儿，自家姐姐的大外甥女，之前只知道她早七八年就拜入国医圣手郑秋实门下，学医多年，眼瞅着将来又是一位大医。可今晚据他所见，那一位可绝不仅仅是学医小成那么简单，王家兄弟、吴家养子、乃至于乔家的千金，竟都以王家女儿为中心。更别说，她与吴家二位的亲昵程度，别说其他人，就是乔家丫头明显也差上许多。看吴家二位那模样，说是亲生孙女也不差。而且绝对是最得宠的孙女。 至于宋家的小闺女，说好听点儿是温软，说不好听就是窝囊，若自己撑不起来，只怕自己的日子都能过糊涂了。 好歹他这一趟没白跑，至少让他看清了许多事情，这趟回去，他就与老爹谈谈，让老爹出面规劝规劝老娘，对待刘家乃至王家，万不可再流露出轻慢之态来了，不说放软身段儿可以讨好，至少客客气气的，可别大好姻亲借不上力，反成了仇家。 第七百九十章 转天就是腊月廿九，新年将至，小秋和两个堂哥，带着弟妹们也终于收拾包裹，辞别了姥姥姥爷小舅小姨小舅妈，由秦戎开车回乡过年。 考虑到小秋家房子不够，吴家二老并郑秋实都没动，就留在宋家过年。反正小秋和孩子们顶多初二就又回来了，统共回去住不了两天，他们一个个老骨头就不跟着折腾了（郑秋实原话）。 过年用的点心是自家兆丰园出产的，过年用的炸货、馒头，都是钟玉琴和宋胜书准备的，反正原材料有大半都是王利民寻摸回来的，也谈不上谁家占便宜谁家吃亏的。 这边正装车呢，王利民骑着小电炉又来了。 “哟，姐夫，你这是不放心，怕我不能把孩子们送回去？”宋秀程笑嘻嘻地和王利民开着玩笑。 “秀程啥时候到家的？过了年能待到初几？”王利民没有回口，只笑着询问宋秀程的假期安排。 自己这个小舅子是个能耐的，考上大学那会儿寒暑假就回来的少，工作了之后，就更是一年到头地忙，也就过年能回来几天，回来这一趟，又是大过年的，怎么也得去丈母娘家拜望一下，这一来二去又得占去两天，能在家里待着的时间真是没多少。 王利民又从摩托车后边取出两个坛子，向宋秀程示意：“我找老卤锅上给做的卤兔肉，老方子老味道，我记得你最爱这口儿……有这好酒肴，咱们哥俩怎么也得整上几盅。” 宋秀程笑着接过一只坛子，一边应着王利民进门，一边笑道：“我初三才走，初二姐夫过来，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成啊！那就说好了……”王利民说笑着，抬头看见钟玉琴从屋里出来，连忙叫人招呼，又道，“我还要去结一份账，正好从家门口走，拐进来看一眼，家里可还有用力气用人的活儿？” 钟玉琴笑呵呵道：“都妥了，没啥活儿要做了。这都要过年了，你去结了账就快回来，晌午来不及回家就过来吃……” 王利民笑着答应着，又进去和几位老人打了个招呼，出门时，小秋将他送到大门口，王利民骑上橘红色的CJ50摩托，又回头嘱咐小秋：“你娘这几天累着了，腰疼，你看能不能配个方子回去？” 小秋一听就知道是宋秀莲的老毛病犯了——小秋的重生，虽然挽回了宋秀莲小冬母子二人的性命，但雪天寒地在路边早产的宋秀莲，到底落下了病根儿，腿脚发寒，肾亏腰疼。这病是月子里做下的，顽固难愈，郑秋实亲自出手给她换了几个方子调理，总算略好了一些，平常一些轻便的家务活都不妨碍，但受了寒、累狠了就难免复发。 天气冷，宋秀莲回去又赶着清理收拾房间，劳动力度很大，加上之前几个月在兆丰园的勤苦忙碌，于是腰病复发就成了顺理成章 的事情。 小秋答应着送走了王利民，心里盘算着应对之策，又去向郑秋实请教了一回，这才跟了车回家。 回到家，成江成河帮着卸完车就回了家。两个人都在外边上学，放了寒假后仍旧不得闲，好不容易到家了，都有些迫不及待。 三个小的一下车就打个招呼找自己的小伙伴去了。小秋带着乔西、秦戎进门，果然见家中内外都收拾得妥妥当当了，心中暗叹，回头握了宋秀莲的手，道：“这房子里外收拾得像镜子面儿似的，娘平常经常回来？” 宋秀莲笑着摇头：“也就节日里回来一趟，秋收时回来了几天，可自入了冬之后，铺子那边太忙，根本分不开身再回来……你个傻闺女，哪有你这样自己个儿夸自己个儿的，也不怕让秦戎和小西笑话。” 乔西走在宋秀莲另一边，笑嘻嘻道：“宋姨你可不知道，小秋丫头其实是个很骄傲的家伙，仗着学习好、厨艺好，平常可没少当着我们的面儿自卖自夸，就是一标准的卖瓜王婆！” 小秋咧嘴一笑，露出两侧尖尖的小虎牙，语带威胁道：“乔小西，你可能不知道吧，王婆除了卖瓜，还有一个营生，才是她最拿手的。” 乔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道：“还有什么营生？” “说媒啊！”小秋得意一笑，“我二哥眼看着也是二十好几的大好青年了，要人才有人才，要学识有学识，唯一不足的就是还没定下亲事，我呀，这几天在家过年好好盘算盘算，回去后就替我二哥操持起来，争取让他暑假就把未来的嫂子带回家来。” 乔西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宋秀莲就在身边，扑过去就要撕小秋的嘴，两个人围着宋秀莲打了一个转儿，小秋估计自家娘亲的腰病，引着乔西围着秦戎转圈儿。 两人笑闹一会儿，也就罢手言和。小秋帮着把人和东西安置了，就拉着宋秀莲进了卧室。 看诊，查病，一番细致地看诊问询下来，小秋确定自家老娘就是旧病犯了，于是立刻给她做了针灸，又拿膏药贴了，按住就要起身的宋秀莲，让她在床上休息，家里的活儿则都交给她去处置。 “平常我不在家，没办法替你照料，难得我回来几天，你就歇一歇，看着我处置去。” 家里该走动的，王利民和宋秀莲都走动得差不多了，小秋不让宋秀莲起身，然后拿了自己从京里带回来的东西准备出门——大伯家、利群大伯家，还有爷爷奶奶那边都得去走一趟。 只是，没等她出门，大嫂刘玉芝牵着鹏鹏就进了门。 刘玉芝见到小秋就觉得眼前一亮，哎哟，自家这小姑子出落的，真是一年比一年水灵，前几年岁数小，到底有些青涩之态，如今年岁渐长，那风姿也是越发地卓然，竟生生让她觉得自己恍惚在寒冬腊月里见着了盛开的水芙蓉，皎皎然然，清丽无匹。 而小秋的目光则没放过刘玉芝过门槛时下意识地扶肚子的动作…… 第七百九十一章 之前，大伯大伯娘都盼着大嫂再添个孙子，可一练几年，大哥大嫂忙着打点养鸡场、孵化育雏场，忙得顾不上，一直没要上……如今，看样子，刘玉芝是又有了身孕？ 可小秋没敢恣意高兴，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村口墙壁上的一条条宣传标语，还有这几日听得家里人议论，某村某家的媳妇儿，怀孕七个月了，却被引产了……某庄谁谁谁家的孩子都落地了，却被抱走送给了别人……还有谁家谁家因为超生交不上罚款，三间泥坯房被推了…… 因为小秋等人开车回来，院里院外围了不少小孩乡邻，人多眼杂，大嫂如此动作……小秋心思急转，目光已经向围观的男女老少扫了一圈儿，没看见有谁刻意关注大嫂，这才暗暗放了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迎接鹏鹏。 鹏鹏已经四周岁了，因为营养足，个头长得不矮，体格也随了父亲成海，健康壮实，虎头虎脑的颇为可爱。 这孩子隔了许久未见小秋，眼睛里带着惊喜和期盼，却略略有些腼腆害羞，一边抿着嘴角对小秋笑，一边往自己母亲腿上贴了贴。 小秋叫了声大嫂，然后直接朝着鹏鹏伸手：“鹏鹏来，让姑姑抱！” 鹏鹏抬头看了刘玉芝一眼，看到了母亲鼓励的笑容，似乎立刻有了勇气，回过头，先小小的迈了两小步，然后加速度冲进小秋的怀里，搂着小秋的脖子，软软地叫：“大姑……” “嗳，”小秋甜甜地应着，抱住鹏鹏胖滚滚的小身子，用力起身，竟咦了一声，鹏鹏的体重远比她想象的轻。 她愕然地转头去看刘玉芝，仔细看才发现，看似喜气洋洋的刘玉芝，笑容下掩着隐隐的担忧。她心头一动，大概已经猜到了原因，却没有说什么，只一边逗弄鹏鹏，一边引着大嫂进门。 见刘玉芝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小秋笑：“嫂子给我准备的好吃的？” 刘玉芝笑的特别柔软，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是爱吃鸡爪和鸡盒子（鸡胗）吗？你大哥和人家烧鸡铺子定下，特意给你留的，咱们自家养的鸡，吃着放心，没有病鸡。” 小秋笑道：“还说不是好东西，这玩意儿可不多，一个烧鸡铺子一天也出不了多少，赶不巧儿可吃不上……我可馋了好久了。” 刘玉芝看小秋喜欢，脸上的笑容略略深了些，随着小秋进屋，就招呼：“他大了，沉了，小秋快把他放下来吧！” 小秋笑：“不沉，能有多沉……” 鹏鹏却乖巧地撅着下屁股从小秋身上出溜了下去，然后主动伸手拉住小秋的手，仰着脸叫：：“大姑！” 小秋笑着弯腰摸摸他的脑袋，夸奖：“鹏鹏真乖！” 然后给鹏鹏拿她带回来的点心糖果，并给鹏鹏买的玩具车。四岁多的男孩子，对吃的已经没有太大兴趣，反而一眼就喜欢上了姑姑给买的电动汽车，追着汽车在屋子里玩起来。 刘玉芝客气：“看你，又给他花这么多钱。他大了……” 小秋拉住刘玉芝的手，打断她的客气，略带两分嗔怪，道：“我跟大哥大嫂可从来不会客气！” 刘玉芝讪讪一笑，忙道：“这些东西太贵了……” 小秋笑：“花不了几个钱……” 屋里屋外都是人，小秋也没法说什么话，与刘玉芝客气两句，就托她陪着乔西说话，自己拉着小夏相陪，一起往利群大伯家去了。 到了利群大伯家，才知道，大奶奶李氏病了，在炕上躺着。 小秋进屋探望，就见大奶奶消瘦的厉害，脸上也隐隐浮现着一片灰败之色，她心里咯噔一下子，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笑呵呵地上前跟大奶奶打招呼。 李氏精神还好，看见小秋就露出一抹笑来：“秋儿回来啦？回来过年啦？” 说着话，目光却越过小秋的肩头往后看…… 小秋心里暗暗愧疚，知道她是盼着成岭哥回来，却只能道：“奶奶，我三哥那边还有点儿工作没完成，比我晚两天，算时间，明天就能回来了。” “哦，明天啊……”李氏的目光暗了暗，转而再看向小秋又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颤巍巍从被窝里深处枯瘦的手，握住小秋的手，气息虚浮道：“秋儿，你三哥在京城，多亏你照看着了……” “大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是三哥照看我呐。”小秋笑着客气了一句，立刻换了个话题，“大奶奶，我偷偷给你说个事儿，三哥谈对象啦，姑娘是京城财经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长的漂亮，脾气也好着呢……” “哎哟，这傻小子终于开窍啦？太好了，老天爷开眼，我和你大爷大娘都快给他愁死啦……”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小秋夸张地啐了几口，惹得李氏和利群伯娘都笑起来。 她又道：“大奶奶，您可得尽快把病养好，说不定，我三哥过了年就把孙媳妇儿给您领回来了呢！” 利群伯娘在旁边也跟着道：“娘啊，您听见小秋说了吧？别胡寻思，咱们赶紧把病养好了，过完年就让成岭给女家商量结婚的事儿，您呐，好好养着身子，看那臭小子给您再添个重孙子……难怪咱们帮他找媳妇儿，那小子不认头儿（不同意），没想到心气儿这么高，竟找了个大学生……” 可能是大奶奶自己的经历，让她顾虑更多，听儿媳妇这么说，反而担心道：“成岭娘，大学生是好，可咱们成岭还不是大学生嘞……” 小秋连忙笑着宽慰道：“你们别担心这个，我三哥上了夜校大专，如今正考本科……我给你们说啊，我那未来的三嫂还是他的辅导老师呢！” “哎哟，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大奶奶像是一下子松了口气，皱着的眉头都松开了。 说着话，小秋悄悄地给老太太把了把脉，出来后，又向利群大伯要了病历看了，揪着的心略略舒展了些。大奶奶李氏的病还未到药石无效的地步……她想起自己大青花里复制出来的许多珍贵药物，这一次，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小秋对利群大伯和大伯娘说了自己的看法，又道：“我师傅就在县城，我请他过来给大奶奶看看，咱们再定药方子……你们放心，大奶奶的病有治……说不定，吃两服药，大奶奶就能下炕过年呢。” 说完这些，她又道歉：“早知道大奶奶病了，我就和三哥早回来了……” 利群大伯忙道：“一开始也是感冒，没想到拖拉着越来越重了……你大奶奶也不让说，怕耽搁了你三哥的工作……” “什么工作比人更重要啊？”这句话小秋没说出口，她理解老人的心情，却因为理解，更觉得愧疚。 从利群大伯家辞出来，小秋匆匆回家，立刻就给京城的成岭打了电话，让他安排别人值班，立刻买票回来。 成岭不解，还为难道：“今天都二十九了，怕是买不上票了……” 小秋不给他说完话，就打断他道：“买不上票，就开辆车回来……对了，程小丽也没回家吧？带她一起回来过年吧……没什么事儿，就是回来看着大奶奶和大伯大伯娘他们又见老了……特别是大奶奶，年纪大了，盼一年，就等着你回来过年呢……嗯嗯，好，库存也没多少，安排好人员值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嗯嗯，好，你要是开车回来可注意安全……” 安抚住成岭，小秋把电话挂了，又立刻拨通了县城宋家的电话。一说情况，郑秋实没意见：“我们已经准备吃晚饭了，你让车过来接我吧。” 挂断电话，郑秋实对吴爷爷和宋胜书抱拳：“有个病号，我今晚不能陪二位了，你们老哥俩慢慢喝。” 毕竟是过年，成岭奶奶的病还未到需要通告亲戚的时候，郑秋实也就没有说明。 今年，村子里又有不少人家买了电视机，虽然都是黑白电视机，但明显地分流了看电视的人群，到小秋家看电视的人很少了。这其中，也有过年缘由——过年大人忙着筹备，孩子们有吃有玩，谁也顾不上看电视了。 秦戎没吃饭就开车去了县城，半个多小时后，就接了郑秋实回来。 王利民和小秋爷俩陪着郑秋实去给大奶奶看病，之后，小秋拿了方子跟秦戎去镇卫生院抓药。 到了这会儿，因为群众生活的渐渐富裕和自行车的普及，得了病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去县里医院看诊，乡镇一级的卫生院日渐萧条，郑秋实在的时候，泰平镇卫生院里曾经有模有样的中药房已经大半闲置，仅有的药也有许多陈年存货，或虫蛀、或霉败、或串味走油……许多已经不堪药用了。 小秋却并不在乎，她之所以过来，不过是找个借口，抓了比较常用的几味廉价药，剩下的，直接用大青花里的‘收藏品’补足。 其他的也就罢了，大青花里的山参，小秋就拿出来一支。当年她买的是二十几年的山参，经过大青花不断优化，相信药力会提高许多。 回来后，利群大伯问小秋花了多少钱，小秋没推辞，直接把卫生院开的药费单子拿了出来，不过是几块钱。 利群大伯连连嘀咕开的药便宜，却不知，几味珍贵的药都让小秋用私货给补了。别的不说，就这个年代，一支二十多年的野山参也要几千块上万元了。 小秋哼哼哈哈糊弄了过去，利群大伯将药方子揣进衣兜里，也没多话，忙着亲自跟小秋学习煎药去了。 小秋帮着把药煎好，又细细地交待了服用方法，告辞回家时，已经临近午夜了，成江和秦戎两人等着她一起回家，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小秋又陪郑秋实去了一趟利群大伯家，给大奶奶的看诊。吃过两回药的李氏看起来脸上的灰败之色淡了不少，脉息也稳得多了。这说明药方见效了。 郑秋实又略略叮嘱了两句，就让秦戎将他送回宋家去，毕竟吴家二老还留在宋家。 大年三十，除夕。 S省北部的习俗是晚上喝肉汤，吃饺子。 饺子不多赘述，肉汤却有一些小讲究：用的是过年炖肉的汤汁，加白菜豆腐丸子粉条等多种材料炖煮而成，寓意‘百财’‘兜福’‘圆圆满满’‘长长久久’……。 临近傍晚，饺子出锅、菜汤上桌，就会去门口放鞭炮，除旧迎新。 吃过一副药后，大奶奶李氏精神劲儿明显好了些，由儿媳妇伺候着穿了棉袄棉裤，依靠在炕头上。 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沉，已经能够闻到肉汤的浓香，村子里也开始有人家点响了过年的鞭炮，李氏的眼睛里的焦急的忧心越来越明显，终于看到儿子过来给她摆饭桌，李氏立刻探过身子去，扶着小炕桌问：“昨日秋儿说老三今天回来，这咋还没见影儿啊？你去问问，可别是……路上耽搁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吉利，连忙又改了口。 王利群心里也正惦记着呢，这时候却不得不强撑起笑脸先宽慰住老太太，让妻子带着儿媳孙辈们先吃饭，他匆匆出门往小秋家去。 只是，他走后没几分钟，大门口一阵汽车马达声，正由儿媳妇喂饭的李氏突然侧耳听着窗外，道：“老三回来了！” 众人还疑惑呢，大门口有脚步声响，紧接着就是成岭的喊声传进来：“奶奶，爹，娘，我回来啦……” 这一声喊，屋里人都听了个真真儿的，大人孩子谁也顾不得吃饭了，纷纷放下碗筷，呼呼啦啦奔出去，当然，除了老太太和成岭娘两人。 不管如何，成岭算是没耽误回家过年。 初一，拜年，天还没亮，村里人就去给长辈们磕头贺岁，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吵吵嚷嚷地从村子这头一直能跑到村子那头，兜里揣的满满的压岁钱和糖块儿。 这样的日子，也是消息传递最快的，不到中午，整个村子就都传遍了，利群书记家的老三领回个大学生媳妇来，模样儿那叫一个水灵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兄弟带着小子们拜完年回来，照例商量着在一起聚餐。 王利民道：“大哥，中午都去我那边儿……” 王利军则道：“今年也别去你那边了，都去我那边，连咱爹娘一起，咱们一家人再吃顿团圆饭。” 王利军是大哥，王利民这个做兄弟的一直很尊敬兄长，听大哥这么安排，他也不再反驳，只笑道：“我那边大概准备了不少菜了，你让我大嫂少做几个菜，我再把家里准备好的菜带上，足够了。” 两兄弟商议妥当，各自回家安排，中午都去大房吃饭。 这两家子加上王建国李秀英老两口，老少四代，齐聚一堂，小二十口人，热热闹闹坐了满满两桌子。 李秀英这几年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早没了之前的骄横霸道，头发几乎全白了，瘦津津地坐在那儿，穿着王利民给她买的新袄子，脸上却木呆呆的，等人给她把菜送到碗里一口，她才知道吃一口，偶尔低着头自己嘟哝一句什么，谁也听不清，也没谁真的用心去听，仿佛已经完全隔绝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了。 王建设头发也白了大半，气色却还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孙子们给斟的酒，偶尔夹一筷子菜吃，看着满屋子的热闹，儿孙们的笑脸，不时回头跟身边的老伴儿说一句：“知足吧，人啊，得知足。” 李秀英默默地吃着东西，或者怔怔地看着某一处，隔半天才小声地嘀咕一句：“……知足！” 只不过，这声音太小，耳背的老爷子大概也听不见，或者，也并不在意老太太回应与否，照旧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再给老太太夹一筷子：“这块鱼肉不差，你尝尝，小心点儿刺啊！” 正热闹着呢，屋外匆匆奔进来一个人，却是家住在村前头的一个半大小子，进门气还没喘匀乎，就着急道：“利群叔家的大爷爷回来啦！” 大爷爷回来啦？王召国？ 离家几十年，这位回来的次数用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往年过年，也都是王利群和王利民两兄弟一起去给他拜年，今年怎么回来了？还是大年初一……他回来，他那一家子怎么安排？ 一听王召国回来，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涌上来这么几个差不多的问题。 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兄弟率先站起身来，王利军向老爷子道：“爹，您先吃着，我们哥俩过去看看情况，若是真是大爷回来了，您再过去也不迟。” 成海走出来一步：“我跟你们去吧。” 成江成河也笑嘻嘻道：“既然去，咱们三兄弟就一起去。” 于是，老少两辈人穿了大衣，一起出了门。 没等他们走到王利群家，就看见路上有人陆陆续续往那边走，隐约听到有人嘀咕：“……大老婆……小老婆……” 王利军和王利民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果然，进门就看见，王召国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把儿子王强，还有孙子王朋都带了回来。 成江成河比成海快，特别是成河，仗着身体灵活，三两下从人缝中钻进去，看清了情况立刻又挤了出来，然后，跟大哥二哥交待一声，就把脚往家跑：“大奶奶不好，我叫上秦戎去接郑爷爷。” 原本已经见起色的大奶奶李氏，因为‘丈夫’突然回归，急火攻心，病情急转直下，一阵猛咳之后，吐出几口血痰。 郑秋实赶了过来，却没再开方子，出来后，只交待，“准备准备吧！” 王强和儿子已经不见人影，只剩下苍老的王召国坐在堂屋，听到郑秋实这句交待，脸色灰白一片。 王利群将郑秋实送出门，还没回头，成峰成岭哥俩已经把王召国架出了家门：“你走吧！别再来了！” 王利群眼珠子通红，怒骂道：“混账！” 成峰成岭哥俩垂着头不回嘴，去也站在门口堵着，谁也不肯相让。 王召国嘴唇哆嗦着，看着王利群……他这次带着小儿子小孙子回来，也只是想着带这一支儿孙拜拜祖宗，认认门，将来死了也能埋进祖坟，落叶归根。谁成想，李氏竟……如此！唉！ 王利群却不肯看他，垂着眼，好一会儿才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会给你养老送终。”言下之意是，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你，你也……”王召国想质问，可莫名地觉得心虚，竟是问不出口。 看看儿子，再看一眼孙子们身后的老宅……当年，他和李氏就在这个地方拜了花堂。 迎亲过门时的唢呐鞭炮声，恍在耳边；蒙头红下，新娘子娇羞的笑靥犹在眼前…… 王召国木然地一步步走着，背向着老宅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滚下两行浊泪。 王利民骑着摩托车带着王建国，一起追到村口，才追上王召国。 王建国看着大哥脸上的泪，也不知如何劝，只能装作不见，拉住王召国的手道：“大哥，去我那边坐坐吧？” 王召国木木地转身，抬头，看着王建国苍老的脸，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对不住她啊！” 他对不住的是谁，其实都知道。为什么对不住，也是人尽皆知。却已经谁也不在乎，他这句话……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怎能补偿一个女子数十年的青春韶华？更何况，还有养老、抚幼，连弟弟都是李氏一手带大！ 王建国无言，只能别开眼。 王利民上前，替自家老爹解了尴尬：“大爷你回去，我送您吧。” 说完，又回头看王建国，王建国连忙道：“我自己回去，你去送送……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王召国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嘴唇哆嗦着，道：“我……若是，给我个信儿，我一定赶回来见她一面。” 这话，谁也没有应声，王利民搀扶着他坐上摩托车，王建国干脆又撇开眼，不再看他。 王召国看看自己的亲弟弟，又看看自己的亲侄子……却最终只能叹息一样：“走吧！” 这一去，再不用回头！ 第七百九十四章 李氏的身体本就接近油尽灯枯，被郑秋实和小秋师徒俩联手用药物挽救回来一点点，却不想被带着在外边生的孩子回来的王召国给气狠了，当场就不好了。急急忙忙又把郑秋实从县城请过来看诊，却也已经没了回天之力。 只道：“其他药不用吃了，只用那支老参炖汤，或能过了初五。” 旧俗，过年有老人过世不吉，连丧事都不能办，就立刻下葬。只有过了正月初五，也就是俗称的‘破五日’，才能搭丧棚，按风俗办丧事。 还有个说法是正月十七之前丧事都不吉，可李氏的情况如此，实在是撑不到十七了，能撑过破五，又有小秋拿出来的野山参，郑秋实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这才说了个‘或可’。 一听这话，成岭娘任世霞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李氏虽然自己受了一辈子苦，却仍旧是个宽容良善的婆婆，待任世霞真如闺女一般，任世霞嫁进门三十多年，婆媳俩从没红过脸，感情真是堪比亲娘。一说老太太不中用了，这儿媳妇哭得比儿子还痛的，大概也不常见。 王利群是李氏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拉拔大的儿子，对老母亲的感情更深，同样悲痛万分，却无法放任自己像女人一样嚎啕……况且，母亲的身后事还要安排，有的是事儿让他操心拿主意，他哪能只顾着悲伤？ 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娶妻生子，也活得像个人样儿，那他就有义务有责任孝敬老人，并给老人一个完满。 魏红霞和宋秀莲已经闻声赶了过来，街坊邻里也赶了过来，自然有人劝慰照应任世霞。王利群红着眼睛嘱托一两句，就匆匆和王利军会合，招呼了信任的人手开始筹备安排老人的后事。 当然，大年初一，很多事情不能动，但坐在一起斟酌商量一下请人看地儿、铺排人手，并各项事务诸般，一一罗列下来，各人心中有数，事到临头也就不慌张了。 村子里办红包喜事，都有专人负责司仪统筹安排，故人的衣裳用具、亲友联络、乃至迎来送往、请厨师盘灶台摆席面……等等纷杂诸般，皆会替你安排的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王利群将这事交待了，就转头进屋，专心守着自家老娘去了。 老大成山媳妇熬好了独参汤送了进来，王利群将老娘半抱在怀里，一手揽着老娘的头，一手舀了那独参汤一点点喂进老娘的嘴里，刚开始，李氏的嘴还需要用勺子略用力撬开，两口参汤喂下去，李氏竟能够自己张口吞咽……一茶盅子独参汤喂完，王利群替李氏擦擦嘴角，正想回手拿把梳子替老娘梳梳头，李氏的眼皮抖了抖，长长吐出一口气，醒了。 “娘，我以为你不要儿了……”王利群喊声娘，噗通一声跪在老娘床边，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他干脆不说了，只扑在老娘肩头，任由自己的泪肆意流淌，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有一次他跟着娘去赶集，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李氏推了他快跑，他跑出来又遇上了狗，被狗一追不但迷了路，连脚上的鞋也跑丢了，大冬天光着脚走在陌生的道上，又累又饿……后来，好不容易被相识的人看见送回家，重新见到娘，他就这般扑在娘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他记忆中哭得最痛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痛哭。从那以后，他的记忆渐渐清晰了。也是从那次以后，他认识到自己没有爹保护，他要尽快长大，护着娘不再受人欺负……再被人欺负、再受伤，不管多疼，他都没再哭过。 李氏已经清醒过来，耳畔听着儿子不再稚嫩的哭声，却仍旧心疼的厉害。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揽住儿子的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肩背，缓缓道：“不怕，不怕，我儿已经长大成了人，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娘啊，没有人欺负儿子，您就不愿陪着儿子了吗？您就狠心丢下儿子一个人吗？……”王利群接二连三地质问出来，尽管他的眼睛早就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却仍旧双手握着老娘的手，不敢松开刹那，只用一双泪眼，紧紧盯着老娘的脸，等待着老娘给一个答复。 利群大伯家发生这样的事，相近的几家都没了过年的喜气。 初二一大早，宋秀程就找了一辆吉普车，载着宋胜书和钟玉琴来了三合村。 宋胜书和钟玉琴作为姻亲，带了礼物去王利群家里探望病人。宋胜书则帮小秋小夏几个小的收拾一番，衣服行李一堆，收拾到车上，等宋胜书和钟玉琴探病回来，就将老的小的，并乔西等人一起带回了县城。 王利民和宋秀莲要帮着料理准备，谁也顾不上年节走动。而小秋则因为懂医理，主动申请留下，每天跑几趟过去看望大奶奶。并又拿出一支山参交待给成岭，让他给大奶奶用上，别省着。 小秋未走，秦戎连通面包车也留了下来，有车，进出采买什么的方便不少。 如是，忙了两天，大奶奶李氏的身后事已经准备铺排妥当。大奶奶李氏即便早晚两次独参汤吊着，但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了，一天里最多能有一两个小时清醒的时间，其他时间都昏昏沉沉，不晓事了。 初四傍晚，郑秋实又过来一趟。 看诊之后出来，他悄声交待：“剩下的参，明天晚上一起用上吧……提前把家里人都叫一叫，再陪陪老人家吧。” 这一句嘱咐，让一家人又一次落了泪，却比第一次得知噩耗时，平静了许多。 第七百九十五章 初五一天，老人都在昏睡，一直没有醒来，早上的一盅参汤都没喝几口。 眼瞅着初五就要过去，快到初六凌晨了，守候的众人都略略松了口气，各自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老太太能挺过这一晚，说不定明天一早能好起来了呢！ 只不过，还差一刻钟零点的时候，守了大半夜的人们正准备各自散去休息，大奶奶老太太却突然醒过来。 而且，看着老太太的精神比之前几日都好了些，那眼珠子都带了一抹亮光，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昏昏暗暗、死气沉沉的，若不是老人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就看着精神头儿，真好像一下子病痛全消了一样。 老人醒了就说渴，任世霞连忙喊儿媳妇将熬好的独参汤端上来。 老人撇撇嘴，不乐意道：“那东西有股子怪味儿，我不爱喝。” 屋里人大概知道老人是不好了，一个个强忍着满心的悲痛，王利群一边替老人掖着被角，一边强挣出一抹笑来，问：“娘，您不爱喝那东西咱就不喝，您爱喝啥，让你儿媳妇给你做去。” 老人抿抿嘴角，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毫不犹豫道：“我想喝面条，小霞赶的面条儿好喝，软软的……杠头啊，咱家还有白面吧？没有白面娘就不喝了……” 杠头是王利群的小名儿，小霞是任世霞的小名，自从有了孩子就不叫他俩的小名儿了，猛地听到老人这般叫，两人都是心头大恸，任世霞登时有些撑不住就想哭，被王利群拉了一把，这才捂着嘴忍住。 王利群则连声道：“娘，咱家白面多着呐，您忘了，咱们家今年收了四千多斤麦子呢，咱们一家人吃两年也吃不了哇……”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早已经顺着脸淌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胡乱地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只怕让眼泪落在老人身上……老话说，孝子泪落在老人身上，老人在地下也不安。 破五吃饺子，一家人也没心思吃，面和馅儿都剩下不少。听得老人要吃面条，任世霞连忙擦了泪去擀面。面条端上来，老人吃了一大碗，心满意足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转眼又看向后边的三个孙子，成岭就能发现，这时老人眼中的光亮淡了许多。 成岭连忙端了早就炖好的独参汤过来，想给老人喂下去，老人却倔强地抿紧嘴摇摇头，拒绝再喝。 她握住成岭的手，努力握紧一些，含混道：“奶知道你要强，好好地，别累坏自己个儿……” 墙上挂钟的时针早已经滑过一点钟，老人最后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了儿子媳妇在屋里，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个人，在灯光下鬓角也有了斑斑白发，老人眯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些，再看清楚些，却总觉得灯光昏暗，最后只能放弃，叹息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多爱惜着自己个儿啊……” 老人去的很安详，自始至终没有提及王召国。 老人故去，王利群也没让人去报丧。 停灵三日，初九发送。王召国得了消息匆忙赶了回来，看到的却是落葬后返回来的送丧队伍。 数十人穿着白衣孝服，缓慢地从村外走回来，看见那个白发老人站在路边儿，走在前头的几个人意外之下，脚步不由放慢了。后边哭得头发昏的王利群和众孝子们谁也没心思管旁的，只觉得心像挖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啸着刮进来，刺得心窝子生疼生疼的，冷的整个人都冻僵了。 送葬队伍回村，老风俗是不停、不回头。 前头的人脚步略略放慢了一瞬，却随即又拖着步子往回继续走起来。白皑皑裹着悲伤的队伍，缓慢地从王召国面前经过，这些人，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孙辈，却都好像没看见他，不认识他一般，缓缓地，却一步未停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回村子里去了。 王召国独自站在村口半晌，终于没再往村里去，直接回了农场。 大奶奶的病情一出来，初三时，吴奶奶和吴爷爷就带着警卫员离开了，据说是去了吴奶奶的老家江南，临走带走了乔西丫头。 初六，郑秋实过来拜祭之后，也提前离开了。 如今，大奶奶后事处理完了，小秋也到了离开家，回京上学的时间。成岭则要留在家里一个月，到二月才能回京。于是，程小丽就与小秋一起回京。 成岭将剩下的一支参给小秋送回来，小秋没要，叮嘱他交给大伯大伯娘存着去，万一村子里谁家有个急用，也省得淘换不着。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小秋憋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话。 明显憔悴消瘦了许多的成岭默默地点点头，再抬起头来，勉强对着小秋一笑：“放心，我为了让奶奶安心，也会好好地。” 宋秀菊在初六那天回了省城，临走带上了刘芳芳，刘芳芳是回娘家。 宋秀程和郑秋实一样，过来拜祭之后，就匆匆赶回了京城，都没能去省城给老丈人拜年，只能打电话告罪。 刘朝胜倒是大度，好言安慰他不要太在意这些虚礼，自家人不在乎这些。又说让芳芳在家住几天，他会让刘正平送姐姐进京，让宋秀程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干好工作，玩不可大意疏忽，犯了错误云云。 正月十一，小秋、成江和秦戎一起，也终于离开故乡，返京。 这个年假，前边一半是欢笑喜庆，后边一半却是萧杀和悲恸。极致的喜庆和悲恸挤在这短短的十来天里连续上演，实在太消耗人的精力，让三个年轻人都有些沉默，少了许多活力和欢笑。 就在他们以为，回京就能松口气，好好缓一缓的时候，一到京的他们却接到了另一个更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第七百九十六章 西南某野战医院遭遇了流弹，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和伤员死伤近百人，其中包括之前刚刚上去的周庆霞，和另一名小秋在草原上认识的林巧。 周庆霞牺牲，林巧受伤送回了总后医院。 小秋得了消息已经是她回京后的第三天，她恢复医院实习后，在外科病房里见到了林巧。 小秋是随着查房的队伍来到外科病房的，她戴着口罩站在医护人员中间，看着医生讲林巧头上的纱布解下来，露出来的竟是一片惨白的头骨……那一瞬，她差点儿忍不住尖叫出声。 曾经清丽灵秀如一枝茉莉花的林巧，头皮被弹片削去半边，毁了容。哪怕植皮成功，那黑亮飘逸的一头秀发，却再也无法恢复。 她认出来林巧，却实在鼓不起勇气，直面这个被毁容的一个姑娘。 一上午，她给自己找借口，医院查房工作很紧张，不允许无故耽搁。可中午打了饭，她却吃不下，看到白色的馒头，都会想起在病房里看见森森头骨的刹那。心中烦闷，胃口翻涌，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吃饭，而是回到郑秋实的办公室，插上门，裹紧自己的大羽绒服，在休息床上昏昏睡下。 做了个混乱的噩梦把她惊醒，她倚着墙平复了一会儿，到底抵不住心底的诘问，于是，压下心头的惊惧，捧了桌上自己养的两盆水仙，往烧伤外科走去。 临近中午，各科的查房已经结束，护士们也大都结束了各种护理工作，军医院的特殊性，很多病人并没有家属陪伴，除了走廊上又几个伤势恢复的伤员活动，并没有太多的人，显得有些安静。 林巧住的是三人间病房，除了她，还有两名女病人，都是这一次医院遇袭后的伤员，一个伤了腹部，做了手术；另一个炸掉了大半条右臂……说起来，其实林巧算是伤势最轻的，至少肢体健全，没有生命危险的，却也是唯一一个出现过轻生念头的。毕竟，一个漂亮姑娘毁了容，变成怪物一样的存在，这打击太大，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小秋来到病房，敲敲门走了进去。 门口住的就是那个断臂的姑娘，她的伤势恢复的最好，情绪也最稳定，正倚坐在床头拿着一支笔练习左手手指的灵活性。抬头看见小秋进来，眼睛里透出一抹询问之色来。 小秋微笑着点点头，道：“给你们送两盆水仙。” 因为小秋还穿着白大褂，小姑娘只当是医院里安排的，并没有多想，目光随即转到小秋怀里的水仙花上，惊喜道：“好漂亮的花儿！” 小秋的水仙花是跟本科室一位医生学的，种球雕刻过了，养出来的水仙花叶片卷曲翻转，陪着白色的花朵，恰合它的雅号：凌波仙子。 小秋笑笑，没有多说，将手中一盆放在她和第二床中间的床头柜上。 第二床的病人刚手术没几天，还在输液，似乎睡着了，没有动静。 小秋捧着另一盆水仙绕过去，终于走到了林巧的身边。 林巧朝里侧躺着，瘦瘦的肩膀掩在宽大的病号服中，几乎没有存在感，让她包扎着白色绷带的脑袋分外醒目。 小秋没有特意去看林巧的脸，只是将水仙花放在林巧前面的窗台上，身形顿了顿，在开口说话和立刻离开之间犹豫了一瞬，然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林巧，而林巧应该比她更不愿意遇到旧相识。罢了，多专注她一些，等过些日子吧。 隔了两天，周末，小秋可以休息一天。 已经是正月十四，小秋也该准备上学的事宜了，于是，郑秋实干脆发话，让她先回家收拾准备上学，开学后再来实习。 小秋没有推辞。她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准备，只不过，她提前一天与秦戎约好，这天一大早就开着车出了门，然后直奔城外。 周庆霞的家就在京西不远的易县。 小秋和秦戎两人开车，问着路到了周庆霞的家。她的家就在县城里，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则是县防疫站工作，原本想送周庆霞参军谋一个好的前程，却不想把性命留在了西南边陲。 周庆霞家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特别是周庆霞的父亲，对聪明伶俐的小女儿最是疼爱，周庆霞牺牲后，周父受到的打击最大，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白了一半，小秋见的周父更是瘦的脱了形，高高的颧骨支棱着，看得人心惊。 小秋两人带了些营养品，又放下一个信封，也没多说什么，就从周庆霞家里辞了出来。 说起来，她与周庆霞相识时间不长，也谈不上太深厚的感情，可得知那样一个活泼明丽的姑娘，正像花儿怒放的年龄，却骤然凋零，还是忍不住揪心。 回程的路上，秦戎伸手拍拍小秋的肩膀，轻声宽慰：“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小秋收回神游的思绪，回给他一个微笑：“嗯，我没事。” 垂了垂眼睛，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露出一抹笑容道：“我就是觉得心疼，那么年轻的生命……嗯，不说这个了，眼看也快晌午了，咱们在县城吃顿饭，然后去西陵看看吧。” 易县是清西陵的所在地，共葬了四位清朝皇帝和三位皇后。九十年代，清逊帝溥仪的墓也在西陵附近。 正月里，寒风仍旧萧瑟，西陵辉煌宽广的建筑显得格外陈旧破败，也没有游人，偌大的广场上，除了一簇簇枯草，看不到一个人影。 小秋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与秦戎一起慢慢走过去，用脚步丈量当年帝王的最后历程。 他们没在西陵盘桓太长时间，只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就开车离开。 那个皇朝，不管背负多少骂名，不管曾经的辉煌，终究与一代代帝王一样，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东方这只沉睡了数百年的猛狮已经渐渐醒来。 走了这一趟之后，小秋压抑了多日的心情好了许多。 到家时间尚早，不过下午三四点钟，刚刚洗了把脸，就接到了乔西的电话，说曾经的老同学约着一起吃饭，并特意提了一句，说林娅和叶梓都到。 林娅，真正的天之骄女，又出国留过学，喝过洋墨水的人……小秋还真是有些兴趣呢，不知道，长了几岁后，是不是也学会了圆滑和通融？ 第七百九十七章 李芳云年后初三就回了京，如今每天都去学校勤工俭学。小秋去参加同学的小聚会，也把李芳云带了一起。 因为聚会在马克西姆餐厅，离嘚不远，小秋也没让秦戎开车，三个人骑自行车，慢悠悠过去，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 小秋和秦戎对马克西姆餐厅都是熟门熟路，李芳云却是第一次过来，那么大方洒脱的姑娘，听说吃西餐，兴奋中又带着些小忐忑，一路上都在问小秋，需要注意什么礼仪，听说，很多人第一次进西餐厅都闹了笑话。 小秋笑着宽慰她：“她把餐厅开在咱们国家的土地上，只要不大声喧哗，不无理取闹，该吃吃该喝喝，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必太在意，哈哈，主要是，我也不懂，问我也给你说不明白。” 八十年代早期，相对于国内餐饮业陈旧的装饰，和普遍恶劣的服务态度，引进的西餐厅，不论装修、服务，都可以说远远超出当时国内的水平，自然会引起国人的好奇和注意。 几人停好自行车，走进餐厅，因为就餐的人不是太多，餐厅内非常安静。精美的欧式装修，漂亮的彩色玻璃，梦幻的灯光，显然大大超出了李芳云的意料，小丫头的眼睛有些不够使，这边看了看那边。好在，她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没有出声，只拉着小秋的胳膊，不停地小声道：“啊，那片玻璃墙太漂亮了……那个壁灯，太好看啦……” 小秋并不觉得她这样丢人，只微笑看着她，不时地应和一两声，或者帮她解答一两个小问题。 “嗨！戎子，这里。”一声轻轻的招呼声，在斜前方传过来。 小秋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位穿着大红荡领长款毛衣的姑娘正含笑站起身来，正是林娅。 林娅本就高挑的身材，经过几年西餐的营养，更加曲线饱满玲珑，一头乌黑亮丽的直发披在肩上，趁着白皙的脸庞，红润润的唇，真是漂亮的耀眼。 秦戎笑着应了一声：“林娅！” 然后，侧脸看向小秋：“我们过去吧。” 小秋点点头，拉着李芳云与秦戎一起走过去。 “哎，你是王小秋？哎呀，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你好！”林娅看见小秋好像不认识了一样，然后又热情地夸赞，小秋听得笑容加深，这话其他小姑娘信，她才不信，好假！ “林娅，你好！”小秋笑着问候，也回应一句，“相信我，你的美貌足以让任何人着迷。” 后边一句话，小秋用的是英语。 林娅微微一愣，也用英语回了一句：“谢谢……这位是？” 后边的问句就换回了汉语，问的却是小秋身边的李芳云了。 小秋正要介绍，却听林娅身后跟上来的叶梓道：“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 小秋目光一转，恰对上叶梓嘲讽的目光，她并没有瞪眼，更没有说什么话，叶梓却先心虚地住了声，转开了目光。 对于这种学不乖的人，小秋实在懒得理会。生活和时间是最好的老师，终有一天，她会学乖，只不过，那时的她大概会遍体鳞伤，甚至身败名裂也不无可能。 没了不知趣的人干扰，小秋才开口道：“是我大学同学，李芳云。芳云，这位是我中学同学，林娅。”至于叶梓……呵呵，自己不作人事儿，也没人把她当人。 对于小秋的忽略，林娅表情不变，微笑着和李芳云互相问候，转身往桌子上走的时候，她才一手挽了叶梓给李芳云介绍了一句：“这是叶梓，我们都是中学同学。” 这时，乔西拉着成江脚步匆匆地从外边进来，一眼看见小秋林娅几人，立刻出声招呼：“小秋，林娅！” 几个人同时回头，林娅拉扯嘴角扬起一脸笑，缓步迎上去几步，伸展手臂给了乔西一个拥抱，小秋没动，只转目光看了叶梓一眼，却见她也扯出一抹笑，往前走了一步，叫：“小西。”明显比对待她和李芳云热情许多，没了之前的鄙夷和嘲讽。 几个女同学亲热的同时，秦戎已经和几名男同学打了招呼，各人一起到了桌子旁落座后，坐在林娅身旁的一位西装帅哥附耳低声问了句什么，林娅静静听完，然后微笑着抬眼看向桌上众人，道：“咱们开始点菜吧？” 乔西不在意地摆摆手：“吃西餐你在行，你点就好了。” 林娅的目光一转，含笑应了下来：“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那我就越俎代庖一次。” 问过众人没什么忌口之后，林娅招来侍应生，小声地点了菜，最后笑着看了桌上的人一眼，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点了红酒，喝一点没关系吧？” 其中一个叫叶炜的男生是与秦戎叶梓乔西一个大院里出来的，听林娅这般说，立刻笑道：“红酒多没劲儿，还是喝啤酒吧！” 林娅打了个响指，爽快道：“好，那就再叫几杯啤酒。” 之后，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而出国几年后，林娅也真是大变了模样，不但出落得更漂亮、更洋气，而且，真正地体现出了她外交世家的风范，在饭局中几乎照应到每个人，态度诚恳、思量周全、还从容优雅，真正称得上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几乎俘虏了所有人的心，其中包括李芳云，却不包括小秋。 吃完饭，林娅几个人还想去其他地方，小秋却笑着告辞：“我就不去了，我们明天开学，一早起来要奔学校了，不能晚睡，祝你们玩的高兴。” 李芳云和秦戎不用说，乔西和成江也与小秋一系，两伙人就在餐厅门口分开，干净利落地各奔东西。 乔西小秋几人刚走，叶梓就撇着嘴，满眼嘲讽道：“乔家小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施了咒，对王小秋那么死心塌地不说，如今倒好，竟然跟个从农村里出来的谈上了对象，嘁，她这是准备嫁去农村里当婆娘吗？” 林娅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淡淡道：“小秋这个哥哥可看不出从农村里出来的。” 第七百九十八章 毕竟是出国历练了两年的，林娅早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的姑娘，看人不再只浮于表面，而是学会了在衣着以下，更多地注意人的言谈、举止，甚至一些生活习惯的小细节，有些人或许会侃侃而谈、海阔天空，却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有些人话语不多，却句句中地，遣词用句准确，对马克西姆餐厅的种种细节很熟悉，应对自然。 更关键的是，与乔西出身天差地远，两人相处时却丝毫看不出成江的攀附之意，反而是乔西，对成江习惯成自然地依赖、带点儿小讨好的撒娇……这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如一般人的想象，是王成江刻意引诱乔西，攀附乔家，倒反而像是乔西主动追求的王成江。 当然，成江也没有轻慢乔西，该呵护照顾的半点儿不少，只是举止间从容自然，没有丝毫刻意，看着让人特别舒服。 听林娅也为王小秋的哥哥说话，叶梓不甘心地撇撇嘴道：“农村里出来的，怎么装也掩盖不住那股子泥腥气，没看见吃得盘子那个干净，都快赶得上狗舔的……” “够了！”林娅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将她喝止。 说一句两句土气也还罢了，但说什么‘狗舔的’就不仅仅是无礼，而是太刻薄，甚至带些恶毒了。 再说，西餐讲究的是要多少吃多少，可不像国人待客讲究剩的越多越有面子。点的菜吃不完，在西餐厅是浪费，很丢人的事情。而且，马克西姆的菜做的不错，他们点的菜基本都吃完了，包括叶梓自己都没剩菜，却还笑话别人，难道仅仅因为对方用餐优雅，盘子没有她那样狼狈吗？ “小娅……”叶梓很有些委屈地看着林娅，不知道林娅为什么突然偏向王小秋那边的人，还大声训斥她这个自己人。 林娅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不耐，努力放柔声音道：“对方做什么丢的是他们自己的脸，但……与咱们什么关系，理会他做什么。” 她本想说背后议论人、甚至非议人，丢的是自己的脸，可话到嘴边意识到，这话说出来叶梓也听不进去，她又何必白费口舌？正像她说的，丢人是她自己的事儿，与自己何干！ 这时候，林娅已经决定，以后减少与叶梓的往来了。与这种没脑子的来往多了，真会让她怀疑是否会影响自己的智商。 告辞离开后，确定另一边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李芳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感叹道：“艾玛，这一晚上可憋死我了，那么一屋子人，说话都跟对暗号似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成江车子上的乔西和小秋就一起笑喷了，连成江和秦戎都跟着笑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笑，乔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道：“芳云这比喻，还真是贴切啊，那一屋子人嘁嘁喳喳的，可不就像‘对暗号’嘛！我之前咋就没想到这个比喻词呐……哎，不行啦，我又止不住想笑啦，哈哈哈……哈哈……” 乔西笑得有些忘形，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前仰后合，真是够惊险的，成江无奈地摇摇头，伸出一只手将她护住，这才避免小丫头笑得栽下车子的悲剧发生。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卷棚胡同，成江还想去送乔西，被乔西制止了，让即将开学的成江早休息，她跟秦戎一起回去就行。 洗漱就寝，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鲁北地区正月十五过十六。 小秋一早起来，动手包饺子，成江起的也早，与她一起动手和面，收拾饺子馅儿，两个人的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的时候，李芳云也起来，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包了几盖帘。 李芳云跳起来，匆匆忙忙洗脸，准备赶去学校做最后一天的勤工俭学。小秋则动手把饺子下到锅里，等李芳云洗完脸，小秋也将两饭盒刚出锅的饺子给她挂在车把上：“让老师和同学们也尝尝。” 李芳云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风一样走了。 小秋也没顾上自己吃，同样拎了两饭盒饺子也出了门，临出门交待成江：“我去医院给师傅送饺子，二哥你慢慢吃……哦，中午不回来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是出去，也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一上午差不多都在医院了。” 出门早，小秋到医院的时候，还没到交班时间，郑秋实还没到。小秋讲给他带的饺子用一条干净毛巾包了，放在暖气片上热乎着，自己拿了另一盒饺子去了外科。 林巧家是山西的，隔得远，一直没见家属过来，过十五了，也给她送点儿饺子过去。 小秋一直关注着林巧的情况，知道林巧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再没有出现过轻生之举，仍旧沉默，但吃饭还好，也很积极配合治疗……她这个病例也算比较罕见的一个，据说，国内好几个烧烫伤外科的顶尖医生进行了会诊，研究确定了下一步的治疗方案，第一期植皮手术已经确定了日期，用的是她的自体皮肤。而林巧植皮手术最大的难点是皮下组织破坏严重，有一小块头骨暴露出来，这一块移植皮肤基本不可能存活。所以，专家组们统一的意见认为，林巧的植皮手术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因为来得早，病房里还没进行查房，各人都在自由活动，走廊中的人比较多，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小秋推开病房的门，就见三个女兵都聚集在窗台上，连林巧都没有躺着，而是坐在病床一侧，做手术的和断手的女兵一起在窗台前忙乎着，不时还回头向林巧说一句什么。 第七百九十九章 林巧虽然没有直接加入到另外两个女兵的活动中去，却明显比之前对身边事漠不关心的状况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排斥与人交流了。 之前小秋又来过两次，林巧都是捂着头或者闭着眼睛，两个人算是没有直接面对过，所以，小秋一看见林巧这次坐了起来，反而犯起了踌躇，她要不要上前，林巧认出她后，会不会觉得难堪，再次影响她的情绪？ 没给她太多犹豫的机会，腹部做手术的女兵回头和林巧说话的时候看到了小秋，立刻笑着打起招呼来：“哎呀，小王医生过来了！” 她这一招呼，断臂女兵和林巧也都转过身来，小秋就这么直接对上了林巧的目光。 断臂女兵也笑着和小秋打了招呼，又向林巧介绍道：“你可能还不认识，这位是中医科的小王医生，水仙和茶花都是她给咱们送来的。我们开始还以为都有，后来才知道是小王医生自己花钱买来，送给咱们三个的。” 林巧脸上却没有小秋想象的惊讶、意外，平静的脸色似乎在说，她早就知道了。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对方，还是小秋鼓起勇气扯起一抹笑，抬手和三个人打招呼：“元宵快乐！” “我看到了郑老先生。”林巧平淡地吐出一句话来。看似剪短的几个字，却交待了前因后果。 小秋是郑秋实的学生，见到了郑秋实，再见到小秋还需要惊讶吗？！ 之前的纠结紧张，突然就放下了，小秋扑哧一笑，踏步走了过去：“就知道瞒不过你，亏得我之前还想玩点儿小神秘，送个小惊喜，好了，算是白费心思了。” 走到近前，小秋将饭盒从布袋子里取出来，打开饭盒盖，一下子腾起一团热气，白生生胖鼓鼓的饺子，好像还保持着刚出锅的样子，热气蒸腾着、香气四溢着，引得人食指大动。 “呀，饺子！” “哎呀，我最爱吃饺子了，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两个女兵一个比一个激动，腹部动手术的那个女兵伸手就要来抓，却被断臂女兵一巴掌拍开，笑骂：“你的手刚刚种花了，还不快去洗洗！” 两个人笑闹着揪扯着去门口的脸盆里洗手，小秋就把饭盒放在橱子上，和林巧面对面站着，互相端详了片刻，然后同时笑起来。 她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小秋离开病房后，心情却格外地好。林巧最难过的就是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不过，今日看起来，她好像已经看开了毁容的事情，重新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其实，在小秋的印象中，林巧是个聪慧、上进的姑娘，若不是上了前线，这会儿应该考入军事卫生院校深造了。不过，只要她鼓起勇气，这一切都不晚，她错过了去年考军校的机会，今年的却还来得及。 至于另外两名女兵，一个伤了内脏，一个断了条胳膊，却仍旧坚强乐观积极……像是经历了风雨的花儿，可能开出的花儿没有之前那么浓艳，甚至缺了花瓣，但却仍旧尽自己努力地明媚灿烂着，令人心折。 从外科病房回来，郑秋实恰好系着白大褂扣子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小秋就道：“今天会诊，你带上病历跟上。” 小秋一下子苦了脸，不情不愿地答应着。等郑秋实一走，她的小脸上却再次明媚起来，笑嘻嘻地进屋，看见饭盒已经空了，想也知道，今儿的饺子馅儿合了郑秋实的口味。 “吃了我的饺子，压榨我还不手下留情，太黑了！”小秋嘀咕一声，手底下却已经迅速地整理好病历抱在怀里，穿上白大褂，戴上帽子口罩，匆匆转身，追着郑秋实去了。 正月十七，新学期开始，医学生们接触到的专业课越来越多，除了在教室里上理论课，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加上小秋还要去中医学院那边旁听，课业更加忙碌起来，几乎没有半点儿闲暇时间。 文帧栎教授一直没有放弃收小秋做弟子的念头，开学第二天，他居然主动找到小秋，说他身边缺一个助手，问小秋愿不愿意做。 当然了，因为小秋的身份是学生，这个助手没有工作关系，但会有一定的报酬，尽管报酬不多，一个月也就百八十块钱，但这个数目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已经不算少了。要知道八十年代中期，普通工人每个月工资也不是都能到一百块，高级技工、高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百多点儿有限。 文帧栎申请到这个名额，也是想用迂回之计，慢慢地收拢小秋，等她钻研到脑科疾病的奥秘中去，体验到钻研的乐趣，她就会答应做自己的弟子了。 百八十块钱对普通学生来说不少，但小秋是真看不到眼里。她在意的是做了文教授的助手后，进实验室会比较方便，时间上自由许多，许多学生接触不到的仪器、材料，她也可以接触到。当然，文教授精湛的医术，也是她一直很憧憬的。 在她心目中，做一名国医圣手，和做一名手术技能精湛卓绝的大医之间，并不矛盾。 于是，一老一少，出发点不同，所谋不同，却殊途同归。小秋这次没拒绝文教授的好意，答应下来。只不过，她也向文教授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比如去中医学院听课。文教授也不苛刻，‘很好说话地’一口答应了，只要不耽误他的活儿，时间上给小秋一定的自由安排的余地。 第二学期，同学们褪去了新生入校的兴奋和青涩，变得从容起来。而且，各人的生活安排也渐渐有了些不同之处。 李芳云寒假的勤工俭学给老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开学后，又得到了可以继续勤工俭学的通知，每周要拿出三个下午，加上周日一天，去图书馆整理图书，每个月给六十元钱的报酬。 第八百章 赵艳艳谈了对象，大部分课余时间都与男朋友在一起了，出现在宿舍的时间少了许多。覃秋怡倒是没谈对象，却结识了几个外校的老乡，经常出去活动。大家也不知道她们的活动是什么，但每次覃秋怡出去前，都会花大半个小时打扮，本来清秀婉约的覃秋怡，这段时间好像一下子时髦起来，外边还春寒料峭，她已经穿上了长及脚踝的毛呢裙，加上八公分的高跟鞋，还有越来越浓重的妆容……恍惚小白花一下子突变成了醉芙蓉，足够艳丽了，却失了最本真的清丽秀雅。 邢海参加了校会的组织部，课外活动比较多，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郑爱莲是她们宿舍最刻苦的，按部就班地上课，坚持自习，每天下课都会追着教授问问题的，也不知是不是被小秋的学习成绩给刺激了。 小秋忙得像陀螺，接了文教授的助手工作后，文教授帮她在教职工宿舍楼里安排了一间单身宿舍，算是每个月有限酬金之外的另一项物质待遇。 小秋也没声张，连宿舍里的寝具都没动，另外弄了一套被褥铺盖。因为是单人宿舍，倒是随意放一些自己的东西。 在她住进去前，秦戎请了匠人过来将房间的顶棚和墙壁裱糊了一遍，地面没有大动干戈，只用高标号水泥细细地抹了，将大宅子那边装修时用剩的地砖带来铺了。之后，又让秋芬嫂子过来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家具、用品一律用的都是新的。等小秋搬进来的时候，门外看着并无异样，但打开门，里边却被收拾的纤尘不染，一律到底都是簇簇新的，连电视和电话都装上了。 有了这间宿舍，天气不好，或者做实验晚了，小秋就打个电话回去，留宿在学校。中午午睡也不用再跑老远回宿舍了，而且，有了宿舍，她完全可以把青花瓷里的美食拿出来享用，反正青花瓷有保鲜作用，放上多久都不怕坏了。 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寒冬过去，春风吹遍了大地。 小秋在学校的学习按部就班，周日还坚持去医院实习。 这一天周二，小秋却破例向文教授请了一下午假，赶到了医院，这一天下午林巧就要进行植皮手术了，主刀医生请的是国内最顶尖的皮肤整形专家，手术各方面准备很充分，成功率很高。 小秋到达医院的时候，林巧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正等待着手术室人员过来接病人，病房里站着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小秋看这位与林巧容貌上没什么相似之处，却站在林巧的床侧近前，心中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见到小秋，林巧很高兴，脸上绽开一片笑容，冲淡了手术带来的紧张。 小秋将手中抱着的几支玫瑰花递过去，林巧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玫瑰花娇嫩的花瓣，片刻后，抬眼看向小秋，微笑：“小秋，谢谢你。” “跟我说这话不是见外了？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玫瑰一样的女孩子，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恢复如初……其他的我不敢说，等你手术成功，祛疤的事情我包揽下来了。” 国外已经有了磨皮祛疤的尝试，而自从林巧毁容，小秋就一直在琢磨祛疤痕的方子，她翻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医文古籍，又请教了师父郑秋实，最后在宫廷传出来的‘碧痕膏’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改进，最后定名为‘碧玉祛痕膏’。经过临床试验证明，祛除疤痕的效果很不错。只不过，这药膏子用料几十种，绝大多数都是极名贵的药材，也就是小秋，有大青花的复制功能，才能拿出这么多药材来配药，搁别处，别说个人，就是百年老店都不一定能够凑得齐一份药材。 所以，这‘碧玉祛痕膏’疗效再好，也注定了没办法投入量产，与他们之前弄得那个‘黑金续命膏’是一样的存在。 林巧不知道小秋已经有了祛疤的成药，只当她说的是郑秋实，也不意外，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只笑道：“这话我可记住了。” 林巧这台手术花费了五个多小时，小秋没等她出来，在林巧进入手术室后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那个男青年也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递到林巧的母亲手里，道：“阿姨，你们看着给巧巧买点儿营养品吧。我工作还很忙，必须回去了，就不等巧巧出来了。” 林巧的母亲只是伤心，林巧的父亲却将那二百块钱抓起来，重新塞回青年的手中，道：“多谢你来探望，钱就不用留了，巧巧是立功受伤，国家给包着，花不着自己的钱。” 男青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百块钱，默了片刻，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就辞了出来。 他是喜欢过林巧，两家彼此也乐意见到他们青梅竹马，成就一段良缘。可谁想到林巧一个卫生兵却被送上了前线，还受伤毁了容……他很同情林巧，也很心疼，可他很理智，不敢把自己的感情和一生赌进去，一辈子面对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他没有那个勇气，他选择了分手。 他庆幸，两个人还只是谈对象，没有订婚，更没有结婚。 林巧的手术做的非常成功，植皮完全成活，破损的头皮终于全部修复。只是，她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因为植皮是腿部的皮肤，没有头发，以后也不可能再生长出头发来。也就是说，她终其一生都只有半边头发。 手术后，小秋去看望林巧，却见这个头上尚包裹着层层纱布的姑娘笑的一脸灿烂：“我头上的疤痕可就拜托你了。” 小秋来前准备的几句干巴巴的安慰话再也说不出来，她只有回以同样的笑容：“放心，交给我了！” 第八百零一章 从林巧的病房里出来，小秋回到中医科就得了一个消息，又一批伤员即将送回来了，据说这一次送回来的是京城分区部队最多的一次伤员，因为，暑假前，京城部队就会撤下来，剩下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将是南方的雨季，战事也不得不趋于缓和。 随着大批伤员回到后方，一部分医护人员也将随同回来，其中绝大多数是第一批上去的，个别是受伤或者生病的。前线撤回来的伤员，主要送往外科病房，但同时，前期在外科病房接受治疗的伤员也会迁出一部分，分流到其他科室，比如伤后复健、内伤调理这些，就会送到中医科。可以预见的，接下来的几天，中医科会非常忙碌，因为，分流伤员的工作必须在前线伤员回来前完成，真正的时间紧任务重。 赵荣丽副主任看见小秋，立刻像又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小秋的手道：“秋啊，你接下来几天能不能请假过来帮几天忙？郑主任和向前副主任都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实在忙不过来了，你就当来帮帮大姐我……” 赵荣丽平常对小秋多有帮助，她的话都说到这里了，小秋怎么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也幸好，文教授有个学术交流会去了沪城，需要三四天后才回来，小秋也正好有几天时间比较松散，只需向辅导员请个假就行。 像小秋这样的优秀学生，又被文教授明确定为弟子人选的学生，学校里给的政策都比较宽松，小秋一句话，辅导员就同意了她的请假，并且还问，两三天不够，请一周也可以，当然前提是不耽误课程学业。 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迎面遇上了郑爱莲，她看见小秋的表情略有些不太自然，却又勉强撑起一片笑来打招呼：“小秋，你也来找辅导员啊？” 小秋很诧异啊，她来找辅导员请假，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听郑爱莲这口气不太对啊。 知道自己不是神仙，没办法了解所有人的想什么，所以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她都不会多花心思，只随意地应了一句：“嗯，我有点儿事，来向辅导员请个假。” 郑爱莲却一脸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看着小秋，嘿嘿笑道：“嗯嗯，太巧了，我也是有事儿来跟辅导员请假的……” 小秋越发莫名其妙地厉害，心道你有没有事请不请假，与她何干？ 毕竟是同班、同宿舍的同学，小秋还不好这么直白地打脸，于是笑着点点头，只道：“嗯，那你去吧，辅导员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说完，自己脚步匆匆地骑了自行车，直奔图书馆去了。她有两本书看完了要还回去，还要再借两本……眼看快到闭馆时间了，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见小秋匆匆离开，郑爱莲才露出一抹嘲讽的表情来：哼，装什么装，这个时间来找辅导员，不是为了暑假的交流生名额才怪。 上个学期考试成绩，郑爱莲没能考过小秋，屈居第二，所以，对交流生的名额有些不太自信，这才想着课后来找一找辅导员，以增大自己入选的几率。却没想到，王小秋不但学习好，连行动能力都比她强，竟抢在了她前头……不过，如此以来，她之前心中还存有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强烈地好胜欲望。王小秋不是和她挣嘛？那她就更要倾尽一切能力，把这个名额抢到手。 能够出国呢，在这个年代，以她的家庭，这次很可能是她实现出国深造的唯一一次机会！ 只要想一想国外的繁华、先进，还有学成后的成功，能够俯视众人的崇高地位……她心中就一片火热。为了实现这些，她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做，没有什么东西不可拿出去交换。 小秋根本不知道这些，她急急忙忙赶到图书馆，又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还上书，也把自己想要的书借到手之后，距离闭馆只有不到五分钟了，真真是赶了趟末班车。 放松下来，小秋骑了车子往校园外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买点儿什么好吃的补偿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几天，可以预见的，她将全天候蹲在医院里忙碌，别说午饭，恐怕晚饭都吃不好，提前吃顿好的，也算给自己蓄积一点能量。 难得的片刻悠闲，小秋骑着自行车从校园中一排大柳树旁经过，长长的柳枝垂下来，已经萌生出点点嫩芽儿，近看芽儿不显，稍远一点看过去，却见柳枝款款，如蒙了一层嫩鹅黄色的雾纱，又像用画笔随意晕染了几笔水粉，淡淡的朦朦胧胧的，一片软烟。 一抹淡雾、轻烟尽头，一个青年长身玉立，含笑站在路边柳树下。 小秋隔得老远看见，就忍不住惊喜地叫：“廖辰哥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有空就过来看看。”廖辰含笑应着，手却伸过来拉了拉小秋身上单薄的开司米背心，笑嗔道，“还是那么沉不住气，这天还凉呢，减衣服太早小心感冒。” 小秋体质好，对严寒酷暑的适应力都很强，这样和风拂面的天气，她只穿衬衣都不会觉得冷，只不过为了不太特别，才在衬衫外边加了一件薄开司米背心，没想到还是被廖辰教训了。 廖辰当老师的时间太长，虽然是兄妹称呼，但在小秋心中，真是把他当做与宋秀程一样的长辈尊敬和依赖的，一听廖辰教训，小丫头也不害怕，皱着鼻子朝廖辰做个鬼脸，还是乖巧地答应着：“好，我以后会带一件风衣出门……廖辰哥哥，你好不容易有时间，别在这里浪费了，我正好想着找个地方吃点儿好的去，现在就走吧。” 廖辰顺手接过小秋的自行车，长腿一抬坐上去，骑了两步……小秋一看，好嘛，她骑着刚刚好的自行车，廖辰一双大长腿根本伸不开，她在一边看着都替他难受。 第八百零二章 等廖辰调整好自行车，秦戎也过来了，三人会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秋芬嫂子不必准备他们的晚饭，另外，若是成江乔西回去，也让秋芬嫂子转告一声，都去饭店会合。 家里有了秋芬嫂子，成江不担心小秋一个人住着危险，学业也越来越紧张后，在学校留宿的时间多起来。而乔西的学校距离比较远，平常回来的次数并不多，大都是周末才会过来。 初春季节，早晚的气温仍旧有些低，三个人选了一家开在胡同里的涮肉馆子，这家馆子不大，就一个小四合院的规模，熬汤用的料和选肉却非常严格，清汤火锅在某个吃货小圈子里很受推崇。 三个人点了肉菜锅底，慢慢地说着话吃饭，酒要了一瓶店家专供的五粮酒，纯粮酿造，又陈酿了至少三年以上，酒的度数偏高，最起码也得五十多度，但喝在嘴里并不呛，辛辣不刺喉，反而能够喝出一种醇厚之感，不像勾兑酒的香气那么浓，却特别顺口，就小秋这不喝酒的，小口小口抿着，不知不觉都能喝下二两去。 席间，小秋自然地说起即将从前线送回来的大批伤员，嘟嘟嘴道：“今晚好好吃一顿，攒足了力气，接下来的几天指定没工夫好好吃饭了。” 秦戎看了廖辰一眼，目光交汇中，彼此都知道对方已经得到了消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缄默，谁也没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小秋专注美食，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细微的异样，吃着肉喝着汤，脑门儿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一顿饭吃得舒服又满足，吃饱喝足，廖辰带着小秋回去，秦戎在旁边跟着，本来她天天连轴转着就很累，又吃得饱饱的，坐在自行车上，依靠在廖辰背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自行车上的瞌睡能有多长，一两分钟，还是三四分钟，亦或者七八分钟……但就是这短短的一个瞌睡时间，小秋却做了一个让她惊心的梦，梦里，吴戈带着部队撤退，队伍中还有好几个被担架抬着的伤员，远处的环境看不清楚，只看见他们身边是一片又密又高的甘蔗林，让生在北方的小秋在第一时间误认为是北方的玉米地。 天空很蓝，阳光充足，周围一片静谧，若不是吴戈和战士们脸上戒备的神色，还有他们手中紧握的木仓，小秋都会怀疑他们置身的是不是战场。 陡变突现，轰隆一声巨响，行进中的士兵纷纷卧倒，片刻后，前头传来消息，有人误踩地雷，一名战士牺牲，另外还伤了两个人。 小秋听到有人骂：“前天在这里经过，明明清理过的……” 吴戈瞪了那人一眼，冷声道：“你都说前天了，两天时间，足够重铺一遍了。” 士兵们都噤了声，吴戈冷静果断地下命令，伤员包扎处理，派工兵去前头排雷，并安排一个班保持警戒。 周围再次恢复了一片宁静，小秋却仿佛能够嗅到地雷爆炸后残余的火药味儿，还有淡淡的一抹血腥气。 突然，木仓声从甘蔗林中传出来，哒哒哒……听着并不刺耳，却瞬间就有两名战士中木仓倒下去。 血腥气一下子浓起来。 小秋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木仓声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停了下来，根据木仓声判断，潜伏在甘蔗地里的敌人并不多，可能是两个人，手持的是半自动武器。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消息，地雷已经排除，可以继续前进了。 吴戈用手势命令，队伍保持匍匐状态继续，避免扩大伤亡，他点了身边的一名战士，两人匍匐迂回了一段距离，然后一个翻滚钻进了甘蔗地，朝着木仓声传来的地点包抄过去。 两个人的战力很棒，尽管潜伏者打完冷木仓后改变了的潜伏的位置，但还是被吴戈和战友成功包抄堵截，并在对方发现的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颗钉子被拔掉，吴戈和战友同时长出了口气，搜捡过对方之后，两人胜利归队。 可就在两个人转身之际，小秋心头突然狂跳起来，某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袭来，仿佛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呼吸困难起来。 她焦急万分，想要出声示警，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就像看电视的人，明明清楚地看着电视中的人生百态，却只能做个旁观着。 一根黑黝黝的木仓管从甘蔗丛后边伸出来，嘭地一声闷响，小秋几乎能够看清子弹旋转着飞出木仓膛…… 下一刻，小秋突然后心一震，某个东西似乎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身体，疼痛慢了一拍，才骤然传来，随之，她就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啊……” “哎，小丫头平时也别太拼命了，坐在车子上也能睡着的，恐怕只有你了。”廖辰清淡柔和的声音传来，抚慰着小秋揪紧的心。 她木愣愣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身前的两个人身上。 却原来，廖辰发现小秋睡着后，就用脚点着地停在了路边，秦戎则干脆停下车子，来到了小秋身侧。再看自己，脑子醒来，手臂却仍旧紧紧地圈着廖辰的腰，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靠在廖辰的脊背上。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只是做梦吗？为什么梦里的情景那么清晰，还有子弹击穿身体的感觉，太真实，真实到，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身体的痛并没有因为她的醒来一下子消失，后背的疼似乎还在持续，只是钝了些，没有梦境里那么清晰。而让小秋心悸的是，头疼的仿佛要裂开，还有胸中某处难过的要命，似乎某一个重要的东西破碎了！ 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小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我做了个梦，梦见吴戈……受伤了！” 第八百零三章 廖辰和秦戎的脸色都微微一变，飞快地碰了下目光后，还是廖辰开口，柔声安慰小秋道：“做梦而已，哪里能当真。” 略略一顿，他笑道：“我今天得到的最新消息，还说吴戈立了功，最低也是个二等功，并且，很快就会撤回来了。” 小秋的心头一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她记得很清楚，梦里的吴戈正是带队撤退的途中遭遇了埋伏。 秦戎见小秋神色还没有缓和，也出声宽慰道：“戈子很谨慎的，之前几次激烈冲突都没有受伤，而且，他所带领的排也是伤亡最少的。” 小秋心里发苦，轻轻闭了闭眼睛，若是梦境是真的，那吴戈的排在撤退中肯定有了不小的伤亡。 略略缓了片刻，小秋重新打点起精神来，露出一抹笑容：“呵呵，我也觉得那个臭小子不会有事儿，老话不是说了，祸害遗千年嘛！” 听她说起俏皮话儿，廖辰和秦戎都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廖辰回头摸了摸小秋的头顶，笑道：“就是这话。那坏小子快回来了，你有空就琢磨琢磨，怎么拾掇他。……别想着帮他放水，请客吃饭什么的可不算数！” 小秋嘿嘿笑，“我办事您放心，指定不能轻饶了他！” 三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卷棚胡同，因为担心小秋的情绪，不但廖辰住下，连秦戎都没有回去。 京城部队即将从前线撤下来的消息，吴家自然已经知道，虽然不好随意往外说，但自家人已经开始准备，特别是吴奶奶，已经招呼着陈嫂收拾吴戈的房间，又盘算着提前给吴戈准备他爱吃的东西等等。 吴爷爷和吴海港父子虽说生活上的小事不必操心，但已经提前筹谋，帮吴戈规划回来后的安排。虽说，吴戈回来还要读几年书，但布局得提前，若是等吴戈毕业后再着手，就什么事都给耽误了，自家孩子拼死拼活挣回来的功劳可不能白瞎了。 一家人忙乎着迎接吴戈回来，秦戎回不回家，也没人太注意。因为他有时候也回在学校留宿……也不知是什么心情，秦戎这天晚上没有给吴家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廖辰看小秋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精神状态也很饱满，吃饭挺香，不像有什么心结的，也就放下心，收拾收拾上班去了。 秦戎陪着小秋吃完饭，然后两人一起出门，秦戎去学校上课，小秋则去了医院。从这天起，外科的伤员病号开始逐批向其他科室分流，中医病房这边一改平常四平八稳的常态，医生护士也变得风风火火起来，将各病房整合，该劝出院的劝出院，该调整病房的调整病房，按照外科递过来的计划空出病房，又清理打扫，更换设施设备，忙碌一天后，转天，外科数十名需要后期复健和调养的伤员就送到了中医科。 然后是医生一个一个看诊、对病历、诊断、开方、用药……护士们则安排病房，然后根据医嘱或打针、或理疗，还有各种基础护理…… 科室里不管主任还是小护士，没有一个人能有空闲的，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头都抬不起来，中午别说休息了，连午饭都是去餐厅匆匆扒几口算完。到了晚上，赵荣丽副主任干脆将大部分医生护士留了下来，加班加点地整理病历， 忙乱了整整三天，科室里的情况才算基本安排完毕。小秋将一摞整理好的病历往赵副主任办公桌上一放，也趁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大批病号分流，安置之后，日常工作有得忙了，她怕自己再不赶紧走，又被赵副主任抓了壮丁。若是郑秋实或者李副主任下命令，她还能找借口逃脱，偏偏赵副主任走的是柔情路线，人家平常对你那么好，各种关心爱护，就让你帮点儿小忙你好意思不帮？！反正，小秋不好意思拒绝。 盘算着已经是周五，上一天课就能休息一下的小秋，却没能如愿，因为她回到学校才知道，文教授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新项目。 没办法，小秋脱离了医院赵副主任的奴役，又立刻成了被文教授压榨的小可怜儿，上课、做实验、整理资料……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她揉着僵硬的脖子，很想大吼一声：难怪文教授开出那么优厚的条件让她当助手，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啊！尼玛，太累啦！ 在小秋埋首课程实验之中无力自拔的时候，医院里第一批伤员从前线运回来了。第一批伤员不多，只有五名，却都是情况极其危重紧急的，前线医院无条件救治的，是从前线直接用飞机送回来的，中间只是从直升机换乘了运输机。 小秋这几天一直忙，晚上都要加班到十一二点，别说回家睡觉，连吃饭都是文教授让人直接送到实验室里的。经过这几天超负荷的工作，也让小秋看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人的成功是凭空落下来的，都是经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和拼搏的，文教授在国内已经是顶尖的脑外科专家，对待工作却仍旧如此认真、勤奋，认真到让别人觉得严苛，勤奋到她这个小小的助手都觉得承受不住，无限接近自己的生理极限。 她自己的身体素质如何？她的年龄多大？ 相比起头发花白的文教授，对待学术和工作的精神态度，小秋再累也不敢有一句抱怨，她甚至为自己最初的不满和抱怨，感到深深的惭愧和羞耻。 日以继夜地忙了三天，文教授终于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等在外边的好几个人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呼啦啦一下子围上来。 文教授疲惫地摘下眼镜，捏一捏鼻梁，一边拿出眼镜布擦着眼镜，一边听着几个人低声地说明情况，等对方终于说完，文教授才将擦干净的眼镜戴上，语调缓慢道：“让人做术前准备吧，我要休息五个小时，然后上手术。” 第八百零四章 小秋收拾好实验室内的卫生，才打着哈欠从里边出来，门口聚拢的几个人已经散去，文教授正在洗手池旁边洗手，听到小秋拖沓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道：“你这几天累坏了，这样，你收拾一下，跟我去观摩一台手术。” 大一的学生别说跟手术，连实验都不用想的，教授能带你进手术室，本身就是对学生的一种奖励，而且是高规格奖励。 小秋虽然没答应拜文教授为师，但对高精度的脑科手术还是怀着浓厚的兴趣，甚至带着某种崇拜的情节……毕竟，脑科手术是外科手术中难度最大，精度要求最高的，稍微有一点点误差，轻则脑损伤影响身体功能、病人智力，重则就可能致命。 所以，小秋一听这话，连满身的疲惫都忘了，之前还哈欠连连的，这一瞬间也清醒了许多，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地就答应下来。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小秋跟着文教授上了车，直接去了医院，却没有进手术室，而是来到文教授专用的休息室。这个休息室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小客厅，有一个是文教授的，另一个则是给教授助手准备的，两个房间都有配套的卫生间，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 师生两个到达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准备了两份套餐，吃过饭，小秋就在文教授的指使下进房间休息。 第一次进手术室的兴奋和激动，小秋躺到床上时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被大青花改造的极好的身体素质，加上连续多日积攒的疲惫还是很快战胜了兴奋和激动，将她拉进沉沉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沉，似乎刚睡着，就被敲门声唤醒，却是文教授起身后来叫她起床了。 小秋懵头懵脑地爬起来，坐在床上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置身何处，来做什么的，连忙手忙脚乱地起身，飞跑着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了一眼蓬乱的长发，小秋动手将头发梳起，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如此以来，不影响戴隔离帽，而且盘起发髻后，头发不易脱落造成二次污染。 看着收拾地干净利落的小秋从房间里走出来，文教授眼底滑过一抹赞许，笑着招呼她一起吃饭。果然，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简餐，简单却有足够的营养和热量，以支撑接下来几个小时的高强度高紧张手术的体力需要。 师生两个无声地吃完饭，小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询问文教授，自己进手术室需要注意的事项。 文教授看出她的忐忑，笑着道：“就像咱们实验室一样就行了，你今天进去就是观摩的，多看多想，其他的不用理会。” 小秋看一眼笑眯眯地文教授，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里替自己打气：别气馁，再简单的东西也需要一步一步地学，何况是高精尖的脑外科手术，能旁观，离助手还远吗？等成为助手，那离主刀也就不远了…… 他们从休息室到手术室走的是专用通道，并没有见到前边的家属，所以，小秋对手术病人一无所知，只是跟着文教授一步步做着术前准备，清洗、消毒，换手术服，最后，跟在文教授后边进入手术室的时候，病人已经进行过麻醉，躺在手术台上，整个脸都遮住了，只剩下需要手术的部位暴露在无影灯下。 外科手术的过程大都是血腥的，特别是脑科手术……冰冷的器械发出各种声音，其间，主刀医生、助手和护士之间只有最简单的必要的语言交流，大多数时间，手术室中都没人出声，安静地可以清楚听到手术钳、手术刀和血肉组织发生的细微声音。 手术进行的还算顺利，一个多小时后，一块碎弹片被文教授从伤员脑部取了出来，放进手术托盘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小秋顾不得多看沾着血污的碎弹片，赶忙上前一步，拿着帕子替文教授擦去额头和脸颊的汗水。 春天气温本就不高，手术室内还有最先进的温控设备，气温绝对不高，文教授的帽子边缘、领窝边缘却已经被汗水浸湿……仅由此就能看出，做这么一台手术，对于主刀医生来说，消耗多大！ 手术到这一步，文教授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清创、缝合，都由给他做助手的医生负责完成。 因为带着学生，文教授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把整个手术完成，算是让小秋把整台手术完整地观摩了一遍。 主刀医生做完手术，接下来的清理、等待麻醉恢复等工作就有辅助医生和麻醉师负责了，文教授带着小秋出了手术室，脱去手术服后，再次来到洗手台清洗后才离开。 他们照例走的专用通道，这边有两名军方的人等着，向文教授转达了‘首长’的谢意，文教授淡淡地客气了两句，就带着小秋离开了医院。 连续工作几天，又做了一台大强度手术，别说文教授这个主刀医生，就是跟着观摩的小秋，此时也已经是疲惫到了极致，必须要去休息了。 离开医院，天色已近傍晚，本来小秋晚上还有一堂讲座要听的，这会儿却实在坚持不住了，索性也不去学校了，直接告辞文教授，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她都顾不得洗澡，连饭也没吃，洗了洗手脸就爬上床睡了。 这一觉，小秋睡得特别香，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她，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看见窗户上透进来的晨曦，稍显黯淡的光，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揉一揉火烧火燎的胃，小秋爬起身就往卫生间跑。解决了生理问题，又简单地洗漱一下，她就跑去翻冰箱……果然，秋芬嫂子前天晚上做的晚饭几乎没动，用饭盒盖着，整整齐齐地摆在冰箱里了。 第八百零五章 挑一份香椿炒鸡蛋，盛了一碗米饭，小秋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个速成版的炒饭，又从大青花里偷渡出一杯牛奶，把这些东西都吃下肚，咕咕抗议的胃才算消停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也没了。 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多了，再回房间也睡不着了，小秋索性拿了换洗衣服进卫生间洗澡。 之前几天，匆忙之中她只能每天一个战斗澡，今儿有空了，自然要泡个热水澡。她从大青花中取了几样舒筋活络的药材，放进浴池中，先放热水，促进药材有效成分的浸出，再加入冷水调节到微烫的温度，这才慢慢将自己浸入药汤之中，感受着温热的药汤之中毛孔扑簌簌打开，之前数天疲劳积聚的污浊之气随着汗水由毛孔中排出，药材的有效成分却顺着毛孔进入体内，舒筋活络是其次，最大好处是促进了皮下末梢循环，促进了皮下和皮肤的新陈代谢，也就相当于做了个全身的药膜，等她用清水冲洗干净身上的药汤，就能发现，身上的肌肤红润而富有弹性，连手肘、膝盖等部位也没有粗厚的老皮，浑身上下肌肤如腻，润泽通透而富有弹性。 泡了一个药浴，肌肤状态好了许多，人也放松舒展了，换一身干净舒爽的棉质衣裤从卫生间出来，长发用毛巾绞到半干，懒懒地披在脑后，春日清晨，海棠初绽，如粉似霞，妩媚娇艳。她站在院子中的海棠树下，人比花娇。 秦戎走进来就看见了这个画面，晨曦，海棠、出浴的少女，让他晃了神，愣在了原地。 小秋也看见了刚刚绽开花苞的海棠，于是停住脚步细看，海棠花花型并不大，却胜在颜色好，加之一簇簇地同时盛开，粉白粉红的花瓣叠加在一起，就成了天边的霞，手上的锦。 一阵晨风吹过来，吹动鬓间一缕干了的发丝，遮住了小秋的眼，她抬手撩发，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大门口站着的青年。 “咦，你来的这么早？”小秋身体放松，心情愉悦，看到秦戎自然就走了过去，只是走到了秦戎近前，才惊讶地发现：“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熬成这样？看你这样子，得有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了吧？” 秦戎的脸颊明显的消瘦了许多，脸色晦暗，下颌上一抹青色的胡茬儿，最少两天没刮胡子了……这一副憔悴潦倒模样，真是比她从实验室里熬了几天更不堪。 而据小秋了解，秦戎并无什么不良喜好，作息规律，不会与同学熬夜打牌，也不会熬夜看，至于电脑游戏，这会儿国内连电脑都少见，电脑游戏更是不存在……也不怪她惊讶了，秦戎这模样，显然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秦戎垂了垂眼，将眼底某些情绪掩饰下去，再抬起眼睛，就只剩透着疲惫的微笑了：“戈子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突然回来了？”小秋下意识地反问，然后才意识到时间不对……几天前，还只是说‘快撤下来了’，显然，当时吴戈还在前线，若是按照正常流程，应该先从前线撤下来，在二线休整一番，才会随着换防回到京城。 小秋脑子多快，意识到不对，提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有真等着秦戎回答，而是直接道：“他受伤了？” 这句话虽然是疑问，表达的却基本是肯定的意思了。 秦戎扯扯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想起当时接到消息，吴戈还处在随时丢掉性命的危险之中，不但有一颗子弹差一点儿就洞穿心脏，更有一块碎弹片进入了头部，嵌入大脑深处。那个位置极为诡异，稍微偏一点，吴戈当场就没命了。 但即便如此，这块弹片想取出来也非常难，手术过程中稍有不慎，人就交待在手术台上了。也真因为如此，才会特批了直升机、运输机，将他和另外四名重伤的战士从前线直接空运回京，并提前联系了国内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文帧栎，人送到京，几乎一点儿没耽误，就上了手术……好在，手术非常成功，弹片已经安全取出，剩下的就是等待吴戈醒转，并慢慢恢复了。 听秦戎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小秋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等她听到主刀医生是脑外科的大拿文帧栎后，小秋终于露出一抹震惊的表情：“你说是文教授给吴戈做得手术？是不是昨天下午？” 秦戎点点头，然后就看见小秋一下子愣了一下，再然后……小秋表情莫名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她第一次进手术室，观摩的就是吴戈的手术……若是当时知道，或者她会紧张担心种种情绪，可手术做都做了，也成功了，才知道居然是吴戈……除了意外，实在没有更多的想法了。 只不过，手术完成之后，文帧栎教授为她讲解手术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因为那块弹片部位很深，取出的过程虽然最大可能地避免伤害，却仍旧不敢保证，术后病人是否有中枢损伤性症状出现：比如运动神经损伤引起的肢体不协调，听力损伤，语言缺陷，视力损伤，甚至智力低下，都有可能。 这句话跳出来，横亘在小秋心里，像一根刺。但她没有把这根刺拿出来，让秦戎看，而是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开口道：“文教授的医术精湛，既然手术成功了，醒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你就别太担心了……你去洗洗，秋芬嫂子炖了汤，我先去给你盛一碗。” 秦戎心里暖暖的，几天来，心底的心痛、愧疚等等让他纠结难安的情绪也平缓下来，由着小秋轻推的一把，迈步往洗漱间走，脚步已经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第八百零六章 因为近段时间小秋大部分时间都住校，秋芬嫂子也就暂停了炖汤的习惯，小秋说的汤，不过是她从大青花里偷渡出来的老鸭笋干汤，有清补去火、滋阴润燥的功效。 为了掩人耳目，她干脆多偷渡出一些来，装在陶罐里放在炉子上热着，秦戎洗漱完过来就有温热的汤喝不说，连秋芬嫂子起来，也只当是小秋早起炖的汤，并没做他想。 不知道吴戈回来也就罢了，既然得到了消息，小秋就不能置之不理。 吃过饭，她绕路去了趟学校，找同学帮自己点名，然后跟着秦戎去了医院。 吴奶奶和吴爷爷都不在，只有李希守在外边的客厅里，正和几名医生讨论着吴戈的情况。看见小秋跟秦戎进来，她只是点点头示意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秦戎带着小秋来到病房门前，因为吴戈刚刚手术还未清醒，处在特殊护理期间，不接受人员探望，于是，小秋只能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一看躺在床上的吴戈。 这个角度看过去，隐约能够看到吴戈的脸，却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只看到他的头部被白色的绷带包裹着，异常醒目。 医生们与李希分析了吴戈的情况后，有人道：“文教授交待了，若是今天醒来，随时通知他。” 李希点点头，道：“此次手术就仰仗文教授操刀，以后还少不了让他受累。” 听这说话的语气，这位医生倒好像与文教授比较亲近。小秋看过去，就见是一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医生，李希称呼他为‘赖主任’，秦戎在旁边替小秋解惑，说这位是附属医院脑外科的主任，同时也是小秋学校的教授，还是文帧栎教授的学生。 看赖文隽主任的年龄比文帧栎教授小不了几岁，却是文教授的学生……若是自己拜文教授做师傅，岂不是要叫这位作‘师兄’？ 哎，自己又没打算再拜师，想这些做什么！ 小秋将脑子里的念头丢开，抬头就看见李希已经把几位医生送走，转脸看向自己。 她连忙道：“干妈……” 李希走过来抱了抱小秋，轻声道：“怕你跟着担心着急，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小秋回抱了李希一下，道：“干妈别这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妈妈，戈子身体好，手术后会很快好起来的。” 李希扬起一抹笑，用力点着头道：“嗯嗯，这个臭小子要是敢有什么事儿，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看着李希眼睛熬得通红，脸上也挂着浓浓的疲惫，小秋将她带到小厅中安放的小床上，帮她按摩，因为注重了几个安神催眠的穴位，李希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小秋拉过毯子帮她盖上，然后与秦戎来到房门口说话。 “你也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里照看着，中午也不用急着回来……我来前与秋芬嫂子交待了，让她晌午送饭过来。”小秋低声和秦戎商量着。 秦戎多少有些不放心，但对着小秋关切的目光，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小秋的建议，从医院里出来。 不过，他没有离开，而是就在医院对面找了个招待所开了房间，让自己进行一个短时间的休息。 小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本病历，是吴戈病历的副本。李希和吴戈母子两个一里一外都在睡着，小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查看病历。 这份病历很全面，有战地医生相对潦草的字迹，也有随机医护人员的数据记录，最后大篇幅的是回京入院后的详细记录，包括各项检查结果、几次会诊意见、手术前准备、术中操作过程，最后一页是术后的各项检查化验指标、监测数据…… 虽然学校里的专业课程还没学太多，但小秋跟着郑秋实学医小十年功夫，在医院实习也有几年，特别是郑秋实近乎不近人情地‘抄病例’教学，着实让小秋受益匪浅，至少拿着这份病历，她都能看明白，还能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吴戈眼下的情况看还不错，各项生命指标都很正常。但小秋也很清楚，吴戈情况还谈不上乐观，因为他做的是头部手术，在人清醒过来，确定各项功能没有损伤之前，任何人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包括做手术的文教授也一样。 李希这一觉睡得很沉，小秋看病历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看完抬头，李希还在睡着。 正好这个房间的专职护士拿了药水进来，小秋心思一动，从大青花中找出一个工作证来给护士……她在总后实习，人头熟悉，但对附属医院这边却比较陌生。她拿出来的是文教授当初帮她办的助手医师胸牌，前几天她跟着文教授上手术时用过，随手被她放在了大青花里，没想到今天又一次用上了。 看到小秋手中的胸牌，护士很疑惑，小秋立刻道：“我是文教授的助手，是文教授派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 那天文教授带着一个小姑娘上手术，医院里早已经传遍了，都说文教授收了关门弟子，年纪很小……如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长得是真漂亮，看着也灵气十足的，可这年纪也太小了吧？这纤细的身条儿，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 不管心里咋想，护士姐姐还是很尽职尽责地提醒小秋要穿上隔离衣，小秋歉然一笑，从背包中拿出一件隔离衣来穿上，连帽子、口罩都全套的。 这下，护士姐姐没了意见，带着小秋进了里边的病房。 前一天，小秋在手术室中也算见过吴戈了，只不过，当时一个人处于深度麻醉，一个人根本不知道病人是吴戈，以至于，两个人在一个房间共处了几个小时，竟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来到吴戈的病床前，小秋终于看清楚了吴戈的模样。第一眼就是吴戈瘦了，颧骨都明显地凸了出来，两颊反而往下陷进去。皮肤黑了，不是之前健康的小麦色，而是南方人比较常见的黧黑…… “听说这位吴排长作战非常英勇，曾经率领一个排潜入敌后，杀敌数十人，己方却仅有两名轻伤，可厉害了呢！”护士姐姐一边换着药水，一边向小秋普及英雄的事迹。 第八百零七章 小秋没有英雄情结，听着这话，却觉得心里发胀……‘潜入敌后，杀敌数人，还全身而退？’，那一次是臭小子运气好，可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于是，眼前，臭小子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装咸鱼。 她很想狠狠地捶这臭小子几拳，实际上，却只能握紧拳头又松开。不说吴家如何作想，只怕她真动手打了吴戈，眼前这位护士姐姐都饶不了她。 当着护士的面儿，小秋能做的不多，她查看了一下监护仪，又诊了诊吴戈的脉象…… 对于诊脉，护士姐姐没说什么，只在心里奇怪，明明心电监护仪上有心律数据呀，文教授这位小助手怎么还去数脉搏？ 她怎么会想到，挂着文教授助手的小秋同学，实际上学得却是中医的‘望闻问切’呐。 护士姐姐换完药水，又查看了吴戈的心电监护数据，做了个脑电图，又查看了尿液之类的，回头看到小秋也终于‘数完脉搏’，于是询问一句，带着小秋离开了病房。 小秋走在后边，趁着护士姐姐不注意，回头朝着床上的人瞪了一眼，无声地威胁：“臭小子，你若敢有什么事儿，别说干妈，我也饶不了你。” 话音落，小秋隐约看见吴戈紧闭的眼皮儿动了动，她心中一喜，停下脚步专注地看过去，却看见床上的人仍旧安静地沉睡着，眼皮儿纹丝不动，让她不由怀疑，之前那一刹那是她自己眼花了？！ 护士姐姐已经走到门口，察觉到小秋停住脚步，就开口问道：“发现什么问题了？” 小秋连忙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什么……护士姐姐，我需要给教授回个电话，咱们科里的电话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护士姐姐带着小秋出门，去医生办公室打电话。 她们刚刚离开不久，躺在床上沉睡的某人，不但眼皮儿动了动，连手指都动了几下……若是这些反应被小秋和护士姐姐看到，就会立刻判断出，吴戈要清醒过来了。 小秋没撒谎，她给教授打电话没错，却不是护士姐姐想的文教授，而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郑秋实。 她将吴戈情况向郑秋实做了说明，又把自己望闻问切四诊的所得向郑秋实做了详细叙述，然后，就默默地等着郑秋实的回答。 郑秋实好像在默默地思考，好一会儿，就在小秋怀疑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的时候，郑秋实终于开了口：“目前看，性命应该无忧，至于其他，等我看过之后再说吧。” “师傅，你过来啊？什么时候来啊？”小秋惊喜地问。 这一声师傅听在护士姐姐耳朵中，让护士姐姐瞬间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还真是文教授的‘关门弟子’，就说嘛，若不是文教授的关门弟子，这么小年纪，大概还在上中学吧，怎么也不可能被文教授带着上那么重要的手术呀！ 小秋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声称呼，让护士姐姐误会更深了，只觉得师傅肯来给吴戈看诊，凭借师傅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之法，一定能够唤醒吴戈，不让他赖在床上不醒来。 护士姐姐是专职护理吴戈的，把小秋领到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她就先行回了病房。 等小秋打完电话回到病房，之前休息的李希已经醒了，而且，与护士姐姐都进了病房里边，李希正俯身在吴戈床前，满怀惊喜却又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头疼的厉害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嗯嗯，你去请赖主任过来看看。”后边一句，却是回应护士的询问。 吴戈醒了？而且听李希问的一串问题，应该已经确定吴戈思维没问题，没出现损伤性智力障碍。 小秋愣怔怔地看着房间内的情景，心里胡乱地分析着吴戈的情况，直到护士姐姐走过来向她报喜：“吴排长醒了，我去请赖主任过来看看。” 小秋连忙点头答应着，侧身让过护士姐姐，这才拾掇情绪，慢慢走进房间里去。 不等她走到吴戈床前，却猛地听到吴戈尚带虚弱地问了一句：“妈，什么时间了，天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啊？”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直地砸在小秋头顶，也砸在李希的心头，一大一小同时愣住了，小秋一只腿迈到一半，却定在那里，迟迟忘记落下去。 “戈子……”李希艰难地唤了一声，吴戈略带些茫然，动作迟缓地将脸转向李希，与正常人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落在李希脸上。 由他的动作，作为一个拥有几十年临床经验的医生，李希理智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唯一的孩子居然遭遇这种厄运。 她想继续问，却发现嗓子里早已经堵住，生生把声音哽住，无法问出任何问题。 小秋也不敢置信，居然真的被文教授说中，吴戈疑似出现了视觉神经损伤的症状，失去了视力。 而且，从他那一句话能够判断，他的视力几乎完全丧失，要不然也不会说出‘天黑，不开灯’的话来。 小秋的脚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地，却不是向前，而是缩了回来……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面对重伤初醒的吴戈，面对失去视力的好友。 可她没有忘记李希，作为一个母亲，得知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视力，恐怕比剜了她自己眼睛还让她难以接受，这个时候，她比自己更需要人照顾。 小秋吸一口气，再次抬脚，一直走到李希身后站定，伸手揽住李希清瘦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小幅度却剧烈的颤抖，伸手握了握李希的肩膀，然后才开口道：“吴戈，你小子真本事啊，出去一趟弄一身伤，出去一趟弄一身伤，你是怕干妈和爷爷奶奶不够担惊受怕是吧？” 第八百零八章 一连串毫不客气地质问，问愣了吴戈，却让李希差点儿崩溃，一反身抱住小秋的胳膊，紧紧握住自己的嘴，泪如雨下。 小秋也觉满心难过，可却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即便泪水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她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伸手拍着李希的脊背，一边再次开口：“臭小子，咋不说话，傻了吗？” 吴戈终于确定，自己想念许久的人就在身边，不是幻想，更不是做梦。 他颤巍巍地朝着小秋的方向抬起一只手，一边惊喜地叫：“小秋？！” 小秋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李希，让她擦去泪水，自己则握住吴戈伸在半空的手，感受着手心里坚硬粗粝的触感，一边声音淡淡地应着：“不是我是谁，难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吴戈满心欢喜地咧开嘴笑了，想要摇头，却被小秋出声止住：“你的头上有伤，别乱动！” “嗯，我不动。”吴戈乖巧地应答着，眼睛张开，却全无聚焦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笑着问，“是你调皮，把灯关上了吧？嘿嘿，你调皮也就罢了，我妈咋也跟着你胡闹，也不怕黑漆漆地磕了碰了。” “阿，你也说了，是开玩笑……”李希突然搭话，声音中浓重的鼻音，泄露出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小秋没让她多说，而是直接道：“没有关灯，现在大晌午的，也不用开灯。” “晌午？……那我怎么看不见……”吴戈的问话没有说完，自己就停住了。 在战场上待了将近一年，别说受伤，死亡都见识得太多了，锯了腿的，炸飞了胳膊的，聋了耳朵、瞎了眼睛的，什么没见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怎么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时值正午，他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原来，不是夜晚，也不是没开灯，而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他瞎了！ 看见吴戈脸上的笑，如见了阳光的雪，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化了，消失不见，小秋的心也狠狠地揪起来，疼得抽搐着快喘不上气来。 她勉强自己镇定着，语气平缓中带着一抹嘲讽道：“你个臭小子还好意思说，你怎么看不见了？还不是因为你把一块弹片弄到自己脑袋里去了，为了给你开颅取弹片，做了特殊部位的麻醉，所以，你醒来之后，有一段时间可能会出现某种神经性功能障碍，这种障碍不是确定的，可能是听力障碍，也可能是视力障碍，当然了，也可能是语言障碍……眼下看，你是视力障碍……不过，你小子也别胡乱害怕什么的，这种障碍是药源性的，等药物的作用退去，暂时性的功能障碍也会恢复的。” “啊，你是谁？”一声惊呼，带着一句询问，却不是吴戈问出来的，也不是李希，而是随护士姐姐回来的赖主任。 这位听说吴戈醒了，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赶过来，却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小丫头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什么麻醉剂引发的功能障碍，什么药源性障碍还能恢复……这是哪里来的小骗子，去别的地方行骗也就罢了，居然跑到特护病房里，来欺骗国家的功臣、战斗英雄。 面对他的质问，满口胡言乱语的小骗子却没有害怕，更没有逃之夭夭，而是立刻转身，直面着赖主任和好几名医生护士，神色淡定，甚至挂着一抹微笑道：“你是赖师兄吧？我听老师多次提起你，让我向多多向师兄学习。哦，我忘了自己介绍，我是老师的学生，也是你的小师妹，王小秋。” “哦，你就是老师说的王小秋……师妹？”作为文教授的副手，同时也是比较受文教授看重的学生，赖文隽自然听过老师提及收徒一事，只是，之前听文帧栎都是说他有意收徒，奈何人家不肯答应，最新发展是老师曲线救国，给那位不识抬举的学生一个‘助手’身份，希望能够深入了解脑外科之后，喜欢上这个方向，从而答应拜师。 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这是已经答应拜教授为师了？ 只是，这位小师妹满嘴谎话……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啊？她真的有教授说得那么优秀吗？或者只是学业优秀，品行却不堪？ “嗯嗯，赖师兄好！”小秋笑呵呵问好，然后悄悄向赖文隽打眼色，又双手合十做请求状。 这一番动作下来，赖文隽大概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让他配合她的说辞，让病人相信自己的症状只是暂时的？ 虽说，有些时候，医生会配合家属的要求，向病人撒一点儿善意的小谎，可那多事面对绝症病人，眼前这位若是的情况却不同，若仅仅是视神经受损，很可能并不影响身体的其他机能，也就是没有意外的话，他的生命并不会比普通人短，那么，这个谎言又有什么必要，早晚他都得面对失明的现实啊！ 他认为，与其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人希望。 只是，眼前这个是老师千方百计收来的关门弟子，他也不好一点儿情面不给，于是，紧迫间，赖文隽斟酌着，道：“嗯……刚刚做完手术，有些功能障碍也是正常，耐心休养上几日，很可能就恢复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意思模棱两可，就看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满怀希望，就可以听成是能够恢复；你满心灰暗，也可以听出这句话深处的含义，其实是不确定能不能恢复。 即便如此，小秋也很满意了，朝便宜师兄拱手致谢，然后回头对李希道：“所以，干妈别太担心，吴戈你也别胡思乱想……好了，还是让赖主任检查一下吧。” 刚刚用着人的时候，口口声声‘师兄’，目的达到，一转眼称呼就变成‘赖主任’了。 第八百零九章 赖文隽倒是没托大，他上前一步，替吴戈做了一下基本检查，然后道：“目前看，手术基本成功，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具体细节，过一会儿文教授会过来，等他检查后，相信会给出一个比较明确的意见的。” 小秋在旁边看着，心中直想‘呵呵’，这位‘师兄’真是够圆滑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半点儿责任不想担啊！ 不过，小秋对此不想多加理会，她不管这位处世如何圆滑，他只要不耽误吴戈的治疗就好，其他的……与她何干。 文帧栎和郑秋实来的都很快，两个人几乎同时到达，文帧栎到达后，先去医生办公室听取了一下赖文隽等人的意见，然后才动身往病房里来。郑秋实则是直奔病房，所以，他到得晚，却先一步到了病房。文帧栎到病房的时候，郑秋实刚刚诊完了脉，正在和李希探讨病情。 “……经脉有所不通，可以施针辅以灸疗，从而达到通经活络的目的，经络通达，如今的不适自然就好起来了。” “郑叔，你的意思是……能好起来，是吧？”李希眼中含着泪，脸上却重新燃起一抹希望。 郑秋实看了小秋一眼，道：“我不敢给你打百分之百的保票，但据我判断，好起来的可能性更大……唔，我差不多有六到七成的把握。” 说到这些关键语句，李希和郑秋实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其实，里间病房里的吴戈已经再次睡过去，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也只是怕吴戈听到眼睛可能真失明了，而出现太剧烈的情绪波动，影响伤口恢复。 他身上可不仅仅开颅伤，胸部还有个差点儿击穿心脏要了命的子弹伤呢。 郑秋实也在京医大挂了个教授的职位，与文帧栎算是同事。但这两位一中一西，在各自的领域中都是顶尖的存在，现实生活工作中，交集却几乎没有。虽不算神交，但也就仅限于互相认识，至于交情几乎谈不上，在某些学术领域，两个人信念不同，甚至，观点相左，结果，文帧栎查房，却看见郑秋实偷摸地在病房里给自己的病人看诊……这局面真是，怎一个‘尴尬’了得。 小秋非常乖觉，目光在自家师傅和文教授之间打了个转儿，立刻笑着迎上去问候：“教授，刚刚吴戈醒了，说了几句话，意识比较清晰……只是，他的视力出了问题，直说天黑了，让开灯。” 文帧栎很满意小秋的乖巧、知机，面色缓和下来，微笑着向郑秋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径直来到吴戈身边察看。 检查过一遍后，文帧栎对李希道：“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一过性的功能障碍，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损伤，这个暂时还无法确定，等病人再恢复一些，最好是清醒过来之后，再做一个脑部CT扫描看看，确定一下手术的效果，找一找原因，看是不是术后出现了内部出血，压迫了视神经？还是其他的原因，找到原因，咱们也好对症治疗。” 这个自然没问题，李希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略略一顿，李希又问：“文教授，郑教授与我家渊源深厚，刚刚我请了郑教授过来，可以用针灸来疏通经络，从而促进脑部血液循环……嗯，那个……” 李希还没说完，文帧栎就抬手制止了她，看了郑秋实一眼，脸色平静道：“郑教授在医术上的造诣，文某也很是钦佩……不过，眼下这个病例，文某对于‘促进血液循环之法’不敢苟同。” 小秋的心揪起来，看看正面对立上的两个老头儿，张张嘴，想要说点儿什么缓和气氛。 郑秋实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面色平和地开口，道：“文兄，关于这则病例的论治，我想文兄和小李你们两个怕是都有所误会了。郑某不才，也不敢给重伤未合口的病患活血化瘀，郑某的意思是同行经络，而非现代医学狭义所指的血液循环系统。” 虽然，中医的通络常常和活血一起提及，但究竟起来，这两者还真得有很明确的区别。 中医的经络和现代医学的血液循环系统并不能划等号，所以，中医的通络和活血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在这个过程中，李希转述出了偏差，从而导致了文帧栎的误会。 文帧栎对中医理论并没有太深的研究，是以，对郑秋实的一番话也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仍旧在半信半疑之间。 眼下，吴戈的情况是，手术取出弹片之后，对脑部的损伤已经造成，想要修复这种损伤，西医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营养、避免伤口感染，然后等待机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 而中医，却能够通过针灸，梳理经络，通经活络，从而达到促进愈合、修复，最终达到促进视力恢复的目的。 作为病人的亲友，还是郑秋实的弟子，小秋信任郑秋实的医术，更希望能够让吴戈的视力恢复……所以，她支持郑秋实插手，用中医手段辅助治疗。 但从文帧栎的角度出发，他的病人，却有一个理念完全不同的人插手，无疑是对他医术的怀疑甚至否定，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信不过他的医术，找人来打他的脸了。他感到难堪、甚至恼怒、气愤，也都是人之常情。 房间里一时尴尬非常，气氛紧张地几乎凝滞。 就在小秋忍不住，想要开口的劝说的时候，文帧栎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种极致的尴尬：“小秋，刚刚我听文隽说你承认是我徒弟了？呵呵，既然你同意拜我为师，我就不能委屈了你……嗯嗯，你不用管了，我找人安排去，一定让人知道，我文帧栎收下了你这个关门弟子。” 呃，被这老头儿阴了！ 第八百一十章 小秋心里想去看郑秋实的脸色，却又胆怯地下意识回避，只朝着文帧栎讪笑一声道：“文教授，您一直是我的老师嘛！” “NoNoNo我说的是师傅，不是老师，你刚刚称呼小赖为师兄，这就是承认了我是你师傅……哈哈，小赖啊，这些年为师一直欠你个名分，正好这回，就给你师兄妹两个一起办个仪式，也算是你正名。” 赖文隽实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那一脸惊喜激动地直接说不出话来了，只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叫了一声师傅，声音已经哽咽了。 眼瞅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就要被人抢走一半，郑秋实脸色黑的着实厉害。 赖文隽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心心念念数十年未能达成的拜师心愿，人家小姑娘根本不稀罕，自家老师是上赶着、硬逼着人家拜师呢。 他虽然已经磕了头，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己能拜成师傅，是沾了人家小姑娘的光，若小姑娘脾气犟起来，就是不肯拜师，自己这个顺道儿的也就黄了呢。 同样的人，待遇如此不同，不用想都觉得心酸。可人和人不能比，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他瞬间就想明白了，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就得帮老师劝着小姑娘答应拜师…… 于是，赖文隽微笑着开口道：“其实，中医西医的宗旨都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并不冲突。郑教授之所以让小师妹上医学院，而非中医学院，想来也是想着结合中西医之所长，为一人所用，从而达成大医精诚之目的……” 眼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就要被人抢走一半，郑秋实的脸色黑的堪比锅底，对文帧栎还留两份情面，对赖文隽却不会讲半丝情面，直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当着本科室的好几位同事被毫不留情地打脸，赖文隽瞬间紫涨了面皮，却到底不敢在郑秋实面前造次，只能忍气吞声。 郑秋实打赖文隽的脸，又如何不是打文帧栎的脸。只不过，他情知自己存心强抢人家的徒弟，是自己做的不地道，理亏心虚，被打脸也只能忍着。 所以，文帧栎只能强撑着一脸笑，给郑秋实道：“秋实兄，我这大徒弟说的话也不算错嘛，博采众长，方能大成嘛。我也不是那种抢夺他人弟子的恶人，我就喜欢小秋的聪慧和品性，想把毕生所学传下去，并不反对她继续学习中医嘛，这样，其实小秋的学习都不用作身边变动的，平常还是跟着我上课，去中医学院那边听课听讲座也照常进行，其他时间，你安排的学习实习也照旧……秋实兄，你觉得怎么样？” 郑秋实横他一眼，冷淡道：“不怎么样。” 他这么说着，心里已经开始计划着，要不要把自家弟子转到中医学院去，省得在医学院继续被这不要脸的老头子惦记。 说完这句，他干脆不再理会文帧栎等人，直接对李希道：“做CT最好等病人清醒了，这样，我先施针，争取尽早施治，尽早起效。” 李希看了文帧栎一眼，见他没有出声反对，这才答应着，引郑秋实往吴戈床边去。 文帧栎虽然没反对，却也没离开，也跟过去，摆明车马要旁观到底了。 郑秋实一手施针术出神入化，别说西医无从偷师，就是一般的中医也学不了什么去，他讲课、技术交流也多了，并不在乎被几个人围观，哪怕吴戈的头部被绷带包裹着，也没妨碍他下针飞快，几分钟，就下了二十来枚银针，不但吴戈的头部下了针，连肩颈、胸膛上也下了好几枚。 而昏睡的吴戈却几乎没有反应，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显然，郑秋实的手法极高，病人施针几乎没什么痛苦了。 施针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半个小时，郑秋实就收了针，又诊了一次脉，然后对李希交待：“这小子伤的严重，施针也要一点点来，切忌不可急躁，你们尽量拿话宽慰着他，别让他自己失去希望。” 吴戈的个性多强，郑秋实知道，李希作为母亲更加了解，此时，他昏睡中任人施为，可等他清醒了，说不定会排斥、不配合甚至拒绝治疗，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医生的医术再高明，也无用武之处了。 听了这话，李希才彻底明白，小秋最初直接用话忽悠吴戈的用心了。妄她从医二十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刚刚学医还未毕业的学生想的明白，李希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惭愧。 涉及病人的治疗，郑秋实并不会意气用事，文帧栎抢自家徒弟很不要脸，但他也承认，这个臭不要脸老头儿的医术不错。 转回身，郑秋实就向文帧栎交待：“我施针只是辅助，要想臭小子尽早恢复，还仰仗文教授之力。” 说完，向着文帧栎一拱手，一个眼色，小秋务必乖巧地跟在师傅身后，出了病房。 郑秋实一路阴沉着脸，小秋只做无比乖巧状跟在身后，师徒俩出了病房楼，小刘的车就无声地滑到了近前。 小秋跟着郑秋实上车，车启动出了附属医院，驶上大街。前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戴罪在身’的小秋也不敢贸然出声，只在心里琢磨着，师傅准备带她去哪里教训……若是回医院，当着众人的面儿下手估计还不会太狠，但若是回家，没了人，教训起她来，估计就不会留丝毫情面，哎哟哟，想想就可怕啊！ 正胡思乱想着，却意外发现车子停在了一个饭店门口，小秋愣怔怔地看着郑秋实开门下车，心里冒出来的想法是……师傅带她来饭店，是准备吃散伙饭，从此以后，师徒情分已尽，各奔东西再无瓜葛吗？ 脑补的很欢快的小秋，突然被郑秋实一声吼惊醒：“还不下车，不饿吗？” “啊？饿，我饿，我都快饿死了……”小秋手忙脚乱地滚下车，立刻就狗腿地扒到了郑秋实的胳膊上，一边做搀扶状跟着师傅进门，一边拍马屁：“还是师傅最疼我啊，自己那么累还惦记着我饿不饿。” 郑秋实横她一眼，淡淡道：“别想得太美，我自己饿了，而已。” “哎哎哎，都是徒弟不孝顺，都没想到师傅饿了……来来来，师傅，他们家的芙蓉鸡片最拿手，还有琵琶大虾、清蒸鲈鱼也不错，再给您烫二两老酒……”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下午还有事，酒就免了。”郑秋实摆摆手。 小秋立刻顺杆儿往上爬，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包上好的碧螺春茶，交待给服务员泡上，一边狗腿地摆筷子、碗碟：“好好好，师傅今儿不能喝酒，那啥时候有空了回家，我让人买了两坛子五十年的女儿红，很快就运到了，您老小酌，够喝两年了。” “真是五十年？”郑秋实脸上一喜，随即再次沉下脸来，哼声道：“别想着用两坛酒就混过去，哼！” 小秋秒变乖巧小可怜，垂着头低声道：“师傅，是我一时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吧！” 文帧栎想要小秋做徒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秋早就跟郑秋实说过，也有消息传到他郑秋实耳朵里，连小秋去给文帧栎做助手都是经过他同意的，他才不怕小秋敢背叛师门，另外拜师呢。 今儿之所以撂脸子，不过是老头儿的傲娇今儿发作了，想着让小徒弟哄哄了。 结果，小秋这么可怜巴巴地一认错，郑秋实自己先舍不得了，恰好服务员上了菜，郑秋实就哼了一声道：“下不为例。行了，该吃饭吃饭，别让人说我郑秋实苛待徒弟，饿的瘦巴巴的，跟吃不饱一样。” “是谁这么污蔑师傅，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小秋做义愤填膺状，怒冲冲道，“师傅，您告诉我，是谁，我去打他一顿给师傅您出气。” “行啦，行啦，别说大话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打过谁！教你的五禽戏和太极拳也不好好练……别人没气我，就你最让我生气了。” 小秋连忙偃旗息鼓，窝在一边安静吃东西。 好了好了，总算有惊无险地混过去了，老头儿肯毒舌骂人，就说明已经不生气了。 在看饭桌上的几个菜，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小秋哪里还不知道郑秋实的怒火是装的……不过，老头儿爱装，她就配合他闹玩吧，就当彩衣娱亲，哄老头儿高兴了。 很快，小秋就将之前被文帧栎黑了一把的事儿丢到脑后，专注开心地吃起美食来。郑秋实看着吃的脸颊鼓鼓，像只小花栗鼠的徒弟，脸上不自觉地漾开一片慈爱的笑容，夹了一筷子松鼠鱼放在小秋盘子里，温和道：“多吃点儿，别让人觉得我郑秋实虐待徒弟，总想着有机可乘，天天琢磨着来我的墙角抢我徒弟。” 小秋嘴巴里吃着菜，也顾不得说话，只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给郑秋实，“……这个也好吃！” 司机小刘在旁边看着，这师徒俩几分钟前还气氛尴尬，转眼就师慈徒孝，亲近无隙了，还真是谜一样的师徒相处模式，其他人根本看不懂。算了，他也别跟着瞎操心了，一桌子好菜，他还是专心吃东西吧。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郑秋实每天去附属医院一趟，给吴戈施针。 最初两天，郑秋实过去施针，吴戈都是在昏睡之中的，到了第三天，郑秋实再去施针，吴戈却已经醒了，见了郑秋实就问，自己的病情到底如何。 “……您也不用拿好听的话哄我，就让我知道实情，我也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见他说得这么平静坦然，郑秋实心中感叹这小子够硬气，琢磨着道：“你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乃是经络受损引起的，目前我施针配合文老头的西医治疗，以促进你脑部创伤愈合，尽快恢复受影响神经功能……但你也知道，脑部和神经系统受损，想要恢复过来很难，也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急躁，我们施治有五分作用，你自己的心情和情绪也占五分，你可记住了，若是急躁、恼怒、情绪波动太大，都会影响到你的伤势恢复。” 吴戈默然片刻，笑笑道：“你个老头儿惯会夸大其词，骇人视听，算了算了，看在你天天为我奔波为我治病的份儿上，我就听你一回。” 郑秋实才不领这个情，冷哼一句道：“你爱听不听。我可给你说明白了，你养不好伤，就别再想我的徒儿。” 说完，郑秋实就拂袖而去，留下吴戈独自躺在病床上，半天没有回神。 李希在医生办公室与文帧栎和赖文隽一起看吴戈的CT片子，三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CT显示，吴戈脑部弹片取出，并没见到明显的淤血……可恰恰因为没有找到其他明确的原因，所以，才更增大了吴戈视神经中枢损伤的可能。 淤血压迫可以等待淤血吸收，可视神经中枢损伤，很可能不可逆……也就是说，吴戈的视力很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最后，还是文帧栎开口道：“如今刚刚做完手术，药源性视力障碍、手术应激性视力障碍都不完全排除可能，大家也不用灰心，且安心等待几日，等伤口愈合，说不定视力也就恢复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赖文隽自然不会反驳，李希也盼望这句话成真，于是也自然地点头应允着，李希又问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道：“医院安排一下护理，吴戈的伤情稳定了，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吴戈本身就是战斗英雄，安排个护士照顾，完全合乎规定，并不为难，赖文隽自然痛快地答应了，特意道：“这个李大夫尽管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护士去护理，我也会亲自盯着，不会有什么闪失，李医生尽管去工作。” 李希又交代几句，这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走在去病房的走廊上，李希一改人前的坚强、淡定，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脚步也变得沉重无比，明明距离病房只有几十米，她却觉得双脚沉重地抬不起来，每一步，都仿佛要费尽所有的力气。 那样要强的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眼睛再无复明的希望，若是知道自己瞎了，永远沉浸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他一定会受不了，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会不会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第八百一十二章 文帧栎似乎也忘记要办拜师酒，收小秋为徒的事，再见到小秋仍旧和颜悦色地，带着她做课题，在专业方面悉心教导指点，真的是尽心尽力，完全的当做自己的弟子来对待了。 这样一来，小秋被黑的怨气不知不觉就散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这位腹黑的文教授也渐渐生出一种对师长的尊敬和信任。 最初几天，小秋天天去医院探望照料，等吴戈伤势恢复了许多，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李希回医院工作，小秋也不得不回了学校学习、辅助文教授做项目去了。 一连五天没能离开学校，好不容易把手头上的试验做完，小秋匆匆忙忙换了身衣服，就往医院赶。 吴戈的病房已经从特护的套间病房换成特护的单人病房，照旧安排了专职护士护理。 小秋走进病区，迎面就看见之前给吴戈任专职护理的护士姐姐，连忙笑着打招呼，并询问吴戈的情况。 那位护士姐姐却笑容尴尬，摆摆手道：“我已经不负责吴戈的护理工作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你还是去问他的专职护士吧。” 这位护士姐姐工作认真、技术娴熟，明明做得很好，为什么被替换掉？ 小秋心中疑惑，却还是笑着和护士姐姐寒暄，通过护士姐姐的话得知，新换的专职护理姓赵，是此次随同吴戈从前线撤回来的，就被安置在附属医院，因为之前在前线有比较充足的护理伤员的经验，又与吴戈相熟，这才被委以重任，成为吴戈的特护护士。 前线回来的护士，对外伤、特别是枪弹伤的护理自然经验丰富，换成她做吴戈的专职护士，理由也算充分。 小秋觉得这个解释说得过去，也就没多想，谢过护士姐姐，直接往吴戈的病房里走去。 因为是特护病房，位于整个病区的最里端，以达到无人打扰、安静的要求。 小秋这次来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带别的，就从大青花里偷渡出一点儿樱桃来……三月底，特殊培育的樱桃也能成熟了，虽然稀罕，却并不会让人怀疑什么。 吴戈虽然是个男生，却挺喜欢吃水果，最喜欢的就是樱桃，其次是甘甜多汁的香梨……见到这些樱桃，那家伙一定很高兴。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小秋低头看了看手中一网兜红彤彤的樱桃，弯弯嘴角推门走了进去…… 入眼，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护士正俯身半趴在吴戈的床头，听到门响，慌忙站了起来，小秋没漏掉她抬手擦嘴的动作。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床上吴戈的嘴唇上，就见原本偏淡的嘴唇红润润的，泛着水光…… 若小秋真的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大概不会多想，但她上一辈子是结过婚经过人事的，看着护士慌乱的模样，再加上吴戈嘴唇的异样，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让小秋恼怒尴尬的是，这个护士她还认识，还想着能做朋友的。姓赵，从前线撤回来的，还和吴戈认识……小秋早该想到可能是她。 “小秋，你怎么来了？”赵小月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开口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小秋微笑着，一步步走过去，赵小月莫名地觉得心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才稳住心神。 强撑起一抹笑道：“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们不认识……你从来没说过你认识他……” “呵呵，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吧！”小秋淡淡地笑着走过去，生生把赵小月从吴戈的病床边挤开，然后就那么从容淡定地坐在了吴戈的床侧，对赵小月淡淡一笑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陪着，有什么事儿，我会按铃叫人的。” 赵小月心有不甘，并不想离开，却在此时，赖文隽听到小秋过来的消息，匆匆从办公室赶了过来，进门一看见小秋，就热情地招呼：“小师妹过来了，老师的工作都做完了吧？哈哈，咱们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工作起来太认真、太废寝忘食了。” 小秋笑得欢快，道：“你居然敢背后说老师的坏话，小心我去老师面前告你的小状！” 赖文隽连忙讨饶：“小师妹手下留情，师兄可没有别的意思，对老师，我可是最尊敬的。……这样，师兄请你吃饭如何？” 敲了一顿饭的承诺，小秋这才‘得饶人处且饶人’，很是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宽宏大量。 “既然师兄如此说，那一定是我有所误会了。”然后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胀红的赵小月一眼，淡淡道，“师兄有事儿尽管去忙，我在这里陪吴戈一会儿。哦，这位护士姐姐也累了，也去休息一下吧。” “这里是我的岗位……”赵小月还不想离开。 她总觉得，就此离开了，她会永远失去陪在吴戈身边的权利。 赖文隽却没给她机会，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我这位小师妹师承名师，医术已有小成，定会妥帖看护照顾，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小秋笑吟吟地看着赵小月，见她一脸不甘，却不得不听从赖文隽的吩咐，不甘不愿地出了病房，那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躺在床上的是她什么人呢！ 小秋收回目光，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只转身动手，拧湿了毛巾给吴戈擦脸……当然了，嘴唇也不会放过，一阵狠狠地蹂躏，以确保擦干净。 “唔，疼……”吴戈低呼一声，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仍旧是一片黑暗，并没有丝毫的好转。吴戈怅然片刻，才想起，自己已经视力受损，成了一个瞎子。 “哈，你醒啦？臭小子，我好几天没得空来看你，你觉得怎么样了？你刚刚说疼，是头疼还是胸口疼？”小秋有些心虚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第八百一十三章 重伤加上手术，吴戈的身体仍旧很虚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是谁在身边，脸上不由浮出一片笑容来：“真唠叨！”再唠叨就成小老太婆了！ 小秋也自动脑补了这一句，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两个人还上中学时，天天碰在一处就斗嘴争锋的时候，竟也不觉得恼怒，反而笑吟吟道：“老太婆也是个漂亮老太婆。” 话音未落，她和吴戈同时笑起来。说话的还是那两个人，心境却已经不同。 他经历了生死，早已经不是当初跳脱、倔强、要强的臭小子。她经历了分别、挂牵、忧心种种种种，到底也无法装小姑娘，任性笑骂。 笑声落下，小秋看着吴戈，吴戈看着不知所以的虚空，却又同时会意一笑。笑容中，有怅惘，有伤怀，也有些莫名的东西，似乎是散淡，又似乎是在酝酿。 “对了……”小秋突然开口。 “嗯，那个……”吴戈也同时出声。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撞了车，又同时止住。 吴戈勾勾唇角，轻声道：“你先说吧。” 小秋也不推让，笑着拿了一颗樱桃送到吴戈嘴边：“你尝尝这个……我好不容易弄了两斤哦，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吴戈下意识地张开口，将送到嘴边的樱桃吃下。这樱桃味道极好，几乎是碰道牙齿就化了，甘甜细腻，没有半点儿渣滓，真是他吃过到过的最好吃的樱桃。 这口感，他之前没离开的时候，曾经在卷棚胡同那边吃到过……不，好像之前吃的也没这次的口感好，好像还有点儿渣滓的感觉，不像这回吃到的，细腻如最上等的奶油，入口即化，汁液甘甜。 “这樱桃是你哪里买的？”吴戈下意识地问。 这么问的同时，他想起了小秋送给自己的那只青花小瓷碗，被他挂在胸口，一直爱惜的像是眼珠子一样，生怕不小心磕了碰了。 却没想到，那东西终究没能囫囵着带回来，在他受伤前明明还在脖子上挂着，受伤后，挂在脖子上的如意结还在，里边的小青花却不见了。 若是没有之前的滴血认主，没有神奇的储物功能，吴戈根本不会多想，因为他被子弹击中的时候，很清晰地觉得被击中了心口，那个位置……就连后来医生都啧啧称奇，只说是他的心脏长偏了两公分，若不然，那一枪早就洞穿了他的心脏，要了他的命。 莫名偏移的心脏，神秘消失的小青花，真的只是巧合吗？ 小秋自己也吃了颗樱桃，一边含混道：“西郊一个温室大棚买的，说是今年刚刚种植成功的……来，你多吃几颗，樱桃富含胡萝卜素和维生素A，对你的眼睛有好处。” 听着这么不走心的谎话，吴戈也没有继续追问。 之前总是觉得小秋做出来的菜特别好吃，她买到的水果口感也特别好，再往前推，在最初到京城的时候，食品供应还比较短缺，可小秋似乎从来不为粮食发愁，他们两个大小伙子，加上宋秀程、廖辰，只吃小秋和郑秋实祖孙两个的口粮，却从来没发生过食物短缺的问题…… 那时候，他不懂世事经济，根本不会多想。后来他们有了乡下的关系，粮食、肉蛋都不用发愁，自然也就不会多想。直到小秋给了他那个小小的青花瓷小碗挂坠，亲身体验到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青花碗里，居然能够装几十斤东西，药物、肉干、白酒，甚至还能偷装进一支枪和上百发子弹。 不但如此，那个小小的青花碗在他受伤后消失，而他神奇地活了下来……救了他性命的东西，其神奇之处已经不仅仅是随身行李箱，更是真正的护身符，能挡一次致命伤害那种。 亲身体会了这种种神奇，他怎么还会想不到，小秋自身的神秘……只不过这些，都是小秋身上的秘密，她不想说，他就不会继续追问。 两个人吃了一些樱桃，也随便说几句话，小秋对吴戈抱怨自己被腹黑的文教授坑了，又说郑秋实趁机加大了学习强度，让她把大学四年的学业提前到三年里学完，剩下一年，全心去医院实习。为了让小秋早点儿摆脱文老头的觊觎，郑秋实也是下了狠心。 两个人自然也说起乔北和金笛，吴戈说在前线时见过乔北一次，乔北比他晚一批，要等两三个月后才能撤下来。至于金笛，吴戈没怎么在意，只是后来受伤后，被送进医院时，模糊中好像金笛曾来看过他，不过，好像这次撤离的护士名单里没有金笛。 小秋也道：“对啊，她那个死心眼儿的，大概要等着乔北一起撤回来了。真是的，乔北那个花花公子有什么好的，为了个女生，连自家亲妹妹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他没看在眼里的女生……” 吴戈却不太赞同小秋对乔北的评价，扯扯嘴角道：“你还是不太了解乔北，那家伙还算靠谱，算不上太花花……” 小秋不屑地一撇嘴，瞪了吴戈一眼，道：“他还不算花花？你什么评价标准啊，还是说，你自己也觉得像乔北那样并不算什么？……哎呀，吴戈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吴戈张口结舌片刻，伸手，准确地勾住小秋的脑袋揉了揉，然后在小秋的抗议声中缩回手去，嗤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这么冤枉我，就不就心疼？！” 这回换成了小秋舌头打了结，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轻哼，随后捏起两颗樱桃，没好气地塞进吴戈嘴中，引得吴戈又是一声嗤笑：“心虚了，就用樱桃塞住我的嘴巴！” 小秋这回没客气，直接怼回去：“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我心不心疼？我心疼你在乎吗？ 第八百一十四章 陪着吴戈吃了顿午饭，看着吴戈睡着，小秋才离开医院。 临近四月，中午时分已经有些燥热了，小秋就趁着这个空档回一趟家，拿几件单衣单裤，鞋子也需要换成浅口透气的款式，忙碌了许多天，也该关注一下公司的运营状况，随说平常有成岭看着，又有秦戎和成江在课余监管着，可完全甩手也是不可能的。 小秋难得回一趟家，秋芬嫂子接了电话，特特地跑了一趟东市场，买了好几种好菜，有正当时的鳜鱼，也有刚开镰的头刀韭菜，更有上好的海捕对虾和青虾。 青虾捏虾仁，做莼菜鲜虾羹。海捕虾搭配韭菜做馅儿，做成锅贴是小秋最喜欢的，鳜鱼清蒸最鲜嫩…… 小秋则放了热水，弄了几味药给自己泡了个药汤，舒筋活络、清洁保养皮肤，洗完之后，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下来，疲惫也舒缓了许多去。 她泡完药汤，穿着松垮的睡袍走出浴室，抬眼就看见石榴树下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秦戎、成江、乔西，一回头，居然发现，刘芳芳也过来了，正从厨房里出来，一手扶着隆起的腹部，一手拿着几颗洗好的樱桃在吃着。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齐啊！”好多天没见着大伙儿了，见到这么多人小秋也很高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也走到石榴树下坐下。 回头看刘芳芳抱着一盘子樱桃吃得开心，不由笑道：“舅妈喜欢吃这个容易，我跟人说好了，他们那边的樱桃还能摘一周，以后每天让人给你送一小篓子过去。” 刘芳芳之前跟小秋还有些隔膜，有些放不开，但自从怀了身孕，也不知是有了指仗，还是心里少了那层隔阂，反正对小秋少了许多客气，吃什么用什么都跟自家一样了。 是以，听小秋这么说，她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眉开眼笑道：“好哇，好哇，天气热了，苹果梨都不好吃了，橘子也没了水分，跟棉花包没两样了，多少天没吃到这么好吃的水果了呢！” 小秋笑着摇头，不客气地揭她的老底儿：“咱们家草莓好像从没断过吧？” 去年开始，农业公司那边就开始试种大棚蔬菜和水果，水果种了甜瓜和草莓，蔬菜则种了西红柿和黄瓜、辣椒，因为技术不成熟，也因为小秋严格控制了各类增长极、营养素的使用，大棚蔬菜水果的产量都不算理想，但自家人吃的却没亏欠过。刘芳芳作为家中唯一的孕妇，自然更是保质保量供应，新鲜蔬菜和水果可没缺了她吃的。 被揭了短儿刘芳芳也不以为意，又往嘴里送了颗樱桃，一边吃一边道：“草莓从春节吃到现在，天天吃顿顿吃上两个月，王母娘娘的仙桃也该吃腻了嘛！”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小秋完全被她打败了，索性不再跟她计较，转眼看见秋芬嫂子准备摆饭了，她就起身过去帮忙拿碗筷，乔西成江和秦戎也都起身帮忙，很快就把六个菜一个汤端上了桌。 “秋芬嫂子一块来吃吧！”刘芳芳虽然没动，嘴巴却没闲着，吃着樱桃还没忘了招呼秋芬嫂子吃饭。 “你们先吃，我锅里煎着锅贴，几分钟弄好了就来。” 虽说教职工食堂的伙食不错，小秋在宿舍里也经常自己开小灶，但回到家里，有亲友陪伴，说说笑笑地吃饭更让人愉快，于是，等小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得有些撑了。 一回头看见刘芳芳一口又吃下去一只锅贴，小秋回想整顿饭，刘芳芳都没怎么说话，都是一直吃一直吃的…… 再看刘芳芳的体型，原本苗条的身段儿完全不见了，整个人都像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曾经的瓜子脸成了满月脸，不但肚子大了，连肩背、臀腿都圆了起来……不仔细看没注意，这一仔细看，小秋简直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这位得多贪吃，短短两三个月，足足胖了好几圈，最少长了二十斤吧！ 她这才五个多月呢，整个人就胖圆了，再吃上三个多月，她还不得胖到一百七八十斤啊！ 太过肥胖，胎儿容易发育过剩成为超大儿，容易难产不说，还增加子痫和妊娠糖尿病、高血压的发病率，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心思飞转着，眼看着刘芳芳又要伸筷子去吃梅菜扣肉的大五花肉，小秋连忙伸手将那梅菜扣肉盘子抢了过来，对苦了脸的刘芳芳笑道：“舅妈可怜可怜我一月不知肉味儿的吧……” 说着，夹了仅剩的两块五花肉片送进假装送进嘴里，其实用了个障眼法，早已经送进大青花中的容器里。 有这两片肉，她在宿舍里不愁没有梅菜扣肉吃了，复制一晚上，也够她一个人吃一周了。 防止刘芳芳继续大吃大喝，小秋连利诱都用上了，笑嘻嘻地抱着刘芳芳的胳膊将她从饭桌旁拉起来，带着她在院子里兜圈子：“哎哟，回家吃饭就是香啊，一不留神就吃撑了，今儿蔬菜基地里刚刚送了两颗美人西瓜来，原准备做餐后水果的，吃这么饱根本吃不下了，走走，咱们溜达溜达消消食，才不耽误吃西瓜呀！” 乔西也自动自发地跟上来，一起散步消食，一边笑道：“你个丫头天天忙的不见人，可不是连饭都没空吃吧？看你这脸小的，就剩下一双大眼了。” 小秋晃晃自己纤细的胳膊，笑道：“别看我瘦，骨头里边都是肉！” 这一句，成功地把一院子人都逗笑了，连秋芬嫂子都笑着道：“骨头里都是肉，那是蚂蚱吧？” 成江也逗趣道：“螃蟹！” 小秋示威地朝两人挥挥拳头，仰着头很傲娇地道：“我明明是可爱的知了龟儿，怎么把人家说成蚂蚱和螃蟹，人家才没有那么丑！” 知了龟儿是蝉幼虫的方言名，乔西没白跟成江处对象，对鲁北地区的方言也大都能听得懂，于是一院子人再次爆笑起来。 连刘芳芳也笑得捂着肚子直哎哟：“知了龟儿那圆滚滚的身子，你咋就能看出比蚂蚱和螃蟹好看啦……” 说到一半，她突然消了音，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和胖胳膊胖腿儿……不看不知道，自己这身段才更像知了龟儿吧！太丑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本来兴致高昂的刘芳芳，被小秋一句话点醒之后，再见到来接自己的丈夫时，心情更加沮丧了。 宋秀程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升为副处级干部，容貌本就出色，气度儒雅温润，再加上成熟男人的自信干练，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不言不语，直往那里一站，就自带发光体效应，吸引无数人的目光，特别是女人……刘芳芳之前没在意，这一天心里有事，路上就特别敏感地发现，走在路上，哪怕路灯昏暗，宋秀程却仍旧吸引着几乎所有女人的目光关注。 这些发现，让她从心底升起浓重的危机感……自己暴饮暴食加上怀孕导致身材严重变形，丈夫却越来越出众……若是自己不自知，任由这差距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自己将成为身材臃肿面色暗黄的大妈，丈夫却仍旧儒雅英俊迷人……一想到这个后果，刘芳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窜上来，顺着脊背直冲到头顶上，脊背发冷，浑身发寒。 第二天一早，没等小秋吃早饭，刘芳芳又来了，一见小秋就握着她的手问：“有没有办法让我减肥？我突然发现自己胖的变了形……” 见她的脸色难看的很，小秋就知道，这位确实被点醒了，只不过，反应有些过激，把自己吓坏了。 她连忙将刘芳芳带到房间中，在矮榻上坐了，一边替她按摩僵硬的脊背和脖颈，一边柔声宽慰道：“舅妈别担心，你现在属于孕期发胖，算是正常现象，生完孩子，注意锻炼会慢慢恢复的……” 感受到手下的肌肉放松了些，小秋又道：“舅妈，其实，孕期加强营养不是大鱼大肉地吃，而应该注重营养的全面，吃肉尽量吃瘦肉和鸡肉，牛羊肉也可以吃，但注意不要过量。多吃鱼，吃鱼有利于胎儿的大脑发育，生出来的小孩儿会比较聪明。还有牛奶……还有干果……当然，更要多吃水果和蔬菜，多吃水果，孩子的皮肤都会特别好……” 说了许多之后，小秋做最后总结道：“这样，我们学校有专门研究孕期营养的，我去找他们要一份孕期营养餐配比参考标准来，你以后想吃什么，就根据参考的量来吃，那样保证了足够的营养摄入，也不至于营养过剩造成肥胖……哦，舅妈还要多运动，你以后上班尽量步行过去吧，你们住的离单位也不远，也就一千多米，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就当是运动了。多走动，将来生产也会比较顺利。” 刘芳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小秋说什么她都毫不迟疑地答应着。 见她情绪缓和放松下来，小秋就张罗着一起吃早饭。 刘芳芳看着桌上摆的小笼包子和炸馒头片，下意识地想去拿，手伸出来，却又缩了回去，然后转向旁边放的一盘水果，捻起一颗草莓送进嘴里。 小秋将一颗白水蛋剥壳放在她的盘子里，又替她倒了一杯牛奶：“平常人的早餐一个鸡蛋一片面包一杯奶加适量水果，就足够了。你毕竟是怀着身孕，可以加一点量，比如咱们自家蒸的小笼包子吃两三个，加一个鸡蛋、加一杯奶和适量水果，就差不多了。” 两三个小笼包子，相对于刘芳芳平常的食量实在是少了许多，好在，准备的水果很多，刘芳芳吃了几颗草莓又吃了七八颗樱桃，总算觉得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才罢手。 为了陪她适应走路，小秋直接步行送她去单位上班，看着刘芳芳进了单位大门，小秋转身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忙忙赶往学校——第一堂她就有大课，那位老教授较真的很，迟到旷课的会毫不留情地扣分，她可不敢触霉头。 连着几天，文教授那边没有多余的工作，小秋虽然要在两个学校之间奔波听课，但已经觉得是难得的松散时间了，课余时间，每天都抽空去一趟医院看望吴戈，每次去都会带一点点好吃的、好玩的，隔了两天，看吴戈情况进一步好转，基本不再昏睡了，手术伤口开始愈合，能够扶着人下床慢慢走动了，她在得到文教授和赖文隽的同意后，给吴戈带了一部袖珍收录机过来，这部收录机可以听磁带，可以听收音机。 当着小秋的面儿，吴戈表现冷淡，似乎对收录机完全没有兴趣。等小秋走了，他就让护士扶着自己坐起来，然后拒绝了护士的帮忙，自己摸索着将小秋带来的磁带放进收录机中，按下播放键。 优美的音乐在病房里响起来，是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吴戈的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伸手就要去按停止键，奈何他还没有适应自己的眼盲，伸手一按，竟按在了快进键上，等他意识到错误，重新按下去的时候，竟再次按错，按了播放键，这回播放的仍旧是一首歌，歌手的声音却异常熟悉……竟然是小秋自己清唱的《蜗牛与黄鹂鸟儿》。 因为错过了开头，已经到了歌曲的一半位置：“……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你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鸟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小秋嗓子不错，嗓音清亮，歌声婉转，但毕竟没办法与专业歌手相比，一首歌唱的还有几处错词，但吴戈却听得沉浸其中，听到结尾，就摸索着再倒回来继续听，一遍又一遍，好像永远也听不够。 赵小月不知为何，刚被安排到特护病房里几天，就被调走，去了高干科，仍旧是特护病房，伺候的人却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按常理，这是委以重任了。可赵小月得了通知却哭得成了泪人儿，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于是，科室里的护士们都暗地里猜测，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把她调走的。 于是，新调过来的护士特别周到，却也特别乖觉，经过几天之后，她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位文教授的小徒弟、赖主任的小师妹，与这位战斗英雄关系很不一般，因为每次只要那小姑娘过来，这位的脸色才会好看一点，不像平常，僵硬着一张脸，别说笑了，连个表情都欠奉，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上心。 第八百一十六章 小秋也察觉到了吴戈的异常，对她特别冷淡，甚至有些厌恶，和他说话也不理会，偶尔说一句话也特别伤人。 就像今天，小秋费了半天劲熬了乌鱼汤送过去，为的是乌鱼滋补，有助外伤恢复。 吴戈一口不吃不说，还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你这可真是鱼汤了，腥气死了，快拿走，快拿走！” 小秋被他说愣了，扎着手竟忘了反应。 还是护士张丽莉赶上来，将鱼汤端了下去，又把窗户打开通风，吴戈这才肯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冷冷道：“以后能不能劳驾别再送什么吃的来了？你那手艺没几个人受得了，算我求你了！” 哪怕小秋是成年人重生回来的，遇上这种情况也做不到保持淡定，但总比真正的小姑娘强，至少脸皮比较厚，没有立刻羞愤而走。 她皱着眉头看着吴戈，并没有立刻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控制不住情绪，狠狠地骂吴戈一个狗血喷头。 自己说了那么无礼的话，小秋却没什么反应，又看不见小秋的表情，吴戈强撑出的气势渐渐有些维持不住，心虚胆怯，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没话可说了？” “哼。”小秋终于开口，仍旧忍不住先哼了一声，才道：“你这是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暴躁了？不论遇上什么，勇敢面对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无端生事，迁怒于人的是懦夫，是混蛋！” 呼，终于还是没忍住骂人了，不过，骂出来之后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小秋刚觉得出了一口气，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呢，就听吴戈道：“我无端生事？我迁怒于人？呵呵，你还真是会装。你在说这些话之前，难道就不想想自己干了什么事儿吗？” 小秋这回真的懵了，她回想最近几天，甚至往上推到两个人的初识，都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吴戈事，怎么让这臭小子一说，倒好像她打了他的饭碗，抢了他的女人啦？ 而吴戈也没让小秋多想，哼声道：“赵小月在前线医院就是我的护士，工作认真，护理周到，你为什么将她从我身边调走？” 小秋嘴唇动了动，竟觉得无言以对，只是心里的怒气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喷涌出来。 她好不容易才将沸腾的怒火按下去，脸色却彻底冷了下来，冷声道：“你既然喜欢，那就把她再调回来吧。” 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出了病房。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分钟，也会忍不住冲上去扇臭小子耳光，让他知道知道，狼心狗肺乱咬人的下场！ 这一次不欢而散后，恰好周末，小秋去总后医院实习，郑秋实带着她出诊看了两个比较缠手的病患，然后开方配药，两天晚上都加班到将近十点才回家，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更别说去医院探望了。 她倒是让秋芬嫂子每天煲汤，并带一份新鲜的水果去医院，小秋回家，秋芬嫂子说汤和水果都送去了，吴戈也没再让人扔出来。 小秋的气还没消，对这个臭小子的消息不想多听，知道每天的东西送到了，就行了。 之所以坚持让秋芬嫂子送东西过去，只是因为她用的都是大青花优化过的食材，据她这些年观察琢磨，大青花优化过的食材不但口感好出许多，还有一定的补益作用。这一点，看经常在她这里吃饭的几个人就知道，这几个人平常连个感冒都没有，更没有其他什么病，一个个特别健康。 她希望大青花改造过的食材，能够帮助吴戈身体尽快恢复，至于眼睛的视力，因为是中枢神经损伤，修复很难，绝非一日一时就能奏效的，急不得。 这天晚上，加完班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半了，秋芬嫂子问她要不要吃夜宵，也被小秋拒绝了，太累，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小秋却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心念一动进了大青花。 今天忙碌中，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吴戈受伤，小青花破碎消失，会不会已经回到大青花里来呢？ 顺利地进入大青花，熟悉的环境并没有变化。 小秋试着和大青花勾通，却没有得到回应，尝试了几次，只能放弃，退出大清花后，几乎一秒钟就睡熟了。 转天是周一，小秋却难得的睡过了，一睁眼已经快七点了。 第一堂有课，她匆忙洗漱，冲到餐厅吃饭。 秋芬嫂子一边替她盛粥，一边道：“昨天，护士小张说了，今天吴戈的伤口第二次换药，若是愈合情况良好，就能够拆除缝合线了。” 小秋的关注点不在‘换药’上，而是‘护士小张’……这么说，吴戈并没有把赵小月调回来。 哼，也说不定，是人家赵小月到了高杆特护病房，攀了高枝，懒得搭理他吴戈了呢。 这么一想，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竟不自觉地消了许多。 不过，这些都是她心里的念头，表面上还得表现的平静自然，道：“那嫂子过去送汤时问一问，吴戈的情况怎么样了，若是恢复得好，以后也省的你天天受累往医院跑了。” 秋芬嫂子连忙笑道：“你们平常忙得不回来，我在家啥事儿没有，闲得慌呢，往医院跑几趟算啥，不累的。” 小秋也不多说，简单交代几句，洗手漱口后匆匆出了家门。 秦戎每天都要去医院陪护，几乎没时间来接送小秋了。小秋还没觉得如何，认识她的一些人中已经传开了流言蜚语。 “不知道为什么秦戎不来接送她了。” “嘁，还用得着，一定是人家把她甩了呗。秦戎是清大有名的俊彦，才华出众，长得也帅，清大的女生有的是喜欢他的，人家凭什么不喜欢清大女生，偏偏喜欢咱们学校的？你们都说王小秋长得好，我觉得也就那样儿吧，瘦的跟竹竿儿似的，有啥好看的。” “你也别这么说，王小秋当年高考成绩可是足够进京大、清大的，清大有什么了不起，你再嫉妒王小秋，也没必要长他人见识灭自己威风吧！” 第八百一十七章 李芳云在图书馆勤工俭学，负责登记借阅的书籍，听到几个等着登记的女生嘀嘀咕咕议论小秋，很生气道：“图书馆请保持安静！” 那几个议论人的女生，其中有一个就是她们班里，不过是住混合宿舍的，听到李芳云的提醒，不但没安静，反而问道：“李芳云你跟王小秋关系好，一定知道真相，秦戎和王小秋真分手了吗？” 因为李芳云课余时间要到图书馆勤工俭学，小秋也忙得不见人影，两个人还真是很久没在一起交流了。被人这么一问，李芳云很有些尴尬，连忙掩饰道：“我天天忙着勤工俭学，哪有时间打听人家的私事儿啊！” “哈哈哈，我看不是你没空，是人家王小秋高高在上，你攀不上了吧！”那个女生拿着借阅的书籍到旁边的登记窗口登记，只让李芳云脸上火烧火燎的难受。 小秋忙得恨不能分成几个人，不去宿舍居住，与同学舍友们的来往确实少了。 这一天，第二节课一结束，她就动作飞快地收拾书籍文具准备离开——前段时间她在实验室和医院花的时间太多，课堂上讲的东西复习不够，她准备趁这几天有些空余时间，将前面一部分课程复习巩固一下。 刚收拾好东西，还没出门，就被班长韩义臻和体委项明永叫住：“王小秋，听说你的体育成绩不错，春季运动会你报个项目吧？” “春季运动会？”小秋有些茫然，心里想的是，自己体育成绩不错，是他们的借口，还是从哪里打听到了什么。 他们中学考入这所学校的也不是没有，却是检验检疫专业的，并不在班委，应该与韩义臻和项明永都没什么往来才对。 项明永与传统意义的体委不太一样，只是中等个子，生的白净斯文，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只所以被安排做了体委，据说是因为打得一手不错的羽毛球，被辅导员杨朋发掘了出来。 他笑着问道：“你还不知道？你们宿舍的人没告诉你？我上一周就通知到各宿舍舍长了……” 这是大学生级别的挑拨离间？未免太着痕迹了。 小秋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陈情，道：“我前一段时间有点儿事，在宿舍的时间比较少……听你们的意思，咱们班里的项目报的差不多了吧，我不参加也没关系吧？” “不不不，”韩义臻接过话去，笑着道：“王小秋同学可别这么说，我们班还指着小秋同学争光添彩呢！” “呵呵，别这么抬举我，取不了好成绩，我岂不成了班级的罪人！”小秋小小地玩笑了一句，话锋一转问道：“那劳烦班长和体委给我说说，还有什么项目没人报吧。” 韩义臻和项明永碰了下目光，项明永从书本中取出一张表格来，上边是此次春季运动会开设的比赛项目，后边是本班报名参赛的学生名单。 小秋接过来一看，好嘛，女生的比赛项目这边，诸如跳绳、跳远这些不算激烈的项目都报满了，连铁饼铅球标枪这些项目都有人报了，只有两个老大难项目后边空白，一个是女子1500米，一个是女子3000米，都是让女生避如蛇蝎的存在啊。 小秋脸上的惊讶表情并没有掩饰，而且韩义臻和项明永毕竟还青涩，脸皮不够厚实，对上小秋惊讶的目光后，自己就不好意思了。 韩义臻磕磕巴巴道：“我们也是听说你体育成绩比较好……” 项明永更直接：“是郑爱莲，她前段时间被抽调到档案室去帮忙了，说看到了你的档案……” 这两个人尴尬，小秋看着也不舒服，很干脆地挥挥手道：“既然大班长和体委找到我，我不答应也不够意思，那就报上吧。不过，我可提前说好了，我参加是参加，争光添彩可不一定，万一跑个倒数第一，你们也别嫌弃。” 项明永脸上一喜，立刻道：“报哪一项？一千五还是三千？我说句实话吧，别看一千五距离短，但正是人体耐受性的极限，其实比三千更难跑，反而是三千米，跑过了极限后，就是机械运动了，反而不会太难过。” “哈哈，项明永同学原来这么幽默啊！”小秋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并没把这种语言上的小把戏往心里去，很随意道，“若是没人报，就都报上吧，反正我也不保证拿成绩。” “都……都报上？”项明永震惊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韩义臻同样惊讶小秋的好说话，却比项明永沉稳些，只问了一句：“小秋同学确定要报两项？……好，我代表全班谢谢王小秋同学。哦，对了，参加运动会的同学，班里会拿出一定的班费来购置营养品，从现在到运动会结束，小秋同学的体育课都可以自行训练，班里会统一给报项目的同学请假……另外，因为长跑项目的特殊性，凡参加的同学，只要跑完全程，不论成绩如何，都会给班里记一分，所以，王小秋同学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 班长韩义臻罗列了几项优待政策，其他的也还罢了，不用参加体育课这一条，小秋比较喜欢。如此，她每周就能有两个半天的时间来复习功课了。 至于项目训练，她本身体能好，每天早晚锻炼多跑一点也就够了。正如她自己说的，她终究是这个班级的成员，一点儿集体活动不参加不好，但并不保证取得什么名次。 耐着性子听完韩义臻的政策宣传，小秋就挥挥手离开了教室。 李芳云有心向小秋说一下流言的事情，见班长和体委与小秋说话，她就先到教室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小秋出来，她立刻迎上去：“小秋，班长和体委找你做什么，是不是运动会的事？他们差不多找遍了班里的所有女生，没人肯报那两个长跑项目，你也不用报……一千五、三千呐，平常跑个八百就累得要死了，真跑一千五三千，还不直接累死啦！” 第八百一十八章 小秋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没关系，我都说了，并不保证取得什么名次。” “啊？你已经报上了呀？唉，我应该提前给你说一声提醒你的……”李芳云惊讶之后，立刻自责起来。 小秋笑着拍拍她的胳膊，道：“没关系啦，只是报名而已，跑不好，又没人能怎么样我。” “哎，也只能这样了。”李芳云无奈地答应着，转而就严肃了表情，问道，“秦戎这几天怎么没见来送你了？是不是他学习太忙？” 小秋微微挑了挑眉梢，道：“也不是，他家里有点儿事，他上完课就要赶着回去，所以才没来。” 看小秋表情平静，脸上也一直笑微微的，提起秦戎没有半点儿难过，或者不自在，李芳云拍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笑着道：“我就知道那些人都是胡说的，你和秦戎怎么可能分手……嘿嘿，你们没闹矛盾就好，我就放心了。” 小秋其实听到了李芳云说的‘分手’，也知道她对自己和秦戎的关系有所误会，却并没有刻意纠正，只笑道：“好好地闹什么矛盾啊，等过几天，抽空咱们凑一起吃饭，你就更放心了。” 之后，两个人边走边聊了一些随意的话题，走到一个路口，就分开了，李芳云要去图书馆，而小秋则要回她的单身宿舍学习。 小秋没把这事儿往心里放，却不代表别的人与她一样不在意，这不，李芳云和小秋分开没多久，就又‘碰巧’遇上了前一天那位女同学。 对方劈头就问：“李芳云，刚刚看见你和王小秋说话来着，你问没问她和清大帅哥才子的事儿啊？他们是不是分手了呀？是秦戎甩的王小秋，还是王小秋甩的秦戎啊……” 八十年代初期中期，因为数十年的思想禁锢，人们对于感情问题还远没有后来的开放，甚至，很多人视感情问题是‘禁忌’，反而更加敏感和热衷挖掘传扬相关的事情。 小秋经历了后世思想大开放的年代，对感情问题并不觉得特别，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是人生正常的经历，没什么好太在意的，却疏忽了年代思想的巨大差异。 李芳云一看对方满眼冒光、兴奋的模样，就有些恼怒，道：“什么叫分手啦？人家两个人好着呢，秦戎不过是因为临时有事，才没过来接送小秋，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人家分手了？还甩啊甩的，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好。” 那名女同学只是八卦心比较强，或者还有一点点对‘美女学霸失恋’的喜闻乐见的小阴暗心思，但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是以一听李芳云这么指责，也是又羞又怒，道：“没分手就没分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让人物问问啦。” 和她一起的女生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又不是说你，至于那么红头赤脸的吗？真是的，不就是人家学习好、校方重视嘛，至于那么下三滥地上赶着巴结了嘛！” 说完，两个女生扭头走了，丢下李芳云气得脸色煞白，半天才缓过神来，抬手，却发现，泪水已经湿了脸。 小秋回到宿舍，很快就专心复习起功课来，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将她从课本中拉出来。 “秦戎，你今天没去医院吗？哦，你过来吃饭呀……”小秋接起电话，听秦戎说要过来吃饭，她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下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到了午饭时间了，可她复习太投入，忘记看时间，根本没准备做饭，于是只能笑道，“你来也行，不过只能去餐厅吃了，我没准备做饭……” “不用你准备，我出来正好经过都一处，买了你最喜欢的三鲜烧麦和炸三角，你准备一下，等着吃就行了。” 小秋一听有美食，高兴地答应着，挂断电话，她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打了个转转儿，最后还是从大青花里取了一盘子樱桃和草莓出来，简单冲洗一下，装了个漂亮的果盘。 弄完这些，也没花几分钟，小秋想想秦戎带的都是比较实在的主食，于是拿了钱包下楼，去紧邻的一餐厅买豆浆，她们学校的豆浆是电动石磨打的，豆香浓郁，非常好喝，小秋有时候爱买一杯豆浆做饮料。 随着天气渐热，卖豆浆的窗口添了冷豆浆的选择，还提供很正宗的绿豆豆汁儿，同样是凉的。 进京也有五个年头了，小秋对京城的特色小吃基本都很熟悉了，对于京城特色的豆汁儿，也从最初的排斥，到现在的喜爱。这种第一次接触会觉得‘馊败’味道的饮品，因为经过发酵，又是绿豆为原料制作，有很好的消暑清热，解腻消积的作用，和习惯了这个味道，就会深深地爱上它。 一看有豆汁儿，小秋就让大师傅给她灌了一暖瓶。灌完才想起秦戎并不太接受豆汁儿的怪味儿，于是又开口向大师傅借碗，想再打一碗豆浆回去给秦戎。 正是午饭时间，餐厅里人很多，熙熙攘攘闹闹哄哄的，小秋专心和窗口里面的大师傅说话，隐约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她回头瞥了一眼，没看见有认识的同学，于是继续对大师傅道：“嗯，不用打太满，大半碗就好，太满了我不好端……” 正说着，却有人上来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小秋回头，就见一个有点儿面熟的男生站在她身边，手里递上来一个大号的玻璃杯子——其实就是装糖水罐头的罐头瓶子。 “王小秋同学，用碗盛豆浆不好端，你用我的杯子吧……哦，你放心，我洗的很干净，每次用完还会用热水烫过消毒，绝对干净的。” 第八百一十九章 对于这种过分热情的同学，小秋实在有些无语——你说洗过、烫过、很干净了，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心理接受能力啊。 小秋一直觉得，喝水的杯子是很个人化的东西，除非特别亲近的人，一般同学朋友乱用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啊！ 她很想问一句：同学啊，你有一点身为医学生的自觉好不好？！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显然不能这么做。 面对强人所难的同学，她还得笑着客客气气道谢，然后道：“这位同学误会了，我只是帮同学捎一碗豆浆，就不用你的杯子了，谢谢你啊。” 正好，窗口内的大师傅已经把豆浆盛好，用的居然是一个铝质烧水壶。 小秋一看立刻笑了，向大师傅道了谢，付了票，转身，却差点儿撞到送杯子的男生身上。 这位已经不送杯子了，改为伸手过来接小秋手中的水壶，一边还笑着道：“这么大两个壶，你怎么拎得动啊，我帮你送回去吧！” 小秋毫无防备之下，手上的壶已经被对方接了过去，这时候再抢回来……她抬眼扫了一下周围，果然，这个男生的举动已经成功地吸引了很多学生的注意，有几个男生已经开始吹口哨、怪叫，女生们也大都一脸兴奋，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小秋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眼光闪烁的女生们议论的目标一定是自己和送杯子男生。 不想让更多的人看热闹，小秋选择了默认：“谢谢！” 那位一看小秋同意了自己帮忙，一张本来算是五官端正的脸愣是笑成了一朵烂菊花，硬逼着小秋转开了目光……她搞不明白，这位同学虽说长的着急点儿，怎么着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吧，咋能笑出这一脸褶子的？ 偏偏这位毫无自知，又往小秋身边凑了凑，堆着一脸的笑道：“小秋同学不记得我了吧？” 小秋又往旁边躲开了一步，讪笑着点了点头：“那个，我不太记人。”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漂亮的女生又骄傲的权利！”这位自以为幽了一默，笑得有些自得地瞅着小秋，却没得到任何反应，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然后才重新撑起一片笑来，道：“你刚来报道，就是我接待的……我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凌楚生，比你高一级，也是学临床的。” “原来是楚师兄，失敬失敬！”小秋笑着寒暄，眼看着已经走出餐厅，过了马路就是自己住的宿舍楼了，她可不想让这位送自己回宿舍，于是停住脚步，道，“多谢楚师兄帮忙，我很快就到了，不耽误楚师兄吃饭了。” “哎，都叫师兄了，还跟我客气什么……”凌楚生却没有交还豆浆壶的打算，说着话，竟主动往前继续走了。 正在这时，一声呼唤，犹如纶音降临：“小秋！” “嗳！”小秋露出一脸的惊喜来，脆脆地答应着，一边回头朝着骑自行车过来的秦戎招手道，“你终于来了，正好，我打了两壶豆浆拿不了，害得这位师兄耽误了吃饭。” 言下之意很明显，自己有了帮手，凌楚生的借口已经不成立了。 秦戎眉头微微一挑，目光转到凌楚生身上，脸上扬起一片笑意，压下眼底的晦暗不明，将自行车一停，两三步来到凌楚生面前，伸出了右手：“多谢你帮忙了！” 凌楚生虽说在学生会里混了两年，却对社会上这些礼仪并不太熟悉，看着秦戎伸过手来，他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 也就是他这一犹豫，秦戎已经将他手中的豆浆壶接了过来，又是一笑道：“兄弟，有时间去清大，我们一起喝酒！” 说完径自转身回到小秋身边，重新推了自行车，两人并肩走了。 凌楚生刚才的手已经伸出了一段，却被秦戎完全忽略。最让他难受的是，自从见到这位，小秋眼里就仿佛只有这个人，再没看他一眼，临走都没打招呼。 “清大的才子……呵！”盯着秦戎和小秋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两个人绕过一排黄杨树看不见了，这才似怅然似不甘地嘟哝一声，握着拳头转身，却没有回餐厅里去，而是往校外方向去了。 都一处的烧麦和炸三角都是看家绝活儿，味道口感自然都是极好的。小秋一打开饭盒，就捏了一个炸三角开吃，却没有心急大口去咬，而是用带的牙签在炸三角的一角戳了个洞，这才开始动口吃。 这个炸三角与灌汤包有点儿类似，馅料丰富汁水丰盈，若是在店里吃，刚出锅端上来的炸三角冒冒失失张口就咬，很可能让馅料的汁水迸溅出来，脏了衣服是小事，还可能烫伤，所以，店里服务员把炸三角端上桌的时候，总会提醒一声。 至于带回来食用的炸三角，经过一段时间，炸三角里的馅料温度降下来，再弄撒了汤汁顶多脏了衣服，却不太可能烫伤了。 “唔，就是这个味儿！”小秋咬一口炸三角，一边咀嚼一边赞叹。 惹得秦戎失笑出声：“这炸三角满京城可就这独一份儿，不是这个味儿，还能变了不成！” 小秋嘻嘻笑着将最后一口炸三角塞进嘴里，一边指着桌上的果盘让秦戎吃，一边加快速度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笑着道：“都一处，独一处嘛，几百年前的乾隆爷早就说了嘛！” “你呀，也就这会儿说说，上去几年你要这么说，早就被打倒了！”秦戎说笑着，捻了一颗草莓送进嘴里，却没有动更稀罕的樱桃。 他之前在吴戈的病房里已经见过樱桃了，如今再看见，直接没了品尝的兴致。 第八百二十章 小秋不知道秦戎的小心思，只朝着秦戎皱了皱鼻子，笑嘻嘻反驳道：“那是历史的特殊时期，人可不能被那些错误极端的思想给禁锢了。嘻嘻，给你筷子，开饭吧，烧麦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夹了一个三鲜烧麦放在秦戎面前的碟子里。 秦戎低头一看，就见碟子里放了香醋，醋里有两滴油散发着麻麻的味道，是他最喜欢的麻椒油。他之前看见樱桃的一点点不虞，奇异地被这两滴麻椒油抚平了。等他再看到两人碗中的豆汁儿和豆浆的不同后，已经没有半点儿不舒服了，只有欢喜胀满了胸膛，进一步冲进他的脑袋里，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地，仿佛下一刻就能飞到半空中去。 两个人一顿饭吃的轻松愉快，秦戎笑话小秋喜欢奇怪的豆汁儿，小秋则笑他挑食没口福，又说一说各自学校发生的事情，两个人好多天没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餐厅里献殷勤的凌楚生身上，秦戎问：“这人经常纠缠吗？” 小秋含着一口烧麦，没法说话，只能摇摇头，等吞下口中的食物，才道：“今天也是第一次，之前都不认识的……哦，他说我来报道的时候，是他接待的，可是我记得，报道时你和吴戈送我过来，我根本没往报到处凑，所以，很莫名其妙。” 这傻丫头，人家上前搭讪总得找个借口吧！ 不过，对于其他狂蜂浪蝶，小秋迟钝些愚钝些，倒是秦戎喜闻乐见的。 他扯扯嘴角笑道：“那就不用理会。” 嘴里这么说着，秦戎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着手调查一下那个叫什么凌楚生的家伙，抓住对方的小把柄，若是太不识趣，不介意给他提个醒，教一教他怎么做人。 小秋并不知道秦戎内心的想法，她看着贪吃，其实饭量不大，吃了两颗炸三角两只烧麦就吃撑了，端着一杯豆浆起身，就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消食。 秦戎将两个饭盒里的烧麦和炸三角都吃了，转眼看着小秋的宿舍，道：“这里虽说方便些，但毕竟条件有限，若是没有课，还是尽量回家学习。” 小秋漫不经心地点头：“嗯嗯，前段时间，文教授有课题实验带着我做，天天加班到很晚，不得已菜在这里住呢。” 说着话，小秋伸手来收碗筷，却被秦戎拦住，自己拿了碗筷出门去水房清洗。 小秋拿了洗脸盆毛巾香皂跟在后边，也一起去了水房，她洗手，顺便也让秦戎刷完碗洗手。 两人站在水池边上洗涮，正是中午吃饭时间，不断有人吃完饭拿着碗筷过来涮洗。这些人小秋大都不认识，也有几个住得近，碰见几次，见了面点点头打个招呼。 又有一个人进来，小秋也没怎么在意，头也没抬，却听得对方略带惊讶地叫了一声：“王小秋！” 小秋猛地回头，略带尴尬地笑道：“杨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 还好，脑子没有完全罢工，把后一句卡在了嘴巴里，没有说出来。 辅导员杨朋似乎对遇见小秋并不意外，想来也知道，文帧栎收小秋做助手、并为小秋安排宿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杨朋的目光更多地放在秦戎身上，打了两个转转，竟开口问道：“这是男朋友吧，小秋也不介绍一下？” 小秋被辅导员这么问，好像早恋被班主任发现的中学生，脸颊一下子烧起来，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杨老师……” 不等她吭哧着说完，秦戎已经把手擦干，大大方方朝着杨朋伸出了手：“秦戎。杨老师，小秋报道那天，我们见过面的。” 杨朋一下子想起小秋第一天报道时，身边跟的两个出色的男生来，细想一下，还真是有这个小伙子，当时王小秋介绍的是‘哥哥’？那么，学校里的留言不做真咯？还是说，这个‘哥哥’，不是血缘相连的哥哥，而是情哥哥？ 对方没说自己的身份，杨朋也知机地没有追问，微笑着和秦戎握了握手，略略寒暄一两句，就此分开了。 从水房里出来，小秋还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道：“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他的宿舍不在这边的！” 秦戎却观察到杨朋手里拿的是两个人的餐具，除了两个饭盒，还有两只漂亮的粉彩咖啡杯……这个年代喝咖啡的本就不多，用那么漂亮小资情调的专用杯子喝咖啡的更少，由此可以猜测，与杨朋共进午餐的，大概是个文艺女青年，讲究生活趣味和情调，却没有太丰裕的物质基础，就只能在一些零碎小用具上发挥。 再回想杨朋的粗糙，秦戎嘴角止不住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杨朋和这位咖啡姑娘若只是普通朋友还罢了，若是想追求这位咖啡姑娘……怎么都觉得他的前途渺茫啊！ 当秦戎提醒小秋咖啡杯的细节后，小秋惊讶地瞪大了眼：“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是谁了，这楼道里，能买那么精致的咖啡杯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了……是我们系的助教，教微生物的，长得可漂亮了呢……”那么漂亮的微生物老师和辅导员……这两个人咋看咋不搭吧！ 不过，这句话，哪怕当着秦戎，小秋也没说出来。毕竟，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好汉无好妻，赖汉守花枝’嘛！ 中午小秋要休息，秦戎哪怕不舍得离开，也不会留下来打扰小秋的休息时间。小秋也没挽留，只将果盘里没咋吃的樱桃和草莓都装在饭盒里，给秦戎带上。 “晚上，只要文教授没活儿，我就回家。”小秋送秦戎离开，这么说让他放心。 秦戎也自然道：“嗯，那我下了课就来接你。” 其实，他下午还要去医院……不过，晚饭前出来一趟还是可以的。 第八百二十一章 小秋送秦戎下楼，没想到在楼道上再一次碰见了辅导员杨朋，还真让小秋猜对了，送杨朋的就是那位教微生物的蔡老师。 蔡老师对小秋这个优秀学生倒是很喜欢，看见小秋就专心和小秋说话，连给杨朋送行都忘了，还好有秦戎，陪着杨朋一起下楼离开。 说了两句话，蔡老师很婉转道：“其实，老师上学时学的也是临床，对文教授可是崇拜已久呢……老师真羡慕你能做文教授的助手。” 小秋面上装作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在纳罕：这位蔡老师看着出水白莲一样的人物，居然做工作做到她这里来？这么说，是希望自己在文教授面前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咦，她一个学生，虽然被文教授看好，想收为徒弟，可她却很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左右文教授用人的决定。至于崇拜、羡慕什么的，小秋就干脆当作没听到了。 你有本事去向着文教授使，她一个小小的学生，可没那么大脸。 说起来，之前小秋对这位蔡老师的印象并不差，人长得好只是其一，她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识不错，课也讲得不错，虽说是助教，但微生物这门课却基本是她在讲，主讲教授几乎不见面的……只是没想到，月宫里的嫦娥只存在于神化传说中，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超脱凡俗物质，不染尘埃不沾铜臭？！ 虚虚地寒暄了两句，小秋就麻利地辞过微生物老师，回宿舍午睡。关上门，她就把这位老师说的话给丢到脑后了。 躺在枕头上，就快要睡熟的时候，小秋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蔡老师肯与杨朋一起吃饭，是不是说明，杨朋对她的发展进步有助益呢？ 这个问号在小秋心里转了两转，就又被她丢开去。 不管是辅导员，还是微生物老师，很可能最终也仅仅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成不了朋友，更成不了其他关系，他们如何，其实与她没什么干系吧？！ 小秋午睡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到时间生物钟会准时地将她唤醒。 下午本来有两节体育课，因为小秋报了运动项目，体育课不用去上了，小秋起床洗漱后，就照旧拿出课本开始复习。 一下午时间，心无旁骛地复习，让她把前段时间学过的知识点都熟悉巩固了一遍。有了这次复习，基本上就不会遗忘了，只需要到临考之前，再翻一遍书也就够了。 沉浸在学习中，时间过得特别快，小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才发现窗外的光线黯淡了许多，抬手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 想起秦戎说来接自己，小秋连忙收拾了桌上的书本文具，把窗户关好，背着一个帆布背包，匆匆下了楼。 自行车就停在楼下的车棚里，小秋骑上车子刚绕过楼角，从旁边的树下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几乎撞到小秋的自行车上，吓得小秋慌乱间差点儿跌倒，连忙跳下自行车，这才站稳。 定睛一看，窜出来的不是别人，竟然又是中午抢着献殷勤的凌楚生。看清来人，小秋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可不等她说话，凌楚生已经扬起一脸笑开了口：“小秋啊，你这是准备出去吗？正好我也准备出去，我骑车带你吧！” 说着话，根本不给小秋反应的余地，竟然直接伸手过来握小秋的自行车把。 小秋难得地生了气，手握着车把一晃，就让凌楚生握了个空，小秋脚下很快，一错身，推着自行车闪开一旁，距离凌楚生足足两米有余，淡淡地开口道：“不敢劳师兄大驾！我还有事，告辞！” 说完，也不管凌楚生脸色如何难看，径直骑上车走了。 凌楚生心有不甘，还想着拔腿追上去的，可抬眼却看见秦戎骑着车子接上了小秋，隔着二十来米，冷冷地瞥了凌楚生一眼，看着斯文清俊的男生，那一眼竟凌厉的让凌楚生心里打了个寒战，刚刚抬起的脚，竟没能再迈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戎调转自行车头，与小秋并肩而去。 出了校门，小秋才想起没和秋芬嫂子打招呼，于是和秦戎商议晚饭吃什么菜，他们绕个弯儿买回去。 秦戎只有一个小时时间，接送小秋回去可以，在买菜就勉强了，更别说一起回去吃饭，可是心里又有些不舍，心里纠结，说话时难免就有些犹豫。 小秋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扭头就看见秦戎微微皱着眉头，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不由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 秦戎抬头看了小秋一眼，道：“今天李希妈妈有手术……” 小秋瞬间明白了，李希有手术，就需要秦戎去病房陪吴戈吃晚饭。中午饭各人都忙，就由护士打饭给吴戈，而晚饭，家里人一直坚持轮流过去陪吴戈。 “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医院吧！”小秋替秦戎做出了选择，紧接着道，“前门的白水羊头吴戈最喜欢，咱们去买一些带过去……配上他们家的麻酱烧饼和羊杂汤……嘿嘿，不行了，流口水了，快走快走！” 秦戎微微挑了挑眉梢，好一会儿才落下，看着小秋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用力蹬着自行车追上去。 吴戈吃饭不算挑食，但对煮的白惨惨的羊头肉有些排斥，虽不至于到厌恶的程度，但绝对称不上喜欢。偏偏小秋喜欢原滋原味的东西，对白水羊头情有独钟。还有麻酱烧饼，也是小秋的至爱…… 小丫头够促狭！不过，他喜欢。他现在已经开始期待，吴戈知道送去的是白水羊头的表情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吴戈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不但缝合的伤口愈合的极好，连骨骼都愈合的极快，刚做完开颅手术不过一周，吴戈居然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了。 今天给他换药拆线的文帧栎和赖文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身受重伤，连续做了个两个大手术的人，身体机能低下、气血亏损严重，恢复起来慢一些才正常，吴戈的伤口愈合的不但不慢，还比他们见过的所有病号都快。是所有，不说文帧栎，就是赖文隽治疗过的病号也足足上万了，这可是万分之一，甚至更小概率的事件，难怪，赖文隽连着说了好几个‘奇迹’！ 上午拆了线，下午秦戎就推着吴戈跑了几个科室，做了一遍全面的检查，因为他恢复的很好，除了眼睛视力仍旧没有明显改善外，身体其他功能都在超速恢复中，不说恢复如常人，但下床活动、生活自理都没问题了。但谨慎考虑之下，文帧栎和赖文隽意见一致地让他再做一遍检查，以确定他的伤势恢复到了可以下床活动的程度，避免过早活动造成伤势的加重。 因为文帧栎和赖文隽坐等着结果，各个科室一路大开绿灯，检查结果出来的极快，秦戎离开医院前，各科的检查结果已经汇总到了脑外科，文帧栎和赖文隽看过结果后，彻底没了担心，只剩下感叹了：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太好了！ 另外，这师生两个没有说出口的猜测：吴戈与他们之前接治的病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西医治疗的同时，一直接受着中医国手的针灸治疗。那么，吴戈的伤势恢复如此迅速，是否与郑秋实的针灸调理有关系呢？！ 当然，这一切小秋都不知道，她与秦戎拎了片地绡薄的白水羊头、芝麻烧饼、还有浓香白腻的全羊汤，心情愉快地来到医院，一进病房，她的好心情就打了个折扣——推开病房门，竟然看到赵小月坐在吴戈的床侧，正满脸痴迷笑容地看着吴戈低头吃饭，一边还替吴戈递水、夹菜，照应周全。 秦戎跟在小秋身后，看到小秋一只脚迈进病房门就停了下来，抬头越过小秋的肩膀看到病房里的一幕，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欢喜，有的只是对这个叫赵小月的护士的厌恶，再往深了，还有对吴戈的隐怒：小秋作为被针对的人可能想不那么深，他作为旁观者，怎么能看不出吴戈的真实意图——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吴戈对这个赵小月绝对没什么心思，之所以容忍这个女人接近，不过是用她把小秋从身边驱离。 最具竞争力的情敌主动撤退，秦戎却高兴不起来。他不但高兴不起来。 他很想冲上去打吴戈两耳光，质问他：你眼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吗？！ 可，当着小秋的面，还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却不能这么做。他能做的只是伸手握住小秋的肩膀，抬起另一只手中拎着的晚饭，笑着打招呼：“吴戈你已经开饭了？这下你可没口福了，我和小秋特意绕到前门去买了你最爱吃的白水羊头和芝麻烧饼呢！” 吴戈正低着头默默吃饭，吃的是医院餐厅供应的陈嫂送来的营养餐，荤素搭配合理，口味也绝对是按照吴戈的喜好做的，可他吃在嘴里，却不过是机械地咀嚼吞咽，味同嚼蜡。 听到秦戎说‘白水羊头’，吴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秋的促狭，仿佛她就在眼前，微微皱着鼻子朝着他促狭地笑着，一脸看他笑话的期待表情……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嘴角几乎同时向上弯曲、向两侧拉扯…… 但眨眨眼皮，毫无变化的黑暗世界无情而冰冷地提醒了他，他已经双眼失明，成了一个瞎子。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都会是一片黑暗。 从此以后，他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引导，或者拿根拐杖探路……连自己走路都跌跌撞撞，随时可能碰壁的人，今后的人生还能有什么风景、色彩？失去了色彩、看不到风景的人生，必将是一片灰暗、不见天日…… 他的人生已经毁了，他不能那么自私地拖着小秋和他一起承受这一生的沉重、一生的绝望！ 他能想到的，就是在对自己的眼睛绝望之后，第一时间驱离小秋。还好，她的身边还有戎子……以戎子的性格和能力，一定会照护好她的一生。她一定会快乐和幸福…… 想起这些，他的心里又酸又涩，酸到极处、涩到极处，就是疼，并不像中弹那样尖锐的疼，而是钝钝的，却揪心扯肺，再牵扯到四肢百骸，仿佛连毛发都疼得微微颤抖着。 中过弹、经历过生死的人，对痛的隐忍力远非常人可比，因为这份痛，反而让吴戈镇定下来，保持着木然冷淡的表情，缓缓开口：“也是刚吃……” 言下之意，是他刚开始吃饭，并不耽误吃‘最爱的’白水羊头？！ 这一回，换成秦戎和小秋惊讶了。 小秋没说话，还是秦戎愣了一下，迅速地反应过来，笑着推了小秋往里走，一边道：“不耽误吃就好，总算没白费我们俩的一片心。” 吴戈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再接秦戎的话，转而对有些紧张地站在一侧的赵小月道：“你先回去吧。” “我……”好不容易贿赂张丽莉，才能得到一个近距离接触吴戈的机会，赵小月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更何况，当着王小秋的面离开，她更是觉得难堪。 可，吴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再次开口道：“不要让张丽莉因你受过！” 想到自己被调离的事情，赵小月再不甘，也只能乖乖离开——吴戈的提醒，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不是张丽莉带她受过，而是她自己……既然人家能够让她调去高干科，也能够将她调去其他科室，从脑外科调往高干科还有不少人羡慕，若是被调去某些不堪的科室呢？ 第八百二十三章 赵小月走了，经过小秋身边的时候，连看都没敢看一眼。她来到附属医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经历了调动事件之后，她再不明白这位不是她能招惹的话，就太蠢了。 小秋却突然一动脚步，挡在了赵小月的面前，笑嘻嘻地打招呼，好像根本没有之前的龃龉，仍旧是好姐妹一般。 “小月？那天见了一次，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过了好几天才听说你被领导看中调到高干科去了，正想抽空儿去找你恭贺恭贺呢。今儿正好，我们买了两样小菜，就在这里替你庆祝一下吧……条件简陋仓促，你别嫌弃才好啊！” 小秋说着话，竟不管赵小月僵硬的身体和戒备的神情，笑呵呵地上前，很自然地挽了赵小月的胳膊，带着她重新回到病房中。 秦戎虽说对小秋的表现也很意外，却早已经习惯了顺着小秋的意思做事，于是，毫不迟疑地跟上去，把房间中的小茶几搬到床边，又将两只单人沙发和一直凳子摆在茶几四周，又把买来的白水羊头、羊杂汤、芝麻烧饼，还有赵小月之前打来的饭菜都摆在茶几上。 小秋拉着赵小月一起在单人沙发上坐了，吴戈手里仍旧端着饭碗，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小秋和赵小月说着话，也不理会床上的病号，还是秦戎上前问他需要什么，给他盛了一碗羊汤，又递了一只芝麻烧饼给他。 赵小月在最初的惊疑之后，表情一直很僵硬，但好歹没有夺门而逃，也没有一直绷着脸不说话，却也只能偶尔发出几声单音节的应和之声，小秋给她拿火烧她吃火烧，夹肉她吃肉，食不知味地填了几口之后，只坐了几分钟，就再也坚持不住了，慌慌张张地起身，词不达意地支吾了几句，然后不等小秋挽留，狼狈地夺门而去。 她一走，小秋脸上堆的笑就淡了，却仍旧面色平静，还笑着招呼了秦戎吴戈两句……三个人吃完这一餐饭，秦戎动手收拾了残局，小秋去洗手间洗了洗手，转回吴戈的床侧，就微笑着，语气平和地道：“师傅让我记录你的伤势变化，来，我先给你诊诊脉。” 自说自话一般，也不给吴戈反应的时间，直接托起吴戈手腕开始诊脉。 接下来，她又检查了吴戈伤口愈合情况，恰好张丽莉回来了，她向张丽莉询问了一下吴戈的其他情况……望闻问切四诊做的认真、规范，却也公式化，没有任何异样，好像只是一个医生面对患者。 四诊完毕，小秋回头向着吴戈，声音柔和道：“你的伤口恢复不错，再好好休养着，相信其他的症状也逐步改善的。” 这句公式化的医嘱之后，小秋就向秦戎道：“看过戈子恢复的不错，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先回去了。” 秦戎点头答应着，很想说一句‘我送你’，可吴戈的脸色很难看，他实在没办法扔下他不管。 倒是吴戈沉默了大半天，终于开口：“戎子，替我送送小秋吧！” “不用了，天又不晚，我自己骑车子回去就行。”小秋出言拒绝了吴戈的建议，回头跟张丽莉打了个招呼，就脚步从容地走出了病房。 楼道里有人在来回走动，小秋一直忍着，到了楼梯上，确定身边没了人，她才放慢脚步，沉下心思去，在心里询问：怎么样？他的眼睛还能修复吗？ 沉默许久的大青花好半天没有回应，小秋连续追问了几遍，才有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在小秋心底涌现出来：多大事儿！ 小秋脸上一喜，也不下楼了，就站在楼梯上，一脚在上一脚在下地，追问道：真的可以修复吗？ 假的！大青花的声音透出些不高兴来，‘语气’也生硬了许多：你是学医的，该知道那是号称结构最复杂的人脑，谁也没法保证一定能够让受损的人脑完全修复。 这货说的好像没有完全的把握，可听在小秋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透着股不以为意的傲娇散漫劲儿！ 若是做不到，能不能不这么傲娇？能不能不这么漫不经心，一股子胸有成竹的味道？ 不过，经过大青花这一番话，惊喜激动的小秋，也终于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揣着满心的欢喜，继续迈步下楼。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努力保持着平静淡然，可不自禁上翘的嘴角，还有轻快地步伐早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因为太高兴，她都忽略了心底，再次涌现出来的一句疑问：要疗伤就需要把他带进来，你确定他会配合？ 没有得到小秋回应的大青花，干脆保持了沉默。它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想要带生命体进来，就需要滴血共享，你确定那个人值得信任？ 反正，就它了解的情况，傻丫头和臭小子之间正在闹矛盾，想来即便实施治疗，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实现，所以，该提醒的话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而小秋则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有机会和吴戈独处，并将他带进自己的大青花中疗伤……事涉大青花这种东西，哪怕之前给过吴戈一个小青花了，小秋也绝对不敢掉以轻心，总得想一个又疗伤，又不至于彻底暴露的两全之法才好。 思来想去，小秋想到了文帧栎教授，进而想到了赖文隽师兄，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那么她到这边来实习也是顺理成章 的吧，而且，特意要几个夜班不难吧？ 白天，特护护士几乎是不离开病房的，而夜间，吴戈的情况却不需要特护整夜守候，只需在值班室候诊就好，吴戈有需要，随时按铃就行。而且，吴戈睡熟的情况下，带他进大青花，就不至于让他发现了底牌……当然了，若是需要，用点儿药物，或者针灸催眠都可以一用。 第八百二十四章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是小零食也不会凭空掉下来。 第二天，小秋到教室听课，一进门就‘遇上’了班长韩义臻：“王小秋，正好碰见你，这是每天给有项目的同学准备的巧克力和饮料，那啥，咱们班费有限，训练时只能买汽水儿，不过到运动会的时候，班里会准备健力宝易拉罐。” 说完，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早上在家里练的吧？感觉怎么样？” 小秋暗暗撇撇嘴，还是接过了巧克力和汽水儿，点头道：“还成，在街上跑的，也没计距离，大概有一千多米吧……” 听她这么说，韩义臻脸上的笑容放松了许多，道：“刚开始训练，体力跟不上正常，坚持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小秋笑着点点头，听到上课铃声响，就辞过班长，往教室前边李芳云占得位置上去了。 巧克力和汽水儿，小秋顺手都塞进了李芳云的书包里，她寒假在卷棚胡同住了一段时间，知道小秋家庭条件好，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却还是客气了一句：“这是你报项目发的，补充体力的我哪能要。” 小秋挥挥手道：“我不喜欢这个味儿的汽水儿，你不用跟我客气。” 说着话，教授抱着课本进了教室，两人也就止住了话题，打开课本准备听课。 上课后不久，小秋觉得背后有人戳了戳自己，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郑爱莲递了个纸条给她。 小秋随意地接过来，往桌洞里一丢，就不加理会了。可没过多大会儿，郑爱莲又戳她，小秋这回干脆不接她递过来的纸条了，只压低声音丢过去一句：“听课！” 小秋对这些小纸条早就免疫了，初中时班上就有人给她递纸条，高中时期也不少，她一贯的处理方式就是递过来就接着，却从来不看。 小姑娘总是好奇的，李芳云与小秋处的时间久了，了解了小秋的性子，每每小秋接到小纸条，她都会热心地帮着处理，当然，处理之前看一看，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是正常的。 悄悄地在桌子下边看了纸条后，李芳云呆了呆，然后瞅着讲台上教授回头板书的空当，凑到小秋耳边低声道：“是郑爱莲写给你的，问你怎么认识凌楚生的？” “凌楚生？”小秋精力都放在听课上，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哪个人来，于是摊摊手道，“昨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 “他可是咱们院学生会主席呀！”李芳云都有些不相信了，替小秋普及最基本的公众人物信息。 小秋一笑道：“我和学生会又没什么来往。”说完，伸手把李芳云的脸掰向黑板，“认真听课。” 李芳云根本安不下心听课，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小秋，就见她专心致志地听课、记笔记，完全心无旁骛，仿佛学生会主席的追求、议论纷纷的流言蜚语和她都没有关系。 她强迫自己转回头看着黑板方向，却根本听不到教授讲的什么内容，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再问：同样是拼过高考的大学生，小秋能够心无旁骛地刻苦学习，刚刚第二个学期，就已经获得了学校中最资深教授的青睐，想收她为徒她还不同意，自己呢？天天忙忙碌碌，打着为父母分忧的旗号勤工俭学，可本质的功课却只能勉强通过……自己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两节课很快就在李芳云的胡思乱想中过去，当下课铃响起，李芳云看一眼小秋记得工整的三四页笔记，再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笔记本，纠结了两节课的她有了自己的决定：勤工俭学不错，但不能忽略了学生的本职——学习。 “秋啊，我抄抄你的笔记啊！”李芳云说着直接把小秋的笔记装进自己的书包。 小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笑一笑也算答应，转身向外走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芳云，咱们学医的理论是基础，多实践才能学会活学活用，我最近打算去联络联络医院，找个地方实习……咱们白天要上课，时间不允许，我打算找个地方晚上实习，你要不要一起？” 小秋在总后医院那边有个长期保留的实习岗位，李芳云是知道的，也曾经暗自羡慕过。只是她也知道，小秋跟随郑教授学习中医已经将近十年，中医学的已经算是小成，一手医术比许多临床大夫也不差什么，甚至更精湛些，所以，她对于小秋的实习机会羡慕，却并不嫉妒，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在大学一年级就能有实习的机会。 “我……行吗？”李芳云有些不自信，不知道实习，自己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小秋笑得和煦，拍拍李芳云的肩膀道：“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在课堂上是学习，去实习单位也是学习，老师让你做什么之前，都会教你怎么做，到时候好好学习，慢慢就会了。” 看着小秋的眼睛，李芳云渐渐鼓起勇气，用力地点下头：“只要可以，我就去！” 她发现了自己的本末倒置，发现了自己生活工作的偏差，若是可以，她愿意像小秋一样，把功课学好，能获得实习机会，当然更是意外之喜……不说将来的发展，只说医生这个行当，稍微有点儿常识的都知道，临床实践的重要性，所以，她要鼓足勇气，加油！为了自己，也为了小秋的信任和帮助。 “王小秋同学能联系到实习机会？” 小秋和李芳云两个说着话，谁也也没防备身后有人，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李芳云这回反应很快，没等小秋开口，就直接嗔道：“班长，你属啥的，走路咋都没动静的，吓死人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韩义臻讪笑一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刚才说的那实习……” 李芳云却没让他说完，道：“班长知道小秋给文教授做助手的事儿吧？文教授让她每天晚上去医院里干点儿活，她一个人来回害怕，这才叫上我陪她的，我就是去那边自习的，实习什么啊，我们连专业课也没学呢，能做啥？” 韩义臻心里并不相信，但却没有继续追问。他也理解，别说大一生，就是大三大四，能自己联系到实习机会也是极难得的，人家王小秋和李芳云交好，愿意带李芳云一个，至于他，说是一个班的同学，其实没有多少来往，凭什么要求人家帮你？！ 于是，他话锋一转，说出自己跟上来的目的：“王小秋同学，我们联系了体育老师，给参加运动会的同学进行指导，主要是指导大家训练的方法和注意事项，提高训练的效率，并避免训练中可能造成的伤害。明天早上六点，在北操场南门集合，你能不能过来？” 人家问你能不能过来是比较客气的说法，其实是小通知的。再说了，运动训练不得法很容易受伤，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当然是好事，小秋自然不会拒绝。 见小秋爽快地答应下来，韩义臻却没有离开，而是随着小秋和李芳云一起，向另一间教室走去，路上还问小秋的笔记：“……听说你的笔记记得最好，能不能借我抄一抄？” 李芳云连忙替小秋拒绝：“我先借到手的……” 韩义臻倒也好说话，笑道：“那等你抄完，再给我抄也行。” 三个人说着话，到了另一间教室，于是，进教室准备上课。进门，就见体委项明永挥手招呼韩义臻，韩义臻看了一眼项明永身边的空位，邀请小秋和李芳云一起坐。 下了课，小秋和李芳云一起去餐厅吃饭，韩义臻和项明永也跟她们一起……等吃过午饭，走出餐厅，韩义臻和项明永才告辞离去。 李芳云吭哧着道：“小秋，实习的事儿让你为难了，要不我不去了。” 小秋笑着揉揉她的脸，道：“你别想那么多，没事儿的。” 说完，两人也分开，小秋回自己的单身宿舍，李芳云则去图书馆勤工俭学。 小秋知道，李芳云之所以那么说，是担心班长韩义臻让她为难。她也感觉出来了，韩义臻、项明永有意与她们交好，应该与实习的事儿有关，可小秋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算是比较人情通达的人，不会因为没得到实习的机会就交恶。 第二天一早，她早起后就直接骑车赶往学校，差五分钟到达学校北操场，就见班里参加运动会的同学来了一大半。 项明永第一个看见小秋，连忙出声招呼，并将一瓶汽水和一块巧克力发到小秋手中。 小秋也打开秋芬嫂子给她带的饭盒，招呼同学们一起吃东西。 秋芬嫂子特意早起蒸的小笼包子，用的是前腿肉，加虾仁、香菇等做的馅料，皮薄馅大，香气扑鼻。班里报项目的有二十来个人，听到小秋的招呼，呼啦啦一下子涌上来，声势还挺吓人。 小秋直接将一只饭盒往项明永手中一塞，他也很知机，拎出一个塞进自己的嘴巴，然后高高举着饭盒跑到一边，才放下来让众人拿。 而小秋这边，端着另一盒，招呼自己宿舍里报项目的三个人，还有慢悠悠走过来的韩义臻，一起吃东西。 因为要长跑，小秋不敢空着肚子，却也不敢吃太多，吃了三只小笼包就罢了手，剩下的交给其他几个人分了。 没多时，体育老师也过来了，韩义臻立刻举着手中的饭盒迎上去，笑着道：“老师尝尝，王小秋同学从家里带来的，特别好吃。” 体育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师，颇有些不拘小节，也不客气，捏起剩下的两个包子，一口一个就吃了，吃完砸吧砸吧嘴，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等项明永将报项目的同学集合在一起，体育老师先点着几个简单的项目说了说，就让他们自行训练去了，剩下的几个人，分别是田赛的标枪、铁饼和铅球；径赛的一百米、二百米跑，女子一千五、女子三千和男子五千、一万米长跑。 短跑，体育老师重点说了起跑和冲刺，就让同学自行训练去了。 到了长跑，体育老师直接道：“时间有限，你们一起跑个一千五，一边跑我一边给你们说说长跑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男女生都混在一处开跑，起跑不久，男生和女生就分成了两个阵营，男生明显比女生快，而且，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 小秋的体能速度其实完全能够跟上男生们，但她并没有往前冲，就与两个报一千五的女生在一起跑。 体育老师在前边指导了男生几句，就等着女生跑过来，然后一边陪跑一边指导比赛过程中应该注意的事项。不知是不是包子起了效果，体育老师一直陪在小秋身边，普通的指导说完，还针对小秋的训练说了一些……跑了两圈之后，另外两名女生开始气喘吁吁，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而小秋却仍旧一脸轻松，呼吸平稳，连额头上都没有一滴汗。到了这时，哪怕小秋没有放开全力，也比其他两个女生快了一大截。 体育老师的眼睛减减亮起来，安静地陪着小秋又跑了一圈，到最后二百米左右的位置，轻喊了一声：“加速，冲刺！” 小秋略略愣了一下，就依言加快速度，却仍旧没有放开全力，只是不再压着速度跑了。 当她像一只小鹿轻松冲过终点的时候，体育老师也紧跟着跑了过来，满脸惊喜道：“王小秋同学的体能这么好啊，没进长跑队太浪费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体育老师这句话听到的不少，可没有几个真在意的，大家只是发现细细瘦瘦的王小秋居然能跑长跑，除此之外，谁也没想别的。至于体育老师说的什么长跑队，更是没有几个人在意……这个年代，文凭热刚刚兴起，王小秋能上京大清大，却选择了他们学校，已经够有个性了，没去练长跑算什么！ 而小秋就参加了这一次集体训练，接下来就向班长报备，自己在家训练，不再参加集体活动了，她擅长长跑的事也就没有传出去。 又过了两天，文教授有个外出交流的活动，要去沪城出差一个星期。小秋得了消息就暗自高兴：机会来了。 于是，她向文教授提出，这一周自己时间比较空闲，想去医院跟着学习学习。文教授是科主任，又是脑外科的大拿，安排个临时的实习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当即就答应了。 转天，文教授出发，小秋就去了医院。 她先去了医生办公室找赖文隽副主任，一进门，这位大师兄就笑道：“老师跟我说了，你什么时间有空就什么时间来，白天过来，可以跟着我，晚上我不值班的时候，就跟着值班医生……哦，明天早上有没有课？没有课就过来一趟，我把你介绍给科里其他人。” 小秋连声道谢，又道：“师兄，我晚上过来一个人害怕，我想让我的一个女同学陪我一起过来，你看……” “只是晚上过来能学到什么？”赖文隽也没拒绝，只是晚上过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关系，就当卖小师妹一个面子嘛。 小秋厚着脸皮笑：“我们连专业课都没学呢，真上手术我们也看不懂，晚上事儿不多，也够我们学习的了。” 赖文隽一脸无奈地笑笑，道，“那行，你尽管带她过来，到时候，没事儿就在办公室里学习，有事儿就跟上去学着些。” 学习、实习，其实都因人而异，同样的条件，肯用心的和不用心的，所学到的东西也完全不同。再说了，小师妹的同学而已，他才没精力操心呢。 小秋欢欢喜喜地道谢，手一伸，从书包里揪出一只瓶子来，递给赖文隽，白瓷瓶红标签，正是闻名遐迩的国酒。 “嗬，我要是不答应，这酒我是不是就喝不上了？”赖文隽有些意外地看着手中的美酒，不忘和小秋开一句玩笑调侃。 小秋嘻嘻一笑，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道：“你要是不帮忙，自然没酒喝。” 赖文隽的目光在标签下端的两个小字上一顿……特供呢？目光一转，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嘴上继续半真半假地调侃道：“那小师妹以后有什么用着师兄的，尽管开口哈！” 小秋的嘴巴咧得大大的，道：“以后少不了让你受累呢！” 这时候，或许连小秋自己也只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调侃，却没想到，后来，还真是没少给赖文隽惹麻烦，好在，小秋那里不缺好酒，也着实让赖文隽解了馋。 小秋满意地离开赖文隽的办公室，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了，伸手拍了拍书包，听着书包中传出来的‘彭彭’声，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这是农业公司刚刚培育出来的小美人西瓜，还是黄壤白籽儿，也仍旧皮薄肉脆，甘甜爽口，只是个头比原来的美人西瓜小了许多，由中型瓜成了微型瓜，成熟的西瓜大多在两斤以内。小个头的西瓜，更有利于早上市的高价销售。 当然，今年刚刚培育成功，留足继续培育的种子后，所剩下的着实有限，暂时还不需要操心销售的事儿。 特护张丽莉正在给吴戈起针，看见小秋进来，连忙笑着道：“小秋过来了，正好，你来了，我去打饭。”又问小秋，“你中午也在这里吃吧，我帮你也打一份儿？今天周二，小食堂里包饺子呢！” 小秋瞥了一眼坐在床边，一直没吭声的吴戈，笑嘻嘻点头答应：“那就谢谢丽莉姐了。” “谢什么，你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也能偷会儿懒，歇一歇呢！”说笑一句，张丽莉拿起两个饭盒出了病房，打饭去了。 小秋把西瓜从书包里拿出来，举到吴戈面前，笑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见吴戈不为所动，小秋也不尴尬，继续道：“猜不到？那准许你用手摸一摸……”说着话，见吴戈仍旧不理不睬，小秋干脆抓起吴戈一只手放在西瓜上，笑道，“摸到了，你该知道是什么了吧？” 吴戈被闹得没脾气，皱着眉转了转脸，到底憋出一个词，“甜瓜？……西葫芦？” 个头像甜瓜大小，可想一想季节，甜瓜这会儿也就刚出苗不久，远没有到结瓜成熟的季节。所以，吴戈很快改口猜了个‘西葫芦’，西葫芦同样是葫芦科植物，而且季节对得上…… 小秋却只是笑笑，并不给他答案，抱着西瓜进洗手间洗了一下，回来就在桌上把瓜切了……只是片刻，吴戈就微微歪着头惊讶道：“你带而是西瓜？这个季节……怎么可能” 小秋三两下子就把不大的西瓜切好了，也不说话，只取了薄薄的一片瓜递到吴戈的嘴唇边，一边笑道：“你先别说，先尝一尝……” 眼看着吴戈迟疑着咬了一小口瓜吃下去，小秋立刻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口感如何？比老家的美人西瓜如何？” 一叠声的提问，只得了吴戈轻轻地一个点头。 小秋也不以为意，笑嘻嘻道：“这就是用老家的美人西瓜改良的，保留了口感和特征，缩小了瓜的个头，我尝着和家里的美人西瓜差不多，可公司里的技术人员却都说，比原生品种的口感更佳，而且，成功改良了果型不周正，不漂亮的短板……它还没起名字，技术人员们叫它‘小美人’，我听着不太好，你有没有好的建议……咦，小月姐姐有过来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赵小月满脸带笑地进了门，一眼看见小秋，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呃，小，小秋过来啦？” 这口气，还真是把自己当主人了。 小秋脸上的表情却没变，仍旧笑的灿烂，道：“对，得了几个西瓜，拿一个过来给戈子尝尝。” 西瓜？才四月份，瓜田里的瓜秧子都没有多大吧，小秋却拿了西瓜来……赵小月也看到了桌上切开的西瓜，薄皮黄壤，清香四溢，明显是已经熟透了，而且闻着味儿极好…… 她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住了，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荔枝罐头—— 四月份的京城，连一年内最早成熟的杏子还青着呢，她今天休班，一大早出去，转了大半个京城，也只买回两罐水果罐头，鲜果倒是有苹果和香蕉橘子，可这些东西，吴戈的病房里有的是，根本不稀罕啊。 可，人家王小秋送来的不仅有草莓樱桃，居然还有新鲜西瓜！ 看着水灵灵的西瓜，赵小月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小秋却好像没看见赵小月的脸色变换，仍旧笑盈盈道：“小月姐姐来的正好，我刚切开西瓜，你也来吃一块吧！” 赵小月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就不吃了……” 没等她说完，吴戈突然开口道：“你先回去吧！” 小秋微微一愣，没等反应过来，却见赵小月风一般卷出病房门，然后，秋芬嫂子和张丽莉一起走了进来。 秋芬嫂子一脸惊讶，抚着胸口道：“刚刚那位是谁啊，咋看着一脸不对付呐？” 张丽莉大概是了解一些赵小月的心思的，可不好向秋芬嫂子说什么，只笑道：“是我们医院的护士，大概是有比较着急的工作吧……哎，我就说刚才在门口就闻着一鼻子西瓜香，还当是自己闻错了呢，没想到这会儿就有了新鲜西瓜啊！” 小秋拿来的西瓜不大，也有两斤左右，吴戈一个人也吃不完，小秋也不会吝啬一块两块西瓜，顺势拿了两片西瓜递给她和秋芬嫂子。 秋芬嫂子却没有吃，把西瓜放下，然后麻利地动手把带来的饭菜在桌面上摆开，笑着招呼：“秋啊，你陪着吴戈吃饭，吃完把饭盒带回去，我就先回去了。也正好和你说一声，下午我要回去一趟，我家里两个捎了信儿来，说要开运动会了，想要双运动鞋……我正好给他们送回去，晚饭前就赶回来……” 小秋连忙摆手道：“嫂子既然回去，就干脆住一晚再回，把家里那些衣服都带回去，把家里的西瓜啥的也带些回去，给纪奶奶和林子川子哥俩尝尝鲜。” 秋芬嫂子自然欢喜，连声应着，又叮嘱了小秋好几句，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 小秋虽然不倒腾服装了，但有了自己的服装厂，胡卫红、廖辰两个仍旧不断从南方乃至港岛买服装鞋帽回来给她，每一季的新衣服新鞋帽都穿不完，有些只穿个一两次，就过时了、小了，几年下来，积累了几大箱子。 秋芬嫂子家是两个男孩儿，没办法穿小秋的衣服，但一些运动鞋却不分男女，号码对就能穿的。还有些衣服交给秋芬嫂子，让她拿回家分给亲戚邻里家的小姑娘去，物尽其用是一，也让秋芬嫂子落个好人缘。有亲戚邻里照应着婆婆和两个孩子，秋芬嫂子在外边也更放心些。 其实，小秋住校后，就给秋芬嫂子说过，让她抽空多回家两趟，照看照看老人孩子，她却认真的很，每个月就休息的两天回家，其他时间宁愿在家里找活儿干……冬天的棉裤棉袄拆洗，厚被子厚褥子拆洗，甚至帮着刘芳芳做小儿袄裤鞋袜……反正不让自己闲着。 秋芬嫂子送来的饭盒里有一荤两素三个菜，还有一罐小米绿豆粥。小秋瞥了一眼，暗中满意，然后就与吴戈和张丽莉打招呼，离开了病房。 她不在乎赵小月、王小月，却在乎吴戈的态度，刚刚那一句话，她很清楚，吴戈是对她说的。只不过，被赵小月误会了，才自己跑掉的。 下午有两节课，小秋直接回了学校，一来一去错过了饭点，她也没去校门口的小饭馆里找吃的，直接回了宿舍，从大青花里取了一些樱桃草莓，外加一颗粉红粉白的水蜜桃，吃了些，就滚上了床。 躺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她就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实施给吴戈疗伤的计划。 她今天去医院，除了跟赖文隽核实实习的事情外，还顺道拿了一份科室人员的排班表回来。 想要给吴戈疗伤，就要把他带进大青花……这个过程还不知长短，她在心里的计划是，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一点点修复……这个过程万不可被人发现，最好是避开赖文隽和另一位管床大夫，这两个人不值班，其他医生值班，就会不太过密切地关注吴戈病房的情况，她才有机可乘…… 前前后后、细枝末节的种种种种，小秋都考虑周到了，自觉计划万无一失了，她才松了口气，伸个懒腰准备睡觉。 却在她放松心神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在心底冒出了一句话：“想带人进来，就得滴血认主，从此共享。” 啥？滴血认主、从此共享？ 小秋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刚刚还浓重的睡意瞬间跑了个干净！ 哪怕之前，小秋已经给了吴戈一个小青花，但却从没想过与人共享大青花。哪怕是早就知晓她秘密的小舅舅宋秀程，也只是知道她有‘神通’，能够凭空变出东西来，却并不真正了解大青花的存在和神奇。 即便小秋积极筹备给吴戈疗伤，也是打算将他催眠，在他睡熟的情况下，带他进入大青花疗伤……可没想到，带活人进入大青花的条件竟然是认主、共享。 那大青花的秘密岂不是也要泄露出去？ 不是小秋不信任吴戈，只是她毕竟活过两世，知道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 现在，或者将来的一段时间，吴戈不会生出对她不利的念头，可十年呢？二十年呢？ 不说情人的海誓山盟，就是亲生父子、母女，反目成仇的也多了去了，何况他们两个仅仅是……朋友！ 第八百二十八章 得知了大青花疗伤的前提条件后，小秋满心纠结了许久，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她居然就在大青花内睡着了，整个人像是回复到了初生的状态，活力满满生机勃勃，精神也特别足，不用检查，她都知道，自己身体的某些负面的东西都被清除干净，身体精神都处在最佳最饱满的状态。 想及吴戈，小秋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若是以往，她对彼此之间很信心，可自从吴戈回来，小秋的信心却越来越不足——吴戈对她没了往日的亲近，甚至透出掩饰不住的冷漠和厌恶。 或者是人心易变；也或者，是她什么地方做错了？ 最初，小秋以为吴戈的情绪异常是因为眼睛失明造成的情绪不稳，可有赵小月对比着，她渐渐意识到，吴戈很可能厌恶她，根本不想见到她。 睡饱了，心情不佳，在大青花里也待不住，小秋心思一动，人已经回到了床上。 因为大青花和外边有时间差，她美美的睡了一觉，其实外边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下午一点钟，正是一天内阳光最充足、最明亮的时刻，哪怕拉着窗帘，屋子里也并不显得昏暗。 小秋翻身下床，准备洗漱后去上课。 可没等她动作，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乔西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小秋，你晚上没事儿吧？我明天早上没课，晚上想去医院看一看戈子，你陪我去吧？” 想起中午吴戈的态度，小秋其实不太想去见他，可乔西提出来的小小要求，她又不好拒绝，于是开玩笑道：“我二哥太忙，没空陪你啦？” 乔西嗤笑一声，道：“你个丫头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这一周有活动，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我这点儿小事，哪能再去打扰他……你就说陪不陪我吧？” 未来二嫂发威，小秋只有认怂的份儿：“陪，陪，陪！” 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小秋给秦戎打了个电话。秦戎住的是集体宿舍，电话是一楼的公用电话，打电话过去，舍管大妈就在楼下喊……片刻后，舍管大妈回复说秦戎去上课了，让她晚上再打，话说完就咣当一声挂断了电话。 小秋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然后才看着手中的话筒露出一抹苦笑，这位大妈还真是脾气火爆……罢了，她也不能时时事事依靠秦戎，不就是陪乔西去看一次吴戈吗，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小秋收拾了一下课本笔记，往教室上课。这两节课，她仍旧和李芳云坐在一起，教授讲课时她没有分心，等临近下课，教授留出十几分钟供学生提问时，李芳云却积极地举手提问，和老师互动也颇为主动，小秋这才察觉到她的些许变化。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看这样子，李芳云也终于想明白了，学生还是学习第一，好好学习，尽力掌握更多的理论知识，将来走向临床，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做基础，再结合实践才能让自己真正能够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兑现大医精诚的誓言。 下了课，李芳云照旧收拾起课本笔记往图书馆走，小秋歪着头笑问她：“还去勤工俭学？” 李芳云也知道，自己的改变瞒不过小秋的眼睛，她也不觉得难为情，大大方方笑道：“反正都要去图书馆自习嘛，我向老师申请换了个维护的工作，只需保持书架整齐，有很多时间让我自习呢。” 能把学习真正重视起来，其实，勤工俭学、打工都不会成为影响学业的障碍，能够自己挣钱，体会得来的不已，反而能够锻炼人的心性，对将来进入社会也更容易适应。 两个人就在图书馆前分开，看着李芳云脚步轻快地走进图书馆，她也心情很好地转身，往车棚里去骑自行车，准备回家。 过完春节后，乔西的课程繁重了许多，很少能回来，既然回来，少不得要来卷棚胡同住下，她自然要回去看一下客房，也要准备一下晚餐。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她来到车棚前，却见自己的自行车已经被人推了出来，一个清俊的青年就侧坐在车架上低头看着书。 小秋心中一喜，欢呼一声：“秦戎，你不是去上课了？”没接到电话，怎么知道她找他了。 秦戎闻声抬头，看到小秋的瞬间，原本淡漠的眉眼瞬间温柔下来，笑意也从眼底溢出来，染满眉梢和嘴角：“得知你找我……怕你有什么急事。” “呀，没耽误你上课吧？”小秋略带愧疚地询问。 “没有。”秦戎笑着摇头，推起自行车，招呼小秋坐上来，他带着小秋往校外走，一边柔声道，“看到你笑得开怀，想必是没什么大事咯？” 提起自己一时的怯弱，小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尴尬的。 她躲在秦戎背后皱了皱鼻子，小声回答：“乔西晚上回来，我就想叫上你一起聚聚，……嘿嘿，其实是秋芬嫂子今天回家了，我一个人又买菜又做饭怕忙不过来，叫上你也算有个帮手哇！” 前半句还有些磕磕巴巴的，说着说着就顺了，索性拿自己开起玩笑来。 秦戎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心中大概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笑着道：“说起来，我也跟着你学了好几年，满汉全席不敢说，几个家常小菜还是不在话下的，要不要给我个机会，让我表现表现？” 秦戎性格温和，却很少开玩笑，难得凑趣一回，小秋自然配合地做出一副老夫子模样，咳了一声，装腔作势道：“既如此，那就容你试一回……咳咳，老夫决定晚上吃水饺，要三鲜馅儿的哈……哈哈……” 未等说完，她自己先撑不住笑起来，秦戎骑着自行车，也控制不住露出一脸苦笑，一边翻转手臂护着笑得直抽抽的小秋，一边还配合地答应着：“是，三鲜馅儿，您就请好吧！”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一路说笑着回到卷棚胡同，顺路买了包饺子用的材料，到家后，两个人一起动手，和面、调馅儿、动手包饺子，秦戎同学虽说不如小秋手下利落，但擀皮儿包饺子都有模似样的，有他帮忙，饺子很快就包好了，想着给医院里带一些过去，多包了一盖帘，前前后后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饺子刚包好，秦戎让小秋休息，他动手收拾残局，大门口啪啪啪一阵响，不等人回应，乔西一贯的响亮嗓门就响起来：“小秋，开门啊！” 秦戎刚好把面板收拾干净放好，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笑道：“锅里的水快开了，你看着些，我去开门。” 小秋笑着点头，折进厨房，准备下饺子，秦戎则迈着大长腿去开大门。 “哎，戎子也在啊，正好，正好，一起尝尝我买的榆钱儿包子……”乔西熟稔地和秦戎打着招呼，一路进了院子，看见小秋站在厨房门口，就直接折了过去。 “榆钱儿包子？”小秋在家时吃过蒸榆钱、榆钱饭，还有榆钱馒头榆钱窝头，还真没吃过榆钱儿包子，自然被勾起了兴趣。 “对啊，这可是我费老大劲儿才抢到的，我们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就卖几天，一天只有两笼……好多人都去买，你看看，我为了买这几个榆钱儿包子，鞋都快被踩烂了！”乔西将包子递给小秋，一边伸着脚向小秋诉苦邀功。 小秋咬了一口榆钱儿包子在嘴里，榆钱儿蒸熟了，软绵中透着一抹清香，这包子馅儿里加了五花肉搭配，于是，在榆钱的清香中又有了猪肉的油香……口感软糯，香气扑鼻却不油不腻……还真是挺好吃的。 听到乔西邀功，小秋咽下嘴里的包子，笑眯眯闪身，让她往厨房里看。 “哎呀，饺子！什么馅儿？是不是三鲜馅儿的？”一看到盖帘上白胖胖的饺子，乔西就欢喜地叫了起来。 小秋也不言语，只笑着点头，然后推着乔西出门：“井里冰着西瓜，你自己去切，我下饺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饺子好吃不好吃，除了包饺子的面和馅儿都要讲究之外，下饺子也是很关键的一步，必须恰到好处地掌控火候，不能煮地时间太短，时间短了饺子不熟；也不能煮的时间过长，煮的时间长了，饺子皮儿就会煮破，轻则透水失了味道，重则把饺子煮烂了，成了一锅乱炖。 一般的饺子，都要沸腾三次，其间加三次凉水，最后煮沸，饺子鼓胀漂浮在水面上，饺子底儿朝上，边儿向下时，就是恰到好处的时候，用笊篱捞起装盘，就可以上桌吃了。 秦戎下饺子的火候把控力度也很不错了，小秋看着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舒缓有致，不疾不徐，很从容地就把饺子煮好了，装进了盘子里。 “原来你下饺子的技术最好！”小秋托着一盘胖鼓鼓、圆滚滚的饺子，一边吸着味儿，一边不忘夸赞秦戎一句。 秦戎挑挑眉，略带点儿自得道：“怎么样，服了吧？” “服，真服了！以后，咱们吃饺子，连包带下都交给你就行啦！嘿嘿……”小秋在口舌上扳回一局，很是有些小得意地出了厨房，一边扬声招呼：“乔西，收拾收拾西瓜皮，吃饺子啦！” 乔西已经吃了半个西瓜，手上拿着最后一块西瓜，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了，却还不舍得放手，又看见冒着热气端上来的饺子，只觉得口舌生津，肚子却差不多撑了…… 察觉到自己吃西瓜吃的太多，可能吃不下饺子之后，乔西苦着脸叫：“哎呀，我太后悔啦，能不能给我一片后悔药吃啊！” 小秋见她耍宝，故意做惊讶状：“我学医这些年，只听说有治病救命的药，有毒药，有耗子药，可还从没听过有什么后悔药的！哈哈，我说，你到底后悔什么呀？” 乔西忍着烫往嘴里塞了个饺子，一边哈着气一边咀嚼着，好不容易把饺子吞下去，这才道：“我后悔没和你报一个学校啊，若是我们还在一个学校，那我们就可以同出同进，双宿双飞，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 “嘁，一边儿去，你跟我双宿双飞了，我二哥怎么办？”小秋很不客气地一巴掌靠在她身上的乔西拍开，道，“再说了，你偶尔来吃一顿也就得了，还想着天天来吃啊，想得美呢你！” “哎，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亏得我还舍了命地去给你抢榆钱儿包子……”乔西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在小秋看不见的方向，她看着小秋的目光中，却透出一抹心虚和愧疚。 “还待客之道，你拿自己当客人了嘛？”小秋说着，目光在一堆西瓜皮上打了个转转儿，意思很明白，谁出门做客会自己切西瓜自己吃的，还一吃吃一堆，有一点儿客气吗？ “再说了，还有一句话叫‘客随主便’，既然做客人，就要尊重主人的安排，主人怎么安排怎么办，随便挑茬儿、找刺儿，莫不是就是你的‘为客之道’？” “呃，我说不过你，我吃饺子！”乔西被说的哑口无言，干脆利落地举手投降，埋头吃饺子。 小秋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见乔西安生了，她也就笑笑不再多言，反而加了两个花生芝麻糖饺子，放在乔西碗里，“你最爱吃的糖饺子。” 完了，起身去厨房，招呼秦戎吃饭：“怎么还不来吃饭？饺子放冷了就不香了……” 小秋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厨房里的蒸腾热气中，秦戎正将一盘晾了一会儿的饺子一个个地拨进饭盒里。 听到小秋的说话声，秦戎侧头看过来，微微一笑道：“戈子也爱吃三鲜馅儿，我用饭盒装了，再用新毛巾裹上两层，保证饺子送到医院还是热乎的。” 第八百三十章 ……你怎么知道饺子有吴戈的份儿？ 这句话在小秋的舌尖儿上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了回去。他们只有三个人吃饺子，一盖帘足够了，他们却包了两盖帘，足够五个人吃了！ 那句话不问也罢，问了也是废话……他们从小在一起，彼此熟悉了解，差不多想了解自己一样，这么点儿小事儿，又怎么能瞒得过对方呢！ 说着话，秦戎已经把饺子装好，用毛巾裹好，装进袋子里，反过来招呼小秋一起离开厨房，去吃饭。 乔西站在录像带柜子前，好像在挑选喜欢的录像带，桌上少了一盘饺子，多了个空盘子，其他的饺子却仍旧整整齐齐地没有动。 见小秋和秦戎进来，她立刻丢下手里的录像带，大步回到餐桌前坐下，一边夹了饺子继续吃，一边抱怨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轿子上桌不赶紧来吃，不知道饺子冷了不好吃啊……唔，鲜……唔唔，好吃……小秋，我刚才说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我转到你们学校，咱们就能继续做同学了……” 她开口那句话还让小秋多少有点儿愧疚呢，一转眼，就显露出吃货本性，让小秋哭笑不得了。 乔西说什么转学的话，她也知道是开玩笑呢，干脆答应着：“好哇，好哇，你也转过来学临床，咱们做实验的时候也能一个组，做动物实验、或者抬大体老师的时候，你还能给我帮把手……” “大体老师是什么？”乔西心中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却仍旧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小秋挑了挑眉，然后才失笑道：“我忘了你没接触过这些了……就是解剖课用的人体标本，同学们为了表示尊敬称呼一声‘老师’。” 尽管之前乔西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亲耳听到小秋这么解说一番，她还是无法接受……抬……哦，这女人太恐怖了……不行，干刚吃下去的饺子要吐出来了…… 对于乔西如此强烈的反应，小秋算是见怪不怪了，继续低头吃饺子。 她和秦戎都吃得很快，不到十分钟解决战斗之后，拎了装好的饺子，拉起手软脚软的乔西一起出了门。 出了门，走在来人车往的马路上，乔西的精神好了许多，看看自己细手细脚地等着自行车带着她的小秋，一边在心里暗道一声‘活该’，一边又说：“之前还听你们说准备买辆小车出门代步的，怎么又没动静了？” 小秋呵呵一笑，道：“远一点儿可以开大面包，平常上学逛街起个自行车就很方便啊……再说了，现在能买的车还是太少了，就那几样，款式难看不说，还贵死个人，太不划算了……还是等等吧，看有机会遇到喜欢的再说吧。” 这个时期，一辆普通的桑塔纳都买到小二十万，更别说其他车型了……小秋的身家，其实不怎么在乎多花点儿钱，只是看不上要款式没款式、要性能没性能的老爷车，而这个时期国产车太少，性能比桑塔纳还差许多呢……但这个时期的进口车不少，不管途径如何，车子的质量性能都不差，而且，做这些买卖的人大都有办法洗白，照常上户口挂牌的。 四月天，京城春色正浓，气候宜人。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医院。放好自行车上了病房楼，小秋来的次数还不如秦戎多，但因为文帧栎的关系，她与医护人员比较熟悉，一进科室病房，就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说话，秦戎也不急，就跟在小秋身侧，倒是乔西耐不住性子，拎过饭盒率先去了病房。 等小秋和秦戎与医护人员寒暄完走进病房，就看见乔西正与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说话。这姑娘与乔西站一起，个子略矮一点，却皮肤细腻雪白，眉目浓丽，修长的脖颈微弯着，恰似天鹅的颈子那般优雅美好……不是别人，正是中午小秋见过的赵小月。 抬头看见小秋和秦戎进来，乔西笑着招呼：“小秋、秦戎，你们过来，我给你们介绍……” 乔西见到赵小月看来是真的高兴，很高兴地替赵小月和小秋、秦戎介绍，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赵小月看到小秋后的脸色变换，笑容直接垮掉，只有浓重的尴尬和隐隐不敢发作的恼恨。 小秋也似乎没看见赵小月的脸色，对着她粲然一笑。 “……赵叔叔是我爸爸的战友，小时候我们两家挨着，那时候，我们两个常常在一起玩，后来赵叔叔调动我们两家才分开，我也回京上学，那以后就没再见过，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上，你们可能不知道，小月是吴戈的战友，此次吴戈受伤，从野战医院到这边，一直是她的护理呢……” 乔西蓦然见到小时的玩伴太高兴了，说起来就有些收不住。 秦戎笑着出声将她打断，问道：“戈子呢？” 病房里只有赵小月和乔西，住在此处的病号吴戈却不在病房里。 赵小月连忙道：“下楼散步去了。” 秦戎轻轻应了一声，从乔西手中接过饭盒，带着小秋就往外走，临出病房了，他才仿佛一下子想起来，问道：“赵护士在这里，那是谁陪吴戈下去的？” 这话，在乔西听来，就是秦戎很平常的一句询问。可听在赵小月耳朵里，就是明晃晃的嘲讽和打脸：说什么吴戈的护理，早就不是了好嘛！ 乔西有时候表现的大大咧咧，但绝不是真的没脑子，见赵小月不答话，脸色也瞬间涨红了，明显情绪不对，心中自然就升起一个问号。 秦戎虽然问了，却根本没想得到什么答案，目光从赵小月身上，漫不经心地扫了乔西一眼，带着小秋出了病房。乔西毕竟是他们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乔北与他们又是要好的哥们兄弟，他这一问，是提醒乔西不要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虽说两个人是小时候的玩伴，可毕竟分开十几年，谁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呢！ 第八百三十一章 看着秦戎和小秋离开病房，这时的乔西，也终于察觉到他们和赵小月之间的不对付了，心中还有些疑惑，小秋丫头不随意亲近人，可更鲜少与人结仇，哪怕是林娅和叶梓，当初对她多有嘲讽冒犯，但如今碰到一处，小秋也只是冷淡些，并不会像赵小月……尽管，小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作为小秋的铁杆闺蜜，她还是能够小秋对赵小月的厌恶，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敌意来，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赵小月隐忍恼怒，几乎把自己憋成内伤，好不容易将满腔怒气压住，对乔西强撑起一抹笑来，道：“难得咱们再见，真想和你多亲热亲热，可是我还有工作，今天就不能陪你了……” 她怕再待下去，再面对返回来的王小秋和秦戎，急匆匆就要离开。 乔西也不挽留，笑着道：“你有工作就去，反正我们以后见面有的是机会，等你不上班了，咱们聚一起好好聊聊。” 赵小月笑着称是，就有些仓惶地离开了吴戈的病房。 吴戈不在，小秋秦戎下去了，乔西也不在病房里待着，起身出门，准备也下楼去找那三个人。 刚出病房门，迎面遇上一个拎着小篮子的护士，看见她就问：“你是501的家属吗？这是他的药，记得让他吃了。” 吴戈住的是5号病房，因为是单人病房，床位就是501。 之前乔爷爷生病住院，乔西有过陪护病人的经验，伸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盛药片的小纸袋，心思一动，随口问道：“刚刚赵小月赵护士刚离开，她也没说吃药的事……” 那护士微微惊讶着抬头看了看乔西，只觉得这个姑娘生的有些眼熟，却不是常过来的那个，也没往深了想，只道：“你好几天没来了吧，赵小月早就不是501的特护了，连关系都调到别的科室去了，她自然不知道吃药不吃药。” 说完，这位小护士拎着小篮子继续往下一间病房去了，乔西站在原地默然片刻，最后挑着眉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听多了‘人心易变’，没想到让她亲自遇上一回。 随即，她又不免好奇，既然赵小月都调走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吴戈的病房里，还对她自称是吴戈的护士……还从前线一直到京城，这是想占一个‘救命之恩’？呵呵，不过是护理人员，本职工作罢了，护理的周到细致，顶多说你一个‘工作认真’罢了！还想怎样？还能怎样！ 一边往楼下走，乔西一边挑着嘴角，当年一块糖也要和她分开吃的小伙伴，如今人长大了，心也大了。这是看着吴戈受了伤，有了残疾，她有机会了？ 吴戈今天仍旧对小秋没什么好脸色，却只是冷漠以对，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而且，秦戎将盛饺子的饭盒递给他后，他还摸索着吃了几个饺子。 乔西从病房楼下来，在楼前的小花园草坪上找到他们时，就看到秦戎正将一个水杯递到吴戈手中，乔西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道：“吴戈慢点儿喝水，护士给你送了药，你正好服下去。” 吴戈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作声，还是秦戎伸手接过乔西手里的小纸袋，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一面笑道：“回去吃吧……” 乔西心中疑惑不解，目光一转，恰好看见吴戈手中杯子里盛的是淡淡的汤水，并不是开水……她心头一动，瞬间恍然：小秋不止一次说，原汤化原食，吃饺子要喝饺子汤，能帮助消化，避免食积。 那么，这杯子里的饺子汤是谁准备的，就不言而喻了。 有了之前病房里的一幕，乔西这回可没有放过在场几个人的表情举止，一转眼，她就察觉到小秋和吴戈的异样，这两个人从来都是自然亲近，特别是吴戈，见了小秋就仿佛瞬间成了八岁的熊孩子，各种花样地招惹小秋注意，今天这两个人却明显地冷淡疏离，两人明明看不出异样的表情，偏偏之间完全没有互动，仿佛陌生人。 她看出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多嘴询问，心思一转，就笑着道：“戈子，跟你说啊，我刚刚在病房里见到了十多年没见的小伙伴，当年我家老乔在冀省的老战友的闺女，哎哟哟，一说我才知道，她居然是你的护士，从前线一直跟着你回了京，还真是缘分啊……” 一直捧着水杯没作声的吴戈突然开口，语气淡淡道：“只是正常调动，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是撇清和赵小月的关系咯？ 乔西瞥了旁边好像专心和张丽莉说话的小秋一眼，惊讶道：“哎，那她为什么骗我啊？莫名其妙啊……哎，戎子，你刚刚也在场的，你一定知道她骗我，咋都不知道提醒我啊？” 一贯温和的秦戎瞥了这憨丫头一眼，带着些许不赞同，道：“不相干的，理会她做什么。” 吴戈对秦戎的话并无异议，只低声道：“回去吧。” 秦戎应着，推了轮椅回转，一边出声招呼小秋和张丽莉：“小秋，叫上丽莉姐回去了！” 张丽莉连忙快走几步上前，从秦戎手中接过吴戈的轮椅，推着他进了病房楼。 乔西却落后几步，与小秋走在一处，凑到小秋耳朵边儿，压低声音道：“给我上说说，那个赵小月是怎么回事？” 小秋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不会猜不到吧？！” “呃……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啊？”乔西还是有些好奇，实在想不到，赵小月对着躺在床上，刚清醒了没几天的吴戈能做什么。 小秋这回连白眼都懒得奉送了，快走几步，来到秦戎身边，道：“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秦戎看了病房楼一眼，张丽莉用轮椅推着吴戈已经进了门厅，他也来不及打招呼了，于是笑着道：“那你们就回去吧，我回去和戈子说一声就行……你回不回去？那你就陪着小秋吧，正好今晚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明天一早不用早起，我买了饭带过去，一起吃。” 中间一句话却是问乔西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小秋和乔西答应着，辞过秦戎，直接去车棚里推了自行车，离开了医院。 而秦戎目送着两人走远了，绕过楼角看不见了，这才略带怅然地收回目光，默了片刻，抬脚进了病房楼。 病房里，并不见护士张丽莉，只有吴戈一个人，仍旧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窗户，似乎用心感受着窗外无垠的天空和城市的繁华。 秦戎看着他的背影，却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浓重的萧瑟和悲怆。想起小秋脸上的没落之色来，他突然愤怒起来，大步走到窗前，伸手将轮椅转个方向，让吴戈面对着自己，然后，盯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睛，质问：“让你受伤的是战争，不是小秋，你对她摆什么脸色？你知不知道，因为担心你，你离开后，她暴瘦地几乎脱了形？就是现在，她也瘦的可怜，脚腕子细的还不及你的手腕……” 张丽莉推吴戈回了病房，只是去办公室交了一下当天的记录，回来就碰到这么一幕，她站在门口有些进不得退不得，略一迟疑的功夫，秦戎也察觉到了，愤愤地收了声。 “丽莉姐，你多受累，我先回去了。”秦戎心中仍旧怒气难平，当着张丽莉的面儿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匆匆离开了病房。 吴戈坐在轮椅上沉默片刻，在张丽莉准备上前询问的时候，又默默地自己转动轮椅，朝向窗外——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在这扇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到略显昏暗的另一栋病房楼和门诊楼，还有医院外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车声人声。 那里，华灯初上，街上仍旧人来车往，或倦鸟归巢，或邀朋会友，或着急地赶往某一个目的地……无数人脚步匆忙、行色匆匆，谁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幽静的病房里，一个眼盲的人枯坐在窗户前，明明面朝着窗外，大睁着眼睛，却仿佛早已经隔离在这一片鲜活的世界之外。 突然，吴戈嘴角浮起一抹苦的化不开笑：就他这样，还要如何？又能如何？ 乔西随着小秋回了卷棚胡同，一路上小秋不怎么作声，神情却还算轻松，并没有太多的郁气，这让乔西一肚子疑问也没问出口。 回到小院，小秋也不跟乔西客气，让她住西厢房的南间——北间是廖辰的房间，南间是二哥成江的房间，这两个人都不在家，小秋直接让乔西住二哥的房间。反正成江爱干净，小秋又特意给乔西换了一套干净的寝具，也算尽心了。 之后，两人各自洗漱了，也不急着回房间休息，就在窗前的石榴树下坐一坐。 有甘甜的西瓜、清香的樱桃和草莓，小秋还给两个人都准备了一杯牛奶……睡前喝一杯牛奶，有助于睡眠，但不要太晚喝，不然会加重肾脏负担，也容易起夜。 乔西吃了一块西瓜，又捏着樱桃慢慢吃着，一边觑着小秋的表情，斟酌着道：“赵小月……似乎对你有些敌意，你们发生矛盾了？” 小秋将草莓果蒂摘掉，丢进牛奶中，漫不经心地垂着眼道：“她和我没什么矛盾，只是心思不正，吴戈刚做完手术，人还昏迷着呢，她就耐不住地对吴戈下手……” “啊？”乔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含着一颗樱桃都忘记吃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下手……不是吧，她也太大胆了吧！” 被乔西这么一重复强调，小秋才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似乎有些问题，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也没你想得那么夸张，就是她亲吴戈，被我撞见了！”小秋说完，觉得自己解释的很清楚了，于是端起牛奶喝了一口，一颗草莓顺着牛奶进入口中，酸甜细腻，果然和牛奶是绝配！ “亲？这还不严重？”乔西惊讶着，片刻后，才想起小秋说的前一句话，心头一跳，脸色也瞬间有些发烧，偏偏努力肃正了神色，娇嗔道，“什么我想的夸张啊，我连亲都没敢想好吧……我实在想不到，她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哎呀，太羞耻了！” 小秋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但表情早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就这丫头还装什么纯洁的小白兔啊，都能主动向二哥表白，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或者，最后的底线他们不会踏破，但抱抱亲亲这些……说没做过，谁信啊！ “小秋，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啊！”乔西被小秋那一眼撩拨的有些恼羞成怒的趋势，喝了一声，却到底有些心虚，又尴尬地硬换了话题，“郑老爷子怎么说的，吴戈的眼睛真的好不了了吗？” 提起这个话题，小秋毫不迟疑地回答：“一定能好起来……只不过，大脑神经的损伤恢复起来很难，也很慢，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效果。” 吴戈回来已经十多天了，外伤和手术伤都愈合地很快，可以比绝大多数人的恢复速度都快，可越是这样，没有丝毫改善的视力，仿佛越确定了眼睛永远瞎了，再也无法恢复了。 说着说着，小秋自己的心情都觉得压抑起来——她有大青花，可以提吴戈疗伤，偏偏不敢行动，偏偏吴戈的态度让她越来越犹豫……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她都不敢贸然行事，大青花的存在太不科学、太玄幻，一旦暴露，恐怕不仅她的性命攸关，甚至可能影响到父母弟妹，甚至外公外婆和小舅二哥…… 她的父母努力工作，刚过上几年好日子；她的外公外婆受不平待遇那么久，刚刚平反；还有小舅舅和二哥，那么努力刻苦地学习，考上大学，正要一展抱负……这些人，无不认真积极地生活着，她怎么能够、怎么忍心，冒然动作，而牵连到他们，让他们失去如今所得，甚至失去正常人的生活？！ 第八百三十三章 在得知大青花能够让吴戈复明的时候，小秋是完全没有顾虑的，一心想着将他带进大青花疗伤。可等到知道，想要进入大青花就必须认主共享之后，她就犹豫了。 至于，这份犹豫之中，有没有吴戈态度的冷淡原因，连她自己都没有多想……或者说，没敢想。 乔西不知道小秋心中这许多纠结，却能察觉到小秋说及此事时的情绪低落，连忙出言安慰：“只要能恢复，慢一点不算什么，手指上割破个小口子还得疼上三五天才能合口呢，何况是大脑神经的损伤……只是，我看着戈子好像情绪不太对，咱们过去那么半天，基本没听到他开口，他本来的性子可不是这样的。” 提起吴戈的冷落，小秋就不由想起赵小月，忍不住撇嘴道：“或许只是不爱搭理我们吧！” 听这话……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啊？！ 乔西转了转眼珠，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到底没往深了追问。只是，心里却难免想起在吴戈病房里遇到的赵小月，还有她对小秋隐隐的敌意。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会儿，夜色渐深，两个人收拾一下，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小秋早起，绕着海子边儿跑了两圈，算算距离，足有五六公里了，这才回来。 乔西已经起了，秦戎也把早饭带了过来，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早饭，就出门上学去了。 这天下午，小秋和李芳云上完两节课，就骑了小秋的车子一起离开学校，往医院里去。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交接班时间，小秋带着李芳云到了科室病房，赖文隽不在，却安排了个姓郑的年轻医生，带着小秋两人去科室里转了一圈，把她们介绍给科室的医生护士认识，也将两个人最近在科室里见习学习的事情说了一下，小秋最近往这边来的此处比较多，又有文帧栎和赖文隽两大靠山，医生护士们对她大多比较客气，连对待李芳云也比较客气，比她在图书馆勤工俭学时的待遇可好多了。 若她没有勤工俭学，没有自己亲身经历和体会，还可能感受不到两边待遇的差别，但有了比较，差别自然就感受出来了，情知是沾了小秋的光，心中对小秋更加感念不提。 带他们熟悉了一遍环境，郑医生又拿出一沓饭票交给小秋：“这是赖主任交待的，职工食堂的。” 小秋瞟了一眼，这一沓饭菜票不少，足有百来块钱，在这个时代的消费水平，天天吃小炒，也够她吃一个月了。 她和赖文隽来往的多了，托赖对方照顾帮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多一回也无所谓了，干脆地接了过来，并向郑医生道谢，口称老师。 郑医生连忙摆手，笑道：“你跟赖主任是师兄妹，我可不敢当你叫一声老师，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郑哥吧！” 说是年轻医生，那是相对于赖文隽而言，其实他也有三十多岁了，让小秋叫一声哥实在不算托大。 小秋从善如流，眉眼弯弯地笑道：“郑哥，今后我们俩可要多赖你照应了。” 郑医生也是个比较好说话的，闻言笑呵呵地答应着，把小秋和李芳云带到医生办公室的一张办公桌前，让她们先看病例，然后就自去忙着收拾下班了。 小秋在医院实习了也有几年了，对医院的工作流程很熟悉了，伸手拿过两本病例递给李芳云，自己也拿了病例开始熟悉……虽说，医院的病例格式都类似，但每个医院的规范要求都有差异，各个科室也有自己的传统和习惯，这里是西医的脑外科，与小秋熟悉的中医科也有不同……是以，看着拿到手的这些病例，小秋也有些看不懂的地方，但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认真，仔仔细细一行一行看过去，不懂的地方就记录一下，留着请教赖文隽，或者有机会也可以问文帧栎…… 一旦学习，小秋就很容易沉进去，等她一本病例快看完了，交接班的医生护士过来，说话声打起来，这才把她从学习状态拉回来。 郑医生已经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一副准备下班的模样，却还不忘给小秋介绍新来换班的一般医生护士，介绍完了，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 小秋和李芳云也跟着下班的医生护士出来，去了郑医生指点的职工食堂。 这个食堂除了负责医院职工的饭菜外，还有两个营养餐窗口，是给重病号设置的，春节后还新推出了小炒业务，避开打饭忙碌的几个时间端，其他时间过来，可以随时点菜，价格比外边的小饭馆贵一点，但口味还不错。 小秋在家里比较讲究，到了食堂里，就随大流，不会太挑剔，她和李芳云打了饭菜，就在餐厅里吃了，吃着饭，两个人还交流一下看病例的心得。 相对于小秋，李芳云的感受更深刻：“之前在学校，真是觉得能考试及格就够了，可今天看到那些病例我才知道，仅仅应付考试实在是太荒唐了……若是没你带我过来见识这一回，等五年后毕了业，我即便分到医院也给人看不了病，那时再后悔就真晚了！” 小秋笑着看她，摇摇头道：“你不是已经用心听课了嘛，不晚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好医生的。” 两个人说着话吃了饭，慢悠悠绕着病房楼转了一圈，消了消食才重新回病房里去。 小秋在楼下没看到吴戈出来散心，到了病房就像去看一看……她虽然气恼吴戈的冷淡，但真让她不闻不问，还是做不到。 再说，她来这里实习，不就是为着想办法给吴戈疗伤吗，怎么也得多关注一些才行。 可她隔着五号病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看见病房门猛地被人从里边打开了，赵小月略显狼狈地从里边退了出来，后边是一向温和的张丽莉，脸色不耐：“你都调去高干科了，不好好在那边值班，老往回跑算怎么回事？快走吧，别等我叫了主任和护士长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第八百三十四章 赵小月还不甘心离开，抓着病房的门，企图再劝着张丽莉给她开个绿灯，但张丽莉这回却完全没了商量的余力，直接将赵小月的手拽下来，然后，啪嗒一声把病房门关了。 眼看着赵小月又拍了两下病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恹恹地转身，准备离开，小秋身形一闪，进了身旁的一个半开着的病房，打了个转儿再出来，赵小月已经过走过去，到了楼梯口。 小秋站在这间病房门口，目送着赵小月下了楼，她才不紧不慢地抬脚，走到五号病房门口，敲门。 因为小秋过来实习，身上穿的是白大褂，张丽莉打开门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秋过来了？请进，请进。” 她给吴戈做特护也有一周多了，自然了解小秋与赵小月不同，人家是吴家的干闺女，又是文教授的（准）徒弟，连赖文隽副主任都宠着惯着的，在这个科室范围哪里去不得？她一个小护士可不敢给人家脸色看。 小秋笑容满满，一翻手，将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送到张丽莉手中：“我请丽莉姐吃糖，吃糖能够让人快乐！” 但凡女人，没几个不喜欢甜美的点心糖果的，何况是这么稀罕的进口巧克力……张丽莉在一个好姐妹家见过一次，据说是她一个亲戚出国访问带回来的，一盒只有六块不大的巧克力，据说在国外就卖一百多块，别说带回国来……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张丽莉很喜欢这盒巧克力，但她却不太敢接受——这盒巧克力的包装明显比她见得那盒更精美，价格也肯定更高，说不定卖二百三百呢，她一个月工资才七十多块钱，这一盒巧克力够她不吃不喝攒半年了，她哪里敢要啊！ 她将手中的巧克力又向小秋递回去，一边道：“这个太贵重，我不能要……” 小秋没接，反而又把巧克力推回张丽莉怀里，笑眯眯道：“因为是好东西才送给丽莉姐啊！……我进去看看。”一边说着，小秋往里探头一看，却见吴戈已经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好像睡着了，她也随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其实，没有人在的时候，吴戈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躺着，只在规定复健时间才会下床活动，也偶尔会在椅子上、轮椅上坐一会儿。 张丽莉很想提醒小秋，吴戈刚刚还让她赶走赵小月的，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但她看见小秋走过去，伸手握住吴戈的手腕诊脉，而吴戈安静地躺着一动没动，还真像是睡熟了……？她心中疑问，却知机地没有再出声，反而将手中的巧克力放下，倒了杯热水给小秋送过去。 小秋恰好诊完一只手，换手的同时，抬头向张丽莉递了个感谢的眼神，就又继续低头诊脉了。 她学医时日不短了，但临床实践还是太少，诊脉还不能像郑秋实那样，搭手就基本能够辨别，很多容易混淆的脉象还需要仔细地体察辨别。好在，她性格最是沉稳认真，每次诊脉都能沉下心细细体会……仅这一点，也让郑秋实暗自感叹了不知多少回：这丫头也就是他发现的早，才赚在了手里，要不然，有这份韧劲儿、专注、肯吃苦用功，又天生聪慧，做什么不成？ 诊完第二只手，小秋垂着眼琢磨了几秒钟，又重新按在第一只手上诊了一回……终于确定自己的判断后，小秋的眉头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吴戈刚刚回来时，经过重伤、手术，大量失血导致气血两亏，脉象自然羸弱，克也仅仅是失血引起的虚弱，并无其他；这次她探到的脉象却表明，吴戈身体气血倒是恢复了不少，但却心气郁结，导致肝气不舒，进而还有隐隐伤及肺脉的迹象……照这脉象，若不能即使梳理他的气机，可能造成肝气瘀滞从而致使血脉运行不利，影响伤口的恢复。另外就是气滞伤及肺脉……用现代医学描述，就是极有可能出现呼吸道感染、或者肺部感染。 吴戈胸部有一处极深的伤口，近在心脏大动脉一侧，不论呼吸道感染还是肺部感染，病情本身就很严重不说，仅仅病情引发的咳嗽，都极有可能让胸部的伤口迸裂……还有脑部创伤，也很难说不受影响。 越想越觉得忧心，小秋一秒钟都等不得，只想尽快把这个情况告诉师傅，并询问一下师傅有没有应对之策……师傅每天仍旧过来给吴戈施针，或者也察觉到了吴戈的病情变化？是不是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 心动不如行动快，她这么想着，已经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刚刚一直装着睡着的吴戈，不作声，却贪恋她的陪伴，哪怕只能默默相陪，哪怕她只是替他诊脉…… 可，小秋诊完脉就走，好像对他真的没有半点儿留恋，他却受不了了，下意识地想要挽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小秋的手腕。 她的手腕仍旧如记忆中一样，纤细柔软，握在手中不敢用力，生怕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小秋着急去给师傅打电话，刚起身，正欲迈腿，却没想手腕被人攥住，她的动作一僵，愣了一下，才缓缓转回头来，看着躺在床上，仍旧没睁开眼睛的吴戈，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你没睡？” “……”吴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默了一瞬，终于开口，略显沉涩地声音，道：“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对吗？” 小秋诊脉时间过长，而且，反复诊了一次，诊完脉立刻起身就走……吴戈在刹那的冲动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和思考能力，也很快就判断出小秋一连串动作的意义，这才避开小秋的问题，反问起这个问题，同时，握着小秋手腕的手略一迟疑，也缓缓松开，无声地垂落在床上。 第八百三十五章 小秋微微垂了眼睛，看着垂落的手，还有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暗暗吸了口气，声音平静道：“几乎丢了性命的人，脉象完全正常，我说了，你信？” ‘你说，我就信！’这句话就在舌尖儿上，却到底没被送出口。 吴戈的眼睛半张着，却完全没有焦距，嘴角似乎抽了抽，却没有再出声。 小秋凝视着这张仍旧黝黑，却掩不住失血苍白的脸，片刻，转身，与张丽莉打过招呼后，离开了病房。 这个时间，若非特殊情况，郑秋实不会在医院。不过，小秋还是打电话过去，询问了一下郑秋实可能去的地方，也留了话，让人转告，给她回电话。然后，她尝试着打了两个电话，才找到——郑秋实的司机小刘。 过了十几分钟，小刘回了电话，转告了郑秋实的话：眼睛突然失明，不受影响才不正常吧？慌什么！ 好吧……小秋谢了刘哥，挂断了电话，被师傅训了，她心里却好受了许多，真的没那么慌了。 或者，不仅仅是一句话让小秋放了心，而是通过这句话，小秋可以确定，师傅是了解吴戈的情况的，既然了解，他就会有应对之法，一定是。 李芳云提前一步回到办公室，看着小秋回来就打电话，这半天，终于忙完了，她才开口询问：“这边也有郑教授的病号？” 李芳云在卷棚胡同住过一段时间，对小秋的亲友比较了解，知道郑秋实教授是总后那边的人，是当代的国医圣手。而，这里是附院，还是西医范畴的脑外科……怎么看怎么和郑秋实八竿子打不着，小秋有了问题，不问正经的脑外科专家文教授，却问郑教授，也难怪李芳云觉得奇怪了。 小秋瞥了李芳云一眼，笑道：“有个特殊的病号，文教授和我师傅商议着，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效果可能会更好，于是，请我师傅做辅助治疗，以促进伤情痊愈。” 李芳云听小秋这么说，转转眼睛，悄声道：“那你能到这里来实习，是不是也与……郑教授……” 小秋挑挑嘴角，点了点桌上的病例，笑道：“不是我，是我们。赶紧看吧，再看半个小时我们也该回去了。” 哪怕是京城，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夜里九点十点，街上基本就没了人，小秋和李芳云两个小姑娘，还是不要走夜路的好。 在这一点上，李芳云显然和小秋想的一样，听了小秋的提醒，连忙丢开八卦的心思，安心看起病例来。 晚上九点，是病房中小夜班和大夜班的交接时间，小秋和李芳云也跟着下小夜班的医生护士们一起离开了医院。 两个人骑了自行车没有回学校，而是回了卷棚胡同，到家也没多耽搁，洗漱之后，各自睡了。 秋芬嫂子早起准备早点，小秋也没睡懒觉，仍旧不到六点就起了床，出门跑步锻炼……她的体能和速度都有，只不过依着小秋的性子，没答应的事也就算了，既然答应去做，就会尽力。她每天早上跑步，也是让自己的身体适应一下长跑的运动量，能最大程度上提高成绩，当然，也是逐步调动身体各器官组织技能的训练，不至于因突然的超负荷运动，损伤了身体。 吃过早饭，小秋和李芳云一同去学校上课。上午的课程拍满了四节，下午却只有三四节有客。 中午吃饭时，李芳云拿出自己抄录的部分病例，向小秋请教——别说她之前没有好好学习，即便课程学得认真，因为还没开专业课，病例中许多名词术语她也看不懂，查书也没个头绪，只能来向小秋请教。 小秋一看她拿的一张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红线、圈圈，再看边缘空白处的零碎注释，有些是正确的，但还有很多连解释的都是错误了，照这么学下去，岂不是越学越糊涂？ 忍着满肚子的啼笑皆非，吃完午饭后，小秋干脆带着李芳云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找了几本相关的书给她，又将一些特别重要的常见的词汇解释了一番。李芳云听得投入，等小秋示意她讲完了，她一转眼看到桌上放的小闹钟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若是再回宿舍，就根本来不及午休了。 好在天气暖和了，小秋房间又放着两张单人床，一张铺着被褥，是小秋的床；另一张则被小秋铺了张竹席，床头放了张课桌，这几天天气渐热，她喜欢歪在这张凉床上看书。 今儿，她拿了一床毛巾被，递了个小枕头过去，这凉床就临时做了李芳云午休之处。 两个人睡了一觉，起来又一起学习了大半个小时，这才一起去教室上课。 却没想到，她们刚来到教学楼下，就被班长韩义臻拦住。 “王小秋、李芳云。”韩义臻气喘吁吁地从外边跑过来，喊住了正要上楼的王小秋和李芳云，“导员找你们有事，让你们去趟办公室，哦，上课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向讲师替你们请假的，包管不会让你们扣了分。” 小秋和李芳云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导员找她们两人做什么？她们这几天认真学习，忙得不可开交，可真没犯什么错误啊！ 李芳云忍不住就扯着韩义臻问原因，韩义臻也颇有些为难，努力挣了几下也挣不脱，只好苦着脸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等小秋和李芳云到了导员办公室，一看到杨朋脸上和煦的笑容，这两个就放了一大半的心——看导员这表情，应该不是她们犯了错误来受教训的！ 那么，导员叫她们两个来办公室做什么呢？ 杨朋很懂人心思地开口替她们二人解惑：“你们二人昨晚没有回宿舍？” 这么问的时候，杨朋的目光基本都是落在小秋身上的。小秋有自己的单身宿舍，不会集体宿舍是正常的，而他询问的目的，也是问，李芳云没回宿舍，是不是被王小秋带到自己的单身宿舍住了一晚呢？ 第八百三十六章 “老师，我跟着王小秋回家了……”李芳云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小秋，连忙抢着解释。 小秋却没让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了她，道：“杨老师，我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向你报备，我跟文教授作一个课题，最近一段时间需要每晚去医院查病例数据，晚上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就向文教授申请，带上李芳云陪我，她到那边也能接触一下临床的东西，昨晚我带着芳云去医院确定这件事了，没想到那边的老师直接给了一摞病例，让我们学习，学得晚了，就没有回学校，一起回我家里住的。这件事，我们没提前向杨老师报备，是我们的疏忽，还请杨老师原谅！” “哎呀，你们自己联系到了实习机会？哈哈，这是好事儿，是好事儿，机会难得，你们尽管去，但我也有两件事要嘱咐你们，第一是机会难得，就要好好学，争取多学一点有用的临床知识，将来对你们工作就业很有好处；第二呢，自然就是要注意安全，既然医院那边离王小秋家近，那么你们就不用回学校了，就去王小秋家住着，以保证安全哈。” 一听这话，就知道辅导员不再怪罪她们两个了，小秋和李芳云都露出一片喜色。 可杨朋说着说着，就有些沉吟，道：“实习机会难得，既然你们能联系到，是否能多要几个名额，让我们班级的其他学生也能有机会接触一下临床？” 小秋立刻做出一脸无辜状，眨巴眨巴眼，道：“杨老师，这事儿是文教授安排的，您要是想要实习名额，就跟文教授说吧。” 一句话，就把文教授拿来顶了缸，而没有半点儿愧疚心虚之色。 杨朋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讪讪的，想来也是，一个才大一的学生，哪怕是被文教授看重，也不会有能力替同学安排实习机会。刚才人家也说的很明白嘛，就是她走夜路害怕，找了个同学作伴而已，说实习机会……大晚上的去医院，能学到啥？他们是西医临床专业，不是护理专业！ 自觉想明白了，杨朋又恢复了一片和蔼之色，笑着勉励了小秋和李芳云几句，就让她们离开了。 小秋李芳云从导员办公室出来，看看时间，第一节课过去了将近半小时，两个人着急忙慌地赶回去，第一节课也指定耽误了，还不如不半路进去影响讲师和同学们，等下了第一节课的课间，再进教室里听课。 这么想着，两个人干脆不着急往教室里赶，一边慢悠悠走路，一边说着话。 李芳云拍着胸口感叹：“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忘记了，让导员请我们过去……唉，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被导员请到办公室去……” 小秋笑笑没有作声，心道：她都活了两辈子，不也是第一次？谁比谁的第一次更珍贵啊。 不过，小秋心里想得更多的是怀疑：“……咱们没回宿舍，谁告的状？” 宿舍里也有查寝的，但女生宿舍并不进门检查，只是隔着门敲一敲，问一问缺不缺人之类的就走了。按这个惯例说，小秋和李芳云不回宿舍，只要没犯其他错误，一般不会深加追究。再说了，小秋本来就很少到宿舍住宿，这一次还被辅导员‘传唤问询’，显然是有人知道她和李芳云在一处，甚至知道她们两个找了个医院实习。 那么，此人向辅导员告状的用心，再联系辅导员提出的要求——呵呵，这是拿辅导员当木仓使了？ 她带上李芳云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处的好，那些人凭什么要求她为她们做事啊？她是他妈呢？还是该她们欠她们的？ 李芳云肯用心的时候，并不真傻，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突然疑疑惑惑地问：“不会是我们宿舍的人告黑状吧？” 小秋横她一眼，颇带了一点点欣慰道：“这回总算知道动了动脑子。” “天天被你拎着耳朵念，怎么也有些用吧……”李芳云不满地嘟哝一句，然后苦着脸皱着眉继续纠结，“她们这么做为什么啊？告了我们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啊？我们也没招她们惹她们，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啊！” 小秋笑笑，没有替李芳云解惑。 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一些伤痛的，等多年之后，李芳云再回头看，大概也会觉得舍友告黑状的行为也不是如何严重，只因为，人生还会有而且是不断有伤害到来，受伤多了，学会了防备，也督促人强大。 到了教室，小秋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坐在一起的几位舍友。 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没看出哪个人有心虚的迹象，倒是邢海转眼看见她们两个，立刻抬手打招呼：“小秋、芳云，来这边坐！” 她们的教室是固定的连排桌椅，宿舍几个人坐一排，邢海却一个人坐在一侧，另外几个人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米宽的走道。 李芳云脸色不太好看，小秋拉了她一把，一起绕过去，走到邢海的另一边坐落，一边笑道：“今儿人到的齐啊。” 这两节课上的是选修课，类似的课程，总有人选有人没选，而且，大学生到课与否，老师们也不做严苛要求了，有些人或有事或犯懒，几乎都缺过课、逃过课。而今天，宿舍里六个人竟一个不缺……她记得，这门课郑爱莲和覃秋怡都没选吧？见小秋和李芳云在另一侧落了座，赵艳艳和郑爱莲没什么反应，覃秋怡却抱着书和文具离开座位，凑到小秋她们一边，然后，隔着邢海，探过头来笑嘻嘻跟小秋、李芳云道：“班长他们宿舍提出来晚上和咱们宿舍联谊，一起出去吃饭滑旱冰……嘻嘻，他们本来想说去跳舞的，被我们拒绝了，后来才改成滑旱冰。” 小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芳云。她不答应去参加什么联谊，也没有时间去，但她却不会替李芳云做决定。 李芳云僵着脸道：“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我要……勤工俭学。” 第八百三十七章 听李芳云拒绝了，小秋也笑着道：“嗯，我也是，晚上已经有其他的安排了。你们几个去玩吧，玩高兴些。” 见这两个人同时拒绝了联谊的事情，覃秋怡似乎并不意外，正要说话，却被邢海抢了先。 “知道你们两个忙，可也不能完全不跟同学玩儿了呀！”邢海待人大方得体，却也和谁都不是太亲近，能说这么一句，已经比较难得了。 见小秋和李芳云都有些愕然回不过神来，邢海一笑，又道：“不管多忙，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没有？” 这话听着稍显刺耳，但小秋在刑海眼中看到的却没有一丝恶意，有的是大方坦然，还有一点点担忧？ 她心念飞转，看了李芳云一眼，无奈一笑，道：“海子都这么说了，我哪能再拒绝，不过，我真的有事，只能和大家伙儿一起吃顿饭。为了赔不是，我带两瓶汽酒过去，可以吧？” 一听她这么说，刑海立刻抚掌笑道：“两瓶汽酒就想过关，想得也太便宜了……两瓶汽酒，再请姐姐一人一份冰奶酪。” 小秋在宿舍里是年龄最小的，排行第六，一开始，她们爱叫她小六，后来，小秋去宿舍少了，彼此生疏了，‘小六’自然也没人叫了。连李芳云也改称小秋了。 “你们，就是这么当姐姐的？专门捡着小的欺负啊！”小秋装模作样的哀叹一声，却是等于认下了邢海的‘惩罚’，然后，又苦笑笑着揽了李芳云的肩，笑道：“芳云啊，你就请个假陪陪我，省得她们几个把我的骨头也吃了。” 李芳云也看到了小秋前后的表情变化，想一想也就明白小秋为什么答应了，自然不会拒绝。 刑海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啊，再努力，也不能不给自己个喘气儿的功夫啊。” 旁边覃秋怡目光闪了闪，也笑得：“那就这么说好了！” 说完起身回她们那边坐着了。 两节课很快结束了，班长韩义臻和体委项明勇一起走过来和小秋打招呼。 小秋笑道：“班长和体委可是又有什么新任务要发布？” 韩义臻略带尴尬一笑，咳嗽一声道：“你们两个有事，咱们早点行动，半个小时后在校门口集合，可以吗？” 这个建议小秋完全没意见，立刻点头应下来。 韩义臻把话说完，就和项明勇告辞离开了。小秋回头看一眼李芳云身上的衣服，仅仅还算干净，若是能够忽略她衣襟上的几个试剂污点的话。 顺着她的目光，李芳云也看到了几个人洗不掉的污点，立刻辩解道：“做实验染上的，洗不掉……” 这个时代，大部分老百姓也就是刚刚吃饱肚子穿暖衣服，讲究点的，每一季都会添新衣，大部分人还做不到这样，四季交替，有衣服穿着就行了，讲究不起。 小秋那一眼并不是嘲讽，自然不想李芳云误会了，于是到位：“我有件衬衣穿着大，因为是别人送的，也没办法换，你去试试吧，我觉得你穿应该可以……你可别嫌弃是旧衣裳啊。” “哪里，不会不会。”李芳云连声答应着。 小秋回头和刑海打招呼准备回去换衣服，刑海却笑道：“你另安了窝，就不带我们去认认门啊？” 于是，两人行成了三人行，一起去了小秋的宿舍。 给李芳云的衬衣腰间打了皱褶，尺码又偏大，对小秋偏纤瘦的身材真的不太友好，但是穿在李芳云身上，却恰好完美地凸显出她的年轻女子的美丽曲线来，显得腰肢挺拔腿也长，非常合身，自然漂亮。 李芳云很高兴，脸颊微微染上一层薄晕，眼睛也亮亮的，却转着身，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略带羞涩道：“好像太收腰了！” 衣服收腰好，特别显曲线，在这个民风相对保守的年代，确实有些时髦了。 没用小秋开口，刑海在一旁笑道：“收腰才好看啊，这么一打扮，最少也得打80分了！” 刑海平常打扮趋于中性，性格上也爽朗大气，宿舍的人都知道她的美人理论，说什么有脸不如有身材，有身材不如有气质……还有美人皮不如美人骨，骨架决定着是否真美人…… 一听她开口，李芳云倒是放开了自己的纠结，反而笑着嗔怪道：“才80分啊？” 这回没用刑海自己辩解，小秋替她道：“80不少了，覃秋怡，她也只给了79分。” 覃秋怡在她们宿舍是公认第二漂亮的，仅次于小秋，还压着赵艳艳一头。一听这话，李芳云也配合地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扭捏道：“哪有……” 惹得刑海笑骂：“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她这句话本就带着文艺腔，偏偏还搞怪用上了译制片配音的夸张语气……她自己没说完，就被李芳云按在了床上，加上小秋三个笑成一团。 三个人都是开朗的性格，说说笑笑，很快就将之前的龃龉丢开，重新恢复了舍友的亲近随意。 她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卖冷饮，李芳云跑了去买了六只雪人冰激凌分给舍友们，只说是暂时代替冰奶酪，卖冰奶酪的店比较远，有时间再去吃。 男生们按时间过来的，没想到女生们都到齐了，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韩义臻讪笑着要去买汽水，被李芳云拦住了：“我们吃这一支冰棍就够了，喝不下了，咱们出发吧。” 女生这边看着相对随意些，也就李芳云换了一件新衣服，其他人穿的都是平常的衣服，顶多梳梳头而已。反而是男生们们一个个穿的干净整齐的，明显回宿舍收拾了一番。 他们去的饭店不远，就在校门外左转的小街上，名叫好再来，店面不大，只摆了六张桌子，却是这条街上收拾的最干净的小店了，也算是学生们心目中消费比较高的所在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十来个人同学也将近一年了，说起来比较熟悉了，加之韩义臻和项明永作为班委，与不同的人接触地比较多，行事也比一般学生干练成熟许多，尽管一个小小的聚餐，也安排地周到，倒是让小秋和李芳云都没有尴尬，反倒是赵艳艳和郑爱莲两个人，赵艳艳格外沉默，几乎一字未发，而郑爱莲偏偏话特别多，不停地和男生们开着玩笑，其中，有两个男生开的玩笑颇有些调弄之意，郑爱莲也嬉笑着并不见气恼，让小秋等人诧异的同时，还有些丢脸。 一个多小时后，小秋看着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小秋带来的汽酒和男生们要的六瓶啤酒也喝完了，女生们大多矜持，只有郑爱莲莫名地放的特别开，竟和那两个开她玩笑的男生嚷嚷着再要酒…… 小秋懒得再应酬下去，起身告辞，李芳云也一同起身，不等韩义臻和项明永动弹，邢海就起身笑道：“班长和体委受累收拾残局，我去送一送她们两个吧。” 韩义臻一看小秋和李芳云的表情，知道她们也不反对邢海的提议，于是只能在小饭店门口停住脚步，目送着小秋三人渐渐远去。 项明永跟在韩义臻身后，低声道：“也没提实习的事儿……” 韩义臻抿了抿唇角，沉声道：“咱们都当她年纪小……却没想到这么滑不留手，简直就是条小泥鳅！” 这声感叹，倒是让项明永听乐了，笑道：“哪有这么漂亮的泥鳅！” 韩义臻回头瞅了他一眼，重新走进小饭店，项明永缩缩脖子，也跟着转了回来。只不过，他比韩义臻慢了一步回到座位上，然后附耳对韩义臻道：“老板说，走的那个漂亮小姑娘已经把账结了。” 韩义臻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片刻才缓缓吐出来，貌似感叹道：“还真是不给人留把柄啊！” 若这一次，他们花钱请客，王小秋勉强算得上吃人嘴短，有事也不好直接拒绝，韩义臻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给他们这个开口的机会。还真是……呵呵，说她是泥鳅，都客气了。 邢海把小秋和李芳云送到路口，停住脚步道：“你们实习的事儿，很多人眼红，班长他们提出联谊，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对这个事，小秋之前大概就猜到了，加上吃饭时，项明永露了口风，她就更确定了，所以，邢海说出来她并不意外。却还是感念邢海的提醒，笑着点头应承：“我知道了，谢谢海子姐提醒。” 邢海笑着摇摇头，抬手摸了摸小秋的马尾梢儿，低声道：“平常也与同学们多来往来往……” 人总是活在社会里的，不能完全摈弃与人来往交流，多与人交流切磋，取长补短，才能不断进步。就算小秋的成绩远超同学们，不指望向她们学习什么，但也要提防人背后下绊子……有些人不能帮助你进步，却能成为绊脚石，哪怕只是摔个跟头，不妨碍前进，也疼，不是！ 小秋倒是没有勉强自己将就别人的习惯，但仍旧感谢邢海的提醒，笑着谢过邢海之后，小秋和李芳云骑自行车往医院赶，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不见街角的邢海了，李芳云才道：“你说，是赵艳艳还是郑爱莲？” 这一回是李芳云带着小秋，她坐在车后架上，微微低着头，嗤笑一声道：“表现的冷淡的就是告密者？” “难道不是？”李芳云诧异。 “……很难说呢，看看吧！”有人告状毋庸置疑，至于是谁，没有确切把握的时候，小秋不喜欢胡乱猜测。看着吧，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 随即，小秋就丢开这个话题，笑着道：“邢海的外婆妈妈都是儿科医生，家学渊源，看样子，她将来很可能也专修儿科这个方向，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主修哪个方向？” 天下不是没有全科医生，但想要做得更好，走得更高，专科几乎是不二之选。与其等到毕业分配后被动地学习，不如提前自己确定好方向，在校学习和将来的就业选择上，都更有选择性。 李芳云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听到小秋的问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 小秋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襟，道；“也不着急，毕竟咱们才大一，暑假回来才开始学习专业课呢！” 李芳云松了口气，略带些不好意思道：“你既然提醒了我，那我以后就多留意些。” 说着话，两个人到了医院，又认识了几位医生护士，然后学习。两个晚上，科室里都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她们两人最初的实习工作只是看病历，跟着护士姐姐去病房里查看了两圈，倒是李芳云，有了第一天的经验之后，回学校特意差了一些处方用语，再看病例，已经比第一天好一些了。 小秋这晚上没再去看吴戈。 九点钟的时候，两个人准备下班回学校，走出楼门口的时候，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那里，李芳云笑着和秦戎打了个招呼，自己去骑了车子走在前边，留下小秋上了秦戎的车子。 “怎么又想起在这边实习了？”秦戎关切地询问着，似乎怕小秋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你在两个学校听课，周末还要去总医院那边，已经够累了。” 小秋笑笑，轻松道：“我在这边没有硬性地学习计划，就是熟悉西医脑外科的东西……你知道，中医的短板就在外科，特别是脑外科、心外科这些动辄关乎性命的科室，正是中医需要学习，取长补短的一部分。” 听她说的这么简单，秦戎也不多言，只道：“你注意身体，别累坏了就好。学海无涯，做一个好医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用太逼着自己。” 小秋嘻嘻一笑，抬抬脚，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累坏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快到医学院了，秦戎才再次开口：“吴戈的眼睛，是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当然不是！”小秋完全没迟疑地回答，然后拉拉秦戎的衣角，示意他停下，她也跳下自行车，直面着秦戎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可是听谁说了什么话？” 秦戎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小秋，突然一笑，抬手拉着小秋重新上车坐好，他蹬起自行车，然后才道：“是我的错，不该瞎着急，别多想了，没谁说什么。” 小秋转转眼睛，虽然觉得事出有因，却也没再继续追究。 吴戈的视力，师傅也说过了，能恢复，却需要很长时间慢慢来，急不得。她有大青花可以替吴戈疗伤，却不敢擅动…… 因为她心中的种种纠结，提起这件事，她本身就有些心虚气短，连追究的底气都不足，唉，这还不算做了亏心事啊！ 到了医学院门口，李芳云推着自行车在那等着，见她这般，秦戎也停下车子，让小秋下来：“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训练……别太累了！” 小秋答应着，向秦戎挥挥手告别，然后和李芳云一起进了学校。 秦戎目送着她们走进大门看不见了，这才重新骑了车子离开，背转身之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之所以那么问，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不相信小秋之前的说的，只不过，他通过几天的观察觉得自己可以确定，吴戈是认定自己瞎了，又因为这个认定，不希望牵连拖累小秋，从而对小秋可以冷淡、甚至表现出厌恶之意，可有几次他看得很清楚，小秋前一脚出门，吴戈后一脚就整个人萎靡颓丧下来，整张脸都是灰的……他明明仍旧爱着小秋，却强迫自己伤她……他内心一定是痛苦深重的。 之前，与吴戈平等竞争，秦戎从未想过退缩、也从没打算相让，他只想尽力争取，最后由小秋自己选择，是他对小秋的尊重，也是对吴戈和自己的尊重。 但是，看着吴戈一天比一天颓丧，他的心真的犹豫了……面对这种情势，他争取自己感情的勇气反而没那么足了，他甚至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把吴戈冷淡小秋的真实原因告诉她，哪怕，她从此选择和吴戈在一起…… 可是，面对着小秋的眼睛，他到底没能把话说出口，他实在舍不得，这个自己喜欢了十年的姑娘。 他喜欢了十年，守护了十年，这份爱和这份守护早已经成了习惯。若是，她真的与吴戈走到一起，那他就再也不能关心、爱护、宠溺……从此只能远远地看着，默默地祝福。 不用做，只是一想那个可能，他就觉得心疼的直抽搐，仿佛呼吸都无法进行了。 李芳云回了宿舍，单身宿舍又成了小秋个人的小天地。 她破天荒地没有按部就班地洗漱、休息，而是懒散地将自己丢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屋顶，默默地盘算着：既然连秦戎都这么问，那就说明吴戈已经这么想了……或者，她有点儿明白，吴戈为何对她越来越冷淡，越来越不待见了。 明明，他离开之前说，挣了军功回来，就让她做他的女朋友的。可，在吴戈‘确定’自己彻底失明后，却性情大变，仿佛变了个人，对她冷淡、厌恶，种种排斥，是不想拖累她？ 嘁，那个臭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啊！ 想明白了，小秋撇撇嘴跳起身，洗漱、上床、睡觉，再不做无谓地纠结。 既然那家伙想要推开她，那就别后悔，不过，她还是要将他的眼睛治好，然后，再潇洒地和那个臭家伙挥手再见！ 那种自大自傲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是做个普通的朋友、合作伙伴就好了，别说做情侣，就是做比较亲密的朋友，也会被他气死。 打定了主意，小秋这一夜倒是睡得安稳，第二天五点半，就照例神清气爽地下楼跑步训练。 等她跑完五公里，活动活动，离开操场时，恰遇上项明永打着哈欠往操场里来，抬头一看见小秋悠悠闲闲地从操场走出来，两颊因为运动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睛也特别水润，鬓角微微见了一点汗，有几道细发被汗水沾湿了，贴在鬓角，显得格外生动、鲜活……不像平日那般清淡悠远，不可亲近。 项明永的一只手还捂在嘴上，打哈欠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忘了闭上，只呆愣愣地随着那道清灵身影的轻快脚步，缓缓地转着眼珠子。 “嗨！体委早啊！”小秋抬手擦了擦额角上的一抹细汗，看见项明永也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顾自从项明永面前走过去，准备往三餐厅走。 第三餐厅算是名声最差的，被学生们深恶痛绝的，但小秋觉得它早餐供应的蒸面还不错，乃是上好的碱面面条，颜色微黄，口感劲道，买回宿舍自己配一点调料，就是很美味的一顿早餐了。 眼看着小秋都要走过去了，项明永才终于反应过来，张张嘴，顿了顿，才出声道：“哎，王小秋，你这就训练完了？跑了多少米啊？” 小秋道：“我没仔细数，大概三千米足够了……” “三千米？别说你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跑完三千米也累得走不动道儿了，哪里能有你这般轻松啊？我猜你跑的不是三千米，是三百米吧？”不知什么时候郑爱莲走了过来，恰好听到小秋的话，竟莫名其妙地出声质问。 小秋说完话本打算回头就走的，没想到却一大早遭遇了疯狗。 她的脸色倏地淡了下来，迎着郑爱莲走了过去，淡淡问道：“你说谁娇滴滴？” 这时候，娇滴滴可不是什么褒义词，而且，她很确定，郑爱莲的一番话纯粹是挑刺、无端指责，简直莫名其妙地狂吠乱咬，她不惹事，但不代表，被人打了脸还忍气吞声。 第八百四十章 “呵，就说你娇滴滴的，难道错了？就你这样的，上去几年直接就能拉出去批判了，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和你同学简直是耻辱……”郑爱莲继续挑衅，却不妨话音未落，一巴掌已经落在了她脸上，发出响亮地一声：啪！ “你打人！你个臭不要脸的小蔽妮子居然敢打我？”郑爱莲下意识地抬手捂着脸，嘴里开始往外冒脏话。 小秋面色平静，盯着郑爱莲，淡淡地问：“你再骂？” “你娘个比……”——啪！啪！接连两个大嘴巴子扇上去，郑爱莲两边脸都肿起来了，她已经不敢再骂，只能惊恐地瞪着小秋，满眼恶毒。 小秋仍旧淡淡地看着郑爱莲，淡淡开口：“没脑子就不要随意乱咬，咬错了人，拔了你的牙是轻的！” “你打人，我要去学校告你……”郑爱莲恨恨地威胁，却在小秋淡漠的目光下胆怯地收了声，捂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小秋很快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转到旁边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项明永身上，表情平静地打招呼：“我训练完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给项明永和其他同学反应的机会，顾自迈开脚步，往三餐厅走去。 买了蒸面条，回宿舍吃了饭，小秋带了课本文具去上课。 操场边发生的事，看见的不多，显然没散播开，小秋一路平静地到了教室，教会里的人还不多，小秋找了相连的几个空座，拿出抹布擦过桌椅，正准备坐下，却听见教室门口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老师，就是王小秋，她打了我，居然还没事人一样过来上课……” 小秋没回头，就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是学生，来上学的，难道不该上课？ 很么叫没事人一样，她回去洗了半天手，还觉得恶心好不好！面条都没吃出香味儿来！ “王小秋同学！”导师杨朋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秋起身，走向教室的后门。 杨朋带着两个人来到教室走廊尽头的拐角，这里相对僻静，没有人经过。 三人站定，杨朋才开口询问：“小秋同学，郑爱莲同学说你打了她，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秋向杨朋点点头：“好的。” 转眼，她却看向一旁带着些得意，目光恶毒盯着自己的郑爱莲，淡淡开口：“你只告诉杨老师我打你，没说我为什么打你吧？” “我怎么知道你发了什么疯啊，疯狗咬人还需要理由吗！”郑爱莲的嘴皮子倒是还很利索，小秋不由在心底暗暗琢磨，或者早上打的太轻了？不然，她怎么还能这么舌尖嘴滑的？！ 小秋目光一转，重新面向杨朋，道：“老师，我说什么你都可能不信，那么请您听一段录音吧。” 说完，她翻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带录音机来，然后按下了开关，郑爱莲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就说你娇滴滴的，难道错了？就你这样的，上去几年直接就能拉出去批判了，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和你同学简直是耻辱……你娘个比……’ 杨朋听得脸色阴沉，转眼瞪了郑爱莲一眼，然后对小秋道：“小秋同学，郑爱莲骂人固然不对，你也不该动手打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以后都要遵守学校纪律，团结同学，别再打人了。” 小秋面色恭敬地回应：“老师，我不会随便打人了。” 她从前没有随便打过人，今后也不会随便打人，至于有些人皮痒了、嘴欠了，她该打还是会打，绝不会手软。 杨朋大概也听出了小秋话里的意思，但真的不好再说什么，王小秋拿出来的录音很清晰，完全能够证明，是郑爱莲挑事在前，骂人在前，才激怒了王小秋动手，可以说这顿打是自找的。而且，毕竟只是口角和两个耳光，现在宋爱莲的脸上都不红不肿了，还能怎样？人家还有郑教授、文教授两位大佬撑腰呢！ 他有些不太满意王小秋的态度，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法子，只能挥挥手，让小秋回去上课。 王小秋一走，郑爱莲就抱住了杨朋的胳膊，哭着脸道：“她打我，你就这么放过她啊？” 杨朋脸色阴沉地瞪了郑爱莲一眼，随即把胳膊从郑爱莲的怀里扯出去，压低声音，冷冷道：“王小秋不是你能惹得，你以后最好躲着她些，若是惹恼了她，打你一顿不算什么，找个理由把你撵回家都有可能。” 郑爱莲还有些不甘，却被杨朋冰冷的目光逼的不敢再闹，只渐渐憋得红了眼圈儿。 见她这般，杨朋不得不按下心中的不耐，出言哄她，许了好几个小愿望，这才让郑爱莲收了悲色，重新露出一丝笑模样来。 小秋隐约也察觉到杨朋对郑爱莲的偏袒，却没想到，她离开后还会有这么一幕。她只专注地听教授讲课，郑爱莲是谁？杨朋又是哪个？都被她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两节课上完，小秋和李芳云收拾了课本，一起走出教室，李芳云才有机会询问早上的事情：“导员找你什么事？我怎么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呐！” 小秋高分进入这所学校，从一入学就是学生代表，导员哪次见了王小秋不是笑得特别灿烂啊，啥时候对她横眉冷目过，这么一变脸，只要看见的，谁不猜测是有事儿啊。 小秋面色淡淡道：“我早上把郑爱莲打了！” “打了就打了呗……你说啥，你把郑爱莲打了？”李芳云随口应和着，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由吃惊地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起小秋来。 小秋回宿舍后，重新洗漱了，换了一件奶油黄的长袖衬衫裙，规规矩矩的小衬衫领，一排木质扣子直到裙摆，腰上系着一条石青色的细牛皮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腰如束…… “就你这小肩膀儿？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把郑爱莲打了？”李芳云越打量越不肯相信啊！ 第八百四十一章 小秋看她一眼，道：“就是几个耳光罢了。” “几个耳光？好，你牛气，那导员怎么说的，这事儿怎么处置？你也是，那个人阴阳怪气、神经兮兮的，你跟她计较什么劲儿啊，你成绩那么好，又有文教授的青睐，大好前途哇，为那么个人背上处分，影响了你的将来，多不值当啊……” 一听小秋真的打了郑爱莲，还被导员找了谈话，李芳云就以为小秋会被处理，不说处分，就是警告批评，也会出现在档案里……这时候，大学生工作还是分配，档案将来会跟着你一辈子，这个污点也将会背一辈子…… 小秋听她只是担心自己会被处分，却并不关心郑爱莲被打的如何，心中温暖，脸上不由自主带了一抹笑。 李芳云气鼓鼓地道：“你还笑，被处分了可不是小事，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让文教授帮你说句话吧。” “没有处分！”看李芳云一脸茫然，小秋抬手按住满脸焦急担忧的小伙伴，笑着道：“你别着急了，导员说了，就此为止……应该没有处分。” 李芳云不敢相信地追问：“真的？……为什么？” “真的。”小秋很认真地确认，至于为什么？恕她无可奉告。那盒磁带她在给杨朋听完之后，就丢进了大青花。以后，只要郑爱莲不再惹事儿，她也不会再拿出来。 两个人说着话准备去实验室上实验课，走在楼梯上，韩义臻和项明永从后边赶上来。 让过班里的两个同学去，韩义臻脸色严肃对小秋道：“早上的事情，我刚刚和明永已经过去向杨老师做了说明，你放心吧。” 那点儿小事过去，小秋就随手丢开了，真没往心里去。 不过，人家毕竟是向自己示好，小秋也很知机地道谢：“班长、体委，谢谢你们。” 韩义臻笑笑，道：“你那么早起辛苦锻炼，是为了替班级争荣誉，我们有义务保证你不被人取笑、侮辱。” “呵呵……”小秋一时想不出词应对，只能干笑一声，随后半开玩笑道，“班长、体委，你们这么说，我突然觉得肩上的压力好大啊，到时候比赛若是拿不到名次，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这句话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韩义臻虽说有些隐隐的小官僚做派，但交际手腕不错，项明永则带着几分中二，说话有点儿憨憨，却也不乏幽默，四个人边说边走，倒也说笑彦彦，看着很亲近，到了实验室，李芳云已经和这两个人称兄道弟，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了。 白天上课，晚上去附院实习，小秋有时候去病房里看吴戈，也只是给他诊脉。有时不过去，也会特意看一看他的病历…… 一晃眼，吴戈做完手术半个月了，他已经不需要人扶，就能自己走动了。只是下楼晒太阳的时候，他仍旧不愿意扶拐杖，照例让人用轮椅推着。 文教授出差归来，见了小秋的面儿，没开口就先端详了一番，见小丫头气色红润，精神饱满，情绪也不错，并没有受太明显的影响，这才淡淡地开口：“你学业负担已经够重了，运动会那种事不参加也罢，想锻炼身体，早晚自己去活动活动就好了。” 小秋微微挑眉，心道，老先生刚到家就听到风声了？看来，老先生是真的很关心她，学校里几乎没引起波浪的一件小事，老先生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说实话，被长辈这么关心着，小秋还是很感动的，于是在心里盘算；文教授对她确实不错，哪怕不拜师，她也会努力学习他教给自己的知识——中医师和脑外科医师并不冲突嘛！ 老先生还给小秋带了些小礼物回来，两幅苏绣小品，绣的是中国画花鸟，针法细腻，精致传神，小秋喜欢的不得了，捧着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笑呵呵道：“谢谢教授的礼物，我太喜欢了，回去我就找人装裱了挂起来去。” 她的三进宅子侧间矮榻两端的墙上正好空着，一边挂一幅，刚刚好！ 文教授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亏得他请教了同行的女同事，不然还真不知道买什么好。 “这次你时间不允许，有机会带你一起去，多认识几位国内专家，也见识见识各地的风情民俗，很多小玩意很有意思，却没法带回来，只能去当地才能见识到。” 小秋没有答应，只笑嘻嘻道：“还有好多美食小吃，只有守着炉子才能吃到呢！” “哈哈哈……这倒是。那以后我再出去，就带上你，让你守着炉子一样一样吃去，争取尝遍天下美食！”文教授笑容满面地凑趣，在这一点上，倒是比郑秋实那个别扭老头可爱的多。 说起来，她也有半个月没见到师傅了，小秋有些想那个古怪老头了。 心情愉快地捧着绣品从文教授办公室出来，小秋却先给郑秋实打了个电话，问他可有空回家吃饭。 郑秋实正对着一份病历在头疼，听到小徒弟突然问自己回不回家，立刻问：“今天什么日子？” 小秋嘟嘟嘴，不高兴道：“不是什么日子，就是想您了嘛！” “小丫头，嘴突然这么甜……是不是惹出什么事了？”郑秋实毫无幽默感地再次询问，殊不知，靠在电话听筒旁的嘴角早已经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师傅！”小秋气恼地低呼一声，偷偷翻个白眼，道：“您心中，我就是那种天天惹是生非的人嘛？” 师徒俩隔着电话线聊了一会儿，郑秋实确实没时间回家，小秋也不勉强，通过电话，知道师傅好好地也就放心了。 临挂电话了，小秋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师傅，吴戈的情况，想视力恢复，还得多久啊？” 第八百四十二章 郑秋实露出一脸的嫌弃来，小丫头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就知道，小没良心的不是真关心他。 话筒对面的安静，让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可以气哼哼道：“那个臭小子眼睛一天不好，师傅您就要天天受累过来给他施针，可惜啊，我学艺不精，还不能替您服其劳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不假。 小徒弟一番话，哄得郑秋实老脸带笑，嘴上却仍旧不肯饶人，气哼哼打断小秋的阿谀之词，不耐道：“行啦，行啦，别给我灌迷糊汤。” 小秋赶紧住口，乖巧地听着郑秋实继续道：“那小子的眼睛……最初我也以为只是血瘀经络，影响了视力，经过这些天的治疗，我却发现不太对……” 即便知道大青花能替吴戈疗伤，但听到郑秋实这么说，小秋还是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插话道：“难道他的眼睛没办法治了？” “你还让不让我说了？”郑秋实没好气地呲了小秋一句，听小徒弟唯唯诺诺地认错，却仍旧觉得气闷，就知道小白眼狼关心的不是他这老头子！哼！ 不管怎样，话还要交待，郑秋实并不知道小徒弟有异宝在身，只觉得小丫头气运高，经常能遇上些好东西，就连百年人参——其实是小秋当年在县城药材公司买下的人参，被大青花优化了的——这种珍宝级的药材都能遇上买下，他就想着，把吴戈的病情和小秋说明白了，再说出几味给吴戈疗伤的药来，看小徒弟能不能帮忙寻一寻。 小丫头还不知道，文帧栎出差回来后，两个人已经见了面，就吴戈的伤情恢复也专门讨论过，两个人已经达成初步共识，就是等吴戈的伤势再恢复几天，就把他转到郑秋实那边去，也就是总后的中医科去复健和疗养，当然，做出这个决定，也就意味着，文帧栎代表的西医外科已经对他的视力恢复彻底放弃了，吴戈视力恢复唯一的希望只能寄予郑秋实的医术和中医中药宏大深厚的传承。 换句话说，吴戈视力恢复的希望日渐渺茫，他们博得不过是一个奇迹出现。 “……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郑秋实沉吟着道，“我最近一直在琢磨，现在基本确定了一个方案，等吴戈转过来，就全面施行，内服、外敷，再保持针灸刺激……不过，在这之前，还要给那个臭小子补一补气血，他连续两次受伤，这一次又是两处致命伤害，身体气血损耗太过，不加补益，怕是经受不住后边的治疗，只不过，臭小子这回伤的狠了，普通补益气血的药物用上效果不大，需要淘换点儿上年份的才行……” “师傅，人参我这里还有一棵，与之前那棵是一起买的。”小秋再次忍不住插话。 郑秋实心里发酸，在小秋看不到的另一端，目光却格外温和，这傻丫头心地纯善，性格实诚，百年人参留着是能救命的，她上一次拿出来一棵就罢了，仅剩一棵也这么毫不犹豫地准备送出来……就是个傻的，他以后还得多替她看顾着才行。 心里腹诽着的郑秋实，似乎忘记了，正是他提及年份药，才诱使小秋亮了自己的家底。 “咳，那个你先存着，有你上一次拿出来的那棵，先用着再说吧。”郑秋实别扭地说完这一句，随即道，“仅仅是人参只能补气，补血活血的药材也不能少，比如龟胶、血竭、乳没二香……另外，黄精、首乌……” 郑秋实一口气说了十来味药材，有动物药、矿物药，更多的则是草木之药，而且言明，年份、纯度都有明确地要求，绝非药店里售卖的大路货色。 罗列完考虑使用的药材，郑秋实又道：“其中大部分都有了着落，唯有血竭两种，需要千年龙血树所出的龙血竭，才能起到活血通络之效。” “千年龙血竭？”小秋也暗暗吸了口冷气，龙血竭几百年前就是皇家专用的贡品，现今千年龙血树几乎绝迹，千年龙血竭都是流传下来的旧物，存世极少的，正常医药流通市场上根本不可能有，倒是去旧货市场、或者文物市场中，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大青花有复制、优化之效，却不能凭空变出东西来。 小秋也只能道：“我布置下去，让人尽量搜寻吧。” 郑秋实道：“实在不行，五百年以上的也将就。千年龙血竭色泽如漆，破开面有闪烁星光，划痕如血……五百年性状相似，色泽略黯，星光不明显……” 说完药材性状特征之后，郑秋实又叮嘱一句：“有这等东西的人家，大抵做传家宝的，大概不肯轻易出手。若是用钱买不下，可以考虑以物易物，家中柜子里，人参灵芝都有一些，需要你先拿去用。” 这些年，小秋每每遇上珍稀药材，顺手买下都成了习惯，断断续续也存了不少。血竭虽然没有，但人参、灵芝这些补益品存的却是最多的，上百年份的都有不少了，真要能用，哪里需要动师傅那点儿家底啊。 不过，郑秋实这么说，她也就认真答应着，最后叮嘱师傅多休息、注意身体，这才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小秋立刻开始拨号，只不过，号码几乎拨完了，她又将话筒放下——她拨的是旧货市场上相熟的店家号码，本想着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可很快她又改变了主意。 随着古董的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旧货市场也渐渐变成了古玩市场，假冒伪劣越来越多，各种造假仿制手段日新月异，她敢说，只要高价收购‘千年龙血竭’的消息传出去，明天她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龙血竭’，所以，她还是找信得过的去市场上摸摸情况，偷偷打听才行。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下午只有两节课，下了课，小秋就直奔琉璃厂。 她找的人是小石头，当年替她卖画报的那个小男孩儿，如今也十七岁了，只上了两年初中，就辍了学，学习不成，却天生混古玩圈的料子，仗着心眼儿机灵、眼皮活络嘴皮子利落，在铺子里给人干了一年多伙计后开始自己练摊，如今已经租下了两个固定柜台，也算小有成绩了。 因为小秋喜欢收藏，一直和这小子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小石头收购了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拿给小秋看过，其他人收了好东西，他也会给小秋通风报信……加上，小石头讲义气，身边聚了不少小兄弟，其中也有几个跟着他干的，所以，在市场上颇有些门路，几个大铺子也都能说得上话。 小秋就是想着，让他暗地里帮忙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千年血竭的消息。至于以物换物，她手里不乏好药材，这些年更收藏了不少好东西，金器玉器瓷器杂件儿都有，其中，不乏吴戈帮忙搜罗来的，只要能换来给吴戈治病的千年龙血竭，小秋已经做好了忍痛割爱的准备。 旧货市场的生意主要在上午，下半晌的时间，又不是周末，市场上基本没了人，很多小摊子已经收了回家，看着一片寥落。 小秋来到小石头的摊位前，这小子正躬身往三轮车里装东西，也正准备收摊子回家呢。 察觉到有人过来，他头还没抬，就开始张罗生意：“您过来想寻摸点儿什么好东西啊？我这里有乾隆爷年间出的珐琅瓶，还有慈禧老佛爷把玩过的鼻烟壶儿，您瞅瞅哪件儿……哎哟，小秋姐姐，怎么是您啊，您怎么亲自过来啦，有什么事儿言语一声，兄弟自然麻溜滴过去听候差遣呐……” 这小子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做买卖的本事不差，嘴皮子也真正练出来了，一张嘴就是一套一套的京片子，不带打磕巴的。 小秋笑笑，呲他一声：“你小子甭跟我皮，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儿让你受累……” “姐姐您有事儿就说话，可千万别跟兄弟我说什么受累不受累的话，兄弟觉得生分！” 见他这般，小秋也不在跟他客气，从口袋里拿出几块血竭样品来，递到小石头手里：“我要找的是这个东西，但也不太一样，这就是些普通货色，我要找的是千年龙血竭，特点是……” 她将千年龙血竭的鉴别特点给小石头详细说了一遍，小石头郑重听完，然后，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得到小秋确认，这才道：“我这就去打听，只要京津两地有这物件儿，弟弟一定给姐姐找出来。” 小秋又和他聊了几句，顺带着让小石头平常多关注些，什么百年朱砂、贡品乳没等可入药之物，遇上也记得帮她留住。 小石头当初若没遇上王小秋三人，早被人打残了，更别说后来卖画报挣了第一桶金，才有他今天的日子，他是个表面看着奸猾，但内心却很是感恩图报的，对小秋真心当做自己亲姐姐看待的。更何况，这些年，他帮小秋搜罗东西，小秋也从来没亏待过他和兄弟们，给的价格都比市场价还高出一层不说，有什么事也绝对是一句话，没得说。 说着话，小石头已经麻利地把摊儿收了，骑着三轮车就离开了市场，风风火火地联络兄弟们给小秋找东西去了。 小秋却没急着走，而是随意地在市场里转悠过去，摊位收的差不多的，两侧的铺子却还在营业，经过几年的发展，这些铺子里也不仅仅是国营的旧货商店了，也有不少是个体老板开的，卖古董、字画、金银玉器，铺面不多，却远比后世的好东西多，至少十件里有一两件是真货，不像后世，摆一屋子都不一定有一件真东西，反正大家卖的都是工艺品，货品售出，概不退换，打了眼花了冤枉钱，也只能说一句‘活该’。 小秋先后逛了几家铺子，只觉得其中一家的一个彩色雕漆盘子有些意思，可那一家铺子的老板开口要了一万块的高价，小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这个盘子，买到手，放上二十年，价格绝对不会低于二三十万，可在这个年代，这种漆盒最多也就卖个两三千块，这位店主狮子大开口，竟咬住一万块不松口，就有些过了。 再说，这漆盒的漆工只能算是过得去，还是有不少瑕疵的，买不买，小秋都不怎么在意。 有了这件事，小秋有些意兴阑珊，出了门，就准备离开。 没想到走了几步，经过一个收摊子的柜台前，一个圆形的瓷盒，骨碌碌从柜台里边滚了出来，眼看着要摔落在地，小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圆形的瓷盒落在她手中，竟啪地一声打开了。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好像在瓷盒落入小秋手中之后才发现，立刻也不收拾东西了，跳过来就指着小秋道：“你个小丫头，怎么拿我的东西呐？你知不知道，这是慈禧老佛爷用的胭脂盒，正经的古董啊，你知道值多少钱吗？万一碰了磕了，卖了你个小丫头也不够赔的呀……”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没了，就一个意思，诬赖小秋偷了（碰了）他的古董，碰瓷儿要钱的。 今儿跑一趟旧货市场，没想到碰到两个人都是这种没脸没皮的货色，小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接触的古董多，隐隐也摸索出一个经验，但凡好东西，大青花都有反应，手中这个瓷盒明明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大青花的反应却很强烈。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第八百四十四章 那摊主叽叽歪歪说个没完，小秋索性也不管他，只专注看起手中的瓷盒来。 这瓷盒是圆形的，分底盖两部分，底平，盖浑圆周正。表面灰突突的，好像很多故意‘做旧’的工艺品的样子，小秋用指甲刮了一点污渍去，就能发现，瓷的釉面非常细腻光滑，甚至带着一点儿亮光，若是让懂瓷器的一看，大概第一眼都会判断是新烧制瓷器的光泽，又被成为‘贼光’。 可小秋却不觉得这是贼光，光亮如新，却不刺眼，看着很舒服，触感也极好，反而透着一股历久弥新的厚重感，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宝光内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只看这个瓷盒，小秋就知道，这个小东西大概是摊主看走眼了。 她也没再多看，就将圆盒往摊子上一放，像烫了手一样，跳开一步，激动地大声道：“你这人咋这样啊，明明是你的东西掉下来，我帮你接住了，你不道谢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赖我？就这么脏了吧唧的东西，居然也敢说是慈禧老佛爷用过的，那你这摊子上的东西，大概都是康熙爷、雍正爷用过的吧？” 那摊主的小算盘被揭破了，登时有些恼羞成怒，眼看着小丫头转身要走，他竟不顾以大欺小，伸手扯住了小秋的书包带子，大声道：“小丫头别走，你碰坏了我的瓷盒，不赔就想走啊……” 小秋也不示弱，一脸怒气道：“我明明替你接住了瓷盒，哪里碰了？” 那摊主一听这话，得意一笑，伸手拿过那个圆盒，手一翻，露出底部的款识部位，让小秋惊讶的是，这个圆盒的底部款识处却缺损了一块，刚刚好把款识挖了去。 那摊主得意地一呲牙，露出嘴角一颗锃亮的假牙，道：“你个小丫头还有什么话说？看到这里了吧，明明把我的东西磕坏了……” 小秋脸颊微微胀红起来，好像气狠了一样，其实是憋笑憋的，好不容易忍着笑挤出几个字来：“今天算我倒霉，说吧，多少钱？” 那摊主早就看到小秋一身衣服料子不错，款式也新颖，看得出是个家庭条件优渥的孩子。但家庭条件再好，也总归是个好孩子，手里也就家里大人给的零花钱，有个几十块钱都算多了。 于是，他飞快地盘算了一番，说出一个数来：“一百块！” 小秋仿佛被吓了一跳，跳脚道：“你也太狠了，这么个破瓷盒你给我要一百块？我哪里有一百块啊，我就六十块钱，还要去买磁带呐……” “那就六十，遇上你算我候三儿今儿倒霉！”那男人一脸的痛惜，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就知道小丫头好糊弄，一个平常里连五块钱也卖不上的瓷盒，竟然能卖出六十块！ “不行，我还要买磁带呐！最多给你五十……”小秋却仍旧不肯松口，执着地坚持，留下十块买磁带的钱。 摊主看着小丫头挣得一脑门子细汗，心里盘算着，五十就五十，也不少了。于是，伸出手道：“五十就五十，我说了，今儿算我候三儿倒霉！” 小秋直接呸了一声，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掏钱，一边嘀咕：“你还倒霉？我才倒霉呢，好端端被你讹了五十块钱！” 候三儿钱到手，才不管小秋说啥呢，一边数着钱，一边将那圆形瓷盒塞进小秋手中：“行了行了，钱货两讫，小丫头可以走了。” 小秋手里攥着那瓷盒，又恼怒不甘地瞪了摊主一眼，吐了吐舌头，这才气哼哼走了。 那摊主自觉得了便宜，也不跟个小丫头计较，反而乐得哈哈一笑，心道，要不是今天没开张，人又少，他还真不太想对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下手。不过说什么都没用了，谁让小丫头凑巧了赶上呢。 小小地愧疚了一把，这位候三儿就哼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地收拾了东西回家了。却不知，他自觉坑了的小丫头，一离开他的视线，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 若是小秋没看错，这个圆形的瓷盒应该是清末从宫里流出来的物件儿，因为是偷盗出来的东西，怕被发现，錾去了款识，这种錾款瓷器，在民初流行过一阵，后来有人就将仿制的瓷器也錾去款识，特意模仿成錾款瓷器来售卖，渐渐地，真的錾款瓷很少见到了，市场上出现的也几乎都是仿制品。小秋估计，她手里这个瓷盒，应该就是被摊主误认为是仿制品了。 离开旧货市场，小秋就回了卷棚胡同。到了家，她才坐下来，细细地端详查看刚得的圆形瓷盒，她拿了一块细棉布，沾了水，一点点细心地把瓷盒表面的污渍去掉，随着污渍擦去，瓷盒也终于露出它的真容，却是一款青花粉彩瓷器，典型的清末花样，青花打底，中间是凤穿牡丹的图案，四周一圈福寿无边的图案，都是粉彩，青花、粉彩的色泽都非常漂亮，花纹细腻精致，画工也非常好……这么看来，即便不是宫内流出来的錾款瓷，也是当时民窑的精品了。五十块钱，不算亏了。 至于瓷盒里边，也不知是胭脂膏子还是什么其他，年岁多了，味道几乎散发殆尽，里边的东西凝固成黑褐色的固体，干巴巴地，看不出什么。 小秋清理完瓷盒外边，本来想把里边的东西也清理掉的，但转念一想，这些东西怎么说也有百年历史了，暂时还是别丢了，去实验室的时候，抽空做个理化、纤维鉴定，再决定是否保留吧。 这么想着，恰好秋芬嫂子做好饭叫她，小秋一边答应着，一边随手就将瓷盒收进了大青花——錾款瓷对于别人来说，那就是永久的遗憾，但她有大青花在手啊，那块缺损的部位也能修复如初。 款识恢复了之后，也就能够判断，这瓷器真正的出处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隔了一天，小石头就给小秋送了几样东西来，小秋一一看过去，分别是一串百多年的伽南香手钏，一包老血竭，一匣子陈年镜面砂，另有乳没二香、龙涎香若干。 这其中最好的就是那串伽南香，应该是有传承的物件儿，气息深厚，包浆也好……只不过，这东西不知什么人戴过，哪怕价值再高，小秋也不会往自己手上戴，拿到手就丢给了大青花。 她着重鉴定了那包老血竭，这些老血竭的品质入药已经是很不错了，被人用瓷瓶装着，保存地也很好，之前是包袱状的，看痕迹被人用过，敲掉了一角，破开面已经有了漆样光泽，油润细腻，但星点很少很细，若不仔细找根本看不见……照这表现推测，勉强有五百年，距离千年龙血树出的血竭品质还是差了许多的。 小秋那天过去，就给了小石头十万块的预付款，淘换回这一堆东西，也不过花了不到六万块，小秋没提钱的事儿——她和小石头的关系，已经不必计较些许钱财利益了。 她只笑眯眯道：“这一次的血竭已经很不错了，你再用心寻一寻，看有没有比这更好的……若是真的能帮我找到，你的铺子我帮你开起来。” 小石头不爱读书，就喜欢做买卖，目前的志向就是开起自己的铺子来。积累了几年，他手里的钱租一间铺面已经不成问题了，他缺的是撑门面的好东西，还有保驾护航的靠山——别看就是个不起眼的铺子，因为古玩行业不可避免地要接触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要是背后没有依仗，说不定哪天就被请进去喝茶了，怎么做生意？ 只是，有了小秋这句话，小石头立刻就有了底气，能够开那么大公司的人，连进出口生意都做得有声有色，说她没后台没靠山谁信啊？后台不硬都保不住她啊！ 有了小秋这句话，小石头已经可以期待，自己向往已久的铺子的光明前景了。 “小秋姐姐，您放心，这些只是这两天在京里寻摸的，我已经打发人去京郊和直隶、津门一带细细察访去了，这一两日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小石头先说了找东西的安排进展，又笑嘻嘻道，“若是开铺子，您就是东家，封我做个掌柜的就成！” 小石头这话，就把自己放得很低了。 要说合作，他最低还能占个两成。若是掌柜的，则是由小秋全部出资，他负责经营管理，东家大方，能给掌柜的五个到一成的份子，就到顶了。 小秋是想着帮他，可不是想着硬拘着人给自己卖力，于是摇头道：“掌柜的你愿意干自然跑不了，但我也没精力理会，所以，你也别都指着我。” 这就是合作的意思了。而且，小秋说的很明白，她就出个份子，买卖经营并不理会，都有小石头全权做主，其他不说，就这一份信任，足以让小石头高兴了。 “嘿嘿，您咋说咱咋办。” 送走小石头，第二天周末，小秋照例去总后医院中医科实习，自然见到了郑秋实，并瞅空子把血竭拿给他看。 郑秋实看过之后也点头道：“若找不到更好的，这个也勉强能用了。” 有了郑秋实这句话，小秋心中也算吃了颗定心丸，回头，又让廖辰联络港岛方面，她也联络胡卫红，分别在港岛和G城寻找，G城医药传承保存的较好，港岛的医药世家更是传承有序，积累丰厚，找到千年龙血树血竭的希望也更大。 郑秋实也告诉小秋一个消息，他和文帧栎教授已经商定，周一就给吴戈转院，移到郑秋实这边来做进一步的治疗和复健。 小秋略感意外，没想到这么快，但细想一下，也觉得是必然。吴戈的情况，继续在脑外科治疗，也是休养恢复了，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不如转到郑秋实这边，由中医手段，刺激经络、补不足损有余，帮助伤势恢复，也尽最大努力，争取让他的视力有所恢复。 小秋有一瞬，思考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去脑外科实习，很快就作出决定，把实习继续下去。 不说她在脑外科学到了许多课本上没有的东西，还有李芳云呢，自己把她带过去，这么几天，还没学到什么东西，就罢了手，岂不是让李芳云成了笑话？ 周一，小秋照样去学校上课，吴戈转院，她也没有过去。 下午没课，小秋向文帧栎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实验室。 医学系的实验室和药学系的实验室都在一栋楼上，只不过不在一个楼层。小秋跟着文帧栎在实验楼里出入的多了，与药学院那边的教授、师姐师哥们也混了个脸熟。 这天，她就在圆瓷盒里取了一点点粉末做标本，拿去药学院那边，请师哥师姐们帮忙给做个定性分析。她自己则涂了几个显微标本，用显微镜做微观鉴定。 她涂了好几个涂片，不仅仅是因为她谨慎，更因为她取样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圆瓷盒底子上的东西竟然有两层，表面薄薄的一层颜色黯淡发黑，没什么光泽。但底部取上来的，却隐隐有星光，气味也浓郁一些…… 显微镜下，小秋确定这两种都是树胶的成分，心中那一点点猜测也更有信心了。 差不多她做完显微鉴定的同时，药学系的师哥师姐们也给出了分析定性的结果——两相印证，圆形瓷盒底部的东西，居然真的是血竭。 另据点点星芒推测，这些血竭的年份即便不到千年，也相差无几了！ 做出这个推测，小秋几乎兴奋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捧着被她随意丢来丢去好几天的圆形瓷盒，看着里边并不多的千年血竭，眼睛里一片希冀——有了这个，吴戈的眼睛视力就可能恢复。哪怕不能完全恢复，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光感，有所好转，就能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她就能够有机会说服臭小子，让大青花认主，从而进入大青花疗伤。 第八百四十六章 她强按住激动的心情，没有着急给郑秋实送过去，也没有打电话报告消息，而是翻转过圆形瓷盒来，看了一眼瓷盒底部的款识……缺损的款识处已经修复了一大半，隐约有乾隆年制的字样。 小秋之前只是猜测这个小瓷盒可能是宫内流出的錾款瓷器，没想到还是乾隆年的，款识是标准的乾隆御窑款，青花粉彩绚丽热闹的风格也符合乾隆的农家乐审美，几个方面结合，基本可以判定，这个小件实用瓷器，真的是乾隆官窑出品。 宫里流出来的东西，盒子里装的是千年龙血树血竭，也就不奇怪了。 瓷盒被修复了一部分，小秋相信，血竭也被优化了，至于优化程度，因为她之前没破开上层覆盖的部分，没有看到下边血竭的本来状态，如今也没办法辨别了，但她相信，把千年龙血树血竭放入大青花，会持续优化，直到纯度、效用最佳。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小秋惊喜一阵之后，慢慢地平静下来。连同瓷盒都再次收进大青花后，她就暂时将它放下，该上课上课，该实验实验，每天晚上也会照旧与李芳云一起去附院实习…… 至于吴戈那边的消息，她也不愁不知道，除了每天和秦戎通过电话外，中医科那边的护士医生，也受了小秋托付，帮忙照看着些，基于小秋在中医科近似团宠的存在，她每天都能接到阿姨、姐姐们打来的电话，向她详细说明吴戈的情况。 最开始几天，阿姨姐姐们传来的消息都是吴戈的治疗情况，过了几天，小秋突然接到消息，说有一个漂亮女生，已经连续两天都来看望吴戈了。 小秋心道：赵小月还真是不死心，居然从附院追到总后去了？ 不过，当天，郑秋实已经把瓷盒中取出来的千年龙血树血竭拿走，准备着手给吴戈进行全面的治疗。小秋期待着治疗之后的效果，对赵小月也没多少精力理会。 她当初看到赵小月偷吻吴戈，之所以恼怒，只是因为赵小月不顾吴戈病重……但却一直知道，吴戈当初对赵小月没什么感觉，也不会因为受了伤，就突然喜欢上了赵小月。 至于，吴戈为什么对她冷淡、甚至表现的厌恶，即便没有秦戎的提醒，她后来也想明白了，不过是那个臭小子自以为是罢了。 因为期待着治疗方案实施后的效果，这两天上课，小秋都破天荒地受了些影响，又一次走神被李芳云发现后，李芳云惊讶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看着心不在焉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小秋才察觉自己胡思乱想妨碍了听课，赶紧收敛精神，集中注意力，听课记笔记…… 看着转眼又恢复了专注听课的小秋，李芳云除了佩服，再没话说了。暗叹一声‘还然不让人活了’，也赶紧收敛思想，专注地听起课来。 下午是两节体育课，小秋接了郑秋实的电话，向导员报备一声，就赶去了总后医院。 郑秋实通知小秋，上午已经给吴戈用上了汤药，下午施针。这里用的针已经不仅仅是常见的毫针，而是郑秋实根据古代医学文献和传承，重新复制出来的‘九针’，分别是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 其中，铍针如剑；鑱针如箭；又有长针如筵，长四寸……这些针已经不仅仅是刺穴治病，而能入腠理、肌肉、筋膜，甚至入关节间…… 郑秋实复原这些针具还是在下放期间，曾经用这些针具给当地老百姓治疗了许多危难重症，救人无数。调入京城后，九针用的少了，用在吴戈身上，治疗如此复杂疑难的病症，对于郑秋实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虽然没有完全奏效的把握，郑秋实还是没有藏私，更没有因为保面子不让小秋观摩，这对小秋是个极难得的学习机会。当然了，也仅仅只是观摩，上手操作，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小秋。 走进治疗室，吴戈还没有被推过来，她看着托盘上一字摆开的九种针具，长的扁的圆的……无不锋利非常，也远比毫针粗大，想想，即将把这些针具刺入皮肉中去，小秋就忍不住暗暗吸了口冷气——该多疼啊！ 针具消毒，师徒俩都做了消毒准备，随后，吴戈也被护士推了进来。 看着躺在手术床上的吴戈，之前做手术剃光的头发，再次被刮成了光头。他的面容安详平静，像睡着了一样，应该是做了麻醉。 这样安安静静地样子，上一次脑科手术时小秋并没有看见，这次看到，就恍然觉得，又回到了吴戈上战场之前的时候，偶尔也能看到臭小子安静的瞬间，只不过转眼，就又恢复了活泼跳跃，招猫逗狗的惹人生厌！ 郑秋实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手持着九针，有条不紊地治疗操作……有浓黑的近乎凝固的血被清理出来，一点点一滴滴，渐渐转变成鲜红之色。 郑秋实目光专注，神情凝重，却随着一点点淤血的排出，紧皱的眉头也稍稍有了放松的迹象。 操作间隙，郑秋实转过头，候在一旁的小秋连忙拿手帕替师傅擦去额头和鬓角的汗水。 只是四月底的天气，京城气温并不太高，郑秋实戴的隔离帽和隔离衣衣领，却已经被汗水浸湿。 将近一个小时，郑秋实才放下最后一把针具。又过十分钟，他才吩咐小秋，将几处灸疗的艾条取下，随着灸疗结束，几处仍在冒血珠的针孔渐渐闭合，血珠子也不在往外冒了。 小秋按照郑秋实的吩咐，给各个针孔敷药后，铺一块消毒纱布，最后用大块胶布封住。 十几个针孔一一处理完毕，已经又是半个小时过去。最后的操作，就是给吴戈的眼睛用药，然后用绷带封住。 看着打了好多补丁，连眼睛也封住的吴戈，可怜兮兮的躺在手术床上，被护士推走，小秋一直还算平静地心，突然一酸，竟差点儿掉下泪来。 给吴戈实施完九针治疗，隔天就是周六，也是学校里举行春季运动会的日子。 第八百四十七章 运动会前一天下午，李芳云没有课，去了图书馆勤工俭学，邢海和小秋坐在一起上课，两节课上完，邢海有些为难地欲言又止。 小秋收拾完书包，见邢海还坐着不动，一看她的脸色，不由笑道：“有什么事不能说啊，让你这么为难。” 邢海讪讪一笑，终于开口道：“其实是郑爱莲找了我，让我帮你们说和说和，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同学，真恼了就不好了，她说是她那天赶上事儿心情不好，说的话不中听，对不住你，请你原谅她！” 小秋很意外地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心思却转了几转：她可是打了郑爱莲几个耳光的，这才几天，郑爱莲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主动求和来了？她的胸襟那么宽博的吗？ 不过，邢海过来传话了，她要是一点儿面子不给也不太好…… 心思转了转，小秋还是微微惊讶道：“她能这么想，我自然高兴……说起来，那天也是我冲动了些……” “哎呀，你们都这么想就太好了，那说好了，晚上咱们宿舍的六个人凑一起吃顿饭。”邢海笑地很畅快，显然，能够让两位舍友冰释前嫌，她是真的很高兴。 小秋笑道：“明天就要开运动会了，我要长跑，不能随便吃，要不改天，等运动会结束后吧。” “唉，这样啊，那我回去和爱莲说一声，就改到运动会后吧。”邢海这么一说，让小秋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名其妙地接到一个求和消息，小秋并没觉得多高兴，只是因为心中的某个猜测，暗暗提醒自己，多加注意。 上完课，小秋哪里也没去，连运动会的运动员编号都拜托班长韩义臻代劳，她自己则收拾收拾东西，径直骑了车子回家。 也不知刘芳芳怎么得知她报了长跑，挺着个大肚子过来了，送了一大匣子瑞士巧克力来，叮嘱小秋多吃点儿，好补充体力。 小秋自然答应着，又顺便给刘芳芳诊了个脉，确定刘芳芳和胎儿都很好，又提议她：“这都将近七个月了，该再去做个检查了，看一看发育情况，也看一看胎位，若是胎位不正，也好提前调正。” 刘芳芳一听去检查，脸上就露出一抹排斥来，道：“我觉得挺好的，你也给我诊了脉，不是没事儿嘛！” “诊脉可不能完全代替现代的检查手段，”小秋笑着替她解释，又道，“后天一早，我陪你去……你愿意去附院、总后，随便哪个都行。” 刘芳芳见她这么坚持，才不得不勉强答应了。 到了吃饭的点儿，没想到成江、乔西和秦戎都回来了，连宋秀程和廖辰也在饭后回来了，几个人都关心小秋长跑的事，意见出奇地统一：尽力跑，跑不下来就放弃！ 小秋哭笑不得地连连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硬撑，一定会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乔西最放松，笑呵呵出言安慰几个紧张过度的男人：“你们都放心吧，小秋的体能超好的，在中学参加运动会，都是拿第一的。有个体校的老师，追着小秋游说了大半个月，想让她去练跑步，最后还是看到小秋的考试成绩，这才放弃了呢。” 宋秀程脸上一直挂着温煦的笑容，开口说的话却很霸气：“秋啊，咱们已经够优秀了，完全不需要体育成绩来装点门面了！” 小秋只能再次郑重答应了：“小舅舅放心吧，我会以身体为重的……对了，周一早上，我陪舅妈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她干脆强扭了话题，将小舅妈和肚子里的宝宝推了出去。 果然，一提起舅妈和肚子里的宝宝，宋秀程还是很关心地，立刻看着刘芳芳道：“要不，咱们下午去，我早上有个会推不开，下午还是可以请半天假的。” 刘芳芳小时候就看惯了父亲的忙碌，对丈夫的工作也很理解，笑着摇摇头道：“你工作重要，有小秋陪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和小秋还说好了，检查完出来，正好到医院对面的妇幼商城逛一逛，再给宝宝买点儿布料。” 大家说说笑笑，临近九点半才散了。 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成江送了乔西，又回了小院休息。 夜里，小秋进入大青花休养生息，早上起来，精神特别饱满，身体也似乎比平时更轻盈。 她没有早起，睡足了觉，将近六点半才起床。走出门发现，成江已经帮着秋芬嫂子做好了早餐，秦戎和乔西竟然一早又过来了。 几个人落座吃饭，乔西捏着个焦圈儿吃的嘎嘣脆，一边道：“吃饱了我们都跟着你去，给你做啦啦队，呐喊助威去！” 因为是周六，很多学生没有课，小秋也没觉得带亲友团有什么不对，只笑道：“这声势浩大的，比参加奥运会的还风光呢！” 成江骄傲道：“咱们是没去练体育，若是去练了体育，去参加奥运会是肯定的了。” 小秋都不知道二哥哪里来的迷之自信，却也没反驳，只笑道：“其他的项目我不敢说，若是游泳比赛，二哥三哥真能行！” 兄妹俩互相吹捧着，引来了秦戎的笑，也惹得乔西撇嘴不信，说说笑笑的，连小秋这个即将参加长跑比赛的人，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了。 虽说几个人都说去给小秋当啦啦队，呐喊助威的，但并没有和小秋一起走。秦戎要去医院一趟，成江和乔西还有点儿事要去办，都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到小秋学校的操场集合。 小秋到了学校，按照班级的安排集合，一起到了操场。 同学们刚找到划分的位置坐下，班长韩义臻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抬了好几箱运动饮料和体力补充食品来。 几个男生把饮料和食品运过来，就找位置坐下了，倒是几个女生上前，按照班长的吩咐开始给参加运动会的同学分发饮料和食品。 第八百四十八章 郑爱莲主动拿起几瓶饮料和零食，说：“我给小秋送过去。” 韩义臻却笑道，“不用了，我过去给她送。” 说完，拿起两瓶健力宝和和几袋零食，朝着小秋走过去。等他到了小秋面前，却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一并递到小邱的手里：“今天你的体能消耗最大，好好补充一下体力。” 小秋没怎么注意，旁边的女生却笑道：“班长，你这是特别对待呀，别人怎么没有巧克力啊？” 韩义臻不以为意的笑笑：“你们要是能跑三千米，也有这待遇。” 那个说话的女生，并没有恶意，闻言笑着摇头：“我可不行，跑个800都要丢半条命了。” 李芳云道：“你们啊，也就牙尖嘴利，赶紧拿点儿吃的磨磨牙。” 说着话，把小秋递过来的几袋零食，丢给那几个女生，女生们笑嘻嘻的像小秋道谢，也七嘴八舌的，跟小秋说话，问小秋跑长跑不累吗？什么感觉啊？怎么就那么大胆？真是佩服云云。 小秋学习成绩好，又被文教授招募为助手，周末周日又去实习，也就上课是同学们能见到她，也几乎说不上话，以至于她在同学们心目中颇有些神秘色彩。今天难得坐在一处，小秋还主动把发的零食分给大家吃，也让大家少了些拘束，主动地跟她搭起话来。 小秋也不是冷傲的性子，与人说话也总是带着笑的，不管同学们八卦的问题多不靠谱，她也耐着性子回答，涉及隐私的问题她就开个玩笑混过去，倒是很快就和身边的一群女生熟稔了起来。 九点多，喇叭里广播一千五百米女子长跑检录，李芳云立刻紧张起来，拎着水和毛巾，拉着小秋去登录，一边还不停地说着：“你要不要去厕所？要要喝水？在吃块巧克力吧……” 小秋被她念得有些哭笑不得，握握拳头道：“你就安心在边儿上等着，我要水要毛巾你递给我就行。” 检录完毕，小秋去了趟厕所，顺便把身上的长袖衬衣脱了，只穿着无袖的运动体恤和五分的运动裤回到跑道上。 李芳云帮她把号码别在背后，又上下端详了一下，眼中担忧更浓：“尽力跑，要是跑不了就弃权哈，别傻着脸硬撑……旁边那几个你看见没？据说是练体育的，人家算是专业选手，咱们跑不过也是正常，不丢人。” 不怪她这么说，看看身边几个参赛的女生，一个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肌肉发达，跟人家站一块，小秋个子不算矮，可小细胳膊小细腿的，皮肤白而细腻，漂亮是真的漂亮……可，站在跑道上，咋看咋不像是能跑长跑的呀。 小秋拍拍她的手，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就见秦戎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乔西和成江。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小秋笑着迎了几步上去。 秦戎看着小秋一身‘战衣’，竟别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只是青色的无袖Ｔ恤外，两条雪白的手臂，有些刺眼。 他拎着一条长毛巾给小秋披在肩上，顺势拦住小秋的肩头，低声道：“待会儿我会陪着你一起跑，一开始稳住，别着急，跑到最后一圈再开始加速……那几个是体育生吧？注意别被她们压住，也别和她们有身体接触……” 乔西和成江也走了过来，秦戎适时地松开了小秋。 乔西笑着端详着小秋，撇嘴道：“就你这外形，还真是有欺骗性，我就等着看，你技惊四座，成为今天最大黑马了。” 李芳云听得直笑，捂着嘴小声道：“她这模样，最多也是白马，黑不了！” 小秋白她一眼，道：“白马王子，到时候你小心被我迷住哦！” 三个女生说了几句，那边已经叫人各就各位了，小秋摘下大毛巾递给秦戎，一边往跑道上走，秦戎和成江跟着上去，又低低地嘱咐了几句，这才撤回到一边。 发令枪一响，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就率先冲了出去，对于她们来说，一千五百米并不算太难跑，三圈多一点罢了，所以，上来的速度就不慢，却还保留了一部分体力，跑过第一个弯道之后，才压住步子，保持匀速继续跑。 小秋纤细白嫩的样子，放在那里都会很醒目，特别是和一群体育生在一起跑步，要说那群体育生跑起来虎虎生风，小秋跑起来就像是小鹿，轻盈灵动，看着纤细的双腿充满了动力。 跑完一圈，十多名选手就分成了三部分，最前面是几名体育生，第二部分看得出都不是专业的，但体能还算不错的，最后一部分大概是班级里报上来充数的，四百米跑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迈不开腿了。而小秋，一直保持在第二部分的领头位置，隔着第一部分也就十几米的样子。 第二圈跑完，第三部分已经下去了好几个，第二部分也有人的速度慢下来，落到了后边，倒是前边的几名体育生，一直保持着稳定的速度跑着，若是用心看的就会发现，原本在第二部分的小秋，似乎稍稍加了一点速度，她和第一部分的差距越来越小了。 第三圈跑到一大半的时候，一个过弯处，小秋速度提起来，轻松地超越了前边的体育生。 眼看着又白又细的小姑娘跑到了自己的前面，几个体育生一急，也提前开始加速，却不想那小姑娘的体力超强，加速过人之后，非但没有半点儿减速的迹象，竟继续加速，越来越快…… 看的几个体育生都愣了，看台上的人们也愣了。 韩义臻和项明永站在一起，项明永愣愣道：“王小秋怎么这么早就冲刺了？还有一圈呢，她能坚持下来吗？” 韩义臻默了一瞬，道：“一定能！” 说完，拿着毛巾和水，招呼邢海和另一名女生，一起跑着去终点准备接应王小秋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几个体育生意外之后，就奋力追赶，奈何前面那个女生，细细瘦瘦的，却偏偏像风一样，几个体育生将速度提到最快，拼尽了全力，却不想，仍旧眼睁睁看着人家以绝对优势冲过了终点线。 乔西和李芳云上去接住小秋，秦戎则体贴地将大毛巾盖在了小秋的肩头，成江递上特别的糖盐水，小秋只是略略有点儿气喘，脸颊微红，额头上也只是微微冒汗，随着几个人走了几步，和跑过来的韩义臻等人打了招呼，看上去一点儿不像刚跑完一千五百米的。 对照后边几个体育生，虽说也不至于瘫在地上，可也满脸是汗……因为意外被人抢了第一名，几个人脸色都特别难看。对她们来说，这个结果简直是一种耻辱。 参加完这一场比赛，小秋像韩义臻打个招呼，就跟着成江秦戎乔西一起离开了。她还叫李芳云一起的，却被李芳云婉拒了。 中午，几个人就在学校外不远的一个饭馆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小秋回宿舍睡觉，其他三个人则回了家。 下午的女子三千米，基本算是压轴项目，后边仅剩一个项目是男子一万米。 小秋再次出现在跑道上时，明显感受到几名体育生的敌视，小秋没理会这些，有条不紊地做着热身动作。 若说一千五对她来说完全没压力的话，三千米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特别是在这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她可以预见，只要出发，几个体育生一定会齐心合力地排挤她…… 秦戎和乔西成江也过来给她助威了，李芳云和邢海则等在跑道边，准备随时给她递水递毛巾。 小秋轻松地向她们挥挥手，然后集中精力，听着那一声发令枪响。 砰！抢响了。 小秋第一个冲了出去，速度虽不说向百米冲刺，却也绝对不像是长跑该有的节奏。 几个体育生再次被打乱了阵脚，有两个奋力就追，另外两个却很快冷静下来，依旧按照自己步伐，压着速度匀速跑。 场边有人惊讶：“那个女生懂不懂长跑啊，一开始这么快，能跑完吗？” 旁边有人反驳：“她也是被逼的吧，你没看见那几个体育生的样子么，她要是不提前突围，恐怕就会被堵在后边，再无超越的机会了吧。” 在许多人议论纷纷中，谁也没注意到，人群缝隙里，一个青年坐在轮椅上，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便装青年，两人气质相仿，连发型都是一样的平头。 “嚯，小姑娘气势很盛啊，一开始就冲在了前面。” “臭丫头，干啥事儿都爱较真……” 一圈下来，小秋和后边的体育生差了将近百米，这时候，她的速度略略有所放缓，却仍旧保持着绝对的领先优势。 一圈又一圈，跑完第六圈，后边剩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几名体育生，剩下的只有两三名女生，而且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最慢的一个，已经被小秋超过将近两圈了。 将近七圈半的时候，体育生们开始加速，小秋反而迟迟没有动作，临近七圈完成的时候，后边的体育生已经追了上来，眼看着还有不到十米就要追上小秋了。 几个体育生一阵窃喜，心道，刚开始跑那么快，这会儿没劲儿了吧？ 路边的议论声也再次多了起来：“那个女生是不是没了后劲儿了？一直领跑到最后，再被人超过去，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跑长跑就没见她那个跑法的，谁一上来就百米冲刺啊，前头体能消耗太大，到最后哪里还有力气加速冲刺啊？” “毕竟不是专业练体育的，还是没经验啊……哎，快看，她加速了！” “啊，还真是……艾玛，这女生也太强了吧，一开始就百米冲刺，最后还能跑动……快去看看她的成绩，我估摸着，说不定能破校记录了……” 人群后边坐轮椅的青年默默地听着身旁人的议论。 推轮椅的青年激动地叫起来：“小姑娘冲刺了，那几个傻大个没有戏了，不可能超过去了。” 轮椅上的青年抿抿嘴角，拍拍激动不已的兄弟：“回吧！” “啥？现在？不等着看结果啊？马上就到终点了……”虽然嘴里说着，那青年还是推着轮椅转身，向操场外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张望。 那边，小秋已经再次将差距拉开，她有力地弹跳奔跑，像林间飞奔的小鹿，轻盈地冲过终点线，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 李芳云和邢海跑过去接着小秋，扶着她在场边慢慢活动。乔西则将备好的葡萄糖水递上去，一边兴奋地说着：“秋啊，你可太厉害了，我就说，不用担心嘛，那两个还一直担心地什么似的……” 这一场跑下来，小秋还是感到累了，虽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浑身脱力，却也是汗流浃背了。 她接过毛巾，一边走一边插着脸颊脖颈上的汗，一边听乔西和李芳云两个人说个不停，走了一会儿，她才接过杯子来喝水：“行了，别说那么多了，我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邢海这回也撑不住笑了，道：“你这样还是赶鸭子上架，那其他人算什么？你这话可别让人听到，太拉仇恨了。” 几个人说着话，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这才一起往回走。 韩义臻和项明永从裁判处跑回来，老远就喊：“小秋，王小秋，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三千米破了纪录……” 小秋眉头一皱，迎着韩义臻走上去：“什么记录？” “市运动纪录，据说只差不到一秒，就破全国纪录了。”项明永兴奋的脸颊通红，说话就差手舞足蹈了。 小秋皱着眉，看着两个人道：“这个消息……就说校记录吧，其他的就别说了。” 说着，她向两个人打个招呼，匆匆跑去找文帧栎教授。 十分钟后，广播站的广播稿紧急被修改：王小秋同学在女子三千米跑中，打破了校记录。 念完稿子，广播员回头纳闷地问：“不是说打破的市记录吗？” “又改了，可能是之前弄错了吧。” 第八百五十章 四月春深，京城颜色最盛之日，还没有被雾霾和沙尘暴侵袭的古都，到处都是遮不住关不下的春景，连绵成片的海棠樱花，云蒸霞蔚；哪怕是古旧墙角伸出来的一支夹竹桃，也不甘寂寞地一竟芳华。 运动会结束后，小秋头顶又加了一层光环，但是她头上的光环本就很多了，再多一个……也就那样了，反而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运动会结束后，小秋就将这事儿完全丢开，隔天一大早，就照样抱着书慢悠悠走进教室上课了，单薄的素白线衫搭配暗纹细格子及膝裙，一双平底的白色小皮鞋，搭配着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材，还有乌黑柔顺的长马尾，又是一副乖巧娴静的女学生模样，若是没亲眼见过的，大概很能相信这小丫头前一天还在跑道上，大杀四方，狠虐一干体育生！ 李芳云看见小秋进门，连忙抬手招呼，小秋走过去，邢海也坐在李芳云身边，三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后，邢海吭吭哧哧对小秋解释：“我昨天晚上才无意听到郑爱莲对你的诋毁之词……我之前不知道她无心和你和好……对不起！” 邢海性子并不热衷兜揽琐事，小秋相信，她几次过来联络，更多的是想要和自己结交，而不是真的拉拢她和舍友、郑爱莲如何，大概也是看在文帧栎（郑秋实）的面子上。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再说邢海各人的性子除了稍显凉薄些，还算正直纯良，并无算计害人之心，小秋并不排斥和她来往亲近。 于是随意地摇头笑道：“多大事儿，你也是无心之失，没关系的。” 有了她这句话，邢海也就放松下来，说话都放开了许多。她也看出，小秋对那些并不想多谈，于是很知机地转了性子，说起小秋长跑引起的反应来，说是整个学校都‘炸了’，有人直接问‘王小秋还有什么不能的？’ 李芳云跟着添油加醋：“你们不知道，我还听到一位仰天长叹‘还让不让人活了？’呢！” 小秋把课本、笔记本和文具都准备好，一边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教授快来了，准备一下上课吧！” 邢海跟着小秋和李芳云上了一上午课，更直观地了解到小秋学习的认真、高效率之后，真心觉得那句感叹太对了——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刻苦用功，真的是不让人活了！ 下课后，邢海有点儿事要离校半天，小秋和李芳云在一起吃午饭，小秋就跟她说，晚上让她自己去医院，她要跟着教授忙几天，忙完了再陪她一起。 李芳云也知道小秋这个晚间是实习只是补丁，不可能天天坚持下去的，又怕自己让她为难，连忙道：“我一个人也不太敢去，要不你先和老师们说一声，等你忙完了我们再去？” 说完，怕小秋误会，又连忙道：“我去了这些天，很多东西看不懂，积累了不少问题，正好抽这几天时间好好补习补习，查一查书，等在去了，也省的看不懂，白耽误功夫。” 这理由还不错，小秋尊重她的选择，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之所以不再晚上去脑外科实习，不是文教授有课题，而是郑秋实那边给吴戈全面治疗，虽然只有两天时间，但治疗已经初见效果了。 倒不是吴戈的眼睛恢复了视力——他的眼睛自从开始治疗后就一直用着药用绷带蒙着，根本看不见——而是他好久不疼的头部，又有了隐隐的疼痛感，而且自述，有一处之前麻木滞涩的地方，隐隐有活动的感觉，就好像干枯堵塞了河道，疏浚后，渐渐有了流水，只不过这水流量很少，并无太大的疏泄之力，难免滞涩不畅，‘不通则痛’，于是引发‘头疼’。 下午没有课，小秋吃过午饭直接去了总后医院。 这边的人都熟稔地狠了，见到她也只是觉得意外，问一句，知道她没有课也就完了，还有几位阿姨叔叔级的前辈，很顺手地交待小秋一些工作，几乎是把她当做一个不记名同事对待的。 小秋略寒暄几句，就开始工作，也没去病房里探望吴戈。还是，她护士林晓晓看见她，将她拉到无人处跟她嘀咕：“那个女的上午又来了，拎了一罐补汤来，还特意去办公室问能不能给病人用……那女的穿的洋气，长得也漂亮，一看家境就不一般……哦，对了，她好像刚从国外回来，哎，对了，她好像是学什么乐器的，这次回来是有个什么学习交流，交流完了还得回国外呢！” 听这话不是赵小月啊……国外留学、学乐器、学术交流，在小秋的人员资料库中排查一遍，基本可以确定是林娅了。 春节前林娅刚回了一趟国，这就又回来了？真的是为了学术交流吗？ 几个问号在小秋脑子里转了转，暂时被她按下去。 林娅几时回来，为什么回来，都没什么关系。至于她对吴戈的态度……小秋暗暗一笑，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又有什么权利在意？目前，她和吴戈大概算是朋友，或者，还加一层医患关系？呵呵，也就这些了吧。 向林晓晓道了谢，小秋又问了吴戈的治疗情况，林晓晓说的也和小秋了解的差不多，还是头疼，没有缓解和加剧迹象。 师傅出手治疗三天了，很快就要进行第二次治疗……师傅出手之前曾向吴家交代过，这套治疗手段需要做三次，一次比一次的效果缓和，三次做完，若是没有明显好转，基本就不需要做第二个疗程了。若是有明显的效果，才有做第二个疗程的意义。 第八百五十一章 小秋默然，心中一个声音安慰自己，有了松动迹象就好，后面还有两次治疗，说不定，经络就通了，然后吴戈视力就恢复了呢！ 她心里是祈祷师父的治疗手法能够取得优异的效果的，若是吴戈的视力恢复，她也就不用再纠结动用大青花来疗伤了。 大青花乃是异宝，不但能够复制物资，更能够健体疗伤，一旦消息泄露，必将引起无数人争夺，掀起腥风血雨都不为过。她一个小小的村女，届时就是首当其冲的炮灰。她如何敢任意而为？ 即便，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性命，总得顾忌家人和师父吧？还有吴戈和吴家，届时只怕也难逃被牵累的命运吧！ 压下这些心事，看看也到了每天上下午吃零食的时间了，小秋拿出一袋子早熟樱桃给林晓晓，让她拿去和护士站的阿姨姐姐们一起吃。她则拎着另一袋回了医生办公室。 傍晚，秦戎下了课来到医院陪护，进门就看见桌子上摆的果盘里，摆着奶黄的太白杏和鲜红的荔枝。 转院之后，吴戈身边换了个男特护，是之前吴戈在西疆的战友韩景芳，和吴戈一年考了军校，考得却是军医大……此次也是得知吴戈重伤，特意申请休学过来陪护一段时间。 这位远比普通护士眼皮子活络，注意到秦戎关注果盘，就笑道：“这个季节就有荔枝，还这么新鲜，也是难得，是刚刚陈嫂送过来的。” 秦戎嘴角微翘，心道小丫头倒是学了个乖，笑道：“荔枝还罢了，难得的是这杏子，看着像西疆的小白杏，其实是山东泰山特产的太白杏，形似小白杏略大，味道甘甜果香浓郁，比小白杏更佳。” 吴戈如今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接受了郑秋实的治疗之后，头一直疼。也睡不着，只能倚在床头休息。 听到秦戎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是近朱者赤啊还是近墨者黑啊？这段说辞，还真是肖似那个丫头的风格啊！” 秦戎唯一挑眉，哈哈笑道：“在一起久了，互相影响也是在所难免的。她如今早餐最爱的就是糟卤了，口味也清淡了许多的。” 那个丫头，她……两个人谁也没点名字，韩景芳却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不过，这两兄弟之间的话，不是他能接的，他只能笑呵呵地开口：“戎子还没吃饭吧，赶紧来吃……” 秦戎挥挥手，从自己的书包里拎出两个饭盒来：“今天还真没吃，不过我带了手抓羊肉……道地的东乡羊肉哦，要不要尝尝？” 韩景芳脸上一阵惊喜，三两步跑上来，接过饭盒一看，登时喜道：“哈，还有酿皮子，我最爱吃这个了，当兵之前，我一顿能吃一盆！哈哈，那时候长身体……” 一直保持沉默的吴戈淡淡丢过来一句：“当了兵之后，你吃的也不少。” 韩景芳回头看了他一眼，照旧笑容灿烂：“当兵后训练累嘛……哎，就带了一饭盒呀……戎子，你一定要尝一尝，这个真的好吃的。戈子，你也尝一尝呀……你们不吃啊，你们不吃，我就都吃了……” 这位捧着个饭盒虚晃了晃，埋头开吃。 秦戎失笑着摇头，这副模样，与他那些同学一样一样儿地啊！ 吴戈早就见怪不怪了，连个表情都欠奉，更别说其他了。 陈嫂送来的饭多，秦戎将羊肉拨了几块给吴戈品尝，他自己则多是吃的陈嫂的菜，韩景芳将一份酿皮子吃了，又把剩下的羊肉也包了圆儿——就这样，据说还是吃过一顿了。 转天，小秋上午下了第一节课就匆匆离开学校直奔医院。郑秋实要给吴戈做第二次治疗了。 治疗之前，郑秋实先将其眼部的纱布拆下。待光线适应之后，才让吴戈缓缓之后睁开眼睛。 房间里仍旧一片漆黑，吴戈仅剩的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心底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是傻丫头的声音：“抬起头来……” 吴戈心头一紧，整颗心仿佛被绝望攫住，无法跳动了一样，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抬起了头……心里有个声音，哪怕看不见，这么‘望着’她，也好！ 抬起头，他的视野中却突然被照亮了，一团朦胧的光，微微晃动着，带着一点点暖暖的晕黄…… 光团就在他面前不远，然后被向左移了一下，一个模糊地影子挡住了一小块光，有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看到我了吗？” 吴戈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终于挤出几个字：“傻丫头！” 即便看不见，他也知道是她……她的声音，他怎么会听错！ 但是，他真的高兴。他真的激动地难以自已。他终于能够再次看见她了，哪怕，只是个模糊地辨不清五官眉眼的影子！ 小秋愣了愣，随即惊喜道：“你，你能看见我了，是不是？能看见了……” 说着说着，小秋已经泣不成声。 郑秋实将小丫头拉到一旁，也没理会小丫头不满地一声抗议：“师父！” “臭小子，你如是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能看见什么？……光动了吗？往哪边动了？……现在呢，还能看见吗？……” 吴戈知道，检查完之后，他就会被麻醉治疗，然后眼睛又会被上药包扎……他很想把郑老头儿扒拉到一边，再把傻丫头拉到自己面前来，再让自己看一看她……可是，理智强按着他，没让他动作。 在他心里，有个声音雀跃着说：傻丫头，等着我，下一次，我就能看清你的眉毛你的眼睛还有你的一切了……到时候，让我好好看看你，一次看个够，把之前没见你的二百六十一天，全部补回来！ 第八百五十二章 治疗见了效果，吴戈的眼睛有了光感，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地事情了。 小秋强按着激动地砰砰跳的心，协助着师父为吴戈做完第二次治疗，一离开手术室，她就恨不得飞奔去，将这好消息告诉所有的人。 只是，手术门口并没有等太多人，吴爷爷和吴海港干爸都没来，连李希干妈都没到，更别说前一天刚刚犯了旧疾，下不了床的吴奶奶了。 小秋一跑出来，看到的只有秦戎，还有请假过来的乔西和成江。 这一次不但是陪同手术，更重要的是确定治疗方案有没有疗效，比第一次还关键，所以，他们几个等不得，都赶过来了。 小秋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随即和几位好朋友分享喜讯：“吴戈的眼睛有光感了！” “那是不是下一回就能看清东西了？”乔西立刻欣喜地扑过来握住了小秋的双手，殷切地询问。 小秋咧着嘴巴合不拢，却还是谨慎地纠正了一下乔西的误会：“有光感，就说明治疗起效了，至于完全恢复视力，看清楚，可能一次还不够……不过，有效果就说明有了希望，哪怕看不清呢，也就想当个近视眼啊、弱视啊，戴个眼镜再矫正矫正也会好很多的。” 能看见和完全失明是天壤之别，小秋已经不奢望吴戈能够恢复如初，只希望他不再被困在黑暗的世界中就够了。 “可若是他的视力不能恢复，他就可能再回不了部队了……”乔西毕竟是大院出身，对这个最敏感。 小秋却不在乎这个，笑嘻嘻道：“不能回作战部队，可以搞科研啊……” 成江也微笑着走上前，揽住乔西的肩膀道：“大不了从政、从商，都是可以的嘛。那小子是个人才，相信他不论干什么，都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秦戎的笑却带着些许勉强，看了小秋一眼，道：“不论如何，视力恢复了，就好。” 只有吴戈恢复了，他再做什么才不会觉得愧疚，也只有吴戈不再被身体拖累，他们才能放开手博弈……即便身为孤儿，无依无凭，他也不愿接受嗟来之食。 吴戈安顿好了，有韩景芳守着，小秋他们几个也该回学校上课了。 成江要送乔西回学校，两人先走一步。秦戎等小秋安排了一下，这才一起离开医院。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恰好看见一辆轿车驶进来，两人谁也没有在意，那辆车却在两人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落下，林娅俏丽精致的面庞露了出来，笑靥如花地招呼：“秦戎、小秋，你们好。” 秦戎靠的更近一些，看到林娅满脸甜笑，也礼貌地微笑道：“原来是林娅，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来医院……可是家里有人身体不舒服吗？” 林娅笑着摇摇头，推门，大长腿落地，身材娉婷地下了车，对秦戎小秋笑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来看望吴戈的。这不，我前天带的汤他挺喜欢的，我又煲了些来给他喝。怎么，你们这是赶着回学校上课吗？” 秦戎回头看向小秋，却见小秋也正好转头向他看来，两个人目光一碰，换成小秋开口，微笑道：“我替干爸干妈谢谢你了，林娅。你上去看看吧，恐怕你这次的汤吴戈没办法品尝了，他刚做了治疗，中午恐怕无法吃饭的。” 林娅略略露出一抹意外，不过随即颇为释然地一笑，道：“也无妨，今儿不能吃，我明天再煲好了。行了，你们赶着上课就去吧，我上去看看。” 双方告辞，秦戎骑车带了小秋离开，林娅却半天没动，默默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四月的艳阳，透过日渐蓊郁的枝叶，落下一地斑驳的光斑。恍惚中，现代的少年男女，竟仿佛化成了宽袍广袖、罗衫襦裙的公子、佳人，公子如玉，佳人如画，相携相顾，翩然而去。 司机拿了一只便当盒，低声提醒：“二姑娘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去机场接夫人呢！” 林娅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回头对司机微微颔首致谢，伸手接过便当盒，缓步迈上台阶，进了病房楼。 另一边，小秋坐在秦戎的身后，也幽幽感叹：“林娅还是一次一个样啊，明明年前刚见了她，这才几个月，感觉又不一样了。” 林娅的出身，注定了她比大多数人的礼貌仪态、交际能力都要好，可在学校的时候，只觉得她漂亮高傲，有些目下无尘。这才几年，竟将之前的棱角生硬几乎都磨了干净，就像经过了雕琢之后的美玉，一点点显现出她本来的光华。 那份优雅、圆润、玲珑……真真是，任谁都无法对她生出厌恶之心来。更何况，她那份二十岁女孩子难得的优雅，竟让小秋都有些心折了。 或者，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大家族最中意的儿媳妇人选吧！ 脑子一恍惚，小秋倏地醒过来，自己抬手拍了拍脑门儿，失笑了：“我竟差点儿被个女生迷住，哈哈……” 秦戎本来琢磨着林娅接近吴戈的目的，如此大张旗鼓，可不像是她一个人的意思，难道是林家……有什么图谋？ 林家之前与军方可没什么往来瓜葛，甚至还颇有些避嫌以保身的意思，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他没有留意小秋之前的小声感叹，却听到了小秋后边的笑声，微微一怔，也禁不住挑起嘴角：“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自己差点儿被美女迷住的事情有点儿尬，小秋还是不想与人分享了，只飞快地换了概念，道：“我记得，一起上学时，林娅对吴戈是有好感的，如今出落的这般漂亮……就是不知道吴戈那臭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因为是一时急着找的话题，说完小秋就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儿过了。可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就当玩笑了。 到是秦戎给惊得差点儿把车子骑到沟里去，晃了几晃才稳住车子后，他仍旧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强自镇定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愿意看到林娅和吴戈……他们两个走到一起？” 第八百五十三章 小秋嘴角的笑意未褪去，垂着眼默了一秒，然后抬眼笑道：“对啊，自古都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何况他们两个可不仅是郎有才女有貌，俱都是才貌双全的，走到一起再合适不过了嘛，想想就很般配啊！” 她虽说和吴戈秦戎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吴家长辈待她也和自家孩子没有差别，可小秋深知，两家出身地位差距太大。 更关键是，她和吴戈到底没什么深情不悔、海誓山盟，吴戈对她也不过是少年慕艾，一场朦胧的好感罢了。不然，为何仅仅因为受了伤，就像是变了个人？ 算了算了，都决定不纠缠这些了，又何必扰乱了自己心神，妨碍了自己的学业工作？ 再说，她那一秒钟的迟疑，也不过是陪伴自己的朋友，以后成了她人的男票丈夫，一刹那的怅然若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说着话，也不等秦戎回应，小秋笑嘻嘻地转了话题道：“周末你没有别的事吧？陪我回中学一趟如何？” “给成河找复习资料？”秦戎一下子就猜到了小秋的用意。 小秋嘿嘿笑着点头：“对啊，对啊，弄几套题让他做做……争取让他多考几分，最好能进你们两所学校，再有什么事儿，也能一起了。” 看小秋情绪无异，秦戎也暗暗放下心来。这么看，林娅很可能成为他的一个助力呢！ 两人如常地说着话，一路先到了小秋的学校，一起用了午饭，秦戎这才告辞回校，小秋也回复自己的学习节奏。 转天，小秋去教室上课的时候，班长韩义臻来到她的旁边坐下，笑着向她报告好消息：“因为你的长跑成绩突出，学校特批，一个项目给你记十个学分，记入档案，另外还有二百块的奖金，每项一百。恭喜恭喜啊！” 小秋对这份奖励并没有期望，倒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 她笑着和班长寒暄：“谢谢班长来告诉我……” 她的话未说完，旁边就有个女生羡慕道：“二百块钱啊，够一个学期的花销了！” “有了二百块钱，我就都买成粮票，再不用半夜饿的睡不着啦！”这是个大肚量男生的话。这时候上大学是发粮票菜票的，但数量有限，一般是三十几斤粮票，男女生一样。 三十多斤粮食，女生是够了，男生却大都不够吃，家庭好的就自己花钱和粮票补上，还有那家庭条件贫困的，就只能吃个半饱。几乎每个班级，都有女生们将吃不完的粮票筹集起来，救济男生。即便这样，也没办法让他们完全摆脱饿肚子的境况，据说有的男生半夜饿醒，却只能喝一杯白开水哄肚皮。 是以，这个男生这么一说，立刻引来好几个男生的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语带尖刻的女声道：“王小秋啊，你家里又不缺这二百块钱，怎么不把这意外得来的二百块钱拿出来，救济救济吃不饱饭的男同学们啊……” “原来是郑爱莲同学啊！”小秋等她把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将她打断，微笑着道，“我与爱莲同学也算做了将近一年的同学了，竟不知爱莲同学情操如此高尚，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实当为我辈学习之楷模啊！” 周围的学生们都被这一大篇的溢美之词镇住了，只有最初那个喊饿的男同学觉得气氛不对，尴尬地满脸通红，嗫嚅着：“其实，我没那个意思……” 这个话题是他无意挑起来的，可此时，却已经没人在乎他说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王小秋和郑爱莲身上。 小秋仍旧笑眯眯的，清丽无端的脸上看不出半丝不虞之色，平和淡定道：“我今天索性豁出去一回，大不了把下半年的奖学金也预支了，给自家同学们救急嘛，没什么舍不得的。爱莲同学，你给我打个样儿吧，你出五十我就出一百，怎么样？同学们也都给做个见证，只要郑爱莲给立个榜样，我一定跟上！” 郑爱莲自己的饭票每个月还要结余下来，卖掉一部分开销呢，哪里还能拿出钱来补贴别的同学，小秋这句话真的没说太狠，不过是一比二，她还没说一比十、一比一百呢，她能不眨眼的拿出来，郑爱莲能吗？ 本想将小秋一军，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郑爱莲一张脸那是红了白、白了青，那叫一个色彩纷呈，精彩绝伦，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王小秋，你别仗着有钱欺负人，哼！” 丢下一句，气急败坏地挤出人群，冲出教室跑走了。 小秋一脸无辜，茫然，还好心地提醒她：“爱莲同学，马上就要上课了，你不听课了？” 郑爱莲早跑出教室去了，哪里还肯回头。 小秋悻悻地摊摊手，回头看向神情各异的班长和同学们，笑呵呵道：“爱莲同学虽然跑了，可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儿。奖金还没发下来不算我的，不过我这里倒是省下一些饭菜票，中午大家伙儿一起去食堂吃饭，我请客，大白馒头管够吃，都吃饱了。” 不管之前如何，这句话一出，就赢来一片叫好声。 这节课恰好是文教授的课，一片闹哄哄叫好声里，文教授走进教室，走上讲台，看学生们都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他也没急着呵斥，只静静地等着。 很快，就有学生发现了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连忙溜回座位坐好。有一就有二，围在一起的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一个个窝着脖子低着头，趴在座位上装鹌鹑。 文教授笑眯眯开了口：“发生了什么喜事啊，我进来时可听着同学们都在叫好啊？” 第八百五十四章 文教授这么一问，颇出学生们的意料。有那大胆的男生就出声道：“教授，是王小秋同学跑步得了奖金，说请班上同学们吃饭。” “王小秋同学请客啊，确实是好事！”文帧栎教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趴在桌上装鹌鹑的小秋，继续问道，“什么时间，去哪里请啊？” 看教授笑眯眯的，学生们也大了胆子，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把时间地点都说了。 文教授笑着道：“好，小秋同学啊，中午请客算我一个可以吧？我吃的不多，三两米饭一个素菜就行啊！” 小秋哪敢说不行啊，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在心里腹诽老教授恶趣味，没事儿欺负人！ 因为这事儿，学生们却觉得文教授亲切了许多，连听他的课的热情都高涨了几分，这一堂课几次互动，学生们的反应都特别热烈，效果极好。 文教授是一二节的课，小秋看着下了课就离开的教授，心里默默琢磨着，教授说不定只是开个玩笑呢，中午大概不会真的为了一顿饭跑去学生食堂吧。 可谁知，等他们放了学到达食堂的时候，却发现，文教授已经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着了。小秋只能强撑笑脸，陪着文教授进了餐厅。 他们班一共四十个学生，三分之一强是女生，男生们也不是都吃不饱，还有有事的、性格孤僻的、不爱热闹的，凑过来的男生也就十来个人，加上小秋邀上的几个相熟的女生：李芳云、邢海、覃秋怡、赵艳艳，可以说她们宿舍出了郑爱莲都来了。 男女生随便坐了，只给小秋把文教授身边的位置留了出来。小秋也不客气，就在文教授身边坐了。 自有最初喊肚子饿的两个男生主动去排队买饭，韩义臻、项明永则带人去窗口打菜，小秋交给他们一沓子饭票、菜票，菜票足有一百多，饭票也有三十多斤，足够这些人吃，还能吃的很不错了…… 馒头直接抬了半笸箩，米饭也上一盆，菜更是由七八个男生拿饭盆、饭盒摞的高高地搬上来……这阵势大的……食堂里熙熙攘攘打饭的学生们，无不侧目。 被邀请吃饭的学生们满面红光，一有人问就大声回答，恨不能把小秋请客的事儿宣扬的所有人都知道。 小秋看似表面上没受什么影响，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和文教授讨论一下饭菜的味道，心里却有些懊悔，居然跟个没脑子的置气，最后把自己弄得如此尴尬。唉，真是当孩子当久了，心智也退化了。 其他同学则个个兴高采烈，吃得非常高兴，交口称赞王小秋同学够意思啊，不但拿出菜票来买了许多荤菜给他们解馋，好多男生一个月都不一定沾点荤腥，能放开肚皮吃肉吃鱼太幸福了，简直跟过年一样啊，哪能不说小秋同学的好呢！ 文教授吃了一块红烧肉，微笑着摇摇头：“这肉够酥烂了。”就是太咸了。 小秋跟着文教授一起做课题时，有幸品尝过师娘给老教授送的爱心便当，于是低声笑道：“这食堂的大锅菜，您可不能指望和我师娘的爱心小厨媲美啊！” 文教授哈哈一笑，道：“也是……改天，你跟我回家，让你师娘多做几个拿手小菜，给你打牙祭！” 小秋嘿嘿笑：“师娘的手艺，我自然是馋了许久了……可会不会太让师娘受累啊……” 文教授好笑地点点她的脑门儿，师生俩相视而笑。 随意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师生两个还是安静吃饭，直到看文教授吃的差不多了，小秋这才陪着他说几句话。 因为有文教授在，学生们也都放不大开，一个个小口小口地吃菜吃饭。文教授哪里能不明白，吃了些东西后，也就起身离开。 文教授一走，几个男生前一秒还乖巧无比地送行，回头功夫，桌子上的排骨、炸鱼，十多双筷子就一起伸过去，仿佛刮了一阵旋风，几道大荤的菜都见了底。有那手慢的，只能嘟嘟哝哝将汤汁倒进碗里，泡饭蘸馒头……也吃得不亦乐乎。 接着，几个女生也吃饱了，先行离开，剩下的馒头米饭荤菜素菜……都让男生们包圆儿了。 不管这顿饭，在小秋心里多冒傻气，总得来说，让她在班级的人缘还是有了很大的改善，原本不怎么熟悉的同学熟悉了许多，特别是男生们，大都觉得她大方、义气、够朋友。 学校里的日子总归是平静的，即便有些小插曲，也无伤大雅。倒是吴戈那边，小秋连着两次遇上林娅，恰好被文教授带着开课题做实验，她索性不再往那边跑了。 一转眼，又到了第三次治疗的时间。 小秋这边的课题实验正赶得紧，根本分不出时间再去医院做辅助，只能向郑秋实说明请假。 第一次有了光感，所有人都在期待第二次解开纱布后的效果。这一次不但李希特意安排了时间赶了过来，吴爷爷过来了，连吴奶奶也执意由秦戎扶着一起过来等着了。 吴戈自己也充满了期待，因为这期待，甚至连续多日的头疼折磨，都让他甘之若饴、心甘情愿，头在疼，就说明他的视力在逐步恢复吧？这一次，他就能看清傻丫头的样子了……一年多没见，不知道她胖了还是瘦了？ 不对，不对，戎子都说了，她瘦了，还瘦了许多……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呢？本来就够瘦了，再瘦，一阵风刮来就给刮走了。 不过也不怕，等他的眼睛好了，一时半会儿就不用再离开京城了，他就天天盯着她锻炼，好好吃饭，把她养的胖一些，争取脸颊上养出肉来…… 这么想着，连即将到来的手术痛苦都仿佛不存在了，只剩下满心地期待。 第八百五十五章 这天中午，小秋好不容易完成手上的工作，从实验室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打电话询问治疗的情况。 “……真的没有明显改善，仍旧只是有光感吗？” 小秋失望地放下话筒，一时也说不清满心是什么滋味儿，就坐在那里呆怔住了。 文帧栎教授慢一步从实验室出来，看到小秋耷拉着头坐着那里，不由关切道：“小秋，怎么了？” 难道是他拘着小丫头跟他做课题，还要顾及正常学业，把小丫头累坏了？ “啊，教授，”小秋蓦地抬头，摇摇头笑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琢磨着午饭吃点儿什么呢，嗯，餐厅的饭天天吃，真是吃够了。” “哈哈，小丫头今日有口福，你师娘早上就说了，中午来给咱们爷俩送饭，估摸着也快来了。” 小秋欢喜道：“师娘做的美食？太好了，我今天终于能够解回馋了。” 医院里，吴家众人脸上的期待，已经齐齐换成了失望，就连吴爷爷的脸上，也隐隐露出一抹沉痛之色来——看来，郑秋实的手段，也无法让戈子的眼睛复明了！ 一片愁云惨雾中，李希强撑着精神，劝慰公公婆婆回家休息，只说治疗需要慢慢来，急不来。好一番劝说，才将公婆劝回了家，等她来到郑秋实的办公室，独自一人给丈夫打通电话后，一句话没说完却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儿子啊，以后再也无法恢复视力，只能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哭诉之后，李希还是打点起精神来，收拾一下再回到病房里去。经过整理，她的表情已经没什么异样，唯有眼睛，细看有些许发红。 她抬手拢着耳边的发丝，一边往吴戈的病房里走，临近病房门口的时候，正迎上手拎着便当盒的林娅。 “吴阿姨！”林娅甜甜地叫人。 “小娅！”李希欣喜地打招呼，亲热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回来是……” “我随团回来做学术交流一个月。”林娅大方地说着话，随李希进了病房，然后将自己拎的便当盒放在桌子上，“我给吴戈煲了一点营养汤，跟着我房东太太学的，她是老广，很会煲汤……” “哎呀，小娅不但学习好、人漂亮，连厨艺都这么棒……真是心灵手巧，聪慧又能干啊。”李希和林娅客气着，韩景芳很知机地把汤接过去放好。 “李主任，有份检查结果需要去拿，我过去看看。”找个托词，韩景芳就从病房里出来，却没去拿什么检查结果，而是就站在病房门外守着了。 一边习惯地观察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韩景芳一边在心里嘀咕：吴戈臭小子桃花够旺的，人还躺在病床上，就他见得女孩子就有三个了，而且个个都顶漂亮顶漂亮的。啧啧，还真是一人一命，羡慕不来。 不过，他也不羡慕，这桃花债多了，是非也多，就他观察啊……嘿嘿，这小子之后还有的磨呢。 小秋下午有课，没去实验室，这才得以抽了空去了趟医院。 李希中午就回去上班了，林娅自然也早离开了，小秋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韩景芳一个人守着。 看到小秋，韩景芳心里暗道：第三个，这下算是来全了！ 一边笑着和小秋寒暄：“下午两点多就醒了一回，刚刚又睡着了。” 因为麻醉，每次治疗后，都会有半天的昏沉时间。算算时间，麻醉药的作用褪去，怎么也得晚饭之后了。 小秋点点头，走到吴戈床边查看，并伸手搭了搭脉，又询问了韩景芳一些情况，就匆匆出来了。 她是自己偷空出来的，还得赶着回去，文教授那边的工作答应下来了，就不能给人耽搁了事情。 至于吴戈的情况，刚刚她探脉作掩护，请大青花给吴戈探查了一下，经过郑秋实的治疗，吴戈的经络拥堵是有所疏泄，但受损的经脉，想要修复，却绝非易事，凡药针石治疗不能说完全无效，但效用甚微，起效也会非常非常慢。 小秋一边骑车子，一边暗暗询问大青花：“这么说，除了你的修复，吴戈的眼睛复明再无他法了？” 大青花似乎有那么一点扭捏之意，道：也不是这么说的，不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对这个矫情的大青花，小秋毫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儿，正想再问一问，如何操作更可行呢，却突然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前方，一辆摩托车从对面飞速驶过来，直直地朝着她撞过来。 突然之间，世界安静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小秋只感到自己一下子飞起来，到了半空中，天地倒转，景物也完全倒了过来……下一秒，她就躺在了地上，身旁是她的自行车，前轱辘已经被撞地变了形。 到了这时，小秋的意识、思维、乃至听力、感觉这些才统统恢复了。 她没急着起身，先过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只有腿上和后背臀部有痛感，据感觉判断，也应该只是伤及皮肉的磕伤、擦伤这些，内脏骨骼都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这时才尝试着动了动手脚，还都在，囫囵着的，而且活动灵活，没什么障碍…… 差不多自己做完一个全身检查的时候，有个三十多岁的黑壮男人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看小秋躺在地上不动，也吓坏了，颤着声音：“喂，小姑娘，小姑娘，你醒醒……” 小秋已经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了，又没想着碰瓷啥的，自然也就睁开了眼睛。 “啊，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啊？哪里疼啊？要不要紧……”那人一见小秋睁开眼，就丢过来一溜儿问题。 旁边路过的也围过来几个人，有人是急性子，就开口打断那人的问话，提醒道：“你这人不着调哇，伤了人还不赶紧送医院救人，在这里耽误着，万一耽误了治疗，可是要出大事儿哒！” 第八百五十六章 “好，好，这就去，这就去……”那名摩托车司机经众人提醒，也醒过神来，连忙答应着，就往四下里看，准备叫一辆出租车。 自从黄面的出现，大大的方便了市民的出行，如今已经成了老百姓用车的第一选择。 小秋也彻底醒过神来，她尝试着坐了起来，除了背部疼的狠点儿，并没感觉到骨骼脏器的损伤，彻底放了心，这种损伤，她进大青花呆一晚也就都好了。 既然自己没受大伤，小秋也不想再去医院，于是开口招呼：“……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了……” 她这话一出口，旁观的人就七嘴八舌地把她打断。 “哎，小姑娘摔这么厉害，不去看看怎么行啊，这个可不能任性啊！” “对啊，对啊，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没有伤到要害才放心啊，别有伤给耽搁了哇。” “哎，你们不知道啊，我听说有个小青年被车撞了也觉得自己没事，让车走了，他刚进家门儿却噗通一下栽倒在地哇……” “啊，最后怎么样了？” “死啦！说是脑出血，当时没及时去医院，给耽搁了！” ………… 小秋满头黑线，脊背生生冒寒气……周围的大叔大婶们太热心，都用担心的谴责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不去医院就是对生命的不负责，就是任性耍小孩脾气！ 唉，这事儿闹得！ 这功夫，那位摩托车司机也叫了辆面的，回来相扶小秋上车。 被一群热心的大叔大婶盯着，小秋也不好不上车了，却要求将她的自行车也搬到车上，等面的开出去一段距离，离开那一群热情的群众，小秋就连忙叫司机停车。 “……我就是学医的，我保证自己没什么大伤，真的不用去医院。……这样，我的车子不能骑了，你既然相送，就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吧。” 好不容易说服那位骑摩托的中年人，将她送学校门口，又给小秋留了姓名地址，又一再询问小秋确定她身体没有大碍，这才放小秋回了学校。 因为骑自行车的多，修自行车的摊子、铺子也到处可见。二餐厅那边就有一个，小秋将自行车往修车师傅那里一放，自己回了单身宿舍。 之前强撑着回来，到了宿舍里才发现，双腿发软，人也有些犯困……她强撑着将脏污了的衣服脱了，洗了把脸，之后就扑在床上，然后滚进了大青花，就很快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日夜无光，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饿，很饿，饿的胃都有些火烧火燎地疼了。 她一个翻身，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前一天车祸受伤的事情。 她连忙低头察看自己的身体情况——前一天，她脱衣服的时候虽然很疲惫很困，却也看到腿上、腰侧都有磕伤的淤青，后背和臀部也疼得厉害，还火辣辣的，想必不止淤青，还有擦伤。 她先看了下腿和腰上，已经恢复了白皙光滑的肌肤，看不出半点儿淤青的痕迹了。她又拿了一面小镜子，来到穿衣镜前，检查后背的伤势，同样发现，已经完全愈合恢复，没了半点儿痕迹。 心中大定，小秋将小镜子丢下，给自己裹了件浴袍，端了脸盆就准备去洗漱间。 走到楼道里，她觉得拖鞋有些小，低头一看，原本刚刚好合脚的拖鞋，竟莫名其妙地小了，脚后跟都露在外边了。 发现这个问题，小秋几乎是下意识地看自己浴袍的下摆，这才发现，原本是及膝的长度，如今却已经在膝上……鞋小了、衣服短了，意味着什么？ 她貌似又长高了！ 揣着这个问题，小秋匆匆洗漱之后，跑回宿舍，站到自己的体重身高测量秤上……体重45未变，身高却生生蹿高了三公分！ 好吧，她才十七周岁，长个子也不是太匪夷所思。 经多见广了，她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悍了，只是确认了一下，几乎没怎么惊异，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等穿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裙子短一截还将就穿，鞋小了是真的没办法了。 试了几双之后，最后取了一双皮跟软羊皮鞋，把鞋后跟踩下，趿拉着出了门。上午她满课，只能先上课，买鞋要到中午了。 下了第一节课，小秋坐在座位上没动，有个同学从外边走进来：“王小秋，有人找！” 小秋放下课本，懵懵地走出教室，顺着那位同学的指点，一眼就看见站在教学楼下的秦戎。 楼前，据说足有百年树龄的大梧桐树，树干粗壮、树皮斑驳，白衫青年，眉眼温润，默默含笑望过来，斯人如玉。 小秋也微笑着走过去，低声询问：“怎么这个时间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戎的目光却绕着小秋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疑惑地问：“听说你昨天遇到车祸了？” “呃，就是摔了一跤，没什么事……”小秋连忙笑着解释，为了证明自己，还挥挥胳膊抬抬腿的。 秦戎看着她耍把式卖艺似的，笑容加深：“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没受伤了！” 说了两句话，上课铃声响起，小秋就准备回教室继续上课，却听秦戎突然道：“我能跟你进去一起听课吗？” “嘎，你没课？”小秋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看着秦戎挑着眉笑的些许调皮，也好心情地笑道，“可以啊，跟我走！” 这堂课是一位老教授，比文帧栎还苍老，头发花白，戴一副眼镜，平常斯斯文文的，性格温和，被学生们公认脾气最好的教授，没有之一。 但是小秋带着秦戎进教室听课后，还是引来了几乎所有同学的瞩目。哪怕是老教授开始讲课了，仍旧有不少女学生回头朝后，看清大出名的才子秦戎！ “我知道我这张老脸不如小姑娘好看，可小姑娘不能让你们通过考试，我却能让你们挂科！”老教授开玩笑地出言威胁，引来全班一阵笑声。 当然，笑过之后，回头偷看的人也收敛了许多。 第八百五十七章 课堂最后的互动时间，教授点名小秋起来回答问题，小秋的回答自然没有半点儿瑕疵，教授笑着点头示意她落座，然后笑道：“王小秋同学学习好，找男朋友的眼光也不错。小伙子啊，要珍惜啊！” 小秋的脸登时红了，就要开口解释，却没想到秦戎大大方方站起来给教授鞠了一躬，道：“多谢教授，我会的。” 老教授笑着拿起讲义走了，教室里却一下子热闹起来，好些人起哄跟小秋和秦戎要糖吃，也有男生忍着心酸心疼向小秋喊话：“他哪里比我好了，为什么要他不要我？” 闹哄哄一片中，小秋抱着书快步出了教室，秦戎紧跟在她身后，临出门停住脚步，回头朝着同学们挥手再见，然后才迈开大长腿追着小秋去了。 出了教学楼，来到一片僻静的小树林，小秋太终于停住脚步。 秦戎到楼下时已经跟上了小秋的脚步，此时，也慢悠悠来到她的跟前，双手垂在身侧，看似挺放松，其实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又松开，又一次握起…… 他迟疑着的时候，小秋主动开了口：“你为什么……” 说着话也回过头来，却没想到脚下一滑，鞋本身就是趿拉着的，一滑之下鞋底就翻转了，根本站不住，一个踉跄，竟直接朝着秦戎扑过来。 秦戎伸手，一把将小秋捞在怀里，扶住她站稳，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蹲下去替小秋整理鞋子：“怎么趿拉着鞋？脚受伤了？” 秦戎一看到小秋的鞋子趿拉着，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车祸受伤了，不方便穿鞋…… 不等小秋回答，他已经将小秋的鞋子脱了下来。 白皙柔嫩的脚丫穿着一层透明的丝袜，一根根脚趾清晰地透出来，趾头圆润粉嫩，略带羞窘地微微弯曲着…… 一刹那间，秦戎竟有捧起来亲一口的冲动！ 亏得他自制力强，心中旖念一起，他就立刻压了下去，并放轻了手劲，任由小秋把脚挣了出去，略略一顿，他才笑着仰起头，看着小秋道：“还以为你的脚受伤了……来，我帮你穿上鞋。” 小秋站稳了，也不肯再让他给自己穿鞋，拿过自己的鞋子趿拉上。随即才解释道：“我的脚好像又长了，好几双鞋都穿不上了。” “下了课去买，天气热了，连凉鞋也一道买了。”秦戎微笑着道。 之前，课堂上的窘迫、脱鞋的小尴尬，这时候都散了去，小秋重新恢复了恬淡愉快的微笑，点头道：“你下午也没课啊？” “嗯，”秦戎答应着，然后又解释了一句，“应该是有两节课的，教授说有事，让我们上自习。” 既然如此，小秋也不客气了，两个人说着话，又重新一起踏着上课铃回了教室。 有了之前小秋的羞窘而去，两个人再回到教室，同学们也只是善意地笑笑，没有人再起哄闹腾了。 安安静静上了两节课之后，秦戎和周边坐的几个男生已经聊得很热络了，临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刚拆口的555扔给几个男生，笑着道：“有空兄弟们一起喝酒啊！” 从教室出来，秦戎陪着小秋把书送回宿舍，小秋怕露馅，直接没去修车铺子，而是让秦戎带着她出了学校。 小秋买鞋容易，原本脚太小，还比较难买，如今脚大了一点，刚刚好37码，买鞋方便多了，只要款式看好了，穿着合脚就能买，几乎没有缺码子的。 小秋买东西目的性很强，看好了拿上就走。反倒是秦戎，拉着小秋多逛了几个柜台，帮着小秋买了两双春秋鞋，又买了两双凉鞋一双拖鞋，这才作罢。 出了商场，旁边就有几家老字号饭店，秦戎带着小秋吃过饭，这才送她回学校。 看看时间，下午上课还一点儿不耽误。于是，小秋直接把秦戎打发回去上自习，她也抱着书，去了实验室。最赶的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还有许多数据整理的工作，都是需要耐心细心的活儿，急不得。 这一进实验室，因为没有人提醒，小秋连晚饭都忘了吃，等手上的活干到一个节点，抬头一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才觉得饿，于是收拾收拾回了宿舍。 一眨眼，吴戈第一个疗程已经做完。之后休息三天，才开始第二个疗程的治疗。 到了这天拆纱布的时候，小秋再次请了假，来到医院。 这一次，吴爷爷和吴奶奶都没来，李希也有个紧急手术，没能抽开身，秦戎倒是早早地来了，临进手术室的时候，林娅也捧着一束鲜花过来。 她很自然地弯腰俯身，平视着吴戈道：“相信医生，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了这一次，吴戈没了那么多希望，态度反而坦然平静了。 他勾勾嘴角，笑道：“谢谢，但愿如你所言！” “一定会的！相信我！”林娅伸手握住吴戈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吴戈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秦戎向林娅点头示意，然后推着吴戈出了病房，一路往治疗室里去了。 郑秋实和小秋就在治疗室门口等着，小秋从秦戎手中接过吴戈的轮椅，郑秋实看了一眼秦戎和他身后的林娅，点点头道：“一起进来吧。” 这次不做针灸治疗，眼睛上的药换一下，还需要继续敷药包扎。 郑秋实没有动手，而是由小秋动手，将吴戈眼睛上的绷带拆掉。 白色的绷带一层层拆了掉，感到眼睛外边已经没了遮挡，吴戈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一来，眼睛长期处在黑暗中，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二来，也是他对视力恢复情况没了信心，又心存侥幸……他极度盼望睁开眼看到的是个明亮清楚的世界，可更怕，看到的仍旧是一片混沌，深浅的光晕，连人影子都看不真切，更别说眉眼和表情了。 心中的渴望有多深，恐惧就有多重，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第八百五十八章 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站了五六个人，显得有些拥挤，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眼睛都关注在轮椅上吴戈的身上，更确切说，是都关注在他的眼睛上，等待着一个结果。 好一会儿，就在小秋犹豫要不要出声提醒的时候，吴戈的眼睫毛抖动了两下，眼睛缓缓睁开了。 为了测试吴戈眼睛对光的感觉，房间里的光线比较暗，郑秋实站在吴戈的身后，手中拿着一只专用的手电筒，将光打在吴戈面前的墙上，移动光斑，调节光线的强弱，从而对吴戈眼睛的恢复情况作出判断。 “可以了吗？”郑秋实冷静平板的声音响起。 “嗯。”吴戈轻声应着。 手电筒被打开，一束光照在对面的墙上。 一片光斑，出现在吴戈的视野中。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能够看到。 光线一点点调弱，吴戈视线中的光斑也越来越模糊，终至混沌成一片。 小秋就站在吴戈身边，她默默地牵起吴戈的手，闭上眼睛，在心里调动大青花的能量，随着大青花不甘不愿地动作，专注于努力看清光斑的吴戈，觉得有什么从他和小秋交握的手心蔓延过来，如溪水清流，凉沁沁地，漫上他因为努力看清而发热发疼的眼睛。 他之前正想摇头表示看不清的动作顿住，换成了点头：“……可以。” 接下来的检查，让郑秋实也终于露出一抹微笑来：“这次恢复的不错，如此，复明可期了。” 吴戈脸上的表情也放松而喜悦着，他缓缓回头，看向身侧站立的女孩儿。 检查完毕，房间的窗帘打开，光线充足之下，他仍旧看不清身旁女孩的面目眉眼，却能够隐约看到身形，比那个人高一些…… 他心底狠狠地抽疼了一下，呼吸都为之一滞——果然，不是她！ 刚刚他的手被握住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测，这个人的手比她大，手指也略长，留了一点点指甲，不像她，总是剪得短短的，指尖肉肉的。 一息之后，他就自然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诚挚的笑容来：“谢谢你……林娅！” 小秋的手一颤，无声地从他的掌心缩回来。 她抬头，看向吴戈另一侧站着的林娅，四目相对，无言，却似乎瞬间说了千言万语，然后，她的嘴角向两侧缓缓拉扯着，淡淡一笑。 接下来，她平静如常地动手，给吴戈敷药、包扎，等秦戎和林娅将吴戈带走后，又将房间、用具整理了一遍，这才向郑秋实告辞，准备回学校上课。 走到楼梯口，看到秦戎和林娅站在窗边，却诡异地各自站定，没有交流。 小秋脚步微顿，然后坦然地走了过去。 秦戎伸手来接小秋手中的书包，林娅淡淡开口：“戎子，你先走着，我和小秋说几句话，可以吗？” 秦戎看了小秋一眼，见她没有开口反对，就率先拎着书包下了楼。 小秋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边下楼，一边道：“林娅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自从她到了京城上学，与林娅做同学的开始，她们之间就谈不上友好，更没有多少同学友谊，她想不出林娅找她说什么？ 林娅随着小秋下楼，一边淡淡地开口：“我三岁跟着父母出国居住，十二岁回国，刚开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还是家里大人带着我拜访了乔家和叶家，才认识了叶梓和乔西，然后认识了……吴戈。我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就是喜欢，怎么样都喜欢……一直到你进了京，我才知道，原来吴戈不是对所有女生冷淡，原来，他只对你亲近……我不在乎他眼睛看不见，我也不在乎他不能再当兵……” 林娅说的不少，但也不算太多，等她们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林娅也恰好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小秋在台阶下站定，目光平静地看着林娅的眼睛，嘴角甚至含着一丝笑容：“请留步吧！” 说完，转身，干净利落地走出病房楼，走向等在楼下的秦戎。 因为，她找到了一个除了将吴戈收入大青花外，另一种帮他眼睛恢复的方法，小秋的心情甚至带了些愉悦。 至于那一声‘林娅’，至于林娅叙述的故事，前者是他视力未恢复，后者，与她何干？ 那个臭小子，从小到大，总是各种调皮捣蛋讨人嫌，叫错了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看到了治愈他的希望，足以弥补这种种的种种带来的不快了。 秦戎默默地骑着车子，心中总是浮现起，那两双紧握在一起的手……然后，那一声‘林娅’就会适时地冒出来，让他忍不住心情飞扬。 当然，更让他心情愉悦的是，小秋似乎并没有受多少影响，走向他的时候，脚步轻快、嘴角含笑，明显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我们……” “咱们……” 沉默的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笑起来。 笑过之后，秦戎让小秋先说。 小秋也不推辞，笑眯眯道：“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庆贺一下？” 秦戎想说的是‘我们去什么地方吃饭？’ 虽出发点有些不同，但却意外地殊途同归，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你说，想去哪儿？”小事上，秦戎总是习惯地听小秋的。 “嗯，海子上的荷叶该冒出头了，咱们去吃烤肉如何？”小秋弯着嘴角盘算，转瞬又自己推翻了，道，“不好，中午过去，看不到银淀夕照，还热……要不，还是去顺路去隆福寺吃小吃吧，我想吃他们家的炸虾和糖油糕了！” 到了这时，之前提的庆贺已经被她丢到脑后了，只剩下对各种小吃的念想……其实，她更想吃的爆肚儿，可秦戎不太能吃太辣的东西，对肠儿肚儿那些东西也不太喜欢，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就下意识地规避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隆福寺的小吃足有几十种，荤的素的，煎的炸的，蒸的煮的炒的……真真是品种丰富，亲民又美味，小秋一连点了七八种小吃，碟子碗盘摆了满满一桌子，吃的是眉开眼笑的。 她咬了一口驴打滚儿，又夹了一块豌豆黄儿，眼睛还看着碗里的杏仁酪，示意秦戎快吃：“你尝尝我这个杏仁酪，比你的八宝茶汤如何！” 秦戎看了小秋一眼，见她笑容满面，没有半点儿勉强，于是弯了眉眼和唇角，用自己的汤匙在小秋的碗边儿挖了一点点送进嘴里，杏仁酪他吃过无数次，却莫名觉得这一次的特别好吃，喜得他脸颊都微微发烫起来。 “你也尝尝我这个？”他带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自己碗里的八宝茶，目光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小秋，不敢有稍许错过。 小秋嘴里还含着豌豆黄没有咽下去，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着：“好哇，那我也尝尝你的……” 一边说着，她用自己的汤匙舀了一勺八宝茶吃了，然后，满眼惊喜地连连点头：“唔，好吃，这个也好吃！” 秦戎从不挑食，只是小时候，家里不吃内脏，在他心里落下了印记。小秋认识他之后，几次吃羊杂、杀猪菜这些，秦戎都会跟着吃，只不过会躲着内脏，吃的也很少…… 这个小习惯被她细心看在眼里，再之后，吃羊杂和杀猪菜，她都会多准备几样素淡的菜色，口头上说是荤素搭配，其实是照顾秦戎的小习惯。 秦戎是个很自律的人，零食吃的少，也不偏口腹之欲，这顿饭，却跟着小秋一起，吃着各种小吃，甜的咸的冰的热的，快活的像个孩子。 吃过饭，秦戎将小秋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小秋下了车子，笑眯眯地看着秦戎：“你也该回去准备上课了，我就不请你上去了！” 秦戎笑着点头，却没有动。 小秋也不勉强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走进宿舍楼大门，一直没入楼道的黑暗中看不见了，秦戎这才含着一抹笑，缓缓转身，离开。 小秋一路上也带着笑，在楼梯上还和好几个人笑呵呵打了招呼，直到，她进了自己的宿舍，关上门的同时，她就将门在里边反锁了，下一秒，她就迫不及待地滚进了大青花里。 中午吃得东西比较杂，但数量却并不多，大多数东西，她都是尝一口就罢了……即便如此，她的胃也像要造反，翻江倒海，又疼又难受。 她紧紧地捂着胃部，眉头也皱得紧紧的，脸色白的像纸，偏偏嘴角抿得紧紧的，不肯发出哪怕一声轻哼。 ‘唉，你个傻子……’大青花隐隐地送过来一抹鄙视。 小秋闭着嘴不肯出声，自然也没有向大青花求救的意思。 好一会儿，还是大青花不忍心，破口骂道：“你这点出息……” 然后，小秋就觉得翻腾不休、又疼又难受的胃部，渐渐舒缓下来，胃里那种痉挛、剧痛、恶心欲呕的种种痛苦感受，也渐渐消去。而她的力气和精力似乎也随着痛苦一并消耗干净了，她也不知如何，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场好眠，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晨昏。小秋再次醒来，是被电话铃声唤醒的。 睁开眼，天色昏沉沉的，她先是捂着头愣了片刻，方才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跑过去把电话接起来。 来电话的是辅导员杨朋，小秋接过电话来，就听他在对面说道：“王小秋同学，青年节学校里要举办文艺汇演，系里点名让你出个节目……哦，你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系里给你的任务是朗诵，内容可以让你自己选，只要积极上进、能够体现青年一代蓬勃进取的精神就可以。” 小秋听这话，自己怕是拒绝不了，只能含混道：“老师，我最近在跟文教授的课题，我现在没办法立刻答应你，你让我问一下文教授的安排，若是有时间，我尽量参加，好不好？” 杨朋倒是没有逼着小秋立刻答应，很宽容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又道：“这个朗诵是集体朗诵，系里的意思是由你和一名男同学领诵，你觉得和哪位同学搭档比较合适？” 一个朗诵的搭档罢了，小秋并没有什么要求，但她还是比较诚恳道：“老师，关于朗诵我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的，要是一定让我上的话，还请老师找个有朗诵或者主持经验的同学搭档，也能带一带我……” 这个建议，杨朋也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又说了两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被叫醒了，小秋也不睡了，回头看看床上乱蓬蓬的被子，揉揉脑门……她记得进门后就进了大青花，没记得上床啊，难道大青花还有了自动移动的能力？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秋在心里联络大青花也得不到回应，索性先放下。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晚上六点多了，难怪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了，感情她一觉睡了一下午，这都快晚上了。 洗把脸，收拾了一下自己，小秋将身上滚得全是褶子的衣服换下来，背了书包出门，先去食堂简单吃了晚饭，然后直奔实验室。 白天睡足了，晚上的工作效率也挺高的，一口气工作到九点半，才从实验室里出来。 感受到清辉皎皎，小秋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月半，一轮浑圆的月亮挂在夜空，把夜幕和白云都照的透彻清亮，别有一番情趣。 抬着头看一会儿月亮，小秋也不敢在实验楼下多做耽搁，太晚了，实验楼上的灯基本都熄了，这边离着宿舍比较远，一旦做实验的同学老师离开，这边就会变得特别清冷。 因为是医学院的缘故，还总有种种玄乎的传说故事，让实验楼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小秋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但为了安全起见，一般不会留在最后，而且，不在楼下多做停留。 即便如此，她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也已经接近十点的熄灯时间，宿舍楼附近也几乎没了人走动。 还好，她一路走得很顺利，眼看还有十多米就到楼门口了，却突然从楼前的梧桐树后伸出一双手，将她拉到了大树背后。 第八百六十章 小秋吓了一跳，一声惊呼差点儿喊出来，却被一个熟悉的含笑的声音止住：“是我！” “秦，秦戎？”小秋愣了一下才回神，看着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阴影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只有半边脸却已经足够她看清楚，斯人如玉，如琢如磨。 “嗯。”秦戎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脸庞，心底压抑不住地喜悦和激动，让他做出破天荒的疯狂举动，赶在她宿舍熄灯前跑过来，就为了看她一眼？！ “哈，你，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小秋平复着剧烈地心跳，一边尽量镇定地询问。 “没事……”秦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略略一顿，还是道，“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 “哈？……”这个意外的回答让小秋愣了一下，心念转圜，忍不住莞尔。 不管平常表现的多成熟、多深沉，眼前这个人终究只是个青涩的小男生啊，长时间期待一份感情，突然间冲动、按捺不住……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放开了拘束，鼓起勇气跑过来看她，甚至出手将她拉到大树后边……打破了一贯的温文尔雅，有些冲动甚至粗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冲动粗鲁的小男生，真得不讨厌，甚至，他所表现出的纯挚的感情，是如此令人感动和喜悦。 小秋承认，自己被取悦了。 看着她突然绽开的笑容，秦戎呆了呆，突然福灵心至地揽紧搭在小秋腰上的手臂，将她轻轻地却不容推拒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秦戎之前比小秋高将近一个头，即便小秋的身高再次增加，也仅仅只到秦戎的耳垂位置，被秦戎拥进怀中，她的眼睛恰好能够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他背后去，然后，她看到路灯下，呆愣愣看着他们的韩义臻。 本来小秋还想推开秦戎的拥抱的，却在看见韩义臻之后，选择放松自己，闭上眼睛靠在了秦戎的肩头。 不管是不是她敏感，她都感觉到韩义臻隐隐的示好，她无心招惹，干脆就此让他自行放弃，对大家都好。 她和秦戎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让她的感觉和听力都变得敏感起来，她能够清楚地听到秦戎的心脏跳得很快，也能够感受到揽着她腰身的手极轻微地颤抖……她甚至能够听到，路灯下那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速度极快却透着一抹沉重。 小秋缓缓睁开眼睛，果然，路灯下已经空空如也，没了人。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秦戎的脊背，抿抿唇角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秦戎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然后，双手扶着小秋的肩膀，低头凝视…… 小秋并没有躲避，而是微微抬着头回望过去，含笑道：“再不回去，就进不了宿舍了。晚安！” 说完，轻巧地抽身，脚步轻快地迈进宿舍楼大门，没有回头。 秦戎犹如踩着云彩般回了学校，小秋却在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秦戎突然跑过来确认她的态度，或者说‘宣告主权’？ 秦戎对自己的好感，小秋早就知道了，但因为秦戎表达的一直很含蓄很克制，不像吴戈那般具有侵略性，所以，她也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相处。 那么致使秦戎突然想要更进一步，直接越过了拉小手，达到了亲密拥抱的程度……怎么想都觉得，一定有个催化的因素。 下乡欧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毫无所得，只能皱着眉头洗漱准备睡觉。头挨上枕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中午一起吃饭，她主动请秦戎品尝自己的杏仁酪，还用自己的勺子品尝了秦戎的八宝茶……若非两个人太熟悉，这样的互动，放在年轻男女身上，笃定是很亲密的关系才会出现的。 她经过大青花改造的记忆力，无疑是极好的，只要她想回忆，那个时间节点的细微的表情都会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然后，她就回忆起了当时秦戎脸上刹那的错愕，还有根本掩饰不住地欢喜！ 自己是被吴戈和林娅刺激地失了心智吗？怎么会做出那样让人误会的动作？ 质问过之后，小秋的情绪也很快平静下来，她扪心自问，对秦戎反感吗？不喜欢秦戎吗？如果，将来两个人真的走到一起，无法接受吗？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无需质疑。 她不反感秦戎。 她挺喜欢秦戎的。 若两个人真的走到一起，她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有一种涓涓细流并作一处的自然，互相包容、互相接纳，没有半点儿排斥。 既如此，她又纠结个什么劲儿呢？ 小秋向来行事光棍，难以选择的事情，就干脆丢到一旁。这件事也不例外，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再纠结，心里却仍旧忍不住去想，最后干脆决定，和秦戎在一起也不急于一时，从明天开始，她还是努力让吴戈的视力恢复了，再放心地考虑这些吧。 只要决定把纠结暂时放下，她就能够重新平静地生活，这也算是她重生后的另一个小福利。 决定放下，她精神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五点半，天色刚刚放亮，小秋已经穿衣起床，一路慢跑着出了学校，往医院里去了。 学校距离医院将近五公里，小秋出了学校后，保持匀速一路跑过去，只用了二十分钟。 吴戈和韩景芳都是习惯了早起的人，六点钟已经洗漱完毕，在病房楼下的花园里散步了。 看到精神奕奕的小秋时，韩景芳还很有些意外——自从他来到吴戈身边照料，见小秋的次数并不多，不说日常照料看护，甚至比林娅来的次数还少许多。还有就是，林娅多次送汤送饭，做手术还送花加全程陪伴，小秋却一次饭都没送（他还不知道秋芬嫂子是小秋家的，只当做也是吴家的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肯定是误会了，小秋一定不是吴戈心心念的对象。或者说，两个人已经关系破裂，分手了？ 那么，这一大早的，她突然过来做什么？ 第八百六十一章 小秋没让他纳闷太久，一边脚步轻快地走近，一边微笑道：“师父说，每天早上加一次腧穴理疗，以便取得更好的治疗效果。” 说着话，小秋俯身和吴戈打招呼：“戈子，早！你觉得在哪里做比较好？” 韩景芳不太了解腧穴理疗的概念，疑惑道：“做这个理疗，不需要去治疗室吗？” 小秋笑着摇摇头：“其他人不知道，戈子嘛，就给他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利。” 看着小秋笑容灿烂神情飞扬，韩景芳越觉得那里不对劲儿了，若说之前，小秋给他的感觉是‘可能分手的前女友’，那么，今天早上小秋这般，熟稔亲近，却坦荡自然，她待吴戈的态度更像是兄弟、好友，却丝毫没了男女之情的晦涩和暧昧。 旁观的韩景芳都有这么明显的感觉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吴戈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自从他知道自己眼睛失明，对小秋刻意冷淡之后，有多长时间小秋没有对他这么亲近地打招呼说话了？可为什么，这分亲近没让他感到半点儿温暖和欢喜，反而有一股沁沁地寒意，如水一般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森森寒意，砭骨筏肤，遍体生寒。 他强压下询问的念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从容：“就在这里吧！” 若是他真的可以随意选择，他希望自己的眼睛没有受伤，他就可以牵着她的手，走过山川，越过湖河，甚至可以徜徉在蔚蓝无际的大海上，看天是天，看水是水，更重要的是，看她笑靥如花，也看她恼怒娇嗔…… 可惜，面对突然而来的黑暗世界，他不甘、愤恨，更多的却是颓然和绝望。 可是，再不甘，再愤恨又如何？他根本没有半点儿力量反抗，只能听凭医生们处置，从西医的手术到中医的治疗…… 既然是任由处置了，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压抑闭塞的病房向来没有人喜欢，病房外边的休闲区虽然也谈不上环境优美，但总比充斥着消毒水和各种难以描述气味的病房要好一些吧！ 小秋对吴戈的选择没有意外，她微笑着接了吴戈的轮椅，推着他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是一道长廊，长廊上架着紫藤，四月底，紫藤花已经结了花穗，只是因为还未到花期，所以绿色的花穗掩映在枝叶间，并不明显。 这道长廊的一端是通往消毒室的月亮门，因为消毒室的人还没上班，月亮门也锁着，致使这边成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所在。 小秋示意韩景芳与她一起，将吴戈从轮椅上扶到长廊的栏杆上坐了，大概设计之初，扶栏就兼顾了座椅的功能，比较宽而坚固，坐在上边比轮椅稳当许多。 小秋就在吴戈身后站定，抬起双手搭在吴戈的头顶，动作轻柔又不失力度地顺着经络按摩…… 韩景芳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有误，这样细心细致地替吴戈按摩理疗，难道仅仅只是受师父的指使？ 小秋却没有心思理会旁观的韩景芳作何感想，她全部精力都关注在指端，用心调动大青花的修复之力，一点点疏通吴戈头部的经络穴位…… 大青花开始并不愿意配合，但在小秋的坚持之下，到底半推半就地开始修复，只不过，大青花传过来的意思很明确，这样修复的效果太差，完全没办法跟进入大青花内部相比。 小秋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让吴戈眼睛恢复如初，她只希望，能让吴戈的治疗效果好一点，至少，不要对复明失去希望。 刚开始做理疗，吴戈还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些莫名地抗拒，脊背脖颈都是僵硬的。 小秋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低喝道：“放松！” 吴戈愣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小秋的手指顺着经络缓缓按摩着，一边低声道：“集中注意力，顺着我的动作感受经脉气血的运行……” 她的声音很低，就在他的耳畔低语，不知不觉地，牵引着吴戈的注意力，关注到头部的经络穴位上，用心感受着按摩理疗造成的胀、痛、酸、麻等等滋味，渐渐地，一条条经络都觉得有些微微地发热起来，有些固涩的东西似乎产生了极细微地松动，哪怕这松动极其细微，细微到不细心体察就会忽略掉，却仍旧让吴戈心中升起一点点希望——他想到了临出发前，小秋给他的那个小小的青花吊坠。 即便吴家不是世家，处于吴爷爷的位置，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古武世家的事情，有些事情，并不是现代科学能够解释的。而小秋给他的那个小东西，恰好是这样一个奇异的存在。 她从未答应过与他做男女朋友，但她能够将那种东西交给他，事实上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吧？ 可正因为她太好，太完美，他才不忍心让残疾了的自己拖累她一辈子。 罢了，就原谅他的自私，借着治疗的借口，再亲近亲近她吧！ 小秋用了半个小时给吴戈做理疗，跑了五公里几乎没出汗的她，做完理疗，却汗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一边拿出手帕擦汗，一边叮嘱韩景芳：“做完回去多喝几杯水，若是觉得困，就睡一觉……明天早上我还在这个时间过来，还来这里找你们，行吧？” 吴戈真是觉得头昏昏的沉沉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听小秋说明天早上还来，他有心拒绝，却到底没能开口。 吴戈的伤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有用没用，什么都试试，万一就有了效果呢！ 韩景芳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拒绝，很爽快地答应着，又替吴戈向小秋道了谢，还想留下小秋一起吃早饭，被小秋婉拒了，挥挥手，直接转身离开。 “小姑娘这么急着回去，难道还有别的事吗？”韩景芳看着小秋的背影纳闷儿。“她们学校好像并不远，骑车子也就十来分钟吧！” “她是跑步过来的！”吴戈笃定地说道。 第八百六十二章 “啊？你怎么知道的？”韩景芳惊讶地看着坐回轮椅的吴戈，心道自己明眼人还没看出来，他一个视力障碍的怎么知道的？ 吴戈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哼了一声道：“用你的脑子想想！” 小秋平常出入一般都穿皮鞋，走路时鞋底接触地面就会发出响声。而刚刚小秋的脚步极轻，一听就知道是穿了软底运动鞋，而据他了解，小秋只在运动的时候才会穿运动鞋。 而被猜测是跑步过来的小秋，出了医院后，却没有再跑步回学校，而是叫了一辆三轮车坐了上去。 五公里跑步没觉得多累，沟通大青花理疗却仿佛耗尽了她的精力，让她浑身疲惫，坐上三轮车没多会儿，就靠在车里睡着了。 骑三轮车的大叔将她送到学校大门口，回头一看，小姑娘居然睡在车上了，而且睡得沉沉的，车子停了都没有醒。 “这小姑娘心够大的，就这么睡着了……”大叔好笑地摇摇头，上前把小秋叫醒，收了小秋的车费后，还没忘好心提醒，“丫头啊，以后自己出门可警醒着些，别再睡着了！” 小秋向这位好心的车夫大叔道了谢，才回了学校。 向来上课专心致志的小秋，这一天上午的课堂上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下了课后，李芳云和邢海都很奇怪地问她，晚上是不是学习太晚，没睡好啊？ 小秋只能含混着应付过去。三四节实验课，她趁课间提前去了文帧栎的独立实验室，文教授不在，她借机进入大青花休息了一刻钟，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些，再回实验室上课，不至于再在课堂睡着了。 中午饭她也没在餐厅吃，打了饭就回了宿舍，然后又进大青花里睡了一个小时，这才总算把耗空的精力补充回来。 恢复了体力精力之后，小秋才起来洗漱吃饭，一边在心里盘算，看来明天回来后，要留一点时间恢复精力，才不至于影响白天听课。 秦戎打了电话过来，晚饭他要去医院，没办法过来陪她了。小秋自然不会有什么抱怨，让他自去，她晚上也要去实验楼加班呢。 晚上加班又是九点半才离开实验楼，这一晚阴天，月色不明，实验楼上的人也走的特别早，小秋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楼上居然走没了人，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偌大的一栋楼黑沉沉的，只有楼梯间的灯随着她走过亮起来。 紧张的气氛往往不期而至，本不觉得那些‘传说’如何怕人，但月黑风高夜，寂静无人时，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楼梯上回响，恐惧却如潮水，悄悄蔓延上来。 一二楼都是解剖生理实验室，那些传说之源的存在也在一楼和地下室。 小秋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控制住自己不往地下室的入口看，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下一刻，那里就会出现某些不明之物。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渐渐地几乎是小跑起来，她的心脏高高地提在嗓子眼儿，阻碍了呼吸，窒息了心跳。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恍如神佛降临，瞬间驱散了阴霾和恐惧。 小秋心里登时被欢喜充满，激动之下，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飞奔过去，如鸟投林，却在他面前三两步处停下，欣喜道：“你来了！”太好了！ 秦戎伸手接过小秋手里紧紧攥着的书包，另一条长臂伸展过来，揽住她的肩头，虚虚地将她拢在自己怀里：“这么晚一个人，不怕么？” “……怕！”小秋吐出这一个字，并没觉得难堪，反而如释重负。原来，示弱有时候反而能让人放松下来。 “嗯，不怕，以后我都会来接你！”秦戎淡淡地诉说着，没有指天指地，小秋却丝毫不怀疑他会食言。 照例将小秋送到宿舍楼下，这次，秦戎没有拉着小秋躲到树后。两个人停住脚步相对而立，小秋微微仰着头看他，缓缓道：“早上你陪我去医院吧，师父说让我每天过去给吴戈做一次理疗。” 秦戎脸上的微笑缓缓加深，同时答应道：“好，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小秋转身，挥手，再次头也没回地进了宿舍楼。 第二天一早，秦戎如约来到宿舍楼下接小秋，两人一起到了医院，秦戎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大门口停住，道：“你先进去，我去买点儿早餐。” 等小秋这边将近结束时，秦戎也买了早点回来，就在紫藤架下一起用了早餐，然后，秦戎带着小秋回学校。 路上，小秋困倦难忍，靠在秦戎背上，就睡着了。 察觉到小秋的状态不对，秦戎也不敢这么骑车子再走了，干脆打了一辆面的，连人带自行车都装上车，这才一路回了学校。 这天晚上，小秋从实验室出来，竟然看到秦戎就站在她的屋门口等着。 她又惊又喜，又有些愧疚，连忙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秦戎竟有一点点赧然，道：“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啊，没关系的！”小秋毫不犹豫道，“你再来就进来等着。” 秦戎含笑应下，满心欢喜的，好像得了什么封赏一样。 又一天早上，小秋走下宿舍楼，看到的是一辆半旧的吉普车，秦戎就站在吉普车旁等着。 “哪里的车？”小秋有一点意外。 他们早就商量着买两车代步，因为没有合适的暂时作罢。吉普车算是这个时候比较普及的国产车，但秦戎吴戈都嫌弃吉普车舒适度太差，又不越野，还是轿车更合适。怎么会突然开了辆旧吉普来，看秦戎这样，这车即便没有买下来，也是能够长期使用的。 第八百六十三章 果然，秦戎一边为小秋拉开车门，一边道：“淘汰下来的，先用着吧。” 小秋却没什么成见，笑着道：“有它开着也足够了。” 国产212吉普或者舒适度不够，但车辆性能没的说，泼实耐用，若是出行，还有良好的越野性能……再说了，至少能够遮风挡雨的，比骑自行车强多了。 有了车辆代步就是不一样，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到了总后医院。小秋下车，秦戎却调转车头又开出了医院，他主动去买早点了。 等小秋给吴戈理疗基本结束，秦戎也拎着早点回来了。几个人就在长廊这边吃了早饭，然后，韩景芳推着吴戈回病房，小秋则跟着秦戎回学校。 因为秦戎在，小秋忍着没有睡，一直坚持回到宿舍，这才直接进入大青花睡了。 她怕耽误上课，定了闹钟，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大半，这才洗漱出门，准备去上课。 一开门，却发现秦戎倚在她的门旁。 “你怎么在这里？”小秋愕然问道。 秦戎注视着小秋的表情，确定她脸上只有惊讶，并没有其他情绪，这才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水果，道：“你下了车我才发现，给你买的梅子忘记给你了。” 见小秋没有立刻接过去，秦戎索性越过小秋，直接将梅子送进她的房间里：“这青梅子挺新鲜的，难得在京城遇上，我记得你做的梅子酒极好喝，你先用着这些，我再让朋友捎点儿过来。” 小秋讪讪地站在门口，笑着解释：“早上起得早，刚刚回来困坏了，进门就睡着了，没听见你敲门……” 秦戎笑着摇摇头，缓步来到小秋面前，抬手…… 小秋下意识地想躲，却又顿住，只抬头看向秦戎，见他眉眼温柔，修长的手指缓缓来到她的鬓角处，将一撮乱发理顺：“别多想了，我没事，横竖也没等多久。” 略略一顿，又道：“你若是太累，明天就晚一点过去，我去和戈子说一声就好了。” 小秋摇摇头，微笑道：“不用了，我晚上早睡一会儿就好了。” “也行。”秦戎宠溺地一笑，道，“走吧，你也该上课了。” 两人从宿舍下来，秦戎又发动汽车将小秋送到教学楼下。 两千年后，开辆玛莎拉蒂上课，也不如80年代开辆旧吉普吸引眼球。 小秋也是忽略了这一点，等她从车上下来，迎上无数道亮闪闪的目光瞩目，这才意识到又出了个风头。好想捂脸！ 真化为行动，她却只能保持镇定，和秦戎挥手告别，径直顶着无数目光，进了教室。 没想到耽误了一会儿，她到教室还算比较早的，教室里到的人还不到三分之一。 “哎，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被人开车送过来的？”李芳云很快来到教室，拉着小秋嘀嘀咕咕地开始审问。 小秋真的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好朋友问起，她也只能如实回答：“是啊！” “哎，你不行啊，秦戎同学哪里不好了，你怎么能够抛弃他，换了人呢？不就是会开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呀，等秦戎毕业了，让他也想办法学学开车不就行了嘛……” 被李芳云连珠炮般轰地有些发晕，好不容易，她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丫头是误会自己劈了腿，这是替秦戎出头来质问她了。 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李芳云的喋喋不休，小秋道：“没有别人，开车的就是秦戎！” “啊？”李芳云愣了一瞬，随即伸开手臂扑在课桌上，无力哀嚎，“哎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呀，人长得帅、才华出众也就罢了，还体贴、温柔、死心塌地，这些还不算完，居然还会开车……哎呀，我这命苦的，咋就碰不这么好的呢！” 说着话，刑海和覃秋怡也一起走了进来，听到李芳云有气无力地哼哼，覃秋怡笑眯眯问：“侬这是咋地了？可身子有啥子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李芳云翻着白眼呛了一声，拉着刑海和覃秋怡的手，作祥林嫂状，哭诉道：“你们听说早上有人开车送女生上课了吧？” 刑海和覃秋怡看了小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送她来的是哪个吗？……秦戎啊，秦大帅哥，秦大才子啊……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太命苦了，哪怕不给个这样十全十美的，能有一美，我也就知足了啊，我的要求不高了吧？也没有哇……没有哇……” 她这一番表演，可谓‘唱念做打’俱佳，刑海和覃秋怡同样对小秋心有羡慕，却到底抵不过李芳云的搞笑表演，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 刑海说话直爽，却有分寸，倒是覃秋怡有时候说话颇有些辛辣：“你呀，先让自己像小秋一样，你的白马王子自然也就出现了。” “呃……”李芳云一下子愣住，回头盯着小秋下死力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颓然叹息道：“算了，我也别盼着什么白马王子了。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都比不上小秋了。” 小秋听不得她这话，笑笑道：“说什么丧气话，论胆色豪气、论结识朋友的能力、论酒量饭量……我哪一条比得上你？也别天天盼着骑白马的来了，你要知道，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 这话一出，周围为之一静。 小秋愕然地回头看过去，却发现，她们几个说得太热闹，忽略了上课铃声，连教授走进来，站到讲台上也没注意。 讲台上的老教授很温和，也很幽默，笑眯眯的看着小秋道：“刚刚小秋同学的论点我就很赞同，骑白马的不仅是王子，还可能是唐僧！” 话音未落，就引得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 第八百六十四章 中午，小秋下了课，走出教学楼大门就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确定没看见秦戎，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覃秋怡就在小秋身后，看到小秋的细微动作，调侃道：“小秋啊，没见着你那骑白马的唐僧，你就这么失望啊？” 一提骑白马的唐僧，周围不分男生女生都笑起来。 李芳云却忍着笑，嗔怪覃秋怡道：“你这张嘴巴可真够厉害的，小心……” 覃秋怡却浑不怕的，挑着眉笑道：“小心什么？小心唐僧对着我念经吗？放心，小秋那唐僧满眼里只有小秋一个，看不见我哒，才不用怕！” 这话一出，不但周围的同学斗都笑，连小秋也撑不住笑起来：“行啦，美人儿，你生得一副美貌娇媚的好模样儿，还就真把自己当妖精了？” 众人都止了笑，呆呆地看着平时温文静娴的小秋突然变了一副模样，伸手勾了覃秋怡的下颌，另一只手臂一伸就将覃秋怡揽进自己的怀里：“走吧，美人儿，爷带你下馆子去！” 覃秋怡属于小巧玲珑的江南女子，小秋个子又长了之后，比她足足高出十几公分，今儿她又穿了窄腿长裤和白衬衫，这么揽着覃秋怡，一时竟让人有些恍惚——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众人愣怔中，覃秋怡已经被小秋揽着肩膀离了教学楼，一直出校门，往就近的小饭馆里去了。连李芳云和刑海也跟了去。 项明勇回头看一眼神色怔忡的韩义臻，暗暗叹了口气，笑着勾了韩义臻的脖子，招呼旁边的几个男生道：“人家去吃馆子了，咱们吃不起馆子也别在这里发愣了，走，吃饭去！” 旁边一个男生爱搞怪，哀嚎道：“吃馆子啊，为什么没人请我吃馆子啊！” 另一个男生撇嘴嘲道：“嘁，请你吃馆子？你先变成个美人儿再说吧！” “变不成美人儿，变成唐僧也行啊，没看见那么多妖精心心念念御弟哥哥嘛……嘿嘿……” “就他还唐僧呢，猪八戒还差不多……哈哈……”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吆三喝五地去餐厅吃饭了，谁也没在意，话题早就跑出去几千里了，只有韩义臻一直沉默不语。 项明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尽心帮着他打了饭菜，拉着他一起吃了饭，这才摆脱一干嘻嘻哈哈的同学，跟着韩义臻走了出来。 行到无人处，项明勇终于开口：“你别难过了。说起来不是你不够好，不过是没有早点儿遇上罢了……我听说人家从初中就是校友，一起长大的……” 韩义臻回头看向好友，拉扯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别替我担心……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之所以……不过是，一时放不开罢了。放心，我不是那种死心眼，不装南墙不回头的。走吧，陪我去打会儿球去！” 下午，秦戎也没有过来，小秋松了一口气，没再耽搁，买了份晚饭匆匆吃了，就去了实验楼，继续整理数据——剩下的工作不多了，她想尽早完成，也好早点儿回去休息。再加班太晚，她怕秦戎又要担心了。 这一沉浸在工作中，小秋很快就忘记了其他，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她从工作中拉出来。 “咦，秦戎，你怎么过来了？”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小秋惊讶地问。 秦戎无可奈何地笑笑，伸手让她自己：“你告诉我说今晚早点儿休息的。” 小秋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快十点了。她讪讪一笑道：“我忘记时间了……那个，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完成了。” “今晚的任务特别多吗？” “不是，是我想今晚把这份工作完成，以后一段时间，就不用每晚过来加班了。” 听了小秋的解释，秦戎很无奈地答应了：“我不答应你，你回去也不安心吧？既然还有一点，那就快点儿干完吧，我陪你。” 文教授接了国外一份专业刊物的通知，需要他交一份材料，他半夜里赶过来取，却意外发现，实验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入眼，看到的就是伏案工作的小秋，还有旁边拿着一本书，却眼睛看着小秋的秦戎。 “呃，文教授……”秦戎率先察觉，立刻起身问候。 文教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轻手轻脚走到小秋身旁，恰好看到小丫头工工整整写下最后几个字。 “哈，终于完成了。”小秋把手中的笔合上，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臂伸个懒腰。 “不是让你十天内给我吗？怎么这么快就干完了？”文教授开口，吓了小秋一跳。 “教授，我逐一核实过了，不会出错的。”小秋只当文教授嫌她应付公事，连忙解释。 “你个傻丫头，我是怕你太累！”文教授哭笑不得地拿起手稿，又把自己想要的资料一并拿了，看了秦戎一眼，才道，“年前不会再有新工作了，你安心休息着……对了，你也不能总让人家秦戎陪着你工作，该看电影看电影，该逛公园逛公园，青春岁月大好年华，别天天闷在屋子里看书学习，那些书一直在那里，不用着急！” 小秋愕然，倒是秦戎欢天喜地地鞠躬道谢：“谢谢教授！” “嗯，替我看着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再瘦了，再瘦就真不好看啦！”文教授丢下一句话，心情愉快地走了，剩下小秋瞪着含笑的秦戎，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被几位教授官方认证男朋友、骑白马的唐僧之后，又被教授放了恋爱假了吗？ “走吧，”秦戎替小秋把文具收拾好，然后拉着她出了实验楼。 “我明天就不用实验楼加班了。”小秋这么说，是提醒秦戎不用再来接她了。 秦戎看她一眼，翘着嘴角道：“嗯，文教授都说了嘛，自然不用来了。那么，明天晚上咱们去看电影还是逛公园？” 第八百六十五章 看电影、逛公园，几乎是这个时代情侣交往的必然选项。 而且，这种交往还有了一个很‘时髦’的名字——谈恋爱。曾有一位深谙保媒拉纤之道的大妈，给过一个解释：谈恋爱，谈恋爱，谈着谈着，就恋了，也爱了嘛！ 一听秦戎这话，小秋登时想起了这句话，然后就给惊住了。 她和秦戎两个人，像那许多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一样，坐在电影院里却不知道演的是什么？还是，漫无目的地去公园里瞎逛游，说些酸掉牙的话……艾玛，想一想就掉鸡皮疙瘩，还是饶了她吧！ 小秋抱着手臂噗噜噗噜想象中的鸡皮疙瘩，头摇得像拨浪鼓：“才不要！” 说完，似乎察觉自己说得太生硬了，小秋又解释：“看电影没什么新片子，去公园也过了季节，基本上花期都过了……我好多天没回家了，也该回家拿几件夏天穿的衣服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打电话回去，让秋芬嫂子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包饺子如何？” 秦戎和小秋不是寻常直奔恋爱婚姻的情侣，自然也不觉得电影院、公园是必选项目，不过是借着老教授的话，进一步试探小秋的心意罢了。听小秋说不去看电影逛公园，更愿意一起回家包饺子，他也很满意。只要和她在一起，去做什么，显然并不重要了。 “好。”秦戎含笑应着。 小秋见秦戎同意了，也高兴起来，一边走一边盘算：“你最喜欢莲藕馅儿的，可惜这会儿莲藕还没上市，那便用笋子吧，我记得家中冰箱里还有些笋子，切成丁子，再加香菇、火腿、鸡肉、虾仁丁儿，扬州有名小吃五丁包子，咱们就来个五丁饺子如何？” 看小秋歪着头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食材，小脸上洋溢着光辉，活泼泼的、鲜灵灵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悦神怡。 秦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目光片刻不离眼前的人儿，动听的话发自内心地说出来，没有半点儿矫饰、生硬：“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馅儿都好吃。” “嘎？”小秋微微一怔，回眸对上秦戎如熏的目光，却莫名觉得脸上一热，又飞快将目光转开，偏偏不肯认输，犹自嘴硬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包辣椒馅儿的，用最辣的朝天小米椒包……哈哈……” 一句话未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胡搅蛮缠了，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天空上有云，遮住了月光，却在这时，云移月出，刹那间，清辉遍布。 小秋一张巴掌脸儿，笑容灿烂，映着月光，竟皎皎生辉，犹如月下的昙花，绽放的刹那，绝世风华。 秦戎被这笑靥吸引，下意识地抬起手，拂上她的脸颊。 笑声戛然而止，小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神情有些迷茫的少年，突然，心底某处软下来。 她抬手，按在秦戎的手背上，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是王子，还是唐僧？”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轮到秦戎愣怔了。 却在他愣怔的当儿，小秋含笑转身，脚步轻快的投进宿舍楼的大门，没有回头。 秦戎前一刻还迷幻在小秋的笑容之中，下一刻就被她抛出来的一个问题砸了个满头包，再回神，斯人已不在眼前，那小心脏真的是好大喜之后，瞬间又成空……怅怅然地盯着宿舍楼大门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同时，他也仿佛看到了小秋调皮逃走时的模样，终是再次扯动嘴角，展开一抹笑来。 第二天一早，秦戎照旧过了接了小秋去医院。 趁着小秋做理疗的功夫，他去买早点，顺便买了鲜虾和几种小秋喜欢的菜送回家。 因为买菜耽搁了一点时间，秦戎回到医院的时候，小秋已经做完了理疗，正在和韩景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看到秦戎回来，小秋立刻起身迎上去，被秦戎牵住手道：“是不是等着急了？” 小秋目光一转，看见了韩景芳满脸的错愕，继而是满眼的愤然指控，她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突然就淡定了。 不再看韩景芳是什么表情，只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沉默着，不发一言的吴戈，淡淡笑道：“没着急，就是有点儿担心你了……” 秦戎心中一喜，含笑看着小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相信我，为了你，我也会保重我自己的。” 秦戎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四个人都能清楚听到。 小秋是满心欣慰，韩景芳时候一脸愕然，而吴戈，则是如刀直插心窝！ ——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 多简单的一句话，平淡无奇，他却没有做到。 先是去了西疆，重伤而归，害得她远赴千里之外；后又南下边陲，上了前线，这一回差点儿把命给留下……这一次，先是害得她暴瘦抑郁，后边好不容易挣回一条命来，却又担心牵累她，而冷淡、疏远、甚至冷脸恶语相向…… 说起来，她与他没有名分，连恋爱关系都没有确定，她先先后后为他做了多少，他又给了她些什么？ 心潮波动汹涌之间，小秋已经将两个人的早点交待给哦韩景芳，然后匆匆和秦戎告辞离开了医院。 她的借口是回宿舍换洗衣物，秦戎觉得有些太爱干净，却也没有多想，只笑着道：“你去年衣裙也该短了吧，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陪你去买几件？” 小秋并不矫情推托，很大方地答应下来：“周末吧，这几天的课都很满，没有时间了。” 秦戎记下，一直将小秋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拎着早点上了楼，这才转身上车离开。 他们离开后，韩景芳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吴戈反应，终于还是开口道：“回病房吧？一会儿，郑主任该查房了。” 吴戈缓缓抬起头，用蒙着绷带的眼睛对着韩景芳，轻轻问出一句：“她的气色还好吗？” 第八百六十六章 晚上没了加班，小秋的生活轻松了许多，也不在宿舍住了，回了卷棚胡同。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是周末，小秋和秦戎原来商议着周六下去没课去逛街的，没想到刚到家没多会儿，就接到了小舅宋秀程的电话，说刘芳芳从前一天晚上就隐隐肚子疼，可因为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两个人都没想到要去医院。还是宋秀程觉得不放心，这才打电话过来向小秋询问。 一听这话，小秋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招呼秦戎开了车，直奔小舅舅家。 宋秀程一早被刘芳芳撵着去了单位，中午也有事没能回来，就刘芳芳自己在家里，原本只是隐隐作疼的，临近中午，她想做点儿吃的。冰箱里有宋秀程买回来的包子、也有做好的菜，她只需要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 有一份蛋炒饭放在冰箱最上边的格子里，刘芳芳想吃蛋炒饭了，又懒得去拿凳子，就踮着脚去拿，大概是用力过重了，抻到了肚子，她就觉得小腹一沉，一股湿湿的液体顺着腿就流了下来。 她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慌地准备去胡同口打电话叫人，她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这感觉，应该是小秋给她讲的‘破羊水’了……这是要生了！ 小秋人都坐到车上了，又跑回去往附院里打了电话，找的是赖文隽，让大师兄帮忙去产科打个招呼，找个可靠的大夫等着。 她听小舅舅那么一说，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小舅妈怕是提前发动了。她还没见着人，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有备无患，万一情况紧急，去了就有大夫接手，入产房或者进手术室的快捷。 即便小秋耽搁了几分钟，他们赶到小舅舅家的时候，也仅仅距离宋秀程打电话不过一刻钟，就这样，他们一进门，还是看见，刘芳芳已经疼得窝在衣橱前，她的手里攥着一个鼓囊囊的包，包里装的时候小秋帮忙准备的待产用品。 “小舅妈，小舅妈！”小秋赶上前，连着呼唤了两声，见刘芳芳睁开眼睛，应了一声，意识还算清醒，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直接不用诊脉啥的了，小秋直接回身招呼跟进来的秦戎，将刘芳芳抱上车，她则落后一步，将刘芳芳抓在手中的待产包拿上，又顺手抓了一床薄被，找了钥匙将房门院子门都锁了，这才匆匆上车，赶往医院。 小秋上车后，也坐到后座。她用薄被将刘芳芳的身体裹了一下，抱着她的身体，一边呼唤着她，和她不停地说话。 还好，这个时代没有堵车的困扰，一路到医院都很顺畅，只花了十几分钟。 车子直接停在病房楼下，赖文隽陪着产科的两名大夫和一名护士，已经推着车子等在楼下了。 把刘芳芳抬上手术车，小秋就跟在手术车旁边，让刘芳芳握着自己的手。 产科来的是一名副主任医师，姓沈的大姐，约莫四十来岁，脾气很温和，却很果断。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后，就直接指挥将车子推去B超室，亲自陪着做了个B超，然后很果断地吩咐，直接将人送进病房，准备剖宫产手术。 到了这一步，小秋第一时间去给小舅打了电话，让他尽快赶到医院来，因为手术需要宋秀程签字。秦戎则去办理住院手续。 他们是十二点半左右到达的医院，一切办理完毕，将刘芳芳送进手术室的时候还不到一点半，前后没用一个小时。等到一声儿啼传出来，小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两点三十九分。 过了十几分钟，护士抱了孩子出来，小秋跟着宋秀程一起迎上去，护士将孩子交到宋秀程怀里，笑道：“恭喜，生了个男孩儿，七斤二两。” 宋秀程有些懵，脸上的表情似喜非喜，下意识地接住孩子，手却微微地有些抖。 小秋欢喜地递给那个护士一包糖，道了谢，然后回头看见小舅舅胆战心惊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小舅舅，恭喜你升级当爸爸了。你给我小表弟起了什么名字啊？” 宋秀程懵懵地抬起头，看见小秋，这扯着嘴角展开一个傻乎乎的笑来：“还没定住呢……之前起了几个，都不太好……” 难得见精明的小舅舅有这么傻呵呵的时候，小秋都不忍心调侃他，只凑上去看了看孩子，因为是剖宫产，孩子比较周正，头没有变形，皮肤倒是不出意外地发红，不过，老人说，刚生下来发红的孩子，张开了皮肤会比较白。 小秋见过小冬刚出生时的样子，对新生儿并不陌生。不过，能够看得出来，小表弟的营养比小冬那会儿足多了，胖不少，发育的也好，头骨基本发育完全，不像小冬刚出生时那样，脑门儿上方的头骨还没发育完全，到将近三个月上才长全了。 当然，这与小冬是早产儿也有关系。 秦戎也凑过来看孩子，满脸好奇和惊讶，而且，看得出他很喜欢小孩子，却不敢碰这娇嫩至极的新生儿，只背着手在一边看。 “这小家伙的手骨节够长的，将来得长个大高个儿！”秦戎笑呵呵地猜测。 小秋回头看着秦戎笑：“我小舅和小舅妈个子都不矮，表弟自然也长不矮。” 看了几分钟，护士过来提醒将孩子送去育婴室，因为新生儿还要打疫苗什么的。 宋秀程很有些不舍，却也不得不按照规定，把刚到手的儿子送到育婴室去。小秋心思一动，从书包里摸出一枚极不起眼的玉扣来，用一根红丝线系着，给小表弟系在脚腕上。 老家有个风俗，刚落生的孩子用红线系住脚腕，能够长命百岁。小秋心里另有担心，是怕将来报错了孩子。上一世，她在电脑电视报刊上可不止一次看到，育婴室里的孩子报错了，养到二十几三十多岁才发现云云……实在太惊人，有备无患才好。 第八百六十七章 宋秀程倒没有跟小秋客气，反而是育婴室的护士问了一句，宋秀程主动说是家乡风俗风俗敷衍了过去。 离开育婴室，秦戎悄声问小秋：“怎么想起，那个老风俗了？” 小秋回头看看，确定不会让育婴室的护士听见了，这才小声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万一给弄错了咋办？还是拴个记号保险。” 她的话音未落，秦戎就撑不住笑起来：“你呀，真不知你怎么想到的，你没看那些娃娃各个用的包被什么的都不一样吗？怎么可能弄错？再说，谁家孩子谁家认识，哪里能认错啊！” 小秋才不管他咋说，嘟嘟嘴道：“我看着都差不多，再说，咱们要在这里住一周呢，时间长了，万一出个差错，哭就晚了。” “好，好，好，你担心的都对。”秦戎笑着揽了小秋的肩膀，往手术室门口走，一边道，“要不要我找个人来盯着？” “哦？”小秋愣了一下，随即高兴起来，“白天咱们不断人，过来看着些就可以了，就晚上盯着吧。” 不管出差错的几率多小，她都不想心存侥幸。再说，自己有条件给家人一些更妥帖的照顾，自然不必被习惯思维拘泥住了。她重生这一辈子，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为了家人的安然，付出什么都不过分。 秦戎本来是玩笑之语，见小秋居然当了真，心中玩笑的意思也就淡了，也跟着重视起来。帮着宋秀程把刘芳芳送回病房，他就出去安排了。晚上盯着育婴室，既保证了孩子的安全，还不能让人误会了，得安排既能沉得住气，又机灵的人才行。 剖宫产虽说紧急情况下能够保母子平安，但毕竟不算瓜熟蒂落，母体损伤比顺产严重的多。顺产的产妇休息几个小时就能自己活动了，剖宫产的产妇却要休养腹部的刀口，至少一天一夜后才能动弹，两天后下床，也仅限于扶着床、墙慢慢挪动，以促进身体恢复罢了。 因为刘芳芳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早就说好来伺候月子的钟玉琴也没能赶过来，宋秀程工作太忙，而且，第一次当爸爸，万事懵懂的，也不会照顾产妇做月子。 等安顿好刘芳芳，宋秀程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报喜。钟玉琴自然立刻张罗着往京里来，可即便钟玉琴来了京城，一个人做饭伺候也忙不过来。 于是，请个陪护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小秋也给卷棚胡同打了电话，让秋芬嫂子准备一些补气血的是食材……照刘芳芳的情况，第一天恐怕无法进食，她这时让秋芬嫂子准备下食材，晚上炖了，第二天早上送到医院，差不多正好赶上刘芳芳能进食，刚开始可能不能吃难消化的东西，清补的汤类是最好的了。 秋芬嫂子答应着，最后问道：“……小秋啊，你和戎哥儿还没吃晌午饭吧？” 不让秋芬嫂子提，小秋都忽略了自己午饭没吃。经秋芬嫂子一提醒，她才觉得胃里空空的，却已经过去了最饥饿的一段时间，反而不觉得饿了。 “呵，不让你提起来，我都忘了……”小秋笑着道。 “刚刚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是太懂，要不，我去医院把你换回来，你准备准备要用的材料，也正好把饭吃了。” 秋芬嫂子怕小秋不信不过自己，还特意解释道：“我为闺女的时候，就伺候过我娘和嫂子坐月子。我知道怎么伺候……再说那不在医院吗，不会的不懂的我都可以问医生护士啊！” 秋芬嫂子来家里也将近一年了，平日干活勤快麻利，卫生习惯也不错，而且，性格稳当还知进退……让她过来照顾小舅妈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于是，小秋就答应下来，回头和秦戎一说，秦戎也说秋芬嫂子值得信任。 等秋芬嫂子到了医院，一上手就看得出，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照顾过人坐月子。小秋和宋秀程都很满意。 知道小秋和秦戎都没吃午饭，宋秀程就赶着他们快点去吃。小秋也不推托，一边往外走，一边和小舅说好，晚饭她带过来，另外，还缺什么用品，也一并带过来。 他们出门的时候，家里的午饭已经做好了，小秋和秦戎回去，从锅里拿出热着的饭菜来吃了，小秋收拾了一些医院里用到的物品，回来后，把冰箱里的包子拿出来蒸了两笼，一笼留在家，给回来的人吃。另一笼带去医院，给小舅舅和秋芬嫂子做晚饭。 等小秋回到医院，刘芳芳已经醒了，小秋过去询问，刘芳芳强撑着说话，却仍然抑制不住现出痛苦之色来——药效过去之后，手术疼痛最少也得二十四小时后才能慢慢减轻。 小秋取了自己的银针，给刘芳芳缓解疼痛，同时也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果然，她的银针还没取出，刘芳芳就再次睡着了。 宋秀程拿着包子去门外吃饭，秋芬嫂子趁着没有别人的功夫跟小秋说：“我听说想要找个人伺候月子，我天天在家没什么事儿，我来就行啊，哪里还用再找人啊！” 小秋道：“白天夜里，你一个人哪里能忙的过来……” 秋芬嫂子却笑得毫不在乎，道：“你舅妈也就这一两天不能动，过几天，她自己能动了，我不就是做做饭、洗洗褯子，哪里就忙不过来了。再说，你不说你姥姥这一两天就来吗，有她老人家指点着，我也不怕不懂了。” 听秋芬嫂子说得诚恳，小秋也觉得可行，与宋秀程说了，宋秀程也觉得秋芬嫂子在家时日长了，品性习惯看得明白，比用个陌生人更放心，于是，就此定下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 刘芳芳恢复的比较快，第二天早饭就可以吃了，恰好小秋熬了一夜的清鸡汤小馄饨送了来，热乎乎香喷喷吃了一碗。 而且，小秋前一天陪了刘芳芳一晚，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期间，几次给刘芳芳理疗，帮助她恢复止疼，所以，刘芳芳的术后疼痛远没有其他剖腹产妇们那么剧烈，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居然就能下地走动了，医生和护士都不免诧异。 刘芳芳怀孕期间调养的就好，生完孩子炖的汤品里，小秋根据四物汤加减添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药材，她的乳汁来的很快，第二天中午就有了，小秋寻了沈主任，得到准许，每天早晚三次抱孩子进病房哺乳。 小家伙虽然早出生了半个月，却一点儿不瘦弱，在育婴室中，比大多数新生儿都饱满。等获得批准，小秋去育婴室里抱他喂奶的时候，小家伙睡得正熟，被抱起来后很有些不乐意，小嘴儿撇了几下子，哇第一声大哭起来。 小秋坏心眼儿地戳戳小家伙的鼻头，笑道：“你还不乐意姐姐抱啊？不哭不哭，姐姐带小臭蛋去找妈妈，找妈妈有奶吃哦……” 农村里有句老话，‘贱名好养活’，有时候有名字不叫，而喜欢叫‘小臭蛋’‘小丑妮儿’‘傻小子’‘傻丫头’，是长辈对小辈的昵称，与‘打是亲骂是爱’，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戎陪在小秋身边，听小秋这么叫，忍不住笑：“你小心叫起来，等他长大了就不高兴了。” 小秋瞪他一眼，跋扈道：“我是他大姐，敢不高兴，找打呢！” 钟玉琴和宋胜书老两口来的很快，隔了一天，就到了京城，王利民送老两口来的。 一见心肝儿大孙孙，钟玉琴就抱在怀里不撒手了，一边拿着自己做的布老虎逗弄她的心肝宝贝儿：“小臭臭儿，认识奶奶吧？我是奶奶，这个老头子是你爷爷，这个是你大姑父……哎哟，快看，咱家小臭臭儿多机灵，这么大点儿就知道认人儿啦，指谁看谁呐……” 听着老人家一口一个‘小臭臭儿’，秦戎和小秋对视一眼，忍不住一起背转身笑起来。 大概被小秋的‘小臭蛋儿’和老太太的‘小臭臭儿’给惊着了，刘芳芳也不等丈夫起名字了，自己抢先给儿子起了个名字：“爹娘，我和秀程商议着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齐齐，大名就叫治平。”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舅妈的心气不可谓不高啊！ 小秋暗暗在心里嘀咕一句，转眼就去看姥爷和姥姥的表情。老风俗，孙孙的名字是由祖父起的，当然，现在风俗变了，很多孩子的名字也是由爹妈自己起。但直接这么问都不问一声，直接甩在老人脸上，还是有些不尊敬的。 宋胜书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没有作声。 倒是钟玉琴笑呵呵地应着道：“这名字好，奶奶的孙儿就叫小齐齐啦！齐齐，齐齐，看你大姑给你做的小老虎，你大姑父还找人给你打了小木马，等齐齐长大些，就能骑着小木马玩儿了……” 虽然答应着，但老太太很快就转了话题，也多少显出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儿不在乎的。 这种情况，小秋心疼姥爷姥姥，但不会胡乱插手。 公婆和儿媳妇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因为婚姻凑在一起，互相之间有矛盾也是难免的。姥爷姥姥不发表什么意见，并不代表他们不在乎，不过是为宋秀程着想，不想儿子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难做罢了。 看看时间，临近晚饭时间了，小秋就招呼姥爷姥姥：“你们二老坐了一天车，也一定累了。这样，让秦戎先送你们回家梳洗休息吃晚饭，我在这里守着我小舅妈……等会儿，秋芬嫂子过来送饭，我再回家。” 钟玉琴还有些不舍得小孙孙，宋胜书笑着道：“孙子都有了，还怕没你疼的？你想好好疼孙子，也得先周全好自己的身子，你要是累着了，孩子们还得回头来照应你呢，那可就是添乱了。” 好吧，老太太是心疼孙子，可也最疼的还是儿子和外孙女儿，若真的病了，少不了让这两个孩子受累。想明白了，老太太也就配合地亲了亲孙子，和老爷子一起，跟着秦戎先回家了。 秋芬嫂子早就得了信儿，家里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二老先洗漱休息一下，晚饭也随后摆了上来。 二老先吃着，秋芬嫂子就收拾好了饭菜，跟着秦戎一起往医院来送饭。 见秋芬嫂子来的这么快，小秋就先关切道：“嫂子可吃过饭了？” 秋芬嫂子笑着点头：“放心吧，做着饭我就吃饱了。饿不着我。” 见她精神还算饱满，没有太严重的疲惫之色，小秋就帮着秋芬嫂子一起照顾刘芳芳吃过晚饭，收拾了碗筷，她才跟着秦戎一起回家。 之前几天，小秋每天陪着刘芳芳的时候，也多次替她理疗，帮助她的伤口早点儿恢复。对吴戈来说，小秋的理疗只是帮助经络一点点修复，效果并不是太明显。但对于刘芳芳这种简单的手术伤，而且只是伤及皮肉，未伤及骨骼经络的伤口，效果就非常显著了。 手术后的第三天，进行第一次清创换药，刀口竟然已经基本愈合了，而且，让医生护士们都惊讶的是，刘芳芳腹部的伤口疤痕也比其他人的小，若不是缝合线还没拆，那伤口看起来都像是恢复了至少半个月的了。 鉴于此，医生们进行了一个小会诊，建议刘芳芳做个B超，确定恢复情况，若恢复的好，就可以提前拆除缝合线，也就意味着，可以提前出院。 相信，没几个人喜欢医院的环境。一听能够提前出院，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立刻去了宋秀程的小院儿，帮助清理收拾，准备迎接刘芳芳母子俩回家。 宋秀程特意请了一天假，陪着刘芳芳做了B超，结果不出意外，刘芳芳的是伤口恢复的很好，人家B超室的大夫都说了‘从没见过恢复这么快这么好的。’ 当天，也就是手术后第四天，医生给刘芳芳拆除了缝合线，然后就是办手续出院。当天午饭，就是回到自家的小院吃的。 第八百六十九章 刘芳芳出院，是秦戎开车接送的。 回到自己家里，刘芳芳仿佛觉得舒出一口气来：在医院这几天，不是小秋陪着她，就是小秋家的大嫂陪着，一天三顿补汤加营养餐，也是小秋那边做好了送到医院里，鸡汤每天一盅，据说加了洋参赫尔好几味珍贵补药，连给她做手术的沈主任也说，她这些天的大补汤没白喝，她做产科医生已经有二十来年了，像她恢复这么快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还特意说，多亏了你那小外甥女啊，比亲闺女也不差什么了，云云。 这些事情、这些话，都让刘芳芳有些受不了，当初，她和宋秀程相识相恋时，她没有嫌弃当时宋秀程的身份，可反过来，换成是她受小秋多方的照顾，她却有些不平衡起来。 其实，这个不平衡，并非一时一日的感觉，而是日积月累起来的。 如今，父亲虽说已经是厅级干部，但丈夫年轻有为，不满三十岁，就已经是副处级，即将与父亲平级，可据他的学历年龄等等条件看，超越父亲不过是指日可待……即便如此，她几次三番地听人羡慕她有眼光，找的丈夫年轻有为、前程似锦，言下之意无不透露出她是高攀的那个，将来也只能是附属于丈夫的女人。 丈夫如此也还罢了，连外甥女也年纪小小，就成绩卓越、拜名师（还不止一人）、创公司，结识往过的都是系出名门的青年才俊……吃的穿的用的，跟不要钱一样送过来，让她无措，也让她觉得无力偿还而倍感压力。 偏偏丈夫对小秋送来的东西从不拒绝，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这让她更觉压力，而且还满心苦恼无数诉说，而抑郁烦躁。 好不容易，出院了，回到自己家里，刘芳芳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小秋的光环压力，心情自然轻松舒适起来。 只是，这份轻松没有维持太久，不多时，看着丈夫给她端上来的虾子干贝手擀面和燕窝羹后，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刘芳芳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但钟玉琴还是按照坐月子的老讲究，让她尽量不要下地，多在床上养几天。所以，吃饭也是特意铺了块小毯子，放了小矮桌在床上吃的。 宋秀程将饭桌放好，见妻子盯着饭桌发愣，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当她不愿意被拘束在床上用饭，于是笑着劝道：“你是不是不愿意窝在床上吃饭啊？这事儿啊，还是老人有经验，你毕竟刚生产几天，又是手术，身子损伤的厉害，若真像老人说的，早下床落下腿疼病，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刘芳芳本就压抑烦躁，听丈夫根本不理解她，还一味地让她听话，一番长篇大论地劝说，倒好像是她不懂事、不知好歹一般，让她烦躁压抑之上，又加了一层重重的委屈。 顾忌着婆婆公公都在，刘芳芳不好与丈夫争辩、吵闹，却又觉得难过委屈的很，于是，就那么盯着丈夫，眼圈儿一红，泪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唉！”宋秀程看着泪珠子滚滚的妻子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把饭桌又搬到地下，“你愿意下床就下床吧！” 一边说着话，宋秀程一边把饭菜挪到床侧的矮柜上，又拿了一只方凳，这才回头来扶妻子：“你下床只能在矮柜上将就一下了，也就将就几天，等你的身体再恢复恢复，咱娘也就不限制你下地了，到时候就能给你搬个桌子进来了……” 一边说着话，宋秀程一边弯腰拿了拖鞋替妻子套在脚上。 这拖鞋还是小秋从国外买来的，毛巾料子的鞋面，一点点小斜跟，舒适保暖还很漂亮，妻子坐月子穿刚刚好。 这么想着，宋秀程的心情的好了一些，笑着道：“这鞋子，还是咱们结婚那会儿，小秋送过来的吧？让你藏起来这么久没舍得穿，原来是留到现在穿啊。别说，还真是挺合适的。小秋个丫头就是有眼光，买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到了这会儿，刘芳芳反而哭不出来了。 听听，听听，‘就是有眼光……没有不好的’，面对这样的丈夫，她还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小秋并不知道，自己的亲近举动，给小舅妈带来如此大的烦恼，她跟着在医院忙乎几天，好不容易看着刘芳芳伤口恢复出了院，临时有姥爷姥姥和小舅舅，秋芬嫂子也被暂时送到小舅舅家帮忙，各色调补的食材也送过去不少……有了这些，她也就放心地回学校，上课学习。前几天耽误了些功课，既然有了时间，她就尽快补回来，于是，干脆回宿舍住着，连饭也在学校食堂吃了。 在刘芳芳产子住院期间，吴戈那边第二个疗程的治疗也已经开始。郑秋实又为他做了一次检查，结果让人很高兴，休养的三天时间，吴戈的视力又有所恢复，虽然仍旧很弱，比光感强不了多少，看人也仍旧只是大致轮廓，但有好转就有完全恢复的希望，倒是没有人嫌慢。 其他人都是满怀欣喜的，只有吴戈并没有多少喜气。 因为，在给他检查时，他听到郑秋实一声低语：“治疗之后反而恢复的更快了？”难道是方法不对…… 即便是自言自语，郑秋实也没把后边一句话说出来。 但即便只有前边一句，也足够吴戈内心震动的——小秋给他理疗时说的很清楚，乃是郑秋实吩咐她做的。但听郑秋实这句话，明明他并没有吩咐加理疗。那么，每天早上，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小丫头都来给他做的理疗，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思？！ 他对她冷淡，她就顺势疏忽远了自己，连林娅都几乎每天过来探望，送汤送饭，她却极少露面，即便是治疗，也有一回没一回的…… 尽管是他主动疏远、伤人，但对方这么轻易地就疏远了、冷淡了、生分了，顺了他的意，他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第八百七十章 特别是她和秦戎自然亲昵的相处，秦戎不分早晚地接送、买她喜欢吃的早点，甚至为她回家准备爱吃的菜，或许，从医院离开后，他们就回到那个小院子，一起做菜一起吃饭，就像当初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只是，如今，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而他，被排除在外，连旁观都不做不到了。 ……如此种种之后，她为什么还每天早上过来给他理疗？难道，是为了补偿？还是，为了减轻她（他）内心的愧疚？呵呵……或者，仅仅只是觉得他成了瞎子，成了可怜虫？！ 吴戈自嘲地一笑，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开始的治疗之痛。除了第一次，之后他都没让再用麻醉，因为他知道，麻醉反复使用，能够损坏神经。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他不想连脑子也坏掉。 转天一早，秦戎到卷棚胡同接了小秋，把小秋送到总后医院，他直接开车去附院给刘芳芳送补汤和早饭。 时间很早，小秋在院门口下车，慢悠悠往病房楼前的长廊走，她每天都在这里给哦吴戈做理疗。昨天检查的情况她也打电话问过了，想起师父的疑问，小秋满心喜悦，又难免有一点点小心虚——师父待她全心全意的，连工资本、福利都是直接交给她，任她取用的。她却对师父有所隐瞒，甚至用大青花的修复功能插手吴戈的治疗，都没告诉师父……这个，怎么说都有些对不住。 不过，这事儿牵涉大青花这种异宝，稍有不慎就牵涉生死，她即便心中愧疚，也不敢稍有泄露就是了。 一路走到病房楼前的绿化区，隔着一段距离，小秋就看到韩景芳站在长廊前，她只当他过来迎着自己，也是好心情地上前寒暄：“今天下来的早，等急了吗？” 对着小秋这一张如花的笑靥，韩景芳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尽管，他对小秋稍有微词，但面对这样一张笑脸时，还是禁不住心软。 小秋何等伶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韩景芳的异样，不由皱了眉头，问：“怎么，吴戈出什么事了？” 韩景芳已经转回目光，看着小秋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不像作伪，不由在心里猜测，难道，两个人分手的原因不像他之前猜测的，而是吴戈那小子的原因？是他与人家小姑娘分手的？这么漂亮温柔的人儿，那小子怎么舍得……伤害！ “不，不，吴戈没出什么事……”韩景芳下意识地安慰小秋，话出口，又顿住。 没出事，然后呢？怎么说？难道说，吴戈那臭小子不知哪个筋搭错了，不用她做理疗了？还是说，吴戈那个混球有了每天来送饭，漂亮洋气的新欢林娅，不想再与她这个旧爱有很么瓜葛了？ 心思飞快地转着，平常话特别多，能言善道的韩景芳，也有词穷、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一天。 小秋盯着韩景芳呢，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这么明显的意思，哪里还用说出来，小秋大概已经猜到了，心情反而平静了，淡淡问：“是吴戈不像见我了吧？” 她越平静，韩景芳看着越觉得心虚、心软，张口想要宽慰她几句，搜肠刮肚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也不是……” 不是什么？小秋并不想追究。 对于吴戈，她早就在心中做了定位——若是可以，那就还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至于其他，早在他刻意冷淡她、疏远她的时候，已经没了可能。 她没有为难韩景芳，而是一转身，径直进了病房楼，往吴戈的病房里去。 病房中，一片寂静，吴戈没有坐轮椅，甚至都没有坐着，而是站在窗前。 推开门，入眼就是如标枪一般挺立的背影，高大魁梧，肩宽腿长……一刹那间，小秋甚至有些恍然，上战场前的吴戈又回来了，身体健全、四肢康健，仿佛下一刻，他就回转过身来，对她露出一张灿烂无霾的笑脸，麦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亮的发热让人心慌的眼神！ 只不过，恍惚只是刹那，小秋很快就抽离出来，却也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对着吴戈的背影，琢磨着怎么开口。 片刻前，一路冲上来时的怒气，在那个恍然之后已经消散了，重新回到理智冷静状态的她，不得不开始琢磨，如何面对不知何故使小性子、别扭置气的吴戈，都二十多的人了，才想起来叛逆，却和青春期的熊孩子一样，让人头疼！ 没用她想好怎么开口，吴戈头也没回，语气淡漠道：“你走吧，以后不用再来了。” 小秋心中一急，下意识道：“可你的眼睛还没……” 没用她说完，吴戈就再次开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不关你的事……我瞎了，还是怎么样了，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尽管早就体会到了吴戈不止一次的冷淡和疏离，但听到这么决绝的话，还是让她觉得刺心！ 她怒而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瞎不瞎，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吴戈再次开口，身体也转了过来，尽管他的眼睛仍旧包扎着绷带，小秋却仿佛感受到他冷漠的没有半分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之前对他的忧心、因他而起的焦虑，还有他负伤回来的难过、痛苦，以及他冷淡疏离带给她的伤害、委屈，统统聚在一处，积累太多，瞬间爆发。 行动快于思维，在她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以迅雷之势冲了过去，在吴戈完全没有预想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准确地找到了他身体的几处酸麻穴位，出手如电，几乎是瞬间，高大魁梧、战场上经过血与火历练的吴戈，就被放倒了，被小秋一推一甩，重重地丢在了病床上。 第八百七十一章 韩景芳紧跟着小秋上来，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只是，听着小秋和吴戈说话，他没有立刻跟上来，而是有眼色地避在门外，心想，让吴戈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谁成想，看着那么柔弱、纤细，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的小姑娘，脾气竟然像火炭一样，说爆就爆了，而且，武力惊人，手法诡异，不说她出其不意，单单她出手如电，瞬间制敌，而且，一推一甩，简单轻松就把吴戈那么大块头甩到床上的动作……都太惊人了！ 他看到小秋冲进去就想过了解救，却只来得及冲进病房，然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眼睁睁地看着，小猫咪推倒了大象……不，那小子又臭又倔的性子像头倔牛，那就是小猫咪推到了大倔牛！ 想到这里的韩景芳，忍不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连身体都放松下来，倚在了病房门后。那边的小秋把吴戈摔在床上后，暴虐之气似乎已经发泄尽了，又恢复了乖巧柔弱……经过之前那一幕，韩景芳再不觉得小秋柔弱了。不过，那样纤纤细细温和无害的模样，还是很能骗过一些人的……并开始给吴戈做理疗，韩景芳自然也就不用着急上前，安心旁观了。 小秋这一次理疗特别用心，花费的时间也比往日长出不少，直到自己几近力竭，这才缓缓收了手。 秦戎已经到了片刻，见小秋收手，面露明显的疲惫，连忙走上来扶着她。 小秋瞥了躺在床上的吴戈一眼，面色平静地开口：“我的理疗虽不能手到病除，却肯定能够促进你的视力恢复，你还要不要继续做我不会再强迫你第二次，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你的眼睛能否恢复也不仅仅只干系你自己，不管你遭遇了什么，生了还是受了伤，都不能够成为你任性的理由！” 话尽于此，小秋疲惫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几乎大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在秦戎的臂膀上，随着他一路出了病房，经过韩景芳的时候，轻轻点头，算是对他之前没有出手的感谢。 又一天早上，小秋依旧去了医院，但韩景芳站在楼下。 看见韩景芳一脸无奈地摇头，小秋也没勉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再一天，刘芳芳做检查拆线出院，小秋却仍旧去了总后医院一趟，照旧看到的是韩景芳。她没有多说，只留给韩景芳一个电话号码，乃是她宿舍的电话。吴戈哪天想开了，这个电话号码就能找到她；否则，做再多都没有意义。 刘芳芳出了院，小秋下午下了课，也到他们的小院看望。 她到的时候，秋芬嫂子正在收拾晚饭，钟玉琴收着晾干的尿片儿，小秋先和老太太招呼，又笑着问道：“我姥爷呢？” “说是去找什么墨鱼干，能补血下奶的，对芳芳恢复也有好处呢！”钟玉琴笑着唠叨，一边拦住想要帮忙的小秋，道，“就几块了，你不用管了，洗洗手这就准备吃饭了。” 收尿片儿的活也不累，小秋也不再坚持，笑嘻嘻对钟玉琴道：“那我去看看小齐齐！” 一边往屋里走，小秋一边在心里琢磨，她的大青花里倒是存着不少墨鱼干，当初，母亲宋秀莲早产伤了身体时，王奶奶曾给过一些墨鱼，说是最能调补妇人经产，她给母亲用过。如今，她手上人参燕窝这些东西多了，倒是忘了墨鱼干了。 看看吧，若是姥爷买到就算了，让老人尽尽心也是另一种孝心；若姥爷买不到，她再拿一些出来也不迟。 她低着往屋里走，一脚迈进里屋，没留意差点儿与人撞个正着。 小秋反应快，往后跳了一步躲开，对面那个人却没有这等敏捷的身手，一个趔趄竟往前跌出去，小秋已经看清差点儿撞上的是刘芳芳，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舅妈，你不在床上歇着，怎么就下来了？”定睛一看，扶住刘芳芳的时候顺手把了把脉，脉象平和充实，再看起色也红润饱满，没有产妇常见的血虚气弱之像，显然恢复的不错，于是撑不住笑道，“我知道了，小舅妈一定是被拘地受不住了，想站在门口透透气吧？哈哈，好，好，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的小表弟齐齐呢？” 刘芳芳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指指床上，见小秋快步走过去看孩子了，这才心虚地瞥了一眼门口的痰盂，回身的时候，偷偷踢了一脚，把痰盂踢到门口的角落里，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了，这才扬起一抹笑，往床边走过去。 小孩子见风长，这才五六天功夫，看着竟似大了一号，原本通红发皱的皮肤也长开了一些，红色褪去不少，脸上的皱褶也少了些，看着皮肤饱满细嫩了许多，柔柔软软嫩嫩的，可爱指数自然也直线提升，稀罕的小秋恨不能趴上去啃两口。 还好，她还知道轻重，这么小的孩子皮肤太嫩，还经不起人亲亲摸摸，只能看着眼馋手痒，看着小家伙睡得酣然，不知一身嫩皮细肉被人觊觎上了。 这时，秋芬嫂子端了刘芳芳的晚饭进来，摆在桌上，反身往外走的时候，不忘将之前盛补汤的碗捎上。 “齐齐妈，刚刚盛汤的碗呢？”秋芬嫂子扫了一圈没看见，就低声询问，“是不是没喝啊？那汤里加了洋参、当归、阿胶……可都是给你补身子的好东西呐！” 刘芳芳神色闪过一丝慌乱，飞快地扫了小秋一眼，伸手从门口取出一只空碗来递给秋芬嫂子：“嫂子说笑话呢，那么多好东西熬的汤，我怎么舍得浪费了呢……喝了，喝了，刚刚你送进来，我就趁热喝了呢。” 第八百七十二章 小秋见刘芳芳要吃饭了，连忙跑去兑了半盆温水来，让刘芳芳洗手，并顺势退了出来，留刘芳芳自己在房中吃饭。 她刚出来，就见姥爷宋胜书已经回来，正在和姥姥钟玉琴说话：“……唉，这墨鱼可不好买啊，我转遍了城里几大市场，都没找到，还是巧了，最后问到一个南货铺子里，才找到这么一点，据说还是人家自己吃的，我说了半天好话，才匀了这么一点给我。” 小秋过去一看，见姥姥手里捧着个打开的纸包，几片切碎的墨鱼干，最多不到半斤……品质倒还可以。 “姥爷姥姥别着急，我问问有没有去南方的，捎一点儿回来，应该耽误不了舅妈调养。” 听小秋这么说，宋胜书和钟玉琴都露出释然的笑容，刘芳芳站在窗内，却暗暗焦急烦躁…… 宋秀程赶在晚饭前回了家，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晚饭，小秋告辞出来，就看见秦戎开着车在大门外等着。 宋秀程见怪不怪了，只笑着和秦戎打了个招呼：“来了怎么不进去？” 秦戎早已经跳下车，替小秋打开车门，一边笑着和宋秀程寒暄：“齐齐太小，怕惊吓，我就不进去搅扰了。等他大一些，不用您让，我也不会客气的。” 宋胜书和钟玉琴都有些意外，互相交换一个目光，都在心里暗暗赞许，小秋的婚事他们早就议论过多次，之前还担心小秋会和吴家小子走到一起，眼下看着，倒是秦小子入了外孙女的眼。这孩子虽说身世孤苦了些，但品性好，知书达理，还肯上进，小秋跟他在一起，倒是更让家长们放心。 秦戎和宋秀程寒暄两句，随即就来向二老问候。钟玉琴看着眼前出色的小伙子，满眼赞许和欣慰，拉着秦戎的手道：“这里和你的家没有两样，再到门口不进去，姥姥可要生你的气了。” “欸，姥姥说的是，小子记住了。”秦戎乖巧地答应着，又听钟玉琴唠叨了几句，这才抽身告辞，与小秋一起离开。 “你不是学校里有事？”等车开出来，小秋才问。 秦戎侧脸看了小秋一眼，笑道：“不来接你，根本没法安心啊！” 这话说的！小秋瞪他一眼，然后自己先撑不住笑了：“什么时候学的，也会耍贫嘴了。你学坏了！” “这就叫坏啊？”秦戎又瞥了她一眼，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脸上露出一抹带点儿小坏的笑容来。 这笑容出现在吴戈脸上天经地义，但出现在秦戎脸上却让人颇觉违和。小秋怔了一下，片刻默默地转回头去，目视前方，却显而易见地走了神儿。 秦戎也飞快地收回目光，专心开车，看着平静的表面下，心里也是一阵怅然。 看起来，小秋似乎对他有一些小亲近，可两人的关系还是含糊未定，在他心中，很想尽快确定下两个人的关系，哪怕没有订婚，至少能够确定彼此的心意…… 吴戈虽说从受伤归来后，就有些喜怒不定，脾气乖戾，但他只要在，小秋就不可能完全放下他，遇到他稍显亲昵的言行，她总是下意识回避，从未回应……这让昂秦戎总是有些不安，想要尽快确定关系让自己安心。 两个人沉默半路，快到小秋学校了，秦戎才重新开口：“我到的时候，恰看到姥爷出去回来，说是墨鱼不好买，我让人从南方邮一些过来吧？” 相对的，东南沿海的出产丰富许多，特别是像墨鱼这样的调补之物，南方人更喜欢，所以制作售卖的也多。小秋大青花里的墨鱼干，还是她跟师父去北海买的，复制了不少。只不过，想要拿出来，还得有个借口，秦戎让人从南方购买邮寄的方法恰合小秋心意。 她点点头，两个人之前沉默尴尬的气氛也随之消融，小秋笑着关心道：“你那么早就到了？那怎么还不进去？” 秦戎回头看着一脸纯挚无伪的小秋，很想说，他对刘芳芳的感觉不好。大概是从小寄人篱下的缘故，秦戎远比同龄的孩子更会察言观色，也远比同龄之人敏感。他发现，刘芳芳表面上看着大方端庄，其实性格中颇为狭隘，甚至有些偏执。 她喜欢别人的仰视和奉承，对于比她更优秀的人很抵触，甚至会透出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一点，其实并非只有他有所察觉，吴戈、成江、乃至乔西都有所察觉。他相信小秋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不过是碍着姥姥姥爷和小舅舅宋秀程的面子，这才维持着表面的亲近和谐罢了。 所以，秦戎没有说自己没进去的原因，只含糊道：“我吃过饭了，再说进去也是等着你，在车里也一样。” 听他这般说，小秋也没继续追究，转回话题道：“既然让人代购，那就索性多买几样吧，鲍鱼、花胶、海马、海龙，并淡菜、干贝都多收一点，吴奶奶也挺喜欢这些干货的。” 至于海马海龙，她是想着帮姥爷姥姥并大奶奶和爷爷奶奶配点儿药酒，补养填精、固本扶元，让他们的身体更康健些。 上一辈子，她一没经济条件，二不懂医术，眼看着老人们身体早早衰弱老迈，疾病缠身，却毫无办法。这一辈子，她学了医，又有了财力支持，自然要早早着手，替老人们调理好身体，益寿延年的同时，尽量让他们能够少些病痛，安享晚年。 其实，这事儿她自从接触医学就开始做了。不过，开始时多半是请求师父替她开方子，用的也多是一些党参黄芪这些评价药材。如今，她自己的医术，给老人们调补身体已经足够了，用的也早已经是洋参燕窝这些。 第八百七十三章 对于老人尽孝，秦戎也是一样的，当然也知道这些年小秋做的，于是笑道：“这个你放心。若是顺手，石斛、天麻这些也捎带一些，怎样？” 石斛滋阴，天麻平阳，都是比较常用的补药，而且性平中正，适量的话，长期用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当然，自家人用不上，小秋行医也肯定会用到，可以说医者对于品质上乘的药材，永远不嫌多。 小秋自然不会拒绝，满面欣喜地答应下来。心里则在合计，古代的医者并不拘泥于坐堂看诊，还会行走世间，游历山川湖海，体察民情、采集草药的同时，还能够见识到更多的不同的病症患者、体验各地特色的产出、药用，甚至，搜集积累民间的偏方验方……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向师父申请，暑假出去走一走，游历一番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诱惑力十足，但小秋同样知道，眼下她独自外出游历的可能性不大。 胡思乱想中，小秋到了卷棚胡同，没进门，她就察觉到家里有人，进去一看，成江和乔西都在，还有一个人却是小秋想不到的，竟是上了前线的金笛。 “金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部队换防了吗？”不怪小秋这么惊讶，关键是金笛之前写过信回来，说她会等着乔北一起撤离。 一连串问题丢过去，小秋也同时观察了乔西和金笛的脸色，这两个人脸上并没有悲戚之色，足以说明，乔北没有事，那么金笛突然回来，就有些奇怪了。 乔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脸看向金笛，带了一点小心翼翼。 她这个动作让小秋皱了眉头，下意识地道：“难道是乔北……” 反倒是金笛神色淡然，反而对乔西笑了笑以示安慰，然后才平静道：“也没什么事儿，我们的部队已经撤下来，不过是需要休整之后才返程。我们后勤部门不需要休整，就分批撤回。我是第二批。” 虽然金笛说得风淡云轻的，但小秋却直觉没这么简单。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成江和秦戎，没有继续追问，只笑着道：“哎，早知道你回来，我就不去我舅舅家了……这样，我还存了一点好东西，你们等着，我去拿。” 乔西跳起来笑道：“你藏了什么好东西，我居然不知道？” 说着话，跟着小秋出了正房，往厨房里去。 “你哥又出幺蛾子了？”小秋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金笛去前线，为的就是乔北，能让她自己回来的原因，也只有乔北。这两人都没有悲色，说明不是受伤或者牺牲，那么，乔北能做什么伤金笛至此，其实不难猜了。 乔西无奈地摊摊手，露出一个束手无策的表情：“狗走到哪里，都改不了吃屎！” 这个比喻……够恶心，可也够形象！ 乔北那人，小秋虽然不及吴戈秦戎那么熟稔亲近，但也算很了解了。高中时，就没少招花惹草，女朋友换了无数，进了大学后，被屎糊了眼，对一个绿茶迷了心，跟三孙子一样天天讨好卖乖膈应人，为了那么个女人，向吴戈秦戎这些人借钱讨东西不说，甚至拿了乔西的东西去讨好，想一想就够够的了。 尽管吴戈秦戎都说乔北本性不坏，但在小秋看来，这就是个渣渣，做个普通朋友也就罢了，根本不值得任何女孩子喜欢，偏偏，一向活泼乐观的金笛就喜欢上了他，还傻乎乎的认了死理儿，为了这么个渣渣，放弃正式专科学校的学业不说，还不惜以身犯险，请战上了前线……结果呢？ 不过，若真是如她想的，乔北故态复萌，拒绝了金笛，说不定对金笛反而是件好事。甩开这个渣男，她就不信了，金笛这么好的小姑娘，还能没有好男生喜欢了！ 乔西话音刚落，金笛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你们跑那么快干嘛？可不是想着把好东西偷分了吧？” 小秋瞥了乔西一眼，对方回了她一个叹息的眼神，然后笑着迎上去，伸手捏住金笛的脸：“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们俩干活跑腿，却被你说得这么不堪，好哇，这上去一趟就壮了胆量了是吧？看我教你重新做人！” 两个人笑闹着从厨房里出去，小秋秋笑笑，打开冰箱，借着冰箱遮掩，从大青花中取出一份香辣蟹和一份辣炒海瓜子。两样东西都是做好了放在大青花里，她随时用来解馋做零食的，只需放进锅里蒸五分钟，热透了就能开吃了。 “哎哟，你不说都吃完了吗？这是啥时候的？呜呜，你有好东西都不告诉我来吃……”乔西一眼看到海瓜子，兴奋之后就开始控诉小秋，一边目光却看着成江，显然是拉自家人做支援的。 成江却不好说小秋，只拿了牙签过来，替乔西挑海瓜子的肉。 小秋却招呼秦戎开啤酒，她则张罗着金笛赶紧吃：“蟹子你吃几个就好，虽然加了姜和紫苏，但终究是大寒之物，多吃了受不住。还是吃海瓜子吧，这个我煮的透，寒性也弱，多吃一点没关系的。” 去了南部边陲，虽说金笛只是后方医院里工作，相对真正的作战前线危险小得多，但生活上毕竟没办法和大后方，特别是京城比。更何况，小秋有条件又有心思，家里的吃喝最讲究，也最美味的，一见之下，金笛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海瓜子肉极小，指着它吃饱是不显示的，却是极好的下酒菜。 这几个人谁也不离开，喝酒也就没什么顾忌，也不用别人劝，一人一个易拉罐，一边说着话一边吃东西喝酒，又自在又舒坦，却不知不觉地都喝得有点儿多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暮春之夜，晚风送凉，大石榴树下，终于顺着小秋的意思安置了一张竹床。 这竹床比普通床略矮，四脚框架为木，三面围栏和床面为竹，只刷了清漆，避水防腐，却不失淳朴本真的特点。 小秋和乔西金笛占了竹床，秦戎和成江则一人一只竹躺椅，五人围坐，谈天说笑，喝酒纳凉，倒是恣意畅快的很。 因为在家中，身边也都是至亲和老友，小秋没有刻意节制，一边和乔西金笛说说别后之事，一边吮着海瓜子喝着啤酒，不知不觉地有了些酒意。 再看乔西和金笛两个丫头，乔西脸色已经不红了，转为发白，而金笛的一张脸却红的如同染了色的，就知道这两个都喝得有点儿高了。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于是笑着吩咐招呼成江和秦戎：“不早了，你们早点儿去睡吧，我们仨许久没见，还不知说到几点呢！” 金笛却还没有彻底喝醉，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易拉罐，摇摇晃晃下了竹床，道：“你们说你们的，我是坚持不住了，困了，我要睡去了。” 说着，自己熟门熟路地往进了正屋，显然是去小秋住的西屋。 见她这般，小秋也不能不管，无奈地笑笑，也跟着金笛进了屋。 乔西喝得有些晕，这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起身要跟上，却被成江一把拉住：“这么晚了，你该睡了，有什么话明天说……走，我送你回房间。” 说着，不管乔西地挣扎，半拥半抱地扶着乔西往东间里去了。 自从宋秀程结婚后，成江就搬进了东厢房的北间，南间自然就成了乔西偶尔留宿的房间。 廖晨仍旧保留着西厢的北间，西厢的南间则是吴戈秦戎留宿的房间。吴戈离开后，这里就成了秦戎一个人的屋子……上了大学，不用回大院居住，秦戎在这里住的时候，倒比回大院的是时候还多。 这一眨眼功夫，五个人走了四个，只剩下秦戎一个，默然片刻后，再次举起手中的易拉罐，喝了一口。 农历月末，满空星辉，秦戎也不再吃东西，只拎了一只易拉罐，仰在躺椅上，看光辉满目、星河灿烂。微凉的夜风吹来，仿佛将并不太深的酒意一并拂去，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醒如斯，孤立如斯。 正自嗟叹间，有脚步声响，小秋惊讶的声音也饿随即传来：“咦，你怎么还没去睡？” “喝多了，睡不着。”秦戎缓缓坐起身，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哈哈哈……”小秋讶然失笑，好一会儿才道，“从来只听说喝多了犯困，还没听说喝多了睡不着的，你且坐着，我进去伺候好那位小姑奶奶，回来好好研究研究，是你动了手脚还是酒精发生了变异！” 说着，自顾自去水井旁，打了半盆水端进屋去。金笛喝的有点儿高，和衣就睡下了。她打点儿井水进去，帮她擦擦手脸，去一去酒气，也能睡得舒服些。 几分钟后，小秋从屋里出来，将脸盆里的脏水倒掉，自己又洗了手，这才重回到树下，拖了拖另一只躺椅，然后摊手摊脚地一躺，伸手去摸，一只易拉罐递到了她的手中：“少喝点儿，也该睡了……” “……爱情是什么东西呢？为什么那么好的姑娘就跟糊了心窍一样，成了傻子呢？”小秋轻声地说着，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一不小心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 秦戎的话被打断，微微愕然地坐起身，侧脸看向小秋，却见，星光下她的眉目宛然，神思却有些迷茫恍惚，不由心中一动：小丫头好像醉了呀？ 果然，小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顾自道：“自古至今，那么多人歌颂，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可是，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不应该是让自己更好才对吗？为什么，变得丧了心智、失了理智，行事乖戾、言行失据，甚至自轻自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但凡有点儿理智的，不够该知道，你站在高处时对方尚且没有心动，难道你自降身份，贬入尘埃滚一身尘土，对方反而会喜欢你？放着明珠不喜欢，反而喜欢土坷垃？哪里有这样的傻子啊！这是什么荒唐逻辑……” 小秋絮絮地说着，中间还有几个小小的停顿，拧着眉头，一脸苦思不得解的烦恼状，顺势抬手喝一口酒，复又絮絮地说下去…… 刚听到小秋的自语时，秦戎还觉得醉态可鞠，像只蜷起爪子的猫咪，慵懒中透着可爱。可转瞬，他就被小秋说得那些话吸引了注意力，她说‘爱情是让人更美好的’，她说‘不能低到尘埃中去’，她说‘爱人更要爱自己’……可她大概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就能忘记这种种，只要在她身边，看她一颦一笑，都好似拥有了整个春天；听她只言片语，就已经如饮甘露琼浆…… 从小秋这一番‘心里话’，秦戎得知，其实，她心思纯净，对男女情事尚未开窍，这个认知，难免让他有些沮丧；但同样的，小秋能说出这一番话，就说明她不仅对自己还未生出情愫，对吴戈乃至其他人都一样。 而且，她的这番话，也让秦戎更清楚地了解到，她内心的骄傲，她不屑于祈求人爱，更不屑与为了某个人，滚落尘埃，把自己从明珠变成土坷垃！ 由此，秦戎大概明白了小秋对待吴戈态度的变化，吴戈受伤后情绪低落，可以冷淡甚至疏远、恶语相向，小秋仍旧做朋友该做的，不辞辛苦为他理疗，促进他的视力恢复，却不再亲近，更不会贴上去，祈求眷顾…… 第八百七十五章 她骄傲如斯，却又无比忠诚。 她因自己的骄傲，不屑于向任何人祈求，哪怕是爱情，也不能让她折腰。 她忠诚于自己的友谊，为此不惜花费财力心力，更不惜耗费巨大的体力，只为了增加朋友伤势愈合的几率……小秋每天从医院离开，精神都会很萎靡，甚至几次忍不住在车上睡着，若非理疗耗费太大，又何至于如此？ 美貌的女子常有，机智聪慧的女子多见，但是，像她一样又执拗又傻的，大概只有她一个。 小秋嘟哝着嘟哝着，竟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星辉映照下，她的脸明明有些模糊，看在秦戎眼中，却似乎晕了一层柔光，安宁、美好，不可替代。 她的呼吸匀细绵长，呼吸间，隐隐有酒香，又有一抹让秦戎熟悉亲切，禁不住心动加速的馨香…… “咳！”一声轻咳，惊动了秦戎。 他的身体猛地弹开，然后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差点儿趁着小秋睡着轻薄了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再听到身后渐走渐近的脚步声，秦戎心惊的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我……”他急切地回头，想向成江解释一番，只不过，他刚开口，就卡主。 面对成江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秦戎突然不想做什么解释。瞬间的惊慌退去，迎着成江的目光，秦戎反而镇定下来。 他起身，看着成江将自己身上披的外套给小秋盖上，又转回身，这才道：“换个地方……” 成江没作声，却率先向西厢走去。 进了屋，他们两个谁也没关门，就站在西厢门内，转身，就能遥遥地看着院子里的躺椅和躺椅上的人。 秦戎缓缓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喜欢小秋，相信你早就知道的……不管将来如何，我爱她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成江没有埋怨，更没有责怪，只是默默地听他说完，抬手拍了拍秦戎的肩膀，“不早了，歇着吧！” 说完，径直越过秦戎，一路走到院子里，将睡熟的小秋唤醒：“醒醒，该去屋里睡了！” “唔，好……”小秋迷迷糊糊地起身，迈步就往屋里走，脚底下发软竟一个趔趄往前摔出去。 秦戎到底做不到自己进屋睡觉，跟在成江身后出来，却在发现小秋脚下打晃的同时，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把即将摔倒的小秋捞在了怀里。 “小秋，你怎么样？扭到脚没有？”秦戎扶稳小秋，立刻弯腰去查看小秋的腿脚，那样子紧张的，仿佛小秋不是打了个趔趄，而是遭遇了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祸事。 成江愕然一瞬，干脆地转身，回了房间。 秦戎的心意他们早就看得明白，而且，相对于吴戈，也都更看好秦戎的品性。只不过，他们没有人掺和，都希望小秋开窍后，选一个合心合意的人共度一生。如今，看这情形，倒是秦戎更有希望了……他们乐见其成。 秦戎的眼睛转了一瞬，随即又全心关注到小秋身上：“……怎么样？” “啊，我没事，没事，真的……”小秋有些不好意思地动动腿脚，以显示自己的完好无损。 秦戎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仍旧扶着小秋，微笑道：“是不是睡麻了腿？” 小秋睡了一觉，酒意反而更浓了些，心里似乎是明白的，却因为秦戎紧张兮兮的模样儿让她好笑，那笑容就像可乐里的泡沫，直冲上来，半点儿掩不住地浮了一脸：“嗯，嗯，我没事，真的没事儿……哎哟……” 还真是睡觉把一条腿压麻了，加上酒劲儿上涌，脚步虚浮，小秋这么一动，又是脚下一晃，往下就扑……只不过，这回事直接扑进了秦戎的怀里。 “……小秋，”秦戎抱了个满怀，幸福来的太快，快得让人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当了。 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叫出小秋的名字。 “唔……我没事儿，放心……我困了，我要回屋睡觉了……”小秋一边说着要走，手却紧紧地攥着秦戎的衣服，头也靠在秦戎的肩膀处…… 秦戎的心砰砰跳着，血液上涌，连额角的血管都突突跳起来，环在小秋背后的手，微微颤抖着，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足勇气，用力，将怀里的人抱紧。 “啊，我怎么了？”小秋却突然清醒过来，用手撑着秦戎的胸膛抬起头来，迷迷蒙蒙地抬眼看了看一脸窘迫的秦戎，扯着嘴角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呵呵，我没事儿了，放心……” 说着，竟真的转身，一步一步走进屋里去了。 她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秦戎不放心地跟上去，一直跟到正房门口…… 小秋一步踏进门，转回身，看见跟在身后的秦戎还笑呵呵地推了他一把：“你也去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说完，就当着秦戎的面关了房门。 秦戎站在屋门口，默然半晌，才缓缓转身，往自己房间里去了。 而隔着一道屋门，小秋转身睁开眼睛，眼里已经没有半点儿醉意。 她只要想，就可以千杯不醉，之前任由酒意上浮，不过是没有刻意控制罢了。却没想到，秦戎那用力的也一抱，瞬间让她一惊，心中默默沟通大青花，转瞬，就将酒劲儿消除了个干净。 酒醒来，再回想之前的种种，只觉得感叹，却并不觉得尴尬后悔。 若说，往日秦戎待她的种种，让她大概知道秦戎对她有意的话，今晚，她算是确定了这个猜测。也知道了，秦戎对感情的隐忍、小心翼翼，她甚至从秦戎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一丝朝圣的虔诚。 这个认知，让她不由地想到了秦戎的身世，还有他一直以来谨慎、隐忍的性子。还有，当初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秦戎总是默默守候……那时候，他就对她很好很好了，但只要吴戈在，他就总是退后一步，将她身边的位置留给吴戈。 她默立在门内，听着秦戎一步一步离开，心中莫名怅然，若有所失。 第八百七十六章 本来困得不行的小秋，用大青花化解了体内的酒气后，躺在床上，身侧是睡得沉沉的金笛，她自己却大睁着眼睛，半点儿睡意也无。 她脑子里盘旋着一个问题，她该如何面对秦戎的感情？ 若是之前，她大概会毫不怀疑地回答，她与秦戎在一起一定会生活的很好。可经过醉酒后的亲近，她突然不敢确定自己的心意了。她对秦戎难道一点儿男女之情都没有，要不然，为什么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拥抱？ 纠结了好久，小秋才累极睡去。却始终没记起，当时秦戎扶住她的时候，还是她自己揪住人家秦戎的衣襟不撒手，秦戎才将她拥紧。她才是始作俑者。 要说，小秋的性格一直很光棍，纠结不来的干脆不费心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问题交给时间，都会解决。 故而，睡一觉起来，第二天一早，小秋被生物钟叫醒，起身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再见到秦戎，已经没了前天晚上的纠结，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秦戎也一直怀着忐忑，怕自己的唐突惹恼了小秋，见到小秋神情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又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她是喝醉了，完全记不得昨晚的事情了么？还是，那些事对她根本不算什么，毫不在意？ 男女情事，患得患失，你猜我猜，大抵如此。这种事情，不单单秦戎这种毛头小子如此，即便小秋活了两辈子，上一辈子结过婚的人，也超脱不到哪里去。 再说，小秋上辈子虽说结过婚，但那种经人介绍的婚姻，说句不中听的，其实就是适婚男女凑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她自觉活的久生活阅历丰厚，却不知道，谈及男女爱情，她也不比秦戎强多少。 因为醉酒，之后又失眠了半宿，小秋的精神有些萎靡，上了车就窝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 秦戎看着她这样子很有些担心，路上没出声打扰她，等到了医院门口，才开口道：“要不然，我进去说一声，休息一天？” 小秋抬手看看手表，他们今天动身并不晚，反而比平常早了几分钟，有这几分钟，她找个地方，进大青花里打个盹儿，精神就能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用了，”小秋拒绝了秦戎的建议，抬眼看见秦戎眼中的关心，不由心中一暖，笑着道：“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对了，我想吃油漆胡同的羊肉烧饼了，你帮我去买吧？” 听她这么说，秦戎不再多说，笑着答应了，打开车门让小秋下车，并目送她一直走进医院里去。 小秋先去郑秋实的办公室里，反锁了门，然后就进了大青花。时间太短，小秋没真的睡觉，只是进入大青花合眼假寐了片刻。她只是前一晚没休息好，又因为有金笛在，也没能进大青花休息，从而有些精力不足，假寐一会儿，已经足够把精神补足了。 给吴戈治疗完，小秋自然比平常更疲惫些，却也不至于坚持不住。 她拿着手帕擦去额头的细汗，一边和韩景芳说话：“今天该换药了，吃点东西，就回去休息吧。” 吴戈伤及的是经脉，非重法不能奏效，郑秋实用的针灸之法，也是很少见的古法，放血祛除淤阻、度穴刺激经脉修复，其间痛苦虽比不上刮骨疗毒，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要不然，第一次治疗郑秋实也不会给他用上麻醉术。 因为麻醉术本身对神经就有所损害，吴戈了解之后就拒绝再用麻醉，之后几次都是咬着牙坚持生熬下来的。因为太过痛苦，每次治疗完，衣服都会被冷汗浸透。而且，每次坚持治疗结束，他就撑不住昏睡过去，连午饭都不能吃。 这时候，秦戎也买了早点回来，几个人如常在长廊里吃了早饭，小秋略加收拾，就准备和秦戎离开。 “我们走了，你们也快回病房吧！”小秋出声告辞。 一直沉默的吴戈突然动了动嘴唇，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小秋看见了他的动作，却没有出声询问。 倒是韩景芳暗暗叹了口气，替这个别扭的小子开了口：“小秋啊，你今天又没空过来吗？”说的自然是吴戈换药治疗的时候。 小秋笑了笑，道：“我早上有两节大课，不能请假。上完课……我会尽量过来的。” 这话说的很诚实，也很诚恳，韩景芳心中觉得算是替傻小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笑呵呵地送小秋离开：“那……我们等着你哈。总觉得你在，会没那么紧张。嘿嘿，郑主任太严肃了，每次见他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小秋微微挑着眉，失笑道：“哈哈，原来我还有缓和气氛的作用。行啦，行啦，看在你这么看得起我的份儿上，我也会尽量过来的。走啦！” “哎，哎，慢走，慢走！”韩景芳笑呵呵地看着小秋上了车，秦戎发动车子走远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来。 “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吧？”韩景芳兴冲冲地折回来，入眼的却是吴戈黯然的一张脸，“咦，我说你咋还不满意啊？人家小姑娘上课那么忙，都答应尽量过来了……” 吴戈嘴角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淡淡道：“没有不满意。回去吧！” 是啊，尽量来……不过是委婉地拒绝罢了！以他对小丫头的了解，若是答应，就绝不会有这种含糊的说辞。 她那么自律，生活学习安排得细致非常的人，时间几乎精确到秒的，他治疗又不是突发事件，她来不来，怎么可能需要用上‘尽量’！ 韩景芳有些摸不着头脑，推着吴戈往病房里走，一边在心中腹诽：就这臭脾气，见了人家姑娘连句话都不说，更别说给个笑脸了……这副样子，人家还每天起大早过来给做理疗，难道还说明不了什么吗？换成是他，一定想法子先订婚再结婚，把人拴牢靠了。 那么好的姑娘，长得漂亮，脾气好，还有一手好医术……错过了，还去哪里找啊！ 第八百七十七章 不得不说，吴戈是了解小秋的，但他却忘了，自己已经一年多没和小秋在一起了，一年的时间不长，但有时候能够改变许多。 小秋回到学校，照旧小睡了一会儿才去上课。两节课后，她就收拾书籍准备离开，李芳云与她一起出来，笑道：“你最近可是忙多了，也就上课能见个面，平常都不见人影儿了。” 小秋笑笑道：“我小舅妈给我生了个小弟弟，你不知道多可爱，下了课就恨不能快点儿跑过去看他。” 略略一顿，小秋道：“你晚上还去医院吧？我过了这几天也能去了。” 小秋帮李芳云联系了脑外科的实习机会，当时是因为吴戈在那边住院，之后，吴戈转院去了总后的中医科，她过去的次数就少了。但是李芳云已经和科室里的老师很熟悉了，自己去也完全可以了。 听说小秋又能去医院了，李芳云很高兴，她自己倒是可以去，却还是希望有个小伙伴一起。当然了，小秋与科室的关系熟，有她在能争取到更好的实习资源。 两个人说说笑笑离开教室，李芳云去了图书馆，小秋则骑了自行车往医院里去。 之前她出那个小车祸把车子撞变了形，换了个前轮终于修好了，仍旧是她日常出行的代步工具。 整个八十年代，自行车是大众出行首选的代步工具。小秋在回想，女式摩托车出现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九十年代初，那还有至少五六年……好吧，汽车普及了她也不想变成堵车一族，堵在大马路上吃尾气……这么一想，骑摩托倒是个很有前途的选择。 胡思乱想着，小秋骑自行车的速度却不慢，从学校到医院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跑上楼穿了隔离衣出来，恰好看见韩景芳推着吴戈从病房里出来，吴奶奶他们都没来，只有林娅跟在吴戈身边，一脸温柔地低声说着什么。 “小秋，你来啦！”韩景芳欢喜地一声招呼，成功地吸引了林娅和吴戈两个人的注意。 林娅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扬起一脸灿笑道：“小秋今天有时间过来了，没有课吗？” 说话语气熟稔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小秋是很要好的闺蜜朋友呢。 “上完了课过来的。”小秋很实诚地回答，然后率先转身，往治疗室里走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林娅有多深的同学友谊，如今，她的身份是实习医生，保持客气对待就够了。 之后，林娅再没找到表达同学之谊的机会，小秋一直跟在郑秋实身边，专注认真地帮助他给吴戈换药、做治疗。 这一次换药检查，吴戈的视力持续恢复好转，光感越发明显，对着光，已经能够分辨出人和物的大体形状了，能恢复到这种程度，至少不是全黑世界了。 吴戈咬着牙坚持完治疗，没等推出治疗室，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林娅一脸心疼地看着吴戈，不停地拿手帕替他擦着脸上的汗。 小秋收拾着治疗用具，抬头瞥见两个人的互动，撇开了眼睛。 吴戈几乎昏过去，不知道这些，韩景芳却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叹：这小子训练打仗都以智计多出闻名，怎么应对起女人来就没了脑子呢？明明在乎的是小秋医生，偏偏允许这个姓林的在身边，这样岂不是生生将人家小秋医生给推远了吗？ 他伸手推动吴戈的轮椅，巧妙地躲开林娅，一边向郑秋实和小秋告辞：“郑主任、小秋医生，我们回去了！” 小秋这才抬起头来，平静道：“回去让他好好休息，若是可以，帮他擦一擦，换身衣服也行，受伤失血比较严重，他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的，万一感冒了，影响到咱们的治疗就不好了。” 韩景芳连声答应着，推着吴戈出了治疗室，一边低声嘟哝：“你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姑娘去哪里找……”别扭个什么劲儿！ 后边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跟在身后的林娅一脸羞涩道：“他的伤势还没恢复，我也不指望他现在就能给我回应……呵呵，没关系，我有耐心等，等他的伤好了，我相信他会看到我的好。” 韩景芳愕然地看着一脸幸福状的林娅，然后，脖颈僵硬地转回头来，继续往前走，努力控制住抖抖胳膊腿儿，把鸡皮疙瘩抖搂掉的冲动。 给吴戈做完治疗，也将近中午了。小秋问过郑秋实上午没什么工作了，就骑了自行车匆匆出门，去就近的馆子里打包了两个菜一个汤回来，和郑秋实一起吃饭。 看着桌上的红烧鱼和干炸肉段，郑秋实笑眯眯地瞥了小徒弟一眼，道：“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师父！”小秋不满地叫了一声，抗议道，“我就是心疼师父你又瘦了，想孝敬孝敬罢了，怎么到了师父眼里，就变了味儿呐？说的我好像没良心不孝顺似的。” 郑秋实斜她一样，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头吃饭，没再做声，但表情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平常好像真的没孝顺过师父几回啊……小秋心虚地嘿嘿一笑，却还是蹭到郑秋实身边，替他斟了一盅青梅酒，道：“师父啊，我嘴巴笨，不会拍马屁，心里对师父却是最尊敬的，也是把师父当成我姥姥姥爷一样孝敬的……” 郑秋实瞥她一样，仍旧不说话。他就等着小丫头自己现原形呢，才修了几年道行啊，就到他面前来显摆？ “嗯，嗯，师父啊……那个，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小秋到底耐不住，将自己的打算吭吭唧唧地说出来。 郑秋实心道：来了。 表面上，却一副不在意模样，捏着酒盅子抿一口，然后吃菜。小丫头还是有心的，点的几个菜都是他喜欢的。 第八百七十八章 “师父，我那天突然想到一件事，古代的大医家固然会读医书、学医术，却也都会亲自走遍山野采药，或者四处游历，考察各地的特产药材，了解各地的风物、习俗，从而见识更多的病人。”说到这里，小秋顿住，眼睛看着郑秋实，看师父仍旧垂着眼皮吃东西喝酒，对她说的话似乎没什么意见。 偏偏这般，小秋反而心中没底，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重新开口：“我就想啊，现代医学重视实践，解剖生理药理等等实验占很大比重。中医却更多地是学习背诵枯燥的医书典籍，少了实践相配合，那啥，脱离了实践，仅靠死背书，和医院里相对单调的临床病例，又怎么可能真的习得医学之精奥？” 听小秋这般说，郑秋实终有有些动容了。 他一口将半盅酒喝尽，放下酒盅，呼出一口气道：“你能有这一番思量，说明你是真用了心……” 不等小秋谦虚几句，郑秋实又道：“你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现在国家目前的医学生培养制度，却是从高考生中选取人来培养，前头十数年，小学中学一路过来，数学英语理化诸多课程缺一不可，缺一就不可能考上大学，自然也进不了医学院……至于大学后，短短五年，能把基础医学基础学完已经不错了，能不能入门根本不做考量，只需要功课考试及格就能毕业……唉！” 种种种种，化成一声叹息。 郑秋实不是不知道，如今医学生培育机制的弊端，可他能做什么呢？他能收小秋为徒，从小教导，也得庆幸小秋自己勤奋刻苦，学医用功，其他功课也没耽误，要不然，难道不用考大学了？ 现今的制度是，不考大学就能不考行医资格证，就不能当医生……学了医却不能进医院做医生，哪岂不是坑了跟他学医的孩子？ 眼见师父神色黯然，小秋不免有些暗暗惭愧，想起她重生前，国家已经对学医，特别是中医继承人培养机制有了一定的改革，传统的师徒传承又被捡了回来，又正式师承的学医者，考中医大学享受一定的优待政策。另外，国家对传统医学的学习、发扬投入了更多的物力人力，人们对中医的接受度也有所增加…… 她连忙出言安慰道：“师傅，现在咱们刚刚恢复了高考，重新认识到读书学习的重要性，各门科学的细节完善，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相信，咱们传统医学经历了几千年的传承，底蕴深厚，短时间的低谷很正常，但绝不会被彻底埋没了，终有一天能够重新发扬光大，被世人所接受和认可的。” “呵，这些道理你师父我还是知道的，不用你个小丫头来劝我！”郑秋实只喝了两盅酒解乏，这时已经拿起一个馒头开始吃饭，吃了两口，不满地撇撇嘴道，“这也叫馒头，又软又不劲道，一点儿不香！” 一听这话，小秋就笑了，给郑秋实夹了一块鱼腹肉，笑道：“师父您想吃馒头还不容易啊？明天就是周末了，我发面给您蒸。咱们家有柴灶，还有我姥姥自制的面引子，发面蒸出来的馒头，一定是您喜欢的味道。” 听小秋这么说，郑秋实脸上露出一片笑来，点点头道：“蒸几个玉米面的，再蒸几个碱面馒头，那个也好吃。” 小秋自觉惹老头儿难过了，这会儿正想法儿逗老头高兴呢，自然没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片刻又道：“你老即便觉得我的手艺不过关，也没关系，我姥姥在呢，我请她做镇指点着……再过几天，我小表弟过十二日，我娘也会过来，到时候，您老不怕没有馒头吃，想吃什么味道的都有。” 郑秋实终于被哄得开心起来，笑呵呵地点着头道：“京城的鲁菜馆子不少，味道也不错，就是这面食，还是老家的好吃。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老家的大锅饼来了，你打个电话给你娘，让她来的时候带一个过来，那个烩着吃是一绝。” 小秋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里琢磨，这话题是怎么偏的，咋就能从学医偏到馒头锅饼上来的呢？ 正瞎琢磨着，就听郑秋实淡淡道：“至于游历一事，你一个人是不行的，若是能找上两个靠得住的小伙伴同行，我就没意见。” “啊，师父，你答应啦？”小秋惊喜地几乎要跳起来，看郑秋实的目光横过来，连忙扑上前，给老头儿捶背捏肩，一副狗腿模样。 郑秋实给人做治疗的时候多，自己享受的时候却很少，能到的徒弟的孝敬，自然是又舒服又满意，却半天才开口：“这些日子，没白在吴家小子身上练手法，有进步。” “……师父，您这话说的！”小秋尴尬地笑笑，又道，“说到底还是师傅您教导有方，嘿嘿……” 得了师父允准的小秋，心情大好，殷勤地伺候郑秋实吃过午饭，这才打扫残羹剩饭离开医院。临走还询问郑秋实晚上想吃什么菜，好搭配特色手动大馒头。 离开医院，小秋就直接回了家，拿面引子揉了面团，等待面团发酵，这才回学校。 当天晚上，她就煎了咸鱼，炒了鸡蛋虾酱，又洗了几棵水灵鲜嫩的大葱，这些都是郑秋实要求，新出锅大馒头的绝配农家菜。 做了这顿农家菜，小秋还特意给秦戎打了电话，让他叫上二哥成江。又收拾了一份，用饭盒装了，等秦戎回来，让他开车给姥姥姥爷送过去。 咸鱼虾酱在家不稀罕，进了京城却不常见。宋胜书和钟玉琴着急赶进京城来，带了给孩子的东西，给儿媳妇坐月子补养的东西，却不会带着些自己习惯吃的家常菜。送一些过去，相信老人会喜欢的。 秦戎离开没多会儿，成江带着乔西和金笛前后脚地过来了。看到盖帘上白胖白胖的大馒头，成江立刻露出一片喜色，就连乔西也笑着道：“哎，刚出锅的馒头，有饹馇没？” 说着，就走上前去找馒头饹馇。 第八百七十九章 看她这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金笛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你只是去鲁省过了个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小在鲁省长大的呢！” 因为去婆家住了些日子，而不知不觉沾染了婆家的生活习惯，乔西自己没觉得如何，被金笛点破后，登时羞窘起来。 她也顾不上找馒头饹馇了，跳起来就去扯金笛的嘴，却被金笛一闪身躲过，一边往小秋身后飞奔，一边向成江抗议：“成江，二哥，你也不管管你家媳妇儿，就看着她欺负人啊……” 被她这一嚷嚷，乔西更加恼羞成怒，发狠要追上去好好教训教训金笛个臭丫头，却被成江拉住，笑着道：“我带你去找好东西。” 乔西被拉住，本来还火大呢，突然听到成江说找好东西，立刻就被吸引了，不由就跟着他一路往厨房里走了，一边还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啊？” “你跟我来，看见就知道了。”成江引她进了厨房，一直走到灶头前面去，然后在乔西一脸疑惑中，拿根树枝进灶膛里戳了几下，然后，就像变戏法一样，从灶膛中的余烬中挑出一个圆圆胖胖的圈圈来。 “咦，这是什么？”刚挑出来的圈圈儿黑乎乎的，还挂着好些柴草灰，看起来脏兮兮、丑巴巴的。 成江只是笑，却不说什么，用树枝挑着那圆圈圈，在灶台一角轻轻地磕打着，渐渐地，沾在上面的灰烬都磕掉了，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来，竟是一个面捏的圈圈，放在灶坑里烧熟的。 “小秋这是不小心把馒头掉灶坑里了？”乔西猜测着，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啊，馒头不是这个形状。这圆圆的面圈儿，倒像是西餐厅里的甜甜圈……”只不过，甜甜圈的外形比这个可好看太多了。 成江瞥她一眼，将那个面圈圈放在案板上，拿了菜刀咔嚓一下子，切成了两半，随着面皮切开，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乔西这才发现，面圈圈里还放了馅料。 成江的刀不停，又连续几下子，把一个面圈圈切成了六等分，然后率先拿了一截递到乔西手中：“你先尝尝！” 说完，自去拿了一只盘子，将剩下的五分装了，准备端到外边去。 刚刚从灶坑里扒出来，即便面皮不太烫了，馅料却仍旧烫的下不了口。乔西呼呼吹了好几下子，这才咬了一点点品尝，入口，面皮有烤制的焦香，而且丝毫不影响面粉本来的麦香，搭配着浓香的肉块馅料，真是相当的美味可口。乔西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即便烫的嘶嘶哈着气，嘴巴一歪一歪的，却仍旧吃了一口又一口。 成江把另外几段端出来，金笛和小秋也围上来吃。 小秋笑嘻嘻地吃着，一边得意地向成江显摆：“我发明的夹馅儿好吃吧？” 金笛一边吃着，一边好奇地问：“怎么想起来把面放到灶膛里的？不怕烧糊了吗？” 小秋笑道：“这东西算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零嘴，也是小偏方。原来家里都穷，吃不起白面，有一点白面，都是留给病弱的老人和孩子吃。因为少，没办法大锅蒸馒头，就做成细条，然后捏成圈圈放在灶灰里烘烤。并不指着这个吃饱，就是吃了饭后贴补贴补的东西……” 金笛听到这里，笑着插话道：“我想到了另一个原因，埋在灰里不太容易被发现，等人吃饱了散去，再想给谁吃，就不怕出矛盾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很可能！ 小秋看了二哥一眼，笑道：“我们小时候，日子就比较宽裕了，家里基本都能吃上馒头了，不过，很多人家吃的都是掺了玉米面的杂面馒头。而每次蒸馒头烧个面圈儿，就是我们这些孩子期盼的美食……都抢着赶紧吃饭，谁吃饱了，谁就能去灶下扒面圈儿了……” 说着，兄妹俩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真真犹如昨日，恍惚就在眼前，温馨而快活，不由会意而笑。。 成江笑道：“那时候，家里的灶膛可是好地方，不蒸馒头就没办法烧面圈儿，就随手扔两块地瓜，或者土豆、胡萝卜进去，烤一烤也极好吃的。” 小秋则补充道：“还有烤鱼，二哥还记得那一回，咱们兄妹几个捉了鱼在野地里烤鱼吗？连个盐沫儿都没有，就那么烤熟的，却特别特别好吃，半尺长的鱼，我一口气吃了四条还是五条来着？” “半尺长的鱼你吃五条，你们捉了许多鱼吗？”乔西立刻被吸引了，好奇地询问起来。 小秋看成江一眼，简单地讲起了当时捉鱼的盛景：“……哎，那次捉的鱼腌起来吃了一冬天都没吃完。” 乔西和金笛两个人都是一脸向往，乔西直接道：“暑假我跟你回去，你带我去捉鱼吧！” 小秋摆摆手，指着二哥成江道：“你放着大佛不拜，却来找我这个小喽啰。我给你说吧，我三个哥哥捉鱼都是好手，你让我二哥带你去，肯定能让你过把瘾。” 金笛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就在我面前显摆吧……” 小秋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没关系啊，到时候让我三哥带咱们去，我三哥捉鱼也很厉害的。” 成江却笑着摇头道：“我觉得你们最应该找二叔和大哥……” 小秋一下子反应过来，拊掌道：“我咋忘了这事儿，我爹和大哥养了鱼塘啊，想要多少鱼没有哇……嘿嘿……” 正说着话，秦戎回来了。几个人一起动手，摆饭开吃。 秦戎吃着乡村风味的家常菜，一直沉默着，吃完饭，帮着小秋收拾桌子的时候，突然小声问道：“受了伤能不能吃虾酱？” 小秋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了他说的是谁，道：“若是伤口未愈合，是不建议吃腥膻之物的。不过，吴戈的伤口已经好了，眼下治疗的是经络……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若是想给他送，不放辣椒就好了。” 第八百八十章 说起吴戈爱吃的东西，小秋笑着从角落里扒出一只小瓷坛子来，笑嘻嘻地给秦戎看：“比起虾酱来，那小子更爱吃这个……给他带两个馒头，搭配一碟子这个，够他解馋就行了。这东西性寒，少吃一点就好了。” 说着话，小秋将密封的坛口打开，一股子咸鲜的味道扑鼻子而来，秦戎下意识地屏了一瞬呼吸，随即惊讶道：“这是……螃蟹酱？” 小秋连连点头，颇有些遗憾道：“之前把它给忘了，这东西搭配刚出锅的大馒头最好了……嘿嘿，这可是我自己拿满子满黄的大螃蟹做的，可不是外边卖的那些，他们可没舍得用满子满黄的大螃蟹做酱的，都是用公蟹或者瘦蟹，看不出太大差别，但吃起来口感可差太多了。” 秦戎口味偏淡，对这些东西只是一般，但看着小秋说着话，又小心翼翼地把坛子封好，一副小守财奴的模样，不由好笑。 她就是这样，表现得好像多小气，其实不管多稀罕的东西，也不吝于拿出来分享。 第二天早上，小秋早起后把冰箱里的馒头拿出来蒸上，把腐乳、糟鹅掌、卤鸡胗、泡椒笋子、烤鸭蛋等小菜收拾了六七个小碟子，当然，没忘了把螃蟹酱也盛了一碟子出来，弄好了这些，馒头也蒸好了，装了三个大馒头，并烤鸭蛋、糟鹅掌和螃蟹酱各装了一些，秦戎开车去医院。 这一天，吴戈起得早，天还没亮就让韩景芳推着他下了楼，在长廊上等着了。 眼看着天色放亮，小秋拎着一个兜子过来，韩景芳颇有些喜出望外，快步迎上来，一边接过小秋手中的兜子，一边低声道：“昨天没有休息好……” 小秋低低地应了一声，笑着交待：“自己蒸的大馒头和小菜，你先吃着吧！” 韩景芳也丢掉满眼的担心，笑着应道：“自己蒸的馒头啊？那我可要尝尝，嘿嘿，陈阿姨做的菜是不错，就是口味太清淡了，不够有滋味儿……”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长廊下，韩景芳将装馒头的布袋子打开，拿出一个大白馒头，一边夸着，一边递到吴戈鼻子底下：“闻闻闻闻，香吧？小秋自己蒸的，嘿嘿，还热乎着呢，我先吃了哈！……哎哟，还有糟鹅掌啊，辣的吧？我最爱吃小秋做的辣糟，又香又辣，好吃又过瘾！” 韩景芳吃了一块糟鹅掌，又剥开一只烤鸭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啧啧赞叹着，小秋注意到，他对一碟子螃蟹酱碰都没碰……想来是西北人，并不习惯吃这种生腌的海产品。 小秋没有多说话，放下书包，开始给吴戈做理疗。 理疗过程中，她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经络滞涩，承受力也减低了许多，稍稍一用力，就能感受到吴戈的反应，应该是疼得厉害……这都是休息不好、经络滞涩的正常反应。 心思动处，小秋加了几个舒缓、助眠的穴位，一面开始细声慢语地说话：“说起来，我都一年多没自己蒸馒头了，这一次，还是师父他老人家说想吃老家的馒头了，我才蒸的。平常里没觉得，这一比较，还真是比外边卖的好吃许多，比秋芬嫂子的手艺都好呢，把乔西金笛吃得都撑了，喝了一晚上的消食茶……对了，金笛从前线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据说是服从命令回来的，可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没说，你知不知道原因啊？她这次上前线，好像能记一个三等功，有了功劳，可能转一个好学校上学，我希望她能进我们学校，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了……” “唔，她可能去不了你们学校。”吴戈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小秋愣怔回神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应该是部队的学校……” “可是，京城并没有军医大学啊……”小秋一句话没说完，就自己顿住了。她突然想起了进修学院，也就是总后医院的进修部，针对部队医学人才进行高等继续教育、进修的部门，虽不算正式的大学，但在部队内部绝对是最好的。师资、条件，都是首屈一指的。 而且，她隐约记起郑秋实提及过的，最近忙着进修班的事情，针对的就是上战场归来的立功人员，而且，这一次进修班招生门槛放低了许多，卫校毕业、专科毕业、乃至未毕业的人员，通过考核后，皆可入学。 金笛上了大半年大专加几个月的卫校，之后上战场立功归来，不恰恰好符合招生条件嘛！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大概明白了金笛的去处……她之所以提前归来，乔北那渣货又出幺蛾子是一个原因，恰好家里替她安排了归来的前程则是另一个原因吧。 金笛之所以没有提及，大概是因为，进修班招生的事还未公布，尚处于筹备期间，不好提前宣扬吧。 “嘶……” 小秋一个走神，手底下的力道没掌控好，惹得吴戈疼得吸了口气。 “啊，疼了？我放轻一点……这样可以吗？”小秋回过神来，连忙调整力度，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了，专心给吴戈做理疗。 大概是小秋说话让吴戈精神放松了，加上她加了舒缓、助眠的穴位理疗，不多时，吴戈竟靠在轮椅上睡着了。 小秋察觉到后，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帮着他睡了一小觉。 秦戎买了豆浆回来，吴戈也睡了一觉醒了。这一觉睡得并不长，也就一刻钟左右，但却觉得特别舒服，之前头沉、头疼症状都缓解了许多。 等闻到螃蟹酱的鲜香后，他的嘴角竟隐隐带了一点笑……看得韩景芳愕然着，叼着一块馒头都忘了吃。 第八百八十一章 韩景芳看到了吴戈嘴角浮现的笑意，还当这小子想明白了呢，可谁知，一转眼，人家小姑娘就跟着秦戎一起离开了。然后，吴戈嘴角的那抹笑自然就不见了。 韩景芳深深地叹口气，道：“你既然喜欢她就别放手啊？要是我，就是死了，也希望我的女人替我守着……你别跟我整什么为人着想那一套，我自己都或不痛快，哪里管得了别人。” 略略一顿，韩景芳瞥了吴戈一眼，见他脸色很难看，不由在心里小得意了一下，再接再厉道：“人家小姑娘不喜欢你也就罢了，可明明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非得把她撵走，这不是高尚，不是替人着想，是犯傻，是被猪屎蒙了心，是……” “……”吴戈的嘴哆嗦了一下，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 只是韩景芳自己说不下去了，吴戈生气不是该吃不下饭吗？吃得格外卖力、狼吞虎咽是怎么回事啊？看那咬馒头的恶狠狠地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馒头有仇呢！ 每天早上，小秋都要去医院给吴戈做理疗，白天上课，偶尔抽时间去宋秀程的小院一趟，看一看越来越可爱的小表弟，更是探望姥爷和姥姥。秋芬嫂子一直住在小院那边帮忙，分摊了大部分家务，从而没让小秋姥姥钟玉琴受太多的劳累，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 至于小秋姥爷宋胜书，每天等钟玉琴把孩子抱出来稀罕稀罕，别的活计也插不上手，于是就每天在京城里走动游逛，倒是把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市场摸了个清楚，然后，买回形形色色的补样品来，又有给小孙子买的泥人、拉花、拨浪鼓、泥叫叫、蛐蛐罐儿……直到因为蛐蛐的叫声吓哭了孩子，被老伴儿钟玉琴骂了一顿，宋胜书这才有所收敛。 一转眼，刘芳芳出院又过了五天，小齐齐出生十天了。 鲁省风俗，男孩儿过‘十二日’，女孩儿过‘八日’，招待亲戚乡邻。满月和周岁反而不用待客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宋秀莲和宋秀菊姐妹俩却是说好了都要来的。 王利民送二老进京后，住了一晚就回去了，到了小齐齐十天上，他又送宋秀菊到省城，与宋秀菊会合后，姐妹俩一起坐车进京。 小秋得了信儿，提前请了假，秦戎不用说，也早早地请好假，准备开车带小秋去接站。 结果两个人回到家里，二哥成江和乔西也都回来了，成江开口安排，他和秦戎去接站，让小秋和乔西在家里整理整理，也好给宋秀莲宋秀菊姐妹俩准备房间，安排饭食。 小秋欣然同意，带着乔西把准备好的被褥床具拿到院子里，抖开在晾衣绳上透气，趁这功夫，两个人把西屋收拾打扫一遍，把小秋的铺盖被褥搬到书房的木榻上，里间的大床让给娘和小姨居住。 那排好房间，小秋开始动手准备晚饭，若是其他客人，小秋指定会带人去下馆子了。但自家娘和小姨过来，她却要亲自下厨做几个菜了。 菜色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有白魁老号的扒羊肉，还订了一套烤鸭，小秋自己做一个清蒸鳜鱼，用的是活鳜鱼，只需要宰杀入锅就好。一个金玉良缘，用的是蟹粉猪肉圆和鱼肉圆，呈金玉两色，肉丸浓香四溢，鱼圆鲜嫩爽滑，汤清如碧，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一道龙井虾仁是保留菜色，清淡弹滑，鲜美非常，几乎没人不喜欢。另外还有一个什锦砂锅和一份百菌豆腐花儿，也都比较简单。 各种材料备好之后，小秋就先淘米蒸饭。至于菜品，等客人进门再动手上锅一点儿不耽误，而且不至于冷了之后失了味道。 做菜的活儿乔西插不上手，她就把准备的水果洗了，装好果盘。 两个人备菜、洗水果的活儿干完，就把院子里晾的被褥床单拿进房间铺排下，刚收拾完，大门口有汽车的马达声，小秋迈开腿就往外跑——自从过年，一转眼三个多月没见老娘了，小秋还真是有些想念了。 等她跑到大门口，宋秀莲和宋秀菊姐妹俩已经下了车，正往大门口来，几个小伙子在后边拎行李。 “娘，小姨，”小秋欢呼着迎上去，一手拉住宋秀莲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挽了小姨，夹在两个人中间，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你个孩子，都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宋秀莲却停住脚步，一边数落她，一边拉着她和后边的人打招呼，“小秋没见过吧？这位是你未来的小姨夫，姓裴，你叫叔叔吧！” “呃……裴叔叔！”小秋愣了一下，才重新微笑着叫人。 心里却在暗暗嘀咕，这位不是一向冷淡吗，不过是小齐齐过十二日，这种事都是女人走动，男人不参与的，他过年都不上门拜会的，怎么这会儿突兀地跟了来？ 小秋之前去省城，不是没见过裴文钧，只不过，那时的裴文钧称得上风度翩翩，却对谁都不咋热络，客客气气不会失礼，却实在谈不上亲近。 是以，王利民和小秋爷俩对这人的看法都一般，觉得这人大概是没看起他们村里出来的泥腿子，所以不肯亲近。 当时，小秋还劝慰自家老爹，说人家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清高些也是难免的，不像村里人那么热络也是正常。 可今天，小秋客客气气叫人问候，裴文钧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满脸带笑，语气表情都透着亲昵，道：“大姐，去年小秋到省城，我们见过的……这才多久没见，小秋个子又高了，这气度也愈发出众了，别说省城，就是京城也少有比肩呀！” 小秋颇为意外地愣了一瞬，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小姨宋秀菊，却见她一脸欢喜、欣慰，显然是为未婚夫跟自家人亲热欢喜。 小秋目光转回到秦戎和成江身上，与两人目光一碰，大概已经明白了原委。 果然，没用她再猜测，裴文钧就笑着道：“大姐，你和姐夫真是教导有方啊，小秋这么优秀就不用说了，成江也是清大高材生。还有成江的弟弟，据说学习成绩也很不错，很有希望考入京城的几所大学……啧啧，你们这成绩，不说在咱们省里，就是拿到全国，都很少见啊！” 第八百八十二章 本来宋秀莲和宋秀菊都没注意小秋的身高问题，这丫头有一段时间没长高了，家里人都以为她长足个子了，谁成想，会又突然长高一截？ 经裴文钧一提醒，宋秀菊先惊讶道：“哎呀，小秋还真是又长高了，看这个头儿，比小姨都快高一头了呀！” 宋秀莲和宋秀菊姐妹俩都不算矮，一六二、一六三的身高，在这个年代绝对在平均水平以上的，加上两人身材比例好，双腿细而修长，自小钟玉琴教养的两人腰板挺拔，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还要显高一些。 小秋楼了娘和小姨的胳膊，笑嘻嘻道：“小姨这话太夸张了，真比你高一头，那就太难看了！” 说着，又回头对裴文钧道：“裴叔叔，有话咱们进屋再说哈。” 小秋招呼着大家进门，乔西也帮忙招呼，又主动带着宋秀莲和宋秀菊姐妹俩梳洗休息，成江则主动招呼裴文钧落座喝茶。小秋打个招呼进了厨房，把该上笼屉的上笼屉，该下锅的下锅，很快整治出一桌饭菜来，招呼梳洗过的宋氏姐妹和裴文钧一起入座吃饭。 吃过饭，留下乔西和成江收拾残局，小秋和秦戎开车载着三人去了宋秀程的小院。 两个做姑姑的看侄子，裴文钧这个准女婿到了，自然也要拜望一下宋家二老。 宋秀程这天回来的早，一进门，裴文钧由宋秀程接过去招呼，小秋乐得轻松，陪着娘和小姨进了卧室，看小齐齐去了。 小齐齐又长大了一圈，一张小脸饱满起来，比刚出生时更加可爱了。小秋几人进来的时候，钟玉琴刚刚帮小家伙换了尿布，刘芳芳也喂完了奶，小家伙吃饱了，又换了干爽的尿布，正精神着，攥着小拳头转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宋秀莲和宋秀菊喜爱弟弟，对这个小侄子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宋秀莲毕竟自己生了几个孩子，表现得还不是太热切，宋秀菊却喜欢的恨不能把孩子抱回去的模样，一边拿一对银手镯晃着上边的铃铛，一边道：“哎哟，小齐齐这眉毛鼻子随了我哥，英气十足的，眼睛嘴巴却随了我嫂子，大眼小嘴……这模样，比小姑娘还俊啊！” 钟玉琴笑笑道：“你这是看着自家孩子，哪里都好了。” 刘芳芳却笑道：“秀菊也快结婚了，不用着急，结了婚赶紧自己生一个比齐齐更好看的。” 宋秀菊本性腼腆，又没结婚，一听这话，自然羞窘地低了头。 钟玉琴瞥了儿媳妇一眼，笑着道：“你嫂子这话也不光是开玩笑，你们结了婚，还是尽快要个自己的孩子吧，你前头那个……毕竟不是你亲生的……” 宋秀菊愕然抬头，看看刘芳芳，又看看大姐，最后目光落在母亲钟玉琴脸，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娘，我们……我们不准备再要孩子了。” “什么？”钟玉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之下，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也不等宋秀菊回答，就上前一步握住宋秀菊的手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裴家逼着你答应的？” “娘！”宋秀菊羞窘又难堪地叫了一声，提醒老娘裴文钧就在外屋，老娘的声音那么大，说不定外头都听见了。 钟玉琴显然真生了气，反握住小女儿的手，带着她顺着另一扇门，进了旁边的耳房，关上门，确保娘俩说话不会被外屋听见了，这才开口问道：“你刚才那话是怎么回事？是裴家的注意，还是裴文钧的注意？” 宋秀菊不明白，自家老娘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她嫁给裴文钧，生孩子也是为裴家传承香火，和老宋家没什么关系吧？裴家老人和裴文钧都没有意见了，老娘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 再说了，现代妇女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理想，又不是旧社会的妇女，心甘情愿做传宗接代的工具……裴文钧都说了，他有了李培已经够了，不忍心再让宋秀菊为他遭受生产之痛，他就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陪他一起到老，不想她受一点儿痛苦。 宋秀菊脸上的羞窘退了大半，脸色郑重起来，坚定地看着老娘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道：“娘，你听我说，没人诓骗我，也没人逼我。我们之所以决定不再要孩子，也是因为文钧不忍心让我经受生产之痛。再说，培培的妈妈出了国，他外婆家对他又不好，他来到裴家后对文钧和我都特别亲近，不，是对我比对他爸爸还亲近，有什么事儿都是找我说。这一次进京，他还要来呢，还是文钧说他刚上学，不能让他养成随意请假逃课的习惯，临来前的晚上，他还一直跟着我……你不知道有多可怜，我都差点儿软了心……” 看着小女儿说起未婚夫和未婚夫的儿子，满脸带笑、眼睛发亮的模样，钟玉琴只觉得心里闷闷地疼，嘴里发苦，却无法言说。 一直以来，她和老伴儿只说大女儿性子绵软，受了婆家那么多年的磋磨。谁成想，小女儿竟然还不如大女儿，大女儿虽然性子绵软，至少心里是明白的，小女儿看着倒是个好的，其实竟是个傻的！ 听听，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因为那孩子的妈妈出国、外婆家不待见，孩子就跟她很亲，比他爸爸还亲……稍稍有点儿脑子的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啊！ 那孩子自小经历的多，心智成熟的早，心眼儿也多，外婆家没有指望了，到了奶奶家自然要表现得乖巧懂事听话，才能有个容身之处。对她这个准后妈好，和她亲近，更是那个孩子心机深才能做出来的。 要不然，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又从小没见过的孩子，为什么和你特别亲近？她这是自己没脑子，就以为所有人都没有脑子了嘛！ 第八百八十三章 面对这样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闺女，钟玉琴真恨不得抽几个耳光，让她醒醒神，只是一时给气狠了，一口气上不来，竟说不出话来。 跟着一起进来的宋秀莲扶了钟玉琴，一边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柔声劝解道：“娘，您先别着急，咱们也不知道具体啥事儿，让秀菊给咱们说清楚了，咱们再商量咋办不晚啊！” 这些年，小秋用心替二老调养着，两个人的身体一向不错，比前些年被批斗的时候还好上许多。虽然被小女儿气到了，但一会儿就缓过劲儿来，拍拍大女儿的手，示意她别担心，目光却一直落在小女儿身上，片刻没有移开过。 到底，钟玉琴还是勉强压下满腔怒火和失望，握了宋秀菊的手道：“这事儿，文钧爸妈知道吗？他们怎么说？” 宋秀菊见老太太脸色缓和了许多，以为是自己的话说服了老娘，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道：“娘放心，他爸妈很和善，说让我们自己拿主意，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没意见。” 钟玉琴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在心里怒道：两个老狐狸，他们已经有孙子了，自然不在乎是否多一个。只说这种话，诓骗自己这傻闺女，万一将来这傻闺女自己回过味儿来，也没办法埋怨他们。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 心里不是不恼，不是不怒，偏偏眼看着自家小女儿被人哄得迷了心窍，她说急了，只怕反而和自己离了心，适得其反。还是忍过一时，等着和老头子和儿子商量商量，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吧。 她表面平静，内心恼怒失望，宋秀莲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性格一向绵软，又有丈夫万事替她撑着，她根本不习惯自己拿主意，只暗暗扶住老娘，防备老娘气坏了，一边尽量地压着老娘和妹妹，不要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他们所在的毕竟是弟弟的家，有弟妹在坐月子，还有个十来天的小侄儿，可受不得惊吓。 母女三人说了几句话，倒是没有耽搁太久，就从耳房里走了出来。 小秋还坐在床边，逗弄着穿着小衣小裤的小齐齐，刘芳芳也神态安详地垂眼看着姐弟俩互动，房间里祥和安静，似乎都没有被宋秀菊的惊人之语影响到。 宋秀菊觉得老娘反应激烈，再出来还多少有些尴尬，见嫂子和小外甥女的神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也回到床边看孩子。 宋秀莲扶着老娘，自然要争取老娘的意思，见老太太示意，于是，和刘芳芳打招呼，出了里间门，往外间去了。 宋秀菊一看老娘和大姐片刻不停地就往外走，只怕是去找裴文钧的麻烦，霍地站起身来，也要跟着往外走。 刘芳芳作为儿媳妇，不好多掺和小姑子的事儿，这时，却不敢放她出去。她其实已经猜到，婆婆和小姑子说了什么，这时候若是放小姑子出去，她怕真的闹起来——以她对婆婆的了解，那位是真有容人之量的，不管如何，婆婆不会在这里把事儿闹大。即便不顾忌她这个坐月子的儿媳，还担心惊吓到自己的宝贝小孙孙呢。 拉住宋秀菊后，刘芳芳笑道：“你且坐着和我说说话儿不行吗？这么急冲冲地往外去，是怕咱爹娘吓唬裴文钧吗还是说，怕你兄弟打他？” “呵呵，怎么会……”宋秀菊尴尬地笑笑，被迫重新坐了下来。她支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没有听到大声吵闹喝骂的动静，也略略安了些心，重新回来逗弄小孩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刘芳芳说着话。不过是，刘芳芳引得她自己说了许多事情罢了。 小秋趁势起身，笑嘻嘻道：“小姨别担心，我去外边替你看着些，要是姥爷姥姥小舅舅欺负裴叔叔，我好进来给你报信！” 说着，不管宋秀菊脸上又羞又嗔，一转身，就从里屋出去了。 她出来的恰恰好，钟玉琴正好和风细雨地问裴文钧结婚的事情。裴文钧神态诚恳，口才清楚，思维逻辑清晰、有条不紊，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无处不替宋秀菊考虑得周全得当。若是没有宋秀菊提前的爆料，就连小秋也会对他改观，觉得他是个值得小姨托付终身的男人了。 宋胜书、宋秀程和宋秀莲，甚至钟玉琴都脸色和蔼，耐心地听着裴文钧说完，钟玉琴看了宋胜书一眼，含笑开口：“我们上了年纪的，没别的想头，就是盼着你们都好好的，我们也放心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见裴文钧连连点头称是，钟玉琴才笑着继续道：“我们老两个没啥大能耐，就是守着老辈儿传下的几张点心方子，秀程和秀菊两个人都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只有他们大姐在我们老两个跟前，点心铺子就让她受累看着，但她也是替他们三个人受得累，将来，点心铺子势必会分成三份……秀程秀菊都有工作，不指望我再给他们什么了，这钱就留给我的小孙孙们吧。” 宋秀程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老娘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说起家产的事情来，眼底的冷意飞快闪过，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和煦，笑意洋洋道：“谢谢爹，谢谢娘，也替小齐齐谢谢爷爷和奶奶了……文钧啊，我的任务是完成了，你们结了婚之后，也得抓紧才行啊。” 裴文钧掩下一抹阴霾，表现的仍旧是略带些尴尬地连声答应。 小秋依在钟玉琴身边，这会儿就装小孩儿，搂着姥姥的胳膊，憨憨地问道：“姥姥，你是说点心铺子有我的一份儿吗？我能有多少？能买辆摩托车不？” 钟玉琴很配合地摸摸她的脑门儿，笑着道：“你们姐弟仨，比较吃亏，只能分你娘那份的三分之一啊。” 小秋立刻苦了脸，失望道：“买摩托车不够吗？” 钟玉琴回头看向宋胜书和宋秀程，然后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宋秀程笑道：“你个没出息的，想半天就买辆摩托车啊？那个还用分铺子买？你想买个什么牌子的，小舅舅给你买。你那份子还是留着吧，一年分红都够几辆摩托车了，攒上两三年，等你大学毕业，正好买房买车，一并置办了。” 第八百八十四章 宋秀莲在旁边笑嗔道：“你个闺女家，买啥摩托车，那东西可不安全。” 说着，又嗔怪了宋秀程一句：“你就纵着她胡闹吧，那东西跑起来太快，你姐夫好歹换了汽车，我才不担心他了，你再给小秋买上，不是让我天天提着心嘛！” 钟玉琴也帮衬大闺女道：“你姐姐这话对，那东西不安稳，咱们还是别买了。秋啊，你想一想，买辆车行不？我和你姥爷给你买！” 小秋抱住钟玉琴的胳膊，笑着撒娇道：“谢谢姥姥，还是姥姥最疼我，嘿嘿，不过，车临时不用买了，有秦戎开车接送呢。我刚才不过是和小舅舅开玩笑呢！” “你个鬼丫头，是想看看小舅舅有了齐齐还疼不疼你吧？”宋胜书笑着插了一句，引得大家哄然而笑。 被小秋打了岔的话题，又被宋胜书一句话拉回来：“小裴啊，眼下老大和秀程的日子都过得去，也算让我比较放心，接下来就看秀菊一个了，等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小日子和和美美的，我们老两个也就放心了，你们能做到吧？” 裴文钧一脸笑容地点头答应着，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勉强：“您二老放心，我会一辈子待秀菊好。” 他这句回应看似毫不迟疑，没有勉强，但说出来的话却模棱两可，并没有正面回应生孩子的事情。 宋胜书笑笑，端起茶杯喝茶。而小秋和宋秀莲、宋秀程也随即开始商量小齐齐过十二日的事宜。 宋秀程说刘家人也即将进京，刘芳芳爸爸刘胜朝大概没时间，能够确定的是刘芳芳的妈妈和小姨小姨夫会来。加上宋秀程和刘芳芳在京的同学、同事，大概估计得有三四十个人，加上自家人，大概需要摆五桌席面。 钟玉琴微微皱了眉头：“这么些人的饭菜，有你大姐和秋芬帮衬着，倒是不怕，就是桌椅板凳和其他家伙事儿，得想法子筹借筹借。” 小秋笑眯眯地听姥姥说完，这才开口：“姥姥，您老可别受那个累，咱们啊，下馆子去，到时候，您只需要穿的板板正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可不能让您下厨，累得要命不说，还弄得浑身油烟味儿……嘿嘿，姥姥，女人天天熏油烟，可是加速衰老的，您以后可要注意些才行啊！” 宋秀程也立刻表示赞同：“娘，您就别总想着自己受累了，咱们不在家里麻烦了，下馆子，我明天就去转一转，定个合适的，暂定五桌可好？” 小秋嘻嘻笑：“小舅舅，你别忘了还有我干妈和师父，您呐得多破费，定六桌吧！” 郑秋实肯定会来，他之前已经问过小秋了。李希忙得几乎不见人，却也给小秋打过电话了，至于廖辰、成岭小两口、成江、乔西，应该都会到场……算一算，小秋这边的客人一桌也坐不下呢。 宋秀程笑看着有些得意的小丫头，心道，这丫头为了给小姨撑腰子，装天真扮单纯，不遗余力地炫富、显示底蕴，也真是难为她了。 “行，不就是加一桌嘛，不算事儿。” 听到刘朝胜书记不来，裴文钧多少有点儿失望，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见了刘朝胜夫人该如何示好，如何攀上关系……能得到夫人的青睐，让对方把自己当亲近小辈看，也不失是一种迂回又稳妥的办法。 瞅着宋秀程和小秋说话告一段落，裴文钧主动道：“刘家阿姨他们怎么来？要不要接站？” 宋秀程瞥他一眼，道：“坐火车……岳父洁身自好，不允许家属占公家便宜，更别说用公车跑长途了。” 一听这话，裴文钧脸上露出一抹喜意，立刻道：“我在家里也帮不上忙，接站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小秋懵懂地道：“裴叔叔，你刚来京城，地形交通都不熟悉，……行吗？” 裴文钧好不含糊地表示：“当然可以。我记性好，走一遍的路就能记住。” 小秋立刻眼睛一亮：“裴叔叔，你这么厉害啊，我就不记道儿，去学校的路天天走，还常常迷路……对啦，裴叔叔，你去接站，你会开车吗？” “开车？”裴文钧脸上的得意笑容一僵，随即道，“我叫辆出租车吧！” 小秋恍然一笑，摆摆手道：“在这里哪里需要裴叔叔叫出租，这样，车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只管接站接人就好了。” 这时候，宋秀菊也从里屋里出来，目光快速地在父母哥哥姐姐身上一转，就飞快地落在裴文钧身上，眉目含情，满是温柔。 这副表情看在诸人眼中，自又是各怀心思，感想不同。 看看天色不早了，小秋起身，带着娘和诸人向姥爷姥姥告辞。 临上车，小秋落后几步，与宋秀程低声道：“小舅舅，我听说，最近好几个学校都有进修班，脱产带户口的，你想法子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给小姨……” 宋秀程点头应着，拍拍小秋的肩膀，道：“你小姨的事儿有我呢，你不用太担心了。” 小秋粲然一笑，这才挥手向宋秀程告别上车。 上了车，宋秀菊就想着与裴文钧坐到一起，却被宋秀莲招手叫到了自己的身边，笑着跟她商议：“我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儿给孩子的，就准备了一个大红封，你呢？” 宋秀菊大学毕业后就留校任教，所处的环境比较单纯，性格也相对质朴，透着股子书卷气，对人情世事不太擅长，听大姐这么说，她就顾自道：“我买了一对银手镯，准备一百块的红封，也差不多了吧？我们在单位，生小孩儿的随礼也就十块二十块的……” 宋秀莲看着自己小妹一脸的自以为是，颇有些哭笑不得。单位同事能和唯一的亲弟弟相提并论吗？再说，宋秀菊能够顺利留校，还是宋秀程亲自回了省城办理的，其间还借用了一些刘家的关系呢。这些人情不用还的吗？！ 第八百八十五章 回到卷棚胡同，天色不早了，大家自然就是洗漱休息。 裴文钧倒是仍旧保持着谦谦之风，和宋秀莲打过招呼后，又特特地叮嘱了宋秀菊几句，这才去他的房间休息。 被裴文钧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宋秀菊再回来就有些不高兴，看到小秋给她和宋秀莲安排在一张床上，皱着眉头道：“我睡眠不好，夜里万一失眠，吵着姐姐不好，还是小秋进来睡，我睡次间吧。” 小秋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她们睡，自己去睡木榻，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小秋自然也不勉强，笑嘻嘻地答应了，爽快地跑了两趟，把自己和宋秀菊的被褥换过，和宋秀菊道过晚安，然后乐滋滋地搂着宋秀莲的胳膊进屋睡觉了。 “娘，自从你有了小夏小冬，可都没搂着我睡过了，趁他们俩不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嘿嘿……” 宋秀莲温柔和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呀，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不管我多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啊……” “再过几年，你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再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真正长大吧……” “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小孩子，只会更加孝敬你和我爹啊……” “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什么孩子，也不害臊！” “娘，这个需要害什么臊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再说，生个自己的小孩，看着她从一点点小人儿慢慢长大，会坐会爬，学走路学说话，然后，牵着你的手去幼儿园，再大些能够自己背着小书包去上学……多好啊！” “你呀，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当着外人可不能这么大咧咧地，人家会笑话的……”宋秀莲笑着教训一句，随后又感叹，“不过，你说的这些也不错，有了孩子，才懂得自己的责任，也有了往前奔的动力，要挣钱养活你们啊，要挣钱供你们上学啊，要挣钱帮着你们结婚置办啊……” 此间的木榻除了短一点、窄一点，其实也挺舒服的，小秋给宋秀菊准备的都是干净的被褥床单，还再三晾晒过的，松软干燥，带一点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很清爽、很舒服。 宋秀菊其实没有失眠的毛病，但是看着里屋熄了灯，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也渐不可闻，她却仍旧毫无睡意。 叹口气，她干脆坐起身，打开桌子上的台灯，把枕头往背后一靠，随手拿起台灯旁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开来，入眼才知道，这是一本诗集，语气温柔、语句清新，字句之间描写的都是亲人之间的感情，歌颂母亲，描写兄弟……虽不够磅礴，却很打动人，宋秀菊不知不觉地就读了下去。 嫩绿的芽儿 和青年说 ＂发展你自己＂ …… 人类呵 相爱罢 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 向着同一的归宿 …… 不要羡慕小孩子 他们的知识都在后头呢 烦闷也已经隐隐的来了 …… 母亲呵 我的头发 披在你的膝上 这就是你付与我的万缕柔丝 ………… 明明是平和安静唯美的文字，宋秀菊看着看着却突然烦躁起来，挥手将书本一丢，抱着自己的头，蜷成一团。 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两方人马对峙，一方是文钧，他说‘你爹娘和哥哥都暗示我，让我们结了婚就要个自己的孩子。我对孩子并不排斥，我只是担心你，不忍心你受那样的撕裂之痛，也不忍心你因为生孩子变得臃肿丑陋，没了现在的美丽，你好好想想，再做选择，无论如何，我都是尊重你的决定。’ 另一方是爹娘和哥哥姐姐，他们乱纷纷说着话，你一句他一句的，但主旨都是叮嘱她，让她别犯傻，结了婚赶紧生个自己的孩子。娘还说，‘裴培再好，那也不是你亲生的孩子，跟你不会一条心，说不定，将来他亲妈混好了，要接他出国，他就拍拍屁股走了……’ 大姐也在旁边附和‘你可别犯傻，女人哪能没有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才有盼头，也巴结着有劲头儿，没自己的孩子，那还叫女人嘛？你也看看，连小秋都懂的，生个孩子延续自己的生命，看他出生、长大，学说话学走路，你咋能连个孩子都不如呐……’ 这些人越说，宋秀菊越烦躁，她猛地抬手将身后的枕头扔到了地上，然后无声地张着嘴巴，似乎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呐喊：你们别说了，生不生孩子，是我和文钧两个人的事，你们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责难不休？ 她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略略缓和了些，索性不睡了，趿拉了鞋子出了屋门。 几乎与她同时，西厢的门也打开了，裴文钧披着一件衬衣，走了出来，看见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来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睡不着吗？是不是认床啊？” 宋秀菊把脸埋在裴文钧的肩窝里，双手绕过他的脊背，紧紧地抱住，好一会儿，才点头闷声道：“嗯……可能是大脑皮层细胞太兴奋了，调皮不肯休息呢……” “呵……”裴文钧从胸膛里溢出一声轻笑，胸腔微震，拥着宋秀菊，缓缓仰起头，看着天空中一弯新月，仿似叹息，道：“看到阿姨和大姐，我就能想象到，你若是做了母亲，一定是个极温柔的妈妈，带孩子无比耐心细致……可是，那样，你的爱就会被小孩子抢走，我被忽略了会伤心啊……可怎么好呢？” 宋秀菊听得心里发胀发疼，她用力拥紧眼前的这个男人，满心柔软、不舍和心疼。 正因为他太体贴、太为她着想，她才不忍心让他失望啊。 第八百八十六章 小秋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浓情蜜意的两个人，嘴角挑起一抹嘲讽——他这是把一家人都当傻子呢？真以为拿捏住宋秀菊，就能予取予求了？ 第二天，宋秀菊睡得不好，眼睛和脸颊都有些浮肿，精神却很不错，脸上一直带着一种名为幸福的微笑。 既然裴文钧自请了接站的任务，成江和秦戎小秋照旧做自己的事。倒是从公司里调了最机灵的田金明开了面包车过来，陪同裴文钧去了车站。成岭则开了一辆小卡过来，接下了购买瓜子糖果和红包回礼的任务。 这个年代还没有庆典公司，糖果之类的包装也简单，小秋早就设计了小包装礼盒，交待给印刷厂制作，然后把买来的糖和干果混合分装，就是回礼的小礼盒了。 而宋秀菊和宋秀莲则去了三进院，那边平常有秋芬嫂子定时清理，并不需要大规模清理，只需要略加整理，然后把铺盖用具摆出来就可以住人了。 刘芳芳妈妈和小姨进京后，争取她们的意愿后，再做安排。 小秋早上下午都有课，中午索性没有回去，成岭完成采买任务后，就负责安置各处客人的饭食，省了小秋操心。 这一天又是吴戈换药的日子，小秋上课没能过去。秦戎下午没课，中午就赶去医院，下午一直在医院照料，晚上也没又离开。 小秋一个人回到卷棚胡同，成江和乔西已经回来了，廖辰也跟在小秋身后进了门。 几个人碰了头，说了几句话后，小秋打电话到小舅舅家，得知裴文钧已经把刘芳芳妈妈小姨都接回来了，另外，刘芳芳的两位姑姑和一位婶子也要来，已经在路上了，预计晚上十点多才能到。 小秋回头向廖辰和成江乔西摊手：“看样子，你们得先去那边准备准备了，晚饭也去那边吃吧。” 廖辰和成江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笑着应了。 乔西略带忐忑道：“你们家生小孩儿，怎么这么多人啊！” 小秋瞅着她笑得古怪，道：“不用怕，到时候万事有我二哥顶着呢，不用你操心。” 乔西愣了一下，才明白小秋话里的深意，脸颊轰地一声烧红成一片，追着小秋就要撕她的嘴。小秋笑得打跌，一边逃跑，一边还回头挑衅：“你这会儿欺负我吧，等你进了门，看我怎么联合了大伯娘和大嫂一起整治你！” 两个人笑闹一回，然后简单收拾一下，去了三进院。 宋秀莲和宋秀菊已经把各处的房间收拾妥当，几处客房也铺陈好了被褥用具，只是屋子里好久没住人，太过空荡，还有些清冷。 小秋到了，就走进厨房，拖出一筐子各色水果来，交待给乔西清洗装盘。成江则招呼一声，就出门往街口的小饭馆去订饭了。 这时，小秋才和廖辰坐下，她一边把糖块干果分装到各个果盒里，一边和廖辰说话。 廖辰顺手把盛干果的袋子拿过去，帮着小秋分装，一边回答小秋的问题：“让你小姨进修学习，倒不如帮对方一个忙……你说，给他一个异地升迁的机会，他会不会心动？省内不行，还有G城，再不行，直接给他个出国学习的机会……” 小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佩服地向廖辰竖起了大拇指。 电视剧里，用钱砸脸拆散姻缘的情节，当时看的时候，真是满心愤恨，真到了自己身上，小秋才发现，能够用钱（权）砸人，感觉还真是爽啊！ 这般操作，以小姨宋秀菊的心性，绝对是无条件支持对方进步，而一心向上的裴文钧也绝对不会错过。最妙的是，这么操作，即便拆散了鸳鸯，小姨宋秀菊还不会对家里生出什么误会。 两个人说着话，把事情商议妥当。没多会儿，成江从小饭馆里定了几个菜回来，几人将就着吃了晚饭，就匆匆去了宋秀程的小院。 到了这边，见了刘芳芳的母亲和小姨、小姨夫，寒暄几句，廖辰陪着宋秀程去了趟吴家，虽说吴家早就说过来人，他们上门邀请显得更重视。当然，宋秀程的老教授和直属领导也需要上门邀请。 小秋这边会合了成岭和成江乔西，将请客要用的烟酒糖茶准备好，又把回礼逐一清点了一遍。另外，还有钟玉琴给刘芳芳家里人准备的礼物，也一并点好，放在另一边…… 弄好这些东西，基本就没有她们什么事儿了。 晚上，刘芳芳妈妈留下来陪女儿，顺便照看小齐齐，宋胜书老两口、宋家姐妹，并刘芳芳的其他家人，都坐车去了三进院这边，宋家人自然地住进了二进院各自的房间，刘家人和裴文钧、并成江、廖辰几个，都住在一进的客房里。 有钟玉琴带着宋秀莲宋秀菊安排，又有裴文钧积极地跑前跑后，这边招呼客人的事情也不用小秋操心，她一早起来，仍旧去医院给吴戈做理疗，结束后，又回学校上课，直到中午下了课，才由秦戎接了，和成江、乔西坐一辆车，直接往饭店里去了。 最开始估计了五桌客人，结果到场的足足八十多个人，幸亏廖辰一见人多，就给饭店打电话加了三个席面，这才没有出大纰漏。 热闹喧腾嘈杂，各种的笑脸相迎、寒暄客气，即便小秋只是个相对边缘的小角色，闹腾完之后，也觉得身心俱疲，脸颊发酸……再看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个，虽然仍旧是喜气盈腮，却掩不住浓重的疲态了。 刘芳芳的小姨和小姨夫工作比较忙，参加完宴会，略事休息，就坐火车回程。倒是刘芳芳的姑姑婶婶，两个姑姑都是普通的职员，婶婶直接是家庭妇女，并不急着回去，还要在京城里逛逛。 小秋调田金明开了辆小面包车，载着这三个人随意逛去，她们想去哪就去哪，田金明负责开车和吃饭就行。 宴席结束后，宋秀程就找了机会和裴文钧谈了一回，一说能升迁去大城市，甚至可能有出国进修的机会，裴文钧兴奋地脸色通红，等宋秀程犹豫着说出若是升迁或者出国可能耽误他们结婚时，裴文钧连忙指天指地地发誓，说即便推迟婚期，他也绝不会负了秀菊云云。 宋秀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第八百八十七章 小齐齐的十二日过完了，热闹散场，宋秀菊和裴文钧转天就回去了。宋秀莲一个人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还得再提一件事，刘芳芳的妈妈此次过来，带了一名姓王的中年妇人过来，是刘妈妈用过的一名保姆，三十七八岁年纪，体态微胖，团团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性格温和，干活利落，最重要的是刘芳芳熟悉，用起来比秋芬嫂子自在贴心。 这位王嫂的到来，秋芬嫂子就不用再帮忙了，回了卷棚胡同。 宋秀莲留下来，与秋芬嫂子一起，将卷棚胡同各屋里用的厚被褥都拆洗了。其间，就是琢磨着做小秋爱吃的饭菜，听说吴戈喜欢农家饭，宋秀莲特意多做了，送去医院，看着吴戈吃得香甜，她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吴戈和秦戎两个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又一向温柔敦厚，真心将这两个人自家孩子看待的。后来，两个孩子回了京，小秋也随后进了京，她见得少了，亲近之请却没有变化。再后来，听丈夫说这两个小子可能都对自家闺女有了心思，听丈夫王利民气哼哼恼怒不已，她却是欢喜又发愁。欢喜的是，两个小子都是好的，小秋不论跟了哪个，都不会差了。发愁的也正是这两个孩子都好，都一样优秀，和小秋的情意也分不出厚薄……这样纠结下去，真恼了可就不可收拾了。 与王利民不同的是，宋秀莲更看中吴戈，因为吴戈性格更强硬，宋秀莲觉得自家闺女性格柔软，嫁个性格刚硬的男人，以后才有所依靠。 谁成想，这孩子命运多舛，西疆重伤而归不说，这一回更是差点儿把命留在南边。如今，虽说性命已经抢救回来，可这眼睛看不见……太高深的她不懂，但即便在村子里，眼睛不好使，连自理都难，更别说顶门立户，养活护持妻儿了。 到了这时，宋秀莲心里倒是有些庆幸，自家闺女没跟吴戈有什么太深的牵扯了。不怪她自私，那个当娘的也不愿意看着自家闺女一辈子受苦啊！ 如此想难免心里存了些愧疚，见吴戈果真喜欢她做的农家饭菜，宋秀莲干脆将吴戈的午饭晚饭包了，每天变着花儿地做各色好吃的，送到医院里，看着吴戈吃完才回来。 与此同时，小秋向郑秋实建议，吴戈眼睛治疗的药能不能制成滴眼剂，每天滴眼使用，效用更好，而且不必一直裹着眼睛——经过两个疗程的治疗之后，吴戈的眼睛已经能够明确地看清人和物体的轮廓了，这样的程度，不包扎的情况下，缓慢行动和自理没有太大问题了。 传统中药粉末，想要提炼制成滴眼剂，谈何容易。洁净级别要求高不说，疗效也很难保证。 小秋和郑秋实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决定制成药物眼罩，休息、睡觉的时候戴上，需要活动的时候，就可以取下来。如此以来，疗效不至于受太大影响，也方便了吴戈行动。 在调整治疗方案的同时，吴戈第三个疗程也结束了，他的眼睛仍旧没有太明显的好转，只是光感似乎有所提高，看人看物轮廓略清楚了些。 这段时间，宋秀莲除了每日给吴戈送菜送饭外，就扎在卷棚胡同和三进院子里，把所有的被褥都拆洗了一遍，连各处的窗帘、门帘、椅套、坐垫靠枕之类的，统统拆洗了，又做了两套新的——之前她在家做裁缝的时候，买布要用布票，想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都没办法，如今，市场宽松了，取消了布票，布料放开销售，而且各种花色各种材质丰富的不得了，宋秀莲逛街就盯着各色布料买了一大堆，家里开着服装公司，也不愁没有缝纫机用，宋秀莲算是找到了活儿，天天忙得不分早晚，还偏偏乐不思蜀的，小秋几次看不过眼让她休息也不管用，索性不管了。 进了五月下旬，端午节临近，点心铺子那边迎来一个小的销售旺季，王利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实在顾不过来了，只好打电话请求妻子回去。 来了京城将近一个月，宋秀莲其实也有些想家，想念小夏小冬了，王利民一打来电话，她就要求回家。还特意去问了钟玉琴和宋胜书老两口，老两口却都有些舍不得孙子。 还是宋胜书更果断些，犹豫一会儿，就决定于宋秀莲一起回去。 他如此劝老伴儿：“儿子媳妇都是好的，可咱们在这里，他们约束，不得自在，时间长了，摩擦出了矛盾，甚至发生了口角，伤了情分反而不美。” 钟玉琴也不是那种不晓事理的，也知道老伴儿的说法有道理，黯然神伤一回，也答应了回家。 二老加上老娘回家，坐火车还得倒几次班车，小秋干脆让人开车送他们回去。自然又有她精心调配的药酒、调养品，各种高档食材，又有给弟弟妹妹的吃的穿的，文具玩具各种。另外，特特地给成河带了两套模拟试题回去……七月份，三哥成河也要参加高考了，他最近几次考试成绩都小有进步，保持住这个势头，不说清大华大，考进京城问题不大。 刘芳芳已经出了月子，犹豫补养得好，气色极好，真正的白里透红。 听说公公婆婆和大姑子要回去，她将孩子交给婆婆，自己找了同学作伴，一起去逛街，买了一堆东西回来。有给公公婆婆的，给大姑子和小秋小冬小夏的，还有给小秋大伯娘、利群大娘两家人的，这两家人虽然没进京，但都让宋秀莲捎了红封和小衣服小被褥之类，礼谈不上多厚，却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大面包车只坐了宋胜书老两口和宋秀莲，后半部分，被各种物品塞得满满的。 临行前一天，成江回来说，他请了假，送一送几位长辈，也回去看一看即将高考的成河。 小秋自然没有意见，就连乔西也送了一袋子核桃和好几盒进口糖果、巧克力来。核桃是给成江补脑的，巧克力则是给家里一干孩子的，包括成河小夏几个，也包括大哥家的鹏鹏。 成江也准备了礼物，却是书籍和文具，并没有准备零嘴，看着乔西准备的这些，自然欣慰。 一番不舍在所难免，分别时刻难免伤怀。 送走了几人之后，各人都没空伤春悲秋，很快就恢复到各自的学习、工作中去。 就在这时，有消息传来，京城部队调防南边任务结束，即将回归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最先得到消息的竟然不是乔西，而是金笛。 　　小秋这天晚上没有讲座，下了课就回了家，冲了个凉，就听到秋芬嫂子喊开饭，她擦着头发一出来，就看见乔西黑着脸坐在饭桌旁了。 　　这丫头，看这样子是谁惹着她了？ 　　小秋疑惑着在她旁边坐下，笑嘻嘻地问：“这副小模样儿，可是我二哥做了什么事儿惹你生气了？” 　　乔西翻了个白眼儿，气哼哼道：“你二哥才不让我生气呢！” 　　“哦……我就知道，我二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生。”小秋顺势替自己二哥歌颂了一把，不出意外地再次接收到乔西一对白眼儿。 　　然后，乔西自己忍不住说出来，小秋才知道，是乔北即将随部队撤回来了。 　　“这是好事儿啊，你哥哥立了战功，全身而退，以后前程大好啊……不说这个，最起码长辈们和你都不用替他担心了呀，多好！” 　　乔西无力地瞥了小秋一眼，道：“我没说他回来不好，可让我难受的是，那家伙居然爱上了金笛的一个同事。喂，他哪怕不喜欢金笛，喜欢别人也很正常，但是他干嘛非得喜欢金笛的同事？之前，那个女人还和金笛很要好，据说医院流弹那次，她被砖瓦砸昏了，还是金笛第一时间冲进着火的废墟找到的她……” 　　小秋挑着眉，问：“那个女的知道金笛喜欢你哥？” 　　“当然，”乔西毫不迟疑地道，“那个女的比金笛大两岁，和金笛一个宿舍，床挨着床那种，金笛那丫头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好东西都不在乎，拿出来分给那女的吃用，那女的也装作一副多照顾金笛的样子，两个人一起出入，什么小秘密都分享的，金笛为着我哥上的前线，在一开始就没瞒她，谁知道，这个女人竟横刀夺爱，真不是个东西！” 　　小秋真想呵呵了，金笛这是遭遇到心机绿茶表了呀，还真是应了那一句：防火防盗防闺蜜呀！ 　　不过，转回来说，金笛与其坚持这份无望不值的感情，倒不如这一次死了心，振作精神，好好生活。让小秋说，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更何况以金笛的形象性格条件，不愁没有好男生喜欢她。 　　对这件事，小秋兴致缺缺，她很快就带转了话题：“金笛上学的事安排下来了吗？” 　　乔西这回好歹露出一抹喜色，道：“已经有了眉目了，正好安排一批有功人员继续进修，两年后发本科毕业证。 　　小秋表面不显，心里却道了一声果然，还真猜对了。 　　这件事她问过郑秋实，得了些后继安排的消息，于是道：“不会是总后医院那个进修班吧？”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乔西笑道。 　　小秋摇摇头道：“我只是听师父提过，筹备进修班的事，还不知道金笛在列呢。……哎，我还听我师父说了一句，好像这一期进修班与全日制本科同等待遇，学完后，经过考试可以留下继续读研究生。” 　　“阿，这是个好消息啊，我看着金笛那丫头经了这些事，也沉稳多了，倒是有心向学的样子。哎，说不定，她成了第一个研究生呢！” 　　她和小秋才上大一，金笛读进修班后，两年毕业后若是通过考试及时研究生了，那时，小秋和乔西还在读大四，何况，小秋还是五年制本科，算起来，比金笛晚两年呢！ 　　想起这个可能，两个人都笑起来。 　　笑了片刻，乔西耷拉了脸，叹气道：“金笛丫头上了进修班，你也在那边实习，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唉，早知道，我也报医学院了。” 　　小秋睨着她笑道：“就你那点儿胆子，还学医呢，打个针都能晕了，学医可是需要动刀子的……不说将来工作，我们这刚大一，就接触骨骼、组织、器官和大体，还要做动物实验……” 　　“哎哟，你别说了，我再不抱怨了……”乔西举手投降，让小秋停住‘恐吓’。 　　看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小秋连忙换话题：“不过，金笛想真学到东西的话，这两年也不轻松啊……” 　　她们五年制的课程安排就已经够繁重了，压缩到两年里是什么概念？金笛大一没上几个月的课，就转学上前线了，基本知识都得从头学起……想想都替金笛累啊！ 　　乔西看着小秋嘿嘿笑：“金笛才不用发愁呢，有你这个学霸在，她有什么不会的问你就好了。” 　　小秋看着她一脸有点儿幸灾乐祸的笑，很有些哭笑不得。 　　医学是有许多基础学科和专业学科组成的，一个庞大的知识结构，又不是数学题，解开就会了，疑难问题问她也就罢了，海量的知识点记忆、知识点的融会贯通、最后还有理论与实践的结合，靠的都是自己的学习、积累、多思考多动手多实践……谁也帮不上忙好不！ 　　她跟着郑秋实学医，前前后后也有小十年了，如今，常见的临床疾病基本上都难不住她了，可她越是学习，越觉得自己学的不够，有些东西，不仅仅是背书、实验就能学会的，最关键的是实践，见识真实的病例，在治疗过程中，将所学的东西提炼、升华，最后形成有效的治疗方法……如此不断积累，才能够渐渐充实，最终成就真正的大医、国手。 　　这么想着，小秋心中突然一动，问道：“知不知道金笛什么时间开课？” 　　乔西也摇头：“就像你说的，目前还在筹备，大概要等部队撤回来，稍事休整之后了。” 　　这样的安排，小秋也考虑到了，毕竟这次进修班是针对上前线的有功人员开设的，自然要等部队全部回来之后再开班。不过，考虑到只有两年时间，这个进修班的学习可谓时间短任务紧，大概寒暑假都可能持续上课……虽说，他们最终合格后会发本科文凭，但终究不同于全日制大学，课程安排上，大概更接近上班族的节假日安排。 　　唔，她还是先去找师父问问，进修班的具体安排，再考虑是否邀请金笛吧。 　　第八百八十九章 　　乔西过来，是因为回老家的成江要回来了，至于乔北和金笛，不过是顺带着交待一句罢了。 　　成江送三位长辈回家，正好赶上周末，在家住了两晚上才回来。 　　小秋和乔西一边说着话，一边帮秋芬嫂子准备晚饭，成江进门，恰好晚饭也准备好了端上桌，几个人连同秋芬嫂子都一起吃了饭。 　　小秋大半年没回家了，自然有许多话要问，趁着吃饭把她想念和关心的人和事问了一遍，吃过饭，她就很有眼色地拿了一些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绿色蔬菜啥的，叫上秋芬嫂子陪着，骑自行车往宋秀程的小院去了。 　　乔西和成江感情好的不行，仅仅两三天没见，乔西就跟丢了魂儿一样，神思不属的，如今，两人小别重逢……她就别当电灯泡了。 　　有‘娘家人’王嫂陪着，又没了婆家的长辈，刘芳芳看起来气色更好了，气息脉象都平和了许多，小秋搭了搭脉，就去逗引小表弟玩耍了，刘芳芳则帮着王嫂，把小秋送过来的东西收拾起来。 　　宋秀程工作忙，小秋到了半个小时，小舅舅才回来。 　　抽个空当，宋秀程给小秋交待道：“妥了，去日本交流两年。” 　　小秋提醒道：“小姨最好还是换一下环境吧！” 　　据她观察，宋秀菊被裴文钧洗脑不轻，说不定对方出了国，她还傻傻地坚持等着呢……换个环境，让她接触到更多的优秀的人，才有可能真的让她真正的解脱出来。 　　唉，突然，小秋觉得自己不像是外甥女，倒像是宋秀菊的长辈，操的这心……还好，有小舅舅。 　　宋秀程也赞成这个建议，道：“放心吧，我已经询问了几个进修班的事情，你小姨虽说在感情上糊涂些，但上进心是有的，能更进一步，她不会反对的。” 　　如此就好。小秋答应着，将这件事完全丢给小舅舅去操心吧。 　　和小舅舅说了几句话，小表弟齐齐也困了，哼哼唧唧要吃奶。刘芳芳洗了手过来喂奶，小秋趁机告辞出来。 　　宋秀程将她送出门，看着小秋和秋芬嫂子上了车子走远，这才转身往回走。 　　唉，秀菊快三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孩子。唉，他也是给气糊涂了，小秋这么冷静自持的，就连他有时候都自愧弗如，更遑论平常女子了。 　　也罢，将她调到近前，帮衬着她找个心性品质好的丈夫，护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转天，小秋把家里带来的特产收拾了，做成菜送到医院，秦戎拎着一份去病房，她则陪着郑秋实在办公室吃饭，顺路问了问进修班的事情。结果比她想象的好一些，进修班初步定在八月初开课，也就是说，小秋的暑假和金笛的假期有差不多一个月的重合。 　　出去游历，一个月少点儿，但总比没有强多了。 　　金笛虽然没上多少课，但去前线前进行过突击培训，普通的护理操作，乃至外伤处理，应该都很不错，应付一些常见疾病的护理、外伤处理，已经足够了。 　　陪郑秋实吃完午饭，收拾了饭盒碗筷离开办公室，留时间让老头儿午休。她则去病房找秦戎。 　　经过几次试验，小秋的建议被采纳，吴戈现在已经不用绷带包扎敷药了，而是换成了药料眼罩，休息睡眠时戴上，平常活动就可以摘下来。如此，也可以锻炼他对于弱视情况的适应能力——虽然没人说，但其实大家都清楚，吴戈的眼睛最终也无法恢复到正常水平了，光感再好一些，也只是行动上受限程度小一些，至于读书看报、乃至看电视这些，他以后怕是再也做不了了。 　　甚至，已经有医生提议，可以让吴戈开始学习盲文…… 　　小秋不知道医生们这些建议，或者说分歧争执，她有大青花，虽然一直没敢付诸实施治疗，她心里却一直认定，吴戈的眼睛肯定能够恢复。 　　于是，她面对吴戈的时候，反而是压力最小的，并不把对方当做‘残疾人’看待。 　　中午的光线，是一天内最强的。 　　换了夏装的小秋，穿着一件浅绿色小茉莉印花的连衣裙，清新淡雅，生机勃勃，熟门熟路地走到吴戈的病房门口，笃笃笃，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听到屋内一声“请进！”，她才抬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吴戈正坐在桌子旁吃饭，听到敲门声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过去，门的轮廓，在他的视线里很模糊，几乎看不清，但是，门开处，那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缓步走进来，却仿佛一束光，成功地照亮了他的世界。 　　吴戈愣了一下，却又倏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因为刚刚解开眼睛的绷带，加上视力太差，本来医生建议他用勺子吃饭，他却执拗地坚持使用筷子，如此的结果就是，筷子在碗里转几个圈，也不一定能够夹上一口菜，导致他吃饭速度非常慢，一顿饭，一个小时都常常吃不饱。 　　小秋进门，和韩景芳打过招呼，又对秦戎笑笑，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到吴戈身前，微微俯身，语气自然地调侃道：“喂，你个臭小子，我辛辛苦苦做的饭，你连个谢字也没有不说，好歹打个招呼啊！” 　　其实，两个人早上刚刚‘见过’，只不过，若非行动，医生还是建议吴戈戴着眼罩。而小秋每天来理疗，吴戈也一直保持着戴眼罩的状态。小秋习惯了那种状态下的吴戈的沉默，但刚刚一看到表面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两样的吴戈，她突然就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吴戈又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小秋，在眨了眨眼睛之后，仍旧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后，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状态，然后，颓然垂下了头。 　　第八百九十章 　　当天晚上，小秋打电话和金笛说了暑假去游历的事情，金笛也很新鲜，却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要等等看部队的安排，若是有时间，肯定要去的。 　　对于金笛这样的回答，小秋多少有点儿意外，却反而很欣慰，曾经无忧无虑、做事不计后果的小胖妞，真的长大了。 　　确定暑假游历，小秋就开始做计划，然后有计划地开始准备。 　　虽说是仿古法行医游历，那么，小秋准备的物资就比较多，诸如一些治疗常用药的中成药，丸散膏丹酒都带一些。 　　另外就是同行的伙伴，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小秋没打算扩大范围，就在他们常在一起的几个人中挑几个，谁有空谁去，另外还可以带上三哥成河，甚至成贵、小冬小夏三个。成河届时高考完，在家等成绩还挺紧张的，不如带他出去走动走动。至于三个小的也有十来岁了，带着一起出去，多经历一些事情，多走一些地方，磨练磨练意志，开阔开阔眼界也好。 　　这些准备工作，最麻烦的就是制药，小秋抽空一点点制作，从购药、炮制，到制剂包装，不假他人之手，虽然慢，药效却绝对能够控制，还能在这个过程中，更多地了解药性的变化，更深地了解方药和制剂之间的相辅相成…… 　　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功夫，六月过去。进入七月，又一年的高考季，也是大学校园里紧张非凡的考试季。 　　像小秋这样的学生，平常她比谁都忙碌、紧张，但是到了考试季，他们却没了焦急、恐惧、紧张，背着书包，一如平时上课一般，淡然走进一个个考场。 　　对于自己的考试，小秋没有半点儿紧张，只关注着在老家参加高考的三哥，若是三哥也能考入京城，就又多一个哥哥疼她了。 　　当然，这一回，她吸取二哥的教训，防备哥哥再被女生抢走……呃，即便找女朋友谈恋爱，过几年也不晚嘛，先让哥哥多疼她几年才好，嘿嘿。 　　这天下午，是小秋最后一门课的考试，小秋一如既往地淡定入场，淡定答卷，淡定……地走出，无数同学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李芳云这几个月时间，受小秋影响，与图书馆的老师交涉，减少了自己轻功俭学的时间，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功课，还有每晚坚持去脑外科实习。 　　从最初的抄病例，旁观医生护士应对各种情况，渐渐地，她被允许做辅助，端个托盘，拿什么东西，再到现在，简单的护理操作，她基本上都能上手了，连手术伤换药，她也能完胜助手的任务了。 　　而这一次考试，也让她尝到了甜头。上半年考试季来临，她拼死拼活也只是低空飞过，可今年，她并没熬夜复习备考，但考试完之后，她却特别有信心，不再担心考试挂科，她自己预估考试成绩最起码也能过七十分，其中有两到三门，她觉得自己能考个优秀。 　　从考场出来，李芳云满心高兴，来到等在教室门口的小秋身边，笑着道：“嘿嘿，多亏了有你，走，今晚我请客，请你下馆子去。” 　　看她这样，小秋就知道她考得不错，自然也替她高兴，也不推辞，爽快的答应下来。 　　李芳云又道：“考完试，大家伙儿也都要回家了，趁这机会，我叫上咱们宿舍几个人一起聚聚，也算是吃顿送行饭。” 　　小秋忍不住好笑，李芳云这话说的，让她想起了散伙饭。 　　问清楚了饭馆的地址，小秋让李芳云先去，她回了宿舍一趟。这会儿大学生的零花钱很少，很少舍得出去下馆子吃饭。李芳云说请客，小秋也不挣这个，只是从宿舍拿了一包香辣肉干、一包香酥鱼和一瓶香槟酒。 　　肉干酥鱼好吃又管饱，可以让李芳云少花费些，香槟酒好喝度数却低，六个人分了，调节气氛，还不至于喝醉，都算是她的赞助，又不至于让李芳云难堪。 　　李芳云请客的小饭馆就在校门外不远，小秋到的时候，邢海已经到了，看到小秋手里拿的东西，邢海笑着接过，顺手摆在桌子上。小秋看见，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盒子糖果，看文字是日本进口的。 　　她笑着捻了一颗，剥开糖纸送进嘴里，对邢海道：“这果味儿糖味儿正，好吃。” 　　邢海笑笑，没有说话。 　　李芳云拎了个茶壶过来，一边给各人倒水，一边道：“这是邢海妈妈出国带回来的，日本货呢！” 　　小秋笑着点点头：“我也沾光尝到了日本糖，很好吃。” 　　李芳云尖着手指从糖盒里摸出一块来，递给小秋：“这种牛奶的好吃，我刚吃了一块，奶味儿特别浓。” 　　正说着话，覃秋怡、赵艳艳和郑爱莲也一起来了。看到桌子上摆的糖果和外带菜肴，覃秋怡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点心来：“这是我前天出去逛街买的点心，大家伙儿先垫垫。我离家远，没什么特产拿，等暑假回来，再给大家带桂花鸭和夫子庙的点心呀！” 　　赵艳艳从糖盒子里挑了一块糖，一边剥糖纸一边笑道：“大家都忙着应付考试了，也就你还有闲心出去逛街……想吃我的东西，也只能等到暑假回来啦，这会儿我已经是弹尽粮绝，只能吃白食了！” 　　能把吃白食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却不让人反感，李芳云和覃秋怡一口气说了十多种西北特产，吓得赵艳艳连忙摆手：“你们两个，这是想让我把下半年的生活费都吃了嘛……女人，如此狠毒的心肠啊！” 　　装模作样的感叹，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一直沉默的郑爱莲突然道：“我暑假不回家，没法给你们带家里的特产了。不过，我要留下来勤工俭学，到时候挣了钱，我也请你们来下馆子吧。” 　　喧闹的几个人同时一静，还是邢海微笑地打破尴尬：“有人请客自然欢迎……你留下来勤工俭学，住处可找好了？” 　　学校里，寒暑假放假期间，宿舍是封闭的，不允许人员留住，所以，邢海才有此一问。 　　郑爱莲脸上闪过一片尴尬，强撑出一抹笑道：“已经找好了。” 　　听她如此回答，邢海也点点头，不再多问。倒是郑爱莲自己，觑着小秋脸上淡淡的微笑，暗暗咬了咬牙。 　　 　　第八百九十一章 　　 　　一顿饭之后，同学们就在饭店门口散了，行色匆匆，覃秋怡和赵艳艳拿了行李去车站，李芳云和郑爱莲也去看暑假的临时住所，就连邢海都说有事，连学校都没回，直接就走了。只剩下小秋，仍旧不疾不徐地回到宿舍，把自己的衣物收拾一番，又把看完的几本书送到图书馆还了，这才背着一个书包，来到大门口，秦戎开着吉普车已经等在大门口的柳树下，看到小秋出来，连忙跳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戈子准备出院了。”秦戎道。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出院也好。” 　　吴戈住在医院里，也只接受郑秋实的针灸治疗……经过五个疗程之后，吴戈的视力基本不再有变化，治疗也随即做了调整。如今，改用毫针针灸，三天治疗一次，温和地调理经脉功能，却不再使用大强度的针刺和放血治疗了。 　　这种频率和强度的治疗，吴戈住院不住院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他回家后，郑秋实上门治疗也一样，在家里的条件和环境都会比较好，或者，对吴戈的恢复更有利。 　　吴戈的视力状况现在基本固定，物体、人的轮廓能够看到，却仍旧无法辨别人的五官、物体的线条细节这些，更别说读书看报、看电视这些。 　　许多专家会诊之后的结果是器质性弱视。这种弱视是中枢神经或者视网膜损坏引起，一般观点是固定之后，就基本可以判定治疗无效了。这种情况，是无法用眼镜矫正视力的。 　　“什么时候出院？”小秋开口问道，随即又补充道，“他那边更需要你，你送下我就尽快回去吧……” 　　她的话音未落，秦戎就笑着摇头道：“体力活儿有小韩，陪同的……林娅一直在那边，我留在那里，反而尴尬。” 　　说完，自己先无奈地摇头笑了。 　　小秋轻轻吸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林娅……干爸干妈什么意思？” 　　秦戎回头看了小秋一眼，这才道：“吴爸爸忙得分不开身，很少有时间到医院，大概还没注意到林娅的存在。倒是李妈妈，遇上林娅很多次了，待林娅都特别亲热，好像……乐见其成。” 　　小秋嘴角的微笑不变，只是眼皮垂了一瞬，随即淡淡道：“在初中的时候，林娅就喜欢戈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话，车子已经到了卷棚胡同，两个人很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等秦戎开门，小秋就自己打开车门跳下来，扬着一脸的笑道：“戈子出院也是喜事，我准备点儿东西，咱们一起过去，和吴奶奶商议商议，做一桌好菜，也算是为吴戈康复出院庆祝了。” 　　她的笑并不太浓烈，却温暖明媚，想三月的阳光，让人浑身暖洋洋的，禁不住也心情愉快起来，随同她一起勾起唇角。 　　“好。”秦戎含笑应着，“戈子最喜欢你做的三鲜锅贴。他总说，你做的比燕京烧麦馆的还鲜美。” 　　小秋唇角伸展，微笑着摇头：“那东西却不能够了，如今天热了，鱼虾贪食，没了初春的鲜美，已经不可用了……既然是回家，还是让吴奶奶和干妈做主角儿吧，我去打个下手就好了。” 　　小秋收拾了几样干货，并初夏的嫩藕、菱角、鸡头米各一篓子，都是农业公司的莲塘里采的。 　　“今儿晚了，只有这些吃的，带过去让吴奶奶尝个鲜。明儿一早，你陪我去趟郊区，摘一些荷花荷叶，荷花让吴奶奶插瓶供着，荷叶做荷叶饭、荷叶鸡，吴奶奶都极喜欢的。” 　　秋芬嫂子已经做好了晚饭，两个人吃罢饭，带了东西去了吴家。 　　虽说吴戈的眼睛视力无法恢复，但能够保住性命，又康复出院，也算是喜事，吴奶奶经过的事情多，倒是比平常人心宽，看见小秋来，一脸笑容地拉着她的手，进吴戈的房间看：“我收拾了一回，你帮我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房间里，保持着吴戈离家前的格局，用品也是吴戈用习惯的，素色的床单被罩，简单的家具，只是原来挂在屋子中间的沙袋被移到了墙角……想来是考虑到吴戈的眼睛不方便。 　　小秋扫了一眼，笑嘻嘻地开口道：“奶奶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你个小丫头也学会拍马屁了！”吴奶奶笑道。 　　小秋揽了吴奶奶的胳膊，笑着道：“奶奶啊，您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最是有啥说啥的……要说添补啊，我倒是觉得，可以给戈子添个健身的机器。他最爱锻炼，有那个在屋子里就能做各种锻炼，非常方便。” 　　多功能健身机，能跑能走能仰卧起坐俯卧撑……关键是，跑步能够扶着扶手，对于眼睛不方便的人士来说，会比较安全。 　　吴奶奶听得连连点头：“嗯，那小子最喜欢锻炼……哈哈，丫头出的这个注意好。” 　　从吴戈的房间出来，小秋又和吴奶奶说了半天话，一老一少兴致勃勃地就接风宴讨论了好一会儿，才把主要菜式确定下，然后小秋说一早过来帮忙，才和吴奶奶告辞回家。 　　秦戎将她送到胡同口，小秋下车后没让他继续送，坚持看着秦戎开车走远，这才默默转身，往胡同里去。 　　和吴奶奶说话说的有点儿晚了，这会儿胡同口乘凉的人都大多回了家，胡同口的路灯下，只有几只被灯光吸引的小虫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地飞舞着。 　　小秋转回身，脸庞被没入灯光外的黑暗之中同时，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惭愧？纠结？烦躁？怅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满心复杂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沉重压抑，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缓缓地走进胡同，一直走到自家小院门口，却没有进门，而是一路走过去，绕到胡同另一端，一转，往海子边走去。 　　小姑娘身形纤细，倚在海子边的栏杆上，彷如湖边的一棵小树，瘦弱纤细，寂寞无言……凭空让人联想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句子，清冷、孤寂，却并不会让人误会可怜。 　　韩景芳把目光从水边的背影上转回来，落在轮椅上同样静默的人身上，突然有些明白，吴戈为何遥望，却从不上前的原因了。 　　第八百九十二章 　　考完试，小秋正式进入暑假模式。 　　不用去学校上课的她，仍旧起了个大早，略加洗漱后，就慢跑出门，一路到海子边，绕着海子跑上几圈，跑得身上发热，微微出汗方才停下来，临水而立，做一套五禽戏，打完收势，天色只是微明。 　　她在柳树下静静伫立，看水面雾气缭绕，看波光粼粼微风，待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气息平复之后，才转身慢悠悠往回走。 　　成江和乔西还有两天才能考完，如今，家里就她和秋芬嫂子两个人。回到家，秋芬嫂子已经做好早点。 　　吃过早饭，小秋略作收拾，换了一身衣服，骑了自行车出门。 　　她与秦戎说好了，这一天秦戎陪着李希去接吴戈出院，小秋自己去大院，陪着吴奶奶准备接风宴。 　　不消说，吴奶奶很是欢喜，一边絮絮地和小秋说着做菜的步骤，说着她小时候江南故乡的记忆，一边不时地关注着门口的动静，期盼之意完全写在脸上。 　　吴奶奶身体不好，小秋几乎把活儿都包揽下来，一边含笑听着老太太念叨，不时地回应一句就好。 　　陈嫂则动手准备几道大菜，偶尔插上一两句话。陈嫂是特意请来的，老家与吴奶奶的故乡相近，是以，谈起乡情，与吴奶奶有很多共同语言，两人说到忘形处，也会不由自主地说几句家乡话，小秋就基本上成了听天书。 　　吴爷爷虽然不像吴奶奶这般情绪外露，但没出去找老战友下棋聊天，乖乖地等在家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瞄着电视……其实，早已经说明，老人也盼着孙儿回家。 　　至于眼睛视力无法恢复，对吴爷爷和吴奶奶二老来说，固然心疼、固然遗憾，但却不至于太悲观。他们的经历早已经看破诸多条条框框，一个人身体残疾，也不一定就真的废了。他们的战友，失去手臂、失去双腿、失去听力、视力，甚至完全失去活动能力，只能瘫在床上的，有的是不甘做废物，凭借巨大毅力拼搏，终至有所成的还少么？ 　　他们的孙子仅仅只是视力受损，那不还没完全瞎了嘛！若是有毅力，自理和行动都不会受限，然后，适合他的工作也不难找……若是他的毅力足够，又何愁不成就一番功业？！ 　　这边，小秋将一捧活虾仔细洗干净，放在篓子里沥水。回手，又捡起陈嫂弄好的鱼肉茸开始顺时针搅拌上劲儿…… 　　吴奶奶戴着老花镜在仔细地剥取一颗颗荸荠，一边对小秋道：“那活儿太累，你放着吧，等小子们回来，让他们干。” 　　小秋挥挥自己的胳膊，向吴奶奶示意道：“奶奶别担心，我的力气大着呢。我是大力金刚……哈哈……” 　　逗得一向矜持的吴奶奶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陈嫂子更是跟着笑个不停。 　　一屋子欢声笑语，加上不停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儿，屋子里充满了烟火气和快乐，让一脚迈进屋门的吴海港有一刹那的错觉，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儿。 　　“哼，”吴爷爷出声，提醒儿子自己的存在。 　　吴海港回过神，连忙笑着问候：“……我抓紧时间交待完了赶回来的，看样子没耽误事儿。” 　　吴爷爷不屑地瞥了儿子一眼，见吴海港知机地在侧首里落座，这才略略缓和了颜色，开始询问部队的事宜。 　　屋子里老少三个女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把说话和笑声放低了。 　　没多时，秦戎接了吴戈出院回到家。 　　李希用手拉着吴戈，一进门就刻意地扬声招呼：“爸、妈，我们把戈子接回来了！” 　　吴奶奶在厨房里，离大门口最远，她的身体也最差，却后发先至，脚步如风，一眨眼就刮了出来，冲到大孙子面前，双手抱住吴戈的手臂，上上下下端详着自己的孙子，好一会儿才放心地笑道：“哎哟，看着是大好了，看我的孙孙儿又稳稳当当地站在我面前啦……” 　　“奶奶……”吴戈叫一声，嗓子就仿佛被一团乱草死死堵住，某些压抑太久、隐忍太深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涌上来，如洪水决堤一般，冲破束缚，倾泻而出。 　　吴老太太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却在看到孙子的眼泪后，连忙止住自己的泪水，两只手一起有些慌乱地替吴戈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急急道：“乖毛头，咱们不哭了哦……” 　　吴奶奶一着急，叫出了吴戈幼时的乳名。 　　小秋扎着双手站在厨房门口，听到这个乳名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到底环境气氛不对，没有笑场。 　　可她顾忌这些，不代表其他人也顾忌这些，门口外接连传过来几声嗤笑声。 　　然后，吴戈本来控制不住的泪水，一刹那间就止住了。 　　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吴奶奶也知道自己叫错了名字，连忙道：“哎，你个臭小子啊，今儿终于囫囵个儿地回了家，来来来，奶奶太高兴啦，哈哈……” 　　吴戈顺从地跟着吴奶奶往里走，一边趁吴奶奶不注意的时候，回头‘瞪’了那几个损友一眼。 　　他的视力未恢复，所谓的瞪，其实连焦点都没有，那几个人却自觉地收了笑，装乖孩子跟着走了进来。 　　等所有人都进了门，小秋才发现，后边跟着的不仅有秦戎、韩景芳，还有据说回京却一直没见面的乔北和另外七八个青年人。包括乔北在内，一群人都穿着军装，小秋猜测，可能是吴戈的战友吧！ 　　而李希把儿子交给老太太之后，就转了回去，然后引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却是林娅和叶梓。 　　吴戈进屋后，随着吴奶奶来到客厅，见过爷爷和父亲，吴爷爷问了几句话后，就放他和一干战友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群大小伙子离开后，吴爷爷和吴海港也随即起身上了楼，房间里一下子空阔了好多。 　　李希这才仿佛看见小秋，笑着招呼道：“秋儿，快过来！” 　　 　　第八百九十三章 　　小秋闻言缓步来到她的身边，李希又替她给林娅介绍：“这是阿姨的干女儿小秋，你们一个学校的，应该认识吧？呵呵，小秋啊，你替干妈招呼着她们俩……” 　　小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却听李希道：“厨房的活儿哪是你们小姑娘做的，交给干妈，你在这里和她们两个玩儿，不愿意在客厅，就带她们去你的房间里玩去。” 　　自从吴海港和李希认了小秋做干女儿，吴奶奶做主，就给小秋上准备了一个房间，就在三楼，与吴戈的房间对应着。其实，这个房间准备好了之后，小秋一次都没有住过。 　　小秋又把目光投向吴奶奶，谁成想吴奶奶只是笑着点点头，道：“你们几个丫头玩吧，我让小陈给你们把水果送进去。” 　　说着话，李希动手把小秋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直接穿在自己身上，回身扶了老太太一起，往厨房里去了。 　　小秋求救无果，只好强打精神，回过头来招呼林娅和叶梓：“我这人不会说话，失礼处你们别见怪啊。” 　　叶梓没有搭理，林娅倒是笑得丝毫不似作伪，伸手拉了小秋，笑道：“李阿姨都发话了，还不快带我们去参观参观你的公主房？” 　　小秋好笑地摇摇头，那个房间，就是最初收拾出来的时候她看过一次，标准的吴家风格，简洁大方舒适，完全和公主房不沾边儿的。 　　不过，她也没必要在这会儿多说什么，很配合地带着林娅、叶梓上了三楼。 　　吴家的小楼是半回字形，进门一楼是客厅，上了楼梯后，三个方向分布着不同的房间，小秋和吴戈的房间都在三楼，恰好在两翼，算是对门邻居。唯一的差别是，吴戈的房间近在楼梯旁，小秋的房间比较靠里，中间隔着两个房间，分别是秦戎的房间和一间图书室。 　　吴戈的房间门没关严，三个女生一上楼梯就听得房间里传出一阵笑声，然后，一个嗓音粗哑的声音道：“连长，你就帮兄弟这个忙吧，我不求那两个神仙似的妹妹，能让我娶到另外一个普通点儿的小姑娘就行啦。好哥哥，我叫你好哥哥了……” 　　“喂，大老五，你这家伙不地道啊，大家伙儿一起看见的，为啥介绍给你啊？兄弟们可都打着光棍儿呢……” 　　一听这话，说的就是叶梓，她脸色一红，抬步就要往那边冲，却被林娅伸手拉住，半拖半拽地带着她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小秋房间。 　　小秋打开房门，看清房间内的样子却一下子愣住…… 　　“哎哟，小秋这房间好漂亮啊。”林娅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感叹了一声，才对小秋笑道，“你的房间收拾得这么漂亮干净，难怪你不喜欢别人进来……” 　　小秋回过神，勉强笑笑道：“哪里，哪里，快请进。” 　　说着话，小秋将房门大开了，让着林娅和叶梓进门，然后道：“你们随便坐，我去拿茶点……哦，你们习惯喝什么？茶？可乐？咖啡？” 　　茶是吴爷爷和吴海港喝的，咖啡则是李希的，至于可乐，则是为了迎接吴戈出院，秦戎和小秋特意买的。平常，李希不太赞成他们喝碳酸可乐的。 　　林娅笑着道：“我喝可乐。叶子和我一样就行。” 　　叶梓如今见了小秋，已经不会冷眼热讽了，可还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模样，林娅干脆替她做主回答。 　　小秋都见怪不怪了，自然地点点头，转身下楼，片刻后，拎了两包可乐上来。 　　她上了楼梯就扬声招呼：“秦戎。” 　　秦戎闻声出来，一看地上的两包可乐，立刻道：“怎么不叫我去搬？” 　　小秋甩甩手，顺手从其中一包内扣了两听出来，笑笑道：“我顺手帮你带上了，不重。” 　　说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吴戈房间的门半掩着，小秋不是没看见门缝里的几双眼睛，只是，她这些年走到哪里都被瞩目，早已经习惯了，这么几双眼睛而已，早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看小秋转过去，进了另一边的房间，吴戈的房门才一下子打开，两三个人一涌而出，一个个扶着墙，抻着脖子还望那边看呢。 　　秦戎对这些部队里出来的大兵见得多了，他们虽然有时候爱闹爱玩笑，其实，大都属于窝里横的类型，自己关起门来个个都是好汉，可真见了小姑娘，大多就变成了腼腆害羞的傻小子。 　　韩景芳也跟着出来，却没有像那几个人一脸的猪哥相，而是接了秦戎一包可乐拎着进屋，临回身的时候，抬腿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人身上，将他踹得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出去。 　　那个人稳住身体，回头就想找补回来，却被韩景芳一瞪眼睛止住：“那个也是你们看的？” 　　这些人只是看着外表粗豪，并非真的傻，经韩景芳这一提醒，立刻就收了嬉笑的神色。 　　韩景芳又压低声音，伸手指了指二楼，道：“那个是摆酒认了的干女儿！” 　　这是最保守的估计，若是那个傻小子早点儿想明白，那可就不仅仅是干女儿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将来吴家的主母呢！ 　　那几个人不知道韩景芳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但仅仅一个‘干女儿’的身份，就不是他们能够随意轻慢调笑的了。 　　“那……我以后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五短身材那个反应最快，立刻描补道。 　　其他两个反应的慢一拍，却也还算机灵，立刻有样学样道：“是啊，是啊，她是连长的妹子，自然也是我们大伙儿的妹子……” 　　韩景芳瞥他们一眼，没有作声，只在心里道，人家那么娇贵的小姑娘，谁稀罕你们这一堆大头兵当哥哥。 　　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的责任是提醒这群兵痞子，别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行，至于其他，管他何事！ 　　第八百九十四章 　　小秋把两听可乐送给林娅和叶梓，又笑道：“你们先坐一下，我再下去一趟，把果盘端上来去，今儿有口福，赶巧了有甘省来的蜜瓜呢！” 　　见林娅一点头，小秋就立刻轻巧地转身出门下楼。 　　屋里那两个她都不熟不说，其中叶梓还好说，人家不喜欢你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反倒是一脸笑意满满的林娅让小秋不舒服，本来就没什么情谊，干嘛非得装作一副姐妹好的模样？不觉得膈应嘛？ 　　再说了，林娅也不过二十岁吧，这么大点儿年纪，就这么虚伪……不累吗？！相比之下，倒显得叶梓真实的可爱了。 　　可奉命陪客，小秋也不能赖在厨房里不出来，她回到厨房，就看见李希已经切好了一盘水果，不但有蜜瓜，还有刚下来的西瓜，红壤、黄壤都有，红的黄的摆了一盘子，煞是好看。 　　“你这个丫头，怎么又下来了，你自管和小姑娘们一起说话就好。”李希一看见小秋就说道。听这话音儿，已经对她有些不满了。 　　小秋连忙接了果盘，笑道：“我哪能看着您给我送果盘，我白坐着的？嘿嘿，我这就上去了……” 　　说着话，连忙脚底抹油出了厨房，往楼上来。 　　这回，没等她走上楼，秦戎就迎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两个果盘都接了过去，上了三楼，先走到吴戈房间门口踢了踢房门，立刻有一个人笑嘻嘻地开门出来，把果盘接过去，看见秦戎后边跟上来的小秋，还连忙点头笑道：“妹子！” 　　小秋懵懵地答应一声，眼看着那个人被好几只手拉扯进屋，这才将疑问的目光投向秦戎。 　　秦戎不知怎的，有些尴尬，道：“他们听说你是吴爸爸和李妈妈的干女儿，于是就都自称是哥哥……” 　　小秋挑挑眉，心道自己这算什么？一下子成了那么多人的妹妹？好吧，那些人她也没能力管，爱叫啥叫啥吧，反正她年龄小，人家叫妹妹也不算她吃亏。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实际年龄多大多大了，可这会儿，她自己都没发现，竟然当小姑娘当惯了，根本没想起心理年龄这个问题。 　　秦戎帮她把果盘送下，就转身回去了。 　　小秋再回到自己房间，就看见林娅正站在书橱前，手里已经拿了一本书在看。另一边的叶梓倒是什么也没碰，坐在单人沙发上，目光涣散地看着某处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见小秋进来，林娅回头一笑道：“未经你允许就动你的东西，你不会在意吧？” 　　呵呵，在意，你能把时光倒退回去吗？既然不能另时光倒流，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隐蔽地挑衅吗？ 　　再说了，这房间她都没住过，东西也不是她的，既然如此，谁看谁碰，又有什么关系？ 　　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小秋拿了几个牙签插在水果上，招呼林娅和叶梓吃水果，一边尝试着找话题：“暑假，你们有什么安排？” 　　林娅回头看了叶梓一眼，笑着道：“我是回国交流的，没有暑假。不过，我们教授说了，他对中国的长城向往已久，过些日子，想去参观一下。” 　　这回没用小秋开口，叶梓就撇着嘴道：“长城上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 　　对叶梓的无礼，林娅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你说得是开放旅游的长城，我们要去的是没经过开发旅游的部分，可能要做一个短暂地考察旅行，我初步选了几个点，一是最东端的山海关，然后是冀省境内的一段，再西行到晋、甘等地选一处有代表性质的，最后自然要到西端的嘉峪关，一趟走下来，初步计划十天差不多了。” 　　这个行程上千公里，如今的高速公路又没有修建，交通不方便的情况下，十天时间已经很紧，行程安排必须很紧凑才行了。 　　虽然小秋对林娅这个人天然不喜欢，但对她这份干练利落的作风还是有些欣赏的。 　　另外，让她略感惊讶的是，林娅这个行程计划，竟然和她制定的一条游历计划高度重合了。 　　她做的计划之一，是回鲁省，在省内做一个小距离的尝试； 　　第二个计划，就是沿着长城一线，直到西北去，既能接触农耕民族，又能接触到关外的游牧民族，路程比较远，但收获想必也更多。 　　小秋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却对林娅多少有了一点点好感……说好感还是勉强，顶多就是排斥的差一点罢了。 　　“就是些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看的？”叶梓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取了一块蜜瓜吃起来。 　　林娅也不再理她，回头对小秋笑道：“小秋，你暑假是不是有了安排了？不介意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 　　小秋咧咧嘴，道：“我要先回家，到家后看情况，若是时间允许，可能会去爬爬泰山……呵呵，我们省内最着名的一山一庙我都没去过呢。” 　　林娅笑道：“这个安排很好啊，暑假里太热，却适合登山，山顶上比山下凉爽地多，也当是避暑了。” 　　“避暑人都是去北戴河好不好？爬个破山，算什么避暑……”叶梓一句没嘀咕完，瞥见林娅不赞成地看着她，只能悻悻地住了口，却到底不是那种会伪善的性子，忍不住又道，“你们省也有避暑的好去处，岛城就很不错嘛，很漂亮的……那边有好几个疗养院的，要不要帮你订个房间啊？不用你花钱的。” 　　岛城环境好气候好，是着名的疗养避暑胜地。小秋不仅知道，郑秋实还曾经给她说过，他们几位大医在各个疗养院都有保留名额的，只要他们一个电话，那边的房间立刻给安排好，不需要排队的。 　　只不过，小秋向来自律，跟着师父出去，沾点儿光还罢了，平白无故动用师父的资源，违纪享受待遇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叶梓，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就在林娅准备开口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小秋突然开了口，微笑道：“叶梓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我在那边有住处，想去就去了，就不用麻烦你了。” 　　第八百九十五章 　　眼看气氛僵硬，林娅连忙笑着打圆场：“小秋啊，我可是听说你的厨艺极好，凡是品尝过的，无不念念不忘，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品尝一下啊？” 　　小秋很想呵呵，她跟她们熟么？为什么要做饭请她们吃，自己找不自在不舒服吗？ 　　心中这些念头，却无法说出口，毕竟她此时还在吴家，还受李希安排招呼‘客人’，怎么也不好当场翻脸。 　　心中再不耐，表面上还得强撑着应付，笑着摇摇头道：“小时候，我爹娘干活忙，我就学着做些农家饭菜，那些人不过是吃着新鲜罢了，哪里是真的好了。如今，家里有了秋芬嫂子，我直接放弃挣扎了，实在不是那块料！” 　　林娅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带尴尬地一笑，道：“你，太谦虚了。” 　　小秋笑笑，取了一块黄壤西瓜递给林娅：“吃块瓜。听说，国外水果很贵，是不是真的呀？” 　　林娅接过西瓜，脸色也恢复了，笑着道：“发达国家，物价是比咱们这边高一些，也还行吧，不至于吃不起。” 　　说到这里，林娅微微一笑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在那边找了份零工，边上学边打工的，零花钱很够了。” 　　出国留学，学费是大头，然后才是生活费，林娅是公派留学，学费国家给出了，她自己只需出生活费就好了……看林娅脸上不由自主透露出的自豪神情，想也知道，她挣得不可能仅仅是零花钱。 　　“啊，你找了零工？你家还用你自己挣钱啊！”叶梓很惊讶，显然，之前林娅都没提过。 　　林娅好笑地摇摇头，道：“我在国内时，觉得家里条件不错了，可出去才知道，爸妈挣的工资供我一个人生活费还很紧张，想去看个展览、参加个活动根本没有能力，我又不甘心留学生涯白白浪费，于是只好自己打工挣钱啊。还好，我的运气不错，找了个工作按小时记工资，生活费的问题解决了不说，还让我结识了不少当地的朋友。” 　　叶梓完全不能接受女神一样的林娅打工挣生活费的事实，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小秋倒是对国外的情况有些兴趣，于是道：“能够自力更生，是一个人真正独——立的标志。我们同学，也有勤工俭学的，并不一定是家里贫困。” 　　显然，在这件事上，林娅和小秋的观点一致。 　　林娅很高兴地点点头，道：“最初，我也不好意思，可看到比我小的，十六七岁的小孩子，都那么熟练地工作，积极、向上、乐观、独立……我比他们大好几岁，难道还能让一群孩子比下去？我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开始，渐渐地，也就不紧张了，很快工作上手后，我也能够和那些当地孩子一样熟练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辛苦，反而是快乐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说起打工的事情来，得到小秋的赞同，显然让林娅起了诉说的兴致，她眉眼飞扬道：“我挣的钱付了生活费之后，还有一点结余，我已经攒了一些，这一趟回国，我也是有报酬的，等回去拿了报酬，我就能够自费做一次背包旅行了，我这次打算先沿着西海岸走一走看一看。等明年，我再去东海岸。” 　　“能坐长途旅行，你这是挣了很多钱吧？”叶梓终于被提起兴致，两眼放光地问道 　　林娅笑着摇头：“背包旅行，不用很多钱的，路上都是在马路边搭车，搭不上车就步行……路上也就买食物和水花钱，住宿也花不了多少钱，因为可以去路边的居民家里住宿。万一路上没了钱，还能临时找个地方打工，挣下一段的路费。” 　　叶梓一脸接受不良，只觉得林娅的想法太不着调，太匪夷所思。 　　小秋却对此很有兴趣，虽然国内的情况决定，背包旅行还不太现实，但不妨碍她先了解一下情况……说不定哪一天，她游历到国外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啊！ 　　于是，接下来，就这个话题，小秋和林娅渐渐聊得热络起来，直到李希上楼来叫她们吃饭，她们还有些意犹未尽，两人互相看看，小秋主动笑道：“抽时间，我请你吃农家菜。” 　　对于小秋的邀请，林娅略感意外，却仍旧欣然接受，一口答应下来：“行，我今晚明天都有时间。” 　　“哈哈，”小秋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迫不及待’，笑了笑，点头应下来，“那就明天吧。乔西他们明天也考完试了，大伙儿正好一起聚聚。” 　　人和人亲近起来，有时候也挺戏剧化的，说不定三两句话，就可以引为知己了。 　　林娅和小秋之前，只是接触不多，多少因为吴戈牵涉其中，林娅看小秋有些不对付。这次回国，林娅明显成熟多了，即便全力争取吴戈，却不再针对小秋……小秋不是不近人情的，又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和兴趣，熟悉亲密起来，也就成了顺理成章 的事情了。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约会的时间，也到了楼下，就将这个话题撂到一旁，一起走过去，帮忙摆桌、布置。 　　男子汉们慢一些，先是秦戎和乔北带着其他人下来，后边吴戈由韩景芳陪着，却没让韩景芳扶，自己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来。 　　小秋看着他下楼，因为视力的缘故，他下楼的速度很慢，却很稳，一步一个台阶，没有用脚尖试探什么的，就那么稳稳当当地一路走下来…… 　　她突然觉得眼窝里有些发热，呼出一口气，才将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只剩下一脸的笑意：吴戈虽然视力受损，但仍旧不会被打倒！她，看好他！ 　　第八百九十六章 　　“吴戈！”林娅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脚步轻快地迎上半截楼梯，伸手挽住了吴戈的胳膊。 　　吴戈下楼的动作一顿，却没有甩开林娅，而是任由林娅挽着他的手，继续一步一步走下楼来。 　　看着这一双人，吴戈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也有偏瘦削，但却仍旧如出鞘的剑，冷硬挺拔，英气逼人。在他身边的林娅，即便小秋也无法否认她的漂亮大方端庄，挽着吴戈的她略带了一抹小女儿态的娇羞，偏偏不会让人有半点儿矫揉做作之感，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娇美清丽。果然，有的人天生气质好、教育修养好，怎么样都不会让人反感。 　　这样一双出色的男女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可为什么看在她眼中，却这么刺心刺眼呢？！ 　　“小秋？”秦戎的呼唤声在身侧响起，小秋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她小声地回应一声，垂下眼睛，掩下眼中的情绪。 　　秦戎脚步一跨，挡在了小秋的身前，挡住她的目光，也挡住了其他人的窥视。 　　“爸，您看这两个孩子……”李希压低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下来，却足够清晰地传进楼梯下所有人的耳朵里，“呵呵，吴戈住院这些天，多亏了小娅呢，这孩子天天往医院里跑，送汤送水、悉心照料啊，就连那倔驴一样的臭小子，也被感动了呢！” 　　“小秋？”秦戎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秋缓缓抬起头，向他展颜一笑，已经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吴戈已经走下楼梯，母亲李希的话，他也听到了，下意识地抬眼去找那抹纤细的身影，却只看到了数个杂乱叠加在一起的轮廓影像。他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微弱的一点灵光瞬间暗淡下去。 　　而此时的小秋，也刚刚收拾好情绪，不再躲在秦戎身前，抬起头，恰好对上楼梯上，吴海港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这目光里包含着关切、担忧，还有浓浓的疑惑。 　　之前，李希在他面前提林娅的事情，他还说不让妻子乱点鸳鸯谱，可今日，他自己亲眼看见林娅和吴戈手挽手走在一起，以他对那臭小子的了解，若非打算认可林娅的身份，又怎么会允许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可恰恰是因为了解儿子的脾性，吴海港反而很不理解，儿子这番举动的原因。因为他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个傻小子从十来岁的时候，就看中了人家闺女，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对方长大……埋骨战场也罢了，人都回来了，伤也大部分好了，咋突然变了心？丢下小秋，和林娅走到一起？ 　　他可不认为，儿子会被林娅的美貌吸引，比较之下，小秋的容貌可丝毫不逊色林娅。若说林娅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小秋就是精灵一般的灵气四溢。更何况，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其深厚…… 　　总之，这臭小子的表现很不对，疑点重重。 　　但是，明知道如此，在这种场合下，吴海港也不能做什么，毕竟林家在那里，林娅也是个好孩子，还有李希……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从她动心思收小秋为干女儿，就表示过，不中意小秋做儿媳妇。 　　这些年，特别是进京后，小秋见吴海港的次数很少，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可即便如此，她仍旧直觉地感受到，这位待她真的不错，远比李希给她的感觉更好。 　　对于爱护自己的长辈，小秋会下意识地露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让他们看到，从而放心。 　　对上吴海港的目光，她就是如此，下意识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乖巧甜美的笑来。 　　看到她这个笑容，吴海港也同样笑了笑，心中却更加坚定，儿子放弃这么好的女孩儿，一定另有隐情。 　　不管如何，迎接吴戈出院回家的接风宴还是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吴戈挨着李希落座，林娅也被李希安置在吴戈身边。 　　另一边，小秋却被吴奶奶安置在自己身边，一脸宠爱地替她张罗，夹菜添饭，看起来比对吴戈这个亲孙子都疼爱。 　　有吴爷爷和吴海港在，那些当兵的本来就拘束，加上吴奶奶和李希两个人的诡异表现，饭桌上的气氛看似热烈，却掩不住尴尬和僵硬。 　　还好，小秋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说笑话逗吴奶奶开心，连一向严肃的吴爷爷也几次莞尔。 　　倒是林娅，被李希热情照顾着，有些束手束脚，没能表现出她的长袖善舞来。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小秋自动地帮着陈嫂收拾残局。吴戈的战友们告辞离开，秦戎将他们送走后，也到厨房里帮忙，只有乔北和林娅、叶梓一起，陪着吴戈回了三楼。 　　吴奶奶午休了，小秋收拾完残局出来，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在客厅里看到了吴海港。 　　“吴叔叔，您今天不忙啊？”小秋笑嘻嘻地问道。她对李希改了口，但之前见吴海港的次数少，一时习惯没改口，吴海港也没纠正她。 　　本来，他中意的也是让这个小姑娘给自己当儿媳妇，可不是认个身份尴尬的干女儿。 　　“哈哈，忙啊，怎么不忙，可再忙也不能一点儿空不给自己吧……”吴海港说着，抬手招呼小秋过去。 　　小秋很顺从地走过来，就在吴海港身边的沙发上落座：“吴叔叔，你难得有点儿空，就睡一会儿，休息一下。您的身体虽然好，可也要注意保养了。” 　　说着话，很自然地伸手，按住吴海港的手腕脉搏。吴海港半垂了眼，看着小姑娘微微歪着头，神情专注地替他平脉，一张小脸就在近前，隔得近了，才发现，小丫头是太瘦了，这脸小的，怕还没他的巴掌大吧。 　　“如何？”看着小秋抬起手，吴海港立刻问道。 　　“哦……目前看，您除了有点儿腿脚旧年积下的寒气之外，别没什么大毛病，但也该注意了保养了，您可不是小伙子了。”小秋一边说着，一边斟酌道，“寒气致病，秋冬更甚。趁着暑天，我找师父合计合计，给您开个熏洗的方子，您每天泡脚，能把蓄积多年的寒气渐渐拔除……当然了，您这是积年的老病根儿，虽然还没严重发作，可也不轻，治疗起来不是一日一时能奏效的，你得坚持住，连续治疗上几个夏天，寒气拔除大半，才不至于老来受罪呢。” 　　 　　第八百九十七章 　　吴海港叫了小秋到身边，闲话般地聊了一会儿，就有警卫员进来了，小秋知机地起身，上三楼和吴戈房间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由秦戎陪着她一起出门，开车送她。 　　小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总后医院，找见郑秋实，将吴海港的脉象详细说了，又把自己草拟的熏洗方子拿给郑秋实参详。 　　郑秋实看了之后，斟酌片刻，只将其中君药的量加了一些，其他并无改动，让她抓药去。 　　小秋抓的都是生药饮片，然后带回家，一种一种亲手炮制，一天后，才将所有的药材炮制完毕，让秦戎带回家给吴海港用。 　　第二天傍晚，成江和乔西也结束了考试季，一起回来了。 　　小秋把林娅和叶梓过来做客的事情和两人一说，两人没说什么，但对视的目光中，都透露出一抹怀疑：林娅一副对吴戈志在必得的模样，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和小秋来往，如今居然登门做客……怎么觉得都不太正常吧！ 　　不过，这两个人也是最了解小秋的，别看她一副万事不上心、只知苦读的模样，若是真有人觉得她幼稚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其他的不说，试想一下，小小年纪能够一力建起偌大一个商业王国，还没耽误自己的学业，怎么可能真的好欺负？ 　　对于林娅和叶梓来做客，小秋并没当成多大的事。说到底，她和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林娅真的和吴戈走到一起，也算不上对不起她，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双方的，不能片面地归咎于一人。况且，她和吴戈根本算不上确定关系，充其量只是吴戈向她表达过好感罢了。结了婚的还有那么多人离婚呢，何况只是他们这种情况？有必要纠结吗？她对吴戈的感情也没有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她的心里想得开，应对之下，自然会相对从容。至于个别情况的酸涩，在她自己想来，应该和成江当初和乔西谈恋爱时差不多，吴戈最好的朋友不是她了，难免发酸而已。 　　既然说好了请林娅吃农家菜，小秋也不会食言。进了夏季，瓜菜最丰盛的季节，就连小院角落的小菜池子里，有几株豆角、丝瓜爬上了葡萄架，枝叶繁茂，颇有些与葡萄争个长短的架势。豆角长长短短的结了不少，丝瓜也到了花期，一朵朵小花娇嫩鲜黄，点缀在一片绿色上，鲜亮的很。 　　另外，还种了几株茄子、辣椒，也开始出产，紫色的圆茄子不大，只有拳头大小，却特别好吃，摘下来，洗干净，生吃都会有一股淡淡的清甜。藏在叶片下的辣椒一簇簇的，个头不大，却都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小秋准备的农家菜只有两个，一个是石臼茄子；一个是豆角团子。 　　石臼茄子用的是嫩茄子，上蒸笼蒸透，晾凉。石臼中捣蒜成泥，加烤过得鲜辣椒、韭菜和熟茄子，捣成泥，然后根据口味加适量盐、香油，喜欢香口的可以放一些熟芝麻或者熟花生碎。搭配盘子大的博饼，用饼卷茄子食用，香味浓烈纯粹，让人胃口大开。 　　豆角团子，类似于豆角包子，不过用的不是白面做皮，而是用高粱、小米或者玉米面做皮，因为粗粮的粘性差，面皮容易裂口，需要用特殊的手法，填入馅料，团成球形，上锅蒸熟。可以直接吃，也可以佐蘸料同吃，味道会更好。 　　小秋做的豆角团子，把嫩豆角切末儿，加猪肉丁、鸡肉丁、鲜虾香菇木耳末儿，用鸡油调馅儿，填入粗粮团子里，看外表是农家填肚子的粗食，但馅料讲究，口味浓香鲜美，搭配粗粮纯粹的五谷香，也是粗粮细作的一款美食了。 　　至于其他的菜色，都是秋芬嫂子准备的，既有松鼠鳜鱼这样的酸甜的江浙菜，也有干炸河虾这种大陆菜，酿苦瓜这样的客家菜……两个人林林总总准备了十来个菜，足够丰盛了。 　　乔西动手能力不行，就帮着刷碗碟，摆桌子，不时捏一块美食送进嘴里。 　　“哈哈，刚进门就看见你偷吃！”金笛满面笑容快人快语，看样子，心情已经恢复了不少，而且没有受到乔北回京影响。她这样的表现，是小秋和乔西都乐意看到的。 　　小秋端着蒸好的茄子出来，然后就在灶房门口生了个简易的小柴灶，把烙饼的鏊子架在上面，一边动手擀饼烙饼，一边和金笛笑道：“你们再不来，那些菜就都被她吃光了。” 　　乔西嘿嘿笑着替自己辩解：“我就是替大家尝尝味儿……给我烙一张麻酱饼！”后一句话却是对小秋说的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天天说减肥，还这么爱吃甜食……啧啧，你没救了。” 　　乔西瞪她一眼，道：“胖也比你那瘦骨伶仃的样子好，看看你瘦的手细脚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不饱饭呢！” 　　金笛和小秋相视而笑，乔西也不恼，只取了一块蛋皮卷儿喂进金笛口中：“你呀，别跟那丫头学，她是天生瘦，你这么瘦却不正常，还是稍微有点儿肉肉更好看。” 　　几个人说笑着，小秋很快烙好了一沓薄饼，又动手烙了十来个巴掌大的麻酱饼，这才罢手。 　　刚烙出来的麻酱饼，外皮酥脆，里边松软香甜，特别好吃。 　　乔西烫的两只手倒来倒去的，飞快地将一张麻酱饼撕成三块，三人分而食之，一个个烫的嘴巴直吸气，却仍旧停不下来，实在是太好吃了。 　　正吃着呢，胡同口隐隐传来汽车马达声，乔西笑道：“秦戎接人回来了。” 　　三个人一同起身，嘻嘻哈哈地出门迎客，只是一出大门，就齐齐愣住了。 　　秦戎接回来的不但有林娅、叶梓，包括乔北都不让她们意外，可谁能出来说明一下，刚刚出院的吴戈和他的护理韩景芳，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第八百九十八章 　　看到意外出现的吴戈，乔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小秋，然后笑着上前一步，道：“乔北，你怎么也来啦？” 　　“哎，你个臭丫头，我只离开一年，你就不叫哥哥啦？”乔北高声抗议，又道，“什么叫我也来啦？你不认哥哥也就罢了，我相信小秋还认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啊，小秋？” 　　乔西一出声，小秋已经回过神来，此时自然地接话道：“我就知道你是乔西的哥哥，因为乔西我才认识你的。”言下之意，乔西不认哥哥，她也不认识他是谁了！ 　　这话一落，不等乔北反应，乔西和秦戎、成江几个已经笑开了，连林娅也跟着笑了。剩下三个人，叶梓是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韩景芳则是看吴戈的反应，这位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他自然也不好跟着傻笑。 　　不过，韩景芳心里挺着急：不来忍不住，来都来了，却还挂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我说，兄弟啊，你再不出手挽回，人家小姑娘可真跟别人走了啊！ 　　小秋是主人，和乔北闹了几句，然后向林娅和叶梓表示欢迎。再然后，她才和韩景芳吴戈打招呼：“你们也来了！” 　　韩景芳笑着点点头：“我跟着来认认门儿。” 　　小秋笑笑，正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吴戈突然开口道：“今天没做理疗。” 　　众人一起愣住，还是小秋率先反应过来，莞尔一笑道：“……嗯，那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我给你做。” 　　她很想说，继续做理疗已经没什么太大效果。但这句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儿，到底没忍心说出来。 　　韩景芳都想捂脸，嗳哟，这货傻的，顺从心意说自己想人家了，就那么难吗？‘没做理疗’，还有比这更烂的理由吗？！ 　　还好，金笛适时开口，笑着招呼大家进门。乔西和小秋也适时出声招呼，一行人这才进了大门。 　　天气热了，又值傍晚时分，太阳落山，没了火辣辣的阳光，小院中树影婆娑，榴花如火，不大的地方，两张矮桌，数只脚床，看似有些简陋，却很是随性自在。 　　石榴树和海棠树下，正房厢房的台阶旁，小秋种了一些驱蚊的药草，驱除蚊蝇虫蚁之外，还有药香盈鼻，令人气爽神怡。 　　乔西和金笛替小秋招呼客人落座，又端果盘拿饮料，小秋则告声罪，进了厨房，帮着秋芬嫂子整理菜品，准备上桌。 　　乔北和韩景芳混得熟了，加上开朗的乔西和长袖善舞的林娅，院子里的气氛很是热闹。 　　大家吃着瓜果、喝着冷饮，说笑着，林娅喝了一口饮料，起身准备进厨房去，恰好小秋拿着餐具出来，笑道：“你不用进去了，都收拾妥了……喏，你把这餐具摆一下吧。” 　　林娅笑着应了，拿了餐具回转，小秋也要回厨房里去。这时，成江用自行车推着一只啤酒罐进来。 　　乔北一下子跳起来，欢喜地迎了上去：“哥们儿，连罐儿都弄回来了，真有你的。” 　　白酒太冲、果酒太甜，大热天的，喝罐装生啤无疑是最爽的。 　　这一年夏天，瓶装啤酒终于不再紧俏，想买基本上都能买到。倒是罐装啤酒，远没有后来那么普及，连夜市上也不多，乔北还是跟着哥哥们喝过两回，只觉得冰凉爽口，酒香浓郁，不能再好喝了。可惜，他一直没能找到门路，没想到，成江给了他一个惊喜。 　　韩景芳是个知机的，加上也爱喝啤酒，一看成江带了一罐生啤酒回来，一蹦三尺高，赶上来，抢着和乔北抬了啤酒罐，直接放到石榴树下的石桌上。 　　秦戎没和他们抢着当搬运工，只是熟门熟路地进屋，片刻，拿出十几个玻璃杯来，走到井台上冲洗。 　　乔北最心急，不等秦戎把酒杯拿回来，就跑过去拿了两只冲洗过的杯子，顺手塞了一个给韩景芳，两个人嘿嘿笑着，就着啤酒罐接了两杯啤酒，仰头咕嘟嘟就给干了。 　　“呃……”乔北毫不顾忌地打了个酒嗝儿，回头对上韩景芳的目光，畅快地大笑起来。 　　“好喝！” 　　“爽啊！” 　　这功夫，成江去井边洗了手，又把秦戎洗干净的杯子拿了过来，接满两杯啤酒，递了吴戈一杯，自己拿了一杯，随意地在吴戈身边一坐，慢慢喝着。 　　乔西朝着几个男人翻个白眼，招呼金笛：“咱们帮小秋端菜去。” 　　林娅和叶梓是客人，乔西没叫两人干活，倒是林娅主动招呼叶梓跟上，笑道：“我们一起，人多力量大嘛！” 　　众人齐动手，很快饭菜摆上桌，酒也斟满了，大家伙儿围着矮桌坐了。小秋也招呼秋芬嫂子过来一起坐，她借口要看电视，端着自己的饭菜进屋了。 　　秋芬嫂子的手艺已经锻炼出来了，虽比不上饭店的大厨，却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了。却仍旧抵不住农家菜的新奇，石臼茄子和菜团子一上桌，就被大家抢而分食了。 　　林娅吃了饼卷茄子，又拿了个菜团子吃，边吃边赞：“小秋这手艺真是绝了。” 　　小秋笑着摇摇头：“庄户人家的饭食，你们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叶梓先吃的菜团子，这会儿正吃第二份饼卷茄子，听得小秋这么说，没忍住道：“你们村里人原来生活这么好啊。”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林娅连忙笑着解释：“这丫头是羡慕村里人的饭菜香呢！” 　　这话一出，乔北忍不住笑喷了：“你们，还真是……这两道菜，形似庄户菜，用料可比村里人吃的讲究多了。” 　　说完，还看向成江。 　　但不许成江开口，乔西就出了声：“我跟着小秋回过家，她家里吃的菜差不多就这样……你什么时候见识过真正的庄户菜了？再说，如今农民生活富裕多了，吃的穿的自然也好起来了，你哪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看人看事啊！” 　　“喂，你个臭丫头，我是你哥，咋还胳膊肘儿往外拐呢？”乔北不满地抗议。 　　 　　第八百九十九章 　　乔西还想回嘴，却被成江抬手止住，他笑微微道：“其实乔北说的没错，大部分农村人如今的饭食还没有这么讲究。当然，也不排除农村里好些人家，已经凭借双手和辛勤的劳动，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说着话，成江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放在乔西盘子里，就成功地安抚住了有些不高兴的女朋友。 　　总的来说，一顿饭吃得很愉快，算得上宾主尽欢。特别是几个男生，都快抱着那一罐啤酒了，一个个酒到杯干，豪爽畅快的不行。 　　鉴于吴戈身体原因，他只喝了两三杯，女生们倒是都喝了点儿，但小秋和林娅都是浅尝即止，乔西却丝毫不逊色与男生的表现，而最让小秋意外的是，最后，乔西竟然和叶梓喝得投机了，凑在一块，说几句话喝杯酒，说几句话喝杯酒……完全忽略了在座的其他人，包括平常被乔西搁在心尖儿上的成江。 　　看着吴戈吃完，小秋就笑着起身，毫不客气地吩咐林娅：“你带他到那边的躺椅上坐着，我去洗把手就来。” 　　等小秋开始给吴戈做理疗，林娅就坐在旁边陪着。 　　小秋和林娅自然地聊了起来，不但聊了背包旅游、国外打工、国外大学的教学特点等等，竟是聊得颇为投契。而接受理疗的吴戈，却只能成了个从头到尾沉默的旁听者。 　　也不知是不是太放松了，还是喝的那两杯酒起了作用，理疗快结束的时候，小秋发现吴戈居然在躺椅上睡着了。 　　恰好，林娅被叶梓喊过去了，小秋一个人坐在吴戈身边，看着他隐约的睡颜，默然片刻，才起身进屋，取了一条毛巾被回来，替吴戈盖在身上。 　　“傻小子，你这是赖上我了？还追到家里来做理疗？不过，也做不了几次了，等我离京游历，看你还去哪里找我！”小秋嘀咕完，转身去井台边洗手，却没有发现，在她转身之后，前一刻还‘熟睡’的吴戈，却睁开了眼睛。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吴戈渐渐能够确定，自己的眼睛之所以有了点起色，郑秋实的治疗只占不到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功劳，都是这个傻丫头的。 　　就像现在，每次理疗完，他的眼睛就会觉得特别舒服，头部的麻木胀痛也会有所缓解。而郑秋实治疗之后，这些都不明显。 　　小秋在井台旁洗了手，下意识地转身看了树下的吴戈一眼，与矮桌那边的热闹截然不同，树下的躺椅和躺椅上的人，都现在一片阴影中，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她莫名地觉得有些鼻酸，却很快调整好情绪，甩甩手，去充作库房的倒座里拿了两个花盆出来，去花池边挖了几颗驱蚊虫的草药，移栽到盆里。 　　刚才和林娅聊天的时候，她问到了院子里香味儿的来源，听说是小秋种植的驱蚊药材，很是感兴趣，小秋答应送她几棵，可以放在窗台上，就不会再担心蚊虫滋扰。 　　最后，那群人竟把一大罐啤酒都给喝光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稳当，更别说走路了。 　　还好，又秋芬嫂子，秦戎和成江也保持着清醒，还有林娅金笛喝的也不多，于是，小秋拿了车钥匙，在林娅金笛和秋芬嫂子的帮助下，把喝醉的几个人并吴戈塞进车，她开着车将人送回大院。 　　送完一群人，小秋载着金笛转回来，这才发现，种好的驱蚊草摆在大门口一旁，忘记带上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秋无奈地摇摇头，先打发金笛去洗澡，她自己则把两盆驱蚊药草搬回花池里摆着。 　　弄完这个，她洗把手，正想坐下了休息会儿呢，厢房门响，成江披着一件衬衣，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出来：“小秋回来了？” 　　“二哥？你不睡觉，咋又起来了？难受吗？”小秋连忙迎上去，扶着成江再树下的躺椅上坐下。 　　他们离开前，就先把成江和乔西送回房间休息了。这会儿看到成江又出来，她才首先想到的是酒多了，难道是想吐？ 　　成江揉着脑门儿，摇摇头道：“我没事儿。那几个都送回家了？” 　　小秋点点头，伸展手脚，摊在躺椅上，叹口气道：“请客真是件累人累心的活儿！” 　　秋芬嫂子这会儿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道：“我刚给他们俩熬了醒酒茶……小秋晚饭吃得好不好，要不要做点儿夜宵添补添补？” 　　小秋从秋芬嫂子手中接了碗，放在成江手边的石桌上，一边笑道：“秋芬嫂子今天也累坏了，快别忙乎了，去休息吧，我吃饱了，不饿。” 　　将秋芬嫂子打发去休息，金笛也洗完澡出来了。看到小秋和成江坐在院子里，只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屋。 　　兄妹两个静静地躺着，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好半天，成江才幽幽地开口：“你的游历路线确定了吗？” 　　小秋唔了一声：“路线、人员、时间，基本都确定了。我还有点儿药没制完，再过两天，药制出来，就出发。” 　　说到这里，小秋顿住，回头看向成江道：“二哥，你确定不去了？” 　　成江点点头：“廖大哥平常上班还要看顾公司，太忙太累，趁着暑假，我看能不能多帮他一点……呵呵，主要是我跟着他学习学习。至于小西……” 　　小秋摆摆手，很无可奈何道：“二哥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不去乔西那丫头指定也不去了，那就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呵……咳咳……”成江笑呛了，咳了片刻，方才止住，然后，伸手过来，罩在小秋的头顶上一顿揉：“她那迷糊性子，真跟了去，还不是得你照应她？行了，行了，我联系你三哥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家等着了，你一声召唤，他立刻就能出发。” 　　 　　第九百章 　　第二天，小秋把吴海港的药炮制好了，分装好后，交给秦戎带回去，那两盆驱蚊药草，也交给了秦戎，让他捎给林娅。至于吴奶奶和干妈，她刚种出来不久，就送过去了。只不过，小秋去吴家没看见，或者养死了，也或者放在卧室里了吧。 　　又一天，小秋为游历准备药也制作完成。金笛也在这一天，背着行李过来了，准备随时出发。另外，让小秋比较意外的是，乔北从乔西那里得了消息，竟然跑过来要求跟随。 　　他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我可是去热带丛林中历练过的，野外生存知识绝对丰富，有我在，哪怕你们徒步穿越神农架也不怕。” 　　小秋偷偷观察了金笛一回，见她并没有明显的抵触情绪，心中暗暗放了心，却到底没有答应乔北：“你太看得起我们了，我是行医游历，去神农架给金丝猴和大熊猫看病吗？” 　　乔北呼喇着头发，笑笑道：“不去野外也没关系啊，你行医重要带一些工具吧？到时候我可以替你背着行李啊……” 　　乔北罗列了一大堆自己的‘用处’，可小秋到底没答应他跟着。 　　晚上吃了饭，看着秋芬嫂子洗涮完毕回了房间，小秋敲门走了进去。 　　“嫂子，我这一去最少也得一个月，期间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你这段时间也回家陪陪孩子们，等我回来后，我再去接你。”小秋交代完，就告辞出来了。 　　秋芬嫂子送小秋到门口，转回去就在枕头旁发现了一沓钱。 　　她六月份的工资已经发了，七月份才几天啊，怎么又放钱呢？ 　　秋芬嫂子抓了钱就去追小秋，走了两步，才发现钱数不对，一数居然整整一百块——这是连她八月份的工资也发着了呢。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然后匆匆去了小秋房间…… 　　最后，这一百块钱，秋芬嫂子还是拿着了。 　　小秋说的一句话让她无法拒绝：“这是定钱，你还愿意来，就拿着。要是不愿意来，你就放下。” 　　见秋芬嫂子到底把钱收了起来，小秋才笑道：“我本来想给弟弟妹妹买点儿衣裳鞋子什么的，可我不了解他们穿多大尺寸，也不知道我买的他们喜不喜欢，索性给你钱，你受累带弟弟妹妹们买去吧。”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小秋的行李也收拾妥当。 　　她配制了不少药，但大部分都被她放进了大青花，背包里各种各样都装了一些做样子，另外就是最简单的两身换洗衣服。既然是去游历，裙子皮凉鞋这些统统被她收了起来（同样放进了大青花），背包里只有简单的两条薄款运动长裤，两件T恤，外加一件防晒保暖的长袖运动衣。另外就是一些诸如太阳帽、手帕之类的小零碎，反正一只水桶运动包被她塞得满满的，这样背出去，倒也颇有些似模似样。 　　第二天一早，正值周末，宋秀程和廖辰都一早过来送行。 　　秦戎的吉普车由廖辰开着，把秦戎和小秋、金笛一起送到火车站。 　　进站上车，找到他们的座位，秦戎帮着小秋把她的大包举上行李架。回头再去拎金笛的行李时，却见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已经把金笛的行李放好了。 　　一回头，朝着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嗨，哥们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啊！” 　　这位不是别人，竟然是前一天被小秋拒绝的乔北。 　　巧个毛啊！明明就是狗皮膏药，贴上撕不下来那种…… 　　哎，对了，还有乔西那个臭丫头，这么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地偏向自己哥哥，还想不想要金笛和她这两个朋友了？哼哼，难怪今天找借口没来送行呢，感情做了对不起她们的事，心虚之下不敢露面了呀！ 　　且等着，等她们回来，看怎么收拾她！ 　　乔北是个大活人，火车也不是自家的，小秋实在没办法不让人家坐火车。但坐下之后，小秋就拉着金笛低头说话了，不再理会那个狗皮膏药。 　　乔北丝毫看不出被冷落的尴尬，恰好他们的座位上还有两个人也是学生，放暑假回家的。乔北这人除了交女朋友这方面渣之外，其他的，不论谈吐、学识、气质哪一方面，都是比较优秀的。 　　于是，还没等出城，乔北已经和那两个年轻学生熟悉起来，互通了姓名、学校，连对方出生地、年龄，甚至家里几口人，种了几亩地也给问了个底儿掉。 　　聊了一阵，其中一个年轻学生摸出两副扑克牌，招呼几个人一起打牌消磨时间。 　　乔北抚掌大笑，伸手从包里掏出两副崭新的扑克来丢在桌上：“咱们兄弟还真是有默契，想到一块去了。来来来，你们两个，也别害羞了，大家一起来玩会儿牌，这车要咣当上十多个小时，就这么门坐着，能无聊死了。……哎，是哥哥不会说话，哥哥给你们道歉。哥哥向你们请求，过来给我们当个牌架子，凑凑数好不好？” 　　扑克牌这东西，在八九十年代非常风靡，很多人都喜欢玩。由此，衍生出了好多种玩法，对应不同的人数不同的游戏规则：有四个人玩的升级、六个人玩的勾机；五个人玩的保皇，另外还有不限人数的跑得快、争上游……等等等等，若是全国各地的玩儿法总结下来，怕是有成百上千种之多。 　　乔北这么又是讹又是诈，软硬兼施之下，小秋和金笛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太难看了，于是，勉勉强强地加入了扑克牌的战队。 　　那两位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早就看到了小秋和金笛的美貌，只不过，刚开始以为他们四个人是两对男女朋友，是以言行都比较克制。 　　等听到乔北自称哥哥，小秋和金笛对秦戎、乔北的态度也没有半点儿暧昧之后，两个人的心难免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第九百零一章 　　小秋对棋牌游戏不热衷，但不代表她不会。之前，吴戈和乔北没参军之前，大伙儿凑到卷棚胡同，没少打牌。小秋并不是主力，但十次也有四五次被拉了做牌架子。 　　两个男生一个长脸一个方脸，长脸的那个话比较多，自觉颇有风度地对小秋和金笛笑笑，道：“两位女同学都会打勾机吗？” 　　小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被拉着打过两回。” 　　“哦，不太会也没关系，咱们几个打得慢一些，让你们两个熟悉熟悉，打个两三把，也就能上手了。” 　　小秋点点头，微微一笑：“谢谢。” 　　这位长脸同学被晃得眼睛一花，片刻后才红着脸醒过神来，连声道：“不用，不用客气哈。” 　　金笛撇着脸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其实是实在忍不住笑了，转回头来偷偷笑一下——这是哪里来的傻子，真把小秋当成他认识的那些普通女生了？以小秋此次考试基本满分的数学水平，打牌这种游戏简直毫无挑战，因为她几乎能把所有的牌都记住。 　　哈哈，她很期待看那傻子被虐死之后的表情！ 　　金笛暗暗幸灾乐祸，完全忽视了，她坐的位置，可是与那个‘傻子’打联邦的！ 　　乔北和秦戎两个人心里也在忍笑，面上却不显，一个两个都连声附和着那长脸男生，将他抬得高高的，只等着看小秋虐人。 　　很快，牌洗好了，众人摸好牌开打。 　　小秋一直保持着完美的‘新手菜鸟’水平，顺下去了很多小牌。那个长脸的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有些依仗的，算牌筹划都不错，很热情地指点小秋和金笛两个女生的同时，还不时地提醒其他人……只是这位有些忘形，显摆地有些过，指点小秋这个‘敌人’也就罢了，毕竟说好了女生不太会，需要适当指点一下，可他还指点另外两个男生对手，就难免让人侧目了，这是堂而皇之地资敌行为啊！ 　　很快，这位手里剩下的牌不多了。他发牌，出了三张7，带了一张Q。坐在他下手的同学顺了三张9，接下来是乔北，让了牌，金笛也让了牌，小秋淡淡地出了三张J其中一张还是加小2代的。 　　长脸同学眼中一喜，嘴上却惋惜道：“你这张小2用得没有价值啊，五张10四张J三张Q……才是够级牌，用2代才有价值啊……” 　　乔北秦戎和金笛都没有作声的，小秋则是一脸受教地点着头，倒是方脸男生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还出不出牌啊，不出我出啦！” 　　长脸男生下意识地摇摇头，又道：“小秦还没出呢！” 　　秦戎淡淡笑道：“我刚才摆手了，你没注意吧！” 　　长脸男生有抬头看了看小秋和金笛，很有些遗憾道：“我该走了，你们别急，我走了，就能帮你们出牌了。” 　　说着话，他将两张A挂了个大花打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就要把最后一张牌扔掉。 　　小秋却在他扔掉底牌之前，及时出手：“等等……” 　　两张大花和一张2打出来，长脸男生的脸瞬间更长了！ 　　“你……”长脸男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秋，吐出一个字后，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生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柔弱，而且，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醒悟，对方是他的敌对帮，与他站在对立面的，打他才是正常的！质疑人家为何打他，完全没有意义。 　　小秋放下手中剩下的两张牌，然后懵懵懂懂地看着长脸男生，慢悠悠补刀：“我……打错了？” 　　长脸男生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却不得不咬着牙点头：“不错，不错，很不错！” 　　“哦。”小秋答应一声，拿了自己的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第二把长脸男生即便上贡了两张牌，却仍旧不肯死心，一路绞尽脑汁地算计之后，恰好小秋出了四张5，长脸男生眼里闪过一抹喜色，耐着性子看着秦戎顺出四张8之后，他果断出手，打出了三张2加一个小花。 　　一般情况下，这基本上就是天牌了，除非有人用四张花才能打。 　　所以，长脸男生半点儿没迟疑，直接将手中剩下的两张三给丢在了桌子上：“哈哈……哈哈……翻身农奴把歌……呃……怎么可能，你刚刚衣襟出过一张大鬼了……” 　　他看着小秋打出来的三小一大四张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上贡了两张大花，手里还剩一张小花呢，人家自己摸三张小的咋就不可能了？”方脸男生毫不客气地怼了他一脸。 　　长脸男生一脸惊愕，只是眼珠子微微颤了颤，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只是一脸颓然，显然是打击狠了。 　　丢下牌，小秋招呼金笛一起起身，离开了座位。 　　长脸男生看一眼两个女生的背影，飞快地转开了头，仿佛看一眼都会被刺伤一样。 　　方脸男生却笑嘻嘻地向乔北打听：“刚刚那个女孩子很厉害啊，她其实不是不会打牌吧？” 　　乔北嘻嘻一笑，道：“她没说错啊，她真的很少打牌。” 　　很少打牌，不代表不会打，更不说明打不好！就小秋那恐怖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牌面记得清清楚楚的，看着是六个人，其实和她自己拿着牌打没有两样啊！ 　　乔北看了长脸男生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这小子被打击地差不多了，他就行行好，不把真相说出来进一步打击他了……真相，太吓人！ 　　秦戎向乔北使了个眼色，默默起身，往车厢前头去了。 　　片刻后，小秋金笛和秦戎先后回到了座位上。秦戎低声道：“我去问了，软卧没有，硬卧票还能升级……” 　　小秋正好喝了一口水，她没着急开口，而是缓缓把水咽下去，方才摇摇头道：“不用了。” 　　既然要下乡游历，吃苦受累是必不可免的，她总要适应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才没买卧铺票。 　　 　　第九百零二章 　　小秋和金笛并不喜欢打牌，正好过道对面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牌兴浓厚，见秦戎回来，其中一个就凑过来道：“咋不打牌了？” 　　乔北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一看这情形，立刻接话招揽：“你们二位过来一起玩两把？” 　　那两人欣然应允，恰好，两人对面坐着一个带孩子的母亲，于是，小秋和金笛就与这两人换了座。 　　带孩子的母亲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不过，这年纪只是表象，小秋猜测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她脸上风霜明显，黝黑的皮清晰的皱纹，还有眉宇间抹不去的悲愁之色，让她显得老相。 　　这妇人对外界的人和事物漠不关心，全部精力都关注在她怀里的小男孩身上。这小男孩看上去有六七岁了，正应该是俗话说的‘猫憎狗厌’的年纪，正常情况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比较活泼、甚至调皮捣蛋才对，这个孩子却表现的太乖太安静了，就那么静静地卧在母亲的怀里，仿佛是个不会走路的婴儿。比婴儿不如的是，连哭都没有一声。 　　看清这对母子的情况，小秋大概明白，为何那两个男人那么热衷打牌，换座位的时候，为何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了。面对着这样的情景，确实很容易让人心情压抑啊。 　　默了片刻，金笛耐不住性子，凑到小秋耳边嘀咕道：“嗯那个……好像有病啊？你要不要给他看看？” 　　她们是出来游历积累治病经验的不错，可在火车上这么萍水相逢的，自己年龄又这么小，人家未必会相信啊！ 　　正犹豫间，火车在一个县城小站停了下来，刚一停稳，就有许多妇女和半大孩子抱着筐子挎着篮子跑到窗户外叫卖，有冰糕、汽水，也有当地特产的猪肉包子、羊肉馅饼儿…… 　　那两个凑过去打牌的男人好像很熟悉，其中一个笑着起身：“正好晌午了，咱们吃点儿东西再接着玩，我知道他们这里有个老太太卖的烧鸡极好，不比扒鸡差，你们且等等，我去找找。” 　　一列火车十数个车厢，卖东西的小贩儿一拥而上，上哪个车厢也是随机的，并不一定遇上。可这人知道，那老太太年纪大了，烧鸡凭的是味道绝佳，卖的是回头客，所以从来不上车，就在站台上等，有人买烧鸡自会喊她，她再上前通过车窗交易。 　　这会儿一斤猪肉不过一块二，一斤烧鸡也就不到两块钱，平常的烧鸡二斤多，很少有到三斤的，差不多也就卖五块钱。 　　这个人来到小秋她们此时坐的双人座位置，胳膊撑着小桌板，头探到窗户外边喊了那老太太过来，略有些得意道：“给我来一只烧鸡！” 　　老夫人头发花白，约莫有五十多小六十年纪了，却动作麻利，闻言立刻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只用纸包着的烧鸡，瞥了一眼直接道：“两斤六两半，一斤两块钱，你给五块三。” 　　男人眉头一皱，道：“你这咋还回回涨钱呢？上一回我买还是一块八毛五嘞！” 　　老太太神色不动，摇头道：“都多长时间不买嘞？俺卖两块钱最少也得一年嘞……” 　　那人都夸了海口，那好意思真不买？苦着脸买了一只烧鸡。 　　却见那老太太又拿出一个纸包递过来：“搭你的饼！” 　　那人顺势抓住老太太的手道：“多搭一包饼，我们人多，一包不够吃。” 　　老太太哪里肯，连声道：“我一只鸡搭一包饼，并没有多余，多给了你，拿啥给旁人？” 　　经过这一争执，男子手里抓的烧鸡包有些不严实了，浓郁喷香的烧鸡味儿从纸包里透出来，一直窝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动了动，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女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拍着孩子的脊背，低声道：“柱儿乖啊，回家娘给你杀鸡炖鸡肉吃哈……” 　　那孩子默然片刻，到底应了一声。其实，他知道，娘就是哄他的，家里几只下蛋的母鸡都让娘买了，凑钱给他看病了，哪里还有鸡可杀？ 　　这一对母子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但火车卡座中的空间却实在有限，买烧鸡的男人可是把娘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他脸色一变，也不再揪扯老太太要饼了，拿着一包饼一只鸡转身回了秦戎乔北他们那边。 　　刚刚之所以他主动去出血买鸡，不过是看着乔北拿出来的是三五烟，穿着不俗，一看就是家庭条件极好的孩子出来游逛……这样的小崽子可是肥羊，先不说身上带多少现金，就两人手腕子上的两块表，能搞到手也绝对能卖几百块钱。有了钱，多少烧鸡买不来？ 　　他这烧鸡可是挣大钱下的本儿，哪能填了那对穷鬼母子的嘴？ 　　金笛看了小秋一眼，小秋点点头，又把刚刚离开的老太太喊回来，递了十块钱过去，买了两只烧鸡。 　　两只烧鸡和两包饼就堆在桌板上，小秋和金笛都没有吃。等火车再次启动了，小秋才笑着招呼金笛吃东西，她们两个小姑娘，一只鸡都吃不了，撕下一片来递给秦戎乔北，眼看着另一只鸡，小秋皱眉道：“刚刚闻着鸡肉香，没忍住，一下子买了两只，这吃不完，天热可搁不住放啊……” 　　金笛笑着道：“咱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位大嫂和孩子不也没吃饭吗？你们看着我们怪为难的，就帮个忙，一起吃了吧？俗话说，吃不心疼费了心疼啊……” 　　小秋也道：“是啊是啊，这位大嫂，你们娘俩就帮帮我们的忙吧！” 　　两个小姑娘明显是听到孩子要吃鸡肉，才买的烧鸡，哪里真是吃不了呀，这妇人心中感动不已，哽着声音，对怀里的孩子说：“柱儿，咱娘俩遇上好心人咧……” 　　第九百零三章 　　小秋撕了一只鸡腿递到柱儿手中，柱儿先是看了看自己母亲，得到妇人允许，这才羞涩拘束，又欢喜满满地揭过那只鸡腿，却没舍得自己先吃，而是送到了母亲的嘴边：“娘，你吃！” 　　妇人瞬间红了眼，用力眨着眼止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哽着嗓子笑道：“娘不饿，柱儿吃吧。” 　　直到这时，小秋才算看清孩子的真实模样，孩子很瘦，皮包着骨头，脑门和眼睛显得特别大，脖子细的令人替他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就折断…… 　　他拿着那只鸡腿，坚持让妇人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咬了一小口。 　　他吃的很慢，仿佛舍不得吃，但很快，小秋就发现了不对，这个孩子咬了鸡肉之后只是在嘴里嚼，却始终没往下咽。她心中一转，直接开口问道：“大嫂，孩子这是？” 　　之前，妇人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才显得麻木冷漠，将她冷漠麻木的外壳儿打破之后，她其实只是个柔软懦弱惶惑无助的妇人。 　　她未开口先红了眼，却碍着孩子在近前，只能强忍着泪意，开口道：“孩子得了怪病，先是不爱吃，后来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几乎吃不下东西了……” 　　小秋接着问：“这样多长时间了？” 　　妇人道：“从我发觉得有半个多月了，我家柱儿之前是村里最壮实的孩子，可你看现在……”说到这里，妇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慌忙扭过头去用衣袖擦拭。 　　止住泪，妇人又说，她们母子此次进京就是给柱儿看病的，可人家医生就说孩子没病，查不出来，还说让孩子加强锻炼，多跑跑多跳跳，自然就爱吃饭了。 　　“……我家柱儿得病前淘气调皮，爬树上墙的，咋就没动弹啦？他是得了病，没劲儿，俺才抱着他的……” 　　小秋询问之后，又看过柱儿的病历，确定妇人带孩子看的是西医，医生让她们做了钡餐透视，并没有发现胃部病变，于是……才下了那样的医嘱。 　　妇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倾诉的目标，絮絮地说着：“……在老家，孩他奶就说是中邪了，可俺不信那个，偷偷把家里的鸡和猪卖了，进京给孩子看病，就这样回去，交代是一回事，孩子……俺难道真的要看着孩子……” 　　说着说着，妇人情绪有些绷不住，终于掩面抽泣起来。 　　孩子仿佛给吓着了，抓这个鸡腿，连咬都忘了，只呆呆地看着他娘。小秋和金笛对视一眼，金笛摸出几块奶糖来，吸引那个孩子的注意力，小秋则拿了块手帕递给妇人，然后，让那孩子伸过手腕给他诊脉。 　　她最开始没主动提给孩子看病，也是觉得心里没底，毕竟，她独自处置临床病例的机会不太多，对上这种‘疑难杂症’，还真不敢随意兜揽。但按上孩子的脉象之后，小秋严肃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换了一条手臂诊完后，她竟微微弯了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这时候，妇人也止了哭泣，有些疑惑地看着小秋。 　　小秋宽慰地拍拍孩子的小手，金笛也将奶糖都放在了孩子的手中，小秋则转脸看向妇人，微笑道：“大嫂，孩子生病前，是不是吃过大肉啊？” 　　“呃……”妇人脸色变了变，迟疑了片刻，终于咬牙道：“俺一直没敢说，孩子得这场病之前待了只毛刺儿，怕我们大人凶他，跟两个半大孩子就在河边烤了吃，当天晚上就又吐又拉的……他奶就说，他是被大仙儿给怪罪了，第二天找了人神姑子来给看病，又是念咒又是烧纸的折腾了一天，娃儿也没见好，过了些日子，他奶还说再找个更厉害的姑子，俺怕了，这才带着孩子进京来看病……” 　　小秋听得有些直眼，虽说报纸电视上看到过不少封建迷信害死人的报道，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竟然有人因为孩子淘气杀了一只刺猬，而觉得是大仙儿降罪…… 　　要是让他们知道，几十年后，更神秘的狐大仙和黄大仙都自身难保，他们会怎么想？刺猬，后来也成了一些人的至爱美食，以致数量锐减，也快成保护动物了好吧！ 　　这么说，人家京城那名医生还真没看错，这孩子就是给惊吓到了，伤了脾胃之气，以至于食滞纳呆、不思饮食，以至于，脾胃之气越发衰弱，然后连咽都咽不下去了。 　　小秋这边的动静，秦戎一直关注着，小秋回头说了一句，秦戎起身，片刻后拿了一张升级凭条回来，他把两张硬座票升级成了硬卧。 　　小秋招呼妇人抱着孩子，跟她一起去了硬卧车厢，金笛自然跟了过去。倒是秦戎和乔北仍旧留在硬座车厢里。 　　孩子的情况挺特殊，小秋先用针灸替他提振脾胃之气，然后让金笛去餐车要了一份软烂的面条，面条端回来，小秋也正好起了银针，孩子接连打了几个嗝儿，又排了气，竟觉得有了食欲，吃了小半碗面条。 　　他还想吃的，小秋去止住了，让他缓一缓再吃。那妇人看着孩子颇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听了小秋的。 　　面条吃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孩子竟然喊肚子疼，妇人脸色变了，看小秋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小秋拿了手纸让她赶紧带孩子去厕所……想一想不放心，又特特地跟了去，让那妇人盯着孩子洗干净手……那娘俩根本没有饭后洗手的概念。 　　回到硬卧车厢，金笛已经把孩子剩的半碗面条加了热水热好，孩子唏哩呼噜一会儿就给吃完了。 　　连着两顿烂面条，小秋又给孩子平了平脉，判断孩子的脾胃之气已经有了一定恢复，接下来倒是可以吃一点点油腻之物了，于是奖给孩子半根鸡腿，这孩子真是给饿狠了，又不眨眼地把半根鸡腿吃下去，眼睛还巴巴地看着小秋。 　　第九百零四章 　　小秋和金笛都笑起来，一齐摇头，孩子这才失望地低下头。不过，吃了饭就有力气，孩子已经不用窝在他娘怀里躺着了，小秋就拿出一本小画书来，招呼孩子坐在硬卧铺上看画书……七八岁的孩子，在城里都应该上学了，这孩子却还未启蒙，画书上的字他是不认识的，但看图画也看得津津有味的，小秋问他，他竟然也能自圆其说地编出一个故事来。 　　眼看着孩子好起来，妇人对小秋和金笛感激不尽，连连道谢不说，还一定要小秋留下地址，小秋也没隐瞒，就把学校告诉了她。 　　这时，秦戎过来招呼小秋和金笛准备下车了，小秋就让妇人和孩子在硬卧车厢休息，他们换座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母子俩的名义，她们是豫北人，到家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妇人领着孩子将几个人送到车厢门口，眼看着几人下了车，才猛地想起来，跑回来一看，硬卧车厢的桌子上放着一堆吃的，中午剩下的烧鸡、饼，还有一包糖果和两本画书。 　　她想再把东西送下去却来不及了，火车已经开动，隔着车窗，她只看见两个姑娘和两个青年往站外走的背影。 　　小秋一行并没有到达省城，而是在鲁北的德城下了车。这个城市历史上曾经是运河漕运的枢纽，漕运没落后，也随之没落萧条。如今，有了一定的工业基础，却没有自己特别突出的产业优势。 　　小秋和她的小伙伴们，就从这个灰扑扑的城市为出发点，开始了她们的游历。 　　当然，他们游历还是村镇，特别是每个村镇的集市，几个人每到一地，首先打听当地集市的日子，然后，跟随着集市在一个个村镇中走过去。 　　最开始，被众多村民瞩目审视着，他们也会觉得拘束、尴尬、羞窘无措……当地村民也只是看得多，搭理他们的少，更别说上前看病了。 　　尴尬、窘迫之后，几个人终于鼓起勇气，挂起了招牌：大学生暑期义诊。人们还不上前，他们又被逼着吆喝、招呼，和人搭话说话……渐渐地，有老头老太上来问眼睛看不清、牙疼、腿疼、脑袋疼……有妇人拉着孩子过来问孩子肚子生虫……这些小毛病，自然难不住小秋，该用药用药，该下针下针，有金笛帮忙做助手，外伤之类的也都有她动手解决，至于两个男生，也渐渐由最初的苦力，学会了包扎、固定、拿药…… 　　因为小秋的医术确实不错，金笛处置外伤的手法也娴熟，又是免费义诊，很快，就在周边有了一定的名声。哪怕再换了村子赶集，也不缺病号了，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从最初的乏人问津，渐渐变成拥挤不堪，于是秦戎和乔北又多了维护患者、家属以及看热闹群众秩序的新任务。 　　村子里赶集，非节日的时候，一般也就赶半天时间，过了中午，集市就散了。最开始，小秋他们的摊子只能摆在集市的边角地方，因为好位置会被人早早就占下了。 　　自从她们‘生意’好起来，一些心思灵活的小贩就将摊子挪到了他们旁边，借了光之后生意兴隆，有一有二，渐渐地，那些买小吃的卖饮料卖冰棍的，竟渐渐将他们的摊子围拢在了中间……若不是他们一天换一个地方，并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时日久了，大概会变成所有小贩趋之若鹜的邻居。 　　又一天赶完集，几个人回到住宿的旅社，梳洗之后，小秋开始坐下来整理一天的病例资料。 　　金笛累的不行，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房间里都暗了下来，只有小秋还坐在窗前的桌子旁。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你怎么不开灯啊，这么暗的光线，你也不怕伤了眼睛啊？” 　　小秋回头，无声地朝她一笑，起身去开灯，折回来，才开口道：“我刚才就整理完了，就是坐着发了会儿呆……这些天，经过越多地方，我感触越深，农村的老百姓们是真需要能看病会看病的医生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义诊游历，小秋发现，过来求医寻诊的病患，其实很大一部分都不是什么大病，却一拖再拖，生生拖成了陈年旧疾，治疗困难不说，还遭受了不知多长时间的痛苦折磨。 　　金笛不以为意地笑笑，起身下床，一边道：“瞧你这话说的，人吃五谷杂粮，自然有生老病死，看病吃药是在所难免的，哪里的人不需要医生啊？” 　　随手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金笛继续道：“之所以，这么多人来找咱们，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咱们不收钱，免费看病免费开药罢了。别的不说，就是那些你给开了方子的，我敢说，得有一大半儿不会抓药。” 　　小秋愕然了片刻，露出一抹苦涩地笑来，亏得她两辈子都是生长在村子里，竟然还不如金笛看得明白：老百姓之所以忍受病痛、拖着忍着，最大的原因不是没有好医生，而是他们舍不得花钱、看不起病。 　　看小秋表情有些黯然，金笛笑着宽慰道：“你说起这个，倒是让我想起林娅说的国外的医疗制度了，他们没有太多政策性的福利，大部分都是市场化操作加上国家给予民众的福利……” 　　关于这些，小秋其实了解的比金笛更多，而且知道自己这个国家多年以后，也会推行全民医保、城乡医保，又有针对大病特种病的特殊项目等等……只不过，同时也会有新的衍生问题出现。 　　不过，小秋也知道，她的脑子学习、钻研点儿专业知识还行，国计民生的问题是真不在行，还是不自找烦恼了。 　　若是她们的公司发展顺利，到了条件允许的时候，倒是可以做一些回馈社会的事情，资助一些家境贫困的特殊患者。 　　而，她更应该努力的是，让自己学有所成，用医术治病救人、回馈社会，更直观更有意义。 　　第九百零六章 　　进了京，小秋埋头整理暑假实践的病例，总结心得。下乡时，他们时间太紧，病号太多，很多病例只是简单地记了一笔，哪怕小秋每天回去都会做一次补充，也仅仅只是补充几个关键词句，具体病例细节都没有的，这一块补充齐全，算得上是个浩大的工程，临近开学，时间不多，她必须日以继夜地赶才可能完成。 　　秦戎一个暑假都不在，回来了自然要多陪陪吴爷爷吴奶奶，还有在家养病的吴戈，也顾不上成河。 　　至于成江，就成河进京的晚上陪着吃了顿饭，问过成河要不要去公司里干活儿，成河想了想，说给留个相对机动的位置，不拘什么职务，能让他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挣学费生活费就行。 　　一听这话，成江就知道成河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这是打算把绝大多数时间都留给学习和学校活动了。这也不算什么，成江答应一声，再没管成河。 　　转天，众人各忙各的，成河闲来无事，向小秋打声招呼，骑了一辆自行车出门。 　　小秋顺嘴叮嘱他一声，让他逛街的时候看着些，需要添置的物件儿什么的，自己留心添置一些。还随手给了他二百块钱，说是二哥存在她这里的工资。成河这会儿一穷二白的，也没客气。 　　成河之前来过京城，大致方位和布局心里有数，自己骑着车出去，只要方向不错，也不怕走丢了。 　　成河第一天没有目的，胡乱逛到太阳快落山了，才阴差阳错地到了琉璃厂，随意一逛，竟走不开了。 　　这之后的几天，他算是找到地儿了，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地往那边跑，逛各种书画店、文房店，甚至古玩店，沉浸在那种独特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一晃，到了成河报道的日子，成江乔西和小秋秦戎特意留了时间，大家伙儿一起陪着他去学校报道。乔北金笛和成河也一起下过乡，感情也不错，这天早晨也特意赶了过来。 　　吃过饭，乔北和金笛都有事情，匆匆走了，剩下成江小秋四个人。 　　路上秦戎问了一句：“转专业的事情你想好了吗？打算转哪个专业，选定了，也好办理。” 　　秦戎却一脸郑重地摇头：“不改了！” 　　这话一出，成江和小秋都将目光转到成河身上。 　　成河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不是那种能沉得下心、稳得住神的人，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练习书法绘画？ 　　成江默了一瞬，淡淡道：“这事儿先不着急，考虑考虑再说。” 　　成河只是喜欢琉璃厂那种气氛，自觉书画世界之美好多彩，听哥哥不反对，也挺高兴，只把成江这句话当成一句默认，也没多想。 　　到达成河的学校，报道的一系列手续，他们这几年每年都有人上大学，早就走熟了的，轻车熟路地办理了手续，拿到了宿舍钥匙，一伙人到了宿舍，看着成河把床铺了，又一起在校园里逛了大半圈，食堂、水房、浴室、教室、图书馆等等，都了解了一下位置路线，然后就……丢下成河一个人，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了。 　　小秋趁着还没开课，将自己整理出来的游历病历，送了一份给郑秋实。郑秋实随手翻翻，丢在桌子上：“这个我抽时间看。你这个学期的课程安排大概出来了，你自己规划一下，十月初要去一趟赣省，十二月底要去一趟香江，都在一周左右，你把课业安排安排，别耽误了。” 　　课业的问题，在小秋这边都不成问题，她学习好，赶一赶也就出来了，不会影响学习成绩。当然了，两周还行，太多了也不现实，毕竟她还有中医学院那边的课程，相当于修双学位，还要跟着文教授做课题，已经够繁忙的了。 　　有了郑秋实提的这两个安排，小秋一开学就扎进了书本中，上课、做实验、复习，郑秋实和文帧栎两个人遇到特别有代表性的病例还都不忘带上她观摩……忙得简直是恨不能变成孙猴子，拔根毫毛变出十几二十几个小小秋来帮忙。 　　不过，小秋没再住校，晚上学习在家同样进行，她没逼着自己非得在宿舍里住着，弄得跟闭关修炼一样。 　　这一天，她照常披星戴月地回到家，进门，秋芬嫂子就笑道：“快进屋看看，我今天才去邮局取了两个包裹回来，老家寄来的。” 　　“怎么寄东西来了？”小秋疑惑着走进房间，抬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两个不小的包裹，方方正正的，倒不像是包袱口袋这些，应该是两个纸箱。 　　她取了剪刀来拆开，入眼一抹喜庆的红色，小秋猛然回头，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向一角的天空，恰好看到一盘接近正圆的月亮，正悄然升上来。 　　“哎，又快一年中秋节了！”小秋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笑呵呵地把家里寄来的月饼和点心拆出来。 　　家里寄来的月饼是礼盒包装的，她分了几份，点心不多，只有两盒，小秋很心安理得地自己留出一盒，另一盒准备送去给吴奶奶。 　　另外还有一大包虾米、墨鱼干、黄鱼干、鲅鱼、贝柱之类的东西，也被小秋分作几份。 　　收拾完，小秋洗把手准备给小舅舅打个电话，请他抽空过来把月饼拿过去，或者他没时间，她就帮着送过去。 　　没等她拿起话筒，桌上的电话先响了。接起来一听，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林娅打来的电话，说是她准备中秋办个小聚会，到时候大家伙儿一起凑凑。 　　小秋笑道：“中秋节都要和家人一起过嘛，你这个节日办聚会，人不太好凑齐吧？” 　　林娅在话筒那端苦笑一声道：“其实不是我起意的，而是我们主持交流的教授，他想过一个有中国特色的中秋节，体验一下在中国过节的气氛……比较关键的是，我们已经定了八月十六晚上的飞机回国，时间只能安排在十五晚上了。” 　　回国？这是真把自己当外国人了？ 　　“你们的交流这就要结束了？你这次回去，什么时间再回来？” 　　第九百零七章 　　“是的。”林娅答应了一声，却莫名地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这次回去，学业还有许多未完成，短期之内可能都不回来了。” 　　她爸妈才接了调令，去了她那个大洲，她想见父母也不用回国内了。当然了，更关键的还有其他原因，她都没必要一一向人说明了，特别是王小秋。 　　“没有突发状况，我一定到。”小秋道。 　　挂断林娅的电话，小秋愣了片刻，看看时间，小齐齐说不定睡觉了，干脆也不打电话了，早上没有课，绕个弯儿去小舅家一趟，送过去吧。 　　将一些包装材料拿出去丢掉，秦戎也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咦，你来的正好，正准备开饭……”说到这里，小秋话语一顿，看着秦戎后边走进来的人，笑容重新扬起来，笑着招呼道，“戈子和小韩也来啦，今晚可热闹了，快请进，快请进！……秋芬嫂子准备的晚饭够不够？戈子秦戎过来了，你再添两个菜吧。” 　　秦戎连忙出声止住：“别忙了，我们吃过了。” 　　说完，看了看手表，又皱了眉道：“这都几点了，你们才吃饭……你学习忙，也不能不顾身体，以后天黑的早了，不能再晚回来了……算了，还是我去接你吧。” 　　小秋嘻嘻笑：“你别那么紧张，我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呢，家里寄了包裹来，我刚刚拆包裹耽误了功夫……对了，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点心和月饼，家里刚寄来的。” 　　秦戎三个被让进客厅看电视吃点心，小秋仗着熟悉，也不用招呼他们，自去吃了饭，再转回来，才突然看见茶几旁放的拐杖！ 　　她只觉得刺眼，下意识地偏开目光，转开话题，说起林娅要请中秋小聚的事情。 　　秦戎点点头，表示他们也接到邀请了：“她这一走，又是经年累月见不着，能去还是去吧。” 　　见小秋点头，又道：“到那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往日里，天天厮混在一起，不觉得腻歪的三个人，如今也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居然冷了场。 　　韩景芳觉得气氛尴尬，想要开口圆场：“小秋这一暑假四处行医，治病救人，实在值得我们学习啊！” 　　小秋尴尬地笑笑，张了张嘴，只说出两个字：“过了！” 　　韩景芳还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抬手止住，他自己哑着嗓子开了口：“其实，我们这趟过来，还是想让你给我看看眼睛……我的眼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光感都弱了许多。” 　　“啊？怎么会这样？”小秋一听就坐不住了，起身招呼吴戈来到西次间的木榻上，两人隔着小炕桌坐了，小秋给吴戈细细地诊了脉，诊脉发现，经络淤阻有加重的迹象。又做了简单的光感检查，确定吴戈不是心理因素，他的视力还真是比出院的时候减弱了许多。 　　“嘶……”小秋吸了口冷气，心中飞快地斟酌着，却找不到比师父更有效的治疗办法——只除了，让吴戈进入大青花修复这一个办法。 　　经过询问，得知他们还未让郑秋实看过，小秋也没提什么建议——当初，郑秋实但凡有办法，也不会让吴戈出院了。师父已经尽了力。 　　想了想，小秋和吴戈秦戎商议，理疗几天试试。她如今也只能说试试，实在不敢打包票。 　　吴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小秋又补充道：“犹豫我这学期学业太重，早上是来不及了，你们若是可以，咱们把理疗安排在晚上行吗？” 　　这几个人反正都是老熟人，晚上理疗的话，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实在晚了，让他们住客房也行，她理疗完了，直接睡觉休息，也不用怕白天学习经历不济了。 　　这一次，吴戈同样答应下来。 　　既如此，他们也来了，小秋少不得就先给吴戈做了一回理疗。 　　因为吴戈的伤情反复，恢复理疗的第一次，小秋用的时间自然长一些，耗费的精力自然也大，而且，小秋加上了几个穴位的针灸。 　　一套治疗下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秋让吴戈休息半个小时再起身。她自己则直接去了浴室——给吴戈做理疗之前，她就开了热水器烧了水，此时放了一浴缸水，加了些药材，将自己囫囵个儿地浸在汤汁中，枕在边沿的毛巾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理疗做下来，她几乎脱力，还真是耗费巨大。只希望吴戈的眼睛有效。 　　咚咚咚的敲门声，将她从睡眠中拉了回来，却是秦戎的声音：“小秋，你是不是在里边睡着了？醒醒吧，水凉了该着凉了。我们回去了，你也早点儿回房休息吧。” 　　“唔，好的，好的。把桌上几盒点心带回去给奶奶尝尝。” 　　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穿过院子，大门开合的声音，秋芬嫂子关门上锁返回来的声音。小秋挣脱身体的疲倦倦怠，从浴缸中起身，又用淋浴冲洗了一遍，这才擦干身体回了房间。 　　秋芬嫂子跟进来，替她吹头发，一遍唠叨：“你再进去泡澡给我打个招呼，要不然你睡着了我都不知道。” 　　她同样没和秦戎说，秦戎却知道她进浴室泡澡了。秋芬嫂子这话…… 　　罢了，一个是心挂在一身上的人，一个是家里的保姆，哪能要求他们一样体贴。 　　小秋笑着点点头，赶了秋芬嫂子去休息，她自己接着把头发吹干，又做了一遍简单的全身护肤，这才滚进被窝，一合眼睡着了。 　　原想着第二天一早去小舅舅家，结果，没等她去，宋秀程倒是先过来了，还带来了一篓子新疆无核葡萄和两个哈密瓜。 　　“哎哟，这可是稀罕东西，小舅舅去哪里淘换来的？”小秋说着话，直接揪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葡萄入口，皮薄的几乎感觉不到，果肉入口即化，甘甜如蜜，实在是太好吃了。 　　 　　第九百零八章 　　 　　“我们一名疆省的同学带着他们的特产进京推销，我凑巧买了些。” 　　“哦？”小秋看着筐子里很新鲜的葡萄，颇有些兴趣，问道，“他们是怎么运过来的？” 　　“别说了，这葡萄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宋秀程一脸不赞成地摇摇头，果然说出两个字：“空运！” 　　闻言，小秋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道：“他们空运过来的费用小舅舅清楚吗？若是大批量订购，运输成本最低能压到多少？” 　　一听这话，宋秀程就略显惊讶道：“怎么，你对这个有兴趣？” 　　小秋将手中的一棵葡萄丢进嘴里，蜜糖一般的甘甜滋味儿，让她的笑容都格外灿烂：“当然，这么好吃的东西，咱们吃到的却只有葡萄干，实在是暴殄天物嘛！” 　　宋秀程失笑，抬手敲了小秋脑门儿一下，笑骂：“你个小馋猫！水果，特别是葡萄这种水果，运输不便，不耐储存，本地葡萄出产不少……要做这门生意，这些可都得考虑好了。” 　　小秋自然知道这些，但却仍旧无法打击她的信心，她上一辈子的经历，早就证明，在家门口就能买到全国各地特产蔬果、甚至世界各地的特产蔬果。当然了，眼下世界的交通、经济环境还达不到世界范围的水果运输流通销售，但仅仅国内范围，她觉得可以提前布局了。 　　对，她筹谋的是提前布局，而不是马上入手。 　　小秋把老家寄来的月饼拎出来，宋秀程随手打开一个盒子，掰了一块五仁月饼吃，一边道：“不用往那边送了，我和你舅妈单位都发。今早上，你舅妈还说让我给你送点儿过来呢。”前后两句话明显的停顿，让小秋心里暗暗撇了撇嘴。 　　刘芳芳会这么说？罢了，早就了解的人，真是没必要计较这些。 　　说着话，两个人一起从家里出来，到胡同口就分开了，一个去单位上班，一个去学校上学。 　　傍晚时分，小秋抱着几本书从教室出来，一出楼门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秦戎。这人，说不放心还真来了。 　　加快脚步走过去，小秋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角唇畔扬起的曲度，“早就来了？” 　　“没有，刚到。”秦戎笑着摇摇头，不着痕迹地把肩头落的两片柳叶拂落，接过小秋手中的书本，转身往外走。 　　之前，他来接小秋，总是把车开到楼下，经小秋要求一次，就改成把车子停在不抬起眼处，步行过来接人。 　　小秋拉了拉针织衫的下摆，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这是要变天了。” 　　秦戎看了她一眼：“冷了？我去给你拿件外套吧？” 　　“没有。”小秋回头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衫，笑道，“你穿单衣的都没觉冷，我穿了两层哪能还嫌冷。” 　　“我小舅一位疆省同学进京推销特产……”话题一转，小秋就说起由葡萄引起的生意构想，秦戎认真地听着，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着，不时地补充一句。 　　两人讨论着问题回到卷棚胡同，天色还尚早，这还是阴天，要是有太阳，大概还老高。 　　有人却比他们还早，他们进门就看见，韩景芳正在帮着秋芬嫂子打水，而吴戈则坐在石榴树下，手边石桌上摆着一盘疆省白葡萄。 　　“一来了就干活啊！”小秋笑着和韩景芳打招呼。 　　韩景芳嘿嘿笑，挥挥胳膊道：“秋芬嫂子做的菜好吃，我活动活动才能多吃点儿啊！” 　　说笑几句，小秋洗漱之后来到吴戈身旁，自然地伸手替他诊了一下脉，随口问了问他的情况，随即就将话题转回到各地特产上。 　　“……越是偏远地区，往往出产的物品越有特色，比如云省大山里的宣威火腿、疆省戈壁绿洲上的哈密瓜和葡萄，还有西边大山里的小白杏……许多东西是历史上就出了名的，更多的仍旧不为人知。这些东西品质极佳，从历史上那么多被列为贡品就能看出一二，之所以不为人知，或者说平常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影，更别说亲口尝一尝的原因，一是产量少，二一个也是主要的原因就是地处偏远，运输困难……” 　　小秋将自己了解的各地特产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秦戎点头道：“这个事情确实潜力很大，但也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一点点摸索着来，一个地方一个品种地摸排，确定，然后分步骤进行。” 　　小秋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立项，然后一点点着手……急不得，但也不能拖着等着，更不能畏惧困难、半途而废。” 　　两个人讨论着，吴戈基本上都在倾听，等两个人说的差不多了，吴戈终于开口道：“这件事，最初的调查交给我吧。部队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我想法子联络人脉，争取尽快把各地特产的详细调查弄回来。” 　　“你的身体……”秦戎下意识地担心吴戈的身体。毕竟，吴戈的视力刚刚出现了明显的退化，他担心，再劳累操心，会不会加重他的伤情。 　　小秋却及时开口打断了秦戎的话，笑着道：“这样最好了，我和戎子都要上学，时间和精力上都不够呢。戈子，待会儿小舅舅可能会把他疆省的同学带过来，你先从他开始入手……疆省特产品种丰富，品质独特，若是能够先把他拿下来，咱们也算开了个好头。” 　　吴戈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态度却说明了很多。 　　刚知道眼睛瞎了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显露出厌世、狂躁的情绪来，但内心却自卑、颓丧到了极点，所以自暴自弃地拒绝小秋的接近，冷待甚至恶语相向，想要把小秋从身边驱离。 　　小秋确实如他所愿地与他疏远了，却一直坚持给他治疗……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小秋的理疗是她自己的意思，并非郑秋实的安排。 　　 　　第九百零九章 　　那时候，他的心已经有所动，而且，随着治疗的起色，他的视力有所恢复，情绪也有所好转。他想要恢复和小秋的关系，却没来得及，暑假了，小秋和秦戎下乡实践游历去了。 　　一晃将近两个月，暑假才结束，他再不敢等待了，于是找了个借口重新引起小秋的注意——他是伤员嘛，以自己的伤情示弱扮可怜……也不算欺骗。 　　因为是假装视力退化，每次小秋给他诊脉检查，他都有些心虚。 　　怕引来怀疑，他一时不敢表现的太过……但仅仅如此，也足以引起秦戎的注意了。 　　晚上，秦戎让韩景芳去开车，自己推着吴戈往外走，寂静的小胡同里，秦戎的声音低低的，却足以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吴戈的耳朵中：“小秋不是你小时候的玩具，爱玩就拿来，不爱玩就丢到一边。”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不会放手。” 　　前一天晚上，宋秀程有事情没能过来，只打了个电话过来，将他同学在京的地址交待了一下。 　　吴戈既然把这个活儿揽下来，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是以，一早吃了饭，就让韩景芳送他出门。 　　李希这一天恰好休班在家，看他这样，忍不住问：“你去哪儿？你的身体……” 　　“我身体没事的。”吴戈没用轮椅，也没用拐杖，稳稳当当走到家门口，回头和奶奶、妈妈告别，“我出去一趟，有小景跟着我呢，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去，平稳镇定，没有半点儿迟疑和磕碰。 　　李希一脸担心地跟了两步，到底被吴奶奶劝住：“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是好事儿，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他眼睛看不见……”李希自己说了半句，也觉得有些太过了，于是收了声。 　　吴戈和韩景芳都在西疆当过兵，见了宋秀程的疆省同学自然别有一份亲近，几个人说说笑笑谈得颇为融洽。能把当地的特产推销出来，卖成钱，宋秀程的同学也很高兴，当即答应，回去就寄样品过来……葡萄，因为运输原因，暂时没办法达成协议，但哈密瓜、葡萄干、红枣、红花等好几种特产，都达成了初步的购销意向。 　　自始至终，宋秀程的同学都没发现吴戈的眼睛有问题，等送走了这两人，他立刻兴奋地给宋秀程打电话感谢老同学帮忙。 　　“吴戈？”宋秀程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那位没个一年半载地不会出门，没想到生命里这么旺盛。 　　“怎么了？这个人有问题吗？不是老同学你帮忙找的人吗？”那人一听吓了一跳，难道空欢喜一场？还是那人有什么问题……哎，听说有空手套白狼的骗子，这经济发展了，人心也变了…… 　　正担心惊疑着，就听宋秀程的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哦，没有问题，我只是没想到，会惊动了这位。这位能力大着呢，有他出面，你们那点儿特产根本不用愁了。” 　　这么一说，他这位同学才算放下心来，和老同学哈拉几句挂断，立刻就给老家打了电话，让家里的人员尽快将特产整理一些寄过来。 　　“……发航空挂号啊，那点儿邮费算什么，尽快，尽最快速度！” 　　挂了电话，他在心里盘算着，从疆省寄普通包裹到京城，最少也得半个月，遇上天气二十天、一个月都可能。一个月下去，国庆过完了，元旦也快过了，哪里还来得及。发航空快件，国庆是肯定赶不上了，怎么也不能错过元旦和春节去。 　　这些细节小秋都不知道，晚上再见到吴戈的时候，听他说已经联络了宋秀程的同学，她也就听着答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他们是一起倒腾过鸡蛋的，哪里不知道吴戈的办事能力，这么点儿事，交到他手里，她就很干脆地甩手不管了。 　　如是白天上课、晚上给吴戈治疗，一眨眼过去几天，月亮圆起来了，中秋节到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恰好是星期天，小秋却也没休息，照例去了医院实习。 　　下午三点多钟，她正埋头在这一周的病例中，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接电话。 　　她起身跑到护士站，接起电话来刚说了一声：“你好……” 　　就听话筒里乔西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传过来：“你个傻丫头，不是答应去参加林娅的聚会了？六点的聚会，现在都三点半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别说，你带了参加聚会的衣服了……” 　　小秋把话筒拿到远一些，朝着旁边几个偷笑的护士尴尬地笑笑，好一会儿，等乔西一通火发的差不多了，这才连连保证：“我这就回家，立刻马上，保证不耽误事儿……哦哦，保证不给二嫂你丢脸！哈哈哈……” 　　听着乔西又在对面跳脚，小秋心情大好地挂断电话，和几位护士大姐说笑两句，匆匆跟科室里的老师们打招呼回家。 　　乔西和金笛都在家里等着她了，一见她回来，立刻将她们拿出来的几件衣服往她身上套。 　　小秋好不容易挣脱两个人的魔爪，坚贞不屈道：“我自己挑衣服，要不然我就不换衣服啦！” 　　这两个人挑的都是什么啊，不是小礼服就是长纱裙……中秋节啊，京城夜晚的气温能低到十几度了，很多怕冷的人连厚毛衣、薄棉袄都上身了，这俩女人让她穿纱裙和小礼服？这不是标准的美丽冻人嘛！ 　　这种傻事儿，谁爱干谁干，她不干！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乔西和金笛无法，只能站在一边监督，要是王小秋敢弄得不像样，她们也绝对不会同意就是了。 　　最后，小秋捡了一条深咖啡色的薄羊毛背心裙，搭配一件淡色烂花绡衬衣，脚下是一双精巧漂亮的平跟小皮鞋。这一身虽然谈不上多娇俏，但绝对大气，衬着小秋纤细的身材娇美的脸蛋儿…… 　　金笛的话说：“……这样不怕被林娅比下去了！” 　　“什么比下去？怎么可能比下去？咱们小秋往那里一站，就是惊艳全场好不好，绝对让他们看直了眼……” 　　小秋在旁边抽了抽嘴角，突然就想起了一个词儿：艳压！ 　　她现在再换一身衣裳还来不来得及？ 　　第九百一十章 　　 　　换掉衣服什么的，小秋也就是想想，她好不容易在乔西和金笛双重压制下弄了这么一身，想再换一身……太难，而且她们已经没有时间。最后，小秋又发挥自己的潜力，另外拿了一件米色长风衣套在身上，聊胜作无吧。 　　三人出门，秦戎、乔北已经等在了院子中。成江学校有事，会从学校直接过去。 　　看见三个女孩子出来，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不自觉地停下了交谈，抬头看了过去，然后眼睛齐齐一亮。 　　乔西端庄漂亮，金笛秀丽婉约，至于小秋，即便裹了好几层，也仍旧是最纤细轻盈的那个，灵气满满，气质清华，漂亮却不让人觉得有太强攻击性。 　　乔北痞气地吹了声口哨，换来乔西一个白眼儿，正想开口怼乔北几句，却被秦戎打断。 　　秦戎微微一笑，上前牵了小秋的手，又招呼其他几个人：“走吧，时间不早了。” 　　出了门，小秋才发现，吉普车不在，胡同口居然停了一辆刚买不久的皮卡车。更让小秋惊讶的是，车后斗里已经坐了好几个男孩子。 　　这几个人是乔北吴戈他们一个大院的发小，小秋见过却大都不熟，只除了扶着车栏杆笑得一口白牙的韩景芳。 　　看到韩景芳，小秋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找了找，却没看见吴戈。 　　秦戎在她耳边替她解惑：“戈子在车上呢！” 　　这一会儿功夫，乔北也一撩大长腿跨上了车斗子，回身笑嘻嘻地催促车下的几个人：“我说你们几个快点儿嘿，再晚咱们就迟到了！” 　　乔西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压轴戏都是最后上，怕什么！” 　　说笑着上了车，小秋才看见吴戈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于是笑道：“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吴戈微微侧了侧脸，道：“进去也得出来……”况且，进去又怎样，小秋无论如何漂亮他都看不清，却无法阻止其他人将她的美丽收在眼底，一想那种场景，他就觉得气闷喘不上气，何必进去找不自在？ 　　这种习惯式互怼，曾经也是她和吴戈之间的正常打开方式，小秋恍惚了一下，突然咧着嘴笑开了：“你个臭小子，就这么几步路也犯懒……” 　　话未说完，就听车后头的斗子上传来一阵喧哗声，更确切地说是一阵鬼哭狼嚎：浪奔浪楼…… 　　呃，后边那一群热血（智障）青年突然放声高歌，歌声吸引了无数路人侧目！ 　　金笛突然开口：“好想装作不认识他们啊！” 　　乔西干脆，直接拿了车上的一张报纸，将身侧的车窗挡住：“真是，傻得冒气儿了！” 　　这句话让小秋想起一堆窝窝头冒着热乎气儿，边跳边唱……她突然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 　　一路闹腾着，在无数行人注目之中，车子在马克西姆餐厅门口停下。 　　站在门口的叶梓和另一个女孩儿都有些懵，看着一群喧哗笑闹的男生从车斗上跳下来……这架势，不像是参加聚会的，倒像是砸场子的啊！ 　　林娅从里边快步走出来，笑得满脸灿烂，伸手向走在最前边的乔北拥抱了一下，一边笑道：“真有你们的，这出场方式太拉风了！” 　　乔北挑着眉毛一脸得意洋洋道：“那是，也不看哥们儿是谁！” 　　说着话，径直放开林娅，往里走去。 　　他带来的一群小弟纷纷过来和林娅打过招呼进了门，林娅这才看到从车内下来的几个人，还有赶到前边照顾吴戈的韩景芳。 　　“你们都来了，我太高兴了。”林娅走过去和乔西、金笛一一拥抱。然后是小秋，“小秋今天真漂亮！” 　　小秋回以诚挚的微笑：“你一直都是最漂亮的。” 　　说她今天漂亮，言下之意平常都很普通呗！漂亮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她王小秋又没打算靠脸吃饭。 　　不等林娅再说什么，小秋突然借着拥抱的机会，伏在林娅耳畔低语道：“你既然是生理期，就注意一下保暖，宫寒不但会引起痛经和经期不调，严重了会引起内分泌失调，容易生病，也加速衰老呢！” 　　林娅穿一件浅粉色的蕾丝刺绣小礼服，布料绡薄，带着点点透视，穿在林娅身上确实漂亮了，但眼下的气温绝对不够保暖。更何况，女人经期本就畏寒，更应该注意保暖。而且，小秋刚刚触及到了林娅的手腕脉搏，清楚地感受到脉象迟涩，手也冷的像冰块……她真是动了医者之心，这才出言提醒。 　　林娅脸上的笑容一僵，瞬间眉尾轻轻跳了跳，同样压低声音笑道：“谢谢！” 　　小秋拍拍她的肩，松开手，跟上乔西金笛的脚步，进了门。 　　马克西姆的欧式装修，富丽堂皇，满屋子的青年男女也个个不凡，但看多了后世种种偶像剧场景的小秋，再看这些男男女女，就觉得都带了些八〇年代特有的淳朴，置身在欧式的大堂中，竟有一种另类的‘撞色’之美。 　　八〇年代中期，舞禁刚刚开启，正是交际舞方兴未艾之际，聚会自然而然拌主角。为了空出足够大的场地跳舞，大堂中央都清空了，只在四周安置了一些高背沙发，饮料、酒和餐点则分散在四处的高桌上。 　　走进去，小秋乔西金笛和秦戎吴戈几个自然坐在一起，乔北一进门就像花蝴蝶，和一群群盛装打扮的女孩子搭讪聊天去了。 　　没多会儿，背景音乐一停，叶梓笑眯眯走上一端的小舞台，开口道：“今天的聚会，是为了给咱们的外交小公主林娅送行，大家欢迎林娅说几句话。” 　　小秋正端了一块红丝绒蛋糕慢慢吃着，听到这动静愕然抬头看过去，就见林娅肩膀上添了一条丝质披肩，含笑挥着手，款款走上台去，接过叶梓递过来的话筒，先微微欠身鞠了个躬，笑容清甜道：“首先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能来陪我过这个中秋节，我相信，等我到了举目无亲的国外，今晚的美好会成为我最珍贵的一份记忆，在我孤独的漂泊生活中时时温暖我……” 　　 　　第九百一十一章 　　 　　林娅发言完毕，舞曲响起，林娅翩然来到吴戈身边，微笑道：“吴戈，我即将离开了，你能陪我跳支舞吗？就当为我送行……” 　　吴戈的脸下意识地往小秋那边侧了一下，却很快顿住，仰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起身的同时，道：“谢谢你的鼓励。” 　　能将第一支舞给一名眼盲的人，不论如何，谢谢你对一个残疾人的鼓励！ 　　林娅心头莫名一酸，脸上的笑容却不减，把手指放在吴戈的掌心，两个人拖着手慢慢走到大堂中央，开始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在场的人大都是相熟的，即便不熟悉，也很快了解到吴戈的情况，是以，又有几对男女下场跳舞，却都在外围，默契地把中间一大片地方给吴戈和林娅留出来。 　　小秋默默地看着舞场中央翩然起舞的一对人，男生高大挺拔，女生娇俏美丽，看上去真是般配。 　　旁边不远处坐的就是叶梓和另外几个女生，和她一起在门口迎客的女生撇撇嘴道：“也不知道吴戈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他的眼睛坏了林娅都没嫌弃，他却还忘不了那个……哼，当初巴着吴戈紧张地什么似的，吴戈的眼睛一坏，立刻就冷了，这种人，就是标准的忘恩负义，唯利是图！” 　　叶梓瞥了小秋这边一眼，哼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她不止被一个人警告过了，不要在公众场合发表什么尖酸之词，省的让人觉得小家子气。另外，她比其他人更了解情况，知道不是小秋远着吴戈，而是吴戈对小秋远了……当初，她还为这件事高兴过，还只当吴戈眼睛坏了，心却明白了，知道林娅才是对他最好的。却不知，一转眼，吴戈又一次拒绝了林娅！而王小秋，却一直那么自在、恣意地……好像万事不动心，也好像万事皆在掌握。呵，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妞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到了第二首曲子，乔西拉着成江下场，乔北不知从哪里浪荡回来，半拖半请地拉走了金笛，在场只剩下秦戎和小秋。 　　秦戎知道小秋不喜欢这些，也没提跳舞的事儿，只转身去食品区替小秋取了一块提拉米苏蛋糕和一杯鲜榨橙汁。 　　转回身来，恰好看到小秋身边站着两位男生，看样子都是来邀请小秋跳舞的。 　　这两个人都没有管她的意见，就杠上了，小秋也正无奈着，看秦戎取回吃的来，于是对那两个人笑笑道：“你们二位要不要一起吃东西？” 　　这两个男生看看秦戎，再看看小秋，一起对秦戎点点头，灰溜溜走了。笑话，他们又不是不认识秦戎，虽说这位只是个养子，也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小秋吃得饱饱的，那边，金笛和乔西又遇到了几个旧时的伙伴，坐在一起说笑的很开心，吴戈与林娅跳完一曲之后，两个人坐在一张小桌旁，似乎在说着什么…… 　　小秋扫了一圈，见大家伙儿都玩得挺高兴，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偷偷向秦戎示意，秦戎宠溺地笑着点头，两个人起身，顺着边缘地带溜出了餐厅。 　　一出门，冰凉的夜风吹过来就让小秋打了个寒战。 　　秦戎正好取了她的风衣过来，连忙帮她把衣服披上，小秋穿好衣服，揉揉有些发闷的鼻子，笑道：“我突然想去海子边儿看月亮！” 　　秦戎看着她，没有说话，只伸手包住她的小小手掌，拉着她往停车场那边走。 　　海子边儿有一条夜市，七八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秋想逛，秦戎就伸着手将她护在怀里，带着她在人流中挤过去。 　　夜市上的东西大都是便宜的地摊货，这个年代喇叭裤热到了极致，渐渐有些过时，街上不知何时，裤脚缩小，流行起一种叫健美裤的东西。黑色、针织、膝盖上带一条明缝线…… 　　随着秋风凉，各色丝巾、围巾又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几乎每个摊子上都挂着一大簇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丝巾，但若是细心些，不难发现，秋季的新款与春天又有了明显的不同，秋天还是仿领带样式的窄丝带，秋天就成了各色漂亮的方形小丝巾，刚刚能围脖子一圈儿的长度，打个漂亮的小花结儿，成了这个季节年轻女孩子们最时髦的小饰品。 　　小秋也兴致勃勃地挑了几条，不过，她没有扎在脖子上，而是就着小摊上的镜子，将丝巾斜对角一叠，兜住头发，然后在鬓角处打了个小花结，就成了漂亮的小发带。 　　之前去参加聚会，她被乔西和金笛逼着披了头发，坐车还没觉得怎样，但在海子边儿被风一吹，头发就有些乱蓬蓬的，用发带扎一下，会利落许多。当然，别致漂亮什么的，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那卖丝巾的摊贩也是个年轻姑娘，看样子比小秋大不了多少，小秋别出心裁的打扮算是给了她一个灵感，她立刻把自己的马尾扯开，用手理了理，从丝巾中挑了一条系在头上，然后挥着两块方巾吆喝起来：“，快来瞧快来看啊，港岛最新流行的发带，洋气时髦百分百啊……漂亮的大姑娘小姐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小秋和秦戎还没走呢，闻声回头一看，两个人禁不住一起笑了：这位妹子真是人才啊！ 　　夜市，最不缺的大概还是各色小吃。 　　哪怕小秋已经在餐厅里吃了好几块蛋糕了，但看到一个个小摊位上热气噗噗、滋滋啦啦香气四溢的各色小吃，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拉面、肉串这些，她实在吃不下了，但糖葫芦、炒栗子、芝麻切片、茯苓云糕这些，却占不了多大地儿，她每样都买了些，吃两口后，就丢给秦戎，很快，秦戎怀里就抱了七八样儿。 　　 　　第九百一十二章 　　看看时间，小秋抬头朝秦戎笑：“走吧，我们去接他们。” 　　车子被他们开走了，其他人倒无所谓，吴戈的眼睛毕竟不好…… 　　车子在餐厅门外停下，没下车，小秋就看到了站在餐厅门外的吴戈和韩景芳。 　　一看到车子，韩景芳立刻高兴地跑过来，一边问：“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小秋伸手塞了一只糖葫芦到韩景芳手中，然后越过他，径直走到吴戈面前，抬起手，将一枚栗子肉塞进吴戈嘴里，然后笑嘻嘻问：“好不好吃？我记得你最爱吃这种小栗子，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栗子入口，带的却是她手心的温度，淡淡的，却足以暖化他几乎冻僵的身心。 　　他愣了一瞬，方才慢慢咀嚼着吃下一颗小小的栗子肉，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一声：“嗯。” 　　“味儿对了？”小秋欢喜地询问，然后，自然地拉了吴戈的手，带着他上车，两人一起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坐定后，小秋直接把一个手绢包塞进吴戈手里，“快吃，都是给你剥的。” 　　吴戈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心里也微微颤栗着，他很想握住小秋的手，问她，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是不是愿意和他恢复之前的关系？ 　　可没等他动作，乔西、金笛和乔北都挤进了后座，成江和韩景芳等人则爬上了车斗，因为喝了酒，一群人比来时更加兴奋，吵吵嚷嚷的……之前，那短暂的气氛登时消失无踪。 　　又过了片刻，人都到齐了，秦戎也上了驾驶座，小秋突然转身凑到秦戎近前闻了闻，道：“怎么这么大酒味儿？喝酒了？” 　　“刚刚被那群牲口拉着灌了一杯啤酒……”秦戎脸颊有些发热，小秋心中坦然纯净，他却莫名有些心虚。他眼睛一转，就看到吴戈转身望向窗外…… 　　“咱们换个位置，我来开车！”小秋不容置疑地推着秦戎下了车，自己跨过去坐在驾驶座上。 　　乔北在后边看见，大惊小怪道：“小秋啊，你啥时候学会的开车啊？你会不会开啊，不会开，哥哥我来……” 　　这位喝的眼睛都发直了，还不信任她的驾驶技术？！ 　　小秋头都不回，直接怼回去：“你什么时候不喝酒再说吧。” 　　喝了酒还开车，是最起码的自制力不够，然后，还是心怀侥幸明知故犯，严格来说，人性上都有欠缺的。 　　秦戎被赶下驾驶位，笑着摇摇头，道：“我就不上去和戈子挤了，我上后边儿去。” 　　小秋点点头，随手将一条厚披肩隔窗丢给秦戎：“你和二哥用这个挡挡风，喝了酒吹风容易头疼。” 　　车子开动，稳稳地驶上公路，乔北在后边嘟哝一句：“还行，活儿不赖！” 　　小秋抿了抿嘴角，一声没出，连乔西都没屑得搭理自己哥哥——暑假，看他跟着小秋金笛下乡那么长时间，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还只当他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谁成想今晚上又现了原形，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儿了。 　　后边一群人款魔乱舞，幸亏有秦戎和成江在，约束着，没有出什么事儿，总算是顺顺当当将人都送回家。 　　最后，小秋把车停在卷棚胡同口，已经转到后排的秦戎成江韩景芳一起跳下车，吴戈摸索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自己下了车。折腾一晚上，几个人回到家都有些筋疲力尽。 　　小秋先进洗手间洗漱，出来后，吴戈听到声音站起来：“你累了，今晚的理疗就算了吧。” 　　“哎，没事儿，来吧，既然做了，就尽量不要中断……你的视力退化，谁知道是不是理疗中断的原因。”小秋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却仍旧坚持走过来，开始给吴戈做理疗。 　　吴戈微微迟疑着，很想告诉她，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出现倒退……但是，话到嘴边，却到底没能说出来。 　　他怕了，当初是想着将她推开，推得越远越好。可等他确定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无法放弃的时候，却比之前更想挽回，更怕失去。 　　等给吴戈做完理疗，小秋觉得自己仿佛像被掏空了一样，真个人都有些发飘，手脚冰冷的同时，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她让韩景芳带吴戈去休息—— 　　“天色太晚了，就别来回折腾了，厢房里都是干净的，若是被子不够，找秋芬嫂子给你们拿！” 　　她扶着一张小几，努力让自己站稳，目送着两个人出了西次间的门，穿过堂屋，就要出去了……她却等不得他们出屋门，想要往后边坐回椅子上，却双腿一软，控制不住地往下堆萎到地下。 　　慌乱间，她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却只碰到了茶几一角的茶盏，瓷器落地一声脆响：咔嚓！是她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记忆。 　　混混沌沌，迷迷茫茫，没有时间，没有景物，没有人和事……小秋意识醒过来之后，却发现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她茫然四顾，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目光所及，空无一物。连她自己的脚下，都是一片空空所在，没有地板、没有土地，更没有床和各种家具。 　　“这是哪儿……”小秋茫然地自问。 　　难道，她这一辈子糊里糊涂地又结束了？ 　　那么，她这是游魂状态，要去地府报道吗？ 　　只是，挺可惜的，她学了十年的医术还没有用上。 　　还有，姥姥姥爷、爹娘弟妹、还有小舅和哥哥们，她突然死了，他们大概会很伤心吧。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一阵难受，想要回头，转过身，却突然眼前一花，出现了许多大号的容器，一排大缸、一口口木箱子、一个个大木桶……嘿，这些东西她熟啊，这不都是她大青花里储备的物资嘛！ 　　 　　第九百一十三章 　　 　　但是，小秋很快就发现，她看到了种种物资，但却触摸不到，她的手、脚、身体并非实质，根本无法碰触到物体，更别提拿起来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伸展、握拳，自我感觉，明明动作自如，灵活有力！ 　　“到底，还是结束了吗？……” 　　她轻声，自言自语。 　　“哼！”没指望得到回应，却意外地听到了一声极度不满的哼声。 　　小秋蓦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四下张望，随即意识到，大青花虽然能够和她交流，却从来没显现出形体来……它大概并没有具象吧。 　　“你还在，实在是太好了！” 　　尽管看不见大青花在哪里，但小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大青花的存在。似乎，大青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它存在，就能证明她不是一个人，并不是存在于虚空混沌之中。 　　还有，有大青花的存在，至少能够证明，这一辈子不是她的一个梦，她真实地活过十几年，努力了十几年，从未懈怠过。 　　她突然想起一句很着名的话，当你临终之前，回忆一生…… 　　“娘和小冬好好地，小舅舅好好地，姥姥姥爷好好地……她学医十年，已有小成，如愿考入了国内最好的医学院校；和朋友们一起开办的公司已经小有规模；朋友不多，但几位朋友绝对都是值得信赖的……这么想起来，大概不必为虚度光阴而羞愧了……” 　　“谁说你死了！”大青花的声音及时出现，打断小秋的临终总结。 　　“吖？”小秋有点儿回不过神，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然后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半空，问道：“我没死吗？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掉魂儿啦？” 　　“呃……”大青花突然有些词穷。 　　若是让这位知道，她到了现在这样子，是因为它对那个臭小子把小青花弄坏了的报复，不肯为他疗伤，从而导致她长时间地理疗，透支体力精力，以至于心神不稳、身体过度虚弱，从而晕厥，差点儿丢了小命……她会不会把它挖出来摔破？ 　　呃，貌似这个操作难度太高，她做不到。 　　嘿嘿，也没什么好怕的嘛。 　　她知道了会生气，又怎么样呢？她又不能拿它怎么样！ 　　“放我出去！” 　　突然，小秋冷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大青花的自我陶醉。 　　“呃……”大青花这才发现，它一时得意，偷偷打的小盘算都被小秋知道了。 　　“放我出去！” 　　小秋再一次说，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波澜。 　　“……”大青花不出声，它很想问一句，现在装死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小秋和大青花对峙不下时候，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小秋晕倒，吴戈就外屋，隔着一道敞开的门，自然听到了动静。 　　韩景芳都没反应过来，吴戈却以与他残疾人不相符的敏捷速度，反身跑回来，准确地抱起地上的小秋……只不过，到底眼睛视力所限，抱起小秋的时候，他的手臂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一时血流如注。 　　好了，一个莫名晕倒，一个手臂受伤，于是，刚刚洗漱完的秦戎和还在浴室中洗到一半的成江，都被惊动了，加上韩景芳三个人，一起将小秋、吴戈带上车，送到了医院。 　　吴戈的外伤好处理，瓷片划破的伤口并不深，简单地清理缝合包扎就够了。令人忧心的是小秋，做了紧急检查之后，他们被告知小秋可能是低血压低血糖引起的晕厥，没有太严重的后果，但也很危险，必须增加营养，进行治疗。 　　还是秦戎跟着小秋时间长，又陪着她实践了一个暑假，对中医治疗了解地更深刻一些。眼看着急救科的医生给小秋挂上营养液，他悄悄地和成江打个招呼，开车去把郑秋实接了来。 　　郑秋实过来给小秋看过，吩咐等小秋输完营养就回家。小秋是心血亏虚，耗损太过，单纯地补充营养是不够的，重点还是要补益气血，还要休息一段时间，以安养心神精髓。 　　他心中也暗暗自责，看来是自己把这孩子逼得太狠了。 　　等小丫头醒过来，中医学院那边的课程就先停一段时间，她学了十年，要论中医学术素养，别说中医本科，就是硕士研究生也多不及她了，实在没必要逼得太狠，差点儿拔苗助长了。 　　折腾到后半夜，一行人才从医院回来。 　　小秋一直没醒，医院的医生并不同意他们离开，见他们坚持，还特别生气，拿了协议书出来让他们签字，以证明出院是家属自愿，病人出现问题医生和医院不负责任云云。 　　回到家，成江和秦戎都争着守夜，被秋芬嫂子劝住：“你们两个也忙乎了大半宿了，也够累的了，你们且去睡一觉，小秋这里我看着，我睡了一觉，现在不怎么困了，反正都要给小秋熬药，正好守着她，啥事儿不耽误……好了，好了，都去睡吧，她一醒我就叫你们。” 　　好不容易劝走了成江和秦戎，秋芬嫂子把煤球炉子放在屋外窗户旁，将熬药的铫子炖在炉子上，这样，她隔着窗户就能看着熬药的情况，需要翻腾的时候再出去一趟，熬药的同时还能照顾小秋，两不耽误。 　　回来看了小秋一眼，替她拉了拉被子盖好，秋芬嫂子小声絮叨道：“平常就说让你多吃点儿多吃点儿，终究是太瘦了，又那么用功，一早到晚地学习学习……人又不是铁打的，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啊，身子吃不消了吧？唉！” 　　絮絮叨叨地，秋芬嫂子转身出去，往厨房里去了。有一位草药需要用纱布包裹下锅，她平常炖汤，不缺包裹药材的纱布。 　　这空当儿，一个身影从东屋里走出来，缓慢而无声地走进小秋的卧室。 　　他的脚步不快，却没有半点儿迟疑停顿，熟门熟路地来到小秋的床前六七步的位置，这才略略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摸索着，扶住小秋的木雕床头，这才缓缓来到小秋的床侧，在床边坐下，手顺着被子的边缘摸索过去，握住了被子外边的一只手。 　　 　　第九百一十四章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明明眼睛视力没有倒退，他为了能赖在小秋身边却撒了谎。其实，他知道，每次理疗小秋都会耗费大量的体力，因为，每次做到最后，他总能清晰地听到她渐重的喘息声。 　　她的身体，可是跑三千米都很轻松的，而每次给他做完理疗，她总是隐隐发喘，说话声音虚浮无力，竟差不多像是跑了一趟三千米。 　　她的学习任务很重，还要实习，兼顾公司，还爱替这个那个的操心……她本来像上满了弦的发条，他却又狠心地给她加了一项，一天一天…… 　　到了这时，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了，他这么狠心，还是真的爱她吗？ 　　小秋好不容易从大青花的对峙中胜出，意识回到身体，迷迷糊糊间就听到一个人说‘不该骗你’，这是谁啊？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啊！ 　　不该骗谁？ 　　她一醒来就听到这种秘密，她是不是应该继续装睡？ 　　但，身体某部位的鼓胀感太明显，让她实在无法装下去，她迫不得已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她又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坐着的，正柔声细语说着话的竟然是……吴戈？！ 　　“……都怪我，要不是让你给我理疗，你也不会累坏……” 　　“呃……不怪你！”小秋突然出声，成功地打断了吴戈的自责。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小秋醒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问完第一个问题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尴尬了一下，才问了第二个问题。 　　小秋抬手揉揉额角，刚刚恢复意识，身体还是觉得无力，软绵绵的，但总算不再是虚体，而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能碰触到、能听到、能看到……总之，活着太好了！ 　　她心情大好，根本没有多想之前听到的‘欺骗’的事情，察觉到自己身体无力的现实，倒也不拘泥，直接伸手握住吴戈的手臂，请求：“扶我起来。” 　　手臂上多出来的温度让吴戈的身体僵了一下，听到小秋的请求后，才略显迟缓地起身，伸手扶着小秋坐起来。 　　头发乱蓬蓬地，之前扎的丝巾也不知去了哪里。小秋用两只手扒了扒，好歹理顺了一些，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下地穿鞋。 　　“哎呀，小秋醒了？……你怎么起来啦？”秋芬嫂子恰在这时候进来，一看见小秋醒了立刻高兴地叫了一声，转瞬意识到她正穿鞋下地，又连忙赶过来阻拦，“你这刚醒可不能下地啊……” 　　“嫂子，我是医生啊，我知道我的身体如何，放心，不会有事的。”小秋强忍着腹中的急迫，耐心劝了秋芬嫂子几句，看她神情放松了些，连忙起身，趿拉着鞋往外就走，急促间，忘记了手上还扶着吴戈，而吴戈视力不好，身体却早就恢复了，调整着自己的步伐跟上小秋，竟没出现丝毫的磕绊。直到两个人到了卫生间门口，小秋才意识到吴戈的存在，连忙尴尬地松开手：“你在这里等一下！” 　　吴戈的手缓缓落下来，闷闷地应了一声。 　　解决完生理问题，小秋浑身轻松、心情愉快，除了身体无力些、腿脚酸软些，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出来，见吴戈果然还乖乖地等在卫生间门口，小秋多少有那么一点不适应——曾经的吴戈，可没这么乖巧可爱。带一点儿傻乎乎、呆懵懵的，竟让小秋想到了某一种以忠心着称的动物。 　　“呃，我没事了，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了，再去睡会儿吧。”小秋拒绝吴戈送她回屋。 　　吴戈也没勉强，又确认了一下，就顺着廊檐往自己住的东厢去了。 　　小秋目送着他进了东厢屋门，这才转身往回走，却见秦戎不知何时起来了，就站在西厢房的门口。 　　对上小秋的目光，秦戎从房门内走了出来，无声地扶了小秋，将她一直送回房间去。 　　“老先生说了，让你安心休养几日，他会替你告假。”秦戎扶小秋上床，一边低声交待着。 　　只是声音太过平静，平静地让小秋觉得有些压抑。 　　眼看着，扶自己躺下，秦戎转身就往外走，都不待和她打个招呼的，小秋再迟钝也不能不发现秦戎情绪不对了，好像不高兴了？还真是很少见秦戎不高兴，使小性子呢！ 　　小秋伸手拽住秦戎的衣袖，她的身体倦怠，手上自然也没有力气，说是拽住，不过是轻轻地扯住……秦戎之所以没有挣开，也是因为他不想挣开罢了。 　　“怎么了？”小秋问。 　　“没什么。”秦戎回答。略略一顿，终于还是转回头，将小秋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下来，动作轻柔地放回被子里，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的身体你自己不会不清楚……我不想再看到下一次。” 　　“唔……”说起身体的状况，小秋多少有些心虚。她确实知道自己透支了身体，可因为有大青花的修复功能在，她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再累再耗费，只要进如大青花修复之后就好了。殊不知，大青花也不是万能的，它能够修复的是体力精力，她长期透支的却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气血精髓，也就是身体的本源物质，这些东西天长日久耗损了，可不是一时片刻能修补回来的。底子坏了，身体越来越虚，终至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可以说，她这种状态很危险了，那些过劳死、猝死，就是这种情况。绝非一时一日能够造成的，都是长期过度劳累紧张积累，一朝暴发，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她还是要庆幸，幸亏自己有大青花，若不是大清花及时护住了她，后果……谁知道呢！ 　　 　　第九百一十五章 　　 　　“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秦戎替小秋掖掖被角，转身出去了。 　　小秋挑了挑眉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秦戎还在生气，她也别紧追着不放了，给他一点时间，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小秋都累倒了，吴戈的理疗自然也就停了下来。他没说离开，也没人赶他，于是，他、韩景芳和秦戎一样，都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小秋就如常下地了，除了脸色苍白些，脚步声音虚浮些，已经看不出大碍。 　　她被请了假在家里休息也就罢了，却不忍心让秦戎跟着旷课耽误学业，于是，坚持让秦戎去上学。秦戎见她坚持，只好叮嘱了秋芬嫂子一番，这才出门。 　　吴戈和韩景芳两个，本就是在家养伤的人，倒没什么特定任务。但吴戈却没有待在家里，吃过早饭，他就和小秋打声招呼，带着韩景芳出了门。 　　疆省那边的样品已经在路上了，若无意外，收到样品，电话打回去，对方立刻就能大批发货。因为有哈密瓜鲜果，容不得拖延，他现在就要开始找销路，等到货物到达，立刻就能分销下去。 　　这一次晕厥，也把小秋自己吓了一跳，让她知道，这个身体虽然年轻，却同样由不得她肆意透支，她这一辈子活得有滋有味的，还这么年轻，远没有活够呢，可不想就这么交待了。 　　于是，她也很自觉地开始休养。 　　之前是体力精力双重透支，特别是精力和气血亏损太重，看书学习，暂时也不想了，她干脆把许久没正经练习的书法捡了起来，吃过早饭，就在书桌上铺了纸，没用墨汁，而是取了墨条磨了一砚台墨，去笔筒里挑了一支顺手的毛笔开始练习大字。 　　她的字是廖辰和郑秋实两个人盯着练出来的，虽然谈不上多好，但十多年积累下来，也有了自己的一些风骨。而最让廖辰满意的是，小秋的字体没有一般女子的拘泥，横平竖直，端庄大气。 　　她也没临帖，随意地提笔就写，落下了竟也是熟读于心的一篇《大医精诚》：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内同而外异……至精至微之事……博极医源，精勤不倦…… 　　一篇《大医精诚》写下来，洋洋洒洒数百字，搁笔才发现，手腕隐隐酸疼。抬头，日影已升至当空。 　　丢下笔，小秋复又垂眸看着桌上的一篇字，犹觉得尚未尽兴。于是，换了大纸，又挑了一支大号毛笔，重新研磨落笔，写下四个大字：至精至微。 　　四个字，墨迹淋漓，酣然畅快，却也端然肃穆。小秋凝视许久，轻轻吁出一口气来。这才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清洗笔墨。 　　看看时间，临近晌午，小秋洗净手，出去寻到正清理库房的秋芬嫂子：“嫂子，烙馅饼吃吧！” 　　馅饼儿并不算什么稀罕吃食，北地一般妇女都会做的，何况厨艺不错的秋芬嫂子呢，更是不在话下。 　　“行啊。”秋芬嫂子一口答应下，将手上的笤帚搁下，脱去身上清理卫生穿的罩衣帽子，走出库房，洗把手就准备开始做饭。 　　“想吃什么馅儿？咱们家有南瓜……韭菜也能隔一茬儿了。”秋芬嫂子一边手脚麻利地和面，一边询问小秋的意见。 　　小秋笑嘻嘻道：“就咱们两个吃饭，那就韭菜吧，我去割。” 　　当初，姥爷和老爹王建民在小院角落开出来的菜园，几年种下来，肥力养的极好，几垄韭菜生的浓密鲜嫩，每隔十天半月，就能给他们解回馋。 　　刚刚割下来的韭菜鲜嫩无比，加两个鸡蛋，一撮虾皮儿，就是极鲜美的韭菜馅儿。还没做成馅饼儿，韭菜的香味儿就飘到了胡同口。 　　“包的饺子吗？一进胡同就闻见香味儿了！”韩景芳咋呼着，跟着吴戈一起踏了进来。 　　小秋闻言笑道：“你们两个倒是赶得刚刚好，第一张馅饼正好出锅！” 　　秋芬嫂子早就打算下午蒸馒头，所以和的面比较多。一看多了两个人吃饭，她就又去拽了一块面出来，小秋同样手脚麻利地又去把菜园子里剩下的两垄韭菜都割了。 　　怕两个大小伙子吃得多，秋芬嫂子还烙了几张素饼，炒了一个青椒肉丝、一个椿芽鸡蛋，两道菜卷饼都是极好的。 　　吃着饭，小秋问了一下两人联络的销路问题，比她想象的更好，货还没见着在哪，大部分已近预定出去了。 　　吴戈和韩景芳下午不再出门，小秋也没放过他们，将曾经烤肉用的炉子找出来，让韩景芳弄到井台旁刷洗干净，然后就在院里搭起来，用木柴烧炭，没了明火之后，小秋将腌制好的肥鸡和大把子肉串放进去。 　　她将炭火火力控制的比较低，慢火细烤，弄好之后，就甩手进屋午睡了。 　　一觉醒来，日头偏西，看看钟表，已经下午四点半，快五点了。她拥着被坐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趿拉了拖鞋出门。 　　院子里外，一股子烤肉的香气充溢着，令人垂涎。 　　不是周末，胡同里大点儿的孩子都去上学了，门口只有三四个小不点儿，趴在大门口，探着小脑袋往里瞧。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眨也不眨地看着院子中间的怪物——好闻的肉香就是从这个怪东西里发出来的呢！ 　　小秋一出门看见这几个小萝卜头儿，一个个眼巴巴地模样，忍不住想笑。 　　索性，她也是闲极无聊找事儿干，索性招手将几个小萝卜头儿都叫了进来。 　　因为学习忙，她在家的时间少了，这几个小萝卜头儿只是知道是邻居家的，却叫不上名字了，也分不清谁家的了。 　　不过没关系，孩子们的信任极其容易建立，一人一枝肉串，一个个小嘴儿就姐姐姐姐叫个不停了，而小秋也通过几个小萝卜头儿了解到不少密辛。 　　其中扎着一个朝天辫儿的小丫头是石大妈的外孙女，叫洋洋的，一边啃着肉一边说：“我姥姥说了，你们家是咱们胡同最有钱的，姐姐是不是啊？你们家有多少钱啊？够装满一屋子不？” 　　第九百一十六章 　　 　　小秋愕然，抬头看了树下的吴戈韩景芳一眼，笑着逗小姑娘：“洋洋啊，为什么说姐姐家最有钱啊？” 　　“姐姐家天天吃肉，洋洋家好多天才吃一回。姐姐总是坐汽车出门……姐姐穿的衣服总是很漂亮……”洋洋小嘴儿巴巴地，一口气数落了好多条证据，让小秋最为愕然的，被列在第一条的居然是她们家‘天天吃肉’！ 　　她突然想起一个八十年代的一个贪腐按例，据说举报人的依据就是那一家人每天吃油炸馒头片！ 　　唉，是了，八十年代毕竟大多数人家还不算富裕，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油炸馒头偶尔吃一回不算啥，但天天吃，就过了。 　　就像她们家吃肉，一斤肉一块钱，真不算贵，可放在平均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的八十年代，天天吃肉，显然也是有钱的明证了。 　　想起那个‘油炸馒头片’被举报的贪腐犯，小秋一时颇有些细思极恐。她琢磨了一回，等晚上秦戎和吴戈都在的时候，她对两人提了一个建议：“以后公司用工，政策向所在地的居民做一定的倾斜，同样条件，优先招录所在地的人员吧。” 　　吴戈是知道缘由的，而秦戎也不难理解小秋的用意，两人都表示赞成。 　　第二天，小秋就去了街道办，找了秦大妈拉了半天呱，最后，给秦大妈透了个消息，她哥哥们和人办的公司里招工，看看胡同居民有没有想找工作的。 　　秦大妈得了消息欢喜的不行，当天下午就挨家挨户跑了一遍，很快将名单送到了小秋这边。小秋没接，把公司的地址告诉了秦大妈，让人直接去报名就行。不过，公司招工都要经过笔试和面试两道手续，成绩合格才会被录用。 　　自从大批量知青返城，加上逐年新增的初高中毕业生（肄业生），社会上多出一类特有的人群‘待业青年’，这些人想要参加招工，都需要考试，所以，小秋提的条件并不意外，秦大妈得了消息，又匆匆跑去通知。 　　隔天，小秋得了消息，说秦大妈带了三十来号人去公司报名招工，据公司反馈回来的消息，三十来号人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初高中毕业，另有约三分之一是待业在家好几年的返程知青，另外还有些小学毕业的、初中肄业的…… 　　对于这些人如何招聘，如何培训、如何上岗，小秋都不操心，公司成立好几年，早已经形成了比较完善的招工聘任培训机制，想要入职，首先要考试合格，然后需要参加公司的岗位培训，还有纪律学习……在这里，小秋提前引进了军训的概念，但凡招聘来的员工，先进行一个月的军事化训练，把各种坏毛病治了，各种刺儿头也都打磨光滑了，能够安心工作、服从命令了，这才转到岗位技能培训上，经过培训，还要进行一次考核，这一次考核合格，才会正式上岗入职。 　　又过了两日，公司招聘事宜告一段落，街道上三十来个人有将近一半通过了考试和面试，秦大妈很高兴，跑过来和小秋报喜，然后，又告诉了小秋一个消息：街道办清理闲置资产，旧厂房有偿转让，带土地使用权的。 　　小秋一听这话就有了兴致，立刻让人和秦大妈接洽，将最初的三个小厂房的转让手续都办理了下来。 　　那三个相邻的厂房面积都不大，总共也不到十亩地，却自成一条胡同，并且临着主街。转让手续办下来，一共花了不到十万块钱！在小秋看来，便宜地简直像白捡来的！ 　　这边的旧厂房办理了转让手续，其他几处旧厂房也陆续得了消息，小秋交给吴戈去办理，都算顺利地办了下来。 　　转眼，一周后，到了国庆节。秦戎他们都放了假。 　　小秋在家里窝了六七天，也憋得长蘑菇了，秦戎一说带她出去转转，她二话没说就跟着上了车。 　　等车子开出城，来到相对偏僻的城郊位置，小秋看看周边的景致和建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你带我去看园子？建好了？” 　　这一说，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儿了，宋秀程替她问了一块临近颐和园的地皮，三四十亩地建别的也利用不起来，小秋就交待给秦戎，美其名曰建园子。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么大地方儿建园子不现实，她毕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不是曾经的皇帝老儿，连王公大臣都不是，财力或者不成问题，但总归还有个社会影响的问题。枪打出头鸟的警句，无论什么时候都适用。 　　最后，几个人协商的结果，是把这块地皮先整理出来，引活水建个人工湖，然后围绕着这个人工湖和引水的水道修葺，设计一些水岸景观，并挑最好的地段，建几栋别墅。至于其他地方，暂时种植花木，并一步到位建好封闭院墙、安保设施。再过几年，八零末九零初，房改政策一推出，他们就可以借机将这里开发成第一批别墅区。 　　当然了，这里的别墅小秋没打算卖给外人，到那时，他们这一帮子人也都二十好几小三十岁了，谈婚论嫁，成家立业，正好可以置办房子安家。当然，这只是她现在的设想，到时候具体会如何操作如何分配，现在说什么都太早。 　　到了地方，从外边看，就见漂亮的围墙，院墙内外绿树成荫，里边不说，院墙外都种着两行成了材的银杏树，这会儿，银杏树的叶子还没泛黄，但小秋已经可以想象到，等叶子变成金黄色，仅仅这两排银杏树，也能成为周边的一道风景。 　　进了大门，真是满目苍翠、花木扶疏，又有一条人工河引了活水从一角穿过，灌入中间的人工湖里，最后又绕过园子，一直蜿蜒流淌出去，显然，水路是循环不休地。 　　地面稍稍有点儿起伏，而借着这缓和的起伏，高大的树木，缤纷的花树，还有各色太湖石、假山石错落其间，形成大片大片地人工景致。绕过一片石榴和海棠，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别墅。三层仿中式别墅小楼，前庭后院，极为漂亮，也极为舒适。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一圈绕下来，秦戎介绍：这一片地皮一共规划了十二栋别墅，算下来，一栋别墅平均占地足有四亩多，可以说布局极佳，绿化和私密性也极佳了。 　　小秋暗戳戳地想，这样的别墅，推后二十年……大概是天价了吧。 　　当然，还绝对是有价无市那种。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布局，这么好的景观，真正的绝版，谁买到手还舍得再出手啊！ 　　“外边的建筑尽量低调……还有，安保人员一定要可靠，经过试用后，全部入职正式员工吧。”小秋对那种雇用来的安保公司还是无法信任，人员芜杂，素质良莠不齐，把生命财产安全交付，她做不到。 　　这里，将会打造成她和她最亲密的朋友的家，她不希望物业安保上有什么纰漏。 　　秦戎点头：“临时从田金明那边调过来的人，接下来的人员，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到位，放心吧！” 　　秦戎这么说，小秋就放心了。经过这些年的观察考验，田金明一样的人还是很可靠的。 　　转了一圈，小秋最喜欢的就是一栋临水的房子。 　　虽说是临水，但距离水岸也有二百多米，隔着一大片水岸景观带和一个宽敞的院子，不会因为临水太近而湿气过重，但是出门散步，随便走几步就能来到岸边，有木质的廊道、凉亭，若是有兴趣和耐心，甚至可以支一根钓竿，临湖垂钓，观景品茗。 　　湖岸没有弄得太高大上，有几处留了泥土岸堤，芦苇、菖蒲、蒲草……野趣横生。 　　“那一处，再养两只野鸭，是不是更好！”小秋指着那一片野趣笑道。 　　她看的是风景，秦戎看得却是她。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温柔如水，看着她开心明媚的笑脸，满心欣慰：“唔，我还想着买几对天鹅……”没想到，她要的居然是野鸭。 　　小秋嘿嘿笑：“天鹅？那东西太不接地气啦，失了野趣！家鹅倒是不错，随意放养着，说不定遛弯儿还能捡个鹅蛋……” 　　看她笑得合不拢嘴，秦戎也满心愉悦，随着她随意地走、随意地看过去，直到走累了，这才拉着她上车，离开这处‘园子’。 　　“隔着路，那边就是几个大学校园……”秦戎指点着车窗外，又道，“那边有一片地，不大，也就二十几亩的样子，已经签了合同，准备盖个商场……有这么多大学在这里扎堆儿，不愁将来人气不旺。” 　　小秋突然想起了后来全国遍地开花的外国零售连锁超市，她建议道：“这件事不错，不过建之前，我建议组织人出一趟国，看一看国外的大型连锁超市，他们的经营模式……” 　　车子终于驶离了那一片地区，重新回到了主城区。 　　秦戎突然感叹道：“原来，我想着毕业后就进公司，把这一块揽下来。可现在……恐怕不行了，以后公司的管理，还得另外斟酌，得有个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才行。” 　　公司小的时候，他们几个可以委托人管理，但随着公司规模的不断发展，再全部甩手就不可以了。他们的基础打的很牢靠，但铺的摊子太大，没有个总览全局的人肯定不行。 　　若是吴戈的眼睛没问题，他走军政，秦戎做企业，相辅相成是最好的。但吴戈的眼睛这样了，秦戎就无法做企业了……不管怎么说，政企是永远没办法完全孤立存在的，挣一份家业难，但守一份家业更难，没有军政界的势力保驾护航，挣下一大份家业，无异于稚子捧宝过市。 　　小秋默默点头。她将来的主业毫无疑问的还是医生，不仅是她十几年的功不能白用，更主要的是，她深有自知之明。 　　借着重生的便利，她们几个人攒下这份家业，但对于企业管理、人事管理的种种，她并不擅长。这些年，公司之所以能够顺利发展壮大，其实更多的是秦戎和廖辰两个人的功劳。 　　可惜，廖辰已经走了政途，秦戎眼看着也要走军政的路子了，哪里去找合适的总揽全局的人选呢！ 　　小秋靠着车窗一路沉默，心里琢磨着熟悉的人，甚至连成江和小冬小夏都考虑进去了。原谅她没有考虑成河，主要是成河的性格太大大咧咧，做个副手，主管业务这些都可以，总揽全局却不合适。 　　没容她多烦心，到家，小秋就接到小舅舅的电话，国庆节小姨就会进京——他帮小姨联系好了脱产进修班，两年学制，学习结束经过考核合格，会颁发正式的硕士研究生文凭。一切待遇也等同于正式全日制硕士研究生。 　　小姨进京，临时肯定要住在卷棚胡同，至于开学后，就看宋秀菊自己选择了，愿意住校还是愿意在家住，都由她。 　　东厢是成江和乔西的房间。西厢北屋是廖辰的房间，南屋算是机动客房，安排给小姨似乎也不太合适。 　　小秋琢磨着，将她书房里的木榻收拾一番，放上一套被褥，到时候小姨来了，让她住自己房间，自己住书房好了。 　　若是这个安排宋秀菊不喜欢，再想办法调整……说起来，随着人越来越多，卷棚胡同这个小院子到底有些小了，再添人口，他们就要搬到大宅子那边去住了。 　　转眼，到了国庆节这天。 　　小秋一大早起床，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书房的木榻上，又将一套全新的被褥铺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的小零碎也收拾了一下，就连卧室的衣柜也给宋秀菊替了出来。 　　她的耳房算是个小型的库房加衣帽间，一面墙都是整齐的挂衣橱，里边挂满了她的四季衣服，卧室里的衣柜放的都是应季常穿的服装罢了。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小秋觉得没什么遗漏了，这才满意地洗手吃饭，然后拉着二哥成江去逛街买菜。至于三个成河，早于同学们打成了一片，基本不怎么回家，连国庆节放假，也提前打招呼说要和同学们一起去爬野长城，大概二号才能回来。 　　 　　第九百一十八章 　　京城火车站，一班列车到站，成百上千的旅客拎着大包小裹下了车，行色匆匆往外走，人流中，一名身奶棕色毛衫的年轻女子似乎并不着急，拖着一只行李箱，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流而行。 　　这位女子气质出众加上本就出色的容貌、得体的装扮，让她在人群中颇为醒目。 　　小秋早早买好了站台票来到月台上等候，火车一到站，她和成江秦戎就逆着人流找过去，还是秦戎个子最高，第一个看到了人群中缓缓行来的宋秀菊，立刻示意小秋：“小姨！” 　　顺着他的手指，小秋也看到人群中的宋秀菊，在看清宋秀菊的模样后，小秋暗暗松了口气：宋秀菊的脸上也有些许旅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淡然和从容。气色也不错，并没有太明显的颓废忧郁，相反，比裴文钧在的时候，淡定从容了许多。 　　嗯，让小秋的感觉就是，她那个娴静、从容、温婉的小姨又回来了。 　　这让小秋很高兴，脸上的笑容禁不住放大了许多，高声叫着“小姨！”，跑过去，伸手给了宋秀菊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姨，你终于来了，想死你啦！” 　　宋秀菊柔柔地笑了笑，抱住已经长大的外甥女，也柔声道：“我也想你们了……哎，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啊！” 　　小秋搂住宋秀菊的胳膊往外走，行李都丢给秦戎和成江，一边晃着宋秀菊的胳膊，一边撒娇：“小姨面前，我永远是孩子啊！” 　　成江在后边问：“小姨的行李就这些吗？” 　　宋秀菊是进京来读书的，两年的学制，学业结束后还可能留在京城，不说被褥那些笨重的东西，就是衣物也不该仅仅一只小行李箱啊。 　　宋秀菊停住脚步，回身道：“大件行李都托运了啊……” 　　这时候，快递还没起步，邮寄包裹也比较慢，而且费用比较贵，相对的，跟火车办理行李托运就比较方便也廉价了。只是，行李会比旅客慢一些，即便是同次列车到达，也会延迟几个小时才能取件。 　　小秋笑道：“小姨把托运手续交给他们，让他们取件好了。” 　　一行人回到家里，宋秀菊看到小秋为她准备的房间，似乎触动了什么，微微红了眼圈儿。随即表示，她开了学会住校，回来的时候，和小秋挤一挤就好，没必要特别为她替出一个房间来。 　　小秋也不跟她争辩，只道：“开学之后的事儿到时候再说，你这几天先住着，好好休息休息，养好精神，准备迎接新的学习生活吧。” 　　宋秀菊虽然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但她很有自知之明，他们那一届大学生毕竟耽误了，水平跟后来几届大学生没法比。如今能有一个继续深造的机会，她很珍惜……从另一个角度想，裴文钧本来就以多才着名，如今又出国学习交流，水平自然又有一个大的提高，她若不知进取，会被裴文钧落地越来越远吧？ 　　裴文钧临走前，对她信誓旦旦地许诺，让她安心等待，他学业完结立刻就会回来和她结婚……一想起这些，宋秀菊就觉得满心幸福、满怀希望。 　　“嗯，一说起来，我还有些担心，就怕自己跟不上。”宋秀菊虽然嘴里说着担心，但脸上的笑容满满，显然早就做好了努力用功的准备。 　　对于这样的小姨，小秋还是很喜欢的。当初，已经报了高考，小姨却仍旧没有放弃‘代课老师’的工作，白天上课我，晚上复习，忙碌、辛苦，却积极向上。 　　如今想起来，不仅是她，小冬小夏如今还算用功，大概也与小舅小姨以身作则不无关系。嗯，他们家人都是不怕吃苦、积极向上的人呢。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正能量满满’哒！ 　　两个人说着话呢，屋外一阵喧哗热闹，宋秀程带着刘芳芳和小齐齐一同过来了。小齐齐五个月了，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卷棚胡同这边来做客呢。 　　小秋几个毕竟在京城，隔几天就能见一回孩子，宋秀菊自打给孩子过完十二日，就再没见过，当初还是红彤彤的新生儿，再见，已经是能坐能趴能牙牙学语的小粉团子了，怎么能不惊讶？ 　　自从小齐齐进门，宋秀菊把他从刘芳芳怀里接过来，就不撒手了。抱着他吃小饼干、喝水、玩玩具，甚至试图用声音和动作和小团子交流……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小齐齐的缘故，刘芳芳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不少，孩子被宋秀菊接过去之后，很自觉地去厨下帮着秋芬嫂子收拾晚饭了。留下小秋、宋秀程和宋秀菊三个人说话，至于秦戎和成江，送下几个人之后，就立刻返程去火车站提行李了。宋秀菊的行李是随同次列车到达的，两个小时后就能提取。 　　这边，宋秀程看着逗孩子的妹妹，心中暗暗叹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做法没错——看得出，妹妹是极喜欢孩子的，裴文钧却以爱的名义，试图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太卑劣！ 　　哼，那人最好留在国外不回来，否则…… 　　心中暗暗发恨，宋秀程脸上却保持着一片风淡云轻地微笑。他本来就是深沉内敛的性格，经过几年历练后，喜怒不形于色早已经成了习惯。 　　“你今晚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晚上我给你接风。烤鸭太腻，咱们吃涮肉去，咱们去那家胡同里涮肉，正宗的老京城风味。” 　　一听这话，小秋拍手笑道：“这个好。……那家用的是正宗口外羊，纯手工肉片，肉质鲜嫩不柴，浓香不膻……哈哈，小姨，你如今来了京城，有的是时间，抽空我带你去小胡同里找好吃的！” 　　小秋来京城一晃眼五六年了，几乎把内城的大街小胡同逛遍了，许多隐藏在胡同里的美食，她都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小秋看似挺忙碌的，学习、实习，但在宋秀程看来，还是不乏孩子心性。学习这些是挺刻苦，却一直对人际往来不怎么上心，进京这许多年，走动往来的差不多还是最初进京时那几家。哦，中学时的赵老师加上大学的文教授，是小秋唯二增加的两个走动的关系。 　　对于她这性子，宋秀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有他在，社会关系、人际往来，小秋不喜欢也无所谓。 　　 　　第九百一十九章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宋秀程一家和秦戎都告辞离开，让旅途劳顿的宋秀菊能早点儿休息。 　　第二天早起，小秋见宋秀菊气色很好，精神饱满，知道她休息的很好，也就放了心。 　　早饭后，秦戎和成江去车站把宋秀菊的行李取了回来。而小秋则陪着宋秀菊去逛街，顺便熟悉一下上学的路线、车次这些。 　　时值换季，小秋个子长了后，秋冬季的衣服都要添置，陪着宋秀菊买了两套新衣，她自己也添置了两件。 　　当天晚上，宋秀程如约给妹妹接风，一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涮锅子。 　　这一天，除了成江、秦戎，乔西成河和吴戈也都过来了，人多热闹，喝了好几瓶葡萄酒，都有些微醺，这才尽兴而归。 　　一转眼，国庆节假期过去，宋秀菊要开学了，她谢绝了众人陪伴的建议，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去学校报道。 　　报完道，宋秀菊晚上又回来住了一晚，并将情况向大家做了说明。第二天，她骑了一辆自行车，自己带着铺盖卷去了宿舍。 　　宋秀菊在宿舍长住了，小秋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小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隔离了大青花的联系，以示惩罚，这一转眼也有十来天了。 　　这些日子，她真正如常人一般，没有了大青花的恢复功能，虽然觉得身体没有之前被大青花恢复后的饱满感，却并不是不能承受。这固然有她在休假，本身就没有太劳累的缘故在，但小秋还是不想太快和大青花和好。 　　这其中，固然有她对大青花隐瞒的不满，更多得是发觉自己对大青花依赖太深，她怕自己哪一天万一失去了大青花，会承受不住。如今看来，还好。 　　当她想起大青花的时候，她隐约能够感受到大青花微弱地颤抖，好像想要向她表达什么意思，无奈，联系渠道被小秋切断，它的意思注定无法被小秋接收。 　　小秋不理它，将它抛诸脑后，那微弱的感应也就消失了。 　　转天，经过郑秋实的批准后，小秋终于重返校园。 　　第一堂课就是文教授的，看到坐在前排的小秋，文教授关切地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最后叮嘱：“先养好身体，学习的事不急于一时。” 　　对于小秋的身体，李芳云仍旧不放心，不管上课下课吃饭，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秦戎过来，她将小秋交到秦戎手中为止。 　　对于她这样的坚持，小秋多少有点儿无奈，却并不反感。反而因为李芳云端正了学习态度之后，很是刻苦，之前还是单方面地接受小秋的帮助和辅导，但如今，竟有些地方比小秋理解的还深刻，或者另辟蹊径，两人交流让小秋也颇觉收益，自然更加深了两个人的默契和和谐。 　　小秋复课后，每天都回家住，秦戎负责早晚接送。 　　与此同时，吴戈将疆省水果的销路基本敲定了，并将大批储存水果的仓库准备妥当。 　　小秋复课三天后，他们收到了疆省加急寄送过来的水果干果样品。 　　吴戈检验过品质之后，当即联系疆省发货。等小秋和秦戎晚上回来，得到的消息就是，疆省那边的货物已经紧急调拨车皮，装车发运，三天后就能到达京城。 　　大批的哈密瓜、部分已经收获的干果，还有少量的葡萄，如期到达。 　　吴戈坚持亲自带人去车站提货，并经过细致地检查验收。 　　看到吴戈在验收单上签了字，并拿到了众城公司财务部的付款凭据，宋秀程的老同学李力行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次，他排除万难，争取到地区领导的支持，只身进京推销当地特产，可谓是置之死地之举，特别是大批的货物发过来，万一拿不回货款，他就会成为让当地数十万老百姓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的罪人。他的政治前途自然就此断送，据当地剽悍的民风，说不定他和家人的人身安全都可能无法保证。 　　为此，这些日日夜夜，他几乎是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的，无法安寝，食不知味，如今，他终于能够把心放下，松一口气了。 　　他此时也没想到，正因为他这一次进京之行，不仅为当地特产找到了一条销路，为老百姓开辟了一条富裕路，而且，也为他自己的前途铺就了一条光明之路。 　　这一批货以哈密瓜为主，吴戈此次联络的销售客户，已经不是他们当初卖鸡蛋的工厂企业——疆省的哈密瓜运进京城，加上运费耗损，价格不可能低了，注定只能走高端路线。 　　还好，随着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京城对于高档水果也有了一定的消费能力。另一个主要销售渠道是高档餐厅、酒店，这些地方对于高档水果的需求量不小，哈密瓜又是比较耐存放的水果，所以，销量很不错。 　　这批货带了少量的葡萄，每个订购哈密瓜的大客户，吴戈都命人附送了一份葡萄，主要做样品……今年葡萄的生意已经错过了，他送样品的目的主要是着眼于来年，只要勾起这些大客户的兴趣，来年早点儿下单，以利于他们组织葡萄的收购和供货。 　　当然了，疆省的水果毕竟是稀罕物儿，吴戈验货之后，就拨出一部分，送到了卷棚胡同。 　　小秋得了哈密瓜和葡萄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得知其他地方都没有之后，禁不住摇头：怎么也得先给吴奶奶送些回去呀！ 　　少不得，她的操心分出一些来，和秦戎两个人跑一趟，趁新鲜把哈密瓜和葡萄送到吴家。以她和乔西的感情，乔家自然也有一份，只是数量上比吴家少——乔西休假也基本上不回去，之所以给乔家一份，不过是面子情儿罢了。 　　第九百二十章 　　由疆省的水果、干果开了头，特产生意也正式启动。在特产生意基本空白、特产品质又极高的前提下，疆省这一笔购销生意不过是穿针引线、水到渠成，基本没费什么力气。 　　尝到了甜头，吴戈很快就把主要的精力转移到招募人员、搜罗各地特产消息，逐一确立产品项目等等一系列工作上去。而，有了这个例子，公司里的人员也对特产生意建立起一定的信心，这些都为特产生意正式展开，打好了基础。 　　一开始，吴戈自请负责疆省的水果销售，吴奶奶和李希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自然持反对意见。 　　吴爷爷和吴海港要理智得多，他们咨询了郑秋实和文帧栎，确定只要不是特别繁重劳累，吴戈的身体都没问题。于是，吴家父子俩就果断决定放手，而且还做通了吴奶奶和李希的工作——吴戈的眼睛是伤了，但他的人生还长着，他能不屈服，愿意自立自强，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嘛！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无条件支持，哪能横加阻拦、泼凉水啊？！ 　　没了后顾之忧，受伤后的吴戈再次轻装上阵，很快就把特产生意的框架立了起来，然后招聘人员、搜罗信息、核算成本…… 　　与此同时，吴戈的立功嘉奖正式颁布，记一等功……加上之前的两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能称得上功勋卓着。 　　与嘉奖一起下来的，还有有功之臣的安置计划，吴戈因为伤了眼睛，留部队已经不可能了，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去机关部门工作，估计也就是安排个闲职，提前荣养；二个是去残联，转行做残疾人工作。 　　只是，这两个选择在吴戈开来，都与提前荣养、混吃等死没什么差别。让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熬时间、领工资、等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想都没想，他就拒绝了。 　　他对外可能要说，不想给国家增加负担，想要自力更生……但对家人却没必要撒谎，他很坦白：“我不想混吃等死，哪怕我的眼睛瞎了，我也能做许多事……正好朋友的公司缺人，我去他们那边帮忙吧！” 　　他嘴里所谓的‘朋友的公司’，其实，他和吴家人都心知肚明，是他和小秋秦戎几个人捣鼓出来的，经过五六年时间，居然也从贩卖鸡蛋，发展成了小具规模的公司，涉及几个不同领域，却都成绩斐然…… 　　吴家之前是看不上‘商人’的，但到了这种时候，明知道吴戈无法从军，从政也不可能有太大成就前提下，若是从商能够做出一番事业，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了。 　　若说，前边吴戈做生意还只是玩票，到了这时候，就算是比较正式的选择了。 　　吴家毕竟是军人家庭，行事果断，确定了意见之后，也就由着吴戈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京城的冬天，已经越来越近。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地，缠绵不尽，湿湿的雨水伴着寒风，将大把大把的叶片从枝头打落，街头一片枯黄满地，分外萧瑟。 　　因为小秋的身体原因，郑秋实和文帧栎都消减了她的学习计划，只让她上课就好，临时不安排其他事情侵占她的业余时间了。 　　如此一来，对小秋来说，简直是难得的轻松悠闲，在课余时间，她甚至喜欢上了在校园里散一会儿步，或是找个什么地方坐一坐，发会儿呆。 　　秋雨萧瑟清寒，校园中的学生大都行色匆匆，平日里总是热闹喧腾的操场，变得空空如也，格外幽静。 　　小秋坐在看台上窄窄的厦檐下边，身上裹着厚实的羊毛大衣，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细雨霏霏、空寂无人的操场。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本来凄清的诗句意境，却因诵读者掩不住的笑意，破坏殆尽。 　　小秋无奈地回头，瞅着笑嘻嘻偏做一副捧心状的李芳云，无奈摇头：“你这纯粹是无病呻今啊……怎么没去图书馆啊？” 　　“就知道你忘了！”李芳云佯怒地瞪了小秋一眼，却仍旧上前，把小秋拉起来，“我今天生日啊，你居然给忘了……我跟邢海她们约好了，今晚出去搓一顿。” 　　“你生日啊？”小秋一脸懵懵地表情，手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盒，递到李芳云手中，终于笑着祝福，“生日快乐！”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能真的忘了！”李芳云接过小秋给的礼物，等不及回去，立刻就动手打开了包装，然后从里边取出一个半旧不新的钥匙来，“啊，自行车？” 　　小秋扯着嘴角，绽开暖暖的笑容，“不是新的哈，就是辆旧车子，你别嫌弃！” 　　“哎，说啥呢，有一辆车子骑着我就非常非常开心了，哪里会嫌弃！”金笛顺着小秋的手指看过去，就见操场边的放器材的棚子底下停着一辆七成新的自行车，让她惊喜的是，居然还是一辆弯梁的女式24小轮自行车。即便到了八十年代中期，这种女式自行车也出产不多，仍旧是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代步工具。 　　“……只是，这个太贵了……”高兴之后，李芳云又有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受小秋的这份厚礼。 　　这会儿，好朋友之间送生日礼物，充其量花个三块五块，买块手帕，买条丝巾都正常，小秋送的这辆虽然是旧车，但估摸着也得百八十块钱，真算得上是一份厚礼了。 　　小秋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就先骑着，等毕业后不用了，或者哪天有了更好的，再给我也成。” 　　这么一说，就好像是借了一辆自行车给李芳云代步，倒是不用李芳云再纠结贵重与否了。反正，骑完了最后还给小秋，价值多少、鬼剑与否倒是不怎么重要了。 　　得了‘新’车子，李芳云按捺不住，骑了车子带小秋一起走，小秋也不阻拦，只把雨伞撑开，举得高高的，替两个人遮住风雨。 　　李芳云骑自行车不多，又是雨天，带着小秋难免歪歪斜斜晃晃悠悠，却难得有惊无险，直到了大门口，也没有真的摔倒。 　　“怎么样？没摔着你吧？”李芳云嘚瑟地回头向小秋请功，却在下一刻发出一声惊呼：“啊……” 　　小秋突然跳下车，听到李芳云的惊呼，想要回手去扶李芳云的时候，一只手臂突然被人拉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李芳云身边拽走，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李芳云晃了晃，连人带车子摔在了泥水中。 　　第九百二十一章 　　小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了去扶李芳云，但是却没能挣脱，对方的手像钢爪一样紧紧地锁着她纤细的手腕。 　　“韩景芳，你干什么？你没看到芳云摔倒了吗？……”小秋恼火起来，大声质问。 　　“王小秋，你还在这里无动于衷，你可知道，吴戈离开了部队，放弃了机关安置，要去做个体户！真做了个体户，他之前的无数次出生入死就白瞎啦……”韩景芳情绪激动，语速飞快，加上说的是家乡话，还真是让人听不太清楚。 　　小秋只听到了‘吴戈’、‘部队’、‘个体户’几个词句，但已经不妨碍她了解韩景芳的目的了。 　　小秋的伞刚刚挣扎的时候已经撇到了地上，秋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裳，也打湿了被韩景芳握着的手臂。 　　她抿着嘴，用力一甩，手腕一阵剧痛，她甚至好像听到了骨头开裂的咔嚓声……代价惨烈，却也让她终于成功地挣脱了韩景芳的控制。 　　经过这段时间，李芳云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理会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更没有理会身上淋漓的泥水，只将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冲上来，挡在小秋身前。 　　“你干什么？” 　　韩景芳情绪本来就激动，却也只想着找小秋过去劝一劝吴戈，让他放弃经商的念头。先被小秋拼命挣脱，又有李芳云冲上来一副护崽儿老母鸡的防备责问，韩景芳脑子一热，伸手就想将李芳云推开。 　　李芳云根本没想到他还会动手，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秋刚刚已经感受到了韩景芳的激动和粗鲁，自然仍旧保持着警惕和戒备，是以，韩景芳一伸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却因为一只手疼的抬不起，没办法做别的，只来得及一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撑住即将摔倒的李芳云。 　　韩景芳推得力气不小，加上李芳云的体重，小秋踉跄了两步，方才稳住脚步，也成功地撑住了李芳云，没让她再次摔倒。 　　“你干嘛推我？……”李芳云稳住的身体，就忍不住火大地再次质问韩景芳。她跟韩景芳虽然不熟，但通过小秋也见过他几次，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看着笑呵呵地小伙子，咋一翻脸成了凶神恶煞，竟然对女生动手！ 　　小秋忍着手疼，一转身将李芳云挡在身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韩景芳道：“你别激动！你来到底要做什么？就是为了告诉我，吴戈离开了部队当个体户这件事吗？” 　　经过小秋提醒，韩景芳的理智也恢复了一些，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道：“他是那么优秀的人，离开部队也就罢了，连机关工作的安置也拒绝了，那他……他之前出生入死立的功又有什么用，不都白费了嘛那些军功可是他用命换回来的啊！” 　　吴戈的军功不可谓不卓着，若是他不受伤，或者说受了伤能够恢复，他仍旧能够留在部队的话，有这些功勋，他以后的前程绝对是一片光明。即便没办法留在部队，进入机关工作，这些军功同样有一定的作用，他会享受一定的福利待遇，级别落实和之后的升迁，这些军功也会是重要的参考条件。但是，若吴戈离开部队，连机关安置的机会都放弃，自己经商，当‘个体户’的话，这些功勋就只能作为一种荣誉存在，做生意时，没有人会管你是不是立了军功，没有人在乎你是否曾经出生入死……就像韩景芳说的，那一摞军功章 就白瞎了。 　　他或者不是太在乎利益的得失，但真的心疼吴戈在西疆巡逻、南边战场的出生入死，更进一步，也是为那些牺牲了的、伤残了的战友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待遇而不甘、悲愤。 　　其他太多的人他没能力理会，但却实在不忍心那样出色、卓越的吴戈，也丢掉用生命换回来的荣誉，沦为‘个体户’。要知道，八十年，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个体户也不是什么光彩职业，甚至，在很多很多人心中，个体户就是待业青年和无业游民、社会闲散人员不安定因素的代名词啊。 　　若是吴戈的眼睛确实没了治愈的希望，小秋倒是不觉得他从商有什么不对。从商，至少让他遵从自己的意愿做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而且，据小秋了解，吴戈真从商，也会是个成功的商人、实业家，而不会如韩景芳所说的，仅仅是‘个体户’。 　　但小秋与其他人不一样啊，她很肯定、百分百确定，吴戈的眼睛并非无法治疗，不但能治疗，还能治愈，恢复到受伤前的最好状态！ 　　只要吴戈的眼睛治好了，他根本不用考虑机关安置了好嘛！他的出身，还有他自己的个性，都决定了，他将会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切断和大青花联系之前得到的信息，并不需要让大青花认吴戈为主，或者说，并不需要经过吴戈的确认，她也有办法用大青花给吴戈治疗，帮助他恢复视力。 　　心思飞转，小秋却强迫自己冷静镇定，面对情绪激动无法自制的韩景芳，她只平静地问出一句话；“什么时候的事儿？” 　　“吴戈那么优秀……啊，你是问……就昨天，昨天军长带回来的消息。吴戈当场表态后……今天早上，军长已经同意了他的意见。”韩景芳还想说服小秋，话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连忙向小秋说明情况。 　　“……那应该还不晚。”小秋自言自语地说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回头向李芳云道歉，“芳云，对不住，今天可能没法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让小秋比较意外的是，李芳云不肯答应她跟韩景芳走，不是因为她过生日，而是因为之前韩景芳的粗暴态度。 　　她伸手拉住小秋的手，坚持道：“你跟他走我不放心。” 　　小秋的手腕受伤，被李芳云这么一握一拉，禁不住痛呼出声：“唔……” 　　李芳云吓得立刻撒了手，随即有伸手托住了小秋的手腕，一边查看一边询问：“你的腕子怎么了？疼得厉害吧？……” 　　小秋还想掩饰呢，李芳云毕竟是学医的，去医院见习也有小半年了，见过好多外伤病患，其中就有骨折病人。 　　她一看就知道，小秋这手是伤到了，即便不是骨折，筋脉也受伤了，立刻恼怒地回头瞪了肇事者韩景芳一眼：“她的手是治病救人的，要是真得伤了，不能看病了，你就是间接地谋杀犯！” 　　说完，根本不给韩景芳反应的机会，扶起自行车，让小秋上车，她骑了车子带着小秋，直接往学校附院去了。 　　医学院就是有这么个有利条件，其他学校的学生受伤生病去卫生室，医学院的学生直接去附院。 　　韩景芳反应过来，也觉得懊悔无比，紧跟着跑步追上去，喊道：“坐我的车，我的车在那边……” 　　小秋也再次冷静下来，向韩景芳摇头道：“你先回去，带吴戈来我家……” 　　她本来还想说，让韩景芳向吴海港转达，让他缓一缓再推掉吴戈的工作安排。不过，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了下去，这件事，还是她亲自给吴海港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更好。当然，她不会告诉吴海港说可以治疗吴戈的眼睛，她只能对吴海港说，让她再做一做吴戈的思想工作。 　　韩景芳停下脚步，不再追赶，目送着李芳云带着小秋走远。他低下头，用力摇了摇头，却无法甩脱满心的惭愧，只能揣着满心忐忑，转身回去了。 　　他一时冲动做错了，伤到了两个女生，后悔已经来不及，他眼下只能先做好该做的事，之后再向两名女生负荆请罪吧。 　　到了医院，小秋拍了X光片，确诊她真的伤到了骨骼，但并不严重，严格来说是属于骨裂，不需要矫正复位，只需要固定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比较不方便的是，小秋伤的是右手，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手臂需要吊起来修养，这种情况下，如此一来，上课记笔记都没办法了，更别说生活上，也会有不少不方便。 　　韩景芳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小秋刚拍完X光片，吴戈和秦戎就一起赶到了附院里。 　　一听说小秋真的伤到了骨头，这两个人看韩景芳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韩景芳嗫嚅着想要道歉，却被小秋指使着，送李芳云回学校，她晚上还要和同学们一起小聚过生日，这会儿一身泥水的太狼狈，怎么也得回学校洗梳一下，换一换衣服。 　　仅仅只是骨裂，不算太严重，医生处置谨慎，也给上了夹板固定，再加绷带包扎……看着被包扎好吊在脖颈子上的手臂，小秋只能哀叹：真是飞来横祸！ 　　韩景芳开车，载着吴戈秦戎和小秋回到卷棚胡同。 　　一进大门，韩景芳就立刻鞠躬道歉：“是我错了，对不起。” 　　小秋脸上带着笑容挥挥手，却在韩景芳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淡淡开了口：“别想着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没这么便宜！” 　　韩景芳愕然，瞪视着小秋，磕磕巴巴好一会儿才道：“你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小秋挥挥左手，淡淡道：“别急，我这会儿手疼，没工夫想这个，等我手不疼了，好好想一想再说。” 　　本来大义凛然的韩景芳一下子苦了脸，却不得不强忍着忐忑和悲愤，委委屈屈点了头：这就是给他脖子上套了根绳儿啊，啥时候想紧一紧就紧一紧啊！他很想哀叹：这算不算他自作孽不可活啊？！ 　　小秋一句话处置了韩景芳，回头和秦戎招呼：“你去那边宅子里弄一坛子桂花酿来，今晚上，我想好好喝一杯，祝贺咱们的公司终于有人接管了。” 　　吴戈之前被韩景芳带过来，加上小秋受伤，都没多想。或者说，他没敢想小秋还会管他的事，毕竟，在他疏远小秋之后，小秋对他的事情就基本不发表什么意见了，即便是治疗方面，也会以郑秋实的意见为主。 　　前一刻还在恼怒韩景芳的鲁莽、粗暴，心疼小秋受到伤害，下一刻就听到小秋说要喝酒庆贺，庆贺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决定从商……这一前一后，吴戈的心情简直像坐过山车，本来沉在谷底，又倏忽冲上云霄，转念间，想到她和秦戎称呼的‘我们’，心情再次跌入深渊…… 　　在吴戈的乎悲乎喜同时，秦戎自始至终只关注着小秋的伤势，他破天荒没有言听计从，而是迟疑道：“你的手刚伤了，不能喝酒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桂花有活血祛瘀之效，那酒度数也不高，只会活血散瘀，反而对我的伤有利的，你放心吧，我伤的是手，不是大脑。” 　　被她这么一说，秦戎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到底把小秋交给秋芬嫂子，让她帮着小秋换下潮湿的衣服，用热水洗个头，再熬碗姜汤…… 　　听得小秋不由失笑：“行啦，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就别唠叨啦！嘿嘿，简直比老太婆还唠叨！” 　　遭到取笑，秦戎也不着恼，只笑着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小秋跟着秋芬嫂子往屋里走，眼看走到屋门口了，才猛地想起来，回身指使韩景芳道：“你跑个腿儿，去天坛北门那家熟食店买两斤炸虾，他们家的炸虾用的是鲜虾，也去净了虾肠的……再去护国寺旁边的洪记买几只卤羊蹄……还有西直门外沈家巷里有一家糟卤店，买半只糟鹅和一斤糟鹅掌……嗯，暂时先买这些吧。快去快回，秋芬嫂子要照顾我，没办法做饭了，我们等你回来开饭哈！” 　　说着话，小秋又让秋芬嫂子给韩景芳拿一百块钱，还不忘叮嘱：“别忘了开条子，秋芬嫂子买菜需要记账的。” 　　 　　第九百二十三章 　　 　　韩景芳头都没回，答应一声，仓惶而去，那样子，仿佛晚一步，就会有什么怪兽追上他将他扑倒一样。 　　吴戈看不清楚，却能够听到韩景芳仓促的脚步和混乱的气息，自然不难想象韩景芳的狼狈，心情却没有半点儿好转：哼，臭小子，且先付一点儿利息！ 　　至于……小秋心善，惩罚也只会是这种小打小闹的。就当是餐前的开胃小菜吧，等她玩够了，他再出手，连本带息一起收回来，耽误不了事儿。 　　小秋这边，还没有真的让秋芬嫂子伺候着洗澡——毕竟，这辈子条件好了，她再没去挤公共浴池，早已经不习惯在其他人面前袒露身体了。 　　不过，她也没太矫情，顾及着手腕的伤，她让秋芬嫂子帮忙洗了头发。 　　只是洗澡没用秋芬嫂子伺候，只让她帮忙放了热水，就让秋芬嫂子去忙了。 　　她是指使了韩景芳买吃的，但那些也就是加个菜，家常小炒、营养汤水，才是小秋的最爱，也是在家吃饭必备的。 　　关键的是，若不将秋芬嫂子支开，她怎么使用大青花给自己疗伤啊！ 　　“我真的没有恶意……”一放开和大青花的联系，大青花急切的‘声音’即刻出现在小秋的意识中，却在转瞬之后，发现了小秋的状况，立刻惊讶道，“咦，你受伤了？伤了腕骨，手腕上还有淤青……你这是怎么伤的？被人打了？” 　　小秋手腕上一圈淤青，很明显不是自己碰的磕的…… 　　“……也没有，只是不小心弄伤了。”小秋期期艾艾地说。 　　断了大青花的联系许多天，用到人家才打开联系不说，大青花毫无芥蒂，仍旧这么关心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很渣，有没有？ 　　“不小心？……哦，还真是够不小心的。”大青花却根本没注意到小秋的愧疚，状似淡然地一句话，却包含了嘲讽和鄙夷，惹得小秋瞬间就将愧疚丢远，只剩下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算了，且让这个毒舌青花猖狂一会儿，等用完了……哼。恼羞成怒的小秋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这时的内心活动无比阴暗，简直是渣女本渣啊。 　　纯良的大青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渣主人这般算计了，怼了小秋之后，就一秒不耽搁地开始给小秋疗伤。因为，它没必要再继续必须进大青花才能疗伤的谎言，所以，很随意地就这么将疗伤功能外放，若是别人进来，看到的只是小秋躺在浴缸里泡澡，根本不知道，她受伤的骨骼正在奇迹一般愈合着。 　　正常情况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小秋这骨裂虽然不严重，没个把月几十天是没办法愈合的，却因为大青花这个逆天的存在，数十天的愈合过程被缩短成了几十秒，还不到一分钟，小秋手腕的骨伤已经痊愈，恢复如初。更别说她手腕上的淤青了，大青花怼小秋的同时，已经被它抹掉了。 　　还好，小秋手腕上装了夹板、包扎了绷带，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她伤处的异常。 　　受伤好了，小秋洗澡、只需躲开手腕不被水浸湿就好了，擦洗穿衣，则根本没什么障碍了。 　　秋芬嫂子忙乎完厨房里的活儿，匆匆赶回来敲门：“洗好了吗？我进去帮你穿衣服吧？” 　　她的话音未落，浴室门就被小秋从里边打开，穿着整齐，连头发都吹干了的小秋，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内：“我好了……他们回来了么？回来就准备开饭吧，泡澡泡得饿了。” 　　秋芬嫂子愣怔片刻，眼看着小秋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才回过神，连忙跟上道：“你的手伤了，可不能不小心，万一骨头错位可就麻烦了……” 　　小秋的手好好地吊在脖子上，回头朝着秋芬嫂子一笑，止住她的唠叨，道：“嫂子放心吧，我不会莽撞的……你快去摆饭吧，好饿！” 　　秋芬嫂子做了四菜一汤，加上韩景芳买回来的熟食小菜，也算摆了一桌。 　　秋芬嫂子不上桌，韩景芳自觉犯了错，也不想再到小秋面前点眼，干脆也找借口去厨房吃饭，于是，只剩下秦戎吴戈和小秋三个人，小秋兴致大好，干脆指使秋芬嫂子，将美酒佳肴安置在东次间的暖炕炕桌上，三人都脱鞋上了炕，她在最里边，打横而坐，秦戎和吴戈分坐两旁。 　　秦戎已经将取回来的桂花酿打开，桂花的甜香和着美酒的醇厚芬芳，四溢开来，引人垂涎。 　　小秋也不管吴戈秦戎，拽了一个大靠枕倚着，舒舒服服地半歪着，尖着手指举起一杯酒，凝视着玻璃杯中琥珀色澄澈通透的液体，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送到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细细咂摸品味，片刻后方才叹出一口气，笑道：“这还是我进京第二年酿的，果然没辜负五年耐心的等待……你们也快尝尝。” 　　秋芬嫂子的家常菜没得说，被小秋指使着买回来的几个小菜，也都是口碑之物，味道自然都不差，再加上五年陈酿的桂花酿，馥郁浓香、醒脾开怀，令人难以释手的琼浆佳酿……秦戎、吴戈仿佛都忘记了这一年多的经历，回到了当初他们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吃着菜肴自斟自饮，根本不用人劝，更没有酒场上的你来我往、算计挤兑，心情愉悦、好友相伴，真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一坛十斤的桂花酿已经喝去大半。 　　小秋还是靠坐在大迎枕上，捏着玻璃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秦戎和吴戈却已经没了开始的正襟危坐，两个人脸上都染了一层酡红，特别是吴戈，自从受伤之后，他身上那层阴郁感好像被美酒冲刷掉了，重新恢复成了最开始那个潇洒不羁的少年，连没多少视力的眼睛，也因为美酒的缘故，格外地熠熠发亮。 　　 　　第九百二十四章 　　眼看着两个人喝的差不多了，小秋悄悄出去一趟，让秋芬嫂子下一碗清汤面上来，就去休息。 　　早已经吃饱了，正百无聊赖看电视的韩景芳见她出来，也连忙起身询问，被小秋三言两语打发下去休息：“你去西厢房先睡吧……你们走了，我和秦戎才好开口劝他。” 　　一听这话，韩景芳不疑有诈，非常乖觉地关电视去了厢房。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他还偷偷嘀咕小秋最毒妇人心，抱怨吴戈有异性没人性…… 　　等秋芬嫂子下好面条送上来，小秋即刻让她也去休息，至于残局，早上再收拾好了。 　　小秋一贯很体贴人，秋芬嫂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将桌面略加收拾，又烧了壶热水送进来，这才回房间休息去了。 　　经过这一会儿，原本就有了五六分酒意的吴戈和秦戎，又喝了不少，秦戎略好些，手撑着炕几，还算坐得端正，吴戈却已经彻底放弃了形象，背后靠着一只大迎枕，怀里还抱着一只粉色小猪抱枕，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还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向秦戎笑着道：“你当初说，不退让的……现在，也不用让……” 　　秦戎却道：“不让……若你好好地，我绝不会让……” 　　小秋进来，见两个人都醉猫一样，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也听不清，只是憨态可掬，忍不住失笑摇头。 　　她端了两杯茶，一人一杯，因为吴戈的眼睛不便，小秋亲手喂他喝了下去。 　　这边吴戈的茶刚喝完，另一边的秦戎已经噗通一声端软倒在暖炕上，丝毫没经过缓冲，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吴戈还没完全失去意识，茫茫然地抬头往秦戎那边‘看’了一眼，就又茫然地转回头来。 　　小秋将吊着的胳膊放下来，伸手将炕桌搬到地上，拿了一床被子给秦戎盖上。转身，就看见吴戈竟还保持着之前喝茶的姿势，半靠半坐着，连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小秋转过来，扶他躺下：“你喝醉了，睡吧。” 　　吴戈竟然还保持着一丝清明，准确地判断出小秋的声音，反手紧紧握着小秋的手，喃喃道：“小秋……我错了。” 　　小秋拉被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没怪你……”她从来没怪他，因为她理解一个人骤然致残后的情绪波动。更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她从来不是他的谁，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怪什么。 　　小秋的声音很轻，吴戈已经睡熟，抱着粉红小猪抱枕睡得酣然香甜，酒气熏蒸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一层瑰丽的红，如天际的霞光彩云，衬得他眉眼柔和了不少，没了旧日的淘气不羁，也没了受伤后的冷淡疏离，平静安详，带着一点点憨憨的味道，像个孩子。 　　小秋凝望着这张憨态可爱的脸庞，好一会儿，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调整自己的位置，盘膝在吴戈头顶坐下。 　　大青花被隔离了一个多月，这会儿正想好好表现，是以态度格外好，很积极地配合小秋的动作，当小秋的手覆在吴戈的头顶，大青花的修复功能已经开启。 　　半个小时之后，小秋抬起手，缓缓起身，扶着木榻的栏杆慢慢经过堂屋，回到自己的房间，连洗漱都没了力气，就扑在床上，瞬间昏睡过去了。 　　尽管大青花配合，但之前小秋手腕意外受伤，大青花给她疗伤……大青花疗伤，耗费的其实是小秋自己的体力和精力。连续两次疗伤，小秋的体力几乎被抽干，已经严重透支。 　　吴戈这一觉却睡得特别好。自从头部受伤，不仅仅是视力受损，头疼头昏几乎成了常态，不同的不过是轻一些重一些罢了。 　　放弃一直以来的的职业，也是改变了人生的方向，吴戈自己心里也不是不遗憾的，也不是不怅然的，这也是，小秋‘灌酒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的重要原因。 　　喝多了，就能够忘记当初的雄心勃勃；喝醉了，就不必时时回想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热血场景……喝醉了，就不必应对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对他的笑话，笑话他是一个逃兵。 　　这一晚，他睡得特别舒服，特别沉，没了困扰他多日的头疼，没了纷乱的梦，就那么一夜酣眠，睁开眼睛，他还有一瞬的怔忡，视野明显的清晰了许多，顶棚上吊着的灯，墙壁上悬挂的字画，继而是房间里的陈设，书橱、桌案，甚至桌案上堆的书籍也能看到……当然，他的视力还无法与受伤前相比，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但这个模糊已经像是近视、远视的感觉，看不清细微之物，大体的物件儿却能看见了。这比他之前仅仅只能看到一团团亮光、一片片阴影……清晰太多了！ 　　他心情激荡，却因为太过激动，竟然一时无言……只默默地起身，近似贪婪地看着房间中平常的摆设，在他心中，这桌案、这书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单单是平常的家居摆设，更像是他暌违已久的老友，经过漫长的时光后，再次重逢！心中的狂喜如潮水，像海啸……激荡澎湃，久久不息，已经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吴戈的动作不大，却成功地唤醒了旁边的秦戎。 　　宿醉后，他的头晕沉沉的，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揉着脑门儿坐起身，看到吴戈已经醒了坐在那里，就笑着道：“昨晚喝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吴戈突兀地开口，因为太激动，反而拙于言语，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后，情绪略略缓和了一些，随即道，“你捂着头……头疼了？” 　　“不疼，就是昏沉……”秦戎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同，“你的眼睛……呃，你能看清我的动作了？能看到我的手吗？能看清我的手指吗？这是几……” 　　发现吴戈的视力奇迹好转，秦戎惊喜非常，激动难抑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确定吴戈的眼睛真的出现了奇迹…… 　　第九百二十五章 　　越验证越欢喜，越欢喜越激动兴奋，终于，秦戎的嗓子像被什么卡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然后，和吴戈四目相对，眨眨眼，扯着嘴巴绽开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终于，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给了吴戈一个熊抱！ 　　其实，吴戈也欢喜懵了，脑袋晕晕的，云里雾里，不知是否身在梦中。 　　直到，被秦戎结结实实抱住，他才略显迟疑地拍了拍秦戎的脊背，“戎子，我的眼睛好了？” 　　“好了，好啦！哈哈……”秦戎连声肯定着，却在这其中，夹杂了一个很滑稽的吸鼻涕的声音，哧溜一声，滑稽搞笑，却偏偏成了打开喜悦的开关，秦戎再也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得了秦戎的确认，手底下温热的触感，甚至还有吸溜鼻涕的声音……这些细节，足以让吴戈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的眼睛真的好转了，视力恢复了……尽管还没有恢复到受伤之前的状态，但对于‘瞎了’几个月的人来说，能有这个水平的视力，能再一次看到人和物，哪怕不太清楚，也足够他欣喜若狂了。 　　“我的眼睛好了……我不再是瞎子了……哈哈，我没有瞎……哈哈……戎子……我真的能看见了……哈哈，你小子的胡子几天没刮了，头发也该理啦……” 　　听吴戈近似神经质地声音，秦戎也感同身受，忍不住喜极而泣，涕泪齐下。正值情绪暴发，难以自制的时候，突然听到吴戈突兀的调侃，秦戎悲喜交加的情绪猛地卡住，然后，情绪再次反转，破涕为笑，用力地拍了拍吴戈的脊背，嚷嚷道：“你还说我，你这家伙也不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都瘦成啥样子了……啧啧，这小脸儿捂得真白嫩啊……” 　　“臭家伙！”吴戈气恼地骂道。 　　“死小子！”秦戎也毫不示弱地骂回去。 　　骂完之后，两个人把着对方的臂膀，互相端详着，突然绷不住，一起大笑：“哈哈哈……” 　　韩景芳前一天晚上睡得也不早，却仍旧习惯了早起，这天刚麻麻亮，就起身出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正屋这边来，想看看吴戈秦戎怎么地了……一晚上也没见吴戈来厢房，难道两个小子喝醉了睡到郑秋实的东屋里去了？ 　　刚刚爬起来，脑子还有些懵懵的，韩景芳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手臂，做几个深呼吸，准备醒醒神再进屋。他这里正做扩胸运动呢，猛地听到屋里传出隐隐的说话声，听不清说什么，但隐约能够辨别是吴戈和秦戎两个人声音。 　　听声音的方向，应该还是在喝酒的东次间里……韩景芳还暗想，看来是真喝多了，直接睡在暖炕上了，没挪窝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大笑声，随即又有气怒地喝骂…… 　　韩景芳一个激灵，连忙迈步冲进正屋，他这里刚跨进屋门，怒骂声却没有了，转而又是一阵大笑…… 　　韩景芳冲到东次间门口，看着手把着手，面对面，光着脚站在地上的两个人，脑子是彻底懵了——这是什么状况？大早晨撑黄瓜架？摔跤？柔道？可为毛两个大男人脸对脸地笑地像两朵烂菊花啊？！ 　　吴戈背对着房门口，反倒是秦戎率先看到屋门口多了个人。 　　他或许没看清来的是谁，却不妨碍他急切想要和人分享惊喜的心情：“……吴戈的眼睛好啦！” 　　“眼睛……好啦？”韩景芳确定自己听清了秦戎的说的每一个字，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吴戈也回过头来，脸上仍旧笑容满满，却已经止住了狂喜大笑，只看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战友，笑着点头道：“我的眼睛能看见了！……你小子这皮鞋擦得够亮啊，啧啧，苍蝇站上去也能劈了腿吧！” 　　“啊……戈子，你的眼睛真的能看见啦？太好了……太好啦……呜呜……”韩景芳终于回过神来，再次确认了一遍，并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这小子嘴唇憋了憋，突然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吴戈已经松开了秦戎的手，见韩景芳哭得像个孩子，他自己也忍不住泪眼婆娑，走上去，伸手将韩景芳抱在怀里，一边吸着气，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好一会儿，韩景芳才止住哭声，却仍旧趴在吴戈肩膀上，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囔囔地说：“……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你不知道，我都不敢和战友们联系，就怕他们问我你的伤情……”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都过去了……”吴戈轻声安慰着，虽然情绪仍旧激动，却已经能够有效控制，至少眼泪已经止住，声音也渐渐平稳下来。 　　“你们，一大早的，怎么啦？”软软的带着明显睡意的声音从房门口传过来，成功地唤醒了三个情绪激动的小伙子。 　　三个人一起抬头看过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小秋，头发睡得蓬松成一团，微微皱着眉头，眼睛微微有些肿，半眯着，嘟着嘴，像一只睡眼朦胧的猫咪。 　　看到小秋，秦戎自然地迈步上前，伸手扶住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小秋，轻声道：“你还不知道，戈子的眼睛好啦，能够看见了！” 　　“啊？”小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秦戎，看到秦戎点头确定后，这才懵懵地转头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吴戈，凝视了一瞬后，猛地冲到吴戈面前，伸手在吴戈面前晃了晃，看到吴戈的视线确实随着她的手在动，脸上的笑容就扩大开来，却还强自镇定着，伸出手指，像秦戎一样问：“这是几？我穿的什么颜色衣裳……” 　　第九百二十六章 　　小秋情绪还算比较克制，率先想到的就是给吴戈检查视力，检查完毕，确定了吴戈的视力确实恢复了大半，小秋才终于放下心，露出满满的笑来：“戈子，恭喜你，你的视力恢复了大半……哈哈，你们还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奶奶和干爸干妈吧？快打电话给他们报喜呀！” 　　一听这话，秦戎和吴戈互相看了看，一起去堂屋里打电话。 　　小秋则出去找秋芬嫂子，张罗着做早饭，吃饭，又回头叮嘱秦戎吴戈：“你们给家里说，吃过饭咱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再回家，让家里别担心。” 　　太欢喜了，人也可能食不知味，包括秋芬嫂子在内的几个人，都喜色满面地，却似乎谁也没心思吃饭，匆匆吃了早饭，秦戎小秋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然后一起开车去了总后医院。 　　郑秋实自然是惊讶不已，检查之后，确定吴戈的视力确实恢复了，他却说不出太明确的原因。文帧栎是最初治疗吴戈的专家，手术也是他做的，吴戈的视力恢复，自然不会瞒着他，郑秋实接了消息就给文帧栎打了电话，小秋他们到达医院不久，文教授也赶了过来，中西医两位顶尖专家会诊之后，给出的结论只能是大脑某部分功能突然恢复。而郑秋实给出的中医解释，则是经络淤阻经过长期治疗已经松动，因为吴戈大量饮酒，影响了脑部经络，冲开了经脉淤塞，所以视力恢复。 　　小秋听郑秋实给出的这个解释，若有所思。等其他人离开，她偷偷地问郑秋实：“师傅，既然是大量饮酒让吴戈的视力恢复了，那是不是再给他喝酒，视力会进一步恢复？” 　　“胡闹！”郑秋实瞪她一眼，气哼哼道，“同事去内蒙带回来的奶酪，你捎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秋朝着郑秋实的背影吐吐舌头，心情愉快地找出郑秋实所说的奶酪，掰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这奶酪是牧民做的，酸味比较重，还有一点点咸味儿，奶膻味儿比较重，吃不惯的人会觉得难以下咽，小秋却特别喜欢这种纯粹的东西，慢慢体会奶酪在嘴巴里化开后，那种浓郁的纯粹的奶香。 　　这东西，家里也没有人喜欢，小秋干脆把它带到宿舍里，学习间隙或者饿了，拿来做零食、解馋都极好。 　　和吴戈秦戎一起离开医院，吴戈和韩景芳赶回吴家，小秋和秦戎则直接去学校上课……要到学校的时候，小秋看了看手表，有些苦恼道：“再去宿舍要迟到了呀！” 　　秦戎将她抱了一路的奶酪接过去，微微一笑，道：“你去上课，我帮你送到宿舍去。” 　　“哎！”小秋脆生生答应着，随手将宿舍钥匙交给了秦戎，然后突然道，“你去配一把钥匙备用吧，万一哪天过来，也省得在外边等着。” 　　秦戎的眸子微微一缩，脸上的笑容却迅速加深，看着小秋点了点头。 　　上课，吃午饭，再接着上下午的课……前一天晚上，小秋耗费精力太过，冬季作息午休时间很短，她只来得及打了个盹儿，没休息过来，于是下午的课堂上，她居然破天荒地打起了瞌睡。 　　小秋一脸疲惫太明显，李芳云也不忍心叫醒她，还把书包堆在桌子上，替小秋作掩护。好在，小秋自制力还在，只是睡了几分钟，过了最疲惫的那个点之后，就醒了过来。 　　李芳云推推自己的笔记：“我记了笔记，你待会儿抄一下就行。” 　　小秋揉着额角，喝了口水，才算真正醒过来，一边答应着，一边打点起精神听课，并将老师板书的笔记抄录下来。 　　等下了课，小秋留在教室里抄漏掉的笔记，窗户边，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唧唧咯咯议论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覃秋怡回头朝小秋和李芳云招呼：“喂，你们两个先别抄笔记了，快来看，楼下那个比秦大才子怎样？我觉得，比秦大才子还好看，超像刘正风啊……” 　　旁边一个女生不赞同道：“哪里像刘正风啦，明明像高仓健好不好！” 　　立刻有人赞成：“对，对，像高仓健，年轻版的高仓健……看，高仓健的风衣领子就是竖着的，超帅啊啊啊啊……” 　　李芳云立刻被吸引了，飞快地跑到窗前往下看，然后，也激动无比地转身回来拉小秋：“小秋，快来看，就看一眼，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快看，真的超级超级帅啊……” 　　小秋被她闹得不行，只能笑着摇摇头，起身跟着她来到窗前，探头往下看的时候，就听身旁好几个女生一起低声尖叫：“啊，秦大才子也来啦……” 　　“哎，哎，秦大才子居然认识小高仓健啊……” 　　听到这两句，小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探头往窗外一看，果然没有猜错，楼下站着的正是吴戈和秦戎。 　　吴戈的眼睛好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迥然不同了，再没有萧瑟和颓废感，整个人站在树下，就像一杆标枪，挺拔修长，清冷硬朗……加上标准的寸头，略显瘦削的硬朗的脸部线条，俊朗深刻的眉眼五官，还有类似高仓健电影造型的竖领风衣……呵，小高仓健？！ 　　小秋挑了挑眉，嘴角也微微一勾，转身回来继续抄笔记。心里则很有些不以为然，臭小子眼睛一好，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招风引蝶了……呵呵！ 　　终于，一干女生不满足以远观，纷纷找借口离开教室，下楼，到近处围观帅哥去了，教室里安静下来，小秋安下心，很快就把笔记抄完了，收拾书包，临出教室，又去窗口看了一眼，见那两个人已经不在教室楼下了，她这才施施然出门。 　　 　　第九百二十七章 　　 　　另一边，秦戎抬头看一眼教学楼许多窗口站着围观的学生，微笑道：“咱们换个地方等小秋吧！” 　　以吴戈对小秋的了解，她那种不爱张扬的性子，大概不喜欢引人注目，于是，也就没反对秦戎的建议，跟着从教学楼下离开。 　　眼看着秦戎面色平静，脚步从容，不时还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甚至说笑聊天……这熟悉劲儿，简直跟他自己的学校也没什么两样。吴戈看在眼里，不免心里发酸。 　　相比之下，他就是个陌生人，送小秋上学之后，他就去了前线，说起来，小秋的大学生活，他几乎没有参与，完全是陌生的。 　　等到秦戎带着吴戈来到小秋的单人宿舍，并拿出钥匙开锁，邀请吴戈进门的时候，吴戈心中已经不仅仅是冒酸水儿了，简直像在油锅里煎像在火上烧了……尽管他多少能够感受到小秋对秦戎的亲近，但没有亲眼所见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想承认……可眼看着秦戎连小秋的宿舍钥匙都有，他再无法装鸵鸟、欺骗自己，这一刻，他心疼无比，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小秋对秦戎真的不一样了。 　　震惊、心疼……之后，吴戈忍不住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错过了？ 　　秦戎仿佛没注意到吴戈的表情变化，熟悉地从橱子里取出杯子，泡了两杯茶端上来，笑道：“小秋自己配的陈皮茶，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吴戈抬头看了秦戎一眼，见他笑容浅淡，却从容温和，看不出半点儿挑衅之意。 　　他接过茶杯，垂了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杯子上氤氲袅娜的热气上，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他早就知道秦戎远不像他表面上这般温和，只是，今日此时，他才真正了解，温和和微笑也可以化成刀，锋利无比地捅人心窝。 　　垂着眼默了片刻，吴戈终于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勾着唇角道：“不错……倒是比她之前弄得消食茶更好一些。” 　　说了这句话，吴戈也抬起眼，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道：“我的眼睛大好了，只怕不能再留在公司了，咱们还得再费费心思，找个合适的人才行。” 　　秦戎微笑着点点头，随即道：“我还以为，你回家怎么也得几天后才能出门……” 　　想起奶奶和妈妈又哭又笑的模样，吴戈也忍不住又是感叹又是心酸，失笑着摇摇头道：“呵……我再不逃出来，她们的泪水就要把我淹了。” 　　在一家人完全绝望之后，吴戈的眼睛又奇迹般地恢复了，也难怪家里人欣喜激动了。 　　吴奶奶拉着吴戈一句话说不出来，就是流泪，而李希则是抱着吴戈哭了一通后，就要拉着他去医院做全面检查……亏得小秋提前带他去医院，让宋秋实和文帧栎会诊过，吴戈才逃脱被亲妈拉去做全身检查，甚至做切片……生理病理培养的可能。 　　看着吴戈一脸有苦难言、心有余悸的模样，秦戎也禁不住笑起来，道：“她们也是太担心你的身体……你这两年，也着实让她们跟着担惊受怕了。这回眼睛好了，你也该收收心，回学校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这话听着，怎么带了一份老气横秋的味道？好想他是长辈一样。 　　尽管，秦戎真的比他大一年多，吴戈也从未觉得自己比秦戎小，而要把他当哥哥……貌似，之前，两个人相处都是吴戈做主，让他总觉得自己才是老大，秦戎反而比他小，需要他照顾一样。 　　秦戎这么突然语重心长的，吴戈还颇有些不适应。 　　“呵，这两年却是让长辈们操心了。”吴戈轻轻失笑了一声，喝了口茶，才道，“嗯，既然眼睛好了，我肯定要回学校上课了……” 　　他去西疆也好，上前线也罢，卫国戍边为国尽职自然是有的，但也是为了前程打个好基础。 　　他去了最苦的边疆、上了前线，拼了性命、为国尽了职，小小年纪就积累了许多人半生也没有的功勋，他也该收收心，按部就班地学习，然后入职……若无意外，他毕业入职就会比同学们高出三到四级……不上战场，和平环境，这三四级的差距，可能十几年时间都跨越呢。 　　军人想要升迁，最快的途径就是上战场，‘功名只向马上求，真是英雄一丈夫’，自古如此。 　　两个人说着话，小秋背着书包回来了，进门看见秦戎和吴戈在自己宿舍里，也没有丝毫意外，笑着和两个人打招呼：“昨晚几点睡的，我都不记得了……今天下午上课居然睡着了，多留了一会儿抄了抄笔记。” 　　秦戎则在小秋一进门就站起身，伸手接过她的书包，道：“那奶酪不错，给你冲杯奶茶吧？” 　　小秋笑着点头，又叮嘱道：“用红茶，煮一下！” 　　秦戎笑着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他将自己手边那杯茶的茶汤倒进桌上一只小茶壶里，然后按下一个按键，壶中很快就响起烧水的簌簌声——竟是一个小巧的电动煮茶壶。 　　只消片刻，茶壶中传出细微的水泡翻滚的声音，水开了。 　　这功夫，秦戎已经将一小块奶酪切碎，水开了，他动作熟练地将奶酪放进一只矮胖的圆形茶杯中，然后提起刚刚翻滚的茶壶，将茶水注入杯中，滚烫的茶水冲入，奶酪碎轻客融化，并于红茶汤快速融合，茶香融入了奶香，散发出一种令人愉悦的味道来。 　　小秋洗了手，顺手将头发梳了一下，这时正好过来，秦戎却伸手拦住她，先将一块折叠的手帕放在小秋的掌心，然后才将冲好的奶茶递到她的手中。 　　小秋朝秦戎咧嘴一笑，双手捧了杯子，俯身深深地嗅了一下，才笑道：“这奶酪真是好……哎，你有空研究研究，用奶粉、奶酪、鲜奶做奶茶的配方，弄一个最好的配方出来，说不定也能挣钱呢！” 　　“呵呵，开个奶茶店吗？”秦戎去过G城也去过港岛的，见识过那边的奶茶店，所以才能这么熟练地给小秋冲奶茶。当然了，开奶茶店的话，却是说笑的。 　　 　　第九百二十八章 　　小秋嘿嘿笑地得意：“别小瞧卖奶茶哟，只靠一杯奶茶也可能成为亿万富翁呢！” 　　这话，吴戈秦戎听着都有些不以为然。 　　小秋喝一口奶茶，挑了挑眉梢，却没有就此事多做争执。 　　八十年代中期的国内老百姓的思维还是固化了些，还有些看不上小吃小喝的生意，目前国内奶茶尚未流行，但饮料业已经有了健力宝，更何况，吴戈和秦戎也知道国外的饮料巨头百事和可口两家，只是一时想不到罢了。 　　吴戈不想看秦戎和小秋如此亲近，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奶奶说晚上一起庆贺一下，让我来接你。” 　　吴戈的眼睛恢复，确实称得上一大喜事，吴奶奶要庆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小秋自然不会反对。 　　她很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只笑嘻嘻地提了个小要求：“带我去那边宅子一趟，我拿一坛桂花酿过去……虽然师傅说我胡闹，可我还是愿意相信，是我的桂花酿让你的眼睛出现了奇迹。” 　　吴戈回头看了秦戎一眼，真心笑道：“我也同样愿意相信这个理由。” 　　这天晚上，吴家的庆祝晚宴很低调，一个外人也没有，就一家人关起门来吃个饭庆祝了一下。 　　至于外边，自然也有几个神经敏感的人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本来都有人想着看吴家的笑话，甚至落井下石，接手吴家失去继承人的势力了，只不过，这些动作都要掩盖在一片和平之下，不能太过露骨，然后，他们前一天刚刚打探到，吴家唯一的继承人瞎了，只能放弃军政发展的可能，准备做生意经商去了。 　　只是，在这个消息没有得到确认之后，没有人会冒然动作。但，等来等去，过了好几天，等来的进一步的消息居然是吴老爷子面见了上面那位，又过了几天，吴家那个据说已经瞎了的继承人居然重新回到了军校。 　　吴戈回军校复课的消息一传开，就震惊了无数关注着吴家的人。 　　回军校，意味着吴家没有放弃在军方的意思，而且，回军校也意味着他的身体，包括眼睛已经基本恢复，至少能够承受住军校远比普通院校严苛、繁重的日常学习和训练。 　　就在吴戈确定回军校复课的前一天，小秋再次提议在卷棚胡同给他庆贺。 　　这一次，不仅有秦戎、成江、成河，还有乔西、乔北和金笛，宋秀程、刘芳芳带着小齐齐，还有廖辰、宋秀菊也到了场。 　　不论辈分，宋秀程和廖辰也算是前辈，一人说两句祝贺的话，陪着吃个饭，很快就离开了。 　　宋秀菊虽然上的只是个进修班，但学习很用功，吃过饭就回房间看书学习去了。剩下的人力，成河和乔北意外地投契，见面几次，就成了莫逆之交，吃的差不多之后，两个人凑一块喝酒，没多会儿，不知说起了什么，乔北干脆跟着成河去了他的房间。 　　金笛这天晚上比较沉默，小秋天天忙碌着，心里又惦记着给吴戈疗伤这么件大事，没顾上金笛的事情，倒是乔西因为乔北的关系，多少了解一些，眼看着金笛默默地喝了不少酒，于是拉着她离席，去看最新的片子了。 　　一眨眼，十几个人散了一大半，又只剩下秦戎吴戈和小秋三个人。 　　小秋笑嘻嘻地举杯，招呼秦戎一起，向吴戈致贺：“恭喜你重新回校复课。” 　　秦戎则笑道：“你这一复课，又不能随便回来了，今晚就尽兴一回吧。” 　　小秋笑道：“说不定，你再喝醉一回，你的眼睛会彻底恢复哟，别犹豫啦，我先干为敬！” 　　平常小秋也喝酒，却大都是浅尝即止，吴戈记忆中，小秋放开喝的次数很少，记忆最深刻的自然就是他的眼睛突然恢复视力那天晚上。那一天，小秋也是主动和他喝了不少酒，醉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这一次，小秋又主动与他喝酒，还说到眼睛完全恢复……若没有小青花的事情，他大概不会多想。但，见识过小青花的神奇，他不由自主地联想，他的眼睛，和小青花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能存储东西、能救命的存在，治好了他的眼睛，似乎……远比小秋说的桂花酿来的合理。 　　吴戈心里有了这个猜测，却没有表现出来异样，仍旧高高兴兴地喝酒，小秋和秦戎不论谁和他喝酒，他都来者不拒，放开了喝之后，三个人很快都有些喝高了。 　　小秋起身，泡了一壶醒酒茶过来，倒了三杯，自己端起一杯喝，一边示意秦戎和吴戈：“喝得不少了，你们喝杯茶醒醒酒就早点儿休息，明儿戈子要回学校，可不能起来晚了。” 　　秦戎先递了一杯给吴戈，然后自己也端了一杯，因为酒意上头，笑容有些憨憨的：“好，那这一次就这样，等戈子什么时候出来放风，咱们再喝。” 　　说着，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把茶水喝干了。 　　也是奇怪，秦戎本来只是喝的有些多，但意识还算清醒的，可喝完这杯‘解酒茶’之后，他只来得及放下茶杯，人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吴戈心头一动，却紧跟着把‘醒酒茶’也喝了。 　　果然，茶喝下去，很快他就觉得眼皮沉重、意识昏沉，在睡过去之前，他心里也有了最后的确认：他的眼睛突然恢复，果然与小秋有关。 　　明知道自己睡着是小秋做了手脚，他却并不抵触，反而从心底隐隐升起一抹喜悦来：小秋费尽心力地替他治伤，帮助他恢复视力，从她前一次昏倒，到上课睡着，都不难看出，她为此牺牲巨大……那么，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 　　 　　第九百二十九章 　　第二天，吴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雪白的顶棚，漂亮小巧的吊灯。转头，床内侧墙壁上挂着半截青色的围子，围子上缝着两排小袋子…… 　　看到这个，吴戈就知道自己睡在西厢房，这床围上的袋子还是当初在这里住的廖辰要的，他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并且有摘抄笔录的习惯，这些小袋子里当初放满了他摘抄用的小卡片、笔，更多的是摘抄下来的随笔卡片，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袋子里。 　　不过，廖辰参加工作后，就搬走了，这床围子里也空了许久了。 　　不知是不是刚睡醒，吴戈觉得眼睛发涩……他缓缓地从青色床围细密的针脚上转开目光，缓缓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眼，他没继续躺着，起身下床，大步来到窗前的书桌前……不管有没有人常驻，卷棚胡同这边的每个房间里，都不乏书籍和报纸杂志。 　　吴戈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报纸，入目，大大小小的字迹，清晰可辩，连夹缝中广告位的小字，也一笔一划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手突然哆嗦起来，仿佛手中的报纸重逾千斤，重的他拿不住，坠着他的手，啪地一声落在桌上，然后，这重力仍旧往下坠着，拉着着他的身体，颤抖着往下，他却倔强地用手臂撑在桌面上，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有头颅仿佛承受不住这重力的拉扯，到底是垂下来，深深地勾在胸前，下巴不受控制地贴在胸膛上……然后，啪嗒一声轻响，桌面上的报纸突然出现多了一点水渍。 　　啪嗒，啪嗒，啪嗒…… 　　水渍越来越多，渐渐重合汇聚，洇湿成一片。 　　吴戈重新出现在军事学院的校园中，仍旧挺立如标枪，仍旧是短发冷脸，仍旧是英俊卓然傲然不凡。但同时也有了些改变，脸白了，瘦了，收敛了身上的冷硬锋利，看着圆融温和了不少，却并不没有奶油味儿，只让人觉得，锋芒内敛，成熟稳重了许多。 　　小秋去教室上课，也受到了一群女生的欢迎，覃秋怡和赵艳艳第一拨凑上来 　　打听消息。 　　“昨天那个短发帅哥你是不是也认识啊？”覃秋怡率先问。 　　赵艳艳立刻道：“对啊，对啊，看起来和你们家秦大才子很熟的样子呐。” 　　小秋无奈地看看周围好几双专注的眼睛，坦承道：“认识啊。” 　　“啊，你真认识啊？” 　　“小秋啊，他是哪个学校的？” 　　“小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小秋被一群女生围拢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地提问，真是觉得头都要大了。 　　她站起来，高举双手，大声道：“你们停一停，停一停，你们不停我怎么说啊？” 　　众女生立刻停止了提问，却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小秋，好像看着小秋就能第一时间认识那个帅哥一般。 　　这个时代还没有追星族一说，明星歌星也不多，大家喜欢的也比较克制，可小秋很想说，不分什么时代，年轻女孩子的热情也不容忽视啊！就看了一眼的臭小子，帅又怎么了？嘁，她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 　　看着周围的女生都安静下来，小秋这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他姓吴，是秦戎的兄弟，某某军校学生，今年22岁，目前单身，没有对象哈……”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快看，快看，昨天那个帅哥又来了，在楼下啊……” 　　原本无限虔诚围在小秋身边的众女生，顿时作鸟兽散，哗啦啦，飞奔到窗户和门口去，探着脖子往下看。 　　小秋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笑着摇摇头，坐下打开书，准备上课。李芳云笑嘻嘻地从门口走过来，也在小秋身边坐下，悄悄笑道：“哎，怎么谢我啊？” 　　“谢你？”小秋睨着李芳云，见对方很不客气地点头，她自己也撑不住了，笑着道，“厚脸皮，中午请你吃小排，行了吧？” 　　红烧小排骨是学校食堂的看家菜，味道也不错，只是学生们大多囊中羞涩，平日里是吃不起的，只有庆祝、请客什么的，才会买上一份。请人吃小排，在学生们中绝对是高规格了。但对于小秋来说，却很轻松。 　　李芳云知道小秋的家境殷实，但她能够请自己吃小排，已经够李芳云高兴的了。她其实更愿意和小秋保持着正常的同学关系，而不是拿出富家女的奢靡范儿来……那样，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味儿了。 　　另一边，那许多女生跑到窗前，却没有找到她们心心念的帅哥，自然不高兴了。覃秋怡看着温婉的样子，其实内里是个小辣椒，冲过来就来找李芳云算账：“芳云，你说谎话咯，哪里有帅哥嘛！” 　　赵艳艳外表艳丽火辣，内里却相对温吞，总是慢覃秋怡半拍，紧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楼下根本没人……” 　　李芳云才不会承认自己撒谎，若承认了，还不给这些母老虎们给撕了？ 　　她摊摊手，一脸无辜地瞪这大眼睛：“没有吗？那是你们动作慢了，我刚刚明明看见他往办公楼那边去了呀……” 　　“他一个军校的学生，往咱们学校办公楼去干什么啊？”覃秋怡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李芳云却仍旧表示无辜：“我怎么知道！” 　　见她这一脸无辜的模样，女生们还真有些半信半疑了。就连赵艳艳都拉着覃秋怡小声道：“哎，说不定过来找人啊……” 　　小秋幸灾乐祸地看着李芳云，看她如何再继续狡辩，却听班长韩义臻大声道：“老师来了，同学们坐好，准备上课。” 　　女生们哄然而散，小秋抬头，与门口走进来的韩义臻的目光一碰，对方率先装作无事地撇开头，往后边的座位上去了。 　　第九百三十章 　　吴戈返校之后，韩景芳也回到学校上课，不过他没有回原来的院校，而是转入了吴戈就读的国防大学，这是军方最高学府，自然比韩景芳之前就读的学院好出不少。可见，他的付出和努力，得到了认可。 　　小秋对这些事都没怎么在意，主要是她连着给吴戈治疗两次之后，消耗巨大，尽管郑秋实抽空回来几次，给她开方子调补，她也总是觉得精力不济。 　　而且，她毕竟还是‘伤员’，她的手伤了才几天，远没有到痊愈的时间，手臂仍旧上着夹板，吊在脖子上，活儿是不用干了，连文帧栎的研究课题都不用她参加了，就让她好好休息、保养身体了。 　　十一月份，京城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夜里最低温度甚至能达到零下了，出现了轻微的霜冻。可即便如此，大多数人也只是穿件厚毛衣加件棉（毛）外套就够了，许多爱美的小姑娘还穿着薄毛衫加漂亮的大衣，在料峭的寒风中，照样美丽冻人。 　　可小秋却特别怕冷，穿了公司里给定制的薄羽绒袄羽绒裤，外边再加一件被子款羽绒大衣，羊毛围巾、帽子、手套，一件不少，连脚上穿的都是特制的羊皮一体防寒靴。 　　就这样，她的手脚仍旧一天到晚冰冷的，没点儿热乎气儿。上学放学，都是秦戎开车接送，进门就跑到暖炕上窝着。 　　其他人只以为她之前学习工作太累，身体吃不消了，需要慢慢调养，小秋却知道自己如此的原因，只是，自从吴戈彻底恢复之后，大青花就沉寂了，联系不上了。 　　大青花仍旧在，她也仍旧能够把东西存进去、取出来，可复制功能没有了，修复功能也失去了反应。若不是吴戈好端端地在学校里呆着，小秋简直怀疑，那个只存在于她的意识之中的大青花是否存在过。 　　大青花仍旧在，她着急也没用，只能天天裹成个球，耐心等待着。对于郑秋实开的调补方子也一次不不落地吃着，只是，各种补药流水般喝下去，却不见什么起色。 　　又一个周末，难得的初冬暖阳，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即便温度仍旧很低，但仍旧让人觉得温暖。 　　小秋提前一天说好了，去琉璃厂一趟。 　　这些天，她琢磨来琢磨去，罗列了大青花接受的几钟物资：第一是吃的，粮食、蔬菜、禽蛋、肉类……；第二种是无生命的物件儿，只是大青花明显偏向于古董古玩这些有历史沉淀的东西。 　　至于贵金属、宝石珍珠这些，大青花也能装，却没什么特别喜好。 　　吃的喝的一大堆，就在大青花里存着，也没见怎么用。倒是古董古玩，每每找来一个好物件儿，小秋都能感受到大青花的兴奋劲儿，而且，修复起来特别快……她就想着，去琉璃厂试试，或者能够找到什么东西来给大青花补一补？大青花好了，她才能跟着好……呃，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句广告词‘它好我也好’，汗！ 　　将脑子里蹦出来的不和谐画面拍飞，小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琉璃厂附近。 　　八十年代中期，时值开放初期，门窗打开了，和风进来了，花香进来了，不可避免的蚊子苍蝇也进来了。禁锢了数十年的壁垒消除，国外一些非法机构迅速与国内的一些特殊人群相勾结，盗墓、盗挖、非法收购大量的文物古玩，通过非法，甚至合法的渠道运出国门。 　　在这里，稍稍提一提合法渠道，在很长时间内，外宾和海外侨胞购买文物带出境是合法的，甚至还有优惠…… 　　门打开了，自家的篱笆还没扎牢，内外勾结、监守自盗种种种种不可避免，也促成了古玩文物市场的畸形的飞速繁荣。 　　曾经的旧货市场，迅速地火爆起来，无数国人做着发财梦开始做古玩生意。许许多多闻着味儿来的海外文物贩子、走私客也大批涌进这里，搜寻他们的目标。 　　八十年代的老百姓绝大多数还是淳朴的，电视还没普及，文化水平低，报刊杂志也几乎不看，更没有后来庞大神奇的网络，以至于，很多人仍旧如他们的祖辈一样，固守在一亩三分地上，他们的世界就是一个村子，几个村子，能进趟县城都是见了大世面了……家里一直破碗能卖一块钱，都像发了大财！ 　　于是，许多人以收废品的名义到乡下去搜罗收购古玩文物，而且，真的太容易到手了，琉璃厂不时就会传出，谁谁谁花了十块钱捡了个大漏儿，卖了五千、一万…… 　　殊不知，这些东西经过文物贩子一运出境，身价就会暴涨，上了拍卖会，不乏卖出几十万、上百万的精品。 　　随着文物古玩生意的火爆，到琉璃厂来捡漏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反倒是，越来越多地‘工艺品’，工艺低劣，制作粗陋，充斥着每一个摊位、店铺。 　　好在，小秋来这里没报什么捡漏的心思，她来就是想着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大青花补一补，从而让它早一点醒过来。 　　坐在车里，隔着玻璃，觉得阳光温暖宜人，可以下车，扑头盖脸一阵风，小秋被吹得不得不侧了脸，同时拉起围巾来遮挡。 　　秦戎跳下车，大步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这边，伸手揽住小秋的肩膀，另一只手关了车门，然后，半抱半拥着小秋往市场里面走。 　　太阳虽好，风却很大，要不是秦戎护着她，小秋觉得自己会被刮跑。 　　周末的琉璃厂是最热闹的，两个人虽然容貌出众，却因为捂得严实，没怎么引人注目，很快就汇入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既然要给大青花进补，自然要找好东西，那些工艺品，做工再精细，小秋都没看一眼。她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着，目光则在一个个摊位上搜寻，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引起大青花的反应。 　　还好，大青花不算太挑嘴，在小秋的手碰触道一只青花大罐的时候，极轻微地来了一点反应；之后，是一只填漆妆奁盒子；再之后，一片看上去灰扑扑的带一个缺口的圆形玉璧，让大青花激动地震颤了一下。 　　小秋心中一喜，大概能够确定，大青花最爱的是古玉。然后是瓷器，其次是其他古玩文物。 　　第九百三十一章 　　而且，小秋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只要遇到真古董，材质越好的，大青花反应也越明显……有了这个发现，她倒是不愁打眼买了赝品了。 　　“哟，大妹子眼光真好哇，您看的这块可是汉朝时的玉璜，你看这鼓钉纹，这沁色，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儿啊。”一个摊贩看小秋在自己摊子前停下脚步，立刻开始兜揽生意。 　　小秋带着一点懵懂好奇，道：“真是汉玉？” 　　看到小贩无比真诚地点头确认，小秋立刻回头对秦戎道：“若是汉玉，买下来给爷爷做寿礼也够了。” 　　“这里的东西……”秦戎很配合地露出一抹怀疑之色。 　　那小摊贩哪里肯让秦戎把话说完，立刻开口打断他的话，道：“小伙子，你可别嫌弃我这摊儿小，古书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这摊儿是小，可不妨碍真有好货啊……实话给你们说吧，平常我都不出摊儿的，能到我手上的都是好货，根本不用来摆摊子，自然有人上门来求哇，今儿你们俩能看见我，也是巧了，我前两天下乡淘弄了好几件好东西，就想着来市场上跟大家伙儿显摆显摆，这才过来支个摊子……” 　　听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小秋和秦戎仍旧都面色平淡，既没有捡到宝的喜出望外，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摊贩心里直嘀咕，这俩小年轻咋不太对劲儿呐，按说听他这么一通，要么就差不多相信，要么就是扭头就走了，这两位又没啥表情又不走……这是要闹哪样啊？ 　　正在小贩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小姑娘慢悠悠开了口：“你这东西看着还不错，报个价吧！” 　　小摊贩一听这话心中大喜，这生意眼看要成了。 　　他按捺住满心的喜悦，继续忽悠：“瞧你们俩年龄不大，又是给老人买寿礼，孝心可嘉，我也就不跟你们弄那些虚的了，给你们个实在价，五千块你们拿走。” 　　到了讲价的阶段，小秋不说话了，换了秦戎开口：“五千？太高了。秋儿，走吧。” 　　小秋倒是有些恋恋不舍，虽然跟着秦戎转身要离开，眼睛却一直看着被小贩拿在手中的玉璜。 　　那小贩抻了片刻，见这一对小年轻说走竟然真就走了，即便那小姑娘很有些不舍，也没有停下来……如此一来，他就确定，这两个人还是男生说了算啊。 　　于是，在两个人即将走出他视线的时候，小贩儿开口大声道：“你们两个看好了，也别一句不合转身就走啊，好东西不常见，见着了就别错过，价钱上可以商量嘛……” 　　本就有些不舍的小秋听到这话就停住了脚步，还偷偷地扯了扯秦戎的衣角，秦戎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地陪着她转了回来。 　　等他们两个人再回来，讨价还价的主动就握在了秦戎手中。小贩儿是漫天要价，秦戎就来个就地还钱，一番你来我往，最后，议定价格为六百块。 　　六百块，搁两千年后不算啥了，平平常常出去吃顿饭都不止这个数了，可在八十年代中期，普遍工资水平都在百元以内的年代，六百块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眼看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孩子，眼睛不眨地拿出六百块钱来，足可以确定他们的家庭条件很不错了，应该是富贵之家出来的孩子。 　　秦戎还不太满意，犹豫着：“六百，还是有些高了……” 　　小秋却在这时扯了扯秦戎的袖子，低声道：“也差不多了……” 　　回头，她就对那小贩笑道：“大叔，你这东西我哥还嫌贵呢，你再给点儿搭头呗。” 　　说着话，她将小贩儿用来压摆摊儿布料的几块残损玉片拿在手中，笑嘻嘻道：“这几块东西破成这样也不值什么钱了，我正好学着自己做小物件儿，将就着能拿来练手了……” 　　小贩儿其实很满意六百块卖出那块‘汉玉璜’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块东西根本不是汉玉，搁在古代甚至不能称为玉，而是最近几年才出现在市场上的‘独山玉’，通透的质地和沁色都是药水做上去的……他的成本连六十都没有，不过一二十块钱。 　　几块压摊角的破烂儿他本来也没看在眼里，可看着被小秋拿在手里，秉持着能挣一分算一分的理念，他还是立刻开口道：“那东西哪能白搭啊，那是战国的玉玦，即便有些残损，也不能白搭啊……” 　　秦戎脸色不太好看了，拉了小秋一把，道：“算了，到别处看看吧。” 　　小贩儿一看这架势，就怕到手的鸭子飞了，连忙改口道：“你怎么也得给我个本钱吧，这样，这几块玉玦也给我六百，算我们交个朋友……哎，哎，别走，别走，给我五百……” 　　秦戎拉着小秋作势要走，听到这话，回头丢下一句：“给你加一百块，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最后，秦戎和小秋花七百块把‘汉玉璜’和几块残损的战国玉玦都买了下来。 　　离开小摊，小秋就将那块汉玉璜丢给了秦戎，只把几块残损的战国玉玦握在手中把玩：“嘿嘿，有了这几块东西，今儿算是不虚此行了。” 　　这几块还真让那个小贩儿蒙对了，真是玉玦，而且应该是一对儿。但年代不是战国的，据小秋不太丰富的古玩知识推测，更像是商甚至之前的物件儿，因为年代久远，失于温养，玉质失了温润通透，但大体形制还能拼凑出来，器型比较大，直径大约在十几厘米，比商代常见的玉玦器型大。至于周、汉之后，玉玦器型更小，而且花纹质地都不对，所以，小秋作出商、商前的年代判断。 　　 　　第九百三十二章 　　秦戎瞥一眼小秋手中的几块颜色黯淡、质地粗糙的东西，道：“这样了，再没办法温养回来了吧？” 　　玉质失了温养，会失去光泽，通透感也会渐渐消失。有一些古玉，经过把玩温养，还能养回来，重新变得水润通透，光泽温润。但有的却因为损伤太重，失去了温养的价值，就像小秋手上这几块破碎的东西，让秦戎看，是已经毫无价值了的。 　　小秋却毫不担心，自从碰到这几块玉，大青花那货都按捺不住要蹦出来了好嘛，温养算什么，大青花的修复功能一出，碎成几块的玉玦都能复原。 　　这也是让小秋想不太通的地方，之前她买的两块玉借着书包的障眼法，丢进大青花，那货竟然给修复了……而且，这个修复和给人疗伤不一样，不但不会损耗，还有补益功能，也不知道古玉古玩内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对大青花来说很补。 　　小秋将几块玉丢进书包，其实是借书包的障眼法，丢进了大青花里，拍拍手，不在乎道：“玉质能温养回来更好，温养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我没断错代，就亏不了……” 　　商，或者商之前的物件儿啊，三千多年、四千年的东西啊，一块碎片都很难得了，何况还能拼成两个整件儿啊！ 　　接下来，小秋又买了几个物件儿，有玉，也有瓷器、漆器，甚至还有一串老蜜蜡珠子……东西都是好东西，只是年代有限，最远的不过是明洪武，再没见着更早的东西了。 　　逛了一上午，小秋和大青花的联系渐渐清晰起来，这些东西，差不多够大青花‘醒’过来的了，继续进补也不着急了，于是，小秋手里把玩着刚到手的蜜蜡珠子，秦戎抱着一个瓷罐和几个零碎物件儿，一起离开琉璃厂。 　　大青花进补没花多少时间，当天晚上睡觉前，小秋终于联系上了大青花。 　　“你怎么回事儿？还使小性子不搭理我了？”小秋问。 　　“还不是你？神经受损本就难以恢复，更何况你还不把人送进来……我的小命儿都差点儿搭进去啊！”大青花满肚子委屈、牢骚，一开口就抱怨起来。 　　听它这么说，小秋难免有点儿心虚。 　　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渣，于是，立刻转移话题道：“今儿那几块古玉怎么样了？能判断它们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吗？” 　　“还行吧！”大青花还有些意难平，语气上难免有些别扭，不过，它还要指望着小秋替它找更多的‘补品’，于是，不得不补充了一句，“夏末商初。你看它这形制，是龙纹，却与后世演化后的龙不同……” 　　小秋也终于看到了修复后的玉玦模样，两只玉玦竟然真的是一对，都是带缺口的环状玉，首尾相接，形状与红山玉的猪龙玉珏有些相似，同样古拙、质朴、线条流畅，却又有所区别…… 　　“我查资料据说只有红山玉有猪龙玉玦，其他出土玉玦皆为素面的……”小秋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有什么办法确定吗？” 　　大青花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丢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小秋接在掌心，用手指碰了一下，居然是一团粉团颗粒午。 　　“这是从里边清出来的东西，去做个鉴定就能判断年代了。……没事这几天别找我，我要休息……再找些老物件儿，最好是古玉，存世奇香也行，迦南、紫檀、龙涎香……上一次那些龙血血竭也是好东西……” 　　明明自称虚弱，不能多说话，这只大青花却一开口就啰嗦着根本停不下来。 　　小秋听得不耐烦，直接丢过去一句：“休息。”然后，就切断了互相之间的联系。 　　明明就是个大青花碗，为什么比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啰嗦？……哦，对了，这位论起年龄来，说不定几百上千年呢，还真是年龄够大，啰嗦点儿也是正常吧。 　　找到了给大青花恢复的方法，小秋就尽量抽时间去琉璃厂、潘家园转悠。又找到小石头，让他帮忙留意一下古玉、古代存世的奇香这些。 　　小石头经过贩卖明星照片，积下一笔积蓄，没上初中就辍了学，就在琉璃厂租了一小间铺子，开了个小小的铺子，卖的主要是文房用品，也捎带着买一些小件儿杂项古玩，如鼻烟壶、蛐蛐罐、墨盒、笔盒……但总得都与文房文玩有关联的。 　　他倒是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下来，他毕竟在市场上混的时间长，谁手里有货有什么货，大致都有数。虽说他出面基本排除了捡漏的可能，但一般也不会有赝品的顾虑。 　　小秋自己寻摸，加上小石头和其他几个熟人一起帮忙，一个多月时间，她就花出去五六万，大大小小买了不老少，效果也算喜人，大青花基本恢复过来了，只要小秋不切断联系，基本二十四小时能够保持在线了。 　　随着大青花的恢复，小秋的气色也明显好转起来了。加上她日日不断的调补汤药，等进了年底十二月份的时候，小秋的脸颊终于长了一点肉，不再是之前那么皮包骨的模样了。 　　过了阳历元旦，就又到了有一个学期的考试季，考完试就意味着放寒假……小秋身体好转之后，精力体力都恢复了，于是，自觉自发地恢复了中医药学院那边的课程。只不过，因为前头耽误了一些课程，她赶着复习、准备参加期末考试，所以没有恢复医院的实习。 　　充实忙碌的学习生活空隙，她也开始琢磨寒假怎么度过了，要不要继续下乡游历，到实践中去检验所学呢？ 　　这一天，她从中医药学院听完课，直接回了卷棚胡同，一进门，秋芬嫂子就转告她说：“齐齐妈妈打电话过来了，说周六晚上让你过去吃饭，你小姨也去。” 　　小秋被各种知识塞得满满当当的脑子回档花了一小会儿，然后，她突然心头一动：这么郑重其事地让她过去吃饭，还特意说明小姨也去……可不是给小姨相亲吧？ 　　第九百三十三章 　　还真让小秋猜对了，这一次名义上的家庭聚餐，还真是给宋秀菊介绍对象。只是，小秋看着多出来的两个男青年，不太确定哪个才是给小姨介绍的对象。难道，小舅舅力度超大，并没有固定目标，而是让小姨自己选，选中哪个算哪个？ 　　嘿嘿，小舅舅威武！ 　　小秋默默地腹议着，一边吃饭，一边看戏，倒是也自得其乐。 　　小齐齐已经六个多月了，能坐着吃饭了，小舅妈和保姆一起将他喂饱，就让保姆将他抱下去了。 　　那两个青年人一个是宋秀程的同事向传武，另一个是向传武的同学成渝，成渝通过向传武与宋秀程相识，关系却并不比向传武疏远，与宋秀程是很投契的朋友。 　　从外貌、穿着上来看，向传武生的英武，略显粗犷，枣红毛衣搭着白衬衣，衬衣领子明显发污，毛衣袖口也有些磨损开线，下穿一条灰色咔叽裤，膝盖处已经磨得起了毛；成渝则是典型的书生气质，温文尔雅，穿着也讲究许多，灰蓝色精纺羊毛衫内搭细格纹衬衣，搭配藏青色西裤，收拾的精致整齐…… 　　但看穿着，小秋最开始是觉得成昱是宋秀菊的相亲对象，可真坐下来吃饭，看着两个人说话举止，却发现向传武多次明的暗的看向宋秀菊，成渝反而没有神态淡然从容，对宋秀菊和对待小秋几乎没什么两样，甚至听闻小秋是医学生，还主动说起他的母亲就是协和医院的医生。 　　说起来，小秋在总医院和附属医院混的都挺熟的，对于协和却几乎没有接触，不过，她一个医学生也很明白协和在国内的地位是首屈一指的，其他医院都只能望其项背。 　　听成渝说起自己母亲带出掩不住的自豪，小秋不由问他，为什么没学医。 　　成渝于是笑着摊手道：“我祖父、父亲都是在政法系统工作的，自然也希望我继承他们，而且，我上学那会儿比较贪玩，觉得学医太苦，已走上学医从医的道路，就是一辈子不断学习钻研，不得稍有懈怠的事情。我母亲也常说，医学是‘至精至微之事’，容不得丝毫怠慢……我就给吓住了。” 　　他这一番说辞，自谦的成分比较多，幽默风趣，连一直沉默的宋秀菊都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嘴角上翘露出一抹微笑来。 　　倒是向传武憨直道：“他就是爱谦虚，什么贪玩、怕吃苦，上大学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学院年年的第一，拿特等奖学金不说，连学生会里都是跟老宋比肩的人物……果然，我们还在努力适应社会的时候，他和老宋两个，已经被提拔重用，还读了在职研究生……唉，这两个人就是为了打击人的存在，我们普通人还是早点儿习惯不把他们当人才好。” 　　“你们两个和我们家老宋好像不是一个学校的吧？”刘芳芳在旁边插话道。 　　向传武嘿嘿笑：“对啊，不过，京大和人大关系向来不错，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接触过，比较熟悉了。……我们同学当时还说，也亏得老宋和老成不在一个学校，否则绝对是一场血淋淋地厮杀。” 　　一所大学，就好比一个小环境，自成系统，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既是同学伙伴，又是天然的竞争关系。特别是两个同样优秀的人遇到一处，竞争自然会白热化。分属两个学校，还会被比较，但竞争关系相对的来说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宋秀程笑笑不说话，成渝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向传武的盘子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就会胡说八道，你当和咱们那群老爷们一起吃饭呐？也不怕让嫂子和妹妹她们笑话。” 　　“喂，成老夫子，你不用威胁利诱，我是不会被你收买的，也不会向你屈服的……”向传武慷慨激昂地宣誓，一边不耽误将红烧肉一口吞下，然后向刘芳芳赞叹，“嫂子，你这做菜的手艺真是绝了，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一伙人说说笑笑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一顿饭自然吃的宾主尽欢，兴尽而散。 　　吃完饭，撤去满桌背叛碗碟，宋秀菊帮着泡了茶端上来。 　　向传武仍旧大大呼呼道：“这是什么茶，真香啊！” 　　又道：“不用管老成，他不喝茶，只喝咖啡的。” 　　宋秀菊也大大方方道：“咖啡倒是有，不过那个需要等一会儿，要现磨的……” 　　成渝自然客气道：“不用麻烦了，我也喝茶的。传武开玩笑的，不用理他。” 　　小秋看着三人互动，笑嘻嘻地摸出几包速溶咖啡来：“冲这个吧，省事儿。” 　　说着，自己闪身出门，去厨房里冲咖啡去了。 　　保姆要收拾碗筷，刘芳芳进去照看齐齐了，小秋一走，房间里就剩下宋家兄妹和两个年轻人。 　　四个人年龄相仿，学历也差不多，也比较又共同语言，自然而然地说起学习的事情。 　　成渝读着在职研究生，向传武那样说笑，其实他自己也在想法深造，不过今年参考没能通过罢了。至于宋秀程，比他们都快一步，毕业那年就顺势考了自己老师的研究生，虽然也是在职，但他倍受导师器重，这在职研究生比脱产的也不差什么，甚至更顺畅，毕业两年就通过了考试拿到了毕业证。据说他的老师已经递交了博士点的申请，估计，不久的将来，他拿下博士研究生学历也是顺理成章 的事情。 　　虽然宋秀菊在裴文钧的事情上表现的有些弱智，但在其他方面，特别是学习上还是很自信的，言谈间妙语不断，几个人倒也相谈甚欢。 　　小秋冲了一壶咖啡过来，让大家随意自取。 　　向传武很是勤快地倒了一杯，率先递给了小秋：“让小秋忙活受累了，先给你一杯，算是我借花献佛，表示感谢。” 　　第二杯，才递给宋秀菊，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秋冷眼旁观，就觉得这位虽然家庭出身没有成渝好，但能够与小舅舅和成渝玩到一起，果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啊。 　　 　　第九百三十四章 　　从小舅舅那边回来的路上，小秋心里暗暗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直觉还是不够准确，像宋秀菊这样的女子，成渝那种家庭出身、自小顺风顺水的反而不合适，反倒是向传武这种，经过生活磨砺、心志坚韧、不那么挑剔的人比较合适。而且，从他的言谈举止能够看出来，这位外表看着粗犷不拘小节，但内里却比较细腻、很知道分寸……若小姨能被这种人爱上，是她的福气。 　　当然了，这种事，两情相悦，小秋只有安静看着，默默祝福的份儿。 　　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宋秀程把她和宋秀菊送到大门口，看着她进了门，就转身回去了。 　　秋芬嫂子迎出来，问一声要不要宵夜，小秋和宋秀菊晚上吃的都挺饱，于是就让秋芬嫂子先去休息了。 　　大伙儿越来越忙，都回来的时候少了，宋秀菊回来却仍旧和小秋住一块儿，娘儿俩躺在被窝里，就像回到老家的土炕上，熄了灯还要嘀嘀咕咕说一会儿话，才睡觉。 　　小秋裹了裹被角，感受着温热的被窝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笑嘻嘻地往宋秀菊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小姨，你们也有期末考试吗？” 　　宋秀菊嗯了一声，又解释道：“说起来不叫期末考试，只是给参与的课题做个总结，然后写成论文交上，然后等着导师通过……通过了，就相当于考试过了。没通过就相当于挂科，挂科了要补考，论文通不过就要重写，一样的。” 　　小秋跟着文帧栎教授做了不是一个课题了，对这套程序也很熟悉了，不过是找话题和宋秀菊沟通罢了。 　　她侧转身，暗夜里看着宋秀菊朦胧的轮廓，继续道：“小姨，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放假啊？” 　　听到这个问题，宋秀菊笑了笑道：“我们已经没有固定的假期了，能放多少天的假，要看导师的安排……恰巧有课题，只给两天三天的导师也是有的。若是课题做完了，导师也比较仁慈的，给半个月二十天的也有。不过，我们导师还算通情达理，应该不会太抠门儿，师姐师哥们说，往年都能有差不多两周的假，今年应该也差不多吧。” 　　说到这里，宋秀菊转过来问道：“你放了寒假还去下乡吗？暑假热得难熬，寒假下乡恐怕更遭罪，村子里没有炉子没有供暖，可冷了。” 　　小秋无声地笑笑，道：“还想去……冷不怕，冬天有冬天特有的病例。而且，要是着实怕冷，还可以往南边跑一跑，也就没这么冷了。” 　　“南方……烟雨江南吗？”宋秀菊有些憧憬道。 　　小秋嘿嘿一笑，道：“那是三四月份儿的事儿……据说，南边的冷不像北方，是那种湿漉漉的阴冷，往骨头缝儿里钻那种，也挺难受的。小姨，要不你放了假跟着我们一起去呗？” 　　宋秀菊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心中却有个声音道，若是可以，她最想东渡日本，文钧就在那片海的另一边。 　　想起裴文钧，宋秀菊一时有些出神：他临行前的誓言犹在耳边，可仅仅半年不到，她却已经明显感受到他的冷淡。 　　刚离开时，他的信几乎隔个两三天就有一封，可不到两个月，来信的频率就减少了，他在信中说的，不再是对她浓浓的思念、眷恋，而是抱怨那边的生活节奏快，求学生活辛苦，他要拼命学习语言，克服语言关，同时还要去餐馆里打工。他的语言不过关，拿的还是留学签证，所以只能打黑工，干的活都是最累最脏的，拿的报酬却是最少的…… 　　她总是用对方太辛苦，没时间写信来安慰自己，其实，内心深处，不是没有不好的预感。 　　而，今天晚上，成渝的一句话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成渝说，他一位学长东渡留学，半年时间就已经完成了语言学校的课程，听讲、交流都不成问题了。 　　向传武也说，日本语和汉语联系颇多，学习起来比英语容易的多，只要不是特别笨的人，半年时间学习语言足够了。 　　裴文钧笨么？当然不！ 　　临出门的时候，宋秀程也小声安慰她说，让她不用担心，裴文钧是公费留学，学费、生活费都不用自理，不用像自费留学生那样边打工边学习，还是比较轻松的…… 　　小秋已经没了声音，呼吸匀细，大概睡着了。 　　宋秀菊平躺在枕头上，黑夜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两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来，流进她的鬓角。 　　第二天一早，宋秀菊仍旧起得很早，洗漱后就进厨房帮着秋芬嫂子一起做饭，准备早餐，还特意做了一份锅子饼，给小秋解馋。 　　小秋吃着喷喷香的锅子饼，一边和宋秀菊商量着去哪里逛街……随着京城的日渐繁荣，也陆续开了几家商场，逛一逛，中午找个小店吃点儿美食，不失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安排。 　　结果，她们两个还没商量好去哪里逛街呢，大门响动，吴戈秦戎居然一起进来了。 　　自从吴戈回校上课，出来的次数就很少了，不过，也不像去西疆和南边，一去不见人影儿了，小秋估摸着，这位回来的很规律，好像两周回来一次，而且，每次她都能见到人。 　　见到这两个进门，小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吴戈上一周刚回来过，于是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这一周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时候军校请假这么容易了吗？这位不是一直要求自己不搞特殊化的嘛？ 　　吴戈笑了笑，指了指桌子上的锅子饼，道：“小姨做的？” 　　宋秀菊已经替两个人拿了碗筷过来，秋芬嫂子则进屋舀了汤端出来。 　　听到吴戈询问，宋秀菊就笑道：“你们俩没吃吧，赶紧一起吃，趁热乎好吃。” 　　吴戈毫不客气地落座，拿起一卷锅子饼就吃，三两口，一卷饼就下了肚，他端起汤喝了一口，这才回答小秋的问题：“我们下周有个集训，特意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第九百三十五章 　　“集训？”小秋下意识地想到的就是草原上的那次演习，虽说，演习基本上还是安全的，她却莫名地觉得紧张。 　　吴戈毕竟是重伤初愈的人，去参加集训，还是让人不放心。 　　吴戈安抚地对她笑笑，道：“没关系的，模拟指挥……应该是沙盘推演，不会有危险的。” 　　听到这话，小秋才缓了脸色，点头道：“你的身体毕竟刚刚恢复，有些事情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秦戎看了吴戈一眼，笑道：“他的视力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太危险的活儿，不会让他去的。” 　　视力没恢复？小秋下意识地抬头，对上的就是吴戈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吴戈自从回校，好像一直戴着眼镜的。 　　她愣怔着，突见吴戈对她眨了眨眼睛，她没来由地心中一慌，飞快低下头，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禁不住在心里暗骂：臭小子，给他治好眼睛就是让他随便乱放电的嘛？真是的！ 　　再沉下心来琢磨，小秋突然想到了吴戈定期离校，然后都要到她这里来一趟的举动……加上戴眼镜、对外宣称视力没有完全恢复……不由得她不多想。 　　不过，这些，她没想去求证什么。 　　她遵从自心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吴戈如此做，应该也有他的考量，她没必要考虑太多。 　　吃下一卷饼，小秋擦擦手道：“我和小姨准备出门逛街，你们俩有什么安排？”没什么安排，她其实很欢迎带上两个劳力拎包啊。 　　秦戎笑着摇摇头：“我要去公司里看看，戈子也有事儿，上午就不能陪你们了。不过，中午大家可以一起吃饭。你们去哪边逛？我早点儿过去订好餐等你们，吃过饭，下午可以去看场电影。” 　　小秋下意识地到记忆深处搜寻了一下，没想起这一年有什么着名影片，于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新电影吗？” 　　秦戎道：“有上映了一段时间的《侠女十三妹》，武打片。还有一部刚上映的《野山》，据说挺不错……” 　　这个名字一跳出来，小秋就立刻想到了它的原着作者贾大师，于是立刻就摇头道：“那还是看《十三妹》吧，我喜欢仗剑江湖的侠女。” 　　至于贾大师的作品，还是算了，与小姨一起，加上男生，有什么镜头……呃，太尴尬！ 　　这么想起来，倒是八九十年代的影视文学作品，尺度都放的比较大，后来被网友们扒出好些特别火爆的镜头……想想后来某一部被剪成大头照的电视剧，还真是鞠一捧泪啊。 　　吴戈一直没说话，小秋只当他有事，也没多说，吃过饭，小秋谢绝秦戎送她的提议，和小姨两个人，骑自行车出了门，一路往繁华的商业区逛过去。 　　逛了一上午，还真让两个人买到了几件款式、质量都不错的衣服。有了收获，两个人都特别开心，连宋秀莲脸上的笑容都深了不少。 　　临近中午，她们到约定地点与秦戎会合。 　　秦戎很自觉地把购物袋接了过去，一边招呼道：“走吧，戈子先过去点菜了，过去正好吃……这一家店是刚开的，据说是曾经的八大楼传人，菜品不错，生意挺火的，去晚了都要等位子的。” 　　京城旧时的八大楼就是大家比较着名的菜馆，据小秋了解，基本都是鲁菜为基础的，比较合小秋的口味。三个人欣然前往。 　　饭菜不错，小秋吃得很开心，其他几个人也比较尽兴。吃饱喝足，几个人从饭店里出来，穿过两条胡同就是电影院。 　　他们买了票进去，一场《侠女十三妹》看得人不少，小秋却对这种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的武打电影没了太多兴趣，看着看着，居然就睡着了。 　　她睡的正熟，却被人戳醒：“喂，醒醒，醒醒，别睡了，太冷，感冒了……” 　　小秋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枕在吴戈的肩膀上，再转眼，就看见电影院里已经走没人了，灯光大亮，两个阿姨在打扫卫生。 　　她微微皱着眉头，揉揉眼睛道：“怎么是你？” 　　坐下的时候，她明明是坐在秦戎和小姨中间的，什么时候，换成吴戈了？ 　　“哼！”吴戈弟弟一声冷哼，表达了他内心中的极度不满。 　　小秋并不理会吴戈的态度，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就站起身晃晃悠悠往外走。 　　可是，她刚睡醒，脚底下本就虚浮，又一脚踩到了一只不值什么水果的核儿，脚底一滑，一个趔趄就要摔出去…… 　　电影院都是铸铁基座、木板座椅，到处冰冷梆硬的，这要是真摔了，恐怕不残废了也得毁容了。 　　还好，在她的脸距离梆硬的椅子扶手只有几厘米的时候，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抱住，成功地挽救了她残废或者毁容的悲催命运。 　　站定了，小秋的心还砰砰地狂跳着，刚睡醒大脑本就没清醒，这一惊之后，更是懵了，站在那里傻傻的，回不过神来。 　　看着这么一副呆模样的丫头，吴戈刚刚心里存的那点怨气也不复存在了，既心疼又有些无奈地揽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走吧，小心着脚底下……” 　　这会儿进电影院可没什么不准带水果瓜子的规定，吃香蕉的、吃苹果橘子……而且，大家都是随地丢皮儿，没有哪个觉得不好意思。看完一场电影，脚底下瓜子皮儿都能铺一层。 　　掀开电影院大门的皮门帘，走出来，蓦地站在太阳光底下，眼睛还有一刹那的不适应。 　　小秋抬手遮着阳光，让自己的眼睛适应，然后，状似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从吴戈的手臂中转出来，然后笑道：“他们有什么事先走了？” 　　吴戈怅然若失地落下手臂，听到小秋的询问，浅笑着抬头道：“小姨突然不舒服，因为我的眼睛不方便，就让戎子送她回去了……” 　　“啊，我小姨怎么了？”小秋一听登时着急起来。明明上午逛街，小姨宋秀菊还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 　　第九百三十六章 　　小秋这问题乃是担心亲人最正常不过的询问，可谁知，她这么一问，吴戈却生硬地别开了脸，带着些不耐恼怒道：“谁知道！” 　　哎？小秋很有些诧异，不明白了就，她就是问一问小姨的，这臭小子又给她使什么小性子呐？ 　　回头瞥了一眼，小秋原本不想搭理的，谁知，收回目光的刹那，她竟看见臭小子耳根后边竟是透红的……咦，臭小子这是……害羞了？那么，他恶劣的态度不是使小性子，而是，恼羞成怒了？ 　　小秋将情景回放，包括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她就是问了一句小姨怎么了，臭小子就变得奇怪起来了。再结合他说的‘小姨不舒服’，不舒服守着她这现成的医生没用不说，也没送去医院，而是‘送回去’了！ 　　前前后后一联系，小秋心头一动，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已经知道小姨离开的原因了。 　　若真是女人都会有的原因，对吴戈这个大龄单身男来说，还真是……挺尴尬的。 　　不过，都是大人了嘛，生死都经过两回的人了，还这么放不开。大大方方说一声会怎样嘛，难道会掉块肉嘛，真是的！ 　　这位别扭着，小秋也不想再找刺儿，干脆撇开人自顾自地开了自行车，准备回家。 　　吴戈跟在小秋身后，无声地走了差不多一路，眼看前头就是卷棚胡同了，吴戈才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听说你最近在收购物件儿，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吗？” 　　小秋这些年一直在搜罗收购古玩物件儿，小石头开的店就是他们长期搜罗物件儿的一个合作伙伴，当初，三进宅子那边的装修、安保措施可都是吴戈亲手布置的，对这些事自然知道的很清楚。那么，得知小秋突然加大了搜罗古玩的力度，吴戈想到的就是小秋有特别的用处。 　　他想到的是小秋有打算涉足古玩生意的念头，或者想着弄个自己的陈列室、博物馆之类的，唯独没想到的是，小秋搜罗这些东西的原因却是他。 　　小秋骑自行车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干脆脚尖点地停住自行车，转回头来：“有什么事儿，就是被师父放了假，空闲时间多了，闲得无聊，找点儿事儿做。” 　　自从小秋晕倒，被郑秋实判定是气血亏虚，需要休养调补之后，郑秋实和文帧栎两位老教授就同时给小秋放了假。中医学院那边的课不强制小秋去上了，医院实习暂停了，连十月底那次外出学术交流也放弃了，文帧栎这边的课题研究同样不让小秋参加了，就让她好好休养。还是小秋觉得无聊，坚持之下，才保留了到校上课的权利…… 　　小秋是闲不住的性子，吴戈是知道的，她说闲得慌找点儿事干，这个理由，貌似也算合理。 　　吴戈沉吟片刻，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伸手从口袋中摸出一个不太大的丝绒袋子来，随手一丢，丢进小秋怀里。 　　“这个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你拿去玩吧。” 　　小秋接住袋子，随手一捏，袋子里装了几块或方或圆的物件儿，硬硬的……这是触感，其实袋子一入手，小秋就从大青花那厮的激动劲儿确定了，袋子里一定是玉器，而且都是古玉，否则，大青花不会激动地像个傻子，一刻等不得，一连催促着她快点儿收进去。 　　呃，好吧，貌似这位的智商一直不咋高，说是傻子也不为过。 　　能被吴戈拿出手的，又被大青花确认过的物件儿，小秋半点儿不怀疑它的价值。 　　可正像她不论如何都会想办法给他治眼睛一样，她并不觉得拿吴戈几块玉还需要给他客气……即便两个人不能成为男女朋友，但朋友还是肯定的。 　　所以，她根本没有推却，连不好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地向吴戈扬扬手，道了声谢，就把袋子收进了背包（大青花）里。 　　吴戈这一次离开，连续几周没再出现。 　　而到了年末，各个大学都临近考试季，即便学习成绩优秀如小秋，也比平常紧张了一些，复习备考，她还要挤出时间来筹划年前公司的安排，关注着各个公司的高速度运行。 　　随着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兜里的余钱多了，票据逐步废除，市场放开，老百姓的购买力也空前地高涨暴发出来，还没进腊月呢，各地的市场购买力已经开始明显上涨，进了腊月，各大商场、市场，更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买的卖的，一张张脸都笑容满满的。 　　再稍晚一点，各大商场外甚至出现了排队进场购物的盛况。特别是卖服装鞋帽的收银台前，无一例外地排起了长队。连家电柜台都火爆的不行，大家都像添置一两个大件过年，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成了最抢手的热门货，最夸张的时候，货还没到，就被预购一空了，人们抢预购名额都要半夜起来排队，货一到，拿着预购劵的人就跟抢钱一样，抢到手的才是自己的，动作慢的，哪怕手里有预购券，也可能需要再等下一批…… 　　这种情况下，公司里的几个厂子无一例外地都是加班加点地开工赶订单，是以，连小秋这个头号甩手掌柜也不得不尽量拿出精力来，关注着公司上下，各级管理人员一定要盯紧、看牢、不容懈怠，赶订单的同时绝对不允许牺牲产品质量是第其一，然后，最最要紧的就是，保证生产安全，绝对不允许出现严重的生产事故。 　　即将进入一月下旬的时候，失踪了二十多天的吴戈终于回来了。 　　这一趟出去，他受伤被捂白了许多的脸终于又晒黑了不少，若非仍旧太瘦，真有点儿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看着他全全乎乎回来，没受伤，小秋即便很忙，也仍旧让秋芬嫂子置办了一桌菜，招呼上有空回来的，给吴戈接风。 　　第九百三十七章 　　成江、乔西、乔北、金笛倒是一个不少的都回来了，可大家伙儿都面临期末考试，谁也没心思闹腾喝酒，意思意思吃顿饭就散了。 　　吴戈临走瞅着没人的空当，对小秋道：“过几天有几个包裹寄过来，你收一下。” 　　“什么东西？”小秋诧异地询问，这位不是去出任务了，怎么还有包裹寄回来？难道是忙里偷闲，抽空买的当地特产？ 　　这么一想，她就不由想起去草原时买的那些肉制品、奶制品，还有她亲手捡拾的蘑菇啊。 　　虽然，自从那次回来，她大青花里的蘑菇就没断过，可吃着吃着，总觉得不如当初刚刚从草甸子上刚采回来的时候味道好，不够鲜美，也不够嫩……或者，只是她太想再去草原，太怀念草原的辽阔、苍茫，还有那标记在脑海深处一直没有忘记的浓郁的青草香。 　　吴戈脸色淡淡的，道：“碰到了几个物件儿。” 　　嗯？不是土特产，而是古玩？旧物件儿？ 　　吴戈的回答有点儿出乎小秋的意料，不过，也谈不上什么失落，总是她需要和喜欢的，相对的来说，只是能够入口的特产美食，还不如老物件儿古玩来的重要。毕竟，她以后还可能再给其他人疗伤，用到大青花的时候，她不希望因为补品不够，再次被大青花抽空了气血。 　　这段时间，加大了古玉、古玩的供应之后，她自己明显感觉到身体精力都好了许多。不再是前段时间那般恹恹的、天天提不起精神，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那种颓丧、萎靡的状态，感受着实谈不上多好，能避免，她自然要尽力避免。 　　给大青花提前储存下补品，无疑是最有效、最直接、最保险的办法。 　　鉴于吴戈是大青花的直接受益者，他买一些东西来，也不算什么，小秋没觉得自己需要客气一下什么的，就随意地答应着，送吴戈等人离开，洗洗回屋睡了。 　　转过天来，小秋开始了她的考试季，尽管郑秋实已经不要求她继续中医药那边的学业，可小秋还是自己坚持下来了，这让她比普通的学生紧张加了一倍。有时候，两场考试的时间有冲突，她就需要提前和教授沟通，然后单独进行一场考试……还好，这么优秀的学生，又有郑秋实和文帧栎的面子在，倒是没有人为难她，她除了两边兼顾累一点，不至于出现时间冲突、耽误考试的事情。 　　这一天，她在医学院这边考了两场，又跑到中医学院那边考了一场、补了一场，出了考场天已经黑透了，秦戎早就了解了她的考试时间，特意赶过来接她，小秋一上车就歪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连续赶场考试，身体累心更累，她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只想闭着眼睛休息了。 　　这种状态，回到家，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结果，一进门，秋芬嫂子就递过来好几张包裹单子，小秋接过来扫了一眼，就又递回去：“明天叫一辆面的，取回来吧。” 　　秋芬嫂子在卷棚胡同也有一年半了，对这边的邻里街坊比小秋混得还熟，取包裹交电费水费这些，都是她去做的。小秋只需要把户口本拿给她，她自会去街道办开介绍信，然后去邮局取件，不用小秋多操心的。 　　老家、G省、乃至港岛，都不时会有包裹寄过来，秋芬嫂子待的时间长了，对这些早就熟悉了，取个包裹而已，也不怎么在意了，接了包裹单子，放进口袋，然后去收拾摆晚饭了。 　　第二天，小秋参加的考试场次少了一场，上午两场、下午一场，只是中间一场和早晚两场分别在不同学校，让她有些奔波，但比前一天已经轻松许多了。 　　是以，她回到卷棚胡同的时候，精神还不错，甚至在路上还有精神和秦戎商议，寒假去南方，去做一做长江客轮，游览游览三峡风景……这年代的旅游开发的很少，山水风光基本还保留着原生态，相对于经过人工开发，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她自然想着趁国内旅游热还未兴起的时候，到处走走看看，将最美最淳朴的美景看一遍，记在心中，留在一帧帧照片中。 　　等她回到家，秋芬嫂子就率先将1取回来的包裹拿给小秋看。几个包裹单子，还真是好几件包裹，几件挺大的，另有一件加了挂号的包裹，却小巧玲珑，只有两个鞋盒子大小，抱在手里，却很有分量，沉甸甸的。 　　大青花已经按捺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催促着小秋先把小包裹打开。 　　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小秋也不吝于纵容这货一点儿，于是，就和秦戎分工，让他拆那几个大包，自己抱了小包裹到暖炕上，用剪刀一点点地拆开。 　　能让大青花如此激动的物件儿，小秋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即便如此，打开小包裹，看到里头用棉花防震，用丝绒袋子装着的一块块古玉，她还是被惊到了 　　——吴戈这是去盗掘了哪个文化遗址嘛？！ 　　这么多物件儿，而且一眼看上去就能判断是一个时期，甚至一个地方出来的东西，质地、纹样、沁色都接近，关键是，小秋很清晰地能够判断出来，这些很明显刚出土不久的物件儿，竟难得的不是葬器！ 　　要知道，古玩行当中的物件儿细分种类繁多，但总脱不出两大类，一类是给活人用的，分观赏器和实用器。另一类是给死人用的。死人陪葬用的，盗墓或者考古挖掘出来的陪葬品，统称葬器。 　　葬器很多也有极高的考古价值，也可能价值连城，但这一类物件儿大都有个弊端，那就是在墓地中埋藏多年，一般都带着浓重的阴气，遇上位置不好、特殊原因，还可能带上阴煞，接触带了阴气的物件儿可能只是不舒服，小病小灾；但沾染带了阴煞的物件儿，则会出现比较严重的后果，大病缠身、灾祸连连，甚至家破人亡也不是没可能。 　　 　　第九百三十八章 　　而这一盒子大大小小二三十件东西，虽然也带着‘土腥味儿’，但却气息温和，没让小秋觉得明显的不舒服，这就说明，即便带了阴气，也不严重，交给大青花‘温养’一番，也就完全无碍了。 　　这些物件儿都是好东西，小秋初步判断，最起码是唐以前的东西了。这么多…… 　　她是极喜欢的，却难免心中忐忑。吴戈给她是不用客气，可也别让他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而秦戎这工夫也把几个大包裹都拆开了，还真没辜负了小秋的期望，这几个大包裹都是特产，有她念想的肉干奶制品，也有各色干菌子、松子榛子等干果，还有好些当地特产的药材，五味子、黄芪……有一个包裹里全部是鹿产品，鹿茸、鹿鞭、鹿血、鹿胎膏、鹿肉干……再来，居然还有好些风干的野味儿，野鸡、野鸭野兔就不用说了，还有袍子和黄羊…… 　　林林总总一大堆，即便卖东西论堆的小秋，看着也忍不住直咋舌，她甚至怀疑，吴戈这是去关外扫荡了？把人家村民家里攒着过年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吧。 　　时间还早，其他的也就罢了，松子、榛子弄出一些来，放烤箱里烤上。取一只风干野鸡、一只野兔收拾了，弄野蘑菇炖上…… 　　矮油，这边松子榛子烤熟了，小秋吃得正满嘴香呢，厨房里小鸡野兔炖蘑菇的浓香也飘散出来了，引的她撂下干果，去到厨房里尝味儿。 　　一顿大餐自然吃得几个人都心满意足，吃完饭，小秋就带着秋芬嫂子和秦戎一起，把吴戈寄回来的东西分出几份来，送去吴家的，给小舅妈的，给 　　老家里尝鲜的，当然，给自己吃得一份也一定要留出来。 　　分完特产，夜已经深了，秦戎带着吴家的一份回去。 　　小秋也不看书了，洗洗睡觉……就她这不务正业的状态，要是让那些恨不能天天通宵抱佛脚复习的学生们看见了，估计又能拉一拨仇恨。人家吃美食、处理家务、九点多一点就上床睡觉……偏偏每一次考试成绩都稳坐头名，妥妥地特级奖学金拿着，难道不该羡慕嫉妒恨？ 　　好吧，其实，大多数认识王小秋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被碾压，打击狠了，习惯了，也就麻木了。羡慕嫉妒仍旧有，恨……恨不起来了了。有那工夫，他们不如自己去看会儿书，争取多考两分更实际了。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小秋这又吃又拿的，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等吴戈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给诊了诊脉……看那许多东西，就知道，这位短短的二十来天，可是跑了不少地方，大冬天的去关外，冰天雪地，想想都替他冻得慌，肯定遭罪了。 　　不过，小秋也就看看他的身体情况，诊完脉没发现什么异常，对他手背和耳廓上的几点冻伤，就自动忽视了……她只问了一句：“给你的獾子油没用？” 　　獾子油是冻疮圣药，就是味儿不太好闻。小秋看吴戈的冻疮隔了好几天还没愈合，于是猜测他可能嫌弃味道难闻，没用。 　　可谁知吴戈苦笑着摇头：“用了……我们天天早晚出操，不允许戴手套和帽子，连大衣都不让穿……” 　　人跑动起来，身体是热的，甚至可能浑身出汗，但手背和耳廓这些地方，却仍旧容易冻伤。 　　一月份可是京城最冷的季节，白天的最高温度也在零下好几度呢，早晚温度，基本都在零下十度以下了，不穿大衣、不戴帽子手套……冻疮，就在所难免了。 　　这就是所谓的冬练三九？用酷寒磨练人的意志？小秋觉得不能理解，但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干脆缄默，只赶着做了贴敷的膏药出来，让吴戈贴在冻伤的部位…… 　　她做膏药特意用了柔软的兔子皮，加上膏药贴敷上，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而且药效持久缓缓释放，能有效地拔除冻疮处的寒毒，最大可能地降低冻疮复发的可能。 　　一月底，小秋两个哥哥成江、成河和乔西金笛几个人的考试都结束了，几个突然得到解脱的年轻人，就聚在卷棚胡同的小院里，吃吃喝喝、看碟子、听音乐……过着无比堕落腐朽的生活。 　　中医学院那边还有三场考试的小秋，看着这些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家伙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半点儿没受影响。 　　等她的考试一结束，得了解放回到家里，却直接甩给几个人一叠火车票……直达江汉市的，她这是连路程都规划好了，坐火车到江汉市，然后换江轮逆流而上。 　　结果，乔西第一个不好意思地道歉，她和成江的事情被乔爸乔妈知道了，让她带成江过去一趟。 　　金笛则是要去和爸妈过节，早就说好了。她不去，乔北自然也不去。 　　成河倒是很主动：“做江轮游三峡啊，‘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我去，我去，顺路还能欣赏美景、写写生……” 　　成江觉得没眼看老三，学了美术，难道把大脑都被染料糊住了？没上大学前，没觉得他这么蠢啊！ 　　秦戎出去了，一回来，成河就欣喜地告诉他要去汉江游三峡的消息。 　　却谁知，秦戎的脸色有些莫名，难以描述，却绝对不同于成河脸上的喜悦。 　　果然，他满怀歉疚对小秋道：“家里替我安排了一个实习机关，我寒假……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小秋看到他的表情时就已经猜到了，所以此时只是听他亲口确认了，并不觉得意外。 　　她笑着摇头：“没关系，有三哥陪着我呢……” 　　若是她愿意，同学们中肯定有不少人愿意与她同行，只不过，假期实践兼游历的活动，她只想自在从容地一路走过去，不想人多生事，更不想搞得太多人知道。 　　第九百三十九章 　　至于吴戈，前期的集训耽误了考试，他和一起参与集训的同学们正在补考呢，根本无力分神。 　　小秋的行动力从来都很强，确定了一下人员，她收拾一下行李，转天就和三哥成河赶往火车站，准备前往江汉城。 　　两个人要退票，所以提前将近两个小时到了车站，结果，排队退票的工夫，有人轻轻拍小秋的肩膀，她回头看，竟然看到了背着行李的金笛。 　　“你也今天出发吗？几点的车？”小秋很高兴见到金笛，一边询问着，一边准备和成河打招呼，带金笛去旁边清闲点儿的地方去说话。 　　“成河少退一张票吧！”金笛笑着先叮咛一句，这才随着小秋离开。 　　小秋看了金笛片刻，才有点儿不敢置信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自从暑假回来，乔北对金笛就颇有些死缠烂打的味道，可金笛不急不火，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其他事情，她能拒绝乔北，但随小秋去假期游历，却没办法拒绝乔北的参与。到时候，势必又会像暑假一样，凑做一堆…… 　　她是真的死了心的，天天看着乔北死缠烂打，即便恼怒却顾虑两家的关系不好发作，太尴尬太别扭，于是，才假称自己去爸妈那边，甩开乔北之后，又偷偷赶到车站来会合。 　　金笛笑笑，没有说什么。 　　小秋了解她的苦楚，自然也不再多说，拉着金笛出了拥挤的售票大厅，就在正对售票大厅的一个花池边坐下，感受着冬日里难得温暖阳光，一边和金笛讨论起接下来的行程。 　　金笛也是个年轻姑娘，之前被乔北的事伤到了，沉默了些，本质上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听小秋说起江汉城的种种，眼睛睁得大大的，欢喜和期望原来越浓，同时又忍不住感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知道的真多啊！” 　　小秋嘿嘿一笑，将那抹心虚掩下——她很想告诉眼前的姑娘，不用羡慕她知道的多，要是她多活几十年，也经历过全民网络信息大爆炸的年代，知道的说不定比她还多呢！ 　　两个人等了好一会儿，成河才背着一个大背包，额头冒汗地从售票厅里挤出来。 　　小秋上前就将他手中的帽子给他扣在头上，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一只保温杯递过去：“出了汗就得注意点儿，别吹了风感冒了……” 　　“嘿嘿，就知道小秋最疼三哥了！”成河捧着保温杯笑得一脸傻样。 　　小秋淡淡地丢过去一句：“我只是不想再临时找背行李的壮丁罢了！” 　　这种程度的打击，成河早就习惯了，不以为意地笑道：“放心，三哥的身子结实着呢，我们在学校打球，打热了直接光膀子都没事儿……” 　　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小秋的脸已经黑了，连忙讪笑着自圆其说道：“那啥，我说的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们，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很注意的，都是回宿舍再脱的……那啥，小笛啊，你不说去看你爸妈了吗，怎么又追来了？是不是不想错过游三峡的机会啊？” 　　成河解释了一句，随即，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把抿着嘴看热闹的金笛拉进来。 　　对于成河这种哥哥，有些毛毛撞撞，有些憨，可莫名地就是让金笛觉得羡慕。因为，不管如何，成河总会无条件地护在小秋身前。平常里那么贪玩的人，小秋一有事儿，其他的事儿想都不用想就能丢下，兴高采烈地过来陪着小秋。 　　眼下看，这种哥哥似乎没什么大志向，没有那么多缜密算计筹谋，可金笛就是觉得，这样的哥哥才可爱，才是她一直想要的。不像她那好几个哥哥，各人忙的不行，即便在金钱上、物质上宠着她，可她却总觉得缺了什么……见到成河和小秋的相处，她才明白过来，她也想要个陪在身边，说笑斗嘴互损的哥哥。 　　她没有说，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爸妈坐江轮游过三峡了。 　　她含笑点头：“三哥真聪明，都给你猜到了。” 　　成河得意一笑，随即也加入到对即将展开的旅程的展望讨论中来。 　　几个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听到广播里检票的通知，成河起身，把自己和金笛的行李包都背在肩上，手里再拉着小秋的行李箱，一起往检票口走，一边还叮嘱小秋和金笛：“待会儿上车的时候，你们跟紧了，我在前头挤，你们拉着我的衣角，一下就上去了……” 　　这时候火车运力还有限，到了寒暑假放假返校期间，都会迎来超大的乘客流，上车下车都像是打仗，没膀子力气根本别想挤上去。小秋就不止一次看到，女人和孩子像行李包一样，被人从车窗里塞进去。 　　每次看到这种画面，她都忍不住担心，下边的托人托行李的男人上不了车…… 　　不过，这一次小秋倒不是太担心，他们买的是卧铺票，卧铺车厢那边上车下车人比较少，秩序也比较好，还不至于出现把人当行李的镜头。 　　看三哥成河一副豪迈状，她也没忍心出言打击他，只笑嘻嘻地拉着金笛的手，紧跟在成河后边，排着队等着检票进站。 　　等脱离开熙攘的人流，来到清静的好像两个世界的卧铺车厢，成河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一番有点儿傻。更多的，却是鲜明对比给他的震撼，他也终于想起，刚开始上学时，二哥和小秋都希望他转专业的事情来…… 　　他们买的是软卧车票，一个车厢四个铺位，小秋他们来到车厢时发现，车厢内已经有了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见一起进来三个孩子，老先生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 　　成河最是自来熟的，立刻笑着跟人打招呼：“大叔，您也是去江汉城的？” 　　第九百四十章 　　 　　老先生笑着点点头，微微挑了挑眉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们是放假回家的学生，可一听小伙子的口音不对啊，你们应该是S省的吧？去江汉做什么？” 　　成河将行李放到铺位下边，一边拍着手，一边笑道：“我们趁着放假去游三峡的。” 　　接下来，老先生指着成河刚刚豪放好的画夹，笑道：“你是学画儿的？去三峡作风景写生吗？” 　　成河挠挠头，憨笑道：“我是大一的学生，刚开始学，去三峡倒不是专程写生，只是我们教授说，想画好就得多看多画，我背着画夹，就想着有时间就画一画，就当练习了。” 　　“你们教授是？” 　　“唐，唐润山。” 　　“哦，原来是小唐的学生。”老先生笑着点点头。 　　听他这么说，成河忍不住问：“老先生认识我们教授啊？” 　　“嗯，算是老相识了。”老先生回答比较简洁，并不想深谈，成河也很有眼色地止了话题，转而说起自己来，“我是考上大学才开始学画的，之前基本没啥基础，也没什么天赋，说是教授的学生都觉得不好意思。” 　　有眼色、知进退，自谦又不失风趣，看似憨厚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卧铺车厢里空间狭窄，老先生这个年纪，也不好盯着人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看，自然地关注在这个憨厚的小伙子身上，没想到接触之下，还挺合眼的。 　　于是，笑眯眯地开口：“你的作品带着吗？” 　　成河这回真的有些意外了，愣了一下，才大大方方地拿过自己的画夹，打开来递给老先生看。 　　画夹中的作品并不多，也就成河之前画的几幅速写，有街景、院落、路上的行人，也有两张人物，一张是小秋刚洗了澡的样子，裹着温暖的棉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披着；另一张还是小秋，是她歪在床上看书的样子。 　　因为是速写，不论景还是人，都是寥寥几笔，但却能够将景致的骨架勾勒出来，人物也能够抓住神韵…… 　　老先生本来只是旅途无聊，随意聊聊看看罢了，没想到看了这几幅速写，竟暗暗有些心动：这个看上去粗粗大大的小子，竟然天分不错。 　　看着看着，他指点着一副人物画上的几个字问：“这字不错，也是你写的？” 　　成河挠挠头，憨憨一笑道：“不是，不是，我哪能写出这字来……是我妹妹写的。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王成河，这个是我妹妹王小秋。这是我妹妹的同学加好朋友金笛。” 　　“潘树。”老先生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成河连忙问候：“潘大叔好。” 　　小秋和金笛也跟着叫人问候。 　　礼貌得体的孩子总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潘老先生也不例外，特别是成河小秋兄妹二人的画和书法让他觉得喜欢，竟是勾起了他的兴致。 　　“小姑娘能写出这么一手字来，很难得啊。练了很多年了吧？” 　　小秋是自从跟着郑秋实学医开始，被廖辰和郑秋实两个人逼着练出来的。郑秋实对她的要求是开方子的字儿不能太难看，她也没觉得自己的字儿多好看，猛地听到有人夸奖，倒是有一点点意外。 　　当然了，作为超级学霸被人瞩目多了，她的心理承受力不是一般地强，老先生的夸奖只是让她有一点点意外，至于害羞、扭捏什么的，是真的没有。 　　“您过奖了。” 　　老先生只是抬头看了小秋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落回到画和字上，也没在意小秋说了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指点着画面和字迹开始说自己的意见：“这里，下笔再果断一些……这里，角度比例不对……” 　　成河在略感意外之后，很快就听进去了，只觉得，自己练习上几十遍上百遍，也不如老先生的一句指点管用，一直觉得自己画的不对，却找不出错处来，被潘老先生这么一指点，一下子就明白了，真真是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他听得如醉如痴，根本没想太多，只随着老先生的指点，不停地在心里揣摩，着了急，干脆用手指在腿上描画着…… 　　这一老一少，一个起了兴致指点，一个真正虚心听教，竟浑似忘却了身周的人和物，等潘老先生一张一张地把成河的十几张画稿讲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成河的目光还定在画稿上，不停地揣摩，只有潘老先生自己抬起头，看向旁边特别安静的两个小姑娘。 　　小秋一看他讲完了，立刻起身，将自己泡好的茶递了过去：“老先生受累，喝口茶润润喉。” 　　这茶是郑秋实拿回来的，据说是极品瓜片，又被小秋用大青花优化过的。郑秋实带回来的还有碧螺春和龙井这些，但小秋嫌弃碧螺春香味儿太冲，龙井的香味儿倒是喜欢，但她常常拿来做龙井虾仁、龙井鸡块什么的，即便大青花里存了不少，也不敢拿出来喝了。 　　老先生没等喝到茶，一打眼小秋手中的甜白瓷茶杯，眼睛就是微微一亮。 　　现代人很多喜欢用玻璃杯喝茶，要的是能够看着茶叶在杯中的舒展、舞动，岂不知，真正爱茶懂茶的人，还是更愿意用瓷器、甚至陶器、紫砂，这些传统的茶具，更契合茶的清韵，不像玻璃杯，好看倒是挺好看，却难免稍显浅薄，失了韵致。 　　这小姑娘坐火车不但带了瓷杯，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甜白瓷，瓷质极细腻，胎薄釉细，光泽如玉。 　　他将茶杯接在手中，触手温润，瓷薄却不烫手。而且，指甲轻叩，声清如磬，且有余韵……啧啧，这么一个杯子，虽不是古瓷，却绝对价值不低呀！ 　　想不到憨直的小子，居然有一个这么玲珑精致的妹子，这兄妹两人出身……到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这位潘老先生给成河指点了一回之后，喝了杯茶，就上了一侧下铺休息了。 　　成河自然住了他那一侧的上铺，小秋和金笛则住了另一侧。 　　到了饭点儿，成河先去餐车打探了一趟，回来直摇头道：“餐车里也挤满了人，也没什么吃的了，听说连清水面条都卖完了。” 　　“那让一车人都饿肚子吗？”金笛惊讶地问。 　　成河看了她一眼笑道：“这顿饭不好办了，等到了下一个大站，会补充食材，到时候就有的吃了。” 　　小秋笑笑，指使成河打开她的行李箱，然后，车厢中的四个人，包括潘老先生都禁不住震惊了——整个行李箱里装的居然都是吃的喝的。 　　肉干、奶制品、干果、巧克力糖果这些不用说，整整齐齐两排罐头瓶子里分别装着红烧肉、糟鹅、肴兔、熏鱼……食品纸袋子里装的则是面包、大饼，甚至还有一袋子奶香小馒头。 　　成河一样一样翻看着，开始还惊讶，看着看着几乎麻木了，也就自动消了声，直到，他又打开一个纸包，看到里边淡黄色透着淡淡香味儿的东西，像是面条做成的饼子…… 　　“这是什么？”成河好奇地询问。 　　小秋抿着嘴笑，却不直接解释，而是拿出两只饭盒，将那面条饼放进饭盒中，又打开几个小纸包，将一些粉状、颗粒状的东西倒进饭盒，然后，打发成河拿着去锅炉间接开水。 　　成河心中好奇，却也耐得住性子，很听话地去接热水。等几分钟后，成河端着两个饭盒返回来，一进门就兴奋地说道：“小秋，你这东西怎么做的，实在是太香了，我一加热水，香味儿就扑出来了，引得大半个车厢的人都围过来看，要不是我脚底下利落，说不定都有人上来抢了。” 　　小秋笑笑，没有言语，心道：方便面这种东西，可不就是闻着香嘛！ 　　特别是还没有方便面的年代，又大都饿着肚子的时候，方便面的香味儿还真的有引发抢夺，甚至引起骚乱的可能。 　　她又打开一只饭盒，给泡面饭盒里各加了两片卤牛肉。再打开一个饭盒，看到里边绿莹莹的香菜、蒜苗、香葱……连潘老先生也不淡定了。 　　这小丫头不是赶火车，而是来火车上度假来了吧？ 　　看她这架势，若是火车上允许生火，恐怕烧烤架都支起来了吧。 　　成河和金笛却是见识多了小秋的各种讲究，所以对这一切虽然略感意外，却并不惊讶，金笛欢喜无限地捏了一支卤鸡爪啃着，成河则直接取了筷子勺子递给潘老先生……以他对小秋的了解，最先这两碗面，肯定有老先生一份。 　　果然，小秋放好牛肉之后，就将饭盒放到老先生面前，一边笑着道：“您吃什么作料儿自己加。” 　　转手将另一盒面递给金笛。金笛还想推却，小秋笑道：“你先吃，还有呢，再让三哥去泡。” 　　说着话，又拿了两只饭盒出来，放上面交给成河去加开水。 　　这会儿功夫，潘老先生和金笛都已经开吃了，潘老先生素养很好，低头吃饭，没什么声音，金笛就比较活泼了，吃一口面赞一声：“面条劲道、有嚼头，好吃啊！” 　　喝一口汤，脸上的惊喜更甚，连声赞道：“这汤也好喝啊，你是怎么做的？我怎么尝着这么像家里的汤啊？唔，也不是，比在家里喝的汤更浓郁……哈哈，要是让小西知道有这么好喝的汤，估计那丫头能悔青了肠子呀……嘻嘻……” 　　小秋觉得好笑，却听到潘老先生一本正经道：“确实不错。” 　　这回，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失笑。 　　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老爷子也和金笛小秋两个丫头熟悉了许多，知道他们经由江汉乘船游三峡，于是建议他们留出两天时间来逛一逛江汉城：“三镇鼎立，九省通衢……黄鹤楼、古琴台、晴川阁三大名胜，皆值得一游。特别是黄鹤楼，登楼远眺，三镇全貌尽收眼底，汉江、长江并流之三江风貌气势恢宏……呵呵，特别是你这个小子，多看多画多体会，对你的画技提高会大有裨益呀！” 　　金笛听得入迷，听老爷子说的全是人文、自然景致，她都不太感兴趣，好不容易等到老先生告一段落，她连忙迫不及待地询问：“那江汉城有什么特色美食啊？” 　　“哈哈……”老先生看着金笛哂然一笑道，“说起江汉的美食文化，无外乎‘一早和一晚’。” 　　“什么是一早一晚？”金笛兴致勃勃地追问。 　　老先生笑眯眯摸摸下巴，道：“一早说的是江汉老百姓的‘过早’，就是京城人‘吃早饭、吃早点’的意思……一晚，则说的是江汉老百姓丰富的‘宵夜文化’……” 　　老先生说的生动精彩，金笛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晚了，回头就跟小秋商量：“咱们在江汉停两天吧，也体会体会江汉人的‘一早一晚’呀。”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小秋自然欣然应允。 　　从京城道江汉，足足将近三十个小时，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时间，成河负责跑腿、出力，小秋负责安排三餐美食和茶水点心，金笛则和潘老先生聊得投契，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这一路下来，三个人对这位老先生当做自家长辈一样待承，亲近不是尊敬，周道不会越距，老先生在这个车厢里，好吃好喝，还有三个有趣的小朋友相伴，等火车鸣着汽笛驶进江汉站，他竟多少有些不舍起来。 　　还好，他这把年纪，经历了太多，心中所想已经不大形于外了，火车停靠在站台旁，他就起身和三位小朋友挥手告别，然后，小秋他们眼看着老先生与站台上接站的两个年轻人会合，一路出站去了。 　　金笛有些失落，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他会邀请咱们去他家做客呢！” 　　小秋和成河对视一眼，却都没接这话。 　　这位的言谈举止，还有刚上车时显露的绘画方面的见识，他们可不认为对方就是普通老头儿。他们心里猜测，这位很可能是书画方面的大家？ 　　既然是大家，恃才傲物，性格孤僻冷傲些都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一路上他们的照应，一来是一个车厢，对方年纪又大，他们年轻人照应一下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人家还认认真真地指导了成河一番，虽然只有一课，也算是老师了，照料和供应吃喝，也就都是本分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小秋前世也没来过江汉，但在网络、电视上也有所了解，三人出了站，躲开小旅馆的拉客大军，找了一家比较正式的旅馆办了入住。 　　进房间稍事洗漱，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三人一起出门，打车直奔江汉城有名的夜宵一条街‘吉庆街’。 　　小秋对这条街的最初印象，来自于当代着名的一位女作家的作品，作品中的女主角就是一位在吉庆街卖鸭脖子的女人，虽然做的只是小吃摊的生意，却优雅、漂亮、智慧…… 　　那个女主角无疑是动人的，只是优雅美丽的背后，难免透出些苦涩、无奈，甚至屈辱……可又如何？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位优雅动人的女主角似乎就在你身边，活生生的。 　　再以后，她对吉庆街的关注就比较多了，可惜，了解之下才知道，那条女主人公生活的吉庆街已经拆了，虽然又建了一条新的吉庆民俗一条街，位置变了、建筑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或者说，新旧两条街除了名字上的两个字，其实毫无瓜葛。 　　小秋清楚地记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颇有些若失的惆怅，觉得终究是错过了。 　　此时此刻，她却禁不住要庆幸了，庆幸重生，让她能够回到这个时空，重游一遍中的‘吉庆街’。 　　下了车，入眼的就是一片老房子，拥挤、陈旧，甚至破落不堪。 　　这样一条街，人气却很高，天色刚刚暗下来，两边沿街的房子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营业，有的就在门口摆个小摊子，有的场地略宽敞些，就摆开几张桌子，待客…… 　　已经有各种食物的香气开始在街巷中浮起来，渐渐地充满了整条街巷，并毫不迟疑地向四周满溢、扩散开去，然后，更多的人，顺着这味道，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汇入一片喧闹、嘈杂、热火朝天中去。 　　这些小摊、小馆子确实没有太堂皇的店面，大多只能称之为简陋，甚至，不可避免地有些不卫生的地方。可，这一条街却充满了浓重的烟火气，人声鼎沸，熙来攘往，比大多数城市里刚兴起的夜市都更火爆。 　　小秋、金笛和成河三个人却谁也没嫌弃这里的环境，乐呵呵地就冲了进去。 　　先尝了几样小吃，又来到一家人气特别旺的馆子门口坐下……就这，还是她们来的恰到时候，他们刚坐下，就看见又来了三四拨客人，都因为没了座位，有一拨人只好去了别家，更多的人却在旁边等着，可见这一家的人气之旺…… 　　等菜上来，还真是没辜负了三人的期望，虽说口味与京城的菜馆子有些不同，但美味是没有界限的，三个人都吃得很嗨。看着别的桌子上，去其他小摊位上要小菜的，小秋也拉着金笛去了，要了三四个回来，结果，她们都想尝尝要的太多，剩了大半，小秋也不浪费，打包拎了回去。 　　等回到旅馆，之前饱胀的胃又有了空儿，回到房间，金笛就抱着打包回来的美食吃起了宵夜。她自己吃还不算完，还拉着小秋一起吃…… 　　小秋觉得只吃东西没意思，又从‘箱子’里摸出一小瓶梅子酒来，金笛一看，立刻欢呼起来。 　　两个人太兴奋，睡晚了，第二天早上，小秋起床叫金笛去感受江汉人的过早，金笛却赖在床上不想起了，小秋拿冷毛巾来，拍在她的脸上，这才把金笛冻得一个激灵跳下了床。 　　打闹一番，匆匆洗漱了出门，小秋走到大堂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打到卷棚胡同，居然是小姨宋秀菊接的，听小秋说到了江汉城，宋秀菊耐心听着，之后，问小秋带的钱够不够花？又叮嘱一路上要小心，安全第一云云，小秋统统答应着。 　　过早要去居民区，三个人问过旅馆的服务员，出门也没打车，绕到旅馆后边，再一转就是远近闻名的‘户部巷’，隔着大半条街，就已经听到了户部巷鼎沸的人声，几乎同时，各种食物的香气也已经送到了你的鼻子底下，勾着你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小秋重生前，热干面已经闻名大江南北，这个自然是要品尝的。另外还有汽水包子、米粑、面窝、糊粉汤…… 　　这一条街上，特色各异的早餐铺子一家挨着一家，一路吃过去，别说肚子盛不下，连眼睛都应接不暇了。刚进来的时候，金笛还数着早餐美食的品种呢，可惜，没走多远，她就被美食征服了，埋头吃东西，连数数的事儿都忘了。 　　吃早餐吃到撑……也是不多见了。 　　就这样，三个人也觉得颇有些意犹未尽，他们走了还没有半条街，还有好多家店的美食没尝到呢。 　　眼馋肚子小，实在没办法了，三个人只好扭头离开，找到公交车，去了黄鹤楼。 　　爬到黄鹤楼上，居高远望，小秋正感叹两江汇聚，通达南北呢，就听身旁金笛小小声地嘀咕：“早知道买一份面窝带着了……” 　　这是又饿了？是谁早上吃得要扶着肚子走路的？ 　　小秋忍着失笑，也没点破小丫头嘴馋的小心思，转眼去看，另一边，成河正在画速写…… 　　看着三哥三两笔，就将两江汇聚、三镇鼎立的形势画了出来，然后寥寥添了几笔，高楼、街巷、江轮、码头、近处的车辆……就悉数跃然纸上，简单却生动。 　　哎，三哥还真是很有画画的天分。这等天分，不让他画画就太可惜了。 　　算了，二哥那边她再做做工作，就放下劝说三哥换专业的打算吧。有二哥，有她，三哥和弟弟妹妹们，就由着他们挑选自己喜欢的职业吧，不要勉强他们了，只要知道努力上进，做什么工作没关系，开心满足更重要。 　　第九百四十三章 　　因为要留出成河写生的时间，三个人的行程不快，相对于那些走马观花的游客来说，甚至是很慢了，一天下来，江汉城三大名胜景点也就逛了两个。 　　当天晚上，三个人没去吉庆街，而是找了当地有名的传统老店，专门品尝了特别着名的武昌鱼，当然了排骨莲藕和桂花米酒也是必须品尝的特色美食。 　　从酒楼中出来，三个人就去江边溜达了一圈，结果证明江南的冬季也是冷的，特别是江风裹挟着水面的湿气吹过来，真的是寒气侵骨，没多会儿，三个人就哆哆嗦嗦逃离了江边，打车回了酒店。 　　冲了个热水澡，才觉得暖和过来，小秋裹着浴袍钻进被窝，手里拿着一本介绍三峡旅游的书在看。 　　乘船游三峡，最终是巴蜀之地的山城，自然是要游览一番，当然，也不会错过平常正宗山城火锅的机会。 　　至于实践活动，小秋和金笛商议，鉴于寒假的特殊性，中间要回家过年的，这样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于是，就将游医实践变成当地医药特色的考察和了解。 　　有了这一天的游览经历，小秋和金笛商议，第二天的游览，他们分成两拨，到达最后一个景点古琴台。留成河在这里写生，她们两个则去东湖公园赏梅。 　　结果，到了古琴台，成河突然变了卦，取消写生，要跟着一起去赏梅。他说，还没见识过大片的梅园呢…… 　　对于成河的感受，小秋比较了解，老家没什么园林，梅林成片香雪海的盛景，也仅仅是在书上看到过，她是到了京城后，在公园里第一次见到梅花，不过，京城的冬天太过寒冷，梅树长得远没有这边的繁茂，梅花盛开香雪海的景象自然也没见识过。 　　东湖的梅花真的没让他们失望，大片大片的腊梅、红梅、美人梅正值盛花期，鹅黄、粉白、嫣红……远看上去真的像是云霞、落雪，却比云霞落雪多了一层幽香扑鼻，三个人漫步在梅林间，看枝干上梅花点点，呼吸间充斥着浓浓的梅花香……真的让人觉得好像洗了肺一样，整个人都清新美好起来了。 　　在江汉的两天过得快乐而充实，第二天傍晚，三人终于上了江轮，开始了他们的长江之旅。 　　刚上船，三个人兴奋地站在船头看景，感受着湿漉漉的水汽扑在脸上，都兴奋的不行。 　　可站了一个小时之后，三个人就终于败在寒风之下，而且，这里的山势还相对平缓，船行江中，景色比较单调，看一会儿没了新鲜感，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三个人哆哆嗦嗦回到舱室，小秋拿出奶粉和红茶来，金笛主动和成河石头剪子布来确定谁去打热水…… 　　却不想，连着三把，竟是一败涂地。 　　小秋看不得她哭丧着脸的模样，主动拿了杯子和她一起出门。 　　正排队打热水呢，就听广播中找医生，说一个小孩子发起了高烧。 　　小秋和金笛对看一眼，回头将杯子都塞进成河手中，就按照广播里说的舱号找过去，到了那儿一看，已经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了，只不过，男医生很为难，没有药物，他能做的也只有简单的物理降温。 　　生病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带他的是外公外婆，两位老人看着小脸烧的通红的外孙，急的都快哭了。 　　小秋和金笛分开舱门口围观的旅客走进去，小秋对现场的一位游轮乘务员点头道：“我是中医，我来看看吧。” 　　在场的人，包括孩子的外公外婆对小秋都有些将信将疑，主要是小秋的年纪看上去太小了，就像个中学生，让人很难相信她会医术。 　　乘务员和孩子的外公外婆低声交流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让小秋试试……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也不能看着孩子这么烧下去，只能让小秋试试，完全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了。 　　小秋没在意众人探究加怀疑的目光，一派镇定地给孩子做了检查，然后抬头，对孩子的外公外婆道：“我行李中带了退烧药。不过，用药只能暂时退烧，想要治病，我还需要给孩子用针……” 　　其实，针灸配合放血治疗，能够更快地祛除外邪，避免高烧的反复发作，可眼下，本来就不被人信任的小秋，却是不敢提放血治疗……毕竟，一提放血，还是比较让人排斥的，特别是不了解据此操作的情况下，听着就很恐怖。 　　这次，孩子的外公很快就表态同意了小秋的建议，金笛跑回去一趟，把小秋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等小秋打开医药箱，孩子的外公和围观人员看清箱子里装的医疗用具和一堆瓶瓶罐罐后，对小秋医生的身份多了两份信任。 　　小秋丝毫不受外界干扰，让孩子外婆把孩子放在铺位上，并把孩子的衣服解开，小秋用酒精棉球擦了擦银针，然后，动作极其熟练地在孩子身上开始施针。 　　一连十几枚银针下去，孩子小幅度的惊厥抽搐症状缓解下来，这时候，金笛也把退烧药化开递了过来，小秋捏着孩子的下颌，打开他紧闭的嘴巴，然后，一手抬起他的头，一手端着药给孩子喂了下去。 　　喂完药，小秋回手又震了震银针，又几分钟后，将针取了。 　　这时，孩子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是体温还没退下来。 　　小秋抬眼和孩子的外公外婆商量，需要放血治疗。 　　外婆一听就心疼坏了，想要阻止，被外公阻住，让小秋放手施治。 　　得了外公的支持，小秋就比较放心地开始在孩子的手指指尖和耳垂后边，针刺放血，放出来的血珠儿都特别浓稠，颜色暗红发紫。小秋压迫挤出一滴一滴的血珠，直到血液颜色变浅，成为鲜红色，这才罢手。 　　她给孩子刺血治疗的时候，已经给孩子盖上了被子，说也神奇，就在她给孩子刺血的过程中，孩子的体温一点点退了下来，却并没有出大汗，而只是额头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孩子的小脸也褪去了红色，睡得越发安稳、平和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看着孩子的烧退了，小秋将医药箱收拾起来。孩子的外公外婆都跟感激，一迭声地向小秋致谢。 　　小秋摆摆手，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理到耳后，道：“孩子出了汗，就不要带他去甲板上吹风了。这个时间退了烧，上半夜不烧就没有大问题了。若是上半夜还发烧，你们这样，这样，揉搓他的……” 　　她将小儿推拿的几种简易手法教给老两口，又叮嘱二老打些热水来备着，孩子醒了，多给孩子喝水。 　　说着，又从自己的医药箱里取出两颗药丸来：“要是发烧，把这丸子在水中化开给孩子服下。要是不发烧，明天早晚各服一丸，基本就没问题了。” 　　交待一番，不等二老继续感谢，小秋就分开人群，离开了。 　　回到舱室，成河充好的奶茶早冷了，三个人索性一起去了餐厅吃饭。 　　这时候乘船游长江的风景实在是好，但相比之下，各项服务措施就实在是一言难尽了。游船上餐厅供应的食物真的很难吃，就连成河这不挑食的，都没吃多少，更别提小秋和金笛了。 　　金笛不停地怀念江汉城的各种美食，一路回到船舱还念叨呢。 　　小秋好笑不已，取了几块自制方便面出来，立刻引得金笛、成河两个一阵欢呼。 　　三人拿了饭盒去打热水泡面，临出门，小秋又多拿了一份。 　　金笛笑着道：“你咋知道我一份不够的？” 　　小秋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给那个孩子送一份去。” 　　船上供应的饭食这么差，想也知道，一对老夫妻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弄不到多好的饭菜，送一份自制方便面过去，孩子醒了，冲一碗面给孩子吃，大概会让孩子多吃几口吧。 　　关键是，她自制的方便面，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不存在地沟油，更没用什么防腐剂，还都是用大青花改良过的，真正的绿色放心食品，给孩子做病号饭也足够了。 　　成河和金笛端着泡面回了舱室，小秋自己去看那个小病号。 　　没想到，孩子恢复的比她想的还快一些，她这打了个来回，不过半个小时，孩子已经醒了，孩子外婆整喂孩子喝水。 　　孩子的病情稳定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狭窄的舱室里只有这一对老夫妻和孩子。 　　见小秋进来，孩子外公连忙招呼，小秋笑着将手中的面递过去，又从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两只通红的大苹果来递过去：“那个面是我自己做的，用热水冲了，闷两三分钟就可以吃了。料包是调味儿的，你们斟酌着放，孩子生病，不要吃太咸了。” 　　老太太也放下了水杯子，客气道：“孩子的病多亏了你受累，又送东西过来……” 　　“您别跟我客气，我过来看一眼，弟弟的情况看来不错，应该不用担心了。” 　　客气两句，看了看孩子的情况，小秋就告辞了，临行前还让老夫妻两人记下了自己的舱号，说有事尽管去找她。 　　这一晚，很安静，第二日早晨，小秋起来后，又去看了一次，小孩子夜里睡得很好，没有再发烧。 　　这个小病号就是站在甲板上受了风寒，因为病邪在浅表，看似来势汹汹，只要治疗及时，好的也快，连针灸、刺血加丸药一起用下去，很快就好了。 　　小秋放了心，回来后吃过早饭，就和金笛成河又去了甲板上。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航行，江两岸的山势渐渐陡峭起来，风景也变得漂亮起来，真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 　　成河直接背了画架上去，专注地画着两岸的风景。 　　小秋带了相机的，在江汉城就用了两个胶卷儿，这天，看着两岸奇峰跌出、绵延不尽，干脆带了两个胶卷上去，准备多拍几张风景片。 　　可没等她和金笛尽兴呢，有人就过来和她们打招呼。一说话，原来是前天晚上见小秋给孩子治病的人。 　　搭话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约摸有六十来岁了，女儿看上去也有三十出头了，穿着素雅，言谈有礼，看得出家境出身教育都不错。 　　老太太很慈祥，胖胖的脸仍旧白皙，一直挂着浅淡却温和亲切的微笑。说话慢悠悠的，自然而然地问起小秋的从医经历来。 　　小秋也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微笑道：“我的医术是跟我师父学的，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老太太的女儿说话相对直白些，笑道：“看你年龄不大，倒是个老大夫了呢！” 　　小秋连忙摇头道：“实在不敢当，一年前，我才得到允许独自看诊呢。” 　　说了几句话后，老太太女儿就道：“不知道你对老年人的睡眠不好、心悸这些……” 　　小秋听这话，自然就看向旁边的老太太。 　　从刚才见到老太太，她其实就注意到了老人的脸色有些晄白，眼周浮肿严重……这都是心气虚的表现。 　　老人脸上虽然一直挂着和气的微笑，但看得出精神其实有些不足的。 　　这样子，小秋也没办法视而不见，于是带了两人来到相对僻静的角落，寻了个空椅子坐下，请了脉，又检查了眼、舌，询问了病情，确实如她之前判断的，这位老太太心气虚，睡眠不好，体虚乏力。时日久了，继而引发了血虚，气血两虚，这人即便眼下还没有大病，也离着大病上身不远了。 　　心下琢磨了一回，小秋道：“如今在船上，也没条件配药，吃过午饭，我过去给婆婆针一下，先让您能好好睡一觉。等下了船，你们再拿方子去配药，到时看效果再定后续。” 　　因为昨晚她们亲眼看见小秋给那孩子施针之后，就让孩子退了高烧的。她们住的舱室与那孩子相邻的，也知道今早那孩子已经大好了，都能在舱室里玩耍了。 　　有着现成的例子，这母女俩也比较相信小秋的医术，听她这么说，自然都很欢喜。 　　老人这病也有一段时间了，去医院看过，给的就是安眠药，没啥好法子，吃了能睡一觉，睡醒了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昏昏沉沉的……若是能用针灸就能睡个好觉，那就太好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顾忌老人不太好吹风太久，母女两人与小秋约好了时间，就先回舱室里去了。 　　这母女走后，旁边又有人上来搭话，他们并没有太严重的病，有慢性胃病，有鼻炎头疼，有气管不太好咳喘的…… 　　这些人因为不需要等合适的时间，小秋干脆和服务员商议一下，就在正对甲板的餐厅里借了张桌子，让询问病情的人一个个进来，她能用针灸的就立刻下针治疗。若是不宜用针灸或者需要汤药、其他方法治疗的，小秋也明明白白地跟人解释清楚。大多数人听说暂时没办法治疗，也就走开了，也有一些人会请求小秋开下方子，说等他们上了岸再去抓药来服。对于这样的病人，小秋也不拒绝，只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处方下边，如此，病人用药起效，需要进一步治疗就能找到她了。 　　小秋看的认真，即便没办法进一步治疗的，也需要至少十几二十分钟，若是需要针灸、推拿这些治疗的，花费时间更长……如此一来，一上午时间，也就看了七八个病号。 　　临近中午，餐厅准备卖午饭了，她也不好再占地方，只能告诉后边等着的十几个人，下午再来。 　　等三天的旅程结束，江轮停靠在山城的码头上，小秋下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的三峡之旅啊，经过三峡的时候，不过是透过餐厅的舷窗看了两眼罢了。 　　正心存惆怅，小秋在船上的第一个病人，那个风寒高烧的小男孩和他的外公外婆一起走了过来。 　　小男孩的身体已经痊愈，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大眼睛乌黑发亮看着小秋，略带羞涩地叫：“姐姐！” 　　孩子的外婆一手牵着孩子，一边和小秋说话，感谢了小秋之后，还邀请小曲去他们家做客。 　　小秋笑笑，婉拒了老人的邀请：“我是陪朋友过来旅游的，还要到处转转走走，就不去阿婆家里打扰了，谢谢阿婆。” 　　挥别了这这一家人，转回头就看见那一对母女。 　　这两天，小秋给老太太做针灸，让她连续睡了几个好觉，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晄白，而是透出一抹红润之色来，脸上的浮肿基本也退了，看上去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 　　刚刚看见小秋和人说话，这两位都没过来凑热闹，看着小秋得了空，这才走过来说话。 　　先是女儿开口，一贯的直爽：“我看你们都是第一次到山城吧？没订旅馆吧？对这里我们比较熟悉，也已经定了旅馆，若是你们还没定，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有车接，也省得你们人生地不熟地再找车、找旅馆。” 　　小秋不太愿意欠人情，但她给老太太治了病，而且，最好是进一步做巩固治疗，当然了，制作一批丸子，让老太太服用一两个疗程，将身体好好调理调理则是最好…… 　　考虑到这些，她也就不打算拒绝对方的提议了。 　　老太太明显婉转许多，笑着道：“我这两天亏得你连着睡了几个好觉，就担心上了岸一眨眼找不到你了，我就又只能回到吃安眠药的老路上去了，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放你们走……放心跟着我，我年轻时在这个城市工作了十多年，各处好玩的、好吃的，再没人比我更熟悉了。你给我治病，我就负责带你们好好逛一逛山城，保管你们兴尽而归，不虚此行。” 　　老人都这么说了，小秋就更没办法拒绝了，于是干脆答应了，跟老人一起走出码头。 　　迎面匆匆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见了老太太母女和小秋他们同行，略略露出一抹惊讶来，然后很快恢复成了平静，略带恭敬地向老人问候，并接过老人女儿手中的一只皮箱。 　　老人仍旧笑的温和，点头道：“这是我们路上结识的三位小友，初次来山城游览的，裴干事给他们也安排一下，就和我们一起。” 　　那男子又瞥了小秋三人一眼，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的。” 　　坐着车子，感受了一番山城道路的崎岖起伏，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一栋稍显陈旧的建筑前面。外表灰色的四层小楼看上去很朴素，却收拾的整洁，台阶上铺着一层非常不醒目的棕毯，踩上去非常舒服，还不打滑。 　　小秋注意到，这棕毯的缝隙里都特别干净，没有泥巴沙尘。 　　进门，看不见前台，中年男人直接带着众人往里走，乘电梯上了三楼。 　　来到房间，老人笑呵呵地招呼小秋三个人坐，自己动手小冰箱里拿了几桶饮料出来待客。 　　那男子将行李箱放下，看着老人亲自动手招待小秋三个，目光微微一闪，略略弯腰道：“佟桦同志的房间在隔壁，这是钥匙。我这就下去替三位小同学办理登记手续，一会儿就能好。” 　　小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老太太女儿叫佟桦。 　　就见老太太略略点头，那中年男子就退了出去。 　　小秋收回目光，对老人笑道：“让您费心了。” 　　老人笑了笑，道：“别跟我客气，我姓周，你们叫我一声周婆婆就好了。” 　　“周婆婆。”小秋从善如流地叫人。 　　果然，没过多会儿，中年男子就转了回来，拿了两把钥匙过来，却是给小秋三个开了两间房，成河一间，小秋和金笛一间。 　　拿到钥匙，小秋就告辞回了各自的房间，收拾行李，洗漱安置。 　　这几天在船上，虽说船很平稳，基本没有太大的颠簸，但条件真的有限，每天也就能洗把脸，其他就不用想了，别说洗澡，连泡脚都没条件。 　　周婆婆母女住的都是大套间，有周婆婆的叮嘱，男子给小秋他们开的房间也是一样的，卧室客厅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简易的吧台，在当时的国内绝对能算得上高档旅馆了。 　　金笛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咋舌道：“这房子看外边不起眼，没想到里边却是另一番天地……我跟我爸妈去北戴河住的疗养院，也是套间，比这个宽敞，但条件设施却差很多。” 　　金笛爸爸是军级干部，他那个等级住的地方，自然是高级招待所。就这，金笛还说远不如这里，由此可以推测，这处绝不是普通的高档旅馆，而周婆婆的身份自然也不一般。 　　第九百四十六章 　　 　　小秋并不在乎周婆婆的身份如何，她没少接触高级干部，吴爷爷、乔老爷子不说，在总后医院接触的病人，好些都是军级以上干部。接触的多了，让她反而生出一种认知来，身份越高的人，待人越和气，反而是那些小官僚难缠。 　　呵呵，阎王难见、小鬼难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略事休息，成河就过来敲门，他已经等不得，要去品尝山城的火锅了。 　　小秋给佟桦打了个电话，说一声自己要出去了，也问一下，她们要不要去吃火锅。 　　佟桦笑着告诉他们，哪家的火锅最正宗，又说出门往哪里走有公交站，当然了，她是没口福的，周婆婆吃不了辣子，她自然也不能去了，只笑着说让小秋他们多吃点儿，帮着把她那一份也吃回来。 　　小秋三人出了旅馆，走到一楼的时候，遇上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清洁工，小秋问了问公交车站，这位清洁大姐态度淡然，说话调理分明，还指点他们做几路车到什么站，换乘…… 　　从旅馆出来，成河才挠挠头：“我咋觉得刚刚那人不像清洁工呐？” 　　小秋和金笛碰了碰目光，同时一笑。 　　不止是成河这么感觉，她们也一样，只不过，两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睡也没觉得奇怪罢了。 　　等真的吃上红彤彤火辣辣的火锅，夹一片毛肚在红汤里涮几下子，在油碟里蘸一蘸送进嘴里，浓郁的香味儿立刻充满了整个口腔…… 　　而成河因为第一次吃，不习惯，一不小心把辣气吸进了喉咙，呛得猛咳起来。小秋连忙递上凉开水，又帮他拍背，按揉穴位，好半天，成河才缓过劲儿来，脸庞却咳得通红，连眼圈儿都红通通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看着成河的模样，金笛忍不住笑起来。小秋注目一看，也忍不住笑了，却到底顾及是自己亲亲三哥，不好太下他的面子，一笑之后，连忙道：“吃辣的时候，不能张嘴吸气，不然就容易辣到。” 　　成河有了一次教训，接下来就很小心了。 　　注意了之后，倒是没再被辣气呛到，但吃了两口之后，整个嘴巴都像着了火一样，辣的他端着水杯咕嘟咕嘟喝个不停。 　　小秋见他这样，干脆要了几听啤酒，冬天的啤酒，温度还是很冰爽的，加上泡沫，比凉开水更解辣。 　　一顿超级过瘾解馋的麻辣火锅吃完，三个人都是脸颊发红，额头冒汗，休息了一会儿，汗水退了，这才离开火锅店。 　　白天还没觉得太冷的山城，入了夜竟突然起了雾，在路边走着，都看不到路对面的景物，路上的车辆一下子少了许多，半天过来一辆车，也开的特别慢。 　　三个人好不容易坐公共汽车回到旅馆，竟比来的时候多花了一个多小时，夜已经深了。 　　小秋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去给周婆婆做治疗呢，就见佟桦已经等在了一楼：“忘记告诉你们了，这里最容易起雾了，晚上起了雾坐车也比较困难吧？” 　　小秋一见她，就知道周婆婆还没睡呢，立刻跟着她去了周婆婆的房间，给周婆婆针灸，看着她睡着了，这才与佟桦一起离开。 　　第二天早上，佟桦拿了小秋开的方子去抓药，连续睡了几个好觉的周婆婆，则精神奕奕地带小秋三个去游览山城。 　　周婆婆出门，自然就找了辆车子过来，是一辆八成新的大众汽车，在当时的国内，却算是很高级的待遇了。 　　游览了一天，晚上回来，小秋就开始动手给周婆婆炼制药丸子。 　　药材都是经过炮制、粉碎的，她只许配药，再炼蜜成丸就可以了，这一道工序比较简单，小秋借了酒店的一眼灶来炼蜜，制丸和配药的过程则都在自己房间里。 　　三天后，小秋将丸药交给周婆婆的时候，已经是经过蜡封的了，这样的丸子方便保存，过夏天也不容易腐坏、受潮、生虫。 　　交待了药丸，小秋三人也准备离开了。 　　他们买了去锦城的车票，感受了山城的火锅之后，准备再去体验一回天府之国的景致，当然，火辣浓香的川菜也必须品尝一下。 　　临走，周婆婆给了小秋她的联系方式，原来，她定居在沪城，这一路，其实是佟桦陪母亲重游她当年的路程。周婆婆参加工作四十年，在大小是几个城市工作过呢。 　　小秋也留了她学校的联系方式，然后与周婆婆母女依依惜别，踏上了锦城的旅途。 　　锦城、都江堰、峨眉山、青城山、乐山……锦城周边的旅游景点极多，小秋三个人还要赶回家过年，难免时间上有些来不及，挑挑拣拣，最后就挑了峨眉山一处，其他地方，只能留待将来了。 　　游览过巴蜀胜景，品尝过鲜香麻辣的美食之后，三个人踏上返程的火车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 　　也是碰巧了，火车餐车里居然有饺子卖，三个人买了饺子，又把在巴蜀买的小吃拿出来摆在桌上，搭配一瓶在山城购买的五粮佳酿，三个人嘻嘻哈哈，算是过了小年。 　　在京城她们能买到软卧车票，到了巴蜀之地却是两眼一抹黑，一点儿门路没有。要不是小秋给宋秀程打了个电话汇报行程，宋秀程恰巧有个同学在锦城，她们很可能连站票都买不上。 　　亏得宋小舅的同学帮忙，三个人买了站台票上了车，那位同学托付的列车长帮忙，补了票后，又让他们暂时在餐车坐着。过了小半天，才终于补了两张硬卧车票，他们三个人才终于能离开餐车，去硬卧车厢休息。 　　三个人，两张硬卧车票，只能轮替睡觉。 　　硬卧车厢这边是敞开式的，安全方面不比软卧车厢，有一个人看行李，也算是比较合理的安排。 　　晃荡了三天多，等小秋成河带着金笛在S省下了车，见到接站的王利民，第一时间就得了一个消息，裴文钧在日国出事了。 　　第九百四十七章 　　 　　王利民明显的脸色不太好，眉头皱着，招呼金笛和成河带起的笑，一转脸就没了。 　　当着成河和金笛，小秋没有追问具体情况，等王利民开着他新买的小货车载着小秋三人回家，半路上停下来吃饭的时候，小秋才找个空当询问。 　　“唉，裴文钧死在那边了。”王利民开口先叹了口气。 　　“死了？”小秋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同时心里也不免忧虑起来：当初小舅舅把裴文钧送出国，想的是隔开两地时间长了，让小姨对他的感情淡下来，自然就分开了。可没想到，裴文钧刚出去半年多点儿，居然死了。这时候，宋秀菊的感情没有变淡，甚至因为分别，还因为距离和思念变得更浓烈了，这时候，裴文钧突然死亡，对宋秀菊打击太大不说，还可能让她对裴文钧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难以忘怀。 　　若是这份情走不出来，小姨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废了。 　　王利民点了点头，抽了口烟道，“那么个东西，在外边乱搞，死了就死了，让我说就是活该……可你小姨不相信传回来的消息，非得亲眼去看看。那是出国啊，有那么容易的嘛，是想出就出的去的嘛……这不，闹得一家人不得安稳，连过年的心思都没了。” 　　一听事情是这样的，小秋倒是不忧心了，却有些恼怒起来。 　　宋秀菊也不是年纪小了，快满三十岁的人了，如此是非不分、好歹不知，自己犯傻轻贱不说，这还折腾起家人来了。 　　早知她这样，当初就不该管她，任她如何被裴文钧哄骗、被裴家欺负成什么呢，总比为她好，反而被她抱怨、磋磨、不知感恩、恩将仇报的好。 　　“她还能怎么闹？”小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冷下来了。 　　即便她对宋秀菊很失望了，却还不相信，她能做出那种泼妇骂街、当街撒泼的事情来。只要不疯不闹，其他的……管她如何呢。 　　却不想，王利民摇头道：“你都想不出她干了什么，她居然跪在你小舅舅家门口……你舅舅舅妈都是要脸要面子的人，她那么直挺挺跪在大门口，不是给你舅舅舅妈丢人嘛。也幸好他们如今住的不是宿舍了，要不然，你小舅舅的工作说不定都会受到影响。” 　　“嘶……”小秋牙疼一般吸了口冷气，还真是觉得牙酸。她只想到撒泼闹事，可没想到，不撒泼不闹事，往那里一跪，更能让人脑补出无数出大戏来。什么黑心兄嫂虐待妹妹啊，什么黑心哥嫂得势不认亲身妹妹……若是不知道宋秀菊是宋秀程妹妹的人，还可能脑补出更加狗血的风流韵事、作风问题，甚至连私生子也能给想象出好几个了…… 　　若名声臭了，还真是对小舅舅宋秀程的工作、前途会影响、 　　小秋问清了事由，细节的东西，也没时间多说，他们再次上路，小秋就在自己心里琢磨，听老爹王利民所说，她在锦城给小舅舅打电话的时候，小姨正在闹事儿，小舅舅正焦头烂额呢。 　　那种情况下，小舅舅没告诉她，以免她忧心，还没向她泄露半点儿风声……也不知道该为他的情绪内敛功夫鼓掌，还是该为他的维护感动，或者，最应该为他的委屈、难过、忧心……心疼。 　　是啊，是真的心疼。 　　小舅舅一个人，却担负得太多。不仅仅是程家老少，还有小秋一家，包括成江成河兄弟；还有刘家，刘芳芳父亲虽说品阶不低，但总归是地方官，很多信息上没办法跟宋秀程比。这几年，刘芳芳的父亲刘朝胜官运极顺，一路提升，眼瞅着升为副省级，再有一次机会，就能成为一省主官，封疆大吏了，这其中，宋秀程的帮助肯定少不了。 　　一家人都积极上进，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自然会互相协助、互相帮扶，共同进步。可若是出宋秀菊一个不分四六的，就能把合力向上的局面给破坏了，别说助益了，甚至可能让其他人多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若宋秀菊不是小姨……小秋有不止一种办法处理这件事，可她是宋秀菊，是她的小姨，顾忌到姥姥姥爷和自家亲娘，她也不能对宋秀菊怎样。 　　因为她宋秀菊的身份，小秋只能摒弃大多数简便又有用的办法，用迂回的法子，让她自己看清事实，只有看清事实了，她自己醒悟过来，才不会再给一家人找事儿。 　　送一个人出国，小秋比宋秀程还容易，她们的公司就在港岛，想弄个出国的名额很简单。到了港岛中转一下，再去日国就很简单了。 　　回到家，姥姥姥爷都进了京，照看要死要活的宋秀菊，家里只有宋秀莲一个人撑着生意，过年前点心铺子的生意忙得天天连轴转，一看亲娘眼底下两团乌青，小秋就心疼坏了。 　　她立刻抓了成河做壮丁，让他去店里盯着。金笛也隐约看出小秋家里有事，不方便她们介入，于是也自告奋勇跟着成河去了店里。 　　看着小秋奔波了一天，还惦记着自己，硬按着她在床上躺下，给她揉捏推拿，舒缓放松，宋秀莲即便疲惫的快坚持不住了，却仍觉得满心欢喜，欣慰非常。 　　半年没见闺女了，这刚见面，宋秀莲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一时也睡不着，索性闭着眼睛，任由女儿给推拿揉捏着，一边缓缓地开口。自然先问了小秋的身体、生活：“……当初你生病也没和家里说，等我知道，你都快放寒假了，还是你小舅嘱咐我，等你回来，多照看着你些，让你在家多待几天，好好休息休息。想给人看病也定下人数，一天看上三五个也就行了，你小舅舅还说，行医治病容不得半点儿马虎，贵精不贵多，让我提醒你别贪多。” 　　小秋自然笑着连声答应了，又问家里的事情，问小夏小冬成贵三个猴子呢，怎么不见人。 　　第九百四十八章 　　宋秀莲说了家里的情况，也说起三个小的，一说起三个小的，就有些哭笑不得：“……他们说要自力更生，自从放了假，就从铺子里批了点心，天天去赶集。一开始，你爹还说要开车接送他们，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用，说让我们大人放手，他们都长大了，要靠自己挣钱……前两回还看着不太像样子，我和你爹也寻思着，这三个都没吃过苦，也大概坚持不了几天，兴头劲儿过了，自然就歇了。没成想，我们俩竟然都看走眼了，那三个到今天都赶了十四天的集了，一开始三天才进第二批货，如今，都是一天一进货了。我和你爹在旁边冷眼看着，估摸着三个人是挣了点儿小钱儿，一个个劲头儿足着呢，见天晚上回来脸冻得通红，也没一个叫苦的。” 　　听弟弟妹妹们这么能干，小秋也觉得高兴，把小姨引起的不快都冲淡了许多。 　　说完这些，母女两个人自然而然也说起了宋秀菊的事情。 　　宋秀莲：“你小姨这回也不知是该说她命苦，还是该替她庆幸，亏得没真跟姓裴的结了婚，要不然，还不知怎么个结果……” 　　一听这话风，小秋就知道宋秀莲不知道宋秀菊作死的事，索性也顺着她的口风往下说，“咱们什么也不用想，那人落得这么个结局，谁也怨不得怪不得，也正好绝了小姨的念想。等过些时候，小姨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就好了。” 　　宋秀莲听闺女这么说，也跟着松了口气：“嗯，嗯，你小姨性子软、心地善，又是真对那人上了心的，即便知道对方是自作自受，心里也一定不好受，等她过年回来，我多劝劝她，踢着石头摔了跟头，不能耽误了走路，还得爬起来朝前看，往前走呢。” 　　小秋连连点头应着，心里对宋秀菊更加看不起了。 　　她原来只觉得自家老娘懦弱软弱，让人欺负，可如今看起来，受过高等教育的宋秀菊反而不如在家务农十几年的宋秀莲看得透彻，明白事理。 　　其实，细想起来，宋秀莲从前只所以被李秀英和王爱巧欺负，不过是娘家成分不好，一不小心就人抓住错处就可能加重罪行，招来大祸。 　　她一个人，还要护着两个女儿，加上性格是真的温软，能做的也只能是忍让了在忍让。 　　后来，娘家平了反，男人和孩子也出息了，宋秀莲仍旧温柔，却不再任人欺凌。当然了，有王利民和小秋护着，也没人再敢欺负她了。 　　说着说着话，连续多日劳心劳力的宋秀莲，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小秋替她拉了拉被角，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出了屋门。 　　王利民放下几个孩子后，也匆匆出了门，家里养鸡场以及卖鸡蛋的事儿，他甩开手，都丢给老大成海管理运作，王利民只负责关键时候的销路，还有新品种的引进这些大事儿了。 　　甩开家里的养殖场，王利民如今成立了一个建筑装修公司，四处兜揽建筑装修工程。因为县里关系好，很多基础设施都是交给他的公司来做。王利民的性格始终保持着农民的淳朴和厚道，即便是靠关系拿到的工程，他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工程质量的要求。而且，从干养殖场开始，他就特别注重引进先进技术，干工程也不例外，自己学习，也不断地跑去请教专家，还聘请了专业的质量监督人员，严格控制工程的质量。 　　如此下来，他的公司在本县和周边县市也渐渐立起了不错的口碑，年前恰好在鸢市接了一个大工程，承建一个规模比较大的综合商场，这所商场占地六十多亩，设计是七层大厦，下边四层是大型商场，五楼六楼是客房，七楼是餐厅。 　　这栋大型商场若是建成，别说在鸢城，就是S省中部地区，都是首屈一指的，最大规模的综合商场。 　　据说这项工程之所以能被王利民的建筑公司拿下来，其中还有刘芳芳父亲的关系在。这么些老关系拿到的工程，王利民看得特别重，盯得特别紧，要不是小秋回来，他都不回家的，这都将近两个月，吃住在工程上了。 　　小秋动手做了个几个菜，热了几个馒头，收拾了一份拎在手中，准备去点心铺子里看看去。锅里留着一些，锅底的余火会保持着加热状态，宋秀莲什么时候醒了，小夏那三个小的回来，都能立刻吃上热乎饭。 　　点心铺子如今已经不以零售为主，大规模地都是走批发了。两排二十几间厂房，四十多个工人，数十件先进的点心生产机械……真算起来，再叫点心铺子其实已经不太贴切，更应该称呼小型点心厂了。 　　小秋来到点心厂这边，就看见成河很在行地盯着车间里出货，跟加班加点工作的工人们说笑鼓劲儿：“大姐大嫂们加把劲儿，年前咱们把单子都忙完了，每个人领都能领到优厚的奖金，大姐大嫂们也去烫个头，买上件漂亮的羽绒服穿穿，走出去，人家都得问是哪个大城市里来的，这么漂亮，这么洋气啊。” 　　“瞧瞧，这上了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瞧成河小子这嘴，说话就是受听啊！” 　　“不光说话好听，人也看着俊了好些呐，你看看这白皮儿细肉的，说是城里的孩子，肯定没人怀疑啊！” 　　“你们一棒子老娘们儿，对着人家小孩子这么不着调，也太没脸没皮了，有本事回家朝着自家男人使去……” 　　女人，特别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少少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泼辣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住的。成河就给闹了个大红脸，只能避其锋芒，装作听不懂，夹着尾巴灰溜溜往别处去了。 　　小秋过来，恰好看到这么一幕，看着粗豪、大咧的三哥这个怂样儿，很不厚道的笑了。 　　金笛自己找到了包装车间，坐在工序最末尾，检查内外包装标识没有遗漏，就在箱子里放一张装箱单，后边自然有负责打包的男工，打包搬运，积累一定数量之后，装车送去仓库入库。 　　第九百四十九章 　　小秋找着两个人，让他们去办公室吃饭，她自己则去车间里转了一圈。 　　她也不挑刺儿，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地走走看看，车间里的工人在她离开后，悄悄地讨论：“都说这个大闺女是个能的，原来我还不信，今儿见着，我算是知道啥叫真人不露相了，看着清清秀秀的小闺女，脸上还挂着笑，见了也是喊姨喊姐的，可只要她的眼神儿那么一扫，乖乖哟，心里咋就怕得慌呢？” 　　“可不咋的，那眼神儿看你一眼，仿佛把你的心肝肾都看得通通透透的，真是怪吓人的。” 　　“你说着话还真有谱儿，人都知道，这位大姑娘打小儿拜了师父给人看病，只需要给你把把脉就能知道你的心啊肝儿啥模样，哪个家伙事儿不好使了，有了病了，人家都能知道，可不是都能看透嘛！” 　　几个妇女说笑的声音大了些，手底下的动作可没有半点儿影响，一个个手底生风，一箱箱点心就制作出来，经过包装、打箱、入库，等待订购的客户用车将它们运走。 　　小秋和成河、金笛到办公室里吃过饭，成河自告奋勇留下来看着厂子，小秋带着金笛回了家。 　　两个人还么进门呢，就听到院子里一个仍旧保持着童音的男孩子声音，轻快而响亮：“我去接大姐他们，唉，早知道大姐今天这么早到，咱们就该早点儿回来……哎，大姐！” 　　迎面从大门里跑出来的就是小秋的弟弟小冬，半年没见，小家伙又长高了不少，暑假的时候，他还只到小秋的肩头，如今已经到了小秋的耳垂位置了，就这，还是小秋也长了好几公分呢，两相相加，小家伙半年足足长了十多公分。 　　眼前的男孩子已经有了少年的身量，但眉眼间仍旧透着浓浓的稚气，王家姐弟共有的清秀眉眼，若说小秋更多地随了母亲宋秀莲和小舅舅宋秀程的清秀俊美，小夏小冬的容貌更多地随了王家这边的容貌，除了眉眼相似，五官轮廓上更深邃立体些，脸型偏方，但又不至于是方块脸，虽然只是小小少年，却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必是容貌帅气的小伙子了。 　　小秋迎上去，上下打量着长成小伙子的小弟，满眼欣慰：“长高了，黑了，可也结实了，不错，不错，有点儿大人样儿了！” 　　之前小冬还急匆匆见大姐，可真到了小秋面前，隔了半年的小小子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羞涩和拘谨，听着大姐的夸奖，咧着嘴憨憨地笑着，却还是伸手将小秋拎着的饭盒瓦罐都接了过去。 　　小秋回头向金笛介绍自己的弟弟：“这是我弟弟王小冬，今年夏天就要成为中学生了。这是我同学好朋友金笛，你叫金笛姐就行。” 　　“金笛姐好。”小冬腼腆地叫人，仍旧懂事地把金笛手中拎着的东西接了过去。 　　三个人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从大门口里又走出两个孩子，少女与小冬相貌相仿，眉眼秾丽，若是皮肤再白皙点儿，绝对是个不输于小秋的大美人。只不过，姐妹俩美的类型不同，小秋是带着仙气儿的灵秀之美，不食人间烟火；小夏则是美的秾丽耀目，美丽大方让人亲近，不像小秋那么清冷。 　　另一个男孩子生的也极好，与小冬有些相似，但眉眼间要清秀柔美许多，带着些女孩子的秀美，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而且自从出来后就一直挂着羞涩的笑，安安静静的也不出声。王利社那个不着调的东西，给成贵的就是这一张漂亮脸蛋儿了。 　　“大姐！”小冬欢快地跑上来抱住小秋的胳膊。 　　成贵笑笑，低低地叫一声：“姐。” 　　小秋笑眯眯地看看自家妹妹，再看看堂弟，真是喜欢这三个孩子，不但一个个生的都好看，而且，看得出很健康很结实，更关键的是，从宋秀莲口中得知，三个孩子都很懂事，很自强自立，也能吃苦，没长歪，这比长得好看、考高分更让小秋高兴。 　　“这是我妹妹小冬，我大弟弟成贵。这是金笛，我同学加最要好的朋友，你们叫姐就行。” 　　小夏甜甜地叫姐姐，成贵也羞涩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自动退到后边，帮着小冬拎东西，不再说话。 　　一群人回到家里，夜色已经朦胧了，屋子里开了灯，因为几个人叽叽喳喳说话，宋秀莲也醒了，拢着头发从里屋出来，恰好迎上几个孩子进门。 　　看见金笛，宋秀莲笑着招呼，拿了点心和糖果，送到小秋房间里。 　　成贵和小冬小夏刚进家门，还没吃饭呢，小秋就准备去厨房端饭，被小夏笑着拦住：“姐，你这坐了一天车，回来又忙乎了半天，这会儿就别再忙了，歇会儿，我们去收拾就行。” 　　说着话，回头吆喝一声，成贵和小冬嘻嘻哈哈地跟着，一起去厨房，片刻后，就把饭摆好了，宋秀莲让了让金笛，得知他们已经在厂子里吃过了，这才和孩子们一起坐下吃饭。 　　放下门帘，小房间自成一统，金笛这才放松着靠在炕头上，把脚放进被子底下暖和着，一边舒服地叹着气一边问：“你们家的人都这么忙吗？” 　　好像从他们进门，就没见一个人闲下来过。王利民搁下几个人，就立刻开着车走了。宋秀莲吃过饭还准备去厂子里，连三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也忙到天黑才回家，看得出也是在外边忙了一天的，尚满是稚气的脸上有风尘有风尘，甚至脸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 　　小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把给弟妹带回来的各地特产拿出来，准备一会儿分给他们去。 　　“平常也没这么忙，这不是过年嘛，家里开的点心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忙一些，到过年就好了。至于几个小的，原本没他们多少事儿，这个寒假几个人闹着要自力更生做买卖，在家里批了点心去集市上卖……嘿嘿，看他们一个个兴奋得意的劲儿，应该生意不错吧。” 　　 　　第九百五十章 　　金笛默默地听着小秋说着她的家人，感受着她们家这种最底层的老百姓忙碌辛苦却充实的快乐，喃喃道：“你们家真好……” 　　都不管是宋秀莲还是几个小孩子，尽管看得到他们的辛苦，但每个人都是那么积极向上、满脸带笑，每个人都对明天充满了向往和希望，那里有他们看得见的，可以用他们的双手挣来的，实实在在，就在他们眼前，所以不会觉得迷茫，更不会觉得空虚啊寂寞啊无聊啊什么的。因为他们太忙，根本顾不上这些无用的东西。与她身边熟悉的那些孩子和年轻人都不一样。 　　小秋收拾着东西，回头一看金笛半垂着眼睛，表情呆怔怔的，不由失笑，走过去摸了摸丫头的额头，又按了按她的脉搏，确定金笛的身体并没有妨碍，这才松口气笑道：“累坏了吧？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洗漱一下就能休息了。” 　　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家里的大人节俭惯了，虽然装了热水器，平常却舍不得开，怕费电，都是现用才打开烧热水的。” 　　听小秋这么说，半点儿没有嫌弃家人的意思，有一点点无奈，更多的是满而浓的亲情。这种感觉，也是金笛在她熟悉的人和人家见不到的，她熟悉的那些人都不会注意这些细节，更不会热衷于家人的相伴守候，他们每日盘算着算计着，如何拥有更多的权利，站到更高的位置…… 　　看着小秋脚步轻快地走出去，金笛倚着被子想了许多。 　　只是，小秋这一次估计错误，家里人平常怕费电不肯开的热水器，因为他们回家，早早就烧好了热水。她去一看，立刻就转回来，叫了金笛去洗漱。 　　她们洗漱的时候，宋秀莲吃过晚饭，跟三个小的嘱咐一声，又匆匆去了食品厂。成河那孩子坐了好几天车，指定累坏了，她这个作婶子的，哪能忍心让孩子刚到家就去厂子里值夜受累。 　　在火车上滚了几天，没能好好洗洗，回到家自然要洗漱一番。 　　颠簸了几天，她也确实累了，洗漱之后，和金笛、小夏躺在一盘热炕上，听小夏叽叽咕咕说他们赶集的趣事儿，不知不觉，三个人都睡着了。 　　睡了一觉，小秋睁开眼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一点多，快两点了，她睡了将近四个小时了。 　　下半夜是最累、最困的时候。小秋担心母亲，起身穿了厚羽绒服，又用厚实的羊绒围巾把头脸包裹起来，拿了支手电筒，悄悄出了门。 　　县城的冬夜特别安静，只有边缘处的村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小秋快步走在漆黑的道路上，最初的寒冷感渐渐适应了之后，反而觉得空气特别清冽舒适，让人忍不住做个深呼吸。 　　白天就有些阴天，入了夜，天空上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颗星，也几乎没有风，根据经验判断，怕是很快就会有一场雪了。 　　她们到家就腊月二十七了，若是再下雪，加上小姨的情况，姥爷姥姥和小舅舅他们可能就回不来过年了。 　　小秋默默地合计着，脚底下片刻不停，没多久，就看到了食品厂里透出来的灯光，还有寂静冬夜里特别明显的机器声响。 　　宋秀莲也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儿，然后，就要起身去车间里转一圈，看看生产情况，也看看产品的质量状况。 　　这一圈刚刚转过来，正要进办公室呢，就听见大门上有人拍门，她诧异地走过去，因为对方手电筒的缘故看不清，只凭借猜测问道：“利民吗？你怎么大半夜赶回来了？” 　　“娘，是我，小秋！”小秋笑着在大门口回答，一开口，才感觉冷得说话都有点儿抖。 　　“哎呀，秋儿啊，你不好好在家睡觉，咋大半夜又过来了？还一个人摸黑儿过来，万一……磕着碰着咋办？”宋秀莲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加快脚步过去给女儿开门。 　　别看县城小，却并不是平静无波的，进了腊月，特别是临近年关的时候，偷东西的、断道儿的也多了，大姑娘一个人走夜路，怕得是万一遇上歹人……只不过这话，宋秀莲作为母亲没说出口。 　　小秋笑了笑，扬了扬手中拎着的一根一米长的棍子：“要是真遇上不长眼的，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娘不用担心我，我的力气大，一两个人不能把我咋样的。” 　　不管如何，宋秀莲拉着小秋进了办公室，因为生着煤炉，办公室里热烘烘的，一进来，小秋就觉得冻僵的身体瞬间融化了。 　　她烤炉子的功夫，宋秀莲冲了一杯热奶粉递到小秋手中：“你个孩子，过来做啥，怪让人担心的，我在这里，也不是干熬着，也能睡觉，只需要半夜里起来两趟去车间里转转就行，不用担心我。” 　　宋胜书在家的时候，他们父女俩是轮班的，宋秀菊出了事儿之后，宋胜书和钟玉琴去了京城，王利民那边的工程干到一半也无法脱身，厂子里的订单也接了，没办法推脱，没办法，只能宋秀莲一个人连轴转，熬着。 　　小秋嘿嘿笑，捧着奶粉暖着手，一边笑道：“娘别担心我了，我睡了一觉了，睡不着才来的。我既然来了，你就放心地睡一会儿吧。” 　　宋秀莲自己值班，根本不敢上床躺下睡，就怕睡死了，耽误了事儿。 　　小秋来了，推着母亲进了里间，看着母亲上床盖了被子躺好，这才退出来关了门。 　　她睡了一觉过来的，又走了一段夜路，一冷之下，人倒是精神了。 　　喝完奶粉，把杯子冲洗了一下，小秋就起身去了车间。 　　做过十多年老师的她，最懂得如何检查纪律。果然，当她站在窗户外边，透过玻璃看进车间里，就有工人明目张胆地把芝麻和白糖装进口袋中。 　　 　　第九百五十一章 　　八十年代没有监控设备，也没有先进的检视设备，再说，小县城里人少，扯鼻子带脸的可能还是亲戚，出入进行验身难免被人说个严苛无礼，坏了名声，别说生意没法做，家人住在县城里都不会舒心。 　　小秋眼看着有人偷东西，也没进去当场抓脏，她只是悄悄从大青花里摸出摄像机，将偷东西的镜头给拍了下来。 　　这个摄像机是她为了过年买的，原准备拍一拍家人团聚，欢度春节的镜头，留存纪念的，没想到，居然先用在了这里。 　　她站在窗外足足拍了二十分钟，发现，车间里偷东西的人就是那么两三个人，其他人都在忙着干活……就是不知道，真的是偷盗的只是这几个，还是，早就达成了分工，在场的人都有份儿。 　　小秋自然希望是前一种，但活了两世的她总是不敢太乐观。 　　她翻手，将手中的摄像机收了起来。转身去了趟厂子的厨房。过了五六分钟，小秋才从厨房出来。这次她加重了脚步，临进车间门还咳嗽了两声，才缓缓走了进去。 　　如此，车间里的工人们都特别认真工作，别说偷盗的没有，就连偷懒耍滑的都没一个了。 　　小秋拍拍手，见大家都停下手抬头看向她，笑道：“大家伙儿连续工作了几个小时也累了，歇一会儿，我让厨房里熬了热汤，去两个人领回来，大家喝一碗填填肚子，再继续干不耽误事儿。” 　　一听有额外的福利，尽管只是一碗汤，众人也颇有些意外之喜，一张张本来困顿麻木的脸都换上了一层喜色，更有两个嘴巴会说的立刻称赞起小秋来。 　　“还是大姑娘心地好，知道咱们熬夜加班不容易啊。” 　　“哎，大姑娘不愧是念大学的，这一举一动都跟咱们这些土老帽儿不一样，大气啊！” 　　小秋含笑看了看几个口灿莲花的妇人，看到其中两个人正是偷东西偷得最猖狂的，不由挑了挑嘴角，却笑着将眼底的一抹冷眼掩下去。 　　虽然中间休息了二十分钟，但这一个夜班生产出的产品并没有减少，反而比平常稍多了些，同时，破损率却降低了。 　　第二天早上，小秋就给宋秀莲商议，以后通宵加班的工人，中间休息两次，食堂免费供应两次热粥（汤），粥或者汤里要求有一定比例的肉。 　　工人们领回热汤，有人端了一碗给小秋，小秋也没客气，笑嘻嘻地接了，就在工人们中间坐了，喝着热汤，随意地聊了几句。 　　严格说，大多是工人们问京城什么样儿，京城里的老百姓是不是都坐小车住楼房，大学里什么样儿，她们在学校里如何……这些人大都没出过远门，别说千里外的京城，就是去过地区里的人也寥寥无几，他们生在此长在此，目光也就局限在县城和周边的村子里，对外边充满了无限好奇，也有无限的天马行空的相像。 　　小秋回答着他们的问题，一边暗暗打量着这些人的表现、从他们之间的互动上看，那几个偷东西的人和其他人一样，说说笑笑的，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呵呵，看来她不抱希望是对的。 　　一个夜班结束，小秋什么话没说，只将材料领用单和成品入库单统计了一下，根据正常的成品率核算，发现数量竟然基本能对上，也就是说，中间被盗的物资有限……这是打着细水长流的盘算呐！ 　　宋秀莲好好地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精神恢复了好多。洗漱一下，就接手准备白班的工作，把小秋直接撵回家，让她回去补觉。 　　小秋也没坚持，离开点心厂子，绕到小吃街那边买了油条、水煎包和豆汁儿，这才回了家。 　　这时候的油条没什么添加剂，炸的蓬松劲道，口味极佳；这里的豆汁儿就是黄豆打的新鲜豆浆，并不太浓稠，却豆香浓郁，比后来卖的什么五谷豆浆、营养豆浆都好喝，也不知是不是豆子本身的品质问题，这会儿农民种地用化肥的都不多，豆子也是千百年农民们自己传承的豆种，根本不用担心转基因、农药化肥这些东西；还有水煎包，与小秋在江汉城吃的汽水包做法类似，只不过她们老家的水煎包一般夏天是韭菜猪肉馅儿，冬天是大葱猪肉馅儿或者白菜猪肉馅儿。吃这个要守着锅吃，刚出锅的包子两面煎的金黄，带着一层菲薄焦香的酥脆面饹馇，中间的面皮儿却非常喧软，加上咸香浓郁的馅料，咬一口，真正的外焦里嫩、浓郁鲜香，汤汁四溢……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 　　回到家，天色还为大亮，没想到，小夏小冬和成贵已经起了，正在把批发好的点心装上自行车，看这样子，要赶时间出门，去赶集卖点心了。 　　小秋招呼三个人吃饭，一边进屋看了一眼，就见金笛睡得还沉沉的，倒是成河已经醒了，正迷迷糊糊坐在床沿上，头发睡得乱蓬蓬的。 　　“三哥，醒了就来吃饭了。”小秋笑着招呼。 　　成河这才怔怔地回头，随即一跃而起，笑道：“猛地睁开眼犯迷糊了，竟想不起自己睡在哪里了。” 　　少年极少出门，这一次游览了十来天，行程几千里，走过了好几个城市，猛地回到家，还真是容易犯糊涂。 　　小秋失笑，“你还怕有人拐走你嘛！” 　　兄妹俩说着话出来，就见小夏小冬和成贵已经差不多吃饱了，小夏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一边擦嘴起身，一边向哥哥姐姐再见：“我们走了！” 　　小秋跟上两步去，叮嘱三个人注意安全，却见那三个心急火燎地骑了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也不知她的话听到没听到……站在大门口，她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孩子临行前，父母唠叨叮咛的心情。 　　 　　第九百五十二章 　　 　　成河吃了早餐就又出门去点心厂了。小秋撑不住，进房间，往金笛旁边一躺，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显然金笛睡醒起床了。 　　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看见，估摸着金笛可能也去点心厂了，别的地方金笛也不熟悉。 　　简单洗漱之后，小秋把早餐剩的包子油条热了一下，吃了午饭，就起身出了门。 　　这一回，她没着急去点心厂，而是拜访了一个女工的家。 　　这位女工的丈夫两年前落水溺亡，她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还有常年咳嗽吃药的婆婆，日子过得极苦。这位却没有再嫁，苦苦守着老人孩子过日子。 　　小秋到了这家，没提其他的事情，只给女工的婆婆看诊治病。 　　老太太是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多年拖延下来，支气管炎延绵引发了肺气肿，如今天冷了就只能窝在炕上，稍稍一动，就佝偻着身子咳嗽成一团，别说不能帮着料理家务，反而还得儿媳妇一日三餐的伺候。 　　一见了小秋，没说几句话，老太太就抹起了眼泪：“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死，拖累栓子他娘，唉我真是活够了，又不敢自己寻法儿，就怕让栓子他娘但上个不孝的名声啊……” 　　被称为栓子娘的女工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却垂着眼没有作声。 　　小秋劝劝老太太，道：“您老别灰心，这病还没到不能治的地步呢……来，我给你看看……” 　　看诊之后，小秋给老太太施了针，又压了耳穴平喘镇咳。老太太一脸惊喜地看着收拾用具的小秋：“真是管用啊，胸膛里有空儿啦，不再堵得上不来气儿啦……” 　　老太太说了一大段话，竟然没咳嗽。女工连同她的三个孩子也都高兴起来。 　　小秋交待了几个注意事项，又说好了第二天还回来给老太太治疗，小秋这才在一家人感激的目光中离开。 　　晚上，吃过晚饭，小秋就去食品厂替换宋秀莲和成河。 　　最后，成河坚持留下，宋秀莲和金笛回了家。 　　这两个人一走，小秋就把前一天录的视频放给成河看，将他气坏了，气呼呼就要去找那些人理论。 　　小秋拉住他，将夜里录像取证的任务交给他。她自己则将婆婆生病的女工叫到了办公室，将她赶制出来的止咳平喘的药膏子交给她，细细地嘱咐如何服用。 　　送这位出门的时候，成河恰好低着头进来，没看见房间里有人，自顾自地说着：“秋，刚才我试了试，隔着玻璃也能录……” 　　抬眼看见房中的女工，成河愣了一下，随即向这位笑着点了点头：“栓子婶儿。” 　　那女工瞥了成河一眼，强撑起一抹笑，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就匆匆去了。 　　成河看着她离开门口，这才转回头来，歉意道：“我不知道她在屋里……要不要我单独找她谈谈？我和她大儿子认识，还在一起玩过。” 　　小秋轻笑着摇摇头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至于她儿子，在没搞清楚事情脉络之前，尽量还是不要惊动了。” 　　这意思，就是可以找女工侧面接触一下，只是不要接触对方的家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成河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不急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个大妹妹就成了不下于二哥的计谋小能手，成河已经习惯了只管听他们的安排做事就好。 　　夜里，兄妹两个轮番在办公室里睡觉，另一个去几个车间里打转值班。 　　也不知成河怎么和栓子妈说的，第二天，小秋离开厂子，回家的路上，意外遇上了栓子妈。 　　她说，那几个都是小班长的亲戚。 　　提起这个小班长，小秋也认识的，是小秋姥爷宋胜书的堂姐家的孩子，算起来，是宋秀莲的堂表弟，宋秀程的堂表哥，小秋的堂表舅。 　　之前，宋家成分高不如人的时候，宋胜书这位堂姐还挺关心他们家，两家平日里一直来往走动的。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宋胜书也觉得这个堂外甥还算通透，就让他做了车间里的班长，带着一班工人。 　　栓子妈说了这么一句，就逃也似地走了，好像做了多大的亏心事一样。 　　小秋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之前接触栓子妈，还想着让她代替那位表舅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因为夜里睡了觉，吃过早饭小秋也没有补眠，而是招呼上金笛出门，去赶集，筹备置办年货去了。 　　家里有鸡有鸭有鹅，猪肉也早在村子里定好了，都不用小秋操心。 　　说是赶集买年货，也没什么特定目标，两个人一路走过去，就是随意地逛逛，品尝品尝小吃，看到合心意的东西就买上拎在手中，逛到近中午，两个人竟然也买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关键是两个人吃小吃竟然吃撑了，连午饭都不用吃了，索性也不回家，直接在街上买了些吃的，送到厂里给宋秀莲和成河。 　　看两个姑娘连刷锅用的小扫帚都买了好几个，宋秀莲有些哭笑不得地留了点儿吃的，就连成河也一并撵回家了。 　　路上，成河才想起来说，二哥打电话来了，说等小舅舅放假，他们一起回来，二十九傍晚到家。 　　一听这话，小秋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就又放松了表情。小舅舅既然回来，那是不是说明，小姨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回到家，她瞅着空子给宋秀程打了个电话。 　　一听她询问，宋秀程就忍不住笑了：“你别替我担心，我都处理妥当了。我还有事，回去给你细说。” 　　年前，小舅舅单位工作特别忙，小秋也了解。既然小舅舅说处理了，她就不操心那个了，专心处理家里的事情。 　　晚上，小秋和成河再值班，就把几个偷东西的人调离了接触食材的工序，调到仓库，点数发货，准备第二天装车。借口也不用找，因为临近春节，各处的订单赶得差不多的，车间里再干一个班就能放假休息了，而仓库这边却还要多上两个班。多上班就多领钱，这几个人非但没觉得自己被发配，反而满脸欢喜地离开了车间，去新岗位报道去了。 　　车间里其他人都议论纷纷，说有亲戚关系就是好，还能多上班挣钱，个个羡慕的不行。只有栓子妈埋头默默干活，一声不吭。 　　 　　第九百五十三章 　　厂子小，各部门分工没那么细致，仓库里也就过年过节订单多的特别多的时候，会有一部分成品库存，其实平常大多数时间都是存放原材料的。 　　仓库这边的钥匙自然是由宋胜书和宋秀莲父女两人保管的，但平常了工人进仓库干活，也没人盯着，库房里的开了封的松仁、杏仁、葡萄干什么的都有，这又临近过年，那几个人在车间里偷还不敢多偷，就怕原材料和成品的数量差距太大被查出来。到了仓库，没了这层顾虑，他们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都把衣服口袋装的满满登登的。 　　临到下班的时候，加了一宿班的工人们，一个个面容疲惫地收拾场地，却没有人离开——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加班，都等着过年的假期安排。当然了，在宋家厂子里干过活的人都知道，连着加一段时间的班之后，除了确定好的工钱，每个人还会有红封。大家乐了这么多天，不就是等着这个嘛！ 　　结果让人颇为惊喜，不但有固定的红包，还有一份过年的福利：十斤肉、十斤鸡蛋。 　　算起来，即便猪肉和鸡蛋都涨了价钱，一份福利也花不了三十块钱。但额外多出来的，却格外让人惊喜。 　　而且，惊喜不止这一件，小秋还拿出几套衣服来，让大家试穿，说是过完年给大家订制工作服，连手套、帽子、口罩都有。 　　“……等着吧，咱们明年还要建新厂房，到时候，车间宽敞，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穿着工作服在车间里干完活儿，还能洗个热水澡，干干净净下班回家……”小秋给大家描绘出一个美好的工作环境。 　　正说着呢，就听另一边试衣服的地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原本议论纷纷的工人们突然安静下来。 　　那边一个人脱掉外套试衣服的时候，口袋里装的葡萄干撒了一地。 　　宋秀莲没做声，只转眼看向自己的堂表弟。 　　小秋那位表舅连忙上来解释，宋秀莲没做声，转身带着他去了办公室。 　　在场的人，就像有突然按了开关一样，重新活跃起来，一个个脸上都像毫不在意，根本没看见刚才那一幕一样，试衣服的试衣服，说笑的说笑…… 　　只有小秋拿了笤帚簸箕走过去，将地上撒的葡萄干全部扫了起来。 　　没过多少时候，小秋的堂表舅匆匆回来，点着几个人带去了办公室。 　　那几个人照旧拿了红包，也拿了过年的福利回了家。包括那位堂表舅，也没有明确做什么处置。但是，过完年之后，那几个本来就是临时帮工的人都没接到上工的通知。至于小秋那位堂表舅，则被调去王利民的工地，跟着王利民干活去了。 　　当天晚上，成岭和成江轮替着开车，拉着宋秀程一家三口、宋胜书老两口和宋秀菊一起回到了县城。 　　工厂这边基本完成了，连卫生都打扫干净了，晚上有雇用的两个老退伍军人看门，也不用家里人过去。 　　王利民的工程上也停了工，拉着一车在鸢城买的年货、烟花这些回了家。三个小的也终于结束了他们的赶集体验。 　　小冬的脸蛋儿冻得通红，却满脸笑地向家人说，“我们的点心都卖完了，连碎点心都没剩。” 　　小夏撇嘴：“可不是没剩嘛，虽说最后那些有些碎了，可也是三四斤呢，人家给钱他不买，偏偏不要钱白送了人，真是。” 　　一看这姐弟俩就是有故事啊，家里人都凑在一起，目光都关注到了三个小的身上。 　　小冬被一家人盯得有些羞涩，红着脸不肯说话。小夏则是不愿意更多地责备弟弟，也没了声儿。不得已，大家的目光只好落在成贵身上。 　　成贵平常话不多，这会儿却大大方方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却原来是赶集到最后，那个村子里一位孤寡老人林着筐子来街上捡烂菜，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棉袄却陈旧破烂，袖口衣襟都露着棉絮。 　　小冬看不过眼，恰好剩下三四斤品相有损的点心，旁边一个白白胖胖的人黏黏歪歪地讨价还价，想捡便宜，小夏给他一半的价钱，对方还嫌贵，小冬干脆拎起点心给了那个捡菜的老人。 　　宋胜书摸摸小冬的头，笑微微道；“嗯，做的不错。” 　　宋秀程在旁边看着，“你们赶集也去了好些村子，对各个村子的情况也有些了解，这样的老人不是第一次见吧？” 　　三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一滞，齐齐点了点头。 　　虽说，他们身边老百姓的日子大都好过了许多，基本上温饱都不成问题了。可也有一部分没有子女、身体有残疾、有病的人，缺乏劳动能力，日子过得仍旧很苦，在这临近春节，大多数人家都备了酒肉准备过年的时候，还有人在街上捡烂菜叶充饥…… 　　若不是赶集卖点心，几个孩子还见不到这些，或者说，平常里上学放学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即便看到这些人也不会注意……但，体会过挣钱不易，谋生的艰辛，三个孩子的目光早已经有了变化，他们已经学会感受人间百态，知道生活不仅有欢喜快乐，还有悲苦哀愁。 　　宋秀程回头看了看宋胜书和姐夫王利民，三个人的目光一会，宋秀程转回头，对几个孩子道：“那你们能不能找到各个村子里那些过不上年的人家啊？” 　　这回换成三个小的对了对目光，然后又是同时点头。 　　于是，当天，一家人的团圆饭桌上就做了个决定，从这一年开始，以后但凡家里的条件允许，就在年前，给本村和相邻村子里孤寡老人送去年货，让他们过个好年。 　　考虑到这些人的条件，他们筹备的东西都很实惠，一家一袋白面，一袋大米，十斤肉，五斤油。有这些东西不仅过年能吃上顿肉馅儿饺子，过完年，米面也还能再吃一段时间。 　　 　　第九百五十四章 　　和亲人们团聚的同时，小秋自然特别注意了一下小姨宋秀菊的情况。这么看起来，宋秀菊的精神稍显疲惫，吃饭的时候几乎全程没怎么说话，不过，她一贯比较内向，所以，她的沉默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或者说，大家都刻意地不去注意。 　　吃过饭，王利民和宋秀莲按惯例准备率先回三合村，收拾收拾村里的房子，然后孩子们再回家过年。 　　爹娘这段时间已经很疲惫了，小秋不忍心他们两个回家操劳，于是想跟着爹娘一起回去。 　　基于此，她瞅着一个空档，向小舅舅宋秀程打了个眼色，爷俩儿一起来到屋外，小秋自然问起裴文钧事情的处理。 　　宋秀程看着眼前的长成大姑娘的外甥女，含笑道：“那个人脚踏两只船，同时和餐馆服务员和女大学生谈恋爱，又要求怀孕的女友堕胎，而被女友杀死。” 　　怀孕的女子杀人？好像各国法律对妊娠期妇女都有特别条款，会减轻刑罚，而且一般会允许生完孩子，再入狱服刑。 　　但就这些情况判断，那名杀死裴文钧的女人，基本上不回有死刑判决，甚至可能刑罚不太重……这些，小秋都不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小姨的情况。 　　宋秀程看了一眼小秋，笑了笑道：“不用担心了，已经安排好了，过完春节，就安排你小姨去日国看看……见一见那两个女孩，或者只是去看一看裴文钧生活的地方，听一听了解案情的人的叙述，甚至只是看一看当地报纸的案情报道……她再回来也就该彻底放下了。” 　　小秋对这个安排比较赞同，与其让她在国内古思乱想，不如让她去亲自面对，哪怕当时会疼，但疼了，才会成长。她希望，小姨宋秀菊能够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脱离出来，抬头向前，好好生活。 　　“谁陪小姨过去？”小秋问。 　　宋秀程是国家工作人员，非公务外出限制的很严，轻易不被批准。小秋这么问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合计，她年后原本打算安心进行一段时间的医疗实践的，可若是小姨需要，实践活动自然可以放下。 　　“向传武。”看着小秋露出的惊讶表情，宋秀程笑了笑道，“他正好有一个出去的机会，顺便拜托他了。” 　　其实，宋秀菊能够顺利办好出国的手续，还多亏吴戈出手帮忙，不过，他没打算替吴戈宣传，特别是向小秋。 　　了解了前情，也确定了后续都安排妥当了，小秋也就把这件事暂时丢开手，把金笛和乔西都留在县城，她则跟着爹娘回了三合村。 　　老家的房子里，大娘魏爱梅和大嫂刘玉芝已经帮忙给打扫过了，连被褥都晾晒的蓬松喧软，特别是炉子和火炕，也烧起来，一进门热烘烘的，完全没有闲置房屋那种清冷的感觉。 　　一家人略加收拾，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宋秀莲将带回来的吃食分好了，王利民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去了小秋爷奶那边走了一趟，把他们买回来的年货放下。 　　然后，王利民留在爹娘身边，听一听王建国的叹息，还有李秀英稀里糊涂的絮叨，小秋则带着弟弟妹妹们往大伯大娘家去，往王利群大伯家去，还有大哥成海家。这一年，小秋甚至第一次去了二牤子和小姑王爱巧的家。 　　王爱巧第一胎流产，结了婚一直怀不上，隔了四五年终于怀孕生了个女儿，如今，孩子才三个多月，瘦瘦小小的，躺在昏沉沉的炕上，像个猫儿，连哭声都特别孱弱。 　　王爱巧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却苍老的厉害，头顶的短发稀疏蓬乱，鬓角竟然已经花白了。 　　小秋转眼看看破旧的两间土坯房，再看屋里仅有的几件旧家具……真是，满眼凄凉、困顿。 　　她心中纳闷，二牤子在成海大哥的养鸡场里干活，一个月怎么也得大几十块钱收入，这些年，不说起新房子换新家具，至少一家人温饱不应该有问题了吧？怎么看王爱巧和她的孩子，都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 　　她甚至觉得，王爱巧看人的眼神都木呆呆的，迟钝、麻木，炕上的孩子哭了，她也不着急照看，看着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了的样子。 　　对王爱巧，小秋没什么不忍心的，却实在看不下孩子的凄凉境遇。 　　回到家，她向王利民询问，才得知，王爱巧好几年不怀孕，自己怀了孕都没注意，只说难受，自己找了药吃了。然后，孩子生下来不长时间，就查出先心，县里医院说没法治，说不定哪一会儿哭狠了，就没了。 　　得知孩子是因为自己吃药才得了这种先天疾病，王爱巧打击太大，蒙着头哭了几天后，人就木了，一直呆呆的……她的奶水也被她哭没了，如今，那个孩子就靠着奶粉维系着，挨一天算一天。 　　小秋紧皱着眉头，“县医院里治不了，不代表其他医院治不了啊，现在已经有不少例先心病人通过手术矫治而痊愈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孩子再小，那也是一条命啊！” 　　王利民瞥了闺女一眼，很想说一声，现在医院里每天丢出来的死孩子何其多，那些人早就麻木了，哪里还会在乎多一个。 　　但，那孩子毕竟还是他妹妹的，叫他一声大舅，王利民心中其实也颇为不忍。一听小秋说有治疗的希望，连忙询问起来。 　　小秋道：“这事儿，你可得和我那小姑夫说好了，手术费可不低，前前后后，怎么也得大几万块钱。” 　　小秋说这话，不是说心疼钱不给孩子治疗，而是毕竟二牤子于东红和王爱巧才是孩子的父母，他们这些亲戚即便有意出钱给孩子治病，也得取得孩子父母的同意才行，别擅作主张花了钱，孩子没救回来。或者孩子救回来了，医疗费要不要偿还，如何偿还……都是事儿。弄不好，就可能让亲人变仇人。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与老爹谈过王爱巧孩子的事儿，小秋就丢开手不管了。 　　王利民做了这么些年买卖，也挣了一定的家产，给那个孩子做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矫正手术，还是不用小秋操心的。 　　她是看着那孩子无辜，实在不忍，至于王爱巧如何，又关她什么事儿？ 　　这天已经是年三十，也就是大年除夕。 　　王利民带着一家人都到老人这边吃饭，因小秋大伯王利军和老人之间的院墙早就拆了，过来和老人过年，也就相当于到王利军家一起过年。 　　大伯娘魏爱梅没得说，早早地就准备忙乎上了，之前准备好的过年菜，炸鱼、炸丸子、炸肉、蒜泥白肉、卤野兔、烧鸡，就收拾了七八个盘子端上来。 　　两口锅里都咕嘟咕嘟冒着香气，一个锅里炖的是黄河鲤鱼，一个锅里炖的是自家养的大鹅。 　　小秋和王利民说完话，就来到厨房里帮忙，大嫂在灶前烧火，见她进来就笑着阻拦：“这里烟熏火燎的，你快别进来了，小心弄脏了衣裳。” 　　小秋含笑不语，只把目光落在大嫂刘玉芝的肚子上。 　　冬天寒冷，人们的衣服都穿的厚实。刘玉芝穿着自己做的棉袄，外边还套着一件枫红色的羊毛外套，这款外套还是小秋去年送给她的，是小宽松的样式，小秋记得，去年刘玉芝穿的时候，腰身处还空空的，今年，却明显饱满了许多，显得鼓鼓囊囊的。 　　她凑在刘玉芝身边，抬手按了按刘玉芝的脉搏，随即收了手，一脸不出所料。 　　刘玉芝略显紧张，小声嗫嚅道：“嗯……日子太浅……嗯……” 　　小秋抬手止住她的解释，瞥了另一边和大伯娘一起忙碌着的宋秀莲，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她们这边，于是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想问你，我大哥也知道吧？你们怎么打算的？” 　　刘玉芝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一个女人，还是已经做了母亲的女人，第一个月、第二个月，你说粗心没注意到怀孕还有可能，到了三个月四个月，不可能还不知道。 　　那么，隐晦着没有声张，其实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他们想留下这个孩子。要是不想留，他们早早就去做了，绝不会等到这么大，还藏着掖着不敢声张。 　　刘玉芝脸色一下变了，有些紧张，却更多的是坚定。 　　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小腹处，垂着眼默了片刻，才颤抖着嘴唇道：“我想要着……我不舍得……” 　　这一句话就够了。 　　小秋再不用追问，抬手拍了拍刘玉芝的手背，轻声道：“那你这两天就收拾收拾吧，过完年跟我走。哦，可以带上鹏鹏，那边也能上学。” 　　之前紧张的要命的刘玉芝，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色平淡平静，仿佛一切皆在掌握的小姑子，突然间红了眼圈儿。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可不兴落泪。”小秋低声安慰着刘玉芝，好一会儿，才让她平静下来。 　　那边魏爱梅忙完了回头过来看锅，突然就笑起来：“我就说几个臭小子偷懒，没想到你们姊妹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敢磨洋工，让你们看的火呢？” 　　小秋回头一看，她和刘玉芝两个说话太投入，忘记照管灶膛里柴火，这会儿，灶底的柴已经烧透，火苗儿都熄了，只剩下一层闪闪的火星儿…… 　　她回头看向刘玉芝，忍着笑做了个鬼脸，一边伸手拿柴烧火，一边催促刘玉芝：“行了，你别窝在这里了，起来活动活动，回屋收拾收拾东西也好。过年四处里走亲戚的多，最容易露了风声，不能多耽误，你收拾好东西，明天我就送你们娘俩离开。” 　　刘玉芝略略犹豫，也就坚定了神色，点头答应着，起身往自己房子里去了。 　　她怀孕后，随着孩子日渐成长，肚子也势必一天天变大，这会儿亏得是冬天，衣服厚遮住了，可过完年，天气暖了，厚衣服穿不住了，肚子也大的遮不住……他们之前也在商议着出去躲一躲，可一直没确定去哪里躲……毕竟，就算是成海，也没怎么出过门。他倒是进过京，但对街道密目、四通八达的京城，真的谈不上亲切，甚至带着些畏惧的。 　　又考虑到京城的弟弟妹妹们，本身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帮上弟弟妹妹们，如今反而因为超生的事儿为弟妹们添麻烦……成海一直在犹豫。 　　刘玉芝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心情轻松地想：这回好了，小秋主动提出来带她走，成海就不用纠结了。 　　她也实在是怕，怕不定什么时候，自己怀孕的事儿就瞒不住了，被人举报了，她就得被拉去流产……每每夜里做梦，她都会被惊醒，背上一层冷汗。 　　这边的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主屋里，王建国的脸上却始终没有多少笑容。 　　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大概都猜得到，老爷子只怕是又想起那个不孝的小儿子王利社来了，自从王利社娶了魏娟，就再没回来过过年。 　　王利军看了一眼二弟，开口道：“爹，我和利民商议着，把小巧一家人叫过来，一起过年。您觉得咋样啊？” 　　“二牤子没爹没娘的……他们三口人确实冷清。”王建国叹口气说。 　　一听这话，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都明白，老爷子这是愿意把小女儿一家人叫来过年呢。 　　不管儿女们做过什么错事，父母心里终究是没办法不闻不问的，特别是相对于大儿子二儿子两家人日益兴旺的生活，小儿子小女儿过得艰难，就更让老人挂记、不放心了。 　　听老爷子这么说，王利军也多少有些尴尬地回头看向王利民：“老二在家陪着咱爹坐坐，我去……” 　　“不用大哥亲自去，打发孩子们去一趟，让小巧把孩子包裹严实了抱过来，天冷，别冻着生了病。” 　　 　　第九百五十六章 　　听说是去叫王爱巧一家人来吃饭，成江和成河都有些不想动。 　　成海无奈地起身：“我去吧。” 　　王利民笑着圆场，指使几个小的：“小冬成贵，你们哥俩跟着一起去。” 　　小冬和成贵年纪小，对王爱巧嫁人前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听到王利民吩咐，就齐齐答应了。 　　成江这时起身，将大哥按回去坐下：“大哥坐着，我们哥几个去就行了。” 　　成江一动，成河也不好再坐着，哼哼哈哈地招呼着两个小的一起出了门。 　　二牤子是孤儿，没有长辈亲人，过年也只有一家三口。王爱巧精神有些恍惚，哪怕过年，二牤子也只能自己烧火做饭。 　　成江兄弟几个到的时候，就见二牤子只是把王家送过来的炸鱼和炸肉，熥了两碗，再就是几个馒头了，成江一眼认出，馒头是她娘魏爱梅蒸的，因为魏爱梅蒸馒头有个习惯，馒头入锅的时候排列的特别紧密，所以蒸出来的馒头是一排一排的。 　　一听说王老爷子和王利军王利民兄弟俩让他们一家过去吃饭，二牤子二话没说就去招呼王爱巧。 　　王爱巧精神有些恍惚，二牤子喊了好几声，她才答应着，颤颤巍巍抱起襁褓里的孩子就要出门。 　　大年三十，外头寒风呼啸，至少得有零下十来度，三个月的孩子，露着头脸和一条胳膊抱出去……真会要人命的。 　　成江看不过眼，正要开口，二牤子已经拿过一件女式棉袄来，给王爱巧披在身上，又把孩子接过来，包裹上一层包被，将孩子的头脸部都遮挡严实。 　　包好孩子，二牤子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没再给王爱巧，只叮嘱成江成河：“看着你们小姑些，她迷糊。” 　　三个人到了王家，王利军和王利民拉着二牤子坐下喝酒吃饭。王爱巧和孩子则被魏爱梅和刘玉芝带进里屋，上了炕。 　　炕头烧的热乎，孩子到这里才把外边的包被揭开，露出小小的包在襁褓中的婴儿。 　　揭开包被众人都颇为惊讶地发现，小孩子居然是醒着的，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黑眼球特别多，也特别黑，黑水晶珠子一样，那么清澈、干净、美好。 　　仔细一看，这孩子生的居然是极好看的，只是因为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加上苍白的皮肤和口唇轻度紫绀，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么一番折腾，之前还被包被裹着，眼前大概一片漆黑的状况，这么点儿的孩子居然没哭。难道，她不应该害怕吗？ 　　刘玉芝看这两口抱着孩子过来，却没带奶瓶什么的，连忙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将鹏鹏小时候用的奶瓶子翻出来，用热水烫了，拎了鹏鹏喝的半袋奶粉过来。 　　冲好奶粉，拿给那孩子，她也很主动地来吃，可惜，她的身体实在不好，用力吸几口奶，就得把奶嘴儿吐出来喘几口气，待好点儿了，再含住奶嘴儿继续吃……看这孩子吃个奶都这么艰辛，小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不哭不闹了，大概，小小的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心脏禁不住哭闹吧！ 　　这孩子真的是极乖巧、极安静的，小小的一点点人儿，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屋里的陈设，屋里的人，乖巧安静地让人心疼。 　　李秀莲见着王爱巧明白了点儿，拉着她的手去吃饭，将鸡肉鱼肉都夹到王爱巧的碗里，堆地满满的。 　　小秋不想去桌上凑热闹，扯了个照看孩子的借口，拉着刘玉芝一起在里屋吃饭。 　　魏爱梅和宋秀莲也不勉强她们两个，特别是魏爱梅还只夸奖小秋懂事贴心，本是小的却总是照应几个大的。 　　那边饭桌上，王利民自然与二牤子商量起给孩子治病的事情来：“小秋说了，京城的大医院里能治，其他的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你们只拿拿主意，想不想给孩子把病治了？” 　　“病了？谁病了？”李秀英突然毛毛撞撞地抬起头，问紧挨着她的王爱巧。 　　王爱巧也不看她，平板地说：“晨晨。” 　　一听这名字，二牤子的眉梢就忍不住抖了抖，眼睛也垂了下去。 　　李秀英又迷糊了，絮絮叨叨着：“晨晨？谁啊？” 　　不过，她已经不是向谁寻求答案了，只自己低了头，絮絮地嘟哝着。 　　王利民替她夹了一块狮子头，“你吃这个，这个是肉，香。” 　　“哦，肉香。”李秀英就把前头的事儿丢开，念叨着肉香，慢慢把半个狮子吃下去。 　　王利军皱着眉头问：“这能治？咱们县城的大夫可说了，全世界都治不了……那么大点儿个人儿，别治不了病，还得开膛破肚地遭罪……” 　　这会儿的老百姓还有些传统思想，对外科手术比较畏惧，一提做手术开腹开胸，就觉得像杀人，九死一生似的。 　　王利民果断道：“怎么也得试试……” 　　王爱巧这时突然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看王利军，又看看王利民，“治，咱们治病。” 　　王利军和王利民被她突然打断，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王爱巧精神有些不好，木呆呆的，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两兄弟谁也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会儿又糊涂起来了呢？ 　　可王爱巧却好像一下看到了希望，重新找回了神志，竟是越说越清醒起来，“大哥、二哥，求你们救救我家晨晨……大哥，二哥，好人有好报，求求你们。大哥，你从小对我好，疼我，求你救救晨晨……就当给成海家肚子里的孩子积集福吧……” 　　这话一出，垂着眼睛的二牤子一下子抬起了头。其他人也齐齐一惊，只除了糊涂着的李秀英和定定看着王利军王利民的王爱巧。 　　她一脸焦急，满眼的恳切哀求……但与她对视的王利军，却在她眼底看都一抹狠厉，一闪而逝。 　　 　　第九百五十七章 　　“别胡说！”王利民呵斥一声，看着王爱巧不再盯着大哥王利军，这才重新开口，“既然我提起这事儿了，就是要想办法救孩子，可刚刚大哥说的也对，孩子小，生的病又那么严重，那可是心脏上生了病，虽说有不少手术成功的例子了，可也不是没有风险，还是有可能救不好，甚至可能连手术室都出不来……你和二牤子好好商量商量，商量好了，拿定主意，确定不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咱们就准备起来，还得让小秋联络京城的医院，给找最好的大夫，安排病房和床位……她联络妥了，咱们立刻就进京。” 　　王爱巧看都没看二牤子，直接道：“不用商量，咱们治！只要能救了孩子一条命，我下辈子给大哥二哥当牛做马都愿意。” 　　王建国也听不下去了，呵斥道：“胡说啥！” 　　王利军也道：“都是自家兄妹，这些话就别再说了，你要不是我们妹子，我们哥俩才不会多操这个心。” 　　看该说的话也说了，王利民道：“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总得二牤子表个态度。二牤子？” 　　二牤子一直半垂着头，听到点到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又低下头，闷声道：“我就是心疼孩子遭罪……” 　　王利民叹了口气：“遭罪只是一时的，若是手术成功了，孩子能长命百岁不说，以后也能和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上学……你要这样想，遭罪只是一时，若只是怕她遭罪，难道看着她……你说呢？” 　　二牤子没在抬头，垂了垂头，“嗯，我听大哥二哥安排。” 　　到这，给孩子治病的事情算是说定了。 　　成河见事情商定，就起身进了里屋，把桌面上商量的经过结果向小秋细细地说了一遍。 　　“……真是不知道这俩人咋做爹娘的，孩子病了不说着急治，还得等旁人替他们操心……这真是个命苦的！”最后一句，却是看着炕上熟睡的小孩子嘀咕的。 　　小秋却没注意大小伙子难得的温情镜头，她此时正微微蹙着眉，在心里合计着，然后在成河看着小孩子感性的时候，小秋已经站起身朝外走去。 　　“秋，你干啥去？”成河着急地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只能拔脚追了出去。 　　等他追到外边，就看到小秋正对自家老爹等人道：“既然决定给小表妹治病，咱们不如就趁着过年这个时候过去，这时候过去，医院里看病的人少，病房里的床位也比较容易安排……” 　　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有些意外，挣了片刻，王利民才迟疑道：“这大过年的……” 　　话说到一半，在看到大女儿眼中的坚持和不容置疑后，王利民随即改了口：“小秋对那边医院里熟悉，既然她这么说，咱们不如就听她的安排。给孩子治病，越早一天也越好！” 　　王爱巧一心就想着给女儿把病治好，一听二哥这话，起身就要回家收拾东西。 　　小秋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小姑，孩子的衣裳不用收拾，那边都有。” 　　挡住王爱巧之后，小秋转眼看向成江：“二哥，你去开车。大哥，你帮着大嫂收拾收拾，让她跟着，她当娘的会照顾孩子，也能给小姑帮帮忙。” 　　一听小秋提及刘玉芝，成江已经明白了。回头见大哥还迟疑着，立刻推了成海一把，低声提醒道：“赶紧的。” 　　小秋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上一辈子的今天，大年除夕夜里，检查队突然进村，把六七个孕妇带走，连夜做了手术。其中一个在外地躲了四五个月，就想着回家过完年再躲出去的，没想到，大年夜被堵在了家里。那个孕妇已经怀孕足足八个月，据说，孩子引出来后还是活的。 　　这还是成河说起王爱巧那句话，提醒了小秋，既然王爱巧精神恍恍惚惚的都能看出刘玉芝有了身孕，村里其他人难说没有注意到的。他们家日子过的红火，难说没有人嫉妒而偷偷举报的。 　　尽管，上一辈子，刘玉芝流产不是这一年，但小秋不敢心怀侥幸。 　　她对某些时期的某些政策不做置评，但她不会舍得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被扼杀，何况，这还是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这边三两句就把事情确定下来，各人都去忙乎的时候，小秋又想起一件事，裹了厚羽绒服，匆匆出门往王利群大伯家去了。 　　王利群干了近二十年的村支书，早已经世事洞察，只不过，年纪大了，不想平白得罪人，何况是一向亲如兄弟的王利军和王利民两家人。 　　小秋见了王利群，就说小姑家的孩子心脏病有发作的症状，必须去大医院治病，家里年轻的差不多都跟着去照料，剩下长辈和老人还请利群大伯和哥哥嫂嫂们多多照料。 　　一听小秋说年轻的都跟了去照料小孩子，王利群心里差不多就明白了，当即满口答应着，还主动问，要不要再从他家叫上几个人一起，被小秋婉拒了。 　　从王利群家回来，成江已经把车发动起来，王爱巧抱着小孩子，与二牤子一起上了车。后边是刘玉芝领着鹏鹏，成海随后拎着个旅行包也上了车。 　　宋秀莲和魏爱梅则急匆匆收拾了些吃的喝的，送到车上。 　　小秋回家拿了个小背包，最后一个上车，直接在副驾驶位置上坐好，然后透过车窗跟车下的家人挥手告别：“都回去吧……” 　　车子启动，缓缓跑了起来，驶离了三合村。 　　邻里百舍的听到动静也有出来的，见此就又好奇地（关心地）过来询问，王利军王利民等人都是一脸忧心忡忡。 　　“巧家那孩子发了病，这不赶着去医院了……” 　　“亏得孩子们借了辆车回来，要不然今天这事儿还真就难办了。” 　　听这哥俩似真似假地话，邻居们不管心里咋想，嘴巴里却都是宽慰、赞叹的话。 　　“现在医院的水平高了，没事儿的，不用太担心啦。” 　　“你们哥俩这才多大年纪，就啥事儿不用操心了，你们家的孩子们真是个顶个出息啊……” 　　 　　第九百五十八章 　　车开回来，成岭停在他们家的，成江过去开车，他和两个哥哥也过来送行。 　　看四邻八舍的人还堵在门口问这问那的，成岭看了两个哥哥一眼，三兄弟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回了家。 　　路上，三兄弟谁也没开口说话，到家后，沉默着吃完午饭，王利群照例回房午休，刚躺下，成岭就跟了进来。 　　“爹！” 　　“嗯，什么事？”王利群见小儿子进来，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起身，只回头看过去，等着小儿子说明来意。 　　“爹，”成岭又叫了一声。看得出，他虽然来到父亲面前，却对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些犹豫的。 　　王利群躺不住了，一翻身坐起来，扯过被子上的棉袄披在身上，看着小儿子道：“到底啥事儿，有啥说啥，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成岭抿了抿嘴角，好像安安鼓了鼓勇气，这才开口：“爹，我觉得，成海他们一定是听到风声了……” 　　“什么风声……”王利群下意识地反问，只是，话没问完，自己就已经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风声，能让普通老百姓如此紧张的，无非那一件事情罢了。 　　这会儿，王利群的老伴儿也挑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成岭父子说的最后一句，小秋这位大伯母也是个明白人，心里一转也明白了丈夫儿子说得什么事儿，于是，也压低了声音插了一句：“成海家一冬天不大出门，前儿我过去串门见着了，我估摸着，最少得四个多月了。” 　　王利群看了老伴儿一眼，又转回来落在小儿子身上：“这事儿，我不给他们报上去就已经是看了庄邻的情面了，若是……” 　　见老爹犹豫迟疑，成岭反而镇定下来：“也不用您亲自出面啊，家里几个淘小子走东家串西家的，也该派一回用场了。” 　　王利群沉吟片刻，到底是摇了摇头：“小孩子们不行……这事儿还得你老爹我出面。” 　　“可是，爹，您也不能把自己个儿搭进去啊……”成岭一听这话，反而担心起自家老爹来。 　　王利群翻身下炕，一边穿鞋一边给了自家老儿子一个白眼儿，心说，这孩子在外头几年，还当他见了大世面见识不俗了，没想到还是太嫩，就这份沉着果断，不说比成江，就是小秋那个丫头都差太远了。 　　成岭不放心，跟着老爹后边出了家门，却见老爹竟然直接去招呼上村里的小班子，然后大模大样地往村子里一路排查去了。 　　他们这个小班子不止一次在一起商议，大家的意见其实都差不多，村里的生产、经济搞上去，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先进如何，落后如何，又不掉块肉。 　　所以，之前但凡检查、抓人，他们都是表面配合，暗地里怠工。 　　这一次见王利群大年三十带着人全村排查，民兵队长还有些不理解，抱怨道：“利群叔，大过年的，您老不在家喝小酒，出来走家串户的找骂啊。” 　　王利群瞪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旁边的老会计却扯了扯民兵队长的棉袄，低声道：“亏得你还号称神猎手，就这水平儿啊？你逮兔子，不还得在草里趟一趟，把兔子惊起来，才好开枪啊！” 　　“呃，这样……” 　　只是，转了一圈儿后，王利群并没安排后续，而是就地解散，让各人回家过年。 　　民兵连长回头看看老会计，老会计脸上挂不住，就出声道：“我说利群啊，你领着大家伙儿挨了半天冻，连碗热水也不给就像打发人啊？哎，我今天还就赖上你了，咱们都去尝尝，他家三儿子孝敬的好酒去啊！” 　　这一声，立刻得到了所有小班子成员的赞同，簇拥着不情不愿的王利群去了他家。 　　大过年的，各家的酒菜都是现成的，一看王利群领着村里的小班子成员回来，他老伴儿和几个儿媳妇一起动手，不消十来分钟，就摆了一桌子好菜。 　　王利群的三个儿子也都上了桌，给这些人斟茶倒酒，又说话调节气氛，几杯酒下肚，好像所有人的烦忧都没了，一个个兴高采烈、满脸放光，说话也都特别豪迈大气起来…… 　　年夜饭都没顾上吃，裹着军大衣的成岭躲在村口的树丛后边，怕人看见，他还不敢动弹，只能蹲在一蓬比较密的灌木后边，悄悄地关注着出村的路口。果然，天刚一落黑，村子里那个怀孕八个月，回来过年的孕妇就偷偷离开了。 　　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成岭空着肚子，又冷又饿，因为蹲的时间太久，双腿都蹲麻了，正想起身活动活动，就见从村里又走出来两个人，男人扶着女人，走的慌慌张张的，那个女的走几步还回头看看村子里，然后抹抹眼泪继续走…… 　　成岭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起身了，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阴沉的没有一个星子的夜空，好一会儿，才觉得眼窝里不那么烫了。 　　陆陆续续的，又过去了三四拨人，陪同的人或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有一个脚步略显蹒跚的孕妇。 　　路上终于没了人迹，成岭估摸着村子里偷偷怀孕的妇女走的差不多了，真有剩下的，那也没有办法了，他们已经尽心了……他起身，捶捶麻木难受的腿，怕打着身上滚得一层土，慢慢地回了家。 　　小秋成江成海都走了，剩下成河带着三个小的在院子里、大门口放鞭、放烟花，又引来邻居家好几个孩子，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只是屋里就剩下六个大人，虽然守着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气氛却格外冷清。 　　王建国又喝下一杯酒，将酒盅子一撂，背着手走到大门口，看几个孙子孙女放鞭放炮去了。 　　王利军也随之起身，招呼魏爱梅把饭桌挪到里屋的炕上去。他和王利民扶着李秀英老太太上了炕，慢慢吃东西喝酒。魏爱梅和宋秀莲把外屋收拾出来，准备一会邻居们看电视，除夕夜的春节联欢晚会，虽然只办了三期，但已经成了全国老百姓最期盼的年夜大餐。 　　第九百五十九章 　　随着日子好起来，村子里买电视机的人家多了不少，数算一下，全村得有十多台电视机了。 　　电视机多了，有电视机的人家也终于不用像放电影一样了，但平日，每晚吃过晚饭，还是会有相熟的关系亲近的邻居过来看电视。 　　前一天看完电视告辞回家的时候，众人还约好了都过来看春晚的，可白天，王家那么大阵仗，开了车去京城给孩子治病，邻居们估计是担心这家人心绪不宁，心情不佳，不好打扰，这天晚上，居然没一个人过来看电视。 　　成河带着三个小的玩累了，冻透了，终于回到屋里，宋秀莲拉着几个孩子塞到炕上暖和着，魏爱梅则去厨房煮饺子，给几个孩子填肚子、暖和。 　　等宋秀莲安置好孩子，走到厨房里的时候，就看见魏爱梅正窝在灶坑前，呜呜咽咽地在哭。 　　自家女儿不能在家过年，她心里都不好过，何况大嫂三个小子走了俩，儿媳和心肝宝贝的大孙子也走了……难怪魏爱梅伤心难过。 　　“大嫂，别哭了，过年呢！”宋秀莲忍着泪，将一条毛巾递到魏红梅手中。 　　魏爱梅接过去毛巾，想把脸上的泪擦干，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用毛巾捂着脸呜咽起来：“这是咋啦，年都不让人好好过啊……” 　　宋秀莲性格温柔软弱，但接受父亲的点心生意，照料点心铺子和厂子，时间长了，性格虽然仍旧温柔，但软弱的部分减了大半，相反，多了些决断和坚毅。 　　她在魏红梅身边坐下，照看着灶里的火，一边柔声道：“你要往好处想，一个年不能在一起，明年，咱们家就能多一口人了呢。” 　　又道：“越是这样，咱们越是不能给人看出来呢，若不然，很可能引人怀疑呢。若是引得人追了去，孩子们这罪岂不白遭了？何况，还有肚子里那个……” 　　魏爱梅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不过是过年的欢喜气氛突遭变故，一时难过罢了。竟宋秀莲这么一劝，她也麻利，用毛巾用力地抹了抹眼睛，就收了悲声，火光映照下的目光坚毅，只是声音仍旧透着浓重的鼻音：“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恰好锅里的水开了，宋秀莲拍拍她的手，起身开始下饺子，饺子下锅，宋秀莲又洗了两个鸡蛋丢进锅里：“等会儿用鸡蛋滚滚眼睛，省得明天一早肿了，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让人看出什么来就不好了。” 　　说是给几个小的下得饺子，其实多了不少，一起端进里屋的炕桌上，老老少少上炕的上炕，拉凳子的坐凳子，围拢在一起吃饺子，看着春晚，虽说少了好几口人，却谁也没提这事儿，只说笑着吃饺子过年。 　　还差半个小时零点，小冬和成贵就按捺不住了，将早就准备好的大盘鞭炮和十数种大小不等的烟花搬出来，催促着三哥成河出去放鞭放花。 　　王建国上了年纪，精神不济了，靠在炕头上，看着电视睡着了。李秀英更是早早就回自己房间睡下了，电视都没看。 　　王利军王利民两兄弟一晚上喝了一斤多五粮液，却没多少醉意，看几个孩子闹腾的起劲儿，王利民也跳下炕，趿拉了鞋往外走：“走，咱们也去放鞭放花，去去晦气，来年顺顺利利，……（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 　　王利军用力地抹把脸，高声答应着，也跟着下了炕往外走，一边还招呼妻子和弟妹：“你们俩也穿得暖和和地一起来，孩子们不在家，咱们家还该咋热闹就咋热闹！” 　　魏爱梅和宋秀莲正想收拾收拾炕桌上的杯盘碗筷，等过完零点，基本没人吃喝了，把这些残羹剩饭撤下去，换上干果点心水果，或说话守岁，或抱着孩子睡一觉…… 　　不过，听王利军这么招呼，魏爱梅先麻利地答应着，随手拉了宋秀莲一起，回身去拿平常穿的旧羽绒服。 　　王利民站在屋门口，回头朝着妻子和大嫂笑：“你和大嫂的新羽绒服呐？” 　　“呵，这大半夜的，老二你就闹吧……”魏爱梅笑着道。 　　不等她说完，宋秀莲已经笑呵呵答应了：“在呢，我这就去拿。大嫂，把新袄拿来穿上，咱就是要穿地新新鲜鲜的出去！” 　　被她这么一说，魏爱梅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各自回去，拿出自己过年的新羽绒服穿上。顺便，成河和小冬小夏成贵也被各自老娘扯回去换了新衣裳。 　　王利军和两位老人的院子合在一起后，一开始只是把中间的墙拆了，大门用了王利军家原来那个，今年春上，王利军抽空儿把房子加了一层砖皮儿，院墙也加固加高了一番，简易的大门也翻盖了，起了穿堂门楼，大门出厦。过年，出厦下面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明亮喜庆，在一片黑乎乎的村子里，分外亮堂醒目。 　　大红灯笼下，魏爱梅和宋秀莲站在一起，都穿着湛湛新最新款的毛领羽绒服，曾经的农村妇女，日子好起来后，没了风吹日晒，皮肤都白皙了许多，年前，宋胜书还没去京城的时候，宋秀莲拉了魏爱梅特意去了一趟市里，烫了头发，如今，两人站在灯笼下，真的不像农村种地的人了。 　　王利军和王利民也穿得整整齐齐，脸色红亮地站在门口，招呼着几个孩子放鞭放花。 　　快到零点，村里家家户户都出门放鞭放炮，几户邻居家看到王家门口的情景，都多少有点儿意外。 　　刘小芳穿着大红的面包服，看见小夏就走过来说话，看见魏爱梅和宋秀莲走出来禁不住愣了下，羡慕道：“大嬢嬢和二嬢嬢打扮的真好看！” 　　不但穿着最新式的羽绒服，还都烫了头，看着像是城里人呢！ 　　她再看自家门口，那里没有人，更没有灯笼，黑漆漆地……她家只有她和妹妹，老爹嫌弃没有男丁，每年都不放鞭。 　　第九百六十章 　　 　　每每过年，他爹倪顺的脾气就格外暴躁，喝了酒就骂骂咧咧，还不能劝，一劝就呜呜地哭，说自己绝户了，将来连个养老送钟的都没有。 　　她们家过年一点儿喜庆劲儿都没有，她记得娘身上好几年没添新衣裳了。至于她身上和妹妹身上的面包服，还是她饿了几个月肚子，省下来的饭票卖了钱买的。 　　小夏嘿嘿地笑：“都是我姐给买的，喏，我身上……” 　　说到这里，小夏突然注意到了好朋友脸上的没落之情，还有她身上穿的薄薄的面包服，看着面料和她身上的羽绒服似乎挺像的，其实一点儿不暖和。姐姐也给她买了几件，不过都是春秋穿的，真冷的天穿根本不暖和。 　　小夏心思一转，难得地有了几份女孩子的细腻心思，她拉了刘小芳的手，悄悄往自己家里去，一边道：“我告诉你，你别给旁人说，我身上的衣服是我姐不穿了给我的，我姐带回来好多，嘿嘿，我给你说，你可能都不信，我姐两年没长个了，今年突然又长了好几厘米，是不是挺奇怪的？嘿嘿，不过，我倒是挺高兴的，我姐长了个儿，她好些衣服都不能穿了，都带回来给我了。走，我带你去看看啊……对了，我姐比我苗条啊，她拿回来的衣服，好几件我都穿不上，你苗条，你去试试？旧衣裳啊，你要是嫌弃就算了……” 　　小夏身上的橘子红大羽绒服真是很好看啊，衬着她红扑扑圆鼓鼓的小脸儿特别漂亮。小芳之前就觉得好看，没好意思使劲儿夸，没想到竟然是小秋不能穿了拿回来的旧衣服。 　　想起小时候，小秋细细瘦瘦，头发黄黄的模样儿，很难想象现在那个完全出落的仙女儿一般的人儿，小时候，她在村里是人人见了都要夸漂亮的孩子，如今，别说小秋，连小时候皮肤偏黑的小夏，都出落的大方漂亮，穿的最时髦的衣裳，戴着最洋气的围巾，连脚上的小靴子都是县城里没有的……早已经不是她能比的了。 　　“哎，你嫌弃就算了！”小夏失望道。 　　刘小芳猛地回了神，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嫌弃啊，你姐拿回来的衣裳，咱们县城都没有卖的呢， 　　穿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眼红，我傻了才会嫌弃！” 　　“嘿嘿，你不嫌弃就好，走，我带你去看看，合适的你都拿回去。”小夏一边拉着刘小芳往自己房间里走，一边在心里合计，待会儿把自己小时候没怎么舍得穿的几件棉袄拿出来，让小芳看看，不嫌弃就给她妹妹小玉带回去…… 　　刘小芳她娘好不容易躲着藏着又生了一胎，却没想到是个女孩儿。 　　倪顺原来只是各色点儿，自从小芳妹妹小玉生人，倪顺就像被抽了筋，干什么都没劲儿地里的庄稼不咋上心，对刘小芳母女三人也没点儿好脸色……可怜刘春娥，小时候被爹娘娇惯着养大，怕她嫁出去吃苦受气，还特意招了上门女婿，可结果…… 　　如今，刘春娥白天要下地种田，风吹日晒，回来还得照顾家务，伺候二女儿和丈夫吃喝，倪顺爱喝酒，喝了酒就骂骂咧咧……唉，要不是小芳家和舅舅刘春生相邻住着，倪顺说不定都要打骂妻女了。 　　两个女孩儿悄悄溜回家去看衣服，这边王家门口的鞭炮开始燃放，上万响的鞭炮，各式各样的烟花，大地花开、春回大地、火树银花、笛声报春、大团圆、满堂彩……数十种，不但有村里人没见过的烟花，还有两大箱礼花弹，打出去的花能飞到半天空，然后轰然绽开，一朵花就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连相邻的村子都能看得见。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只是放一挂鞭炮，放完了，看见老王家这边放礼花呢，也纷纷凑过来看。 　　王利军王利民加上王成海三所院子前边，挤挤挨挨站满了人，差不多村里人都来全了。 　　火树银花、焰火升腾下，一张张笑脸，似乎把傍晚那小小的插曲忘记了。 　　等王家的焰火放完，已经快到一点了，村里人这才打着招呼，三三两两地回了家。 　　到了这个时间，岁也守了，春晚也看完了，焰火也放了，人们回到各自家里，大都上炕小睡一会儿，打个盹儿，四点多，五点之前，就又要起早儿吃饺子拜年了。 　　王利民和王利军就留在老爷子这边打个盹儿算了，宋秀莲带着两个小子回家，正好遇见小夏送了刘小芳，也站在自家大门口。 　　“咋站在大门口不进去，多冷啊！”宋秀莲快步往家走，一边招呼二女儿。 　　小夏笑嘻嘻凑过来，搂了老娘一根胳膊，将自己一只手塞进宋秀莲手中，一边道：“我刚出来没多会儿，我的手热乎吧？” 　　见宋秀莲放了心，小夏又道：“我刚刚叫小芳过来，把我姐拿回来的衣服给了她两件。还有几件小的，我也收拾在一边了，娘，你那天瞅空儿给春娥姨吧，让她看看，给小玉穿行不。” 　　宋秀莲在县城做生意，回村里的时候少了，但之前她和刘春娥走得比较近，当年，她被婆婆欺负的时候，刘春娥没少帮衬、开解。 　　欣慰小女儿也懂事了，想事周全了，宋秀莲摸着小夏的头发笑着点点头，撵着她和两个男孩子回房睡觉了。 　　小夏临出门，突然想起来回头道：“我姐打电话回来了，说已经到了，大嫂她们都好，让你们放心。” 　　宋秀莲应了一声，看着小夏回了自己屋，站了一瞬，复又抬腿往老宅子那边去了。大嫂惦记着呢，赶紧过去说一声吧。 　　这边村子里很快寂静下来，除了每家每户一宿不熄的灯火，就是各家的狗狗，蹲在自己窝里欢快地啃着肉骨头了。 　　所以，村口一有动静的时候，狗狗叫的都特别有劲儿。 　　最开始，疲惫极了的人们还不以为意，可当狗吠声响成一片的时候，村子里刚刚睡下的人们纷纷起来，穿了棉袄，揉着眼睛出来查看。 　　第九百六十一章 　　 　　王利民和王利军哥俩刚睡着，听到动静不对，连忙起身出来，就看见一队人拿着三四支手电筒飞快地朝着自家方向走过来。 　　老哥俩睡得迷迷糊糊出门，被冷风一激，本就清醒了许多，等看到这来势汹汹的一队人马，两个人仅剩的一丝睡意也当即散了个干净。 　　王利民看了大哥一眼，哥俩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这队人的来由。 　　王利民往前一步，不着声色地把大哥王利军掩在身后，迎上来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笑着扬声招呼：“谁这么心急啊，这么早就起来拜年啊？” 　　“大过年的没大没小的！”王利群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意地喝骂一句，人也随即来到了近前，跟王利民介绍后边的来人，“镇里的领导们下村检查工作……” 　　王利群一边介绍着，一边用手电筒晃了晃人群，王利民这回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大部分都是镇里的干部和工作人员，为首的一名是宋清连，正是泰平镇主管计生工作的副镇长，因为作风冷硬，人送外号‘剃头宋’。 　　一看这位，王利民就笑了：“原来是宋镇长，大过年的，您这领导也不休息，心系于民……” 　　王利民作为全镇首富，没少给镇小学和中学捐助，之前没少接触宋清连，每次见面宋清连对王利民可是客气亲热地很。可显然，今天宋清连不是来要捐款的，不准备给王利民这个面子。 　　他脸色冷淡淡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利民，道：“有人举报你们家有育龄妇女计划外怀孕，你王利民也是咱们镇的致富领头人，可不能在利国利民的国策方面变成拖后腿的人啊！” 　　王利民一看他拉着个脸，翻脸不认人，也不再和他套什么近乎，却也暂时没准备闹僵了，只摊着手装糊涂：“这是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啊，我们家的孩子都小，不是上大学的就是上中学的，哪个怀孕啊！” 　　“别跟我们胡搅蛮缠！”宋清连身后跳出一个年轻人，横眉立目地呵斥道。 　　王利民对宋清连还保持着一点点客气，对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可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麻蛋，你一个和长海长江差不多的小子，也跑到我眼前呵呵斥斥的，再对你客气，我王老二在县里也没脸了！ 　　“哦，恕我王老二眼拙，竟不认识。宋镇长你看，你也不给介绍介绍，这位口气这么大，难道是上头的人？” 　　宋清连回头狠狠瞪了那个毛头小子一眼，转回头来，干咳一声，掩饰了尴尬，还不得不应付王利民，谁让人家是镇上（实际上可能是县里的）首富呢？ 　　更何况，王利民可不止是个发了财的土农民，人家与县领导们关系好着呢。而且，如今又开办了建筑装饰公司，这是奔着大买卖去了，以后说不定就是地区首富、省首府……他还是不要得罪死了才好。 　　“咳，那个，利民啊，大家也是按照政策工作，这有人举报到镇里了，咱们也不得不过来看看情况啊，要不然，工作没法干啊，你说是不是？多体谅体谅，大过年的，都不容易啊。”宋清连想了想，决定还是用怀柔政策。 　　王利民也不准备把他得罪死了，也哼哼哈哈地答应着，等听宋清连点明说是有人举报王长海的媳妇怀了二胎，王利民就惊讶地一拍脑袋道：“这可真是的，我妹夫妹妹你认识吧？不是我大妹妹，是我小妹妹。” 　　宋清连哪里认得王爱巧啊，二牤子一个平常的老百姓，宋副镇长也不会费心记着啊，却只能随口答应着。 　　王利民就说：“对啊，夏天的时候，咱们还一起吃大鹅来的……嗯嗯，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说正事儿……我妹妹妹夫结婚六七年了，一直要不上孩子啊，好不容易今年得了个闺女，却又先天有毛病，先天性心脏病啊，咱们县医院都说没治了，我妹夫妹妹都死心了……这不过年嘛，我家大闺女在京城学医的，回来一看那孩子，说是有治，京城的大医院就能做手术，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我闺女就给联系了京城的医院……这不，今天才得了信儿，京城医院里终于有了床位了，这种事儿，拖拉不得，说知道床位明天还有没有啊，于是，今天他们就一起去京城，给孩子治病了。我那妹妹妹夫说句不好听的，没啥本事，我们怕他们照顾不过来，这不打发大侄子两口子跟着去，大侄子能跑跑腿儿，大侄媳妇能帮着照顾照顾孩子……哎哟，大哥，成海家真的没怀孕吧？若是怀孕了，这大大老远的，上千里地奔波过去，可别伤着……” 　　王利民拉拉杂杂，扯七扯八地说一大通，最后拉出王利军给他作证。 　　王利军受累多，脸上风霜明显，显得老相许多，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更像五十多岁的，而且，面相周正、老实，带着农民特有的淳朴憨厚。 　　他摇摇头，一脸茫然：“这我还真不太清楚，咳，那啥，应该没有吧，见天价去养鸡场里忙乎，推车子、挑扁担的，要是有了哪里能干这些活儿啊。养鸡场里雇了人，她不干也不是没人干……” 　　这哥俩一唱一和地说了一通，没明确否决，但意思就是人家媳妇儿没怀孕，而且，人也不在家。 　　关键是，人家大过年的离家还有很正常的理由，给孩子治病救命，可不就管不了过年不过年嘛。 　　宋清连瞥了一眼身后站的王利群，心里暗骂，难怪这位一听说往王利军王利民家来都不咋着急，原来早就知道他们找不到人，白跑一趟啊。 　　正合计着，王利民挽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背对那一群人，压低了声音道：“宋镇长，今儿这事儿让大伙儿白跑一趟，我们也是真的没想到，这样，大过年的，给兄弟们买壶热酒暖暖身子……那啥，是哪个王八蛋瞎胡说举报我们啊？这不是给领导们添乱嘛！” 　　说着话，王利民手中一沓钱已经巧妙地塞进了宋清连的大衣口袋。 　　 　　第九百六十二章 　　宋清连的手伸进口袋一摸，哎哟，这首富就是不一样，办事儿敞亮啊，这一出手大方的，没一千也有大几百了，确实够他们好好吃喝几顿了。 　　“兄弟啊，平时行事儿是不是得罪人了？这邻里住着还是把关系处好了才行啊。”宋清连心里满意，自然也半含半露地透了点儿消息。 　　“嗯，多谢镇长，咱以后多注意。”王利民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肃正了神色，跟着宋清连转身回来。 　　宋清连招呼几个人：“既然这个没在家，咱们也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再去别家看看。快走，待会儿有人起来下饺子，热闹起来，就不好办事儿了。” 　　说完，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走了。 　　王利群也跟在队伍中，跟王利民王利军悄悄地碰了碰目光，就也跟着走了。 　　王利民和王利军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扫荡一般的队伍往村子里去，几乎同时叹了口气。这大过年的，闹腾得不得安宁……真是赶得上当年的扫荡了。 　　不过，两兄弟也就只能叹叹气，他们能护住自家已经不容易了，村里的其他人，他们看着再不忿，也是有心无力啊。 　　转身往回走，王利民道：“大哥回去安抚安抚爹娘和嫂子，我也家去趟，他们指不定咋害怕呢。” 　　王利军点点头回去了，王利民也回了自家，眼看着凌晨三点了，村里狗叫个不停，不让心大的谁也睡不着，王利民回到家，上炕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同样睡不着。 　　安抚了妻子几句，看着宋秀莲放了心，渐渐呼吸平稳睡着了，王利民却枕着胳膊，瞪着眼睛看着屋顶，琢磨着下一步该做点儿啥，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本就该是护着妻儿的，却反过来要孩子替他们护持操心，每每想起小秋瘦弱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和愧疚。 　　村子里鸡鸣狗吠地折腾了小半夜，这么一闹，村里原本四点多就有人下饺子放鞭的，也都没了动静。 　　直到过了五点，几乎一宿没睡的王利民起身下炕，顺便叫醒妻子，一起到大哥大嫂的院子里，王利军和魏爱梅也是一脸疲倦地起来，四口人凑一堆，魏爱梅宋秀莲进厨房下饺子，王利军和王利民则准备桌子，将前一晚供的香续上，然后准备鞭炮，再分别叫老人和孩子们起床。 　　五点半，王家第一个放起了鞭炮，一万头的鞭炮在门前的长杆子上绕的密密匝匝地，噼里啪啦响了足足二十多分钟…… 　　王家的鞭炮响起，村子里也陆续开始响起了鞭炮，从零星到密集，最后响成一片。 　　不管如何，年都要过，日子总要往前看。 　　何况，出了事儿的就那么一两家心存侥幸的，大部分人家就像王家兄弟，不过是看着叹息罢了。 　　这边吃了饺子，看看天色已经放亮了，王利民见魏爱梅和王利军两个精神实在不好，满脸忧色的，就提议去自家给京城打个电话去。 　　电话打通了，对面是成江接的电话。 　　说他们都很好，小姑一家都好，大嫂和小侄子鹏鹏也挺好的，小秋和大嫂正在下饺子，他们吃了饭就送小姑家的孩子去医院住院…… 　　成江说了几句，就把大哥和鹏鹏也叫过来和王利军魏爱梅说了几句话，听着电话里鹏鹏脆脆地喊爷爷奶奶过年好，魏爱梅忍不住泣不成声，连王利军都红了眼。 　　王利民见大哥大嫂情绪激动，说不话了，就把电话接过来，把夜里的事情给成海说了，让他们小心些，又叮嘱有啥事儿就往县里打电话，尽量别往家里联络了，说不定，过完年人家会监控电话呢…… 　　挂断电话，王利民拉着王利军去拜年，宋秀莲陪着魏爱梅坐了一回，看她情绪平复了，这才重新洗了脸，整理了一下，也一起出门拜年，至于孩子们，早早由成海带着一家一家拜年去了。过年最热闹的还是孩子啊！ 　　没想到，这个年注定了是多事儿的，宋秀莲和魏爱梅刚出家门没走几户人家呢，就听得村子中间吵吵嚷嚷地闹腾起来，原本拜年的人也不拜了，纷纷往吵闹的地方走去。 　　宋秀莲和魏爱梅都不是爱凑热闹的，只是，听到赶过去看热闹的人说是支书王利群家出了事儿，让人家打上门了，她们俩一听也顾不得拜年了，疾步往王利群家赶去。 　　等宋秀莲和魏爱梅妯娌俩赶到王利群家的时候，就见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都已经到了，正招呼着十来个小伙子将闹事的一家人挡在大门外头。 　　闹事的说是一家人，其实就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个三十多快四十岁的汉子，后边还带着三个畏畏缩缩的闺女，一个个穿的破破旧旧的，最大的女孩儿都十一二了，头发上也没一点儿装饰，梳着两条淳朴的辫子，身上的棉袄袖子好歹没破，袖口、衣襟却黑渍渍的，另外两个小的更不堪了，头发乱蓬蓬的，衣袖袄襟子底下都破了，露出一团团乌漆嘛黑的棉花，提溜浪荡的，加上面黄肌瘦，脸上回儿画儿的，跟两个小叫花子也没啥两样了。 　　那汉子耷拉着个脑袋，揣着烂棉袄袖子蹲在王利群家门口不作声，倒是老两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着，特别是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蓬乱着，焦黄皱缩的一张脸，张着没牙的嘴巴哭着，一边哭一边骂：“断人香火掘人祖坟啊，你们是真不怕损了阴德，遭了报应啊……我那小孙孙哦，这是要剜了我的心，摘了我的肝啊……这是要逼死我们才算完啊……” 　　宋秀莲和魏红梅挤进人群，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劝劝呢，却不防备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三个丫头一下子扑上来，搂住了宋秀莲和魏红梅的腿。 　　 　　第九百六十三章 　　 　　这三个丫头啥也不说，就抱着宋秀莲和魏爱梅的腿哇哇哭，把这两个人哭得又难受又无奈，她们也不忍心啊，可她们有什么办法啊！她们家的人，不也躲出去了嘛，要是有办法，她们早把人留在家里过年了，也不知大过年的，不得团圆啊。 　　少不得好言好语地哄三个丫头别哭，听最小的一个，只有五六岁的丫头哭着说饿，宋秀莲和魏爱梅干脆拉了三个丫头回家，将早上剩下的饺子热了热让三个孩子吃饭。 　　至于王利群门口的三个人，有王利军王利民兄弟带着七八个小伙子拦着，也进不去，在门口哭闹一回，就被乡邻们劝下了。 　　等他们哭累了，不闹腾了，王利群才从家里出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朝着坐在地上的两个老人和乡亲们作揖一圈，叹道：“乡亲们，这件事我也没办法，但我敢用祖宗的名义立誓，昨儿夜里的事绝对不是我，也不是村委任何一个人引来的。” 　　这时，人群里有人道：“昨天王支书带着人全村走了一遍，就是给人提个醒儿的，但凡激灵点儿的都走了。” 　　言下之意，人家村干部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自己傻，榆木脑袋不开窍，想不明白，被人堵在家里怪不着别人啊！ 　　这时，人群中好几个人的脸色就变了，想起自家人还一直骂村干部没一个好东西，害得一家人过年不得团圆……如今才知道，人家是提醒的，没人家昨天那一番动作，自家的人也被人抓去了。 　　王利群说明自己的意思，自有人上前，将地上滚得像泥猴的老两口扶起来，送回家。那个媳妇被人带走的汉子，自始至终都揣着手耷拉着脑袋，见爹娘走了，他也跟着回去了。 　　就这样一个怂货……众人实在连白眼都懒得费那个劲了，看闹事的走了，也各自散了，招呼着，一群一伙地，继续早上被打断的拜年行动。 　　宋秀莲和魏爱梅带着三个丫头回到家，给三姐妹热了饺子吃着，看着三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实在不像样子，宋秀莲回到自己家，将小秋带回来的一些旧衣服找出来，找了几套小秋小夏穿不下的旧棉裤棉袄，又找了几件旧面包服、羽绒服，一会儿功夫收拾了一个大包袱，拎到魏红梅这边来，正好姐妹三个也吃饱了，宋秀莲和魏爱梅就比量着几个闺女的身量拿出几套棉衣来，让三姐妹把身上破衣烂衫换下来，这三姐妹虽然不胖，但骨架大，幸好自家做的棉衣棉裤都有一定余地，又大了一码，倒是穿着还算合适。 　　又一人找了件外套给她们穿上，魏红梅还拿了梳子给两个小的梳了头，一边叹气：“我盼闺女盼了这么些年没盼来，这么好三个闺女，他们却不知道好好待承，真是……” 　　仨闺女的爹娘都将近四十了，家里过得又不好，穷得刚刚糊了口去，男人没用，却偏偏是单传，老两口一门心思要孙子传承香火，就逼着儿媳妇生孙子……这不，大过年的被弄了去，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还会给结扎。以后，都别想要孙子了。 　　魏爱梅真心替三个闺女和闺女她娘叹气，又不由地有一点点替闺女她娘庆幸，结了扎，绝了两个老顽固的念想也不错，省得天天折腾。 　　有这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不比什么都好？！ 　　至于刘玉芝肚子里的孩子，她是真的没想着再逼着要一个，只是，孩子都来了，哪里忍心不要了？只能尽力保下来吧。她倒也不嫌多，家里添丁进口总是喜事，她也喜欢小孩子……当然了，儿媳妇这回能给她生个软软香香的小孙女就更好了。她自己盼不来女儿，盼个孙女也不错。 　　这边，王利群把村里人安抚妥当，就让王利民开了车，带上两户人家的男人去了乡里，一番疏通关系，总算是见到了两家的女人，然后，跟前跟后地一通忙，两个女人流产结扎之后，用车将两人接了回来。 　　回到村里，王利群打发老伴儿拎了红糖鸡蛋奶粉给两家的女人送去。王利民回到家，也同样请大嫂和宋秀莲一起，一家送了两只母鸡一百个鸡蛋过去。 　　有这几家人带头，村里好些人也纷纷伸手，有送两斤红糖的，有送三斤鸡蛋的，有送布头的……不一而足，倒是让两个女人做了个比较充裕的小月子。 　　再说京城，初一吃过饺子，小秋就让成江开了车，载着王爱巧一家子去了医院。五个月的孩子先天性心脏病，搁在几十年后都是大病，医院里很重视，立刻召集了专家会诊。 　　文帧栎教授没在国内，赖文隽师兄倒是挤了时间过来了一趟，问过情况，出来向小秋安慰：“你放心吧，咱们医院的郑教授是国内一流的胸外大夫了，他主刀过数十例心脏病手术了，幼儿心脏矫正术也做过不止一次了，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是不会有问题的。” 　　上了手术台，经验再丰富、技术再好，也不敢说百分百成功，这个小秋亲自参加过好多手术，自然知道的。 　　她能给小孩子的就是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她相信可以的。 　　因为，王爱巧的这个孩子，病情并非特别严重的，否则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治疗的情况下，还能活到五个月。这一点，经过CT检查也已经确定了，原则上讲，手术的成功率还是非常高的。 　　自从得知孩子的病还有治疗的希望，王爱巧倒是一下子明白了，不再木木愣愣的了，对孩子看顾的特别用心。 　　小秋不愿意看见她，却还是跑了趟外宾商店，买了婴儿用的尿不湿，婴儿穿的纯棉袄裤袜子之类的，连婴儿用的沐浴露润肤露之类的都买了一套。 　　王爱巧见了这些，也知道是好东西，花不少钱的，她一时没可能把钱给小秋，只一遍遍地道谢。 　　第九百六十四章 　　小秋只作听不见，把医院食堂的一沓饭菜票递给二牤子，又带着他下楼转了一圈，将食堂、水房指给他，又告诉他，她每天都会过来，有什么急事，就去找医生，让医生帮忙打电话，当然，又把自己家里的和公司里的电话都写了，让他装好。 　　成江在家里安抚了成海和大嫂一回，等小秋回去，已经是半下午了。一行人没停，转身上车，径直去了刚建起来，还没入住的新别墅里。 　　胡同里有街道办的人，大嫂挺着个大肚子没处躲藏，所以，卷棚胡同和大宅子那边都不合适，倒是别墅区这边正在建设中，另外也没有住户，他们一家住在这里，小秋和成江的学校都离得很近，过来住着没有压力，大嫂和鹏鹏也不至于太孤单。 　　到时候，秋芬嫂子也过来帮衬着，再联系个合适的幼儿园，让鹏鹏去上学，就再没什么事儿，只等着大嫂满月生产了。 　　当然了，这期间几个月时间，足够他们找找关系帮大嫂肚子里的小家伙儿办个合法身份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合理合法地落了户口，即便再带孩子回家也不怕了。 　　若是没有合法手续，孩子是不敢往回带的，万一被人举报了，孩子会被调走送给别人……那样真不如不生了。 　　初一，忙了一天，算是把王爱巧和大嫂都安顿好了，晚上，小秋将带过来的食物在厨房里略略加工了一下吃了饭，重点是熬了一锅白米粥，这个房子也算是第一次有了烟火气。 　　大哥一家、成江、小秋都吃的很满意，吃过饭，成海主动把洗碗收拾的活儿揽了过去，成江则开车去医院看一下，剩下小秋也没闲着，她主动带了鹏鹏，把楼上楼下和院子周围转了一大圈儿，熟悉了一下环境。 　　小秋给自己留的就是正面临湖的一栋别墅，过一片草坪和一条行车道，过去就是一片连着湖堤的绿化带，有木制栈道通过去，在湖面边缘上延伸成一片木制平台。 　　冬天太冷，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年前下的雪没有人清理，还有一层薄薄地覆盖在冰面上，在夜色下泛着莹白的光芒。 　　家长们的紧张情绪影响到了孩子，鹏鹏一直闷闷的，不怎么开心，等到小秋带着他楼上楼下、院子里外转了一圈，才渐渐放松下来，这会儿看到一大片盖着雪的冰面儿，小朋友终于开怀起来，两眼因为兴奋亮闪闪的，拉着小秋的手，一手指着湖面道：“咱们溜冰冰吧？我能溜很远哦……” 　　村里这么大的孩子，可不是整天的跑着玩儿嘛，小秋小时候也一样，夏天游水，冬天溜冰的。 　　看着鹏鹏高兴起来，小秋也欢喜，却顾忌天太晚了，再说不了解冰面的情况，她也不敢带孩子冒然上去，于是耐心地和鹏鹏讲道理：“今儿天太晚了，咱们没办法下去，明天，咱们一早来探险，找一找下湖面的路，再滑冰好不好？对了，姑姑还不会滑冰呢，鹏鹏到时候作姑姑的老师，教姑姑滑冰好不好？” 　　一听不能玩，鹏鹏有些失望，小脸耷拉下来。又听到姑姑居然不会滑冰，还请他做老师，小家伙儿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却又拼命地想装作老师沉稳的模样，乖乖地答应了，主动拉着小秋的手往回走。殊不知，他弯弯的眼睛和翘起的嘴角早已经泄露了他的欢喜。 　　这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小家伙，真是超级可爱，让小秋对他的喜欢又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许多。 　　第二天，小秋没有食言，一早陪着鹏鹏去了湖面。这回，二哥成江也跟了来，有他在，小秋根本不用担心冰面的安全问题了。 　　玩的尽兴而归，大人孩子的脸都红扑扑的，甚至到家的时候，各人额头还有一层细汗。 　　刘玉芝闲不住，昨晚看着小秋做了一顿饭，把锅灶的用法学会了，今天一早就下厨房做了早饭，小秋见她身体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也不跟她多客气，只笑嘻嘻道了谢，就领着鹏鹏洗了手吃饭。 　　吃过饭，小秋让大哥大嫂在家休息，可以看看电视，也可以去院子里转转走动走动。 　　她和成江带了鹏鹏出门，去了医院一趟，就搞到了一个病历，儿童多动症。当然了，鹏鹏小家伙确确实实检查了一遍，只是，小家伙儿养得很好，一点点毛病没有，最后按了一个病例。 　　弄完这个，又去病房看了看王爱巧的孩子。 　　孩子住院后，情况还算稳定，专家会诊的结果，孩子严重营养不良，需要补充几天营养物质，等孩子身体稍稍强健一些后，再安排手术，大概要一周左右。 　　听到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小秋就问了二牤子和王爱巧一句：“就家里拿过去的奶粉也不少吧？” 　　两个人都勾着头不说话，小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回头又送了两袋奶粉过来。 　　初三一早，小秋和成江又回了S省——他们将人安顿下，回去这一趟是必须的。乔西、金笛还在县城里，小秋那边食品厂里也还有些事要处理呢。 　　兄妹俩开了大半天车，傍晚时分才回到县城。 　　宋秀莲这年没回娘家过初二，宋家倒是还不知道王家过年发生的事，见了小秋和成江还颇有些意外，等听小秋把事情前后讲了一遍，钟玉琴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只说庆幸。至于，其他的，经历了那么多年磋磨的人，是再不肯随意乱说话的。 　　乔西和金笛年纪毕竟还小，对这些事没什么概念，只偷偷对小秋说，打个电话回来，她们坐火车回去就行，哪里用再开车回来一趟。 　　小秋就笑：“没你们我也得回来啊，我小舅舅一家还在呢，小齐齐那么点儿，坐火车太不方便了。” 　　人都回来了，再说什么都没多大意义了，几个人说笑几句，就拉着小秋洗手吃饭休息了，这连着几天奔波，也着实累坏了。 　　第九百六十五章 　　初四一早，成江带着乔西回了三合村。魏爱梅见到成江，听他把大嫂和小侄子的事情解说了一番，又有乔西安慰，魏爱梅终于放下心，脸上重新挂了笑容，提起精神招待‘远道而来’的未来儿媳妇——过年乱的，魏爱梅还不知道乔西年前就到了县城呢。 　　看着修整过的房舍，添置的家什儿，乔西对王家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穷不怕，就怕麻木不仁，游手好闲，懒惰成性…… 　　人只要肯积极进取，肯为过上好日子努力动脑筋、花力气，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日子一点一点改善，都值得人尊重。 　　乔西和成江谈对象，乔家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主要的顾虑，也是怕乔西沾上一堆穷亲戚，以后多得是苦恼纠缠。 　　而经过乔西的观察，成河不用说，只要不突然被下了降头，以后的发展差不了。仅剩下留在老家的父母和大哥大嫂，也没有一个尖酸刻薄的，都是忠厚淳朴的性格，而且，都很自爱自重，没有乱伸手、乱指使人的不良习惯。 　　据这两年的发展，大哥大嫂即便不再开拓新的产业，就手上的已成规模的养殖厂，日子也会一年比一年更好。 　　因为除夕那天的突发事件，注定了这个春节的团聚被分割的零碎不堪。 　　破了五，初六一大早，两人就开车带着王利民宋秀莲和三个小的一起回了县城。 　　点心厂和铺子收拾收拾，初八就要开业。 　　王利民的工地上备料招工，也得忙乎准备起来，过完十五，天气转暖，差不多就能开工了。 　　初七一大早，小秋就和二哥成江一起，开着车子返回京城。这一次，不但带上了乔西金笛，还带上了宋秀程一家三口和宋秀菊。 　　至于点心厂的事儿，年前都捉了现行，经过宋胜书和宋秀莲商议，年后正好趁着淡季盖新厂房，搬家，暂时用的工人很少，有一大半人暂时用不上，三个人也就不明显了。 　　由这件事，宋胜书和宋秀莲也得了个教训，再聘用人，尽量不用亲戚了，难管不说，闹不好反而坏了情分。 　　至于成海的二胎指标，小秋借着拜年的机会，拜访了几位，等初八一上班，王利民拿着小秋开来的证明，直接过去就把指标办下来，连准生证都一趟就拿了回来。 　　小秋等人回到京城第二天，正月初八，还没吃中午饭呢，王利民就打了电话进京，报告了喜讯，说鹏鹏的弟弟妹妹已经得了批准。 　　得了这消息，真是一扫心头的阴霾，各人脸上都洋溢起了笑容。特别是成海和刘玉芝两口子，那真是一扫之前几天的戒备、恐慌，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 　　家里的养殖场，年前虽然大部分都出货了，却还有几千只存栏量，一听说肚子里的孩子没危险了，成海和刘玉芝两口子都恨不能一下子回到家里去。 　　可小秋却很严肃地告诉他们，大哥成海可以回家，鹏鹏也可以回家，但大嫂还是不方便回去。因为，他们的手续毕竟是刚刚抢办的，刘玉芝挺着大肚子回去，难免招人瞩目，到时候有人举报，他们的手续还是经不住核实的，不但刘玉芝肚子的孩子有可能保不住，还可能牵扯相关的办事人。当然了，等孩子生下来，再带回去，手续上差个几个月，就不是太大问题了。 　　这夫妻两个好一番商量，最后还是决定，成海回老家经管养殖场，把刘玉芝和鹏鹏留在京城，托付给两个弟弟和大堂妹。 　　因着这事儿，成海也颇有些愧疚，说起话来都说当大哥的没能帮上弟妹们什么，只给弟弟妹妹们添麻烦了。 　　成江没说什么，小秋就笑开了：“大哥这话是要跟我们生分了吗？咱不提小时候你对我们这些的照看爱护，就说大嫂肚子里的，难道不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侄儿？我们再怎么出力都是应该的嘛！” 　　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成海和刘玉芝的脸色进一步放松下来。两人互相看看，只将这情分记在心里。 　　得了好消息的隔天，也就是正月初十，成江开车送大哥成海去火车站。 　　成海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后边哇哇哭的儿子，还有腆着肚子，却只能孤身一人客居异乡的妻子，也禁不住心下凄然，潸然泪下。 　　大嫂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小秋回到京城，也要四下走动。第一个就要去吴家拜年。 　　考虑到吴家的身份敏感，小秋也没把大嫂怀孕的事儿跟吴奶奶提及，只陪着老人说笑吃喝玩了一天。 　　吴戈和秦戎两个人都没见，据说都被发配了去干苦力了，不到开学回不来那种。 　　至于鹏鹏上幼儿园的事，倒是没怎么费心，去最近的幼儿园问了一声，说明是购买了别墅区的房子，户口还没办完，人家开口让交了两千元的教育赞助费就答应孩子入园了。当然，孩子每个月的园费照常缴纳。 　　秋芬嫂子已经过来了，在得知有一栋三进大院后，又发现有这么大这么好的别墅小洋楼，心中震惊，却已经有些麻木了，只尽力干好自己的活儿。她是个明白人，想得很清楚，若是干好了，别说她以后衣食无忧，就是对两个孩子的前途，说不定都大有助益呢。 　　别墅区也没有其他人家，显得有些空旷，好在有秋芬嫂子陪着，鹏鹏在院子里出入，小秋怕大嫂寂寞，就去养殖场弄了十只小鸡来，让大嫂放在院子里养着。又把院子里没开发的小花园交给大嫂打算，还弄了些简易的大棚材料来，让她弄个小号的蔬菜温棚，可以提前种植些绿叶蔬菜什么的。 　　秋芬嫂子也是村里来的，对这些活儿都熟悉的很，和刘玉芝很有共同语言，两个人商量着种菜、养鸡，活儿不累，却挺有意思的。 　　 　　第九百六十六章 　　谁成想，秋芬嫂子和刘玉芝都是能干的，十只小鸡拿回来，小秋一回头功夫，人家已经在院子一角搭好了鸡窝。再不到傍晚呢，半冻着的土壤，愣是给开出五十来个平的小菜园子。 　　小秋看得直发愣：“你们两个能干，也别这么卖力吧，这是要赶着正月十五吃上自家种的菜吗？” 　　被她这么一说，秋芬嫂子和刘玉芝禁不住一起笑了。 　　相对来说，反而是秋芬嫂子和小秋熟络些，笑着道：“可别这么说，我们可不会那仙法儿。” 　　小秋拉着刘玉芝的手，将她按在沙发上，静静地给她评了脉，确定她的胎气只是稍稍有些浮，并无明显不稳迹象，这才叹了口气，道：“让你们开个菜园子、养鸡，都是怕你闷得慌，找来解闷儿的，哪里真就指着你这么个干法儿的？” 　　刘玉芝略有些着急地解释：“秋啊，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家也干活儿的，之前都在养殖场里喂鸡、清扫鸡舍的。” 　　小秋摆摆手，脸色严肃道：“在家是在家，现在不行，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 　　刘玉芝其实也不是不爱惜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在家就干活习惯了，不觉得干活怎样。再说，天天在这里，小秋帮忙借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吃的真是山珍海味，再一点儿活不干，她觉得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小秋一说让她养鸡、种菜，她就恨不能一下子干妥当了。 　　小秋见她有些紧张，连忙把鹏鹏上学的事情说出来，转移刘玉芝的注意力。一听鹏鹏能在京城上学，刘玉芝真是高兴坏了，暂时连不自在都忘了。 　　第二天，小秋怕她再去卖大力干活儿，干脆借口给鹏鹏买上学的书包文具，让成江开了车，拉着她们去逛百货大楼。 　　刘玉芝和成海这两年做养殖场也挣了些钱，把她们娘俩留在京城，成海给她留了不少。 　　这一趟出来，刘玉芝倒是没舍不得花，不但给鹏鹏买了漂亮的书包文具，还要给成江和小秋买衣服，被小秋拦住，只说其他的衣服都够穿了，倒是喜欢大嫂织的毛衣。 　　刘玉芝大受鼓舞，用心挑选了好几斤毛线，在小秋的鼓励下，又给鹏鹏和肚子里的小家伙买了几斤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结果，带着毛线到家，刘玉芝立刻又全心全意织起毛衣来，第一件织的就是给小秋的浅绿色开衫。中午吃了饭就织，到晚饭都没挪窝的。 　　小秋一看这样还是不行，干脆把秋芬嫂子交到一旁，叮嘱她看紧了刘玉芝，不管用什么法子，引着她隔一个小时活动活动，一天最多织四个小时毛衣，其他时间或者出去买菜，或者干别的，只不要窝着不动就行。 　　窝着不动，倒不至于伤了伤了胎，小秋怕胎位不正，或者引起胎儿发育不良，或者长期体位不良，引发其他病症……她留下刘玉芝是想着她好好保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可没想着把她和孩子累出个好歹来。 　　到这时，秋芬嫂子才算真正明白小秋的意思，她哪里是真地指使刘玉芝干活儿啊，不过是借口哄着她心情好，养好胎，大人孩子都好好的，才是最要紧的呢。 　　弄明白了小秋的意思，秋芬嫂子再做事儿就真的有数了。别说，她还真的有法子。 　　她就偷偷和刘玉芝说啊，上大学的姑娘们穿毛衣可讲究着呢，人家织毛衣都是照着书本儿上的花样子来。 　　然后，两人借着买菜的功夫，替刘玉芝买了最新的毛衣书回来，两个人扒着书一阵研究，研究两三天，才确定下给小秋的毛衣怎么织。 　　再之后，秋芬嫂子又说自己学不会，让刘玉芝教她……反正，各种想法儿哄着刘玉芝少干活儿，还别着急。 　　小秋就看着刘玉芝不天天窝着不动，脉象也一直不错就放心了，至于秋芬嫂子用什么法儿，她就不关心了。 　　拉拉杂杂，很快到了元宵节，宋秀程提前过来一趟，送了几斤上好的滩羊肉和几斤宁波汤圆过来，说元宵节就不过来了。 　　这期间，宋秀菊一直住在宋秀程那边，到元宵节当天，她终于踏上了东渡的飞机。小秋提前去了一趟小舅家送行，并没去机场。 　　也是元宵节这天中午，成河也回来了，并廖辰也抽了空过来一起过节。 　　一群人早早吃了饭，开了车去市中心看礼花。为了避免人流拥挤，他们也没到最近前去，就找了个相对空闲又能看见的地方停了车看，第一次看这么漂亮的礼花，把鹏鹏高兴的，小脸儿通红通红的。 　　过完元宵，小秋几个人都要开学了，鹏鹏也要上幼儿园了。 　　鹏鹏第一天去幼儿园，小秋和成江两个人去送鹏鹏。 　　鹏鹏吃饭出了一点汗，需要在房间里略等片刻，小秋就提前出门备车。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吴戈倚着车门，看见她出来，立刻咧着嘴向她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小秋愣了一下，然后脱口问道：“你的眼睛……呃，你的眼镜怎么没戴？” 　　吴戈眨着眼，笑嘻嘻地朝着小秋走过来，一边向她示意，一边道：“看不出来吧？我去配了隐形眼镜，看不出戴眼镜了。” 　　小秋愣了愣，然后抬手，捧住吴戈的脸颊，固定住他乱动的头，就去检查他是否真的戴了隐形…… 　　吴戈的眼睛什么状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明明已经彻底恢复了，不需要戴什么眼镜，还弄隐形作甚？可别没病再弄出毛病来。 　　吴戈也不躲不闪，任由小秋捧着他的脸，贴近了检查…… 　　因为身高差，吴戈微微俯首，小秋则稍稍踮着脚，远远地看上去，还真是不可描述。 　　“姑姑！”鹏鹏脆脆的呼唤声传来，小秋这才松开手。 　　拍了拍吴戈的脸颊，在吴戈愣怔中，小秋道：“隐形眼睛不错，好东西！” 　　目光扫过站在车副驾驶一侧的秦戎，回身抱起鹏鹏，径直绕过门口的吉普车，开了自己用着的面包车，呼啸出门。 　　第九百六十七章 　　 　　鹏鹏虽然年纪小，却很会看眼色，上了车就一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不哭不闹。而在出门前，小家伙儿明明还有些畏惧情绪，磨蹭着不肯出门的。 　　小秋却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车子驶出别墅区就已经平缓了表情，低头一看身侧的鹏鹏正偷偷看她呢，小表情要多小心就有小心，还带一点可怜兮兮的，不由失笑，伸手揽住小家伙，柔声道：“二叔和姑姑送鹏鹏去上学，到了学校有老师教鹏鹏做游戏、唱歌，还可以和小朋友一起玩玩具。” 　　鹏鹏还是有些紧张，绷着小脸，眨着眼睛道：“我不认识……” 　　“见了面就认识了呀！”小秋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看着鹏鹏的眼睛，道，“我叫王小秋，你叫什么名字呀？” 　　鹏鹏愣了一下，磕磕巴巴道：“我叫王鹏！” 　　小秋立刻跟上一句：“我们俩做朋友吧！” 　　鹏鹏脸上已经略略放松了一点，眼睛也带了一点点亮光，点点头道：“好啊！” 　　然后，姑侄俩相视一笑。 　　小秋摊手笑道：“是不是很简单？鹏鹏是最勇敢的小伙子，可以做得很好，是不是？” 　　鹏鹏略略犹豫了一下，随即坚定点头：“嗯，我能做好。” 　　小秋伸手给了鹏鹏一个拥抱，笑着鼓励：“我和二叔都相信鹏鹏能做好，你娘和你爹也都相信。等你认识了新的小朋友，回来告诉你娘好嘛？” 　　“好！”鹏鹏已经被鼓足了勇气，挥着小拳头道，“我还想跟我爹和我爷爷奶奶说……” 　　“好啊，等你认识了新朋友，就让你给你爹和你爷爷奶奶打电话，好不好？” 　　两个人送鹏鹏先去了园长室，园长问了鹏鹏两三个问题，鹏鹏稍稍有一点小紧张，不过回答的还算不错，园长随即带着他们去了小班的教室。 　　一位三十多岁的阿姨将鹏鹏接了过去，小秋笑着和鹏鹏挥手再见，鹏鹏小脸又绷了起来，却仍旧坚持着没哭，挥着小手：“二叔、姑姑……再见！” 　　那位小班阿姨很有经验，伸手抱起鹏鹏，将他带进教室。 　　小秋和成江也转身离开了教室门口。 　　成江去大门口发动车，小秋则跟着园长又进了趟园长室，随手送给园长一支很小巧却很精致的香水，是从港岛带过来的。 　　园长很惊喜，略略推据了一下就收下了，然后，脸上的表情都和气了不少，笑着送小秋出门：“把孩子送到我们这，你们家长就放心吧，我会知会老师们用心照顾的。” 　　小秋客客气气道谢，客客气气告辞出了幼儿园，坐上车，却又忍不住透过车窗往里看去…… 　　“晚上，早点儿过来接鹏鹏吧。” 　　成江显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不放心，立刻答应下来。 　　成江到校门口下车，小秋换到驾驶位，开车去了学校。同样没进校门，就停在校门口旁边的停车场，然后背着书包，步行慢慢走进学校去。 　　第一天开学，也没有课，小秋先去自己的宿舍略略收拾了一下，把盖着的床单扯下来。 　　收拾一番，也差不多临近中午了，小秋这才转身下楼去了餐厅。 　　小秋有些走神，正在想吴戈说什么隐形眼镜的事，迎面有个人挡住了去路，同时，清越好听的声音传过来：“王小秋，你今天就来了？” 　　“呃……今天开学报道啊！”小秋愣愣地回应。几乎是说话的同时，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师哥凌楚生。 　　“呵呵，我是想着你要在家里过完元宵再来呢，今天有没有课。”凌楚生长得本就不错，轻轻一笑，还真是挺帅的。 　　小秋也彻底清醒过来，抱歉地笑笑道：“刚刚走路开小差了，师哥，过年好，给你拜个晚年。” 　　“嗯嗯，新年好。”凌楚生笑着点点头，侧身让开路，“今天的汤圆和饺子都不错，快去吧。” 　　小秋也不耽搁，笑着点点头，抬脚往窗口那边走去。 　　这种校草级人物，都是招惹是非用的，她不想惹麻烦，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她没有打什么汤圆和饺子，而是去打菜的窗口排了队，买了一份食堂比较拿手的红烧鸡块，又去另一边的主食窗口买了一份蒸面条，装了饭盒，就径直离开了食堂。 　　有几个认识她的，打过招呼后，只以为她照例回宿舍吃饭，也没觉得异样，其实，小秋却是直奔大门，开了车回家。 　　她先绕到鹏鹏的幼儿园，偷偷地蹭到鹏鹏班级的窗户外面看了看，见鹏鹏和小朋友一样，排排坐，面前放着一只搪瓷碗一只搪瓷缸，手里握着一把小勺子，两位老师正给孩子们分饭，一人一勺菜，一人一个小馒头一个鸡蛋，就宣布吃饭。 　　然后提醒小朋友们：“谁喝水，这边有热水，不会接水的小朋友可以找老师帮忙……” 　　小秋皱了皱眉头，心道，一现代公立的幼儿园条件还真是……孩子们吃饭别说奶和水果了，菜里几乎没什么肉，就看见几块白花花的豆腐，白菜炖豆腐，比家里的伙食差多了，唯一称得上营养的就是那个鸡蛋了。 　　不过，看鹏鹏没挑食，一手握着馒头，一手用勺子吃菜，吃得还算香，小秋也就悄悄地撤了。 　　她来是通过了园长的，一离开教室，园长就在楼梯拐角等着她呢。 　　“怎么样，还挺好的吧？我刚才问了一下，说是王鹏一点没哭，挺坚强的。”园长说话挺客气。 　　小秋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口道：“园长，我想咨询一下，咱们园接不接受社会的实物捐助？” 　　“怎么？”园长很诧异，眼底还有一丝防备闪过，眼前这位小姑娘看着年龄小，经过几次接触，她却已经不敢把对方当做普通孩子看待了。 　　小秋笑笑道：“没别的意思，我认识几位小老板，有干养殖场的，或者可以捐助一点肉类、奶类什么的，给孩子们增加营养。就是不知道，咱们园里……” 　　第九百六十八章 　　小秋送上门的捐助不出意料地得到严肃园长的热烈欢迎，然后，小秋让公司的派人与园长过来洽谈，最后确定，养殖场每周向幼儿园免费送一次肉类，以全园小朋友一餐的量来送，品种则是鸡肉、猪肉随即。 　　至于奶类，小包装奶生产线正在洽谈，还没上，大桶鲜奶运输储存都不方便，弄不好变了质，孩子们喝了生病反而不美。 　　至于鹏鹏小朋友，每天早晚在家各喝一杯奶，也就足够了。而且，小秋家里如今用的都是特别豢养的山羊奶，没有耐受性的问题，奶蛋白更适于人类消化吸收。 　　小秋和园长谈完，正好到了放学时间，就接了鹏鹏一道回家。 　　刚到别墅区大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门旁的秦戎。他的吉普车也停在不远处，没见吴戈的影子。 　　小秋停了车，隔着车窗玻璃看着秦戎。她需要一个解释。 　　秦戎缓缓走过来，站在车外看着车内的小秋，目光深沉，小秋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却没有成功。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没真正理解秦戎真正的内心想法。 　　两人隔着玻璃互相看了片刻，到底还是小秋妥协，放下车窗道：“若是有时间，就进去坐坐吧。” 　　秦戎点点头，目送小秋开车进门，他也发动车子跟了进去。 　　成江还没到家，刘玉芝正帮着秋芬嫂子一起做晚饭，见小秋带着鹏鹏进来，连忙迎出来。 　　鹏鹏小步快跑到刘玉芝跟前，抱住她的腿，软软地叫了声：“娘。”看起来稍稍有点儿委屈。 　　刘玉芝抬头朝着小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鹏鹏就地蹲下，柔声问道：“你那新学校啥样？是不是楼房？你在几楼？快给娘说说。” 　　“是楼房，我们在二楼……老师很好，夸我了……”鹏鹏还是有点儿农村孩子的羞涩。 　　刘玉芝惊喜地抬头看了小秋一眼，笑着继续问：“夸咱鹏鹏了？夸啥了？” 　　“夸我学得快，声音……洪亮！”鹏鹏说着说着，也忘记了羞涩，带了一点小得意，道，“还夸我吃饭快，吃得多。吃完饭，我帮老师送碗筷，老师还夸我是好孩子！” 　　农村孩子懂事儿早，虽然家里就鹏鹏一个孩子，也当宝贝蛋一样，可还不算太溺爱，吃饭前拿个筷子、放个板凳，吃完饭帮着送个碗什么的，这些小活儿还是让他帮着干的。这孩子习惯了，在学校也帮着老师干了，结果得了表扬。 　　刘玉芝立刻亲了亲鹏鹏：“咱家鹏鹏太好了，第一天就得了老师这么多夸奖。” 　　小秋也跟着道：“鹏鹏在学校表现这么好，姑姑也特别高兴，决定给鹏鹏发个小奖品。” 　　说完，手在身后一转，手心里多了一只特别漂亮的大香蕉。 　　鹏鹏很高兴，接过香蕉，咧着嘴向小秋道了谢，就跟着刘玉芝在厨房玩。小秋则转身从厨房出来。 　　秦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客厅里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一切，满心滋味，难以言说。 　　小秋端了两杯热茶饮出来，是她自己研制的养胃茶，她踢了拖鞋，将脚蜷在沙发上，捧着热热的茶，让自己坐得舒服了，这才缓缓开口：“寒假去了哪里，很忙么？” 　　忙得一个寒假，连个电话都没打。她回到京城，他不在也就罢了。他既然回到京城，为什么也是跟在吴戈身后过来，好像他们从来没那么亲近过一样。 　　前一个是吴戈，因为眼睛瞎了，莫名其妙将她推开。 　　后一个是秦戎，更是毫无缘由地这样…… 　　她问，声音平平的，没有质问的意思。仅仅是要一个理由。 　　秦戎垂着头默了两秒，才开口道：“是挺忙的……”只不过，忙不是他不联系小秋的缘由。 　　小秋回家后，吴戈找他喝酒，告诉他，其实他的眼睛全部好了。他没说是谁治好了他的眼睛，秦戎却早已经知道，不过是吴戈只是来确认一下罢了。 　　他想起小秋为了吴戈上战场，瘦的几乎脱了形；哪怕吴戈冷淡疏远，甚至恶语相向，小秋也坚持每天去给吴戈治疗，然后累的晕倒……他突然有了一种趁人之危的认知，趁吴戈当兵、趁吴戈受伤，从而趁机获取小秋的好感……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像虫蚁，细细碎碎地咬他的心，将他曾经自以为得到的满满的幸福，咬的破碎一地。 　　像沙子，太细太碎，想要重新捧起来，却发现，它再也无法聚拢，眨眼就会顺着手指缝流失殆尽。 　　“……戈子的眼睛全好了。”秦戎到底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出来的同时，他也抬眼看向小秋，等着她的回答，也似乎等着看她的反应。 　　小秋听他突然转了话题，略略有一点意外，目光本来看着杯子的，一下子转过来，对上了秦戎的目光。 　　目光撞上，小秋也瞬间明白了，秦戎这句话的意思。 　　她的目光就那么平平静静地看着秦戎，没有躲避，只有嘴角微微一抿，然后淡淡开口：“嗯，我知道。” 　　她能告诉他的，是她给吴戈治好了眼睛，但怎么治的，用了什么手法、什么方药，就无法细说了，也说不明白。 　　“你早就知道，是吗？” 　　“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给我一个提示也行啊……”他希望听她告诉他，而不是吴戈来告诉他。 　　“我以为，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不需要我多嘴。”小秋回答的很冷静。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得到了理由，却突然发现，这个理由，真的没有她人为的那么必要。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小秋垂着眼看着杯子中的热气渐渐淡了，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已经没办法喝了，于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抬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脚落地，趿拉了拖鞋起身：“茶凉了，我去换一下。” 　　她端了两杯茶，缓缓地走向厨房，即将走出客厅的时候，听秦戎在背后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第九百六十九章 　　 　　小秋的脚步顿住，默了一瞬，缓缓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戎：“喜欢过。” 　　秦戎突然惨淡地笑了。只是这笑容，却不如不笑。 　　“……而且，一直喜欢着。” 　　“哈？”秦戎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小秋仍旧脸色平静地看着他，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带了些许烦恼：“我一直喜欢着，若是你没变化，我想，我还会一直喜欢下去。” 　　不是吗，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她从那么大点儿看着长起来的，怎么会突然不喜欢了？！ 　　但是，一个二个的，不要这么多愁善感的好不好，而且自以为是地胡思乱想，这是过日子，又不是琼聊阿姨的情节，你问我爱没爱你、到底爱没爱你、究竟到底爱没爱你，我说爱你、爱死你了、爱的死去活来…… 　　呃，一想都要掉鸡皮疙瘩了，好嘛！ 　　秦戎霍地站起身，迈步就往小秋面前走，却被小秋端着一杯茶将他挡在自己两三步远的地方。 　　她蹙着眉头，那么看着他，目光平静，道：“你稍等一下，我去换茶。” 　　“哦！”秦戎露出一点点懵懂的小受伤的表情，喏喏地答应着，却没有动。 　　小秋向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不知道是示意，还是警告，然后转身，径直走进厨房去了。 　　等小秋换了热茶出来，就见秦戎仍旧站在原地，见了她也不说话，只伸手接了她手中的茶，替她把茶端到茶几上放下。 　　小秋在后边甩了甩手，慢吞吞地跟了过来。 　　秦戎放下茶杯，回身毫不迟疑地握了小秋的手，牵着她来到沙发前他自己身边，然后一起在大沙发上落座。 　　“手怎么这么凉？用凉水洗杯子了？不是有热水吗？”秦戎握住小秋的手，就轻轻地捧在手心里揉着。 　　他的手大而干燥，手心皮肤不很粗糙，却也不算太细嫩，摩挲着皮肤，感觉有一点点痒，却特别温暖特别舒服，让人不舍离开。 　　小秋任由他暖着手，没有挣扎，只轻轻地摇头，回答他的问题：“懒得等。” 　　别墅里是装了冷热水供水系统的，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可秋芬嫂子和刘玉芝都不太想得起来用热水，小秋去用热水总是要等一会儿，她有时候就懒得等。反正别墅里暖和，进入室内循环的水温都不是太刺手。 　　秦戎却不高兴地回头瞥了她一眼，加重了语气道：“以后还是要等一下，女孩子受了凉不好。” 　　“唔。”对这种问题，小秋不会对着干，乖乖地答应着。 　　秦戎低着头替她暖手，一时没再做声，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小秋突然道：“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脑子笨，做不来猜来猜去的问题。” 　　秦戎突然就笑了，目光闪闪地回头看向她，“你不是笨，你是懒。” 　　小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摊摊手，反正就这样了，爱咋咋。 　　秦戎却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这个寒假，他天天忙得黑夜当白天，却仍旧无法遏制满心的悲伤和痛苦，那种浑身是力气却使不上的感觉，太恐怖，他永远不想再有一次体会。 　　而，让他无限痛苦，也让他重入云端的，都是眼前这个，他要紧紧地抱着她，抱着她不撒手，就可以避免失去她一样。 　　小秋并没有挣扎，任由他抱住，只不过，过了一会儿，还不见秦戎撒手，她就有些不得劲儿了，大嫂鹏鹏和秋芬嫂子都在厨房，二哥成江也随时可能回家，就在客厅里这么搂搂抱抱的，被人撞见，她不要做人了。 　　她拍了拍秦戎的肩膀，感觉他放松了手臂，也就趁机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是懒啊。”所以，弄丢了我，就是你们的责任了。 　　说完，她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招呼厨房里准备开饭。 　　这个时间二哥还不回来就不用等他了，或者，给他留一份饭，回来热一热吧。 　　鹏鹏中午在学校就没吃好，肯定饿了，让小孩子和孕妇饿着肚子，太不人道了。 　　秦戎抹抹脸，也快手快脚地过去帮忙，两人一进厨房，就迎上了大嫂和秋芬嫂子带一点揶揄的目光，秦戎脸皮嫩，低着头端着菜匆匆出来，倒是小秋脸皮厚，自管带着鹏鹏拿筷子拿碗，还顺带偷菜吃，乐滋滋的不知害臊是何物。 　　见他们这样，本来还想开两句玩笑的大嫂刘玉芝，也只好暂时放弃。 　　这边桌子刚摆好，还没等入座，成江也回来了，一进门就道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小秋笑着道：“我开车嘛，你自己坐车，当然晚了。对了，明天咱们约个时间，我去接你？” 　　成江摆摆手：“不用了。待会儿，让戎子带我去骑两辆自行车来，我还是骑自行车去上学就行，离得不远，骑车子更方便。” 　　小秋就道：“那帮我也带一辆过来，我也换自行车。开车还是不太方便。” 　　又回头对秋芬嫂子和大嫂道：“那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幼儿园一趟，若是我们有事儿，你们也能却接一趟。我们没事儿，就不用你们。” 　　说说笑笑地一家人吃了饭，小秋留在家里陪大嫂和鹏鹏，成江和秦戎一起出门去卷棚胡同骑自行车。 　　过年，忙忙乱乱的，成江一直没空儿询问秦戎的事情，不代表他没有注意到，秦戎一个寒假没露面，连电话都打一个，他可是都知道的。这次叫着秦戎出来，也是想单独问一问缘由。 　　结果，成江一问，秦戎就笑呵呵地道：“以后再不会了，你放心吧。” 　　“小秋就什么也没说？”这不像是那丫头的作风啊？ 　　看着成江怀疑的目光，秦戎笑笑，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她说了，她懒，在把她弄丢一回，她就不给我回头找她的机会了。” 　　第九百七十章 　　 　　鹏鹏小朋友在幼儿园适应地很快，第一天回家，看到刘玉芝还略略有些眼圈儿发红什么的，到了第二天，小家伙再回家看到娘，就只剩下兴奋高兴了，拉着刘玉芝的手，巴拉巴拉说着在幼儿园里的事情，老师教了什么，和那个小朋友做了什么游戏，有个小胖子同学欺负女生他还做了回打跑了泼皮小流氓的小英雄。 　　当天晚上，小秋给他讲故事，就讲了这个童话故事，把鹏鹏小朋友听得心潮澎湃，然后睡着了。 　　看着大嫂和鹏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小秋也放心地回归自己的学习工作。不过，不管多忙，她和二哥成江每天晚上还是会回到别墅住，陪一陪鹏鹏和鹏鹏。乔西和金笛也时不时地过来住一晚，家里白天比较清静，晚上和周末基本上还是会比较热闹的。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正月将尽，寒冷渐退，春日渐近。 　　小院子里，大嫂和秋芬嫂子种的小菜园已经长出一片菜苗，嫩绿嫩绿的，虽然是在小暖棚下边，却也让人感受到了一片春意。 　　尽管小秋劝着、拦着，大嫂刘玉芝第一件毛衣还是很快织完了。当然，秋芬嫂子帮忙织的一套小毛衣小毛裤也同时完工了，这天，小秋和秦戎接了鹏鹏回家，就看到了摆在沙发上的新毛衣。 　　小秋的毛衣是棒针开衫，姜黄色雪花点子线，搭配高领打底衫或者衬衣，都非常漂亮。特别是小秋这样细细瘦瘦的身形穿起来，微微有点儿晃，透出一股子帅气洒脱，好看的不行。 　　毛衣毛裤自然是给鹏鹏织的，墨蓝色的毛裤，外边需要套一件裤子穿，保暖用的。海蓝色的毛衣，还打了个海军领，小家伙长得本就偏浓眉大眼很虎气，穿上这件毛衣，更是多了一份小军人的挺拔，小家伙自己都把腰板儿挺得笔直，尽管抿着嘴忍着笑，小脸蛋却兴奋的红扑扑的。 　　小秋拿出一件军绿色的男童羽绒马甲来，给鹏鹏加在毛衣外边。一边端详，一边对大嫂笑：“这样子，明天上学给他带上这个马甲，进屋脱了棉外套，就让老师给他穿上，在屋里也不会冷了。” 　　小秋没说的是，过了农历二月二，京城许多单位就要停暖气了，房间里会比室外温度还低，小朋友跑着跳着还好，要是安静坐下来听课、看书，就会比较冷了。 　　“人家老师那么多学生，能照顾过来吗？要不再给他穿几天棉袄……”大嫂刘玉芝习惯了不求人，下意识地劝着小秋。 　　小秋笑笑没多说，只把鹏鹏的小羽绒坎肩放在门口的行李架上，准备第二天送鹏鹏上学给他带上。 　　“放心吧，他们老师是两个三十多岁的，挺有经验，脾气也好，不会忘记的。” 　　鹏鹏也连忙跑过来证明：“娘，我们老师很好，我出了汗，还帮我擦汗。” 　　“哎哟，那可真是不错，咱们那里都没有这么细心的老师。……那什么，也不知道人家老师缺啥，咱们要不要拿点儿东西去感谢一下人家？”刘玉芝一听也高兴了，随之又盘算着要去感谢老师对鹏鹏的照顾。 　　鹏鹏毕竟是从村子里来到京城的孩子，刘玉芝自己不可避免地有些拘谨，她当然也怕儿子在学校被人笑话，被人欺负。如今看来，不但没受欺负，还被老师照顾得很好，她放心的同时，自然也特别感激。 　　小秋心道，又是赞助费，又是捐助肉类的，他们老师要是再看不出一点格外照看来，才怪！ 　　当然，对大嫂就不用说这些了，而是笑呵呵地附和道：“都是和咱们一样的普通老百姓，咱喜欢啥她们也喜欢。嗯，这样，大嫂蒸一锅黍米发糕，加点儿蜂蜜，明天我送鹏鹏给老师们带一些过去，表示感谢就够了。” 　　“那个……行吗？”刘玉芝有些迟疑，觉得蒸点儿糕不够注重。 　　小秋道：“当然行啊，大嫂蒸的发糕最好吃了，又软又甜，还不酸。你不知道，你进门之前，我吃过好多人家的发糕，都酸溜溜的，不好吃。就你蒸的是喷喷香，越嚼越甜，最好吃了。” 　　秦戎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插嘴：“我看是你想吃大嫂做的发糕了。” 　　“嘿嘿，蒸出来，当然我要先尝尝味道啦！” 　　众人皆笑。笑声中，大嫂一刻不停地进厨房，动手准备做发糕。 　　小秋找了一罐洋槐蜜出来，送进厨房，让刘玉芝多放些蜂蜜，吃上去会更香甜些。 　　看到蜂蜜，刘玉芝道：“我还跟二婶学了做排叉，要不要也做一点？” 　　小秋自然没意见，还很顺口地加了一条：“那就一起做些麻叶儿。” 　　排叉和麻叶儿都是点心名，原料、工艺都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成品形状不同。排叉个头比较大，有点儿类似麻花，却因为是薄面片叠在一起的，所以比麻花的口感更爽脆。麻叶儿与排叉做法相似，就是个头小一些，而且叠层少，基本是两层，排叉则多是五六层。 　　“好嘞，都做点儿。”刘玉芝爽快地答应着，开始说着比例，拿面粉和面。 　　秋芬嫂子赶忙接过去，笑道：“你把准方子，我来动手，也让我跟着学一学。” 　　排叉和麻叶儿都是比较普及的民间点心，没有太深奥的秘方什么的，也不怕传给别人，所以刘玉芝也就笑着应了，拿容器盛面、加水、加蜂蜜、加糖…… 　　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忙乎起来，让本打算搭把手的小秋没了用武之地，悄没声息地甩着手离开了厨房。 　　排叉和麻叶儿当天晚上就炸好了，晾一晚，第二天吃才最脆最好吃。 　　发糕则是第二天一早，刘玉芝和秋芬嫂子一起蒸的，小秋几个人起床的时候，刚刚好起锅，热气腾腾端上来，满屋子甜香。 　　第九百七十一章 　　这天中午，小秋和李芳云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拿出一盒排叉和麻叶儿，把李芳云高兴的不行。 　　“你们过年炸的还有呢？”李芳云一边吃，一边含糊着问。 　　“我们过年不炸这个，这是昨晚刚炸的。” 　　“……真好。”李芳云咕哝一声，一回头看到覃秋怡和邢海，又连忙招呼这两个一起过来分享，三个女生头碰头地凑一起吃点心，咔嚓咔嚓作响，跟三只花栗鼠一样。 　　晚上鹏鹏回家，高兴地和刘玉芝汇报，说老师们特别喜欢她做的点心。这给了刘玉芝极大的鼓励，暗暗琢磨，很快，枣糕、花馍、馓子、绿豆饼、琉璃藕……就不断地被刘玉芝和秋芬嫂子一起研制了出来。 　　小秋一边吃着美味，一边不吝夸奖：“大嫂这手艺，可以去和我娘商量着合伙开点心铺子了。” 　　刘玉芝和鹏鹏渐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天气也一天天暖和起来。 　　小秋穿着刘玉芝给织的棒针毛衣，走在校园中，又不经意中掀起了一阵棒针毛衣风。很多女生宿舍中，都能看到女生抱着一大团毛线赶着用棒针织毛衣的镜头。棒针毛衣织起来相对快一些，手速快的女生，抓紧点儿时间，还能赶在天热起来之前穿上呢。 　　清明节的时候，小秋这个班被抽到参加扫墓。跟着学校的队伍步行往墓园走，临到墓园的时候，看到好几所学校的队伍，早到的都分列在道路两边，留着中间的路面通行。 　　小秋他们学校也被要求在路旁稍等，不久后，就听到调度人员吹着哨子带着一队一队人往里进，然后，小秋就看见了穿着军装的队伍，而吴戈作为参战立功人员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相碰，小秋没看清吴戈眼神里有什么，有些疲惫的她只注意到吴戈的鼻梁上又重新架上了眼镜——这家伙，他不是说配了‘隐形眼镜’？ 　　算了，他毕竟是在部队中，视力如何对他以后的工作安排也很重要，对外如何表达都有他的考量，她就别多想了。 　　接下来的活动庄严肃穆，小秋站在自己学校的队伍中，只隐约知道，隔着两所学校是军校的学生。 　　小秋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只知道跟着同学们行动，却没想到，等仪式结束后，学校居然就地解散了队伍，所有参加扫墓的班级，上午的课程都取消，学生们只要不耽误下午的课就可以了，怎么回去，什么时间回去，都有学生们自己决定了。 　　春日正好，风和日暖，柳绿花红，一大群相熟的年轻学生得了便利，自然没人肯回学校去苦读，一个个刚刚离了墓园，就像放了风的鸟儿，欢呼着、雀跃着，奔向绿意盎然的田野里、小河边。随手摘一朵嫩黄、粉红的不知名的小花儿，或者仅仅只是揪一片嫩嫩的草叶，闻一闻青草香，就仿佛拥有了整个春天。 　　小秋打小儿生长在村子里，对田野很亲切，却不会像那些学生们一样，大惊小怪的。 　　她找了棵小河边的大柳树，准备坐在树下，看一看粼粼的水波，感受一下和暖的春风，晒一晒令人舒服的春日暖阳……等着同学们玩够了，大家一起回学校，她们下午还有两节课呢。 　　在柳树下，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春景，还有人情，有几所学校像她们一样就地解散了。也有的学校仍旧列队返回了，比如两所军校，一所警校，还有另外一所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学校。 　　小秋坐的这棵树下，生长了一小片茅草，茅荻已经长得很高了，刚刚长出来的花穗还有些嫩，白色的毛笔头一样，小秋随手扯了一支，含在嘴里，轻轻地咬着，背靠着大柳树微微歪斜的树干，闭着眼睛，任由斑驳的阳光落在脸上，隔着眼皮儿，能够感受到光点在自己脸上欢快地跳动，像调皮的孩子…… 　　风轻日暖，阳光晒得人身上热烘烘、麻酥酥的，闭着眼睛片刻，小秋竟然有些困顿，隐约有些恍惚朦胧，似睡非睡起来。 　　“呵，你倒是找了个偷懒的好地方。”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小秋心头一跳，片刻，才缓缓张开眼睛。 　　摘掉了帽子，短短的头发，还没有晒得太黑的小麦色皮肤，背着光却格外突现身材的高大魁梧…… 　　小秋的目光带着一点点初醒的雾蒙蒙，表情却平静地很，没有惊讶，更没有惊吓。 　　她淡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年，片刻，将目光转开，重新落在粼粼的河面上，“怎么没跟学校队伍回去？” 　　“我是额外的人员，没有班级约束……打声招呼而已。”吴戈随意说了一句，也不用人招呼，径直在小秋身旁坐下，手里捏起一块小石头，轻轻扔进河里，发出噗通一声轻响，溅起一蓬小水花。 　　“寒假，我出去了一趟……我的眼睛需要‘痊愈’。”吴戈没有详细交代，但小秋听明白了。 　　他出国不是为了游玩，而是，给眼睛痊愈一个借口。至于，这里面有没有向小秋交待寒假行踪，小秋没想，更没有问。 　　见小秋只是听着，没有搭话的意思，吴戈只能再次开口：“我上军校不能随意出入……嗯……” 　　顿了一下，仿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快被学校食堂的饭给逼疯了，跟喂猪一样。” 　　小秋瞥他一眼，道：“……胖了。”看来猪都挺好养活的，嫌饭菜难吃，还明显看着比在医院时健康多了，脸颊上都多了一点点肉。 　　吴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地抬手摸了摸脸颊，然后失笑：“锻炼的强度大了，饭量也慢慢涨回来了……” 　　说着话，可能是摸到自己脸颊上的胡茬儿了，多少有些讪讪地：“回了部队，跟一群大老粗在一块儿，人也糙了。” 　　“挺好。”小秋没有理会吴戈脸上闪出的喜悦，淡淡开口，“你的眼睛怎么痊愈的，我并不了解，也希望你不要随意开玩笑说是我给你治好了眼睛，连我师傅和文教搜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能做到？” 　　第九百七十二章 　　吴戈终于发现了小秋的不一样，他愣愣地看着树下安静坐着的女孩。 　　顺直的长发简单的马尾，细白的皮肤，如画的眉眼，连那份淡淡的味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他就在她的咫尺之处，却仿佛隔着天涯之远。她看似触手可及，可他却感觉，两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可是……”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小秋的眉眼不动，仍旧看着潺潺流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你运气好，一次两次捡回命来，可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 　　她转头，看着眼前明明成熟了许多，却仍旧让她觉得带着孩子气的青年，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就像她说的，一次两次，她能帮他治好，万一她赶不及呢？再万一，大青花不在了呢？ 　　她挥去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声音：我怎么会不在？我活了上千年了，怎么可能不在？ 　　这家伙，被整治了几次，装老实了，关键时候跳出来，破坏心情！ 　　她心中那点儿小轻愁哦…… 　　她起身，走开几步，拍去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来到河边，洗了洗手，然后甩着手上的水珠子回头：“你不说找个地方吃饭吗？走吧。不过说好了，你请客，我没带钱。” 　　吴戈突然释然一笑，也跳起来：“走吧！跟猫儿一样，能吃多少！” 　　小秋笑笑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出去几步，朝着几十米外玩耍的同学们招呼。其他同学她也不太熟，附近相熟的就是李芳云、覃秋怡和邢海三个人。 　　三个人笑嘻嘻地走过来，邢海带头分别和吴戈打过招呼，覃秋怡就笑道：“刚刚看你们俩说话，我们就没好意思过来……” 　　“她脸皮儿薄。”李芳云接过话来，笑道，“你们这是要回去啊？也行……” 　　没等她说完，小秋就道：“我们一起走呗，吴戈请客吃饭。难得他请回客，咱们怎么也得找个好地方，好好宰他一顿。” 　　李芳云略感意外地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邢海和覃秋怡。 　　还是邢海爽快大方，笑着道：“有人请客，咱们还犹豫什么？走，咱们边走变商量，去哪里才好！” 　　说着话，率先转身，一手一个，揽着李芳云和覃秋怡走在前边，仍旧把小秋和吴戈留在了后边。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吴戈突然就笑了。 　　小秋转头看过去，他才摸摸鼻子，道：“当初，我们同学还有人看中了你们宿舍的姑娘……” 　　“那不是正常吗？我们宿舍的姑娘都挺好哒，长得漂亮，人也好……”当然，那位已经不咋和她们来往的郑爱莲，她不咋好说。 　　吴戈挑挑眉，对上小秋不是这样的眼神，只好举手投降：“好，都好，你的同学自然都是最好的。” 　　小秋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当然。”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很快到了公交车站，几个人坐上车一起往学校方向去。 　　因为下午还有课，大家也没有多少时间，于是还是就近在学校外边的饭馆里吃了个饭，这个饭馆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做饭的手艺虽然谈不上什么菜系传承，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卫生做的也不错，几个姑娘不好意思点菜，小秋直接要了店主最拿手的几道荤菜，又要了两个素菜一个汤，一伙人吃得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小秋和同学们回学校上课，就在饭店门口和吴戈挥别。吴戈目送着小秋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进了校门，这才收回目光。 　　店主媳妇儿兼做服务员收银员，看着吴戈目光怅然，忍不住笑道：“哪个小姑娘是你对象啊？” 　　吴戈转回目光，笑道：“对象儿？” 　　说着，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哎哟，这是还没追上啊？那小伙子也别丧气，加把劲儿，说不定就成了呢！”店家大嫂说着话，又进去忙乎了。 　　留下吴戈一个人站在店门口，满心涩然……他不是没追上，而是自己弄丢了。 　　小秋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已经明白了，他可能真的永远失去她了……或许，在他眼睛受伤后，将她推开的时候，已经失去她了。 　　下午上完课，小秋抱着书包就往外走。 　　文教授前段时间出差了，刚回来，她要去看望一下，顺便问一问这一学期的实验课题……她自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用再继续休息下去了，之前暂停的实验课题应该再继续了。 　　等她从文教授办公室出来，意外地看见秦戎就等在实验室楼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到这边来了？” 　　“我去了你们教室，晚了几分钟，她们告诉我你到这边了。”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秦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伞撑到小秋头顶。 　　“哎，下雨了？下雨你就去我宿舍等一会儿，在这里挨淋……衣服湿了没有？”小秋说着话，谈过头去查看秦戎的衣服，确定只是一小片淋湿了，这才放心，拉着秦戎一起往外走。 　　这样的细雨天，她想着尽快去接鹏鹏，就不让大嫂出来了，免得地滑，不安全。 　　两个人上了车，不可避免的，身上都沾了些雨水。 　　小秋连忙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出来，给自己和秦戎擦雨水，这样亲近的关心的举动，小秋还是第一次做，偏偏秦戎有些高兴不起来。 　　“你先自己擦，擦完我在擦。”说着话，他发动车子，一脸严肃地开车。 　　小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也没多想，眨眨眼睛自己擦了头发和衣服，然后准备给秦戎擦一擦。 　　“不用，我自己来。”秦戎却躲开了小秋的手，而是自己接过毛巾去，胡乱地擦了擦脸，就将毛巾递了回来。 　　第九百七十三章 　　到了这时，小秋已经能够确定秦戎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在心里过了一下，也没想明白有什么事让他烦恼的，正想问一问，却听秦戎略显犹疑地开口道：“周末抽时间，咱们陪大嫂和鹏鹏去踏青吧？总是憋在家里，大嫂也怪闷的。” 　　一听这话，小秋就将之前那一点点小怀疑丢开了，开心道：“确实是啊，天天闷在家里不出门，心情也不好。正好，我也想吃刘大柱的卤牛肉了，咱们去颐和园逛逛吧，大嫂来了京城，还哪里都没逛过呢。” 　　看着小秋因为憧憬周末的郊游而神采飞扬的小脸，秦戎将心底那一抹不舒服压下去，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再追究她和吴戈见面的事，毕竟那么多年一起长大，以后两人也不可能不来往了。 　　两个人计划的很好，很可惜的是，春雨缠绵，到了周末居然还在下雨。郊游踏青的计划自然取消，改成了在家中烧烤。 　　院子前面建了廊道，初春的紫藤还刚刚冒芽儿，顺着廊道走到湖边，一座简约的原木码头，旁边就有一个敞轩，打开门窗就四面通透，关闭门窗就是一个临水轩榭，颇为有趣。 　　他烧烤的地点就选在这个敞轩之中。关闭了东西向的窗户，只把南北向的大门打开，空气通透还不怕风雨。 　　炉子在敞轩外边就点燃的，用的是上好的无烟木炭，倒也不怕熏坏了房舍。腌好的鸡翅、羊肉、猪肉，在火上烤的直冒油，发出滋滋啦啦的轻响，香气四溢。 　　这种活动，自然是人多了更热闹，乔西、金笛、成江成河秦戎，还有宋秀程刘芳芳带着小齐齐，另外，还有从日国回来的宋秀菊。 　　她去了日国一周，去裴文钧生前的学校和住所看了一遍，结果遇上裴曾经的邻居，说她已经是第三个过来悼念的女生了。 　　不管宋秀菊相不相信，人家一个日本老妇人没必要骗她。坚持去一趟的宋秀菊，怀着悲伤而去，回来时却不知如何描述心中的复杂情绪。 　　回到京城，她没再去宋秀程的小院住，而是回到了学校上课，周末就来小秋的别墅，和刘玉芝接触了几次，居然意外地亲近起来，渐渐地，周日就一定会出现在别墅里，与刘玉芝接触，又和鹏鹏童言童语多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家里人多，刘芳芳又把家里的阿姨也带了过来，有她和秋芬嫂子在，腌肉串串儿的活都没用其他人动手。等到了烧烤的时候，秦戎、成江自然是要勤快表现的，成河也是个爱劳动的好孩子，加上自己闻着味儿凑过来的乔北，四个大小伙子一起动手，根本不用其他人忙活了。 　　小秋搬了几个软折叠椅过来，几个女生，加上刘芳芳和刘玉芝宋秀菊都窝在折叠椅中，面前的小桌上放着零嘴小食，小秋手边一张高几上则放着一套煮茶的工具，里边是最上等的红茶，煮好之后，加入鲜奶和糖，再过滤两遍，这才冲入杯子中，而在她煮茶冲茶的过程中，浓郁的甜香气已经四散开来，把乔西和金笛都吸引了过来。 　　“好了吗？好了吗？”乔西有些等不得了，着急地小声催促。 　　小秋抬头睨她一眼，笑着递了一杯过去，招呼金笛自己拿，一边自己端了三杯，给舅妈小姨和大嫂送过去。 　　正要寻找鹏鹏的时候，就见小姨宋秀菊已经招手把鹏鹏从烤架那边叫过来，揽在怀里，喂他喝上了。 　　小秋抬头，遇上了刘芳芳的目光，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转开。小秋仍旧转回来，又冲了几杯茶，一边招呼几个烤串的男生：“过来个人端茶，先喝口茶暖暖胃。” 　　成河第一个笑嘻嘻地跑过来，端了一杯就喝，烫的直咧嘴，却一口气喝了小半杯，又让小秋给他添满了，这才端着杯子回去。而在他喝茶的功夫，秦戎过来，已经用小茶盘端了几杯回去，分给勤劳的男同胞们。 　　伴随着美味，一群人度过了一个惬意又满足的下雨天。 　　中午烧烤玩到下午两三点钟才结束，到了晚上，只有宋秀程一家和乔北走了，其余人都住在了别墅。然后，这群人就把魔爪伸向了大嫂和秋芬嫂子种的嫩嫩的小青菜，细嫩的韭菜割了包饺子，鲜嫩的菠菜、小油菜则凉拌、炝炒，加一锅原味的白米粥，简单的饭食，却吃得一个个心满意足，直呼吃撑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两三天的雨终于停了，吃过饭，小秋裹了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带着鹏鹏走出家门，秦戎自然跟着一起出来。 　　湿漉漉的夜色下，晕黄的灯光照耀着一片一片的小水洼，鹏鹏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溅起一蓬蓬小水花。 　　小秋也不拦他，任他跑去，反正跑一会儿，鞋子湿了就进屋换掉了，保证他不生病就好了。 　　她慢悠悠地走在寂静的小路上，秦戎走在她身边，看着她身上的毯子裹得紧紧地，忍不住好笑：“冷就进屋吧。” 　　小秋挑着嘴角摇摇头，轻声道：“哪里就真的冷了，不过是喜欢拥住羊毛毯子的感觉，温暖柔软……” 　　秦戎笑笑，不再多说，放空了目光看向不远处跑跑跳跳的鹏鹏，然后道：“我下周要跟一个会议，可能有四五天不能接你送你了。” 　　小秋抬头看着他，道：“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来回可以的。我现在晚上又不跟试验了，早早就回家，没什么事情的。” 　　秦戎凝视着一脸淡淡笑容，气质宁静娴雅的姑娘，灯光下的她格外美好，趁着雾蒙蒙的春夜景色，竟美好的像是梦里走出来的。 　　他突然有一瞬间的心慌，好像一转眼就找不见她了，他没有多想，伸开手臂将小秋拥进了怀中。 　　 　　第九百七十四章 　　 　　鹏鹏在前边蹦蹦跳跳地边走边玩耍，他似乎察觉到身后太过安静了，停住脚步转回头，然后就张着嘴巴愣住了。 　　片刻，他猛地喊道：“秋姑姑是我的！” 　　一边喊着，一边像小火车头一样冲回来，撞向秦戎。 　　被这小子一喊，秦戎和小秋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冲过来的小家伙，都忍不住笑了。 　　小秋略略一挣，从秦戎怀中挣开，蹲下去，伸手接住撞过来的小东西，拍拍小家伙的肩膀道：“姑姑是鹏鹏的姑姑，是你弟弟妹妹的姑姑。” 　　“……嗯。”自家弟弟妹妹，好吧，勉强答应吧。 　　然后，小秋又道：“我也是秦戎叔叔的女朋友。但姑姑只是你们的。” 　　鹏鹏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他紧紧皱着眉头，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秦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儿，终于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嗯，姑姑更亲。” 　　小秋回头朝着秦戎一笑，复转回头来，非常严肃地给了鹏鹏一个肯定的答案：“当然啊，我和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是亲人啊，咱们都姓王啊，他姓秦啊，当然不如咱们亲呐。” 　　鹏鹏这下终于满意了，大度地瞥了秦戎一眼，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笑带了许多苦涩和无可奈何，用力地点了点头。 　　之后，鹏鹏再不肯自己跑开了，一直乖乖地让小秋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秦戎只能一个人苦巴巴地跟在旁边，像个被冷落了的小妾。 　　三个人绕着湖转了两圈，小秋这才觉得胃里舒服了，带着鹏鹏，跟着秦戎回了家。 　　进了门，鹏鹏终于肯松开小秋的手，然后啪嗒啪嗒跑去找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的刘玉芝，跑到近前，小东西来了个紧急刹车，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沙发，坐在刘玉芝身边，伸出小手摸了摸刘玉芝凸出的肚子，然后，才凑到刘玉芝耳朵边儿，用他自以为很低的声音说起了悄悄话：“娘，我看到姑姑和那个姓秦的亲嘴儿啦！” 　　他这话一出，当事人秦戎和小秋还没觉得咋样呢，刘玉芝先红了脸，无比尴尬地抬头看了秦戎小秋一眼，讪讪一笑，低头就给了鹏鹏的小屁股一巴掌：“别胡说！” 　　“真的，我看见了，没胡说！”鹏鹏不干了，很委屈地替自己辩白。 　　刘玉芝更尴尬了，还想再教训臭小子几句，不让他乱说呢，秦戎已经走过来，将臭小子拯救出去了。 　　好不容易得了小秋亲口确认关系，秦戎这会儿心情真正大好着呢，小家伙的童言童语，更是替他向大家宣示了主权，他这会儿看小东西特别顺眼，特别可爱啊，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小天使挨打吧！ 　　“走，叔叔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秦戎满脸笑地抱着鹏鹏离开刘玉芝的火力范围，一边努力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地，想要和王家将来的长子长孙打好关系。 　　谁想，鹏鹏小家伙儿一点儿不领情，人家心里正厌弃这个跟他抢姑姑的人呢。 　　“不要，那是小孩儿玩的！”感情，他是大人了，秦戎反而被鄙视成了小孩儿。 　　秦戎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一不留神，小东西就从他怀里挣脱，啪嗒啪嗒自己跑去拿小汽车玩去了。 　　大人们都很奇怪，最好的姑姑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鹏鹏小朋友表示自己很失落、很伤心，他决定不理他们，不跟他们玩儿了，哼！ 　　他这副小样子，真是逗人喜爱啊，不但小秋跑过去安慰，连乔西和金笛也表示招架不住，一起凑过去陪小小子玩儿。有三位美女姑姑、阿姨一起玩，小家伙儿终于阴转晴，乐颠颠地把自己的好几辆小汽车都搬出来，一人分一个，玩起来。 　　玩了一阵子，当时针指到九点的时候，小秋就把小汽车一收，招呼小胖小子去睡觉了。 　　刘玉芝手上的毛衣活儿也被收了，其他几个年轻人也不熬夜，各自回房洗漱睡觉。 　　别墅的房间很多，每个人都有能有一个房间，偏偏今天晚上，乔西和金笛都笑嘻嘻地挤到小秋的房间里，一副开卧谈会的架势。 　　小秋一看就知道这两个，是因为鹏鹏那句话引来的，她脸皮厚也不怕什么，索性大大方方敞开房门让两个人进门。 　　小秋的房间算是别墅里最大的房间了，位于三楼东南角，东南两面都有门，走出去是一个相连的拐角大阳台，有特殊定做的玻璃窗，冬季或者风雨天就可以放下来，平常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升起。 　　这会儿，小秋就把两个人引到阳台上，身旁是漂亮的绿植，漂亮的杜鹃、富贵的牡丹开的花团锦簇的。 　　木地板上，几个厚厚的羽绒垫子，三个人往垫子上一窝，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干果一盘水果。 　　乔西却盯着小秋阳台侧面的小酒柜，道：“你这里放着这些酒，是准备自己偷偷喝的？” 　　看这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小秋白了她一眼，好脾气地拿了自制的青梅酒，用三只水晶杯斟了，端过来递给乔西和金笛。 　　“我们接下来有问题问你，你有权提出异议……”金笛被推出来做法官提问。 　　小秋斜这俩人一眼：“我能拒绝吗？” 　　“不能！”两个人齐齐回答。 　　小秋翻个白眼，都懒得说什么了。她都不能拒绝回答了，还提什么异议？ 　　然后，金笛就秒变脸，贱兮兮凑到小秋近前，小声问道：“你快说说，鹏鹏看到了什么？你真的决定就是秦戎了？” 　　“就他说的那样！”小秋干脆放弃抵抗，顺着这两个人的意思回答。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她自己都无法回答。 　　她其实是个很懒，很随遇而安的人。若是吴戈没有那么折腾，没有上前线没有眼睛受伤没有推开她，或者，她就和吴戈走到一起了。但没有如果，吴戈那样做，虽然有他的理由，但她却不想再回头接受。腿瘸了，她都没放弃，眼睛受伤，他就觉得她会放弃了？为什么替她做决定，而且是关乎感情关乎一生的决定？ 　　 　　第九百七十五章 　　“你还没回答第二个问题！”金笛不依不饶。 　　小秋挑挑眉，笑着摇头：“如你所想啊！” 　　“啊？啊啊啊……这丫头好不害臊啊！”金笛低声尖叫。 　　乔西却有些释然地笑了，隔着小几伸手过去，拍了拍小秋的肩膀，两个人相视一笑。 　　金笛还没问完呢：“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订婚？” 　　即便小秋自觉做好了心理建设，却仍旧被这个问题弄得愣了一下。 　　她从怔然中回过神，悠悠笑道：“我着什么急啊，我上边还有二哥、三哥咧！” 　　“啊，还要等你三哥？……可怜的秦戎，他好像比王成江还大吧？”后边这个问题却是问乔西了。 　　乔西点点头：“虚岁大两岁，实际不到一年半。他本来就大一些……”比吴戈也大两岁。不过后边这句话被她咽了回去。 　　金笛和他们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自然明白乔西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她们两个目光一碰，下意识地都转眼看向小秋，却见小秋仿佛根本没听到乔西的话，或者是没明白，正尖着两根细白的手指在干果盘子里挑松子。 　　“你……”金笛没忍住出了一声。 　　小秋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关注，抬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捏着挑出来的几颗松子缩回来，慢慢剥着壳儿，一边道：“平常秋芬嫂子装果盘都是分开的，我图省事儿将杏仁和松子装在了一起，却没想到，想挑几个松子这么难。” 　　金笛和乔西对小秋的没心没肺都有些无语，她这个模样，两个人逼问的乐趣也没有了，回头就转了话题，一边小口小口喝着青梅酒，一边聊起了女人最感兴趣的服装、化妆这些东西。 　　小秋有一搭没一搭地插一句话，一边垂着眼剥着松子，等那两个丫头聊困了，准备去睡觉了，金笛一起身说：“就喝了一点酒，怎么觉得这么饱啊！” 　　乔西瞥一眼脚下垃圾桶里厚实实的松子壳儿，却没有提醒金笛个迷糊丫头，只道：“窝的呀，躺下睡着就好了。” 　　哄着金笛去洗漱睡觉，回头却对一脸无辜的小秋瞪了一眼。 　　这丫头，她手细脚细的，却还拿着她们俩填鸭……这许多松子仁儿吃下去，得长好几两肉呢吧！ 　　小秋和秦戎的事情，由于鹏鹏小小子的童言无忌，算是公开了。 　　第二天一早，成江和乔西带着鹏鹏去上学，秦戎和小秋两个人一起出门，刘玉芝就在后边叮嘱秦戎：“晚上还过来吃饭啊，我看着湖边的荠菜长起来了，咱们吃荠菜饺子。” 　　这待遇，是把秦戎当准女婿看待了。 　　秦戎真是想答应啊，奈何还有事情……正为难呢，小秋替他回答了：“大嫂，他今天有事情，之后几天都没时间过来了。” 　　“哦，那怪可惜的，荠菜长得快，等不了，一两天就老了呢！”刘玉芝惋惜道。 　　秦戎笑得憨厚：“大嫂念着我就很高兴了，比吃了饺子还开心的。” 　　看着秦戎陪着小秋出门上车，开走了，刘玉芝还摇着头笑：“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真会说话。” 　　“可不是，人家这叫贵人不多言。”秋芬嫂子也在旁边夸，“我来了这也两年了，看着这孩子天天护着小秋，接啊送啊，不论刮风下雨就不说了，什么事儿都想的周到细致，比我这女人的心还细呢。以后，小秋跟他做了一家人，指定错不了，被宠一辈子吧。” 　　刘玉芝笑地开怀，“我们家小秋生得好，性格也好，又是大学生，值得人对她好一辈子呢。” 　　“也是，这么好的人，再怎么好也担得起……你不说挖荠菜吗，我去拿个家什儿，这就去吧。不过，你拎着篮子就好，我来挖，你这肚子大了，可不能弯着腰窝着，可别伤着孩子……” 　　这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挖菜、择菜、准备包饺子，小秋已经到达学校，开始了一天新的学习生活。 　　这一天下午，小秋没有课，与文教授约好了，去实验楼做一个对照试验，需要拿到一组数据。估摸着，顺利的话，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完成，可这一天运气不好，连着两个数据失败，小秋只好缓和一下情绪，重新开始做。 　　等她将两个数据都做出来，实验室的灯都亮了，抬手看看时间，她连忙洗手换衣服准备回家，当然，临出门之前，她还没忘记给家里打个电话，问一声鹏鹏接回去没有。 　　电话接通，居然是鹏鹏接的，小秋一听就放下心来：“鹏鹏已经到家了？谁接你回去的？” 　　“二叔和乔西阿姨。”鹏鹏明显的有些不高兴。“姑姑怎么没来接我？……嗯，是不是姑姑有了男朋友，就不喜欢鹏鹏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姑姑就是做实验太投入了，忘了时间……对不起，对不起，姑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这样，周末姑姑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连连道歉，又主动许诺周末去游乐园，签下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这才让鹏鹏重新高兴起来。 　　秦戎没时间来接她，小秋从实验室出来，她也没骑自行车过来，于是从实验室出来，她就背着书包向外走，准备打车回家——别墅区那边还没建公交站，坐公交回家要走差不多两站地。那么一段距离她倒是不觉得多累，就是怕家里人等太久。 　　为了尽快打上车，她走出校门，准备到路对面的公交车停车点打车。 　　她这正要穿马路呢，一辆军用吉普停在了她的面前。 　　小秋还以为自己横穿马路，影响了人家通行，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两步，却没等她退开，从副驾驶侧跳下一个人来，一身军装，连军帽都戴的端正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戈。 　　“怎么还没回家？”吴戈跳下车，一边问，一边往四周瞄了一遍，然后直接问，“天都黑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戎子呢？” 　　第九百七十六章 　　 　　听他主动问起秦戎，小秋也自然道：“他有事情……我今天实验出了意外，耽搁了点儿时间，平常不会这么晚的。” 　　吴戈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小秋注意到车里有司机，后座上还坐着一位，隔着玻璃看不清面目，她怕是吴戈的老师、长官之类的，就想着不耽搁吴戈的行程，于是道：“你去忙吧，我打个车回去就好了。” 　　吴戈却皱着眉头，根本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拉开后排座的门，车上立刻跳下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军人来。 　　“你坐前排。”吴戈没有表情的命令。 　　那年轻军人极其隐晦地瞥了小秋一眼，飞快地敬了个军礼，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吴戈转而示意小秋：“上车！” 　　很显然，车上两个都是吴戈的手下，当着他们的面儿，也不好和吴戈计较什么，小秋只好顺从地上了车，吴戈紧跟在她后边也坐到后排，然后命令开车。 　　车子开得很稳，开车的和换座的小战士看似端坐着，纹丝不动的，小秋却机敏地察觉到他们偷偷地通过反光镜打量着后边的两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秋才张口道：“你……” 　　吴戈也恰好开口想要说什么，听到小秋出声，他立刻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听小秋问：“你们有没有紧急任务？若是有时间，就一起回家吃顿饭？” 　　吴戈稍稍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来，道：“今天就不吃饭了，等我休假吧。” 　　部队的纪律严明，不容懈怠，听吴戈这么说，小秋也不勉强，笑道：“等你休假，提前打个招呼哈，弄点儿好吃的给你打牙祭。” 　　“好。”吴戈轻声答应着。 　　说完，两个人又都没了话题，车厢里重新沉默下来。这一次沉默，一直到小秋下车，谁也没再徒劳地找话题，缓和气氛。 　　站在自家别墅旁边，目送着吴戈的车子调头走远，小秋才缓缓转身回家。脚步看着轻快，心中却难免怅然，他们之间终究有些不一样了，那种滞涩感，仿佛用砂纸打磨玻璃，不痛不痒，却令人难受的很。 　　连续三四天，小秋都在没课的时间去实验楼做参照试验……不过，之后的试验相对来说比较顺利，她没有再耽误回家。 　　而且，从第二天，她就又骑了自行车到校，放学回家骑自行车也方便许多，慢悠悠走，二十分钟也就到家了。 　　这几天恰好成江和成河哥俩都不太忙，轮番去学校接鹏鹏回家，倒是也让小秋轻松了一些。 　　忙碌充实，又不乏小悠闲的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就在小秋几乎忘记那天与吴戈的相遇时，她接了一个电话，是吴戈打来的，语气轻快地说自己周末休息，应她的邀请过来打牙祭。 　　小秋闻言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台历，才意识到，已经是周五晚上，隔天就是周日休息了。……说让他提前打招呼，倒是真的一丝不苟地提前两天打招呼，这一点，倒是更像军人严谨的做派了。 　　小秋随声答应着，恰好大嫂和秋芬嫂子都在旁边，小秋就捂着话筒回头和，她们打招呼，周日一早她去买点儿鲜虾和鲜肉，包虾仁三鲜饺子吃吧，吴戈爱吃那个。 　　结果，吴戈在电话另一端说：“我就休假一天，怎么也得回家看看，这样，中午我回大院，你也一块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饭，晚上，再去你那边怎样？” 　　想到自己也有将近两个月没去看吴奶奶了，小秋也就顺势答应下来，笑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过去就好。” 　　吴戈也没多说，随便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小秋在这边琢磨着，带一点什么东西去看吴奶奶……农场的大棚樱桃和草莓不错，还有西瓜和刚刚种植成功的大棚蜜瓜。 　　西瓜是几位农大毕业生培育的新美人西瓜，保持了黄瓤白籽儿，瓜型上大大的减少了畸形瓜的几率，而且，甜度上也略有增加，口感更加爽脆甘甜。 　　至于蜜瓜，则是引种的甘省白兰蜜和疆省的西州蜜，培育两年多，今年总算有小量的产出了。 　　这会儿，第一拨瓜刚刚成熟，正好摘几个送去给老人尝尝鲜。 　　琢磨好了这件事儿，小秋就暂时丢到一旁了。第一次去大院还有些紧张拘束，两家往来的多了，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的，现在她去，连门口站岗的小战士都认识她了，签个字就能进去，早就没什么紧张了。 　　周六，上午有课，下午她没有课，原计划就是去公司里转一圈，正好绕远一点，去趟郊区的农业公司，巡视一下，顺便摘瓜，连这个月几家吃的禽肉、蛋类也顺带着捎回来。 　　想起家里，大哥大嫂的养殖场，小秋就和大嫂商量着，一起去养殖场参观一下。 　　虽说家里的养殖场办得不错，但现代化上还是差一些。京城这边的养殖场还是林下散养，但鸡舍建设的非常好，通风、清理实现了半自动。饲料、饮水则是全自动供应，比老家的鸡场先进许多。 　　蛋类收集后，还会进一步洗涤、挑选、包装，然后运送到各大商场。而且，她们公司已经注册了自己的商标，标明是散养土鸡蛋。 　　这会儿，随着郊区周边的养殖业发展，鸡蛋供应基本充足，但是养殖场的鸡蛋喂的饲料不过关，蛋鸡都是笼内饲养，老百姓都反应鸡蛋没了鸡蛋香味儿，腥的很…… 　　而小秋他们公司出产的鸡蛋却保证了散养土鸡蛋的美味，还避免了农户散养可能存在的寄生虫、传染病的潜在危险，卫生又美味，自然就巩固了大批固定的消费群体。尽管，价格上比市场的养殖鸡蛋贵了将近一倍。 　　本来想带着大嫂去养殖场参观，接过消息散开，最后成了组团农场半日游，成江乔西、大嫂鹏鹏和成河小秋，差不多坐满了一车，去参观养殖场，又去瓜棚里摘了一回瓜，直玩到天色黑透，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秋芬嫂子就迎上来，一边接人，一边对小秋说：“戎哥儿打了两次电话来，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第九百七十七章 　　 　　电话接通，秦戎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去哪里了，这么晚？” 　　小秋并没有听出秦戎的异样，还带着一点点兴奋道：“我们去公司了，正好第一拨瓜熟了，我们还摘了瓜，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留个瓜……” 　　秦戎却没听小秋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问：“你明天要去大院？” 　　“嗯，戈子明天休假回家，叫我一起去吃顿饭。”被打断了的小秋有点儿扫兴，但还是耐心地回答秦戎的问题。 　　“你就不能……”不与吴戈来往吗？ 　　只是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又被秦戎咽了回去。 　　他感情上不愿意看到小秋和吴戈继续来往，可理智也告诉他，吴戈毕竟是他的兄弟，也是小秋一起长大的伙伴朋友，十几年的情谊，怎么可能不来往？他也很清楚，自己没有理由，没有权利，这么要求。 　　小秋诧异道：“怎么了？” 　　为什么话说一半？ 　　“没什么。”秦戎挠挠头，压下心头的懊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道：“我明天回去，嗯……可能晚一点，你等我接你一起去大院。” 　　“我自己过去也行，你不用太着急。”小秋还替秦戎着想，怕他因为着急赶回来，耽误了工作。 　　秦戎却不领她这份情，很武断地道：“就这样，你等着我接你。” 　　“……好吧。”小秋还是答应下来，只不过，一下午逛公司的愉悦情绪也不知不觉没有了。 　　挂断电话，小秋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秦戎似乎不高兴她去吴家？ 　　对于养育他长大的吴家，秦戎的感觉大概比较复杂，有感恩的心，却也难免有些许的忌讳和排斥……毕竟，他和吴戈一起长大，却注定了一直是吴戈的陪衬……这种微妙的关系，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微妙，既有浓厚的兄弟情谊，又不可避免地，秦戎会对吴戈心生羡慕，甚至嫉妒。 　　或者因为这些微妙的情绪，让秦戎不太愿意她和吴家走的太近？ 　　她不是那种钻牛角尖儿难为自己的人，深信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秋芬嫂子已经做好了饭，众人到家，很快就把晚饭摆了上来，小秋走过去和大伙儿一起吃了晚饭，略休息了一下，又切了一只亲手采摘的西州蜜品尝，今年培育出来的西州蜜品质极佳，瓜瓤呈淡淡的胭脂粉，酥脆甘甜，汁水饱满，吃一口就甜到了心里，令人欲罢不能，吃完，手指上都有点儿黏黏的，足以说明瓜肉糖分的充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成江成河兄弟俩个都有事儿，吃过早饭就离开了，乔西自然是陪着成江过周末，也跟着走了，临走还带上了鹏鹏。 　　一转眼，热热闹闹的家里就只剩了秋芬嫂子、大嫂和小秋，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嫂一刻不停地就去拿毛衣织毛衣，秋芬嫂子洗涮完毕也过来一起，小秋对手工没什么兴趣，干脆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看会儿书，也好等一等秦戎。 　　一捧起书来，小秋就很快投入进去，忘记了时间。 　　大嫂织了一个多小时毛衣，被秋芬嫂子提醒着起身活动的时候，就疑惑道：“小秋不说出门来，咋没动静儿了？” 　　说着话，就上楼想着问一声。 　　被大嫂从书中拉回来，小秋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十点半，快十一点了。中午去吴家吃饭，这个点儿再不出门，可就真的有点儿晚了。作为一个晚辈登门做客，要是让长辈们等着吃饭，就太失礼了。 　　“哦，我看书忘了时间……我这就换衣服，准备出门。”小秋不好说她在等秦戎，只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大嫂听她这么说，这才道：“那好，我下去帮你把东西收拾收拾。” 　　说着话，大嫂就下了楼，招呼秋芬嫂子一起，帮着小秋把前一天摘的西瓜哈密瓜装了篓子，送到车上去。 　　正忙乎着，汽车马达声在大门口传进来，随即是刹车的声音。 　　秦戎从吉普车上跳下来，眼底挂着一片淡淡的淤青，看见从车库里走出来的刘玉芝，扬起一片笑来，问道：“大嫂，小秋呢？” 　　“哦，戎子啊，秋儿在楼上换衣服呢，说是出门做客……”刘玉芝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然后道，“你和她一起吗？那开哪辆车？昨天摘了几个瓜……” 　　说着话，她回手指了指车库方向。 　　秦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脸上却反而加深了笑容：“自然是我们一起去，这样，我去把瓜搬到我车上，您二位就歇会儿，有我，不用你们受累。” 　　虽然是这么说，刘玉芝和秋芬嫂子却都是闲不住的，也跟着一起，又把刚刚装上车的瓜搬到秦戎车上。 　　三个人一起下手，快了许多，搬了三趟就全部完成了。 　　秦戎将瓜摆好，从车上跳下来，抬头就看见，小秋从屋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细绒线小花朵针织衫，搭配一条长及脚踝的薄毛呢裙子，只有头发换了个发型，由马尾辫换成了半丸子头，圆滚滚的丸子头加如瀑的长发，真是又俏皮又美丽。 　　“哎，这身衣裳好看。”刘玉芝笑着夸赞。 　　小秋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大嫂有眼光！不过啊，我怀疑，在你的眼里，咱们家人穿啥都好看。” 　　一句话，惹得刘玉芝和秋芬嫂子都笑起来，秦戎也轻轻地笑了。 　　辞过两位嫂子，小秋跟着秦戎一起离开别墅，往大院方向行去。 　　秦戎回头瞥了一眼，又一眼，把小秋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沾什么脏东西……于是，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哪里不对吗？” 　　“哦，没有，没有。”秦戎连忙澄清，顿了片刻，方试探着开口，“你化妆了？” 　　平常，他就觉得小秋够好看了。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 　　今天，小秋更是眉目如画，唇如丹朱，眉如远黛……他瞅了几次，才想起女生们比较喜欢的一个活动：化妆。 　　去吃个饭而已，还化妆……至于如此隆重吗？ 　　 　　第九百七十八章 　　被他这么一瞄二瞄的，即便小秋的芯子不是真少女，也有些受不住了，索性转头看向秦戎，笑道：“我今天有什么不得提的吗？” 　　秦戎恰好又一眼瞄过去，撞上小秋的目光，略带心虚地迅速撤回目光，“没有……嗯，就是，之前好像都没见你化过妆……” 　　小秋笑眯眯，道：“不好看吗？” 　　之前，她是去过吴家无数次，可这一次在小秋看来却有所不同，毕竟，算是她和秦戎确定了关系之后的第一次登门……或者吴家的长辈并不清楚，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 　　“没有……好看，很好看！”秦戎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象到吴戈见到小秋的情景，他也一定会为之惊艳吧。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又调头回去的冲动。真是不想把自己的姑娘带到情敌面前去啊！ 　　听他这么说，小秋也就不再追究，心情愉快地找了一盘磁带放进车载录音机里，张蔷的《潇洒地走》的节奏，带着浓重的时代感流淌出来，小秋听着这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歌曲，微闭着眼睛，竟一时有些恍惚，上一辈子的这个时间，她刚刚大专毕业，参加工作，从满怀憧憬热情，到被现实打击的颓丧迷茫，甚至怀疑人生。 　　她突然就记起，上一辈子在生命中占据了很重要位置的刘振河，她已经两年没见到他了，两年前遇上的时候，他好像刚考上高中……而，当时她刚刚参加了高考，准备进入大学学习。 　　上一辈子，刘振河比她还早一年毕业，高中中专，也是当时第一个正式学校毕业分配到镇上工作的中专生呢。而她，是第一个大专生…… 　　“……到了！”秦戎的声音将小秋从恍惚中拉回来。 　　小秋睁开眼，回头看见秦戎，突然心就定了下来。 　　上一辈子，终究过去了，只能在她的记忆深处。这一回，她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也有了不一样的相伴走下去的人。 　　这么想着，下车后，小秋主动地靠到秦戎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腕。 　　对，不是拉手，不是挽胳膊，而是挽住手腕，松松的，看着一晃就分开似的，秦戎却觉得心里隐隐的不安、烦躁，一下子像潮水一样退下去。 　　他的身体甚至僵直了一瞬，反应过来，满心满脑子的甜蜜幸福包围中，他回头，大手一翻，就将小秋柔弱无骨的小手拽在了掌心。 　　她是他的，只会是他的。 　　两个人走进小院，春风和暖，艳阳丽日，吴爷爷和乔老爷子坐在前廊下棋，两人的勤务员站在不远处候着，一看秦戎和小秋回来了，一起过来给两人开门，并将秦戎手里的大袋子接了过去。 　　“哎，小秋过来了！”吴爷爷率先抬头向小秋打招呼。 　　乔老爷子也很喜欢这个文静漂亮的小姑娘，紧跟着笑呵呵道：“丫头快来，帮我了一了战场。” 　　小秋笑呵呵地把包递给秦戎，一边道：“乔爷爷您这可是找错人了，我顶多就知道个马走日，想帮您了战也看不明白啊。” 　　“小丫头不能太谦虚啦，快来，快来，我知道你会下棋。”乔老爷子就认准了小秋。 　　她也没法，总不能太不给老爷子面子，只能顺从地走过去，谢过勤务员，在他搬来的矮凳上坐了，打定主意，不言不语，只把自己当吉祥物好了。 　　她这边刚坐下，吴戈从屋里走了出来，袖子挽在半截，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送到小秋面前，一边给两位老爷子递瓜，一边示意小秋自己吃：“你啥时候学会下棋了？” 　　小秋捏了块西瓜，笑着摊手道：“哪里会了，乔爷爷看着我红光满面的，带运气，把我召唤过来当吉祥物呢。” 　　这话一出，吴戈还没咋样，乔老爷子和吴爷爷都被逗笑了。 　　乔老爷子笑道：“你这瘦津津的，跟旧社会过来的一样，哪里红光满面了！” 　　吴爷爷也难得没有反驳，笑道：“丫头是太瘦了……你奶奶做了不少好吃的，待会儿你多吃点儿，补一补，太瘦了可不像样儿，这年代虽说不用扛木仓了，可也补鞥呢风一吹就倒啊。” 　　小秋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苦笑着一边连声应承着：“奶奶做的，我一定多吃……可是，我平常吃得也不少，就是不胖……” 　　这话也就是在这儿小声嘀咕嘀咕，要是当着乔西或者女同学的面儿说，指定会引来众怒，太拉仇恨了有木有！ 　　吴爷爷道：“依我看，直接丢进军营里待上几个月，这身子骨一定就能打熬地结实了……” 　　显然，乔老爷子也是赞同这个观点的，一边吃瓜一边点头赞许。 　　小秋听得脊背发冷，真害怕这两位老爷子心血来潮，真的将她丢进军营里去。 　　还好，最最善良慈祥的吴奶奶走了过来，恰好听到吴爷爷的一番谬论，立刻毫不客气地瞪了吴爷爷一眼，然后伸手拉了小秋，慈祥柔和道：“别听他们两个臭老头儿护持，跟奶奶进屋里去，尝尝奶奶做的西式小点心……对了，你上次带过来的奶酪特别好，做点心的味道实在是好吃，你也来尝尝……” 　　说着话，吴奶奶携着小秋进了屋。 　　吴爷爷悻悻地瞥了娘俩儿的背影一眼，很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慈母多败儿啊……” 　　“行啦，你们家丫头够争气的了，这眼瞅着几年后就是一代新的国医圣手了，你个老不羞的还不知足？哦，我知道了，你这不是不知足，你这是变着花儿地朝我显摆来了是吧？” 　　“谁显摆了，谁显摆了？你以为，人都和你个老家伙一样厚脸皮呐……” 　　两个老头儿说着说着就呛起声来。 　　可除了他们两个，别说跟着一起进了屋的吴戈秦戎吴奶奶和小秋，就连两个人的勤务员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小秋带来的西瓜和哈密瓜都得到了全体盛赞，吴爷爷和乔老爷子看到西瓜哈密瓜都赞叹，等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在京郊本地培育出来的，就是忍不住惊叹了。 　　乔老爷子吃一块哈密瓜，一边点头称赞好吃，一边感叹：“真是了不起，不但春天就能吃上秋天的瓜果，还能在本地就能出产西域的东西，这可是过去几千年，多少代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吴爷爷也点头赞许，转而看向三个孩子，点头道：“这事儿干得好，利国利民啊！” 　　他站的高，看得自然也远，当然知道，成功培育出反季节瓜果、西果东植，可不仅仅是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更重要的是，这种种植技术推广之后，能够带来巨大的收益，能够让农民快速致富过上好日子。小河有水大河满，老百姓富起来了，国家自然也就慢慢富足、富强。 　　能得到老人家们的赞许，特别是吴老爷子，严肃有余的老头儿，可是鲜少这么郑重夸奖人的，三个年轻人都很高兴，但吴戈和秦戎一样，都压着心中的兴奋，让自己看起来更稳重、跟深沉一些。 　　倒是小秋不管这些，搂着吴奶奶的胳膊，笑得呵呵的继续请功：“我昨天去摘瓜的时候，看他们捣鼓的作物混种，就是再小麦田里种玉米，收割了小麦之后，玉米也正好长起来，据说，能够让玉米成熟时间提前四十多天。收了玉米之后，还可以种一茬绿豆，绿豆收获后，还不耽误冬小麦的种植……” 　　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瓜果什么的真的不怎么在意，他们更在意粮食的生产。大概因为他们都是从困难年代走过来的，亲身经历过饥馑年代，亲眼见过饿殍遍地的残状，所以，特别在乎粮食、珍惜粮食，也特别在意粮食的种植和生产。 　　一听小秋说起粮食生产的技术改进，几位老人听得都特别专注认真，等小秋说完，几个人也没有盲目地肯定，乔老爷子率先提问：“这么说，一年能多出一季绿豆来，只是，这样大量地种植，会不会让地力透支，使地力退化啊？” 　　地力，就是土壤的肥力，也是庄稼丰收的基本保证。地力越肥，种植的庄稼产量也会越高（在没有其他自然灾害的前提下），地力受损，甚至贫瘠化、盐碱化之后，良田变荒滩，再种庄稼会减产，严重者甚至会绝产，不能耕种。 　　小秋却没有半点儿焦虑、迟疑，笑嘻嘻地回答：“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们说了，地力受损，是肥力不够，他们有大型的养殖场，养鸡、养猪、养羊、养奶牛……肥料很充足。而且，他们也特别说了，多种出来的一季绿豆，不但不会损失地力，还会增加土地的肥力，多种这一季绿豆后，不但多收了一茬绿豆，还会让冬小麦的产量提高百分之五以上呢。” 　　听小秋这么一说，几位老人都放下心来，一个个脸上透出的是满满的真挚的笑容，并连连赞叹起来。 　　小秋回头瞥了一眼吴戈秦戎两个，小脸上的小得意毫不掩饰的，惹得吴戈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秋瞪他一眼，然后自己也撑不住莞尔一笑。 　　而秦戎将两个人的互动看在眼中，原本浓郁的笑容也淡了许多。 　　等饭菜摆上来，吴老爷子一让，乔老爷子就很不客气地留了下来，两位老人都想小饮一杯，奈何吴奶奶和勤务员盯着，不肯给，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儿，就眼巴巴地看向小秋，恳请她帮忙说句话。 　　小秋招架不住，只好说偶尔小酌一杯葡萄酒，对心血管反而有益。 　　两位老爷子一听是葡萄酒，都有些悻悻的，倒是吴奶奶信得过小秋，让人给俩老头儿一人倒了半杯葡萄酒来。 　　尽管不习惯，两位老爷子也没有拒绝，实在是，太久没得到准许碰酒了，而且，这些人真是防范严密、盯人盯得紧，想偷喝一口都没机会。这一次虽说没如愿喝上白酒解馋，但有葡萄酒……总归也是酒，有比没有强吧！ 　　一顿饭吃的自然是宾主尽欢，兴尽而归。 　　吃过午饭，小秋陪着吴奶奶在院子里缓缓遛弯了十分钟，然后，几位老人按习惯午休，小秋也趁机告辞离开。 　　看着吴戈也毫不客气地自己上了车，秦戎脸上本就没剩多少的笑容就更淡了。 　　“晚上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一上车，吴戈就开口询问小秋。 　　小秋白他一眼，道：“刚吃饱了，就想着下一顿……秋芬嫂子说去趟东市场，买鱼买虾，做糖醋鳜鱼和三鲜饺子。不过，鳜鱼不一定买到，其他鱼，就只能做红烧或者酸菜鱼了。” 　　“酸菜鱼，就是酸菜鱼，这个好。我在学校里吃食堂吃的，嘴巴都淡出鸟来了，酸菜鱼好，解馋！”吴戈兴致高昂地点菜。 　　小秋被他逗笑了，道：“说得好像你受了多大罪似的，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明明不错的好嘛。” 　　“再不错，也是大锅饭，吃个一回两回还行，天天吃，谁也受不了啊。”吴戈哇哇喊着委屈，一脸苦相，就差眼泪婆娑了。 　　小秋摇摇头，干脆不理他了。这位怎么说也是公子哥儿来的，虽然经历了西疆的军旅生活、南边战场的血与火，可能享受生活的时候，挑剔的毛病就显现出来了……真是，都是惯的毛病。 　　看小秋不理他，吴戈也老实了片刻，可没安静多久，他就又‘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小秋的衣袖，低声请求道：“我想吃你做的铁锅熬鱼了……还要贴饼子。” 　　铁锅熬鱼并不难，而且真的谈不上什么讲究菜，就是农家饭食罢了。再看吴戈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趁着壮实高大的身材，居然特别有一种反差萌，让小秋不知不觉就软了心，点头答应下来。 　　第九百八十章 　　 　　秦戎心里酸涩苦辣各种滋味翻腾着，难以言喻，却无一例外地让他难受。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后视镜，恰好对上镜子中吴戈的目光，带着些小得意，带着些不加掩饰地挑衅，让本就闷气的秦戎差点儿压不住爆发了。 　　还好，就在这时，小秋轻言轻语道：“再给戎子做个手抓羊肉烩饼，有鱼有羊，咱们也凑个‘鲜’字。” 　　小秋这话说的轻声细语，带着她一贯的漫不经心味道，却如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真是从头舒爽到脚，秦戎胸中那一点点不高兴，也随即冰消瓦解，完全消散了。 　　让某人得瑟，嘚瑟个什么劲儿呢？死皮赖脸地哀求半天才让小秋答应给他做鱼，结果自己一句话没说，小秋也记得自己呢！小秋心中，谁轻谁重，还不够清楚不够明白吗？哼！ 　　结果，一没控制好，秦戎就哼出来了。 　　吴戈也不敢示弱，朝着前头挑了挑眉梢，丢了个挑衅的眼神过来，然后又向小秋提议：“我想吃办法面的饼子，加一点小米面的那种。” 　　小秋也已经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官司，却只当做两个人孩子气，根本不理会，乐呵呵点头应着：“好哇，好哇，我也喜欢那种。我过年从家里带了点儿高粱面儿回来，那个也好吃，咱们都弄一点哈。” 　　“嗯嗯，我也喜欢高粱面的，嚼起来甜丝丝的，好吃。”吴戈说着话，干脆不理会前排的秦戎了，道，“听说你们上一周在家烤肉了……我们休假少，什么也没赶上……” 　　这么一说，小秋又觉得他可怜了，于是道：“那个，今天是来不及了，等你下次休假吧，提前说，早把用的肉和炭准备好，咱们去郊外野炊去……也不用太远了，野长城就不错，咱们找个烽火台烤肉，也感受一下古代驻守官兵的生活。” 　　“人家那是放狼烟，你是烤肉，可不一样啊。”吴戈好笑道。 　　小秋白他一眼，道：“没听过凭吊怀古啊，情怀，情怀，懂不？” 　　她更想去大漠戈壁的古城墙上，感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苍茫雄浑，可不是一时无法实现嘛，只好就近找端古长城，去感受一下啦。当然了，春季的古长城，山花烂漫，景色极美，凭吊怀古，还能顺带着赏一赏春景，两不耽误，多好。 　　路程不远，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也就到了。 　　秋芬嫂子和大嫂刘玉芝迎出来，吴戈上前打招呼，小秋趁机落在后边，与秦戎一起将吴奶奶给的一些零食拿下来，一边瞅着脸色不太好的秦戎，小声道：“这么小气啊，吃醋了？” 　　“没有！”秦戎急急地否定。 　　小秋嗤笑一声，乐道：“小醋怡情，大醋伤身啊！” 　　见秦戎被她说得有些红脸，小秋也收了笑谑的表情，正经道：“你们毕竟是兄弟，我还认了干亲，以后走动是难免的……你若如此斤斤计较，那可就不好处了……” 　　秦戎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很清楚这个事实关系，只不过，本就有些在意他们曾经几乎确定的关系，又有吴戈故意的挑拨，有时真的按捺不住。 　　他想说自己以后不会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毫不在意。 　　见他这般，小秋也不再多说，加快脚步进了院子，与秋芬嫂子商议了晚饭的菜色，然后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顺便小憩片刻了。 　　至于秦戎和吴戈这两个人，到了这里，比她这个主人也不差什么，根本不用她招呼。 　　晚饭，小秋亲手做了铁锅熬鱼，贴饼子和蒸饼的活儿，却被刘玉芝揽了过去。别说，擀饼擀面这些活儿，刘玉芝可比小秋利落多了，一根擀面杖被她使得滴溜溜风火轮儿一般，人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呢，一张张圆如盘薄如纸的面饼就擀好了，往炖的八分熟的羊肉锅里一铺，蒸汽上来，瞬间就熟了，第二张擀好，恰好可以把第一张浸入汤汁……如此，二十来张薄饼擀完入锅，锅里的羊肉也熟了，之前的饼也吸饱了肉汤，盛在碗里，饼比肉还好吃，不过三五分钟就被抢光了。 　　吃饱喝足，秦戎略坐了坐，就拉着吴戈一起走了。 　　刘玉芝和秋芬嫂子都看出秦戎的情绪不太对，回头再看小秋，却笑呵呵地逗着鹏鹏，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两个人都暗暗有些担忧。 　　转天上课，秦戎倒是一早过来接小秋，小秋问清，他这一周还要忙的时候，就拒绝坐车去学校，仍旧坚持自己骑自行车上学。 　　秦戎看着骑了自行车离开的背影，默立好一会儿，才上车离开。 　　本来，他的工作上一周基本赶完了，这一周最多也就扫扫尾，一两天就结束了。可小秋问他的时候，他却说一周都忙……有这个借口，他想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时间，把自己和小秋的事情理清。 　　因为，小秋的态度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她不可能不去吴家，也不可能不与吴戈来往，如果，他继续计较下去，他们的关系，真的走不下去了。 　　他同时也非常明白，小秋是那种特别冷静理智的人，不会因为感情如何如何，失去了理智和判断。 　　如果他让她感到困扰的话，她会好不犹豫地结束他们的关系。她或者珍惜他们之间十几年的友谊，但对男女之情，似乎真的很淡。 　　这个认知，让他很挫败，也很痛苦，但同样，非常非常无可奈何。 　　他坚持与小秋继续下去，他们或许会结成夫妻，组建让人羡慕的家庭，夫妻和谐，相敬如宾。也，仅仅如此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八〇中期，南边战场又经历了两年比较激烈的交战期，吴戈这一批上去的时候，差不多正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战场伤亡巨大，而且，北方兵去了热带丛林，气候环境不适应，环境条件异常艰苦，非战斗减员也很多。 　　这一批部队撤回来之后，经过休整之后，就从参战指战员中调取了一部分功勋卓越的，组成了回报团，在京城各大高校、企事业单位，巡回演讲，所到之处，受到了热烈的响应。 　　特别是各大高校的学生，听着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讲述那些血与火的故事，讲述那些与死神共舞的惊心时刻，一个个被感动的热泪婆娑，心情澎湃。 　　于是，各个高校都组织了长期活动小组，去干休所、军休所，甚至军医院，打扫卫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而小秋所在的医学院学生有专业特长，就组织学生去部队给战士们免费体检、义诊。当然了，在校的医学生，专业知识还有限，能做的也就是量量血压、体温，最多再进行一下听诊，肺炎什么的，还是能诊断出来的。另外，检验专业的学生带了一些检验试纸，能够检验一些简单的指标…… 　　项明永和邢海一起来找她的时候，小秋还有点儿意外，她除了运动会外，真是鲜少参加班级活动的人，不知道，项明永为什么找上了她。 　　小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道：“我看看文教授那边有没有安排吧。若是有时间，我就去。” 　　项明永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 　　这时，邢海才道：“我们这几周都是联系的部队单位，去军营给战士们义诊，去吧，我相信你的临床经验更丰富，也能真正帮助那些战士们。” 　　“让你这一说，我不去都不行了？！”小秋笑着打趣一句，基本上算答应了。 　　等下午去实验室，征询了一下文教授的意见，确定周六下午没有实验计划后，第二天一早上课，就去找项明永报了名。 　　项明永与韩义臻坐在一起，看到小秋朝他们走过来，韩义臻还有一瞬的不自然，还是项明永反应快，立刻笑着站起来，道：“是不是确定参加了？” 　　得到小秋的确定，项明永高兴地朝她伸出手：“有了王小秋同学的加入，我们这个小组的实力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层次啊。” 　　“可别这么说，你这是把小秋立起来当靶子呢？咱们是去部队义诊，可不是去练习打靶子的。”陪同小秋过来的李芳云立刻反驳。 　　项明永摸摸头，嘿嘿笑道：“别，别，别，我真没这个意思。” 　　“你或许是无心，但刚刚那话让别人听见，就南面为小秋招来麻烦。”李芳云却仍旧不肯罢休。 　　项明永一脸苦涩，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将目光转向小秋，向她求救。 　　李芳云是为了她出头，小秋才不会敌我不分地当好人，于是只做看不见项明永的求救目光，只转了话题，问道：“那天，我们需要带什么工具吗？” 　　不管如何，她这么一问，算是减轻了项明永身上的压力，他脸上一喜，正要说话，旁边的韩义臻却已经先开了口：“听说你的中医是有师承的，已经学有所成，那么，可不可以……带一些中医的诊疗用具？” 　　一套特制的针具是小秋常年随身带着的，还有专用的一套刀具，因为用得少，她一直放在大青花中，还没在外边用过。 　　小秋也没多迟疑，点点头道：“可以。” 　　其实，她与医院的关系，血压计、听诊器，甚至，心电图仪、血尿快速分析仪这些小型的器材，也不是不能借出来。但正像李芳云说的，太突出了就容易成了靶子，她是想干点儿事实，却不想被人误认为出风头。 　　说完这些，小秋和李芳云就转身离开了。 　　项明永抹了把额头，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吐了口气，转回头就见韩义臻正目送着远离的窈窕身影，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勾了韩义臻的脖子，夸张地咋呼道：“李芳云的脾气真够辣地……哎，既然人手定的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去找找实验老师，借点儿器材吧，周末，好多班都有活动，去晚了，估计啥也剩不下了。” 　　看着韩义臻转回目光，却仍旧脸色沉沉的，项明永干脆道：“其实，王小秋去借器材最合适了，以她和文教授的关系，什么器材借不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义臻打断，道：“咱们不能贪得无厌。她都主动说带中医用的工具了。” 　　项明永见他维护小秋，抿抿嘴，不再多说。心里却忍不住为好哥们抱屈，这么好的小伙子，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有长相，家庭条件也不错，哪里就不如人了，连个机会都没有…… 　　这么腹诽着，可能他自己个儿都觉得勉强，索性丢开手，和韩义臻讨论起周末活动的安排来。 　　部队驻地在郊区，可没有公交车过去，靠不行的话，就有点儿太远了。若是骑自行车……自行车不好借啊，虽说，现在自行车已经不算奢侈品了，但学生们有自行车的却没有几个。 　　这两个人费心安排，小秋却回头就丢到了一旁，该上课上课，该做实验做实验，周三跟了文教授的一台手术，周四与文教授一起，观摩了赖师兄的一台手术，下了手术，就被文教授打发到大体教室练习手法，一关就是半天、半天的，即便戴着护目镜和防护口罩，也被福尔马林刺激的眼睛、呼吸道都不舒服，晚上回家，都要泡半个小时的澡，身上那股子味道，似乎仍旧洗不掉。 　　时间久了，她自己倒是闻不到了，但走出去，小商店、小摊上的人都能立刻辨别出来是医学院出来的学生。 　　 　　第九百八十二章 　　在短暂的温情之后，文教授终于显示出他‘心狠手辣’的本色，把主动请缨的小秋后悔的只想撞墙。 　　每每被关在大体教室中，仿佛自己也成为福尔马林中的一具，她就想：亏的是她这种重生回来的大妈芯子，早已经练就了铜魂铁胆，要真是个小姑娘被一个人关在这里边，大概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就吓的退学了？或者吓疯了？ 　　一边感叹着，一边不耽误她继续拿着手术刀和缝合针联系手法。却根本没注意到，她自己忽略了一个相互性，若是没有她的顽强，文教授大概也不会‘变本加厉’，越来越‘狠辣’，越来越‘没人性’吧！ 　　一转眼到了周五，小秋又被文教授关在大体教室里练习（虐）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想着文教授安排的周日任务，她就头大。 　　好歹周六有一天时间给她喘口气，她就直接把隔离衣口罩帽子等带回了家，洗一洗，准备下一周继续用。 　　这天下午做实验做的比较顺，离开实验室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大半个小时，看着明晃晃的天空，小秋默默地出了一霎神，然后想起，秦戎说忙一周，周五差不多就能结束工作的话，四五天没见了，一想起了，竟然有些小思念了。 　　小秋破天荒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回宿舍，匆忙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没有味道）的衣服，然后下楼，骑了自行车往秦戎的学校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秦戎只要没工作，就会每天过来接送她上学放学，可她似乎只在秦戎上学报道的时候过去一次，之后，貌似去过一次？两次？ 　　这么想起来，她心里竟难得的生出一些小愧疚来。 　　秦戎的工作周二半天就完成了，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强制性任务了，他就给自己找了许多工作，把时间安排的满满的，就怕自己一闲下来，忍不住要去医学院。 　　这一天周五了，是自己告诉小秋的最后一个加班日，明天……不，今晚，他就可以出现在她面前了。 　　想起他月光精灵一般的姑娘，他的心情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带着强烈地欢欣鼓舞，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到她的身边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越来越按不住心中雀跃的情绪，不自禁地抬手看表，甚至屡屡走神，连小伙伴们都看出了他的异样。 　　就有同学忍不住开玩笑打趣：“秦戎这心早就飞走了吧！” 　　又有人趁机起哄：“我说哥们儿，你的女朋友长得漂不漂亮啊，也带来让哥们儿认识认识呀！” 　　“指定漂亮啊，要不然都不敢让你们见着啊？你们一个个，都跟狼一样的，看见了跟他抢咋办？” 　　“嘁，这话你说的太假了哈，就我们，咋跟秦老大抢啊？” 　　“哎喂，你这话说的，哥们儿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哪里比秦老大差了？” 　　“同样是眼睛鼻子，你那小眯缝眼儿能跟人家秦老大龙睛凤目比吗？还有鼻子，你那鼻梁就像是塔里木盆地，人家呢，珠穆朗玛峰……” 　　“滚一边去！胡说啥呢！”秦戎忍不住了，笑骂起来。 　　还珠穆朗玛峰，鼻子真长成珠峰，还有法看嘛！ 　　眼看工作到了尾声，众人也比较放松了，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哈地开着秦戎的玩笑。说着说着就自己歪了楼。 　　正哈拉着，突然有人推开门喊：“秦老大，有个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姑娘找你！……在楼下！” 　　推门的是秦戎隔壁宿舍的，小秋也是到了秦戎学校，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秦戎，最后只好去了宿舍，想着，他们一个宿舍的人应该知道秦戎的去向。结果，秦戎宿舍的人都不在，却意外地遇到了隔壁宿舍的人，将她带到了秦戎所在的行政楼办公室。 　　这位一句话还没喊完，就看屋里七八个人呼啦啦一下子冲到窗户前，你推我挤地扒着窗户往下看。 　　秦戎则愣了一下，然后，才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跨步冲出去，从那位同学身边冲过去，又回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了一声谢。 　　声音未落，人已经冲下楼梯，看不见影子了。 　　“呃，这还是秦老大嘛……”邻宿舍的哥们儿都傻了，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秦戎一阵风冲下三楼，还没出楼门，就看见站在楼前桃花树下的小秋。 　　正值花季，满树的桃花开的正盛，如粉色的云霞，绚烂秾丽，香气盈鼻，引来无数蜜蜂飞舞采蜜。 　　这盛景下，少女纤细的身形，穿着一条奶油色的高龄毛衣，搭配一条长及脚踝的墨绿色百褶长裙，头发因为洗了没有扎起，垂顺地披在身后，如墨色的瀑布垂到腰际……看不到脸，就这个背影，已经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吸引了无数来往的楼上的男生，为之瞩目了。 　　“小秋！”秦戎的心却在看到这个背影后，一下子安定下来。他在楼门口停住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略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呼吸，这才开口呼唤。 　　“……戎子！”小秋闻声回头，看到秦戎的同时，笑意直达眼底，微微眯了眼睛，翘了唇角。 　　这一转身的刹那芳华，身后的满树桃花失了颜色，退成了背景，秦戎眼中，所有人眼中的风景，只剩下了她。 　　秦戎大步走过去，伸手，将小秋揽在臂弯里，然后，抬头，朝着楼上的一群狼瞪眼示威。却不出意料地，惹来更响亮地一阵口哨和嚎叫。 　　“喂，秦老大，活儿还没干完呢，你不能走啊！” 　　“就是，就是，带你女朋友上来呗，也让我们大伙儿认识认识啊……” 　　更有甚者，直接开口和小秋套起了近乎：“我说秦家嫂子，你是哪个学校的？你家里还有没有妹妹啊？” 　　这句话，成功让小秋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第九百八十三章 　　听到那人叫嫂子，秦戎还心中一紧，连忙看向身边的小秋，就怕她恼了。却不想，她竟然笑了，美人如画。 　　“走吧！”小秋主动伸手，秦戎愣了一下，连忙将她的小手握住。 　　两人相视一笑，离开行政楼前，小秋才道：“我的车子在那边。” 　　今日，小秋能到学校来找他，以及一个个小亲昵的动作，真是让秦戎欢喜地无以复加，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又像酒至半酣微醺的，暖洋洋的、晕陶陶的，浑身每一个细胞，甚至头发稍儿都满溢着欢喜。 　　这种感觉太美好，让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把前几天的纠结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太喜欢这种感觉，秦戎不愿意离开学校，更不愿意回家……因为，有了其他人，就会破坏这份美好。 　　听小秋说有自行车，秦戎立刻就笑了，带着点儿憨气，道：“我带着你。” 　　骑车子速度慢啊，两个人还能相依相偎坐在一起……多好！ 　　秦戎跨坐到自行车上，一条腿支着地面，稳定着车子，让小秋上车，一只手还转回来相扶。 　　经过一小段距离之后，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手触及到小秋的长发，感觉到了些许湿气，于是微微皱了眉头：“头发没干怎么就出来了？” 　　小秋在车后座上坐稳，抓了秦戎的衣角，轻笑道：“没事儿，头皮我都吹干了，下边头发太长，不容易干，也没关系了。” 　　“唔。”秦戎闷声应着，却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薄夹克脱了下来，反手递给小秋：“遮一下。” 　　“不用……好吧！”看着秦戎身上仅剩的一件衬衣，小秋本想拒绝，却换来秦戎回头投过来的一抹目光，好严肃！算了，她还是别坚持了。 　　适当地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小秋接过夹克遮在头顶，秦戎又问了一句，确定小秋坐好了，他才蹬起自行车，出发。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跟在后边的一群狼哀嚎连连。 　　“秦老大也太不够意思了，女朋友漂亮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呀，看两眼怎么了，又少不了什么，还给遮起来……” 　　“秦老大也是够了，这得多稀罕啊，一丝风都不让吹着呀！” 　　“…………” 　　秦戎和小秋对这些自然听不到，即便听过到也不会在意。 　　他今天骑自行车骑得一点儿不快，慢悠悠地出了校门，突然心中灵光一闪：“你和家里说了嘛？鹏鹏有人接了？” 　　“嗯，已经打过电话了，二哥去接。”小秋回答完，才问，“你有事吗？” 　　“咱们在外边吃饭吧？”秦戎说出自己的邀请，然后，又画蛇添足地强调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小秋有一点点意外，怔了一下，随即就释然了。 　　也是，他们两个说是谈对象，之前也天天见面，天天一起上学放学回家吃饭，但真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却非常少。她总是放学就回家，接送鹏鹏，陪大嫂吃饭。要不就是她有事情，要不就是秦戎有事情，这难得两个人在一起，她也和家里打过招呼了……在一起吃个饭，共处一下也是应该的呢！ 　　也没等多长时间，心思一转，小秋就痛快地答应下来：“好。” 　　在小秋看不见的地方，秦戎听到这个回答，立刻咧着嘴，笑了。 　　想明白了，小秋也很配合，主动道：“吃完饭，你陪我去逛街？” 　　这话一出，秦戎脸上的笑就有些收不住了，简直笑成了傻子。 　　这算两个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约会，自然找了个环境好的餐厅。但是，小秋又不想去西餐厅让自己的嘴巴和胃受罪，于是寻了一家老字号的淮扬菜餐厅，要了个小包间，点心菜品要了几样，然后慢慢地吃饭，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说话，环境静谧，饭菜清雅美味，两个人都很满意很愉快。 　　吃过饭出来，小秋做主，让秦戎带着她去了新开的大型商场，进门，就直奔二楼男装区。 　　这会儿，国内的市场上，国外大品牌几乎没有，商场里售卖的基本都是国产的服装品牌。这些产品虽然款式上没办法与国外相比，但品质上却有许多做得很不错。 　　小秋走过去，直接买了两件衬衣给秦戎，挑裤子的时候，却有些为难。要不是版型不好，要不就是号码不对，连着挑了几个，都没有秦戎合穿的。 　　小性子上来，小秋干脆不挑成品裤了，带着秦戎去了布匹柜台，挑了一款浅灰色混纺面料和一款米色的水洗棉布料。 　　羊毛混纺的面料做成西装裤，而水洗棉布料则做成休闲款。至于裁剪，就交给卷棚胡同附近的那位老裁缝……接触的多了才知道，那位貌不惊人的老裁缝，当年居然是前门一带有名的裁缝，据说，还给某些领导人做过衣服呢。但凡说出来的衣服款式，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小秋给他买了衬衫裤子，秦戎本就欢喜的心，更像是泡到了蜜水里，从里到外都甜滋滋的。 　　可眼见着小秋逛完男装和布料之后就要离开，秦戎连忙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女装那边走。 　　小秋愣了一下，随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并不缺衣服，却还是顺着秦戎的意思，跟着他去了女装区。 　　过了清明，已是盛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女装区里的衣服更新却远不如后世，这会儿根本没有夏装的影子，大部分柜台里摆的还是春装，甚至，还有几组柜台里摆的还是过了季的冬装，因为价格上有优惠，所以也有不少人在买。 　　小秋身上穿的衣服，一部分是港岛G省带过来的，一部分是自家公司生产的，质量不用说，款式绝对是走在最流行最前沿的。 　　对于商场里摆放的这些衣服，小秋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过，鉴于秦戎一片心意，她很配合地挑了一件淡咖色的基础款风衣。这款衣服款式丝毫不出彩，但好处是，它也没有错处，真正的白搭款。 　　小秋拿了合适的码子，直接穿在身上，笑眯眯地给秦戎看：“早晚正好穿。” 　　第九百八十四章 　　 　　有的人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人要靠服装打扮的衬托才能看；而有的人，则可以将很普通的一件衣服穿出国际大牌的感觉，小秋无疑是后者，就像李芳云说的，披块麻袋片儿，估计都会被人说是最新款。 　　原本最简单的基础款风衣，比较正统拘谨的款式，穿在小秋身上，却恰到好处迎合了她一身浓重的书卷气，显得端庄大方。而她苗条身段的灵动，容貌的灵秀，就给这衣服镀上了一层轻盈灵动活力满满的光，不用多说，只看周围很快被吸引过来的无数目光，还有几个女顾客直接被吸引过来，就足以证明李芳云那句话了。 　　小秋虽然不在乎被人瞩目，但也不想被围观。于是，示意秦戎买下，两个人赶紧离开了那个柜台。 　　他们不知道，原本鲜少有人问津的风衣，被小秋这一穿，当天就卖了十几件。等小秋穿着去上学、出入、行走之后，不到三天，商场里那一款风衣就卖光了。之后，款式相仿的其他风衣也被人挑选购买，眼看着春天都要过去了，这一款风衣竟然又成了一个小热款，很是流行了一把。 　　这些对小秋没什么关系，她也没理会，让她比较愉快的是，经过两个人的这次约会，她和秦戎之间的别扭消减了许多，相处起来，更加舒服自在。这让她认识到，不能觉得两个人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就不在乎感情的经营和维护。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谈对象和普通朋友不同，她想要和秦戎相处下去，就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处理好了。 　　第二天，秦戎就恢复了接送小秋的作息模式。 　　到了学校，小秋的生活没什么影响，秦戎却被一干同学抓住好一番威胁拷打，逼他交待恋爱经历，却被秦戎巧妙地化解了，却又故意放水，告诉那群狼，他与小秋是从小结实的，十多年的感情了。 　　“考，这都啥年代了，秦老大居然还玩青梅竹马！”这是嫉妒生恨的。 　　“秦老大，厉害啊，十几年前就知道把划拉漂亮姑娘了。”这是羡慕嫉妒恨的。 　　“秦老大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居然不给兄弟们知道，太不够意思了，你必须请客，安慰兄弟们的心（胃）才行啊！”这是看热闹，顺便浑水摸鱼的。 　　不管心里咋想，让秦戎请客吃饭的提议得到了一致欢呼。于是，中午，秦戎就半推半就地去校外的小饭馆请一群狼吃饭，毕竟是小饭馆，饭菜实惠，这群人心狠手辣地点了一桌子硬菜，有鱼有肉有啤酒，大吃大喝一顿，也不过花了一百多块钱。 　　而小秋因为跟着拥军小组去部队义诊，中午饭都只在食堂匆匆吃了一点，就出发了。 　　出了学校，小秋才知道他们这一趟要步行走五六里路，去那边的供应处，部队每天有车过来运供给物资，韩义臻和项明永已经与部队约好了，同学们到这边搭运物资的车去部队，活动结束，部队的车再把他们送回供应处。 　　不是部队不想来学校接送，关键是市区的道路不允许大卡车通行，车辆没办法到达学校，到供应处却是经过特批的，可以通行。 　　对于小秋来说，五六里路不算什么，但她有些担心，这会儿，街上卖的饮料只有寥寥的几种，纯净水矿泉水远不像后世那么普及。韩义臻和项明永其他都考虑到了，却没考虑到饮水问题，并没有带水。这会儿天气也比较热了，大中午的步行五六里路，估计同学们都会口渴。 　　因为跟着同学们一起行动，小秋不好从大青花里拿东西，于是专程背了一个专业的医药箱，里边是她下乡行医时携带的常用医疗用具，几种最常用的药，有中药的丸散膏丹，也有西医的药片药水。 　　当然了，她的大青花里药物药材用具更全，几乎能与一个小型的医院比拟了。这个医药箱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让她随时能够从大青花里取一些需要的用具药品，当然，是小型用具和少量的药物。 　　除了小秋之外，其他女生都是轻装上阵，顶多背个书包，至于此次活动的用具，则都在几个男生手里，或提或背。相比较起来，小秋肩上的医药箱就沉重了许多。 　　是以，队伍刚出发，韩义臻就一脸平静地走到小秋身边：“把医药箱给我吧。” 　　小秋想说不用，项明永却已经长胳膊一伸，把医药箱从小秋肩上取走，随手甩给韩义臻，然后笑嘻嘻道：“让他背，他虎背熊腰的，力气大着呢。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看着女生背东西呀！” 　　小秋笑笑道了声谢，和她走在一起的李芳云与项明永开起了玩笑：“你个子不比班长更高啊，你咋不背？” 　　项明永摇头晃脑道：“力气大不能看个子高啊，个子高的不一定有力气，嘿嘿，不是说了嘛，浓缩的都是精华！” 　　这人还真是……正反都是他的理儿。 　　几个女生都被项明永逗笑了，嘻嘻哈哈边走边聊。小秋比较安静，大多时候只当听众，另一个保持沉默的就是班长韩义臻。 　　小秋渐渐发现了他的不同，心中还纳闷儿呢，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这位性子挺开朗的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背着小秋的医药箱，微微低着头，又穿着一声青灰色的中山装，若是从后边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头儿呢。 　　走了不多时候，小秋就觉得热了，把身上的风衣脱了，挂在手臂上。 　　就这样，她还是状态最好的，覃秋怡和另一名女生居然穿了皮鞋，没走多远就喊着脚疼了。倒是让小秋暗自庆幸，她今天穿的是一双板鞋。 　　还好，小秋的医药箱和同学们带的用具中，不乏胶布绷带棉球，还没走多远，就先给两名穿皮鞋的女生做了外伤处置，将磨得红肿的部位处理了，这才继续前进。 　　五六里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边部队的卡车已经开在大门口等着了。 　　众人爬上车斗子出发，车辆行驶带起得风刮过来，消减了一些热气，也让大部分同学忘记了之前的疲惫，很快，十多名同学就分成两个小组，彼此拉起了歌，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有时候是毫不相让的二重唱，一路热闹兴奋地到了军营。 　　军营只有星期天不训练，周六还是正常训练日。卡车载着一车学生直接驶入营区，看着路旁训练场上，严肃训练的军人，一车学生不自觉地严肃了神情。 　　第九百八十五章 　　 　　部队里的指导员亲自过来迎接他们，双方接洽寒暄片刻，韩义臻就提出，时间有限，尽快摆摊子干活儿。 　　于是，他们被带到活动室前边的空地上，这里早就摆好了几张桌子，还有十几张椅子。 　　小秋看了一眼，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能不能借给我们一张床？哦，建议的行军床也行。” 　　部队的几位都有些意外，韩义臻连忙开口解释：“有些检查需要卧位。” 　　小秋也没干等着，跟着补充道：“有些治疗，比如腰伤的针灸按摩，就需要俯卧。” 　　她也算接触过不少部队上的人了，像气管炎、老风湿、心脏病这些老年病，基本不会在年轻的军人身上出现，但因为他们训练比较苦，负荷也比较大，扭伤、拉伤、外伤这些，都是常见的，这些外伤治疗，很多都需要仰卧或者俯卧，然后有针对性地进行针灸或者推拿按摩治疗，效果一般都比较好。 　　一听针灸按摩，负责接待的指导员脸色就变了变，道：“你们不是医学院的？” 　　他们部队与医学院是共建单位，他接触医学院的学生差不多五六届了，都是听诊器、血压计这些，还从没听过用针灸按摩的。 　　“不是……”韩义臻也有些尴尬地否认。 　　小秋神色淡然道：“我小时候拜了师学习中医。后来又考取了医学院学习西医……不过，我的根本还是中医。” 　　她虽然这么说，那位指导员看她的眼光却带着浓浓的怀疑。 　　“小秋的中医学得很好，我们下乡义诊，她治好了许多人的病。”李芳云也忍不住在旁边替小秋说话。 　　指导员笑着抬抬手，带着敷衍道：“好，好，我了解了，我这就让人搬一张床过来。” 　　李芳云觉得有些气恼，还想说什么，却被小秋拦住。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信不过她，主要是，人们固有的观念，中医都是老大夫吃香，头发不白，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老中医，最好是须发皆白，留一副漂亮的胡子，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才更“像”老中医。 　　指导员办事也算是雷厉风行，答应了搬床，不过五六分钟，就送了一张木制单人床过来，就放在桌子一端。 　　韩义臻看了看小秋，小秋点点头，径直走到单人床旁边的桌子后边，李芳云自动自发地来到她的身边做助手。 　　他们两个坐下，其他学生也陆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这时，原本在操练的士兵，一队一队地带过来，参加义诊。 　　小秋赶集给人义诊过，在渡轮上给旅客们义诊过，相对于那些环境，无疑地，部队里参加义诊的战士们，纪律最好，一个一个排队过来，没有一个插队的，也没有乱挤乱搡的，连大声喧哗都没有。 　　小秋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汞柱式血压计，再就是两支体温表，这两样仪器由李芳云操作，小秋初诊后，需要量血压、量体温的，由李芳云完成。 　　果然，情况与小秋预判的相差无几，一个班六个人，有三个不同程度的扭伤拉伤，一个胳膊上划伤，经过卫生室简单的处理，却感染了，已经有化脓的迹象。 　　扭伤拉伤的，小秋根据不同情况，给了膏药和药丸，都是外敷的，需要把药丸放在酒中化开外敷后，再贴膏药治疗。 　　有集市义诊的经验，对于这种小病小伤，小秋处理的很快，但无一例外的，她都会给人把脉，一来是探查身体有无隐患，也是给自己积累更多的脉象经验。 　　第二个班的战士上来后，前三个没什么大碍，只有一个有不严重的手指扭伤，小秋检查过，确定没有伤及骨骼，就给了药酒和膏药，并下医嘱，一个月内不能用力，更要防止再次拉挫伤。 　　到了最后一个，小秋诊脉的时间却长了许多。就在众人都注意到她的异常时，小秋开口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肚子经常疼？下腹部右侧。” 　　那战士愣了一下，才意外道：“是有时候疼，也没什么大事吧，疼一会儿就好了，并不严重。” 　　人体肠道运化，很多原因会导致腹痛发生，甚至有时候气滞都会疼痛。这些一过性的疼痛，一般不会是大毛病，所以，也很少有人在意。 　　小秋却让他躺在床上检查。 　　面对两个漂亮小姑娘，那战士很有些不好意思，还扭捏道：“就是疼一下，没什么事吧，不用检查了吧？” 　　小秋已经站了起来，脸色严肃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有所怀疑，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那位战士在一众战友揶揄戏谑的眼神中，很是有些扭捏迟疑地走到床前，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小秋，想要打打商量不检查。 　　小秋却毫不客气道：“躺上去。” 　　这位实在没办法，尽管周围有些低低地嗤笑声，他却更害怕站在旁边的指导员，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爬上床躺下。 　　小秋已经戴好橡胶手套，举着手示意：“解开裤子……” 　　“呃……”躺在床上的战士简直向被凌虐的小白兔，无限可怜无限委屈地吭哧了还要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解开了裤子。 　　小秋伸手按压，一边询问对方的感受，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直到，她的手按压到某个关键位置，用力按下，随之弹起，随着她的动作，战士突然惨叫一声，身子禁不住佝偻了，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小秋扎着手转回头，向走过的指导员道：“阑尾炎，炎症已经比较严重了，最好的办法是尽快送医院手术。” 　　“啊，开刀手术？”指导员也比较意外，下意识地反问。 　　小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手术切除……若是想保守治疗，眼下也不是不行，但他这样的情况，不过是拖延时间，早晚少不了做手术。而且，若是拖延下去，以后再引起突然急性发作，遭罪是小事儿，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这小姑娘说话挺硬啊，这意思就是，早晚少不了，不如干脆利落给一刀。 　　“我会尽快安排他去医院的。”指导员倒是比较客气。当然，他的话还是很有余地的，他说送战士去医院，却没说明去做手术。而他的意思也是，既然小秋这么说，他还是想着送战士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医院里的医生也建议手术，再住院手术不迟。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秋年纪看上去太小，医术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啊。 　　 　　第九百八十六章 　　小秋态度很好地点点头。 　　见她答应了，那位原本坐在床上的战士起身就要走，指导员也向小秋略略点头，准备离开。 　　在这时，小秋开口道：“指导员，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焦虑，寝食难安呢？” 　　“嗯？”指导员皱着眉头收回来迈出去的脚，凝视着小秋，带着防备道：“这似乎不在你们义诊的范围之内吧？” 　　小秋恬淡一笑，“请恕我冒昧，你的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健康，你已经有至少十几天没睡好觉了，肝火上炎，这种情况，普通人会变得暴躁易怒，情绪失控，您的克制力显然比较强，没有在表面情绪上显现出来。但也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疏泄，你最近几天，有一过性的眩晕感，而且，头疼、眼压升高……” 　　“指导员……”跟在他身后的勤务员率先惊呼出声。 　　其他人不了解指导员的身体情况，他专门为指导员服务的，却是了解的，连指导员情绪变化的原因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惊讶，指导员情绪控制特别好，喜怒不形于色，这个小丫头片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简直神了，不像是看病，像是相面算命了呀！ 　　指导员抬抬手，制止了勤务员，然后，紧盯着小秋，问：“你也说是情绪问题，难道你还能解了我的心病？” 　　小秋摊摊手，摇头笑道：“我不能！……但是，我却可以施针疏泄你上扬的肝气，缓解你的头晕、头痛症状，更重要的是，避免肝阳持续上亢，伤及你的经络脑髓。用通俗点儿的说法就是，你这种状况不控制不治疗，会伤及心脑血管和脑神经，轻了可能导致偏头疼，重了，中风、卒中、甚至偏瘫、脑出血猝死，绝非我危言耸听。” 　　“我不需要你的治疗。”指导员眯着眼睛看了看小秋，还是一口拒绝。“说说你的目的吧。” 　　小秋摊摊手，带着点遗憾，道：“你不乐意接受我的治疗，我也没办法。我只想请你安排刚刚那位战士现在就去医院检查，若是……”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这就安排人带他去医院。”指导员抬手止住小秋继续说下去，转身吩咐一名战士，“李斌，你带王林远去医院做个检查。” 　　小秋看着那名战士被带走了，回头看向指导员，略略点头，然后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为后边的战士看诊。 　　就半天时间，还要刨除来回的时间，所以，义诊队在部队的时间并不多，从进门到离开，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小时。 　　小秋这边进行的很顺利，之后的检查中，检查出了一个感冒隐瞒病情坚持训练的，两个胃病的，两个肠炎，其他的就是些常见的拉伤扭伤这些，小秋根据病情，或开了药，或做了处置。 　　眼瞅着天色渐晚，义诊活动也结束，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校的时候，那边的指导员脚步特别匆忙地赶了过来。 　　他握住韩义臻的手，客气道：“你们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大老远地来到部队给战士们检查看病，我们非常感动。这样，我们也不说啥虚客气的话，留你们在食堂吃顿饭，吃完饭，也差不多到了道路解禁的时间了，我派车直接将你们送回学校去，省得你们还得走老远一段路。” 　　“这个，我们还是不留下吃饭了吧。”韩义臻也有点儿懵。 　　他们这个小组成立了两年，去过好几个部队义诊，这个部队也不是第一次来，可之前好多次，人家客气是很客气，也很配合，但也仅仅给提供个热水，还从来没有留过饭呢。 　　战士们却特别热情，在指导员的眼神示意下，哗啦啦上来十几个人，帮着义诊队的把行李一拎，簇拥着十几个人，直接去了部队食堂。 　　食堂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椅子，虽然稍显简陋，但却都非常干净整齐。 　　战士们已经列队在食堂前边站好，看到大学生们走过来，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家伙，把一群大学生给整的，一个个面红耳赤，跟发了烧似的。 　　指导员邀请韩义臻上前给战士们讲几句话。 　　韩义臻很紧张，神情紧绷着，却好歹没有退缩，吸了口气走上前，站定后，先向战士们鞠了一躬，然后，在上百双眼睛的瞩目下，开口说道：“我和你们是同龄人，我们能够在教室里上课，能够安心读书，能够安心学习科研，靠得是你们的付出。有了你们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学生能够安心读书，农名能够安心耕种，工人能够安心生产……我仅代表我个人和所有老百姓，向你们致敬，谢谢！” 　　毕竟是大学生，虽然比较紧张，但开了口，说下去就很顺了。韩义臻一番情真意切的发言，不出意料得到一阵极其热烈的掌声。 　　看着韩义臻退下来，众人想着，这下可以结束了，却不想那位指导员上前说了两句后，突然提名：“王小秋同学的医术精湛，让人佩服。我刚刚接到电话，三连二班的战士王林远已经被确诊为阑尾炎急性发作期，医院已经安排了明天的手术。在这里，我们一起向王小秋同学和医学院的同学们表示真挚的感谢。” 　　掌声响起来，小秋和同学们一起给战士们鞠了个躬。 　　那指导员看着小秋不像是愿意上来讲话的，也就没有勉强，宣布开饭，然后邀请学生们率先走进食堂。之后，战士们才排着队走进食堂，依次坐定。 　　看着战士们连吃饭都一板一眼，做的腰板挺直，学生们也暗中心下戚戚，收起了散漫。 　　很快饭菜端上来了，每张桌上四个菜一个汤，并一盆馒头一盆米饭。 　　菜不多，一个炖鸡块，一个肉丝炒豆芽，一个鸡蛋炒菠菜，一个红烧鱼，汤是蘑菇肉片汤。 　　这个时代，大棚蔬菜种植刚刚开始，远远满足不了日常供应。哪怕已经是四月份，万物复苏大地回春，大田蔬菜也只有寥寥几种，菠菜、豆芽、蘑菇，就是这个季节最常见的应季蔬菜。 　　 　　第九百八十七章 　　很普通的四菜一汤，小秋却知道，这应该就是连队里改善才有的伙食。都不需要猜测，只看战士们按捺不住的兴奋目光就可以知道了。 　　小秋和韩义臻项明永几个，与指导员坐在一张桌子上。 　　各人盛了汤之后，指导员端起碗，笑道：“部队里不许饮酒，我就以汤代酒，谢谢同学们，辛苦了。” 　　他这一代头，另一个桌子上的几位连长，也端起汤敬同桌的学生们，气氛随之轻松了许多。 　　指导员与韩义臻项明永等人寒暄几句，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到小秋身上，客客气气地开口：“今天，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对王小秋同学的态度不好，现在想起来很是愧疚，在这里，向王小秋同学道歉，还希望王小秋同学能够见谅。” 　　小秋连忙开口：“再诊断结果没有确定前，任何人都有权利提出异议，指导员太客气了。” 　　“是王小秋同学大度。”指导员客气一句，然后问道，“那么，还要请教王小秋同学，我的身体目前的情况，有办法治疗吗？” 　　小秋点点头：“虽说，心病还需心药治，但对症的治疗，还是可以改善和缓解你目前的症状，比如头晕、头痛、失眠这些……” 　　小秋简单介绍了如何对症治疗，听得指导员连连点头，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恳请小秋给他开个方子。 　　正好小秋也吃饱了，就给指导员做了一次针灸，又拿了一瓶自制的清心宁神丸给他，另外又嘱咐他：“遇到情绪紧张、烦躁的时候，不要一味地强迫自己克制，要找合适的方法宣泄出来，也不一定就是发火骂人啊，还可以跑步、打拳、游泳，出出汗，心情会放松许多。” 　　指导员连连点头应着，又再三地向小秋道了谢。 　　等同学们都吃完饭，小秋这边的治疗也结束了，于是搭乘部队的卡车回了学校。 　　小秋和李芳云几个人下了车，一路走到小秋住的宿舍楼下边，其他几个人告辞，回学生宿舍楼。小秋谢绝了李芳云相陪的建议，拐向自己住的宿舍楼，放医药箱，再骑自行车回家。 　　她放医药箱是个托词，主要目的还是过来骑自行车，至于医药箱，抽个没人的空当放进大清花就是了。 　　晚上八点多，即便已经是春天，天也早黑透了。小秋来到宿舍楼下，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宿舍亮着灯。 　　这间宿舍，除了她，只有李芳云和秦戎有钥匙。她刚刚和李芳云分开，那么，宿舍里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小秋一开门，坐在桌前的秦戎就起身迎了上来，一边伸手接过她肩上的医药箱，一边皱着眉头问：“你去了哪里？” 　　“我参加了一个拥军小组，去部队义诊了。”小秋回答完，才察觉到秦戎的脸色不太对，眉头皱着，脸上也没有笑容。 　　心思一转，她就开口道：“我们原本计划下午就回来的，没想到部队里很热情，非要留饭，才好派车送，没办法，只能在那里吃了饭回来的。” 　　秦戎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小秋心中腹诽，个臭小孩儿还长脾气了，面儿上少不得放低了姿态，说几句好话哄一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小秋上前一步，握住秦戎的手，道歉。 　　秦戎这才有了反应，黑湛湛的眼珠凝视着小秋，反手将小秋的手握在掌心：“我找你们班的同学问过了，知道你去了部队……要不然，我哪里还能在这里坐等。” 　　“哦！”小秋凉凉地应了一声。既然都打听到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还甩什么脸子？晚回来也不是她故意的。 　　但是，嘴里还是说着软话：“嗯嗯，我知道你担心了……这样，我请你去吃酸奶酪，算我赔礼道歉好不好？” 　　说完，小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秦戎。 　　两个人本就站得很近，小秋这么一抬头眼巴巴地看过去，目光相交之处，令秦戎心中一荡，他一用力，将小秋拉进自己怀中，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鼻尖儿。 　　小秋没想到，自己提议吃酸奶酪的，咋转瞬就变成了这样……意外之下禁不住愣住。 　　见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秦戎却得到了鼓励，伸手将她整个环住，双唇也同时下移，准确地寻找到她的，覆了上来。 　　小秋的手还保持着在身前的姿势，整个身体也是僵硬的，愣怔怔地，直到感觉到唇上的温热气息，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扭头，她的唇擦着秦戎的脸颊过去，秦戎的唇也落在了她的耳畔。 　　秦戎的脊背一僵，下一瞬，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传进小秋的耳朵，然后，就感受到秦戎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箍进怀里。 　　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抵在她的鬓角上方，沉默着，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什么时候，你才……” 　　“呃，”小秋僵直的身体略略放松了些，手臂也终于缓缓滑过去，圈在秦戎的腰际，将脸贴在他的肩窝里，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秦戎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不是故意的……才最伤人呵！ 　　“没关系，我等。”等到你心甘情愿、欣然回应的那一天。 　　小秋这回终于彻底地放松下来，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稍稍用力……仿佛这样，才能证明给自己，她真的喜欢眼前的男生，她愿意与他在一起，也有信心，与他一起走下去，走完这一辈子。 　　却在这时，秦戎反而松开了，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小秋脑子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愣愣道：“我请你去吃酸奶酪……” 　　秦戎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都几点了？这个点儿过去，人家早关门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最终，他们也没去吃酸奶酪。 　　离开宿舍，秦戎直接送小秋回了家。刘玉芝听到动静就快步迎了出来，倒是把小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将她扶住。 　　刘玉芝的孕期已经六个多月，肚子眼瞅着吹气似的大了起来，她的性子爽利管了，仍旧风风火火的，把其他人吓的不行，她自己却浑不在意。 　　“哎，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打电话找成江成河了。”刘玉芝看着小秋全须全尾地回来，刘玉芝也算是松了口气，快人快语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小秋连忙赔笑道歉，说了晚回来的原因。刘玉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回头看着后边的秦戎，又笑着招呼，秦戎却只说了两句话，就告辞离开了。 　　小秋扶着刘玉芝，目送着秦戎出门离开，转回目光，却恰好对上刘玉芝明显带着谴责的目光。 　　“大嫂，我今天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回不来，我一定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小秋连忙开口告饶。 　　却不想，刘玉芝却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咦？”小秋很惊讶，她除了晚归，还有别的事情做错了？ 　　刘玉芝拍拍小秋的手，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一副促心长谈的架势。小秋也只好打点起精神，准备来一场‘批评与自我批评’。 　　“秋啊，”刘玉芝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有些话，她憋了好多天了，开始还想着小秋能自己处理好，她就别多事儿了，可越看越担心，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大嫂，你说，我听着呢。”不管咋样，小秋的态度还是很谦虚地。 　　“嗯，原本啊，我觉得你是咱们家脑子最好使的，别说闺女家，就是你几个哥哥也多不如你。”刘玉芝抬手，没让小秋开口，接着道，“我嫁进咱家时，你就已经进了京上学，咱们姑嫂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一直觉得你无所不能的。可进了京住了这些日子后，我才发现，你还是年纪小啊。” 　　说到这里，刘玉芝顿了顿，好像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才说到正题，“你和秦戎是处对象吧？可我只看到了秦戎对你好，处处照顾你的冷暖、饥饱，甚至，看你高兴不高兴……可你，却似乎很少在乎秦戎怎样。” 　　“呃……”小秋愣住了，顺着这个话题一回想，就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我给他买了衣服……” 　　“嗯，还有吗？”刘玉芝追问了一句，小秋却只剩下哑口无言。 　　不管她的脸色多么僵硬，刘玉芝又道，“他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早晚接你上学，送你回家。冷了提醒你加衣服，热了提醒你戴帽子打伞，食堂里有你爱吃的菜，也总是尽心尽意地买回来给你。不光是你，连我这个堂嫂，鹏鹏这个堂侄子，人家都悉心照顾着，周全周到的，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呢？人家来接你、送你，你都习惯了，不觉得怎样……每次秦戎走，都会回头看你好几回，你却总是很少顾及人家……就拿我和你大哥说，结婚前，我们见面很少，一个月都不一定见一回，可每次见面，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送我回家，我再送他出门，一直送出村子，走老远还不愿意分开，厚着脸皮说，两个人都有些恋恋不舍。” 　　刘玉芝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吸了口气，看着小秋的眼睛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你的心里没有秦戎，你根本不在乎他，也不亲近他。你给嫂子说，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秦戎？若是你真的心里没有人家，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都道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不喜欢他，却勉勉强强在一块儿，将来的日子也不会美满。” 　　刘玉芝的话很直白，很不客气，小秋听到耳中，只觉得震惊，好像一道雷电，劈开了她的自以为是，显出她内心深处的冷酷、无情。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却没有反驳刘玉芝，也没有替自己辩解什么，她只是轻声道：“大嫂，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重活这一回，小秋的作息一直很规律，这主要得益于她这次活得很纯粹，能干的事情干好，没办法的事情，也不多纠结，慢慢寻找解决的办法就好，所以，除了吴戈上前线那段时间，其他时候她都把时间安排的很好，基本都是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日子充实。 　　可这一天晚上，小秋躺在床上破天荒地睡不着了。 　　她大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屋顶，心里不断地回响着大嫂刘玉芝说的话，然后，一次次问自己，她心里真的没有秦戎吗？她真的不喜欢他吗？ 　　可这个问题，她却没办法给自己一个明确清晰的答案。就像上一辈子，她和刘振河都结了婚，可真的说多深的感情，似乎也没有，离婚后，她也没有痛不欲生什么的，只是有一些在所难免的失落。 　　相比起来，吴戈眼睛受伤后对她突然态度恶劣，她也是难免失落和难过，但谈及痛苦伤心，似乎也谈不上。 　　难道，她是那种天生冷清的人？要不，为什么两辈子，都没有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呢？ 　　睡不着，翻来滚去到十一点多，心里纠结的问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她却把自己想饿了。反正想不到解决办法，也搞不明白，她就再次祭起甩锅绝招，将种种烦恼纠结都丢到一旁，穿件睡袍去了厨房。 　　夜里，她没弄什么吃的，而是给自己热了一杯羊奶，慢慢喝了。洗净被子、重新漱口，然后爬回床上，没想到，这回，竟然头一挨找枕头就睡着了。 　　 　　第九百八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秦戎如常过啦接小秋，看到温润如玉的青年从外边走进来，纠结了许久的小秋，突然，就释然了。 　　她小小地迎上去两步，微笑询问：“你吃过了吗？来，尝尝我一早做的油旋儿。” 　　有初升的朝阳光芒从打开的门口照进来，照耀的屋子里亮堂堂的，但是，这阳光仍旧不如小秋脸上的笑容，另秦戎觉得耀目，甚至，有一刹那的眩晕感。直到他被小秋牵了手坐到餐桌前，他还迷迷糊糊的。 　　油旋儿自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秦戎的心情，则比品尝到任何美味都愉悦。 　　他脸上一贯的浅淡微笑，不知何时幻化成了傻乎乎的笑容，直到开车着和刘玉芝告别离开，他的嘴角还扯到耳朵根儿下。 　　到达医学院，秦戎停下车，照常绕过来给小秋开车门。 　　小秋背着书包下车，挥手告别的时候，突然笑道：“中午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呃，当然要！”秦戎愣了一下，才飞快地答应下来。然后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姑娘，回头碰地一声关上车门，朝着车玻璃上的自己嘿嘿一笑，小跑着上车离去。 　　中午，李芳云和小秋一起从教室里出来，然后一起去小秋的宿舍拿饭盒打饭。 　　只是，等她们从宿舍下来的时候，却看见站在宿舍前树下的青年。 　　即便，医学院校园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已经名草有主，女朋友还是临床出名的校花级学霸美女王小秋，却仍无法阻碍许多女生的瞩目。甚至，有人特意从二餐跑到一餐厅来打饭，为的就是远远地看一眼清大的秦大才子。 　　白色的衬衣，浅灰咖色的毛线背心，搭配的是卡其色休闲裤，素淡的衣着，搭配俊秀的面庞和修长的身材，还有浓浓的书卷气，小秋抬眼往过去，似乎突然明白了，‘芝兰玉树’的含义。 　　“唉，你以后还是少带他在校园里出现吧。”李芳云却突然叹气。 　　小秋挑着眉转过来看她，就见李芳云摊手道：“你家这个长得太出挑，我怕有人控制不住化身为狼扑上去……你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再因为这个犯了错误，岂不是罪过？” 　　小秋扑哧一下笑了，对上李芳云飘过来的目光，又连忙收敛了笑容，努力让自己严肃下来：“嗯，这个建议很中肯，我接受了。回去就把他的脸划花！” 　　“嘶……真狠！”李芳云夸张地吸了口冷气，一边作怪地噗噜噗噜胳膊。回头，对上秦戎的目光，却瞬间换了一副端庄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秦戎过来了，正好，今儿我们食堂里有鸡块儿。” 　　秦戎笑着点头，自然地伸手接过小秋手中的饭盒，又晃了晃自己拿过来的。 　　小秋微微仰着头，笑着问：“什么？” 　　“烧麦！” 　　“哎呀，太好了……你上午没有课么？”小秋欢呼一声，之后才担心秦戎的课程。 　　“只有一二节。”秦戎笑着解释。 　　尽管他想给小秋最好的，但他更清楚，小秋绝对不会喜欢一个随意旷课的学生。 　　李芳云看着身边两个人嘀嘀咕咕，脸上的笑容、相互交融的目光，无不流露出甜蜜和幸福，仍旧单身的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和凄凉，努力装作没事人儿一样。 　　等到了餐厅门口，李芳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小秋却开口道：“你去打米饭，我去买菜。我要三两米饭。你吃什么菜？” 　　李芳云道：“芹菜蒜薹油菜，随便来一份儿。” 　　小秋点点头，带着秦戎一起往打菜的窗口走。 　　很快，小秋打了一份鸡块，一份肉片莴笋，一份麻婆豆腐，三份菜都由秦戎端在手中，而小秋则端着已经不太热的烧麦。 　　两个人转回来，李芳云已经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正朝着他们挥手。 　　小秋秦戎走过去，将饭盒一一打开摆好，还没等吃呢，覃秋怡和邢海就凑了过来。紧接着，项明永和另一外同班男生也走过来凑热闹。 　　本来挺宽敞的桌子，坐下七八个人后，挤挤挨挨的，难得的热闹。 　　小秋替秦戎夹了两个烧麦，自己也夹了两个，然后将一盒烧麦往中间推了推：“秦戎带来的。” 　　烧麦精致的花朵造型，近乎半透明的薄薄面皮儿，早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所以，不管知不知道这烧麦的来历，仅仅这卖相，就足够勾起人的食欲。 　　于是，小秋根本不用多说，李芳云第一个就伸筷子夹了一个，笑嘻嘻道：“燕京烧麦馆的东西，今儿算是托小秋的福气解馋了。” 　　邢海也知道这烧麦的来历，其他几个学生，倒是有人不知道燕京烧麦馆，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对美味的争抢，短短几秒钟，一盒烧麦就被一抢而光。小秋惊讶地发现，项明永速度最快，竟然抢到了两只。 　　一顿饭吃的热闹愉快满足，小秋和秦戎吃得比较快，率先起身离开。 　　李芳云这回没跟上去，而是与其他几个人一起，目送着一对璧人离开。 　　“哎，你们知道刚才那包子哪里买的？太好吃了，比咱们食堂的包子好吃十倍。说说地儿，若是不远，晚上咱们哥们儿也去买一笼解馋。”和项明永一起过来的男生一边回味着一边说。 　　他的话音未落，就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呃，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男生期期艾艾地问。 　　覃秋怡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道：“包子？那叫烧麦，是百年老店都一处的美味儿。哦，现在叫燕京烧麦馆。不远，就在前门大栅栏，也不贵，之前一直卖八块钱一斤，去年涨了价，如今十二块一斤了。” 　　第九百九十章 　　这个年代，猪肉才两块多钱一斤。他们食堂的排骨鸡块是最好的菜，也不过两块五钱一份，一份差不多一饭盒，足够一个人吃一顿改善的。而食堂里的小笼包子，五个一份，不过才一块钱！ 　　那男生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啧啧感叹道：“十二块钱一斤，乖乖，够我吃馒头吃半个月了！” 　　“你以为呢？三两块钱一斤的东西，值得人家秦大才子巴巴跑大老远买来给女朋友？”覃秋怡又补了一刀，直接怼的这个男生闭了嘴。 　　项明永倒是忍不住感叹：“要是我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愿意花这份钱。 　　之后，说到一半，他就想起了思而不得，一直郁郁寡欢的韩义臻，他就冷了那一点点小心思。连韩义臻那么优秀的人都进不了人家的眼，自己这大老粗，就别胡思乱想了。 　　小秋不知道，一份烧麦，惹得这些人讨论了半天。 　　她和秦戎来到实验楼旁的小树林，这里修了蜿蜒曲折的石子小径，又有小亭两三，环境幽静舒适。 　　既然打算好好‘谈恋爱’，小秋就像突然开了窍，把心思从学习和公司的种种上抽离出一小部分，多陪一陪秦戎。 　　秦戎却了解小秋，知道她每天中午都会小憩片刻的，就怕她不午休，会影响到下午上课。 　　于是，看着小秋在小亭中坐下来，他还劝呢：“你还是回宿舍睡一会儿吧。” 　　小秋看着真心担忧的青年，突然就笑了。 　　这傻子，她拿出时间来陪他，难道他感受不到吗？还撵着她回去睡觉！ 　　笑够了，也不理被笑得尴尬的秦戎，拉着他也在亭子的扶栏上坐下，然后，她一转身，依靠在秦戎身上，忍着笑道：“那我就睡一会儿。” 　　“你在这儿睡，会着凉……”秦戎被靠上来的香软的身体闹得心猿意马，却仍旧近乎本能地关心小秋。 　　小秋心里暖暖的，没有回头，伸手从书包里拽出自己的隔离衣盖在身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微风、花香，还有偶尔响起的一声鸟鸣…… 　　小秋合上眼睛，听着、感受着大自然的种种。当然，还有身后略显僵硬的男孩子……这一刻，突然有柔软的愉悦的感动从心底钻出来，仿佛鼻尖上那一缕花香，沁人心脾。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轻声开口：“你倚着柱子，就不累了。” 　　秦戎默了一瞬，终于开口：“……好。” 　　说着话，他察觉到小秋的姿势不太舒服，于是缓缓伸出手托着小秋的头颈，然后自己挪了挪身体，给小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往后倚到柱子上，不是为了自己累，而是为了更有利于保持身体的平稳，好让小秋睡得更安稳些。 　　小秋其实没有睡着，她放松身体，任由秦戎小心翼翼地替她摆着舒适的姿势，心中那一抹淡淡的柔软、愉悦，就将酒液一样缓缓涌上来，并渐渐浓郁起来，让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一点点微小的弧度。 　　还是春秋作息时间，中午的时间并不长，小秋躺了一会儿，考虑到秦戎还要回学校，于是开口问了一下时间，得知到时间了，她就缓缓张开眼，又坐了一小会儿，这才坐直身体，回头对秦戎道：“你该回去了，走，我送你出去。” 　　秦戎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身体有些微地僵硬，正小幅度地活动着，听到小秋这话，连忙抬头看过去，就看见小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本就漂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令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竟在这一刹那忘记了跳动。 　　他的心脏空了两拍才重新恢复搏动，好像弥补刚才的停摆一样，恢复了跳动的心脏没命地跳，砰砰砰地擂着他的胸膛，好像下一秒就会撞破胸壁蹦出来似的。 　　但是，秦戎这时根本顾不上理会这发疯的心脏，他只觉得自己大脑也呆滞了，眼珠子都不受控制，直愣愣地看着回头朝他巧笑嫣然的脸庞，粉白白的脸，红润润的嘴，还有水润透亮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可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就盯着她，然后，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动作，竟意外地安抚了狂跳的心脏，随之大脑中仿佛闪过一抹亮光，他突然明白，他该怎么做了。他想那么做。 　　“怎么了？傻了？”小秋看着秦戎呆愣愣地，动也不动，很好笑地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眼睛对上他的，笑嘻嘻地想要抬手挥醒他，却没想到，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随即，另一只手绕过来，托住她的后脑，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住。然后，近在眼前的人倏地靠近…… 　　又温暖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上，没有一触即离，而是保持着贴合的状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感受到小秋没有挣扎、躲避，秦戎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慢慢移动，寻找她的双唇，然后覆上去。 　　而，到了这时，小秋却突然动了。 　　秦戎因为太激动，托着小秋后脑的手滑落下来，小秋也随即往后一闪，躲开秦戎亲上来的唇，然后，不等秦戎黯然缩回去，她就反被动为主动，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迫使他的眼睛对上自己的目光，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交流着，她清晰地在秦戎眼中看到了一抹悲伤。 　　她之前心中的愉悦还在，因为突然的亲密带来的激动、慌乱也在，在看清秦戎眼中的受伤、悲痛后，又添上一抹愧疚和心疼。 　　她捧住他的脸，拉着他向自己靠近，然后，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上去。一触即离。 　　第九百九十一章 　　拉开一段距离，看着眼前眼神炽热中带着些傻气的男孩子，小秋突然粲然一笑，转身就走。 　　秦戎愣了一瞬，紧跟着追出亭子，却又在亭子外停住了脚步。回味着刚才那一瞬的美妙，他意犹未尽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再抬眼，看着已经空空不见人影的小径，笑了。 　　傍晚，小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就看见秦戎已经等在门口了。 　　中午的亲密没有留下丝毫的尴尬，两个人缓缓走近，相视一笑，秦戎伸出手，小秋也配合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一路无话，到了别墅门口，停车之后，秦戎照常跳下车给小秋开门，却在小秋下车的时候，伸手将她扶住，然后，自然而然地低头，在她的额角留下一记轻吻。 　　小秋没有排斥，更没有挣扎，她放松自己接受男孩子这份亲昵。秦戎的气息很干净，没有混乱的烟草和汗味儿，也没有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道，有的只是他衣服上淡淡的肥皂味儿，就像他的人一样，淡淡的，干净而舒爽。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抓着他的衣服蹭了蹭，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抬头，跳开一步，看着有些懵懂的人，粲然一笑：“进去吧。” 　　秦戎压下心头的悸动，看着怀里作怪挑火儿的小东西，只能无奈而纵容地一笑，主动拉起她的手，进门。 　　一直走进屋里，小秋也没见着大嫂或者秋芬嫂子，纳闷儿的同时，不由有些紧张，会不会是大嫂不舒服啊？ 　　可，走进客厅，看到大嫂和成江、乔西都在沙发上，鹏鹏也坐在成江身边，她一下子放了心，可随之，当众人审视的带着小小戏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鹏鹏跳起来，啪嗒啪嗒跑过来扑进小秋怀里，仰着小脸叫：“姑姑姑姑，我刚刚出去接你，可被二叔拉回来了……二叔坏，不让我等姑姑……” 　　小秋刚蹲下，猛地听到小家伙童言童语地这么一句，登时脸上一烧，轰地热起来，估计成了大红脸。 　　她羞窘着，却不得不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却不敢看大嫂和二哥，只慌不迭地一把抱了鹏鹏，扭身就往楼上走：“鹏鹏，走，姑姑给你带了小礼物，我们回房间偷偷看，不给你二叔……” 　　小秋就这么临阵脱逃了，秦戎却被她丢在了门口，独自面对小秋家好几个人的审视……或者拷问？ 　　大嫂刘玉芝和乔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成江起身，走过来，淡淡地招呼：“秦戎回来的正好，走，你来帮我个忙，把后边的黄瓜架要搭起来去。” 　　秦戎不用看，也知道在座的几个人，没有帮他的。他能做的，就是乖乖地跟着成江从后门出去，到屋后的花园。 　　那里留了一片空地，原来是小秋留下准备学着种植些药材的，她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大嫂刘玉芝先下手征用了，指挥几个男孩子翻过地之后，她和秋芬嫂子两人种成了菜园子，春天的一季小青菜已经吃完了，如今种的夏季的蔬菜，豆角、黄瓜、茄子辣椒。豆角和黄瓜已经开始爬蔓儿，需要搭个架子固定，要不然，过不几天，蔓子长了就会纠缠到一起，别说结豆角黄瓜了，分都分不开了。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乔西有一点好奇，却也知道，她不适合过去，想了想，干脆拔腿上楼，去找另一个当事人。 　　小秋刚给鹏鹏拿了一盒手工巧克力，小家伙欢欢喜喜地打开盒子，却不着急自己先吃，而是捏了一颗送进小秋嘴里，然后眼巴巴看着：“姑姑，好吃吗？” 　　小秋连连点头：“好吃。鹏鹏太懂事了，知道有好东西先给大人。去，让你娘……” 　　正要说，让‘你娘和小西姑姑也尝尝’，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小秋叹口气，暗暗腹诽一句，牵着鹏鹏去开门。 　　果然，门口站的是一脸八卦的乔西。小秋也不理会她，先拉着鹏鹏的小手，将他送出房门：“去，让你娘也尝尝去。” 　　鹏鹏看看乔西，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姑姑，然后，脆生生答应一声，啪嗒啪嗒跑下楼去了。 　　看着鹏鹏下了楼，小秋这才转回身，进屋关门。 　　“我要洗个澡，你随意。”小秋说着，没给乔西反应的机会，径直拎起椅子上的家居袍子，进了浴室。 　　“哎，你个丫头……”乔西有些急眼，紧跟着追了几步，却被小秋嘭地一声，关在了浴室门外。 　　摸摸差点儿被碰扁的鼻子，乔西耀武扬威地朝着紧闭的浴室门挥了挥拳头，气哼哼转回头，一边恨声道：“臭丫头，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说完，径直来到小秋房间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抬眼看到小几上放着一盘干果、一盘糖果，干脆伸手，将干果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来，挑着里边的杏干吃起来。 　　小秋丫头捣鼓的东西总是格外好吃，就比如这杏干儿，据说是西疆的一种杏，杏子熟了也不摘，就在枝头自然风干。果肉特别好吃，酸甜柔韧，更妙的是它的杏仁儿，吃完杏肉，杏核也不能丢，用钳子夹开后，里边的杏仁儿香香的，一点儿也不苦，比杏肉还好吃。 　　吃完杏肉、破杏核、吃杏仁儿，杏干太好吃，接过，乔西吃得投入，差点儿忘了自己上来的目的。 　　直到小秋冲完澡走出浴室，抬眼看见沙发上的乔西，已经吃了一堆杏核皮儿，一盘子杏干都快被她吃完了，不由愣住。 　　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耐心了？或者，该后悔自己不该放一盘子杏干在桌上？ 　　没办法，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索性硬气地走过去，刚刚看到乔西夹破一颗杏核，剥出来一颗杏仁，小秋毫不犹豫地尖着手指把杏仁捏起来，送进自己的嘴里。 　　一边咀嚼着，一边转身去倒了两杯水，同时还评论呢：“唔，这杏仁儿生的味道不够香，放进烤箱烤一下更好吃，香味儿会浓郁许多。” 　　第九百九十二章 　　 　　“对了，我前几天刚刚看到一款西点，用的是淡奶酪和杏仁儿，非常好吃的，走，我去做给你尝尝。”小秋说着，伸手招呼着将手中擦头发的毛巾一放，作势就往外走。 　　乔西很清楚这丫头在转移话题，却还是只朝着她的背影瞪了瞪眼，配合地跟了上去。 　　算了，这丫头本就脸皮儿薄、害羞，那么长时间懵懵懂懂的，好不容易知道和秦戎亲近了，她还是别刺激她了，万一被刺激的又缩回去，秦戎恨不恨她不说，也不利于他们两人将来的和谐恩爱。 　　小秋做的是岩烧奶酪吐司，鲜羊奶加淡奶酪和糖，隔水加热化开成奶酪汁，主食土司切厚片，将奶酪汁均匀浇抹在吐司表面，然后，撒上适量的杏仁（扁桃仁、核桃仁，看个人喜好而定），之后放入烤箱，高温上层烤五到十分钟，就完成了。 　　乔西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托着一片吐司，一边吃一边吐着热气：“嘶……哈……好烫……太好吃啦……鹏鹏，快来，快来，你姑姑做的点心太好吃了……” 　　小秋看着这丫头一边烫的直哈气，却仍旧停不下来，将她之前的八卦、拷问完全丢开了手，这才笑着摇摇头，一边将一片片岩烧奶酪吐司装盘。 　　鹏鹏闻声啪嗒啪嗒跑了过来，小秋挡住他的小手，端了两盘吐司道：“走，我替你端过去，刚出炉，热得很，别烫了手。” 　　将两盘吐司端到茶几上，给刘玉芝和鹏鹏一人一块：“大嫂，我做了很多，你别不舍得吃，这个补钙，对你的腿抽筋有效果。” 　　孕后期，胎儿发育增快，母体的营养流失也加速，刘玉芝在家干活习惯了，身体很强壮健康的，暂时水肿还不太明显，但抽筋儿却在不到五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出现了。 　　最开始，刘玉芝都忍着不说，还是小秋想起来问，她才说鹏鹏小时候也抽，没事儿。从那以后，小秋就叮嘱秋芬嫂子，盯着大嫂每天早晚喝羊奶，三餐都要有一碗浓浓的骨汤，另外，还买了一瓶进口的钙片给她补钙……食药同补的效果很不错，自从开始补钙，刘玉芝抽筋的频率就减少了，如今虽然偶尔还是会抽，但刘玉芝已经满意地不得了了，现在最多一周一两次，她怀鹏鹏的时候，几乎每天夜里都要抽筋疼醒两三回。晚上腿抽筋根本睡不好，白天还得去鸡场干活、干家务…… 　　没比较时，她已经觉得同龄人中很有福气的了，等她在小秋这里养胎，才见识到，什么叫真的享福。 　　她是个憨厚的，也是个知福的，知道小秋之所以对她这么好，都是因为两家处的好，公婆和丈夫对小秋好……她不怪公婆丈夫对她关心不够，只是家里人知道的少。 　　她只是暗暗存了心事，暗下决心，一定让鹏鹏和肚子里的这个都好好学习，将来离开落后封闭的村子，也像两个小叔和小秋一样，考大学，到大城市里来生活。 　　给大嫂和鹏鹏送了吐司，叮嘱大嫂看着鹏鹏，别烫了，小秋转回厨房，就见乔西已经把一片吃完了，正闭着眼睛慢慢回味最后一口。 　　她无声地笑笑，也不惊动她，又端了两份往外走，临出门遇见去仓库拿东西回来的秋芬嫂子，她还小声提醒：“这个趁热吃才好吃，吃完再忙！” 　　端着两份吐司出了后门，小秋远远地就看见最后边的小菜园里忙乎的两个人。她没有急着过去，而是一出门就出声招呼：“你们两个忙的差不多了吧？我烤了吐司，你们两个来尝一尝。” 　　成江今天拉着秦戎干活儿，却不像平常那么和和气气，一直严肃脸，而且，与秦戎说话也多是挖了坑的，拐几道弯儿，就为了问清楚秦戎真正的想法和将来的打算。 　　平常，秦戎自觉是个心思缜密的，但对上火力全开的成江，可能他本来就有些心虚的缘故，应对起来竟有些失了水平，几次都险些被成江给带到沟里去，真是让他心神俱疲、应付艰难。 　　听到小秋的呼唤，简直如闻纶音、得了大赦，满脸欢喜地答应着，却没敢撂下手中的活儿，而是将两根竹竿用铁丝固定好了，这才拍拍手，抬眼看向成江争取意见。 　　见他还算上道，成江也就决定放他一马。比较关键的是，他不想让小秋看出端倪来，于是脸色缓和了，甚至重新扬起一片和煦的微笑，拍拍手道：“先洗洗手尝尝小秋的点心去，歇一会儿，咱们再一气就干完了。” 　　看着两个人洗了手，小秋才将点心碟子送上去，然后甩着手过去看两个人的劳动成果：“二哥，你们确定只是搭了个黄瓜架子？不是架葡萄、紫藤的长廊？” 　　看着刚完成三分之二，就已经一人多高的架子，成江也觉得有些过了，却仍旧笑道：“小丫头没干过农活儿，别说外行话。咱们的黄瓜品种好，肥料又足，将来结的黄瓜指不定比冬瓜还大，不把架子搭得结实点儿可撑不住。” 　　黄瓜比冬瓜还大？小秋好笑地摇摇头。 　　她上一辈子倒是真见过那种叫‘东北黄瓜’的东西，一只几十斤重，比传统品种的冬瓜还大呢。可那种东西只能做冬瓜入菜，和黄瓜根本不一样了好嘛。 　　二哥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大嫂走了后，家里也没人种菜了，到时候借着这个架子，贴着后边的围墙种几株金银花。每天都有花香怡人，还有自产的纯绿色金银花可用，挺好的。 　　心思一转，小秋就离开仍旧有些松软的菜园，看着二哥和秦戎捏着吐司吃得都很香甜。 　　对美食制作人的最大鼓励，就是大口大口地把美食吃光。 　　看着两个人吃得香甜，小秋也很开心，歪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眯眯道：“味道不错吧？屋里还有，吃完再去拿，我做了很多。” 　　成江还有些不高兴，刚刚妹妹守着外人拆他的台，这会儿就硬邦邦道：“也就这样吧，一股子奶味儿，鹏鹏吃合适。” 　　 　　第九百九十三章 　　 　　这是嫌味道不够好？吃起来没有惊艳感？ 　　小秋脸上的笑一滞，转眼看到成江手中无比干净的盘子，忍不住一笑，正想说什么呢，乔西恰好走了过来，“哎，王成江你真是没无趣啊，为什么奶味儿的东西就非得给孩子吃啊？人家西方人几乎每顿饭都吃奶酪的好吗？这东西不但口感好，美味儿，还补充蛋白质和钙啊。……当然了，你这种无趣的人，也就沾沾光吃一回吧，别想着下一次还有人做给你吃了。” 　　她这么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一阵，反而把小秋心中的小郁闷给打消了，忍不住好笑，将她拉开，嗔怪道：“你当着我的面儿这么样可就过了啊！” 　　“喂，臭丫头，我帮你出气啊！”乔西不满地瞪着小秋嚷嚷着，却被小秋拐着胳膊拉进屋，临进门还回头招呼那两个：“二哥，你们干得差不多了吧？收拾收拾哈吃饭吧。” 　　成江气哼哼地不说话，秦戎却心情大好，笑着向小秋点了点头。小秋也朝他嫣然一笑。 　　“哎哟，哎哟，这眉来眼去的……”乔西在旁边怪声怪调地说酸话，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小秋拉进了门。 　　“乔小西，你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讲一讲某人主动追我二哥的事儿咋样？”小秋笑嘻嘻地威胁。 　　乔西立刻就炸了毛，却在对上小秋不急不恼还带着笑的目光后，瞬间蔫吧了。 　　“小秋，好小秋……我不说你们了还不行？” 　　“哼，看你表现咯！”小秋装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恶霸嘴脸，惹得乔西上手就来挠她痒痒……笑闹一阵，最后以小秋举白旗投降，并许诺再给乔西做几款美味西点，这才作罢。 　　没多会儿，成江和秦戎也收工回来，大嫂和秋芬嫂子就把晚饭摆上来，大家一块围坐了吃饭。 　　乔西在这边有自己的房间，吃罢饭也不走的。倒是秦戎，颇有些恋恋不舍，最后还是小秋主动将他送出去才算完。 　　两个人的相处，好像突然越过了朋友和男女朋友那道隔膜，相处起来，越来越自然亲昵，渐渐地，小秋觉得彼此间的心意也越来越相通，很多时候，他们之间不需要语言交流，只一个眼神，就能够意会彼此的想法。 　　一眨眼，四月份过去了，五月份也翻了篇儿，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春天逝去，夏天到来。 　　大嫂刘玉芝的孕期到了八个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七个多月的时候，她的双脚开始浮肿，进了八个月，浮肿已经到了小腿，小秋就每晚回家后，给她按摩，帮助她促进下肢血液循环，缓解水肿。 　　让小秋比较满意的是，因为她早下手替大嫂调剂饮食，大嫂缺钙症状一直没有太严重，腿抽筋仍旧是偶尔一次，抽的也不是太严重，略略揉一下就好了。 　　大嫂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小秋建议，让鹏鹏分出来单独睡，最初，为了哄这小子，小秋都是给他讲故事，陪他睡着，再回自己房间。渐渐习惯了之后，小秋就只是每晚给他讲睡前故事，然后让他自己睡了。 　　小秋还教育鹏鹏有男子汉的担当，主动照顾母亲，小家伙儿越来越懂事，现在每天晚上都会主动学着小秋给刘玉芝揉腿，还会趴在刘玉芝的肚子上，给弟弟（妹妹）讲故事。 　　秋芬嫂子有一次问鹏鹏，要弟弟还是要妹妹，小家伙儿毫不犹豫地说要弟弟。 　　小秋就逗他：“为什么不要妹妹啊？妹妹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还可以扎漂亮的小辫子……” 　　鹏鹏却很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不要妹妹，妹妹爱哭，烦人！” 　　皱着眉头的小模样先把众人逗笑了。 　　于是，小秋又婉转地问他，才知道，幼儿园里的小女生比较爱哭，鹏鹏有一次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女生，小女生哭了半天，他怎么道歉都没用……于是，这个经历，给小家伙心里烙下了阴影，直接拒绝要妹妹了。 　　得知这个小故事，小秋和刘玉芝都是一笑就过，谁也没往心里放。却不知道，数年后，小鹏鹏长成大小伙子后，仍旧对女生下意识地回避，结果可想而知，过了三十还没谈回恋爱，明明小伙子名牌大学生，品学兼优的……可没少让成海、刘玉芝操心着急。这是后话了。 　　自从刘玉芝进了京，每隔两周，小秋就陪她去医院做一次例行孕检，五个月的时候就做了一次B超畸形筛查，那时候，做B超的老师与小秋也算相熟，就悄悄给她说了，刘玉芝这次怀的仍旧是个男孩儿。 　　小秋听了也没特别高兴，只是在心里有点儿奇怪，这事儿还真是挺神奇的，大伯娘连生了三个小子，大嫂又一连两个男孩儿，就不知道二哥三哥将来如何了。 　　六月初，老家的麦收季，是以，六月八号，看到站在门口，脸色黝黑，朝着自己笑出两排白牙的大哥，小秋还有些意外：“大哥，家里麦子收完了？” 　　一边说着话，小秋伸手来接成海手中的行李，却被他一侧身躲开：“沉，你拎不动。” 　　说着话，兄妹俩一起进了屋。 　　这一天是周五，小秋下午两节课，下了课她哪儿也没去，就直接回了家。 　　随着刘玉芝月份渐大，她和二哥、秦戎、乔西达成了统一意见，就是家里至少留一个人，实在没办法，也给刘玉芝和秋芬嫂子留了联系电话，保证能找到人。这样，万一刘玉芝提前发动了，他们也能及时赶回来，不至于耽误了。 　　“你怎么来了？家里的麦子收完了？”刘玉芝看到走进来的丈夫，也问了一句。 　　看着很家常的一句话，小秋却眼尖地看到大嫂眼圈儿红了。 　　她很知趣，立刻招呼大嫂：“看我哥这一路又累又热的，衣服都汗湿了，大嫂带大哥进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收拾收拾，待会儿正好让大哥陪我去接鹏鹏。” 　　“哎，哎，”刘玉芝连声答应着，慌乱地侧转脸抹了把眼睛，然后招呼着成海去了他们的房间。 　　 　　第九百九十四章 　　成海将行李打开，只拎出一个装衣服的小袋子来，另外偌大的袋子沉甸甸的，他指着半开的袋子对小秋道：“这是你大伯娘收拾上的，你看看收拾一下。” 　　小秋笑着应了，看着大哥大嫂进了房间，这才和秋芬嫂子一起，将大行李袋拎进厨房。 　　一袋子足有三四十个大鹅蛋，一看个头和形状，秋芬嫂子就惊叹道：“哎哟，咋攒这么多双黄鹅蛋的！” 　　小秋笑道：“我大哥的养殖场里养了五六百只鹅呢，不然也没办法。” 　　秋芬嫂子和刘玉芝说话，也知道她家里有个养殖场。刘玉芝说起来比较低调，只说主要是养鸡，鸭和鹅捎带着养了几只，自家吃个鸭蛋鹅蛋方便。没想到，这捎带着就养了五六百，那鸡得多少？ 　　秋芬嫂子咋舌不已呢，就听小秋一声欢呼，从袋子里拎出两只熏鹅来。 　　鹅肉肉质紧实、香味浓郁，比鸡肉和鸭肉都更好吃。小秋最喜欢的是卤鹅和糟鹅，但他们老家制作熟食，特别是天气热起来后，一般都是卤制之后，再熏制，最后晾至皮儿略干，无汤汁为止。 　　经过几道工序做出来的熏鸡、熏鹅、熏兔，都更容易保存，哪怕是三伏天，只要挂起来晾着，也能存上十天半月不坏。 　　大哥从老家过来，坐了汽车坐火车，怎么也得一天多将近两天，这么热的天气，也只有熏制的熟食才能携带了。 　　小秋将熏鹅交给秋芬嫂子看，笑道：“一只撕了，晚饭吃。” 　　另一只，她打算让秦戎给吴奶奶带回去。吴奶奶是南方人，喜欢鹅肉。 　　行李中，还有上好的大虾干、银鱼干、鱿鱼干，并螃蟹酱、大虾酱……林林总总足有十好几样，也难怪一个大行李袋装的满满的，沉重无比了。 　　其他也就罢了，螃蟹酱和大虾酱在京城却是没处买的。 　　小秋立刻拿碟子分别装了一些，又跑去屋后的小菜园摘了几个新鲜辣椒，拔了四五棵大葱……S省最出名的是煎饼卷大葱。到了小秋她们老家，最乡土的菜就是馒头（窝头）大葱蘸虾酱，质量上好的虾酱最好是生食，滋味儿最鲜美，稍讲究些的人家回加一点干辣椒、葱姜和食用油蒸熟食用，条件好的会打一个鸡蛋，蒸成鸡蛋虾酱，在很多人的童年，一个鸡蛋虾酱就是最极致的美味了。 　　生活好起来之后，饭店里也发掘传统菜肴，窝头虾酱也上了席面，不过，已经鲜少生食，而是加大量鸡蛋炒，说是虾酱，其却已经是虾酱炒鸡蛋，虾酱挂了个名字，其实已经成了调味品。 　　小秋陪着大哥一起去接的鹏鹏，小小子和两三个小朋友一起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看着很兴奋地样子。 　　成海好几个月没见儿子了，有些按捺不住，隔着一段距离就喊：“鹏鹏！” 　　鹏鹏听到叫声转头看过来，一见是成海等在门口，立刻将几个小朋友呀丢下，飞奔着扑进了成海的怀里：“爹！你怎么来了？” 　　成海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笑呵呵地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儿子，道：“爹想鹏鹏了，就来了。” 　　一句话，说的鹏鹏竟然有些扭捏了，搂住成海的脖子，将脸钻进成海的颈窝，糯糯地说：“我也想爹了。我还想爷爷、奶奶……” 　　说着说着，刚刚还晴空灿烂的小家伙，就红了眼睛。 　　成海也有些感叹，拍拍儿子，一边笑着回头对小秋道：“这才多久，这小子好像长了不少。” 　　小秋笑道：“鹏鹏每天早晚跟着我跑步锻炼，吃饭也好，不挑食，还坚持每天早晚喝奶……所以啊，长得自然快。大哥可能都猜不到，鹏鹏比来时长了四公分呢。” 　　四公分听着不多，但鹏鹏来了京城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长高了四公分，真是不少了。成海听着自然高兴，心里也对小秋和两个弟弟更加感激起来。 　　刚才他进屋洗澡换衣服，刘玉芝已经和他说过了，两个小叔都在尽力照料，而小秋更是照料了鹏鹏，还照料了她一个孕妇，接送鹏鹏不说了，每天早晚带着鹏鹏跑步锻炼，晚上给鹏鹏讲睡前故事，包括小秋去幼儿园替鹏鹏打交道，刘玉芝也在和幼儿园园长老师的接触中感受到了，慢慢打听也了解了一些……还有对她的照顾，吃的用的，还每晚给她按摩推拿，又一次不落地陪她去做孕检…… 　　如此种种，别说叔伯小姑子，就是亲小姑子、亲姐妹，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因为刘玉芝月份大了，成江成海哥俩若无特别要紧的事情，也没晚都回来的。 　　等小秋陪着成海接鹏鹏回到家，哥俩和乔西、秦戎都到了。大家见了大哥，自然又是一番久别重逢的欢喜热闹。 　　到了晚饭时间，有了家乡味道，成江成海和小秋兄妹仨都吃得特别香甜。秦戎和乔西都有点儿吃不惯生酱，却对成海带来的双黄大鹅蛋很喜欢，一人吃了一整个。 　　一顿饭吃得有些撑，吃完饭，小秋就拉着鹏鹏出去遛弯儿消食。成海成江成河也自动自发地跟了上来，秦戎和乔西反而留在了家里，帮着秋芬嫂子收拾残局，又陪着大嫂说话。 　　到了湖边，吹着略有些清凉湿润的风，几个人沿着木栈道慢慢走着，一边说着话，自然地就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成海将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养鸡场很好，麦收很好，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王利民一家的地、王家老两口的地，都交给王利军和成海父子俩种，也亏得有养鸡场，手里不差钱，每逢麦收秋收，指着家里几口人累死也忙不完，就花钱雇人。 　　成海说，家里种了二十多亩地的小麦，收了正好两万斤，亩产平均达到了八百斤。 　　这个产量和村子里那些用化肥的比，或者不是太突出，但他们家用的都是养鸡场的有机肥，种出来的麦子粮食，绝对是纯绿色无公害的，不是那些化肥催产的粮食品质能比的。 　　第九百九十五章 　　听成海说得差不多了，小秋看着黑瘦的大哥，明明才二十九岁，看上去却像四十多的老农，虽然丰收了，家里日子过得好了她高兴，但仍旧无法不心疼，这份收获背后，大哥受累太多了。 　　她没见着大伯和大伯娘，不过想也知道，那两个一定也是又黑又瘦，操劳辛苦的不像样子。 　　于是，她开口劝：“大哥，咱们家如今日子过得好多了，不怕吃不饱饭了，收那么多粮食也吃不了，不如把地转租出去，让别人种一些，咱们留上几亩地，种点儿粮食、蔬菜杂粮什么的，够自家吃就行了。地多了，你和大伯大伯娘太受累，大伯大伯娘年纪可不小了……” 　　小秋没把话继续说下去，她的意思已经表达明白了。 　　成海听了这话，没有半点儿抵触，立刻笑道：“之前是你大伯大伯娘俩不舍得，主要是前些年家里穷怕了、饿怕了，就想着多打粮食，多存下粮食才放心。这几年，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他们也终于松了口，咱们收了这一茬麦子，种玉米就交给别人了，咱们家就留了村东边儿的五亩多地，那片儿地土质好，水浇条件便利，而且，离着咱家近，去地里拾掇干活都方便。” 　　成江点点头，又问了一句：“给了谁家种了？” 　　“给咱小姑家了。”成海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小秋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继续道，“小福子做手术，前后嚼裹了将近两万块钱，虽说，咱们没人催着他们还债，但小姑夫却说了，想多种些地，也好尽快把账还上。” 　　小福子就是王爱巧的女儿，被小秋带进京城来做了先心矫正手术，手术很成功，刚出正月就完全恢复出院回家了。 　　手术前后一共花了一万两千多块钱，这些钱，在八十年代中期，对一般老百姓都算是一大笔钱，更何况是根本没有家底的二牤子和王爱巧，这俩人根本没有积蓄，就是个赤贫。 　　小秋对王爱巧恨不起来，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感，成海说起这两个人，她只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成河倒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指着种地，十年八年也还不上吧！” 　　成海大度一笑，道：“说起来，咱们小姑夫是个能受累的。他之前是因为小福子生病，咱小姑的情形也不太好，才不得已在家里照顾着，如今，小福子的病治好了，咱小姑也好了，他从京城回去，就又去二叔那边上工了。他也算是熟练工了，泥瓦活儿干得不错，一天能挣二十块，抛去吃饭花销，只要有活，一个月怎么也能四五百块了。小福子病好了，却仍旧乖得很，白天，小姑就把她送到老院里，让咱爷给照看着，她到咱家鸡场里干活。鸡场的活儿就一早打扫，下午捡捡鸡蛋啥的，中间也能抽空回去照料孩子。” 　　成河是个急性子，听得不耐烦，直接问：“他们两个连孩子都要咱爷看着，要那么多地干啥？能种过来吗？” 　　成海哈哈一笑道：“怎么种不过来。咱们的地给他们种，不要钱，就是说好了，一年给咱们多少玉米，多少杂粮，够咱们自己用的就行，统共没多少。他们种的也都是玉米、大豆这些，不用太受累照料的。真农忙的时候，小姑夫他们也放假的。平常里锄地、撒肥啥的，都不累，我和咱爹搭把手，也就行了。” 　　说来说去，还是出地出人地帮衬王爱巧呀。 　　小秋对这种做法不赞成，但也不会出面反对。这是大伯、大哥的厚道、对亲人的友善维护，她只是心疼两个人受累罢了。 　　看着弟弟妹妹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成海也知道，他们对小姑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成海也就不再说王爱巧的事情，转了话题：“我这次进京，还想着一件事。” 　　“啥事？”仍旧是成河最沉不住气，“大哥是惦记家里吗？你尽管放心吧，咱爹咱娘都干了好几年了，熟悉的很，再说还有咱们二叔三两头地回去帮你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哈哈，不是！有二叔替我盯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成海笑着拍了成河一下，笑着道，“家里送鸡送鸡蛋什么的，用拖拉机太颠了，而且，小拖拉机的载重有限，遇上下雪下雨还不能出车……听说京城的130车很好，我就想着，能不能买一辆。” 　　一提这事儿，成江成河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秋。 　　这哥俩进京晚，没跟上最初的创业入股，只能每周末去公司里打工锻炼。即使这样，成江和成河对公司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知道公司的规模，也知道最初的创始人就是小秋和吴戈秦戎三个。公司里连进口车都有，更别说国产130轻货了，就前些日子，成河还听秦戎和小秋商量，再添置几辆车呢。 　　一看这架势，成海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又觉得给妹妹添了麻烦，连忙道：“我就是来找一找，不成也没关系，怎么说咱们也有拖拉机用着呢。” 　　小秋却笑着摇摇头道：“大哥别担心，买车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买汽车也没那么难了。正好，秦戎认识卖车的人，明后天他都没课，让他带大哥去几个卖车的地方看看，大哥挑一挑，看看买什么车型。” 　　现在已经有了箱货，小秋的意见，运送活鸡最好是用货车，但运送鸡蛋，用箱货会更稳当更安全。 　　一听这话，就知道买辆车对小秋来说不是难事儿。 　　成海早就知道小秋是他们这一辈最本事的，可真见着了，还是觉得出乎他的想象。 　　他自然欢喜地道谢，心里却暗暗叹息，原来，他就知道，自己和弟妹们有所差距。但今日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两个弟弟先不说，这个妹妹，怕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比拟了。 　　第九百九十六章 　　 　　秦戎的行动力很强，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就过来了，他已经联系好，可以去看车了。 　　刘玉芝距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几天，看着行动也挺利落的，不像鹏鹏那会儿，浮肿严重、脚步瞒珊，成海又询问了刘玉芝，确定妻子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才跟着秦戎出门，去了汽车厂。 　　这会儿还没有什么4S专卖店、汽车城之类的地方，都是去汽车生产厂直接提车的。秦戎开车带着成海却没有去汽车厂，而是直接出了城。 　　刚开始，成海还没觉得怎样，只以为厂子在郊区或者郊县这样，可等看着路两旁越来越荒凉，他就禁不住开口询问了，这才知道，秦戎带他去的地方不在京城，而是津门的港口了。那边有正规手续进口的汽车，也有查缴的走私车。 　　一听说到另一个城市，成海难免有些担心家里的妻子：“今天能赶回来吗？” 　　秦戎笑着看他一眼，道：“只要成海哥挑车麻利，办完手续就往回赶，早晚到家。” 　　这样，成海才放了心，当晚能赶回来，就好。 　　家里有养鸡场，又刚刚麦收完，连麦子都完全晒干，成海就被魏爱梅催着进了京。主要是鹏鹏那会儿提前了半个月，就怕这一胎仍旧提前……虽说有小秋、成江成河几个照料着，但毕竟都是没成家的，在家长眼中都还不算大人呢，孕妇生产可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就几个孩子家里不放心，也不忍心让他们几个担惊受怕的。 　　大概自己怕秦戎觉得他事儿多，成海笑道：“主要是鹏鹏那会儿，提前了半个月，你嫂子还跟着我在鸡场忙活呢，突然就要生了……哎，这一回，你嫂子在京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多亏了小秋和你们几个哇……” 　　秦戎笑笑道：“这不是有原因嘛，又不是成海哥愿意的。” 　　两个人聊着天，路上倒也顺遂，临近晌午就赶到了津门港。 　　见识到场子里停着的各式各样的车辆，成海都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使了，看看这辆，再看看那辆，几次向秦戎感叹：“这里这么多车，咱们县里想买辆桑塔纳，却需要三翻四次地打报告……” 　　秦戎笑笑，没有搭话。机关单位购买车辆打报告申请，不仅仅是国内汽车少，更主要的是申请资金。 　　成海也没指着秦戎回答他，不过是感叹一句，说着，又去看另一辆车了。 　　车辆太多，成海有些挑花眼。秦戎也不催他，看时间不早了，拉着他去了港口的餐厅吃了一顿工作餐。 　　港口的效益好，职工餐厅也齐整，菜品丰富，成海一边吃一边感叹：“这里的职工真享福，这食堂里的菜，比咱们那饭店里的都好了。” 　　吃过饭，成海也消减了最初的激动，冷静下来，再去挑车倒是很快了，直接要了一辆载重两吨半的皮卡。 　　这种车底盘高，越野性能强，跑乡下的土路比较好用。而且载重也不错，两吨半的载重，运鸡蛋是足够了。 　　挑好车，秦戎直接找了个人，把手续交给他去办。然后带着成海去了另一个大仓库，这边存放的是各种进口设备，其中就有一套全自动的禽类屠宰包装机械。 　　因为设备是全新的，还没打开包装，秦戎只是让成海看了一下，然后邀请他去他们农业公司去参观一下，那边已经引进了一套屠宰机械，一天能够处理上万只鸡。 　　对汽车的喜欢，是男人们的共性。但听着秦戎介绍自动禽类屠宰机械，却让成海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有了大的调整。 　　他原来只想着，养好鸡，多产鸡多产蛋，尽量卖个好价钱。此时却发现，他之前实在是目光短浅，见识有限。只靠他们家几个人养鸡，累死累活，一年多挣几千块钱都不容易，但是真的开办起禽类加工厂，养鸡场、加工厂都招聘工人，不但让爹娘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他自己也不能再困在清理鸡舍、捡鸡蛋这些工作上，做好管理，让孵化场、养鸡场和屠宰场都好好地运转起来，一年挣个几万、几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成海心中暗自澎湃，恨不能立刻把这套设备带回去。 　　秦戎却笑着安慰他：“只要成海大哥想要，咱们订购就好了，很快的，一个月就能到家。” 　　提了车，已经是傍晚时分，成海会开拖拉机，也用王利民的车练过手，虽然没有证，开车上路却不成问题。 　　他想着，先把车开回去，再去办照，却被秦戎劝住了，就在港口找了个司机，帮他们把车送回了京城。 　　等他们到家，天已经黑了，鹏鹏第一个冲出来，看到崭新的汽车，高兴地直喊：“哦，爹，抱我上去，我要开大汽车，我要开大汽车。” 　　刘玉芝和小秋、成江几个也闻声走了出来，看新车。成江成河看着大哥买的新车，真是又羡慕又高兴，一个个笑容满面的。 　　成河还跑到驾驶位上，硬是和鹏鹏挤在一起，握着方向盘感受了一把。 　　成海看着弟弟妹妹们兴奋完了，这才对妻子说：“我扶着你上去坐坐？” 　　自家买了汽车，这可是全村第二份儿，在县里也数得着的，刘玉芝也很是激动，听丈夫这么说，自然就答应了，一手让成海扶着，抬腿就要上车。 　　这车底盘高，上车要踩着踏板上去，但光线太暗，刘玉芝也没坐过这种车，不了解构造，还以为直接上车呢，这腿就抬得有点儿高，直接踏到了车厢边沿，然后，另一条腿用力，想迈上去。谁成想，她月份本就打了，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一下子就牵扯到了肚子。 　　小秋成江他们只顾着看新车了，谁也没注意到这边，却突然听到刘玉芝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成海的惊呼：“玉芝，玉芝，你咋啦？” 　　 　　第九百九十七章 　　 　　等小秋跑过去，刘玉芝已经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成海一边用手托着她的脊背，一边着急地询问着。 　　一检查，小秋就让秦戎发动汽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刘玉芝抬上车，小秋则跑进屋将早就准备好的备产包带上，急急忙忙送进医院。 　　虽然是意外牵扯，引发生产提前，但刘玉芝的情况还算顺利，医生给用了催产素。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是八点半多不到九点的样子，检查、用药、等待，凌晨三点十分，鹏鹏的小弟弟呱呱落地，顺利来到这个世界。 　　孩子生下来，焦急等待了大半宿的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秋看了一眼孩子，就让秦戎送她回了家。 　　急急忙忙赶往医院，又在医院蹲了好几个小时，小秋身上的衣服被汗湿了几次。回到家，将汤煲上，就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秦戎也被她打发去客房洗漱。 　　等两个人洗漱完，再到厨房，就见秋芬嫂子已经起了，守着汤锅，不时地搅拌一下。 　　见小秋下来，秋芬嫂子连忙道：“刚生产了，还是得喝点儿小米粥。我熬好了，带了去，先喝完粥开开口味，再喝汤。还有其他人，忙乎了一宿也饿了，我蒸了两笼包子。” 　　小秋答应着，帮着秋芬嫂子一起，把汤和粥装在容器中，包子也装好，恰好秦戎也洗漱完出来了，小秋让秦戎把家里的一张帆布躺椅搬上车，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回了医院。 　　成海就在病房里守着妻儿，成江成河则站在病房外边。 　　小秋带了包子叫了大哥一起吃些，她则进去看了看刘玉芝。 　　生产的疲惫，加上时间也到了下半夜，顺利闯过生产一关的刘玉芝已经沉沉睡去。小秋将汤和粥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看了看小小的新生儿，看他也握着小拳头睡得香甜，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他们住的房间是双人间，另一张床的孕妇已经生产，因为是剖腹产，需要住满一周才能出院。 　　等几个人吃了东西，成海就让弟弟妹妹回去休息。小秋也没推辞，叮嘱大哥把躺椅放在大嫂病床旁边睡一下。 　　这一天恰好是周日，小秋回到家就回房休息了。成江成河也回了各自房间洗漱睡觉。 　　一觉到天亮，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小秋连忙起身。 　　下了楼才知道，秋芬嫂子早早熬了稀饭和汤，成江已经给医院里送过去了。 　　知道大哥大嫂吃上了早饭，小秋才松了口气，洗漱之后，简单吃了早饭，然后自己骑车子去了医院。 　　刘玉芝虽说是意外早产，但产程比较顺利，也没有大的损伤，早上查房检查之后，已经被允许出院。 　　小秋过去，大哥去办出院手续了，成江成河哥俩往车上搬东西，刘玉芝自己躺在病床上，正揽着刚出生的小毛头吃奶。 　　“奶下来了？”小秋一看就高兴起来。因为刘玉芝早产，她昨晚还担心奶水迟迟下不来，看着刘玉芝喂孩子吃奶，真是松了口气。 　　刘玉芝点点头，道：“天没亮，就喝了汤和小米粥。刚刚又喝了一些，再不下奶就说不过去了。” 　　她的奶水好，鹏鹏小的时候，家里并没故意喝汤补养，奶水多的鹏鹏仍旧吃不完。如今，孩子一落地，就接连地补汤伺候着，奶水更是顺利地来了，而且，很丰沛。 　　奶水好了，孩子就不愁缺营养，而且，母乳喂养，比吃奶粉也方便省事许多。 　　旁边的产妇已经是第四天了，奶水仍旧没有，看着刘玉芝抱着吃饱了的小毛头拍拍打嗝，一边还得用手揉着胸部，避免太多的奶水溢出来…… 　　再看自己身边的孩子，即便睡着，也委屈地皱着眉头…… 　　她是真羡慕啊：“你的奶水真好啊，孩子有福了！” 　　刘玉芝结婚前也算苗条，只是骨架大一些。有了鹏鹏之后，丰满了许多，进京之后，小秋给她调补得好，不但丰满，而且皮肤都好了许多，红润透亮的。 　　听临床这么说，刘玉芝笑道：“庄户人，打小干活，体格好一些。” 　　正说着话，临床的孩子醒了，哇啦哇啦哭起来。偏偏小孩的爸爸出去买东西了，没在病房，她妈妈又是刚做了剖腹产手术，不太敢动，也没法下床冲奶粉，于是刘玉芝就道：“你要是不嫌弃，把孩子抱过来，我帮你喂一回。” 　　临床的哪里会嫌弃，连忙道谢，拜托小秋帮忙把孩子抱给刘玉芝。 　　这孩子出生后还没吃过母乳呢，一得了口就卖力地吸起来，那叫吃得一个香甜，小秋站在旁边，都能听到小丫头清晰地吞咽声，咕咚咕咚的。 　　因着这，两家亲近了许多，刘玉芝和那名产妇互通了姓名，也报了彼此的地址。地址是小秋说的，留的是卷棚胡同那边的。 　　别墅这边还是太惹眼，刘玉芝母子回去之后，小秋他们还是愿意回卷棚胡同去住，出入方便，生活气息浓厚，她喜欢那种烟火气息浓郁的生活。 　　那产妇姓梅，与着名的京剧艺术大家一个姓，叫梅若兰，人生的也漂亮，就是太瘦弱，即便刚生产，仍旧不胖，手指纤细，手腕也细细的，自带三分病美人的娇弱。 　　梅家住在德胜门内，人虽然漂亮，但年龄着实不算小了，小秋初见时估摸着有三十岁了。听她和刘玉芝互相自我介绍才知道，这位已经35岁了，妥妥的大龄产妇。 　　再听下去才知道，梅若兰是返城知青，18岁下乡，在村子里当代课教师，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年得到消息太晚了，没能考成，78年没能考上，直到79年才终于考上大学回了城，当时，她已经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工作、结婚…… 　　她自己笑中带着些无奈：“一不小心，就老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 　　没多少时候，成海办理完出院手续回来，小秋就让大哥背着大嫂，她抱着孩子，成江成河哥俩带着其他行李，辞过梅若兰和她丈夫，离开了病房。 　　临出门，小秋回头向梅若兰挥手再见，就见她眼巴巴地，满是羡慕。想来也知道，她住这一周的院，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病友，盼着回家而不得，心情也挺郁闷吧。 　　不管她如何，刘玉芝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顺利过关。算起来，她从发作到生产再到出院，统共也就十几个小时，连一天都不满呢。 　　回到家，秋芬嫂子早就熬好了鸡汤等着了。 　　鹏鹏小家伙都等不及了，把着门翘首以望半天了，看到爹娘回来，还带了一个小襁褓回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想上前看，又有些忐忑的，特别喜人。 　　等鹏鹏看到小弟弟后，很是有些意外地嘟哝了一声：“这么丑呀！” 　　小孩子刚生出来，皮肤红彤彤的，胎发稀少贴在头皮上，头骨因为生产时挤压还有些变形……还真是不咋好看。 　　不过，小鹏鹏这一声咕哝，引得众人都笑了。 　　小秋就告诉他，过几天，弟弟就好看了。会长的像他一样好看。 　　这么一说，鹏鹏似乎略略放心了些，想了一会儿，又道：“不好看也没关系，我当哥哥，会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 　　谁也不知道，丑和挨欺负什么关系，但都觉得小鹏鹏这种大哥哥自觉还是很可爱的，纷纷表扬夸奖一番，把小家伙夸得小脸都红了。 　　安顿下来，大哥成海这才得空给老家打电话报喜。 　　小秋大伯大伯娘自然很高兴，王利军和宋秀莲也很是欢喜，几个人都问成海过十二日、办满月酒的事儿，关于这件事，成海与刘玉芝提前商量过了，十二日和满月就不过了，两地隔得远，各人又都忙着，就别来回折腾了。 　　这事儿，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刘玉芝这一胎虽说已经办了手续，也拿到了准生证明，可经不得细究，毕竟办理手续的时间和怀孕的时间有出入。万一回家后有人举报……又是一阵麻烦。 　　刘玉芝顺利生产，成海陪了两周，看着刘玉芝基本恢复，下床走动毫无不适了，孩子满了十二日，就家里几个人，加上宋秀程一家、宋秀菊、廖辰等一起坐下吃了顿饭。 　　第二天，成海就辞过妻儿，开着才买的车回去了。 　　刘玉芝恢复的很好，自理、照顾孩子完全不成问题，至于洗褯子、打扫、做饭这些，秋芬嫂子一个人就包了，都不用小秋搭手的。 　　倒是鹏鹏，刘玉芝兼顾不过来，更多地依靠成江成河和小秋三个接送照料。小东西与同学老师们很熟悉了，也完全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每天乐滋滋地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基本不用人操心的。 　　就这样，家里也不放心，成海回去只隔了两天，宋秀莲就陪着大伯娘魏爱梅一起进了京。 　　魏爱梅是专程过来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宋秀莲则主动请缨陪着魏爱梅进京，当然，也过来看望一下刘玉芝和小团团。 　　刘玉芝生的小小子已经取了名，顺鹏鹏的大名王占昆而来，大名叫王占仲，小名则是小秋和乔西几个叫团团，叫起来的。 　　不说魏爱梅了，就是宋秀莲也没见过小秋这栋别墅，一来简直觉得眼睛都不够使的了，看着暗暗心惊。 　　魏爱梅还一个劲儿地夸呢，说这房子比县里的百货大楼都气派呢。宋秀莲表面上强撑着笑，暗地里却觉得心惊肉跳的。 　　晚上，各人都回房睡了，宋秀莲来到小秋的房间，说出自己的担忧：“咱们开点心铺子、你爹做生意，也就是过份好日子。可你这房子……” 　　小秋一听她这么说，还只当她是担心自己这房子来路不正，连忙解释道：“娘，我之前也给你提过，我刚进京城不久，就和秦戎吴戈做了点儿小买卖。最初也只是倒腾点儿鸡蛋啥的，没想到买卖做的顺利，不知不觉就做大了。这些年不断积累下来，有了自己的农业公司、服装公司、机械公司……这房子您放心住着，都是正门正路来的钱，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听了这话，宋秀莲多少放了些心，可还是觉得担心：“你们这买卖做得太大了，这要是划成分，铁定给划成资本家呀！” 　　一听这话，小秋就笑了，挨着宋秀莲在床边坐了，伸手搂住宋秀莲的一只胳膊，整个人也依偎上去，头枕在宋秀莲的肩头，柔声道：“娘，这个您就放宽心，领导人都说了，一百年不变。一百年后，别说您，我都不能在了，咱们就不用操心啦。” 　　这么劝着，宋秀莲虽然心里还多少有些不落地，却也不再追究了，叮嘱小秋几句，回二楼她的房间去休息了。 　　送宋秀莲离开，小秋转回来重新坐下，目光一扫，就落在窗台的茉莉花上。她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茉莉熏屋子最清雅，没想到秦戎就拉了一车过来，将各个房间都摆上了茉莉，特别是她的阳台，摆了五六盆，这会儿花开的正好，香气袭人的。 　　能遇上一个这么在乎自己的人，又是打小儿一块长大，彼此了解的，殊为不易。 　　若说，之前她还存着先谈着恋爱，没想过婚姻的话，如今，倒是有了一点点长远的想法。 　　秦戎和自己交往也有几个月了，她却从未正式将他们的关系告诉给家人，也没讲秦戎正式介绍给家里人。或者，她该给人一个名分了？！ 　　要不然，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她自己像个抱着耍流氓心态的渣渣？！ 　　嗯，反正，宋秀莲这次进京要住上几天，她就给那位一个机会，看他的表现，再做决定吧！ 　　第九百九十九章 　　魏爱梅到了京城，片刻没歇，就开始忙乎。帮着刘玉芝给小孙孙洗澡、换尿布，哄小孙孙睡觉。当然她最爱的还是看着长大的大孙子鹏鹏。 　　小家伙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这猛不丁地分开三四个月，可把魏爱梅想坏了，最初几天，想大孙子想得偷偷哭了几次。如今好不容见着了，自然是恨不能揣在怀里，变着法儿地疼着宠着。 　　前天晚上替大孙子鹏鹏做家里传统的酿茄子、豆旗汤。第二天一大早，又早早起来做了手擀凉面，把鹏鹏高兴地头都快埋到碗里了，吃得欢快非常，哧溜哧溜地响成一片，桌子上、衣服上都甩了不少面汤点子。成河出声教训让他注意着点儿，魏爱梅却护着大孙子，瞪了成河一眼。 　　“小孩儿不都这样，你小时候还不如鹏鹏呢，从外边掏了粪，回家吃饭都不带洗手的……” 　　“娘！”成河恼羞成怒，不敢顶撞老娘，却把那个一脸得意地小侄子‘记恨’上了。 　　成江成河哥俩听到老娘进京，满心高兴，却只看见老娘忙乎两个小崽子了，心里真是酸的很啊，特别是成河，连脸上五官都酸得皱到了一起。 　　眼看着鹏鹏滚在魏爱梅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说吃撑了，让魏爱梅给他揉肚子，成河看得心酸、眼疼。 　　等魏爱梅进厨房替鹏鹏倒水的功夫，成河一发狠，抱起鹏鹏就要丢出去，吓得鹏鹏哇啦哇啦大叫，反而又惹得魏爱梅揪着成河狠狠地拍了两巴掌，骂了一顿，这才消停了。 　　闹腾一回，也到了大小几个去学校的时间。 　　魏爱梅就主动提出，由她送鹏鹏去上学。成江直接做主同意了，并让成河和小秋去学校，他带着魏爱梅去送鹏鹏，让魏爱梅认认路。 　　隔辈儿亲，祖父母本就比较疼爱孙子，更何况鹏鹏还是魏爱梅一手带大的。因为刘玉芝的特殊情况，即便出了月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老家，少不得还得在京城住一段时间。魏爱梅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身体也好，让她接送照料鹏鹏，也省得她挂记家里，没了邻里走动，郁闷出啥毛病来。 　　小秋上午也只有两节课，想着自家老娘还没去过自己的学校，于是提议让宋秀莲跟着她去学校看看，当然，借口是让老娘帮着她去看看宿舍的被子需不需要拆洗。 　　孩子有活儿需要自己干，做父母的一般不会嫌弃，常常会觉得自己有用，反而会高兴。 　　宋秀莲就是这样，一听小秋的被子需要她去整理拆洗，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了去。 　　等她到了小秋的宿舍，一看干净整洁的卫生，再看床上也只有一条夏天用的薄蚕丝被，就有些哭笑不得。 　　小秋笑道：“要说让您来玩，你说不定还犹豫呢。你在宿舍里等我一会，睡个回笼觉也行，我去上课，很快就回来，然后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学校，再去我二哥他们学校看看。” 　　宋秀莲也是初中毕业，曾经也学习不错，对大学校园自然有几分向往，听女儿这么说，也就欣然答应着，送走小秋后，却端了脸盆去洗刷间接了水，动手开始打扫卫生。地面桌椅什么的都挺干净，但前几日下了雨，窗户上还是有些灰尘的…… 　　等小秋上课回来，一看自己的宿舍，乍一看好像没怎么动，却平添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仔细看，才发现，床底下的角落、屋顶角落、窗户……几乎所有的死角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再看宋秀莲额角上一层细汗，小秋真是又心疼又无奈，亲手打了干净水，让宋秀莲洗了把脸，她也趁机弄了杯清暑水果茶给宋秀莲解渴。 　　喝完茶，母女俩这才从宿舍里下来，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图书馆、教学楼、实验楼、行政楼，最后，带着宋秀莲去餐厅里吃了午饭。 　　午后的天气最热，太阳火辣辣的，小秋带着宋秀莲回了宿舍。她的宿舍自己装了空调，打开后，房间里倒是很快凉爽下来。 　　母女俩难得的挤在一张小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头挨头地说起私房话来。 　　宋秀莲虽然来的时间不长，还是看出些端倪来，这会儿趁着没有旁人，她就开口询问起来：“你和秦戎？” 　　小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有多少忸怩的小女儿态，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嗯，他对我一直挺好，于是，我决定和他处一处试试。” 　　看着女儿一脸坦然地说起处对象的事儿，半点儿女孩儿家的羞涩、扭捏都没有，宋秀莲心里不由升起一抹担忧，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自责和愧疚：都是她当年太没用，才逼得大女儿小小年纪就护在她和弟弟妹妹前面，再后来，读书用功、拜师学医，进京求学，还自己挣下偌大一份家业……正因为女儿太过自主、太过自强，把女孩儿家的羞涩扭捏都丢掉了。 　　这样的女孩子不能说不好，但太过刚硬、要强的性格，会不会处理不好和对象的关系，甚至，宋秀莲都想到了女儿结婚后…… 　　尽管她自己上过学读过书，但意识里还有些传统，总觉得，女人还是温柔些，才能和丈夫相处融洽，日子才会过得平顺、安稳。 　　但因为很清楚很明白女儿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宋秀莲想提醒规劝女儿，却又有些张不开口。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戎子那孩子是个好的，从小看着性格就好，体贴、周到，你既然打算和他处对象，就好好地，可别欺负人家。” 　　“啊？”小秋愣了，很有些委屈，“娘，我是那种欺负人的人嘛！” 　　听女儿这么委屈地低声嚷嚷，宋秀莲反而被她逗笑了，扑哧一声，道：“你还不像啊？你自己想想，你和人家戎子都是怎么说话的？” 　　第一千章 　　先前是大嫂刘玉芝提醒，说她对秦戎太过冷淡。如今，亲娘只来一天，也看出了毛病，小秋最初听着有一点点委屈之后，接下来就开始们先自问……很多事，往往经不住回忆检验，这么一回想，她对秦戎还真是挺强势的，很多时候让秦戎做什么事，都像是命令。 　　她自己都觉得汗颜，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温柔的女子，特别是大嫂提醒之后，她也在努力对秦戎好一些，看秦戎天天乐呵呵的，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够好了……没想到，自己的态度还存在那么大问题，说话那口气、那态度，颐指气使，蛮横无理。 　　再细究下来，她大概明白自己，因为有了自己的公司，学业也一直努力……这些，渐渐地让她忘记了曾经的谦卑、温柔，不知不觉自满、骄傲，甚至变得目中无人、颐指气使。 　　她庆幸有大嫂和亲娘的及时提醒，让她及时发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正。 　　小秋越想越觉得羞愧，忍不住捂脸！还好，宋秀莲已经睡着了，没有人注意到小秋的窘态。 　　午休之后，天气热度退去些许，小秋又带着宋秀莲去了成江的学校，还有秦戎的学校。 　　国内最着名的大学，历经岁月的建筑，漂亮的荷塘、湖水，还有古意盎然的凉亭、水榭、回廊…… 　　看得宋秀莲不住感叹：“若是当初你选择了这所学校……” 　　小秋挽住宋秀莲的胳膊，笑嘻嘻道：“那我学医十几年花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说完，母女俩相视一笑。 　　是啊，人生常有无奈和遗憾，但也正说明了，人做事、选择都要有所取有所不取，没有人的人生可以是完美的，毫无瑕疵遗憾的。 　　母女俩逛到黄昏，才将两个校园逛完。走累了，也正好到了和秦戎约好的地方，上车，离开。 　　吃过晚饭，小秋和秦戎就进了暗房，将白天小秋和宋秀莲一起拍的照片冲洗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早饭桌上，众人没看什么报纸杂志，就拿着一沓照片看了。 　　前一天，小秋带宋秀莲出门的时候，还问过大伯娘魏爱梅，她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说留下来看孩子，还让小秋把需要拆洗的被子拿回来……结果，没能跟着去看看儿子的大学，在看到这些照片后，难免羡慕，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惹得成江和成河忍不住笑，纷纷开口安慰她，说到周末，就带她去逛逛。 　　成河还假模假样地抗议加显摆：“我三婶就看了我二哥和小秋的学校，还没去我们学校呢！娘，我们学校才漂亮呢，好多漂亮的雕塑，还有刚建起来的展览馆，挂着建校以来无数校友的画、书法，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哈。” 　　魏爱梅还顾及大儿媳妇和小孙孙，还是小秋笑道：“大伯娘，我们尽管去，家里有秋芬嫂子帮忙照看呢，再说，大嫂是个麻利、细心地，她的身体恢复的也很好，你出去一天也没关系呢。” 　　说说笑笑，定下了周末的校园一日游，众人也吃饱了，于是纷纷出门，各自上学。 　　家里有了大伯娘和亲娘，不用小秋操心了，她也就及时地把精力转回来，重新放在学习上，一晃眼，又是半个学期过去，暑假即将来临，当然，还有暑假前的期末考试季。 　　学校里学习气氛空间浓厚，图书馆、教室到处都是埋头复习的学生。甚至连餐厅里也人满为患。到了晚间，宿舍熄灯之后，就有学生坐在宿舍楼道里，借着楼道的灯光学习…… 　　小秋也比平时学习时间延长了，但还是会按时吃饭、按时休息，不会为了考试，废寝忘食。 　　相比较之下，她反倒成了学校里看似最悠然、轻松的一个。有人嫉妒，有人羡慕，当然，作为做了解她的李芳云却只有感叹：开学时，总觉得考试还很遥远，放松一下没关系，可期末考试转瞬即至，等到临近考试才慌手慌脚地复习。这是大多数学生的心里路程，可是小秋的自制力就超好，哪怕开学第一天，她也会认真学习，从不懈怠……所以，才不会有期末考试前的临时抱佛脚！ 　　忙碌而紧张的考试季，一眨眼也结束了。令人期待的暑假，终于到来。 　　刘玉芝还没出月子，却已经可以下床自如活动。在小秋的主张下，也没有一味地捂着，在恶露干净了之后，就恢复了温水淋浴。 　　有舒服干爽的纯棉家居服，又能每天淋浴，加上营养充足的月子餐，李玉芝不但没有丝毫不舒服，而且气色特别好，这个月子做的也特别舒服。 　　二十天之后，刘玉芝就从房间里出来，来到楼下活动，小团团也被放在摇篮里搬下来，大家伙儿一起逗弄着，小家伙儿转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兴奋地胡乱挥着小拳头，扑腾着小胖腿。 　　这娘俩不用操心，小秋却也不好离开。于是，从放了暑假开始，她就恢复了医院的实习生活，每天按时上班上班。 　　成江去了公司做暑期工，成河早就和同学们约好，去北部山区写生一周，回来带回来厚厚一沓子画稿，一一拿给魏爱梅和宋秀莲看，把两个人高兴的，比看世界级名画还满足。 　　秦戎也趁着放假去了公司，检查上半年的运营，理顺运营中积累的问题…… 　　而在这忙碌而规律的生活中，小秋没有忘记秦戎，在她时刻给自己提醒之下，她再也没有用颐指气使的态度，命令的口气也改了，学着多用商量的口气说话……秦戎最初还觉得有些异样，但却无疑是欣喜的，等感受到，小秋确实在为了他们之间未来，调整着自己，那种被重视的感觉，让秦戎既满足又感动。 　　当然，他也隐约猜到了宋秀莲的提醒，心怀感激之下，对这位‘妈妈’更加细致、尽心。 　　等刘玉芝出月子，已经是七月中旬，一家人关起门来，做了一桌子好菜，给小团团过满月。 　　在满月宴上，秦戎提出，“两位婶子辛苦了这么多天，我提议，带着她们一起去北海河度个假，放松放松。” 　　第一千零一章 　　这话一出，魏爱梅给拒绝了：“不行不行，都走了，玉芝一个人带俩孩子不行。你们都去，我留在家里看孩子。” 　　刘玉芝连忙说自己可以，还有秋芬嫂子帮忙呢，魏爱梅却仍旧不放心。 　　成江这时开口：“带上鹏鹏啊，臭小子精力那么旺盛，我前些日子带他去公园，逛一天都不带喊累的。” 　　一说带上鹏鹏，魏爱梅的态度立刻松动了，不为着度假，就因为大孙子出门，她不跟着就不放心，就怕几个小年轻的玩得高兴了，忽略了孩子，磕着碰着还不算啥，万一遇上拐子……哎唷，不敢想，不敢想。 　　出游的计划，很快商定下来。 　　金笛和乔西都在，确定了行程，小秋就问她们两个，乔西自然没有犹豫地跟上，金笛却说要说要回家说一声，她原定放了假去口外看大哥的。 　　乔西笑着道：“咱们去北海河三五天也就回来了，你再去口外也不晚。” 　　金笛于是笑着点头答应下来，皆大欢喜。 　　当然了，小秋提议，出京先去围场，看一看皇家的避暑行宫，然后绕路再去北海河。 　　行程确定下来之后，小秋还暗暗想，这一趟，也算把前朝和当今的行宫逛一遍了。 　　上一辈子，小秋是去过围场行宫的。但她去的时候，已经是千禧年之后了，经过了旅游开发，游览线路环境都比较规范了，但也商业化的严重，已经没了牧区的特色。所谓的篝火晚会不过是在简易旅馆的场子里举行的，完全没有幕天席地的感觉。而且草场退化严重，想象中的‘风吹草低见牛羊’‘万马奔腾’都没有了，只有不再放牧的当地百姓养殖用来拉客人的马匹，也收拾的不尽心，脏兮兮的……总之，那一趟还是比较失望的。 　　她就想着，八十年代中期，围场、草地应该还未被开发，当地也还没有实行退牧还草的政策，至少应该能够看到牧民和羊群。 　　家里大部分人都能随时离开，所以，确定了行程，只准备了一天，就开车出发了。 　　刘芳芳恰好工作不忙，也请了一周的假。她出门，自然带上了小齐齐，还有宋秀菊……男女老少，十一座的大面包都堪堪装下，就这样，两个小的还没有自己的专属座位，在座位缝隙和众人的膝盖上流动。 　　吃完早饭从京城出发，到达围场行宫的时候，刚好赶上吃午饭。不愧是临近牧区，饭馆儿里牛羊肉特别多，他们要了一大份手抓羊肉、烤肉、熏牛肉……好家伙，一桌子菜，十个里八个都是肉，倒是青菜很少，价格也比京城贵一些。 　　吃过午饭，找了个旅馆投宿，下午就去了行宫。 　　相比起小秋记忆中的行宫，这会儿的行宫几乎没经过修缮，历史沧桑感更强烈些，但仍旧不失皇家园林的恢弘大气。园子里没有配备电瓶车，却有马车代步，马蹄踩在青石路上，踢踏踢踏作响，颇让人有些穿越感。 　　堪堪逛了几个主要景点，天色就暗下来了。 　　魏爱梅对宋秀莲感叹：“这么大园子，当年修起来得花多少钱呐，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呐。” 　　宋秀莲笑笑道：“可不嘛。不过我寻思着，那皇帝也不一定逛过来，说不定，好多地方他们都没去过呢。” 　　小秋听着老妯娌俩小声的议论感叹，觉得好笑，却也只能忍着。 　　倒是乔西挺会说话，附和道：“天底下的大事儿都等着当皇帝的拍板儿、拿主意呢，他们也挺忙的，哪里有时间四处逛啊。再说了，他们只觉得是自己个儿的园子，啥时候逛不行啊，也不着急，一天两天下去，可能到老都没逛成了。” 　　被她这么一说，魏爱梅和宋秀莲都跟着笑起来。 　　小秋回头看向秦戎，对上后者的目光，秦戎立刻低声询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儿。小秋却只是干笑着摇摇头，就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自从宋秀莲提醒她之后，她对自己的言行多加注意，也更多地注意身边人的言谈举止，这么一用心思，竟然发现，刘芳芳个兄弟媳妇对宋秀莲个大姑姐都多抱着三分耐心，更别说乔西了，对魏爱梅这个未来婆婆，简直懂事乖巧的不行……若不是小秋熟知她的性格，乍一看还以为她是那种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呢。 　　却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人，所以，会格外在意她（他）身边的亲人朋友。 　　总而言之，归根结底，小秋都无法给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她不懂的两人相处，甚至严重点儿，她对秦戎不够在意、不够上心。 　　心思略转，她就落后两步，与秦戎走在一处，低声道：“羡慕不羡慕古代的皇帝？” 　　“嗯？”秦戎有些茫然，片刻道，“皇帝虽说站在了权利的顶端，但想做个明君，就要日夜操劳国事，忧国忧民，还要与一大群狡猾狡猾的大臣周旋，所以，历史上的皇帝几乎没有长寿的，所以啊，皇帝没什么好羡慕的。”说着话，却将小秋的手握在掌心。 　　一大群人出游，又有老有少的，他们两想说句私密话都不容易，只能偷空儿小小地亲近亲近。 　　小秋瞟他：“那你可以做个昏君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有酒池肉林……” 　　没等说完，秦戎先撑不住笑了，捏了捏小秋的手，笑道：“自古以来，历史上的昏君有几个落得好下场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你过日子吧。” 　　这话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听在小秋耳朵里，却莫名地满意，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去草原见识了成群的牛羊，吃了烤全羊，还向牧民租了马，请了几位牧民做教练，学了一天骑马，最后只能让马儿在草地上踏步。就这样，晚上回到旅馆，一个个也觉得浑身酸疼，直嚷嚷着古人不好当。 　　从草原转战海边，国家级度假区还是不错的，风景宜人、温度适宜，还有极美味的海鲜可以吃，一群人都玩得很开心，只是，当天半夜，鹏鹏突然剧烈吐泻，众人连忙开车将他送进医院。 　　第一千零二章 　　小秋赶着做了紧急处置，冲了糖盐水让鹏鹏喝下去，又给鹏鹏施针止吐止泻……一番处置之后，等赶到医院的时候，鹏鹏的吐泻症状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值班医生显然很有经验，一问情况就基本确定，是海鲜不耐受引起的急性肠胃炎，一般发生在外来游客身上，并不是海鲜不新鲜，而是因为平时少吃或不吃海鲜，海鲜又多偏寒凉之性，肠胃不适应，引发急性肠胃炎，症状主见剧烈地上吐下泻、腹痛，进一步可引发发烧、虚汗，严重者会因为脱水和电解质失衡危及生命。 　　医生做出诊断之后，立刻让护士给鹏鹏输液，调理肠胃、补充体液。 　　看着小病号输上液，情况也比较稳定，不再吐泻，这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医生就很好奇地和几位家属聊起天来，询问他们给孩子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因为这种病一般发病很急，身体强壮的大人都撑不住，送到医院仍旧会持续吐泻一段时间……而鹏鹏的吐泻症状基本止住不说，连脱水的症状都不太严重。 　　一听医生这么问，几个人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魏爱梅。 　　医生立刻惊讶道：“难道是这位婶子有什么偏方？” 　　魏爱梅虽然穿的衣服都是好的，打扮上也不比一般的城里人差，但她毕竟在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之前下地劳作，早就在她的脸和身体上留下来难以抹掉的深刻痕迹，黝黑的皮肤、明显苍老的面容还有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双手……所以，医生问出来的就是‘偏方’，因为像魏爱梅这个年龄的农村妇女一般文化水平都不高，能识几个字的都不多，而她们却是最热衷用‘偏方’的人。 　　当然，这位医生显然没有轻视‘偏方’的意思，因为许多劳动人民生活中总结出来的小‘偏方’，确实有一定的效果，不是有句俗话嘛，‘偏方治大病’呀 　　魏爱梅一脸窘状，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 　　小秋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笑着坦承道：“老师好，我是医学生，过完暑假上大三了。” 　　“哦，难怪。你用的什么处置方法？……”这位医生显然是个健谈的，知道是小秋出手给鹏鹏紧急处置后，就询问起具体手法来，言语间颇有些‘为师’的居高临下。当得知小秋用的中医手法，他很是惊讶，随即更是兴致勃勃地和小秋交流起来，而且，不知不觉地，姿态已经放低了许多，不再像考较，而更像学术交流了。 　　这位医生太善谈，小秋顾及着身心俱疲的家人，还有正生病的小鹏鹏，于是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用的治疗方法都说了出来。 　　那医生听了，低着头琢磨了一回，却只能无奈叹气。中医学西医不容易，西医学中医就更难了。西医操作大多都有个具体的量化标准，按着标准来就可以，哪怕手法不熟练也不会有大问题。但中医就不行了，凭借的都是医生的手感、感觉，诊脉如此，针灸如此，按摩推拿、骨折复位同样如此……这一个感觉，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 　　无奈地摇摇头，他不由地好奇地询问，想要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学了多久中医，居然已经能够紧急处置这么急性病人的发病。 　　小秋微微一笑道：“我八岁拜师，到今年，也有十个年头了。” 　　“真是难以相信。”这位医生一脸惊讶，然后摇摇头，走了。小秋也不知道他难以相信什么，是她的年龄，还是她学医的时间。 　　不过，她对这些并不在意，送走了这位善谈的医生，转回来就和二哥成江商量，让秦戎送魏爱梅回去，小秋做主自己留下照看鹏鹏。 　　刘芳芳带着孩子，宋秀莲就留下来帮她照看小齐齐，没有跟来。秦戎开车，成江成河并魏爱梅小秋来的医院。 　　最后商定，成河和小秋留下来照看鹏鹏，成江和秦戎送魏爱梅回旅馆，魏爱梅年龄大了，不能熬夜，成江秦戎则回去睡一觉，然后一早再回来替成河和小秋。 　　因为鹏鹏之前的吐泻发病太急，吐泻症状也比较严重，那位医生和小秋一致认为，还是让他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至少要到第二天中午，确定再无症状，出院不迟。 　　观察室就两个病号，空闲的两张病床恰好可以让两个病号的陪同人员稍作休息。 　　送走几个人，成河回来就让小秋先休息。小秋却摇头道：“三哥，这会儿你别跟我客气，你知道，我这会儿守着更合适，你先睡一觉，待会儿我困了叫你替我。” 　　成河也不矫情，答应一声，连鞋也没脱，往空闲病床上一趟，头一歪很快就睡着了。 　　前一天，一家人去海边玩得很开心，成河成江秦戎三个青壮既当保镖又当游泳教练，累得不轻。鹏鹏生病，又半宿没睡，这会儿成河是真的又困又累了。 　　鹏鹏也睡着了，小秋搬了张小方凳坐在鹏鹏床侧，看着脸色颇有些发黄的鹏鹏，又心疼又愧疚。 　　吃海鲜的时候，就注意新鲜不新鲜了，却忽略了海鲜的耐受性……唉，让孩子白白受了这么一遭罪。 　　急性肠胃炎最损耗体力，这么一场病闹下来，孩子的身体得有一段时间比较虚弱，更容易生病……嗯，等肠胃炎彻底好了，她还得想法子给孩子调补调补才行。 　　正琢磨着，突然听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小秋闻声回头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进来的是秦戎。 　　“你怎么回来了？”小秋迎上去，轻声询问。 　　“我回来看看。”秦戎微笑着握了握小秋的手，然后回头将一只帆布躺椅拎了进来，“你休息一下，我看着。” 　　小秋被秦戎按在躺椅上，心中满满的感动和温暖，化成一个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一千零三章 　　鹏鹏的身体一贯结实，这次发病急，看着怪吓人的，但止住吐泻之后，恢复得也很快。输了液之后，睡了一觉起来，就又生龙活虎了，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一点，倒是看不太出生病了。 　　那医生早上下夜班离开，还特意过来给鹏鹏做了一个检查，叮嘱就先别吃海鲜了，而且，胃肠损伤之后，先吃一点好消化的粥，待恢复上一天半天的，再恢复正常饮食。 　　小秋道了谢，送医生出去，那医生问起小秋的学校、师承，小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承地对他说了。 　　一听郑秋实的名字，那医生连连摇头，嘴里嘀咕了几个难怪，然后，略显怅然地告辞去了。 　　郑秋实如今绝对称得上国内的中医国手，业内闻名程度很高，这位医生虽说是西医，但能知道郑秋实的名字并不奇怪，小秋也没往心里去。 　　等到医院正式上了班，给鹏鹏做了几个化验检查，确定没什么大碍，就办了手续离开了医院。 　　早饭就喝了两小碗粥，一回到旅馆，鹏鹏就嚷嚷着饿。 　　看看时间才十点多，不到十点半呢，魏爱梅尽管心疼孙子，却也不敢擅自做主，连忙看向小秋。小秋就笑了，鹏鹏既然饿了，大家伙儿早上怕也没吃好，那咱们就去吃饭。 　　她问过旅馆前台服务员了，距离旅馆一站地的距离就是相对繁华的商业街，街上有好几家特色美食小吃店。 　　他们大大小小的步行溜达过去，半个小时多点儿，恰好也到了饭时口，逛一逛商业街，可以买一点当地特产，再品尝品尝当地的特色小吃……很多小吃反而更富有地方特色，而且能够多年传承的小吃，或许门面不起眼、材料也一般，但味道绝对值得品尝。 　　一路逛过去，还真有好几家很不错的小吃店：麻酱烧饼、海鲜大蒸饺、绿豆糕……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有两种，一种叫饽椤饼，用的据说是生长在长城根儿的一种叫做饽椤树的叶子，加淀粉和馅料做的小吃，味道鲜香软糯，有一股特有的植物清香；另一种叫鸽子，也叫粉鸽子，是一种用绿豆粉烙的饼，可炒、可炸、可配汤、可裹馅料，同样别具风味儿。 　　一路逛过去，一家一家店品尝过去，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小秋一直关注着鹏鹏，避开了海鲜原料的吃食，对于油炸食品也掠过去，几次都惹得小家伙唉声叹气的，却转眼又兴致勃勃起来。 　　逛完了一条商业街，大家都觉得吃撑了。特产也买了不少，于是兴尽而归。下午，众人就在旅馆中休息，前天晚上，或多或少地都没有睡好，补一觉，傍晚时分，太阳不那么毒辣了，正好再去海边玩耍。 　　鹏鹏小家伙玩累了，就缠着二叔三叔背着。小秋就从刘芳芳怀里接过小齐齐，小家伙儿别看年纪小，却胖，足足二十四五斤，抱在手中沉得很。 　　没走两步，秦戎就把齐齐抱了过去，齐齐有些认生，不太乐意，秦戎就连着跑了几步，喊：“鹏鹏，你和齐齐比赛看谁快好不好？” 　　鹏鹏立刻兴奋起来，驱逐着背他的三叔快跑，成河瞪了秦戎一眼，没奈何只能跑，秦戎也跑……齐齐终于笑起来，快活的笑声从前头遥遥地传回来。 　　刘芳芳和小秋走在一起，低声笑道：“小秦是个好的。” 　　小秋笑笑没有作声。她自然知道秦戎是个好的。 　　耽搁了一日，第二天，众人去了山海关，领略天下第一雄关的气势浑宏雄伟，站在古老的城墙上，追思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硝烟。 　　相对于看大海、逛街，宋秀莲和魏爱梅对爬山海关明显没什么热情，回来只说累。 　　于是，山景游览的行程就做了调整，几个年轻人去爬山，留下魏爱梅和宋秀莲刘芳芳带着两个小的在海边玩。反正他们住的旅馆就在海边不远，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到海边了，方便的很。 　　商定了之后，成河却突然表示自己留下：“两个小子淘得很，万一想下水，每个人看着不行。” 　　一向寡言的宋秀菊却开口道：“你尽管玩去，我的水性也不错，真下海不成，看孩子还是足够了。”于是，成河留下的提议被否定了，最后落实，他们六个人去爬山。 　　大部队换成小团体，小秋秦戎和成江乔西金笛成河，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体力充沛，玩得很尽兴。 　　但他们也就玩了一天，逛了附近最有名的一个景点，回来，又陪着老人孩子散荡了一天，特意赶老远去了渔村码头，买了刚下船的新鲜海货，就在渔村附近找了一家小店，代为加工。 　　经过两天恢复，鹏鹏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新鲜的海货，小秋只让他吃鱼和虾，至于贝类和蟹子，却没让他吃。就这样，小家伙也挺满足了，因为刚下船的海鱼真是新鲜啊，就简单一炖，鱼肉都像豆腐一样雪白细嫩，满口鲜香。还有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大海虾，个头比大人一扎都长，小三十公分，肉质细嫩弹牙，好吃的不得了。相对于这些，贝类、鱿鱼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一家人逛了两个地方，前前后后花了十天，才回了京城。 　　在外边，魏爱梅还惦记着小孙孙，等回去一看，刘玉芝照料的孩子很好，小小子比她出门前看着还胖了些，她是真的没话说了。 　　眼看着将近七月底了，进了阳历八月，家里养的当年的母鸡开始下蛋，养鸡场会更加忙碌。魏爱梅眼看着小孙子不用她照料也挺好的，就又挂念起家里来。 　　点心铺子过了夏季的淡季，进了八月也该准备中元节和中秋节了，也即将进入旺季，宋秀莲也准备回家。 　　小秋几个劝不住，只好让秦戎和成江开车将两人送回家。 　　因为自家开车，刘芳芳、宋秀菊都跟着回去了一趟。倒是小秋，回到京里，就恰好赶上郑秋实要带她去贵省参加一个会议，她只能遗憾留下。 　　第一千零四章 　　 　　郑秋实这个会议时间很赶，在宋秀莲和魏爱梅回家第二天，小秋就跟着师傅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会儿，若非很紧急的事情，出差还是多以火车为主。关键是，贵省这会儿还没有机场。 　　还好，小秋跟着郑秋实出差，好赖还是混了个软卧的，除了坐车时间长一点，路途上还算舒服。 　　晃晃悠悠，晃荡到贵省，已经是三天三夜之后。 　　同行的还有一位京城另一家医院的主任中医师，四十出头年纪，虽然在医院也算是老人了，可在郑秋实面前却还是晚辈，小秋又看着就纤细孱弱的，怎么看，他都是最强壮的劳力，自然主动担当起扛行李的工作。 　　还好，小秋就带了一个二十寸的拉杆箱，小小巧巧的一个，那位只需帮她拎下车，她自己拖着就走了。 　　一行人找到接站的会务人员，跟着去了下榻的旅馆，休息一晚，第二天就开始开会。 　　这时候的学术交流会，学术气氛还是很严谨、很浓厚的，大家天南海北地走到一处，都会积极发言，交流彼此的临床经验心得，开一次交流会，往往比自己埋头干上一两年收获更大，因为，某些疾病有地域性，没有交流会，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不会了解。 　　交流会举行三天，第四天开始，与会的人大部分就可以离开了，郑秋实难得到了这边，自然有些在这边休养的老同志听到消息，会早早地过来邀请，请他去看诊，或者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请个平安脉，但都是老同志了，面子在那里，郑秋实还是要去跑几家的。这种情况，郑秋实都不带小秋。 　　另外，就是贵省的学校邀请郑秋实去做个讲座。讲座的东西，都是大而统的，并没有太细致实用的东西，小秋也不用去。 　　于是，小秋就被放了羊，乐得一个人去逛一逛西南贵省的市井风情。 　　贵省，紧邻湖湘川府之地，同样属于西南多雨多湿气候，同样的，口味上也比较嗜辣。与川府的麻辣、湖湘的香辣不同，贵州一地多喜酸辣，当地有句俗语：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 　　小秋一个人沿着狭窄巷道，行走在最传统的居民区，挑一个担子就是一个摊子，开一扇门就是一个小店，倒是让她寻到不少当地的特色美食。有的辣的过瘾，有的酸辣俱全，还有的是一种糊辣的风味…… 　　真正品尝过一些之后，她才明白，单纯以一种味道概括一地美食还是太过单一，其实，不论什么地方，美食美味都是花样百出，绝对没有一个固定的味道。 　　交流会结束后，郑秋实还有三天的安排，小秋就准备逛上三天。只是，在品尝一道道美食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到秦戎，又时候也会想到二哥三哥乔西几个，若是他们也在身边，这几天的民俗探访会更加生动有趣吧！ 　　她品尝到一种特色的叫做‘丝娃娃’的小吃，用的米糊烙饼，卷起好几种素菜食用。与S省的烙饼、煎饼颇有些相像，只不过，比煎饼、烙饼精致精巧地多。 　　她为了学会这种丝娃娃，站在人家摊子前连着吃了三份，辣的她最后舌头都觉得要着火了，这才大致确定了人家调料的配比。 　　当然，她还有专属作弊器，特意让人将菜、饼和调味料分开放，她要带回去——这个带回去不是摊主想象的那样，而是要带回京城去。 　　而且，有大青花在，有了样品，以后她想什么时候吃，随时随地，都可以满足。 　　为了掩人耳目，她临回到旅馆的时候，就放了一只饭盒在包里。准备等会儿见了师傅，就将饭盒里盛的‘丝娃娃’拿出来，给师傅尝一尝。 　　她在旅馆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将饭盒拿出来拎在手中，抬头四下看了看，就走出角落。然后，她就蓦地停住脚步，抬起头—— 　　身高腿长，眉目清秀，站在她身前，微微低头含笑凝视着她的，不是秦戎是哪个！ 　　“你……”怎么来了？ 　　只是，刚开口，她就意识到了这是句废话，干脆又咽了回去。秦戎来，虽说有一点点小意外，但为了谁，还用问吗？！ 　　她和他相视而立，然后，同时扯着嘴角，笑了。 　　他一如无数次做的，伸手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包和饭盒。而解放了双手的小秋，这一次却张开手臂，在秦戎转身的刹那，像只树袋熊抱住了他。 　　秦戎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周边，却在下一瞬放松下来。手里的书包背在肩上，饭盒仍旧拿在手中，却不妨碍他长胳膊轻松地将她环住，动作轻柔地将她拢进怀里。 　　“我想你了！”秦戎喃喃低语。 　　小秋心头一跳，随后竟莫名有些脸热心慌，让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脸也往秦戎肩头蹭了蹭，然后才闷声闷气道：“我也，想你了。”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太过炙热的性格，一个拥抱，一声思念，足矣。 　　说完，两人松开怀抱，同时会心一笑。 　　小秋指着秦戎手中的饭盒，笑道：“我刚刚逛街的时候还在想，你肯定喜欢那个凉粉儿。可惜汤汤水水的不好带，不过，我们可以明天再去吃，我知道哪一家最好吃哦。” 　　秦戎宠溺地笑着，点点头，一边掏出手帕，替她擦去鼻尖儿上细密的汗珠。 　　贵省气候凉爽湿润，比京城的夏天舒服不少，但毕竟是暑期，还是有些热的。 　　看着眼前灵动的笑靥，还有真实的带着淡淡馨香的触感，秦戎觉得，再跑多远再做多久的火车都值得。 　　“走吧，房间里有冷气……”两个人如此亲密接触，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招眼的。一个拥抱之后，她仿佛才想起来害羞。 　　郑秋实已经回来了，看到秦戎跟着小秋进来，似乎并不意外，神色淡淡的。 　　只是，等小秋回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郑秋实才对秦戎开口：“你决定要和小秋共度一生了？……那找个时间，陪她回趟老家，给她家里人交待一声吧。” 　　第一千零五章 　　秦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能够和小秋共度一生，乃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他早就做出了决定，若是问他，他会回答：愿意，当然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 　　郑秋实没有多说，对小秋，他不仅仅只当做徒弟，十年时间，早已经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甚至，他若是答应了秦戎和小秋的婚事，王家王利民宋秀莲、宋胜书宋秀程，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怨言。 　　但他不会那么做，因为婚姻需要感情基础，同样需要亲人的同意和祝福，他将孩子从人家父母身边带离已经很有些愧疚了，婚事他就不越俎代庖，抢了人家父母的权利和义务了。 　　当着郑秋实的面儿，秦戎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等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身边再无旁人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克制自己，放松地咧着嘴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甚至在房间里无声地呐喊着，蹦了好几下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将心底疯狂涌上来的喜悦发泄出来，不至于被大量的泡泡一样的喜悦给胀破了肚皮。 　　略加收拾，秦戎和小秋会合，一起去喊郑秋实吃晚饭。 　　“我跑了一天累了，懒怠动了，你们给我带一份饭回来就好了。” 　　小秋一听，连忙走过去，伸手扶额、诊脉，查看郑秋实的身体状况。 　　老头儿看着平时腰板儿挺直，精神头儿十足的，可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又遭受了十多年的磋磨，胃病、胆囊炎……好几种慢性病，平常调理着不犯病还好，却总是无法去除病根儿。 　　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又连续忙碌了好几天，气候也不适应……也难怪小秋担心了。 　　郑秋实好笑地坐着，任由小秋检查了一遍，这才笑道：“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不清楚吗？不舒服早就说了……” 　　小秋扶住他的肩头，稍稍用劲儿揉捏着，一边低头道：“既然都累了，就少安排几个。” 　　郑秋实其实就不是不想妨碍两个小年轻单独相处。再说了，他也真的有点儿累了。没想到，竟惹得小丫头这么担心。 　　他笑着摇摇头：“就是时间上赶一点儿，其实不咋累。大多数就是诊平安脉，开一个调养的方子，能多累？！行啦，你放心吧，快去吃饭吧。” 　　小秋见他确实没有大碍，这才与秦戎一起离开。 　　心里总挂着郑秋实，小秋又怕等他们吃完再带饭回来，时间就太晚了。老人的消化能力本身就比较弱了，晚上吃太晚了会更不容易消化，说不定就会诱发他的老胃病。 　　于是，小秋就与秦戎商量，去饭店点了菜，带回旅馆来，与老爷子一起吃。 　　秦戎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还笑道：“我刚刚还想说，我自己去买饭，又怕老先生不肯，才没说。” 　　小秋主动握了他的手，笑得灿烂无比：“你太好了。我突然发现，我好幸运……” 　　“傻丫头！”秦戎抬手点了点小秋的鼻尖儿，然后长臂一捞，环住小秋的肩头，慢慢向前走去。 　　他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才是最幸运的那个，因为太幸运，太美好，让他常常有一种不真实的做梦感觉。 　　不过，此时此刻，他将她实实在在拥在臂弯中，隔着布料，感受到她的温度，他心中那种虚幻感终于消散了许多。 　　她是他的，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他们没走太远，就去附近一家饭馆点了菜，询问之后才知道，饭馆居然还有送菜上门，他们住的旅馆就在送菜范围之内。 　　这服务太贴心了。小秋一高兴，又在店里买了一罐店家自己酿制的米酒。 　　店家送菜，他们不用等了，捧着一小坛子米酒，高高兴兴回去了。 　　当郑秋实看到送到旅馆的饭菜，还有捧着酒坛子的两个孩子，真是忍不住感动了一小下。不过，老头儿严肃惯了，却只瞪了一眼，“你们都到饭馆了，不在那里吃完再回来，来回折腾！” 　　小秋嘻嘻笑，拉着郑秋实坐下，秦戎则帮着送菜的伙计快手快脚地把饭菜端出来摆好，然后，三人围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饭。 　　老头儿脾气别扭，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乐滋滋地喝了几盅米酒，然后将吃饱了饭的两个孩子撵走，碗盘杯筷之类的，则仍旧装进食盒，放到旅馆前台，饭店的人回来收取。 　　临出门，郑秋实瞪了秦戎一眼，把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强撑着陪了个笑，然后有些灰溜溜地逃出了门。 　　——这是老先生警告他，没结婚不能乱来呢！ 　　秦戎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他恨不能把小秋当仙女供着了，哪里敢生出轻薄之心啊！ 　　小秋不知道后边的官司，和秦戎一起将食盒送到前台后，就商量着去外边转转。 　　想到秦戎刚到，又问：“你坐车累吗？累就早休息。” 　　“不累。”秦戎微笑着摇摇头，牵了小秋的手，并肩出门。 　　旅馆里住的参会人员大都离开了，并不忙，前台两名服务员目送着秦戎小秋踏出门，就忍不住嘀咕开了。 　　“那个男的太帅了，我看着像张国荣……太帅了。”其中一个捧着脸星星眼，一脸痴迷。 　　另一个毫不客气地给她泼冷水：“醒醒，醒醒，别做梦了，人家女朋友那么漂亮，你是没机会啦！” 　　“哎唷，你胡说啥呢，我就是说人家漂亮，又没别的意思……”两个服务员笑闹起来，都没注意到，去而复返的秦戎从她们面前经过。 　　等她们不闹了，抬眼恰好看到，秦戎拿了把雨伞又走了出去，却原来，外边下起了毛毛雨。 　　两个服务员那个窘啊，互相看看，都是一脸通红：那位啥时候回来的，听没听到她们刚才的话啊？ 　　第一千零六章 　　 　　第二天早饭，郑秋实就发话，撵着小秋跟秦戎先离开，他又接到一个小任务，没办法带她了。 　　小秋也不能问，虽然有点儿小委屈，却还是听话地收拾行李，买了当天下午的车票，与秦戎一起离开了。 　　既然到了贵省，两个人离开省会后去了趟大瀑布，然后才坐车返程。 　　眼看着八月中旬了，暑假一晃眼过去了一大半，小秋才终于回到家里。 　　S省属于东部沿海城市，但百姓思想相对传统，解决了温饱问题后，没有太多人急急寻摸发家致富的路径，大部分人都固守着几亩田，细心耕作，争取一年多打几斤粮食，让一家人吃饱。多收几斗豆子、花生，多采摘几斤棉花，卖了钱修补房舍，甚至娶媳嫁女…… 　　小秋回来并没有通知家里，她和秦戎下了火车，没有耗费精神时间去倒腾公共汽车，在火车站外边寻了一辆出租的汽车，双方讨价还价一番，达成了两百块钱送他们到家的口头协议，然后坐上了这一辆半旧的面包车。 　　这个时候，县城了没有出租车，大店市同样还没有正规的出租车公司，不过，已经有私人运营的出租车辆，停在长途汽车站、火车站拉活儿，他们出车没有固定的价格，一般都是雇主和司机现场讨价还价，临时确定。 　　小秋他们遇上的这位司机是个理着平头的年轻人，三十来岁，个不高，收拾的挺干净，团团脸，见人脸上就挂着笑，挺和气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职业传统，这位司机同样比较健谈，一上车，就问秦戎小秋是不是京城来的，因为听着他们一口京味儿。 　　小秋愕然一瞬，随即也失笑了。下了火车后，她自觉地换上了乡音，但毕竟进京数年，潜移默化中，口音还是有些不同了。这就像上一辈子普通话普及了之后，大家出门都是一口普通话，但绝大多数人都带着一点不可磨灭的乡音痕迹，很容易能区别出身何处。 　　有这位健谈的司机师傅在，一路上也让小秋了解了不少老家发生的事。虽然其中不乏夸张演绎，但大多都是有出处的，并不都是胡诌瞎编的。 　　让小秋比较惊讶的是，这位居然还提及了自己老爹。 　　“……你们占县可是出能人啊。开建筑公司盖楼挣大钱的王大老板不说了，听说，他侄子也厉害，前些日子刚刚圈了一大片地，盖厂子，据说光投资就一百多万呐！” 　　小秋心中也禁不住为这位的消息灵通点赞，大哥成海从京城回来充其量不到一个月，地皮拿下来也不过十来天时间，居然已经传到了大店市。当然了，这位说的投资额不太准确，这个没有人比小秋更清楚的，她就投资了两百万，不过是以老爹王利民的名义，加上成海大哥自己投的一百万，另外，还有申请贷款三百万……这还是前期投资，购买地皮、设备和前期运营的资金，等正式投产，机器转起来后，流动资金还得追加最少二百万，前前后后算起来，差不多需要一千万了。 　　说着话，路程中倒也不觉闷，到达占县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一点。 　　司机很周到地把行李卸下来，秦戎付了两百元车费，又给了三十块钱：“大哥，我们刚到家没办法招待，你自己找个地方吃点儿饭吧。” 　　司机略显意外，略略客气了两句，就一脸高兴地收下了：“下回再出门或者回家，就去找我。这是我的电话，提前打个电话，我进站接你们。” 　　打发走了司机，小秋和秦戎才敲响了家里的大门。 　　夏季天长，家里人都习惯午睡，一点，大概都在午睡，大门口静悄悄的，车来了又走了，也没有惊动人。 　　一敲门，倒是很快就有人来应门了，大门打开，是满脸惊喜的姥爷宋胜书，后边紧跟着姥姥钟玉琴。 　　钟玉琴一看小秋，就快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抱了抱，然后拉着她的手一路往里走，一边念叨：“之前听到车声，我就让你姥爷出来看看，臭老头子还说我听岔了，我看是他越老越懒了。” 　　当着外孙女，特别是还有秦戎在，被老伴儿数落了，宋胜书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钟玉琴却充耳不闻，挽着小秋的手继续絮叨：“你是不知道，老头儿除了每天去铺子里，在家里是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 　　小秋忍着笑，替姥爷圆面子：“我姥爷之所以这么省心，还不是因为有姥姥您撑着家里？您太能干了，什么事儿都料理的妥妥当当的，哪里还用我姥爷再操心啊！” 　　这话一出，老太太脸上就笑开了花，老头儿脸上的尴尬也减轻了许多。 　　说着话进门，小冬和成贵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小秋和秦戎叫着姐姐哥哥跑着迎上来。 　　“天气太热，你娘中午就在厂子里吃饭休息，不回家来。小夏丫头估计是睡着了，没听见。”姥姥钟玉琴爽快地交待了其他人的去向，“你爹前天回来了一趟，昨天早上刚走，估摸着得再过几天才能回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胜书背着手道：“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小秋回来了。” 　　“嗯，知道你回来了，你爹肯定要回来一趟。”钟玉琴道，“工程正到了最关键处，他一天不在工地上盯着都不放心，每次回来也是晚上赶回来，一早就走，不敢耽搁的。” 　　听老太太絮絮叨叨个没完，不耐烦的宋胜书老爷子终于发了话：“你先别忙着絮叨那些有用的没用的，还不赶紧去做饭，两个孩子这会儿到家，指定没吃饭呢。” 　　钟玉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甩手就往厨房里走，小秋也不拦她，只扬声招呼：“姥姥，简单做一点就成，我们早饭吃的晚，还不咋饿呢！” 　　 　　第一千零七章 　　 　　老太太虽然嘴里答应着，但真正端上来的还是有四个菜，两个凉菜是打发成贵小冬跑去前街买的，老太太自己炒的蒜香茄子、尖椒鸡蛋，还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 　　避开外边的大太阳，洗漱过，吃了饭，小秋觉得坐了几天火车的疲惫也被驱散了，却仍旧担心老人太累，于是拉着姥姥回了房间一起小憩。 　　秦戎则交待给成贵、小冬哥俩招呼去。 　　他们进门后，小夏也醒了，这会儿，也跟着大姐姥姥上了一盘炕，祖孙几个女人头并头，躺在炕上却都没有立刻睡着，压着嗓子叽叽喳喳小声地说着话。 　　小夏年纪小，心思纯净，躺下没多会儿又睡着了。 　　这时，钟玉琴才小声地问：“你妈都和我说了，戎子是个好的，我们和你爹娘都挺满意的，你要好好待承人家，不能任性了。” 　　小秋一听老人这话风儿，倒是与自家老娘如出一辙，都怕自家闺女给人家气受，竟然没一个担心小秋受欺负的。 　　她很想捂脸啊，真不知道，自己给他们留了多剽悍、多霸道的印象啊！ 　　“姥姥……”她没好意思多说，只小声地唤一声，表达自己的委屈。 　　钟玉琴无声地笑了，抬手摸摸外孙女的头发，笑道：“你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在外边儿看着是个温软好说话的，但真正了解你的都知道，你最主意正了，而且，因着你娘那面团性子，你被逼的打小儿自刚自强地惯了，这些都不是毛病，但以后两口人在一起过日子，再万事自作主张就有些不妥当了，遇事啊两个人多商量着，两个人才会越来越默契，越来越贴心……” 　　老太太絮絮地说了许多，一直说到累了，一回头睡着了，小秋反而没了丝毫的睡意。 　　她平躺在宽敞的炕上，看着屋顶雪白的顶棚，心里竟是无比平静。经过大嫂刘玉芝、母亲宋秀莲，还有外婆钟玉琴几人的指点、叮嘱，她从浑浑噩噩中渐渐清醒过来，清楚地认识到，她虽然活过一世，甚至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并不清楚该如何经营婚姻。 　　上一辈子，她因为种种原因与刘振河分道扬镳，当初她自觉没有半点儿亏欠，缘尽而散，如今想来，倒是她一直不会经营，万事自作主张，虽然结了婚，却只想着不依靠、不拖累，并没有夫妻一体的自觉，更没有遇事商量…… 　　钟玉琴说她自刚自强是因为宋秀莲性子软弱，她上一辈子母亲早亡，父亲沉湎痛苦，无暇顾及她，她一个人粗放粗养地长大，万事自作主张的性格，其实仍旧大部分是上一世养成的。 　　这一世，有了爹娘，有学业顺利，做的生意也顺风顺水，不过是将上一世的强硬加了一层果决、自信罢了。 　　不过，幸好这一辈子，母亲和外婆的身体都好好的，意外有大嫂到她那边躲二胎……有这几位清醒的旁观者的提点，她没有继续浑浑噩噩下去，而是学着放下身上的刺，试着与秦戎相处。虽然只有短短数十日，但效果已经很明显，秦戎对她仍旧包容、宠溺、体贴周到，但明显地自信多了，不再像个影子…… 　　想一想，小秋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之前那一副刺猬样儿，秦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两个人越来越融洽、越来越默契，小秋也越来越确定亲人们的规劝提点是对的，她做出的选择也是对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姥姥钟玉琴和小夏什么时候睡醒起床她都不知道，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昏暗，才幽幽醒来。 　　刚睁开眼，就听得小冬在院子里喊：“戎子哥，树上有绊着毛，蜇人可疼了，你小心点儿，防备它落到你的领子里呀！” 　　一听这话，小秋就明白了，这才多会儿，秦戎就被两个小的搓到树上，给他们摘枣子去了。 　　有句老俗话‘七月点红，八月满红’，说的就是枣子，七月半已经出现斑点状的红，说明枣子可以吃了。等到了八月半，枣子就全红了，这会儿的枣子虽然吃起来更甜一些，但有一部分熟透了，微微失了水分皱缩了，失去了脆甜的口感，只能晒干枣子了。 　　姥姥家这棵枣树据说还是很早以前，姥爷年轻时栽下的，如今二十多年树龄了，主干不高，却枝繁叶茂，延伸出的枝桠蓬勃，遮住了三分之一的院子，每年都结许多枣子。 　　不过，小秋对这棵枣树没多大印象，姥爷姥姥这院子还回来，她只在县城里读了一年初中，就进了京。倒是小冬小夏和成贵算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每年枣子熟了，几个人都没少偷摸爬树摘枣。 　　晚饭时候，宋秀莲回来了，没多会儿，王利民竟然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老少一起围着桌子坐下，秦戎拎着白瓷酒瓶给宋胜书和王利民斟上酒，老爷子和王利民眯着眼睛，都是抿了一小口，然后同时露出舒展满意的笑容来。 　　宋胜书笑哈哈道：“贵省的酒确实好，我尝着比咱们当地和京城的都好喝啊！” 　　都是国酒厂出的，难道贵省买来的特别好？小秋不咋相信，但也不会出言反驳什么。反而她多少有点儿理解姥爷和老爹的心情，他们满意的不是酒，而是给他们大老远买酒的人。 　　这句话明着是说酒，其实是说秦戎这个女婿，他们都满意着呢！ 　　等小冬成贵和小夏先吃饭离开，小秋和宋秀菊钟玉琴娘儿仨也吃饱了，桌上就只剩下宋胜书、王利民和秦戎三个大男人喝酒了。 　　王利民又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脸色一整，看向秦戎道：“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都了解你的性格人品，不过……” 　　 　　第一千零八章 　　王利民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淳朴的、憨厚的、和蔼的，孩子们心目中的父亲也是乐观向上、积极进取、温和慈爱…… 　　可是此时，直面他的秦戎却莫名觉得紧张的脊背发僵，特别是听到王利民突然转折之后顿住，他竟紧张的脊背上噌地冒了一层汗，沁凉！ 　　女人孩子们吃完下桌，小秋就带着老的少的去了里屋，分发她从贵省带回来的礼物。 　　秦戎给男人长辈买了贵省最着名的美酒和名茶。小秋买的则是火腿、石斛和天麻。 　　威宁火腿不用说，是能与宣威火腿起名的好东西。石斛和天麻更是不容错过，这会儿，石斛天麻可都是纯野生的，没有种植培育一说。茶油也是极好的东西，只不过，这时候还没有认识到它的价值，价格便宜的让小秋咋舌，尽管有大青花这种逆天的宝贝，她还是毫不手软地买了好多。 　　另外，还有制作丝娃娃的材料，晚饭时已经做了，让家人品尝。大人们尝一个也就罢了，倒是几个小的图新鲜吃的欢实。 　　至于蜡染布什么的，小秋买了，丢在大青花里没有往外拿。说实话，这会儿老家农村还有自己纺线织布的，纯手工纺织、染色，蓝印花布超级漂亮的，一点儿不比所谓的蜡染差，她就不费力气，大老远往回背了。 　　几个小的拿了零嘴小吃，乐颠颠到另一个房间里玩去了。 　　小秋陪着姥姥和亲娘坐在炕上，沏了一壶消食茶，小声地聊着天，虽然不在一个房间，中间的门帘却挑着，她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堂屋里喝酒的男人们。 　　眼看着王利民冷着脸，吓得秦戎微微变色，宋秀莲就忍不住了，小声道：“这人真是的，吓唬人家孩子干啥！” 　　不用钟玉琴说什么，小秋先吐吐舌头笑了：“娘，我爹替我撑腰呢，他若是没啥心虚的，有什么好害怕的！” 　　钟玉琴瞥了宋秀莲一眼，再看小秋则是满眼笑意。之前听大闺女说小秋待人家秦家小子有些不客气，她也跟着担心，还帮着劝外孙女呢。此时看来，却觉得还是小秋稳得住气，这一点比她娘强，最起码结了婚不至于给人家欺负了。 　　虽说秦家小子没了亲人，但毕竟是吴家养大的，生恩不如养恩，以后少不得要把吴家当婆家走动，这种微妙的关系，最容易出嫌隙龃龉，稳不住拿不定可不行。 　　小秋不知道，自己大呼不在意的态度让老太太很中意，她也好奇地关注着外边，准丈人考准女婿的过程。 　　就见秦戎虽然略显紧张，却还能镇定住，开口，不急不缓地道：“王叔，您有啥话尽管说。” 　　“嗯，”王利民应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这才缓缓道，“你既然想和小秋在一起，那么，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秦戎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王利民，没有得到半点儿提示，只好斟酌道：“既然王叔问起来，那我先说说我自己的打算。” 　　看着王利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秦戎道：“我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暂时不会继续求学，我想从政，从政或许没法给小秋特别富足的生活，但相对稳定……” 　　他顿了一下，看了王利民一眼，然后接着道：“而且，家里有生意，必须有从政的人照护，才能长久。” 　　这个道理，不用秦戎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王利民自然也明白。 　　刚听到秦戎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想到的是自己和宋家的铺子，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相对于三个孩子在京城置办的公司，他们这些生意实在不算什么。 　　王利民沉吟片刻，又道：“那你还有什么旁的打算吗？” 　　秦戎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看宋胜书，没有得到什么提示，又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里屋的小秋，却被王利民没好气地呵斥一句：“你既然决定和小秋处对象了，难道没考虑订婚的事儿？” 　　此话一出，秦戎是意外之喜，里屋的小秋却只是单纯的意外了。 　　订婚？哪怕是她已经努力改善自己的态度和相处方式，却也没考虑过结婚的事情。毕竟，她的年龄还小的很，在她的印象中，结婚怎么也得她上完研究生之后的事情了，最起码还得五年呢。 　　老爹不是考察准女婿的嘛，怎么突然就提起订婚了？那什么，这事儿该秦戎先提吧？哪能女方主动提结婚的事儿呢？好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嫁出去一样。 　　秦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咧着嘴巴笑开了，却仍旧没敢乱应承，而是道：“王叔，婚事我想和小秋商量商量，她年纪小，又专注学业……” 　　哎，这么一听，倒是有一个理解自己的，小秋禁不住抿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宋秀菊和钟玉琴对视一眼，会意一笑，钟玉琴就跳下炕，走到外屋道：“两个孩子还小呢，孩子上了门，也算走了小定了。至于订婚结婚，还是要两个孩子商量商量再定吧。” 　　秦戎连忙点头道：“我是很愿意的……我是怕耽误了小秋的学业……” 　　这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有些太急切了，又羞又窘，一下子涨红了脸。 　　小夏小冬成贵不知何时扒着门帘偷听，听道秦戎这一句，几个小的噗嗤噗嗤笑开了。 　　他们这一笑，秦戎更是羞窘的厉害，双手捂着膝盖，头深深地低下去，那样子，简直像在地面上找缝儿钻进去了。 　　王利民抬头看了看自始至终安安静静的里屋，暗叹女儿沉得住气，外头这么热闹地讨论她的婚事，却偏偏当事人没有任何动静。就他了解，大闺女也不是那么脸皮儿薄抹不开面儿的孩子呀？！ 　　 　　第一千零九章 　　 　　不过，再大方的女孩儿，谈论婚事还是要矜持些的，若是表现得急吼吼的，难说会被男方看轻了去。 　　王利民这心思一转，些微诧异也变成了对大闺女的满意，随之又难免有些闺女即将出嫁的不舍和酸涩……唉，这准丈人也是，女儿的婚事还没提上日程，他就现在心里难受了一回。 　　等几个男人喝完酒，该谈的事情也谈完了，小秋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帮着姥姥娘亲收拾桌子。 　　秦戎帮着宋胜书和王利民冲了茶后，就连忙过来帮忙，将凳子归位，又将餐桌擦干净，收进里间角落里去。 　　看着他看这些活计熟门熟路的，神态坦然没有半点儿勉强之色，家中长辈虽然出声阻止，却一个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满意之色来。 　　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就是个懂事勤快的，看来，长大了性格也没变，还会那么体贴懂事勤快，嫁个这样的女婿，小秋婚后的日子会轻松许多，毕竟这时候还是有许多男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 　　宋胜书和王利民爷俩差不多，没外人的时候，他们也会下厨帮忙，而且厨艺还都很不错，但来了客人，他们就基本不管了，这在当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吃过饭，收拾干净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大家坐下略略说几句话，也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宋家是二进院子，房间不少，但钟玉琴并没有给秦戎安排单独的房间，而是让他与成贵、小冬住在一个房间里。小秋心里琢磨着，大概是长辈们的一个小小考验，也就只当不知，看着秦戎被成贵、小冬拉着去了他们房间。 　　她自己则仍旧与小夏一个房间，姐妹俩许久未在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手里挥着一只小铺扇，叽叽咕咕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至深夜，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王利民天没亮就开车赶回工地去了。也不知秦戎怎么和王利民说的，竟然也跟了去。 　　前一天晚上，秦戎和小秋打过招呼了，早起知道那爷俩已经走了，她也没理会，跟着家人一起吃过早饭，就将把弟弟妹妹招呼到一起，让他们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她检查。 　　小冬小夏撒娇卖痴没能逃脱，只能不情不愿，带着点儿忐忑地将自己的作业拿出来。还是成贵最老实，拿出自己的作业递给小秋，还主动交代：“大姐，我还有几页没做完……” 　　暑假过去了一大半，暑假作业都还没做完，可想而知几个小的贪玩了。不过，这个年纪贪玩也是正常，小秋没觉得多十恶不赦、痛心疾首。但眼瞅着三个小的年纪渐长，小夏已经升入高中，小冬和成贵也即将开始初中生活，之后的课程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重，正是需要加把劲儿、紧紧弦儿的时候，万不能有些许放松，否则，真就应了那一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 　　她没有摆冷脸，和蔼地对成贵微微一笑：“先把做完的给我，你拿着没做完的去做。” 　　成贵明显松了一口气，拿着未做完的作业，转身匆匆回自己房间做题去了。 　　“大姐……”小夏哼哼唧唧地想要求个情，小秋却看不都看她一眼，抬手止住她，伸手要了小冬的作业过来，翻开检查。 　　眼看着大姐一脸严肃地真的翻开作业检查，小冬才微微变了脸色，不再硬撑着：“大姐，我也没做完……” 　　“还剩多少？” 　　“……” 　　不用他回答，小秋自己也看见了，好家伙。就一本暑假作业两本习题，他居然就每本前几页动了笔，而且，就挑着简单的填空判断做了几个，后边的应用题、计算题什么的都没做，再后边的直接都是一片空白。 　　这还叫没做完？这根本谈不上做了好嘛？！ 　　小秋看着手里的作业，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窜上来，直冲到脑门上来……她努力吸气呼气深呼吸，才按捺住抽人的冲动，直觉的额角的血管都因为怒火鼓动，蹦蹦地跳着疼着，她再转眼，看向一脸瑟缩、畏惧的小冬，又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这才开口：“去屋角面壁站着！” 　　“大姐！”小冬有些不敢相信，怯怯地叫了一声。 　　小秋咬牙道：“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小冬显然吓坏了，白着小脸摇了摇头，脚底下打着绊子，踉跄了一下，磕磕绊绊地到屋角罚站去了。 　　小夏本来还看热闹挺起劲儿的，可眼看着大姐真的怒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也有些惴惴起来，下意识地开口：“大姐，小冬前些日子帮着姥爷照顾铺子去来……” 　　这是一时心软，开口替小冬求情了。 　　小秋却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摆摆手，止住小夏的求情，拿起小夏的作业来查看。 　　这一看，小秋心头的火气才有所缓解。小夏的作业、习题都做了，字迹工整、书面整洁，随意挑了一页检查，题目做得也都不错，基本上没有错误。 　　还好，还好，幸亏有一个不用操心的。 　　小秋抬手揉揉额角，舒缓了一下情绪，又继续低头给小夏检查作业、习题。 　　屋子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小秋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检查的太投入，似乎已经忘记了屋角站着的小冬。那小子战战巍巍面壁了一会儿，听得没了动静，就偷偷扭头回来查看情况，见大姐神情专注地低头检查作业，二姐则放松地坐在大姐对面…… 　　小冬就杀鸡抹脖子地向二姐递眼色，让她帮自己求情，或者出去搬救兵也行啊。看刚刚大姐生气的样子实在吓人，他可不敢侥幸觉得大姐会轻易放过他！ 　　 　　第一千一十章 　　小秋花了一个多小时检查小夏的作业，小冬就在屋角站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出乎小冬小夏和所有人的意料，小秋并没有惩罚小冬，甚至都没有多说他一句，只是淡淡地让他把自己几乎空白的作业拿走。 　　小冬整个人反而懵了，心中惶惑不已，莫名地觉得浑身难受，大姐不打不骂，反而让他害怕起来。他惶惶然地抱了自己的作业回去，也没心思出去疯玩了，无比乖巧地窝在房间里埋头做作业，心里只想着，他赶紧把作业做完，大姐就不会不管他…… 　　这种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太不好受了，就像相声里说的扔靴子，等着那一只迟迟没扔下来的靴子，才是最难受的。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三天，小冬埋头做作业的成果斐然，一个多月没有做多少的作业，在三天内被他做完了，就连两三道他不会的难题，也在请教二姐小夏之后做上了。 　　这天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小秋终于把另一只靴子扔了下来。 　　她很镇定地宣布，走的时候就会带上小夏，趁着初中升高中的机会，将小夏转到京城读高中。 　　小冬直接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成贵和小夏，竟然发现这两个人也是一脸吃惊，包括被转学的小夏自己，也是一副被馅饼砸中的惊喜，明显之前并不知情。 　　而成贵在一瞬的吃惊之后，很快也恢复了平静，只是转头向二姐小夏小声祝贺。 　　小秋没管三小只的眉眼官司，看了看姥姥姥爷和娘亲，又淡淡地开口：“之所以只给小夏办理转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认为小夏学习认真努力，值得我费这个心。命运是掌握在每个人自己手里的，你只有自己努力了，被人看到了，才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微微一顿，她的目光从小夏转到成贵和小冬身上：“其实，我这一次，原打算把你们三个一起转过去，我天天忙，没时间多照看你们，我还想着，有你们哥俩护着你们二姐，我也能放心。没想到，你们两个的表现都让我失望了。” 　　成贵一脸愧窘，喏喏地喊：“大姐……” 　　小秋点点头道：“成贵的作业我也检查过了，做完的基本没有错误，只是努力明显还不够。你们即将升入中学，会增加好几门新课程，若是学不会自己安排时间，学不会预习复习，还不知道努力的话，成绩就不可能太好。这一次，就不给成贵转学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一年好好努力，我期待你的好成绩，若是可以，明年暑假，也会帮你转学。” 　　一听成贵有了希望，小冬也立刻眼睛一亮，道：“大姐，我的作业也做完了……” 　　小秋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他身上，并不锋利的目光，却生生看得小冬仿佛被刺了，一大通撒娇耍宝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见他住了嘴，不再说话，小秋才淡淡开口：“你是最让我失望的一个。……你的作业我这一次不看了，我同样给你一年的期限，一年后，若是你能够学会自制，知道自觉学习了，咱们再谈以后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小冬继续放任自己，不学习不努力的话，她就可能彻底放弃他这个弟弟。 　　说完这些，小秋将自己从京城带回来的复习资料拿出来，分发给三个小的。并且告诉三个，主要是成贵和小冬，她在家还待一周时间，白天她要回村里，要拜访旧日的师长同学，还要去点心铺子里帮忙，每天晚上，他们学习中有不懂不会的问题就可以拿过来问她。 　　小夏这会儿才多少从馅饼砸昏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亮地连连点头答应着。 　　成贵也眼神坚定地跟着点头，只有小冬神色有些恹恹的，半垂着眼，咬着嘴唇，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但同样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更关键的是，没有使他那一套撒娇耍赖的手段，看起来倒是颇有些可怜兮兮的。 　　眼瞅着姥姥钟玉琴和亲娘宋秀莲都有些不忍，小秋扫了她们一眼，止住她们想要呵护出声的打算，然后一挥手，把三小只撵回去了。 　　等这三个走了，小秋才回头和姥姥亲娘谈话。 　　小冬小时候还好，王利民虽然慈祥，但对孩子们的教育还是拎得清的，该严厉的时候也能狠下心来。但王利民这两年外出包工程，在家的时间少了，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姥爷和宋秀莲都忙着点心铺子里的事情，家里三个小的基本就是姥姥一个人带。 　　上了年纪的长辈，特别容易心软，就有些宠溺过头了。说起来，小冬是姐弟三个头脑最好最灵活的，偏偏这个优点害了他，每每撒娇耍赖，钟玉琴就缠磨不过就答应了……慢慢地养成了不肯吃苦，贪玩的坏毛病。 　　她没有指责哪个，只是要求姥姥和亲娘不能再心软了。小冬这个毛病还只是刚刚冒头，赶紧掐了还能掰回来，若是等他年纪再大些，三观定了，再往回掰也难了。 　　其实，听说小冬的作业基本没做，几个家长也比较吃惊，而且也知道了问题的严肃性，这三天，小秋动手，他们也都装做不知，并没有伸手，也充分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所以，这时小秋一说，他们立刻都表态，一定配合，不会拉后腿。 　　上下意见达成一致，小秋才略略放了些心。她之所以把成贵也留一年，想的就是让成贵带一带小冬。若是把小冬一个人留下，真的怕他自暴自弃了。 　　接下来的一周，三个小的都乖巧了许多，变化最大的就是小冬，从之前的跳脱活跃，变得沉默了不少，每天都像憋着一股子劲儿，吃完饭就钻进自己房间学习。 　　一转眼，就到了小秋带着小夏离开的前一天。 　　小秋特意来到小冬和成贵两个人的房间，将自己整理出来的初中学习笔记、复习资料给他们两个送过来。 　　 　　第一千一十一章 　　小秋本意只想叮嘱几句，却没想到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小冬主动提出让大姐给他们做个测验。 　　小秋稍一思索就同意了，然后，很快拿出一份综合试卷出来，让两个小子做。她出的题不算难，但涉及范围比较广，让两个小子用两个小时答题。答完之后，小秋只用半个小时就看完了。让她比较欣喜的是，成贵的成绩不出所料的稍微高一点，只错了两个填空题。而小冬出乎意料的竟然答的也不错，只比成贵低两分。 　　将这两份试卷交给两个小子，小秋没给任何评论。就那几个填空，在她看来都不应该错，答不对没有任何理由可找。 　　这天晚上，秦戎也终于跟着王利民回来了。众人眼见着王利民待秦戎热情亲近了许多，没了最初那种挑剔，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等没人的时候，王利民才对大女儿叹气道：“那小子是个人才，才去了几天，就帮我疏通了几个关系，接下来展览馆那个工程招标有很大可能接下来了。而且，他还帮我联系了两名技术员，一名大学生一名中专生，都已经有过几年经验了，人品也不错，以后，工程质量上有他们看着，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小秋听着也替父亲高兴，挽了王利民的手道：“爹如今也过了四十了，可不能再那么拼命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做好的就是掌控方向和大局管理，下边具体工作还是交给专业人才去做更妥当。” 　　王利民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有些事儿扒拉不过来了。” 　　小秋于是提议王利民，既然雇了人盯着工程，那么有时间就可以去报个班学个企业管理，充充电。 　　王利民听到这个建议还有点儿意外，但很快就有些心动。他的建筑公司已经小有规模，以后管理的人财物会越来越多，若是指靠他的初中文化，还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第二天，秦戎和小秋带着小夏离开了家。 　　刚知道自己要转学去京城上学的小夏，一直兴奋了几天，到离家的时候，才突然不舍难过起来，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钟玉琴和宋秀莲也流了泪……离别的场景很是悲伤。 　　心头酸涩的小秋忍不住回想自己离家的时候，似乎她只是落了两滴泪？汗，她完全没有做不到毫无顾忌痛哭流涕。果然，小夏这样才是一个孩子正常的表现啊。 　　到了京城，带着小夏落户、办理入学手续，有赵继海老师在，又有小夏的学习成绩，小夏还是转入他们的学校读高中。 　　弄完这些手续，小秋才带着小夏去了一趟别墅，见了大嫂刘玉芝和鹏鹏、小团团。 　　小夏对这边的环境房子喜欢的不得了，却并没有提出不现实的要求，住一晚之后，他们一家人就全部搬回了卷棚胡同。 　　大嫂刘玉芝带着小团团住了西厢北屋，鹏鹏住了南屋。成江成河哥俩住了东厢北屋，南屋留作客房。小夏跟着小秋住。 　　这个只是临时安排了，大哥成海已经在县城买了一个院子，正在修缮装饰，约摸两个月后就能入住了。也就是说，刘玉芝母子三人秋收后就能回家了。不回村里，孩子的事情也就没那么敏感了。 　　刚开学，小秋关注了几天，看着小夏适应的还算不错，很快就有附近的两个女生交了朋友，周末休息与新交的朋友出去逛街，给鹏鹏小团团买了零食，给她姐妹俩买了一样的纱巾。挺好的，小秋也就放了心。将注意力完全转回到学业和公司的事务上去了。 　　一晃，半年过去了，刘玉芝带着鹏鹏团团回到县城后，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她请了一位保姆替她照看孩子做家务，她自己则帮着丈夫管理起刚刚建成的禽类工厂，并将老家的肴鸡卤兔工艺加以改善，准备批量生产。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给小秋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听得出干得不错，热情饱满的。 　　小夏期末考试取得了年级第二班级第一的成绩，回到家还有些不开心。 　　小秋也没有开解她，而是和她随意闲聊般分析了一些学习的方法和时间安排，结果让小夏有有所收获，重新振作起来。 　　寒假刚开始，突然传来消息，叶梓和乔北确定了恋爱关系，据说已经得到了双方家长的确认。 　　这事儿一出，乔西和小秋还特意关注了金笛几天，却见这丫头并无异样，该说说该笑笑，即便有人无意提及乔北叶梓，她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乔西和小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金笛是真的放下了。 　　秦戎已经是大四，已经下单位实习了，每天忙的不行，特别是临近春节，更是事务繁忙，几乎每天都要加班。他向小秋说过实习的职位，是在某个区政府里做秘书助理，虽然是助力，但很多稿件、会议行程跟进的工作，还是需要他去做，每天都是筋疲力尽，却还必须时刻集中精力，容不得稍有差池……真是挺考验人的。 　　小秋反省自己，还是安心做她的中医医师吧，治疗病人的时候需要全副精力，当还是有休息放松的时间的，不像从政的人，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高度紧张，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过年前，腊月廿六，小秋才得以将公司的业务完结，带着小夏、刘芳芳小齐齐，跟着成江成河两个哥哥一起回老家过年。 　　随着日子越来越好，明显的变化就是各人也越来越忙，宋秀程年三十除夕夜才赶回家，初三就赶着回了京城。 　　小秋他们略晚一点，也是初六一大早就离了家。 　　这个年除了各人忙碌、来去匆匆之外，最让人高兴的就是成贵和小冬的成绩都不错，哥俩在县一中初一年级一直保持在年纪前三名，另外有个小姑娘学习也非常不错，经常与小冬在第二名第三名上变换，而成贵基本上保持在第一名不变。 　　初六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秦戎却得了通知早早赶过来生了火，暖了屋子。 　　天寒地冻的，有温暖的房间、明亮的灯光迎接，只是这欢喜还没来得及表达，小秋就意外地看到了与秦戎一起迎出来的另一个人。 　　“戈子，你不是出任务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一千一十二章 　　“昨天刚到。”吴戈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皮肤明显比身旁的秦戎黑了两个色号不止。 　　众人相见，自然互相问候了，到了过年好，小秋带着小夏往里走，车上的行李交给男生们扛。 　　一进门，扑面的温暖让姐妹俩都舒了一口气。各自回了自己房间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舒适的家居衣服，这才重新聚到堂屋里。 　　小秋动作快，已经把从家里带回来的过年菜收拾出一些来，加上秦戎吴戈带过来的几个菜，摆了一桌子。 　　大家围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几个男生打开一瓶白酒，小秋和小夏则温了一小壶青梅酒，绵柔的果香回味悠长，酒味儿也不太冲，颇为适口。 　　男生们相谈甚欢，特别是喝了酒之后，话都多了些，一个个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小秋小夏吃过饭稍坐了一会儿，就因为旅途的疲劳熬不住，告声罪各自回房休息了。那几个位什么时候散的，小秋都不知道。 　　第二天，吴戈和秦戎起来后，匆匆洗漱了一下，连早饭都没吃，就着急忙慌地走了。秦戎是赶着去实习单位，吴戈也有事情赶着去处理，看的成河还直叹息，说看他们这样，都害怕毕业了。 　　小夏的物理成绩很好，报名参加了物理竞赛，年前已经过了区级选拔，年后三月份就参加市级赛，市赛之后，前三名再参加全国的总决赛。 　　她从家里回来第二天，就去学校参加针对物理竞赛举行的知识强化培训。 　　而小秋和成江成河也开始着手公司的安排，为新一年工作的开始做准备。 　　一转眼，元宵节，宋秀程和廖辰难得有空都早早过来了。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快到酒足饭饱时分，小秋才突然得知，廖辰很快就要下县市挂职工作，这一去至少也得两三年，自然不舍。 　　好不容易找机会，和廖辰一起站在院子里，单独聊了一会儿，得知他要去的地方就在S省东部半岛地区，算是基础很不错的地方。 　　小秋听到那个很熟悉的地方，也禁不住在心里叹一声好巧，她上一世的中专就是在那个淳朴的小城读的。 　　虽然距离她上一世读中专还有两年时间，但小秋也算是比较了解当地的情况了，于是借口有个同学是那边的，和廖辰谈起来。当地有种植水果的传统，而且还是好几种中药材的地道产地，只不过，后来因为引导不当，传统水果优势没有发展起来，盲目搞嫁接优化，反而没了传统优良品种的优势。中药材种植更是几乎绝迹，经济一直迟滞不前，甚至落后于周边县市。 　　小秋曾经考虑过，这个县城经济衰落，或者说发展落后的原因，一是工业太弱，二来就是传统品种的优势丧失。 　　工业先不说，那个小城虽说不临海，但交通还算便利，有横贯东西的铁路干线经过，公路交通也比较通达方便，搞企业的条件完全没问题，重点的是结合当地的优势建厂，生产有地理优势的产品。 　　就第二点，曾经驰名大江南北的贡品，后来竟然无人知晓，甚至在市场上难觅踪影，实在是太令人遗憾。 　　廖辰既然要到一地挂职，自然是要做功课了解当地的经济政治情况的，但听小秋这么一说，却又让他了解到一些，通过资料没有了解的东西。特别是小秋谈及问题时，用的是发展的眼光，比如当地文教兴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县城，却有大中专院校五所，其中，部级重点大专院校一所，部级重点中专院校一所，省级一所，地市级三所。而且，不管哪一所学校，教学条件、教学质量都很不错，当年为全省乃至全国都输送过不少专业人才。 　　但可惜的是，曾经培养过那么多优秀学生的学校，在之后的教育改革中，因为中专生不包分配，大学扩招等影响，五所学校只有两所部级学校最后侥幸保留了下来，却被削弱了太多，甚至每年的招生都有困难…… 　　廖辰过去挂职，从另一个方向看，或者能给几所学校带去一线生机，能够让它们得以保留，甚至发展升级、扩大兴盛下去。 　　一地文教兴盛，数万数十万学子的云集，无疑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一地的经济发展。 　　两个人最开始站在廊檐下聊，聊得兴起，廖辰却没有忽略天气寒冷，提醒之下，小秋失笑，带着廖辰来到她的书房继续谈。小秋拿出了S省的政通地图，廖辰则欣然画下县城的大致格局图，两个人在图上指指点点、写写画画，轻声地讨论、斟酌，不断地否定、肯定…… 　　直到秦戎找过来，却被两个人的谈话所吸引，然后是成江，再然后是成河吴戈，再再然后是宋秀程，一群有文化有思想的年轻人，或悉心倾听，或畅所欲言…… 　　这天晚上，廖辰和小秋谈地很多，话题似乎漫不经心，似乎很发散，但气氛却空前地积极向上、令人愉悦。 　　直到有人感到了困倦，打了个哈欠，然后感染了一个又一个人，等到大家揉揉眼睛，感受到困倦袭来，再去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眼睛发亮却面容疲惫时，面面相觑之后，忍住不同时会心而笑。 　　然后，宋秀程看了看廖辰，笑道：“今晚上这种形式的讨论真是令人愉快，而且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有所收益，以后，咱们可以不定时地聚会，把自己工作甚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拿出来，让大家讨论讨论，集思广益，大家也能够共同提高，共同进步。” 　　小秋第一个笑着举手支持：“我赞成。” 　　其他人也纷纷透了赞成票，大家又随意地说了几句，就纷纷起身，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到厨房，这才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第一千一十三章 　　 　　二月底，廖辰即将离京，临行前一晚，众人为他设宴践行，连上军校的吴戈也请假回来了。 　　第二天，有单位的人送行，他们就没有再去车站，不过前天晚上践行的时候，大家已经约好，一年后，梨花开了的日子，他们会去廖辰挂职的小城看梨花。 　　时光如流水，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一转眼，七月份，秦戎递交论文后，大学毕业，离开学校，即将正式步入社会。 　　小秋正好有期末考试，没能去参加秦戎的毕业典礼，在答题完毕，确认无误后，她就提前交了卷子，骑了自行车往秦戎的学校里去，想要给他一个小惊喜。 　　即将离开学习四年的母校，难免伤怀不舍，即便往日有些许龃龉，此时也大都尽释前嫌，依依惜别。 　　当然，也有人四年时光都没好意思、没胆量做的事情，在即将分别各奔东西之际，突然有了勇气。 　　这会儿照相机虽然仍旧少见，但并不难借，何况秦戎早早就和同学们打过招呼，将自己的相机拿了过来，他们班还有一名女生也带了相机过来，足够同学们满足在校园里留影纪念的愿望了。 　　临近分别，男生女生也暂时搁下平常的羞涩拘谨，难得的凑在一起照相，说话聊天，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笑，但心底却满是离愁和不舍。 　　小秋熟门熟路地骑车进了校园，顺着人流，很轻松地在湖边找到三五成群照相的毕业生们。 　　隔着一段距离，她将自行车停下，漫步走了过去。 　　人比较多，一群一伙的，小秋沿着湖畔的小树林慢慢走着，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秦戎的身影。 　　“哎，王小秋！”一个男声从她侧后方传过来，小秋转身一看，原来是秦戎同班同宿舍的一个姓张的哥们儿。 　　张同学很有些自来熟地跑过来，脸颊上的几颗痘红彤彤的，不只是天气热还是太激动的缘故。 　　“你是来找戎子的吧？那啥，他的摄影技术好，被几个女生抓了壮丁，刚刚我看见他跟着几个女生往图书馆那边去了。走！我带你去……” 　　小秋对秦戎学校的布局还是比较熟悉的，可没容她开口拒绝，张同学就麻利地转身往图书馆那边走了，一边还回头笑道：“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也正想过去呢。” 　　小秋提提眉，并没有戳穿对方刚才去的方向明明相反，道了一声谢，跟在张同学身后往图书馆去。 　　走着路，张同学找了话题和小秋聊天，小秋也随意地回应着，基本还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没有特别熟稔，也没有太过冷漠。 　　走了没多会儿，两人就来到刚刚落成的新图书馆大楼下面。这栋大楼是半年前刚刚落成的，是校园内最新最气派的建筑，自然吸引了不少毕业学生在此拍照留念。 　　虽然都穿着同样的学士服，但小秋还是透过熙攘的人群，看到了阶梯上正举着照相机给同学拍照的秦戎，长身玉立，挺直的脊背，还有浓黑茂密的带一点点自然卷曲的头发……不知何时，秦戎的身影早已经如刻在了她的心中一般，不论多少人，不论何时何地，她都能一眼看到他。 　　白底淡绿色小碎花的连衣裙，花色并不特别，款式也只是简介大方，但穿在小秋身上，偏偏自带了十二分的仙气儿，那么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生生如凌波仙子降临。明明是张同学走在她前面，却被几乎所有人自觉不自觉地忽略。 　　小秋没有立刻走上前，而是在人群的边沿停住了脚步。秦戎正忙着，她并不急于上前，以免打扰。毕竟，这是他毕业前，仅剩不多与同学们的共处时光。 　　张同学倒是很热情周到，或者因为带了美女来颇为自豪，也不管那么多人，穿过人群一直往里走，并大声招呼着：“秦戎，你看谁来了。” 　　秦戎恰好看着照相机取景器，口中喊着：“笑一笑……好了！” 　　按下快门，他才转身看过来，没有回应一脸兴奋的张同学，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人群外那道仿佛遗世独立的身影上，目光凝住，眼角眉梢都禁不住透出一抹欢喜来。 　　“正好，你帮她们几个照相，我去看看！”秦戎随手将照相机塞进张同学手中，然后，长腿迈下台阶，直接朝着小秋的方向走过去。 　　“秦戎！”有一位女同学叫了一声，没有得到秦戎的回应，目光顺着秦戎的方向看过去，毫无悬念地看到了人群外边的小秋。 　　“那就是秦戎的女朋友啊，好漂亮！” 　　“听说是医学院那边的高材生，据说大一就被教授看中，提前三年就确定保研的……” 　　“哎，也太瘦了吧？那身条儿能站了手术台？而且，瘦成芦柴棒也不好看吧？” 　　“也没有太瘦……你不觉得她美的超凡脱俗吗？” 　　“嘿，还超凡脱俗？你以为是看呢？谁不是十里红尘打滚，油盐酱醋地过日子，她还能不吃不喝，餐风饮露嘛！” 　　张同学难得被委以重任，兴奋的不行，但很快就发现，刚刚还特别专心致志拍照的女同学们，却一个个都关注到那一对人身上，好像都忘记了她们还要拍照。 　　“喂，你们不拍照了？图书馆二楼大平台很好啊，我看很多人在那边照相，咱们也去那边……”他努力大声地招呼，却无奈一群女生根本没人听到他说的话，更没有人理会他，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秦戎已经来到小秋身边，看着身着学士服的秦戎，小秋的嘴角也禁不住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嗯，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 　　“……你今天也特别好看。”秦戎意外被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应，却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自己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秋拍晒，本来就站在一株大柳树下边，秦戎过来，两个人就一起站在了树下，柳枝低垂，随风摇曳，一对漂亮优秀的男女相对而立，简简单单的，就构成了一副美丽的画面。 　　咔嚓，快门声在不远处响起，秦戎和小秋同时警觉回头，然后，是接连几道快门按下的声音。 　　张同学一张脸笑得像花儿，大声道：“哈哈哈，你们别动啊，我给你们拍几张！” 　　第一千一十四章 　　 　　秦戎脱去学士服，只穿了自己的衣服，白衬衫石墨蓝长裤，衬衫袖子整整齐齐挽起半截儿，露出一截瘦削却有力的手臂。 　　张同学的举动勾起了秦戎的兴致，他拉着小秋来到湖畔、长廊，留下一帧帧或坐或站、或轻松漫步、或低声交谈、或相视一瞬的合影。 　　匆匆走过来的高个儿青年，额角鼻尖上挂了一层汗珠子，甚至土黄色的军用衬衫后背也湿了一片。他似乎迟到了，脚步迈得又大又急，但步伐和手臂摆动却仍旧习惯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韵律，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又虎虎生风，与校园里大多数偏散漫、放松的学子风范形成鲜明的对比。 　　与众不同的气质，加上出众的容貌，这样出色的男人自然吸引了众多的目光，特别是无数女生的齐齐瞩目，感叹、惊艳，甚至有人因为太过激动连手都有些发抖。 　　那人却对周边的种种浑不在意，只匆匆地走过去，一边还四下里打量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长廊下坐着的一对男女身上，甚至，连他匆匆的脚步也随之停止。 　　他的双脚像是一下子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好像之前着急匆忙的人不是他。 　　盛夏时节，木槿花开得满枝满树，热热闹闹，一团锦簇。 　　木槿花树旁的少女淡色的连衣裙，甚至稍显疏淡的眉眼，并不惊艳，却清丽灵秀，淡雅出尘，生生将身旁锦簇簇的花树比成尘泥。 　　湖畔堆叠了许多大石，刚刚小秋只顾着看景，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脚踝，丝袜刮破了一个大洞不提，还眼瞅着红肿起一块。 　　秦戎听到她哎呀一声低呼，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又蹲下去查看，眼看着红肿起来，还沁出一层细小的血珠子，禁不住心疼道：“我背你去医院……” 　　小秋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有些好笑道：“不用啊，就是碰了一下，也就破了层油皮儿，几天就好了。” 　　秦戎到底不放心，抬头看向小秋，用目光再一次确定。 　　小秋也看着他，笑着点头：“相信我吧。” 　　学了那么多年医术，连自己受伤轻重也无法判断，她还不如直接跳到湖里去！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是赤果果地秀恩爱、撒狗粮，看在匆匆赶来的吴戈眼中，就是深深地刺痛，刺眼、戳心！ 　　他强按下转身就走的念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那边秦戎站起身，扶着小秋走了两步，这才放下心来……吴戈这才重新抬脚走了过去。 　　“我没来晚吧？！”他开口打招呼的同时，脸上的阴霾和眼底的刺痛已经被整理妥当，一脸笑，灿烂地看不出半点儿勉强。 　　秦戎抬头看见吴戈，也扬起一片笑来回应：“吃饭正好，其他的，你本来也没打算参加吧！” 　　说着话，扶着小秋的手松开，垂到身侧，笑着招呼。 　　吴戈似乎没注意到秦戎的小动作，目光一转落在小秋身上，关切道：“怎么着，崴脚了？” 　　小秋不想再提这事儿，笑着摇摇头就算回答了，转而道：“你来晚了，就罚你中午请客，不许找理由推脱。” 　　吴戈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畅快一笑，道：“我来都来了，哪能不吃了饭就走。说吧，想去哪里吃。” 　　小秋微微一笑，转眼看向秦戎，将问题抛给了他去回答。 　　秦戎就笑着说了校门口附近的一家饭馆儿，目光一转，看着拎着相机站在旁边的张同学，还有之前照相的五六个女生，也站在几步外，没有离开，于是开口邀请：“到了吃饭点儿，大家伙儿一起去吃。我今天抓了大头，你们不用怕我花钱，都去，都去，见者有份儿。” 　　话虽这么说，不熟的人没有好意思真过来的，最后张同学招呼了他们班的两个男生，还有六名女生一起，也凑了十几个人，饭馆儿不大，摆了六七张桌子，他们一大帮子人一张桌子根本坐不下，干脆拼了两张桌子才坐下。 　　虽说有吴戈和小秋两个‘生人’在，但毕竟年龄相仿，也都是大学生，三两句话也就熟悉了，没有谁拘束，一顿饭有酒有肉，吃吃喝喝，倒是还算尽兴。 　　张同学和另外两名男生喝得有点儿多，吐了一个，另外两个走路也直趔趄，秦戎送他们回去，下午学校也还有事情处理，于是，小秋只能交给吴戈送回去。 　　眼看着秦戎扶着同学走远，小秋收回目光，“我骑车子过来的，你不用管我，尽管去忙。” 　　“车子在哪儿？”吴戈没有废话，开口就问。 　　小秋挑着眉头叹口气，拧不过眼前这位，只得回答了。于是，吴戈带着小秋进校门，转两转，将她塞进一辆军用越野车里，上车打火，去取了小秋的自行车，然后才一起离开。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也不至于冷场。 　　吴戈把小秋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小秋没让他送进门，就推了自行车，挥挥手回去了。 　　吴戈坐在车里，看着小秋骑车进了大门看不见了，又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看着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满目怅然。直到门卫人员上前询问，这才打火离开。 　　隔了一天，秦戎与小秋说起一件事：“……学校今年有西部援建的任务，成江他们系有十个名额的任务，校领导已经开过了动员会，明后两天，政策大概就能传达到院级了。一切顺利，十二月底前，人员就会离京……” 　　“几年期限？”小秋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问。 　　“三年，包括实习期。” 　　“三年……选云贵川渝，去高原都行，不去西北……风沙太大。” 　　三年，刚刚好，风波过去，调回来安排，之后十数年都还算平稳，没有大的风波。 　　 　　第一千一十五章 　　没多久，成江也回来了，小秋把事情向成江一提，成江就笑了：“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准备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下呢。” 　　知道二哥的想法与自己相合，小秋没有意外，像这种短期的援建工作，虽说免不得要吃点儿苦，遭点儿罪，但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依仗的人，却不失为一个积攒政治资本的一个方法，肯吃苦、肯用心，就会是个非常好的开端。 　　当然，小秋也说出自己的担心：“乔西那边……” 　　成江和乔西的婚事是两家家长通过的，这几年来关系稳定，感情越来越深厚，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两个人大学毕业不久，大概就会考虑结婚了。但若是成江去援建，一去三年，婚事少不得要耽搁了。 　　成江并不担心，笑呵呵道：“小西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等我和她商议商议。”或者，他还能带着乔西一起去援建。 　　不论西北，还是西南，若是两人一起，似乎苦中也能带出一分甜了。 　　这事儿既然二哥已经有所考量，小秋也就不再多操心，就此丢开手。只是就自己了解的三瓜俩枣，提前布置下去，公司办公室和各个厂子里的安保工作都强调起来，日夜巡逻制度必须坚决执行到位，本公司、本厂员工进出佩戴醒目的身份标识，非本司本厂的员工到访，统统登记在册，并有专人负责引领到规定的场合，不得随意走动…… 　　亏得公司和各厂本来就有比较完善的安保制度，如今出个加强版也没有引起太大反响。这几年公司厂里的效益都特别好，职工待遇比市民的平均收入高出一大截，一个个颇为自豪，而且多多少少都有些危机感，就怕犯了什么错、考核不合格等原因，丢了这份待遇优惠的工作。 　　不得不说成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去边疆援建这么大的事，他与乔西一商量，居然很顺利就妥了。虽说乔西要晚一年才毕业，但大家都知道，援建这种比较大的政策，只要做开头，以后就会形成惯例的。 　　秦戎的单位很快也落实了，不出意外地留在了京城，就是之前他实习的部委单位。这个出发点不可谓不高了，若是顺顺当当干上两三年，提个组长都相当于科级了，到时候下去挂职提半格就是副县级，几年后，升个县级，或者副厅回来……大部分从政的子弟走得都是这条路。 　　秦戎上了班，眼瞅着没有了寒暑二假，甚至晚上、周末也有很多时候不得空闲了，但总得来说，过来陪小秋的时间并不算太少，两个人基本上每天都能见面，不见面，至少也能通电话，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晃眼，小夏来到京城读书一年了，学习成绩比较稳定，而且，之前比较欠缺的英语口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知识面也广了许多，虽说，身上并没有太多艳丽的装饰，衣服也仍旧是简介清爽，整个人的气质，却与初入京城时，有了比较明显的不同。少了份怯弱，多了份大方，却不死板，活泼乐观，积极向上。 　　放了假，小秋没让小夏死学习，而是给她找了一份临工，让她每天去公司里工作半天，尽管已经暗中交待过了，不会出现太严重的欺负，但第一次去打工，小丫头显然还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第二天就红着眼回来了。还好，她自己没向小秋哭诉，更没有打退堂鼓，一声不吭地继续去上工，小秋也之装作看不见……冷眼旁观着，这丫头打工之后，回到家学习的注意力更集中了，自己的时间安排上也更精打细算了。 　　也不知文帧栎和郑秋实怎么沟通的，放了暑假，郑秋实竟然很大度地让她兼顾两头，郑秋实上门诊，小秋跟着坐诊。文帧栎教授那边有手术，她也会一场不落地跟着，甚至赖师兄的一些手术，也安排她跟着观摩学习。 　　没事儿就被文教授丢进实验室里，和大体老师作伴，小秋早就磨得心硬如铁了，上手术适应很快，适应期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与她柔柔弱弱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赖师兄作为教授主任医师，身边自然少不了实习的学生，如今在医院实习的最小的也是比小秋高两级的师兄师姐，还有几名研究生，最小的也比小秋大四五岁…… 　　就这，小秋每每被赖师兄拿出来做榜样，“……还不个小孩儿，不脸红吗？！” 　　害得小秋经常要顶着师兄师姐们不友好的眼神，暗暗叹气：师兄拉得一手好仇恨，就这么想看她被人套麻袋嘛！ 　　七月末，小秋终于得了十天的假期，带着小夏回了老家。 　　一见面，还没进门，小冬就兴冲冲地汇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这一次期末考试，他和成贵又一次包了前两名。 　　小冬还有点儿小懊悔：“要不是我大意打错了一道判断题，我这次应该是第一名。” 　　小秋很冷淡，毫不客气地驳回：“没有如果，也不能用‘大意、不小心’来推托，错了就是错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丢了那两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大姐……”小冬委屈地叫。 　　小秋看了他一眼，抬手呼噜呼噜他头顶的软毛，小冬的头发与她的相似，柔软服帖，都随了亲娘宋秀莲。小夏的头发随了王利民，发丝较粗，发质也比较硬。 　　“丢了的东西是找不回来了，但是有了这次教训，你不论考试还是干的别的，都时刻保持谨慎仔细的态度，不再粗心大意，那这次的两分才算没有白丢。”小秋给小弟灌了一碗鸡汤，这才露出一抹笑来，道：“这次成绩马马虎虎了，还要继续努力，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 　　 　　第一千一十六章 　　难得回来一趟，小秋自然要回三合村一趟，看望一下利群大伯和他家的奶奶，还有大伯和大伯娘。 　　利群大伯家的奶奶已经七十六了，身体却不错，只是年轻时受累太多，腰弯了，走路弓着背，直不起来了。 　　利群大伯两口子和大伯大伯娘的身体都不错，孩子们都争气，他们心情畅快不说，精气神特别足，红光满面的。 　　回到三合村，小秋自然也去爷爷奶奶屋里走一趟，奶奶李秀英仍旧糊里糊涂的，倒也少了以往的跋扈算计，头发白了大半，有些蓬乱地顶在头上，身上衣服倒是都不旧，就是不咋板正，皱皱巴巴的，却也还算干净，再看老两口气色都不错，看得出大伯娘已经尽心照管了。 　　从三合村回来，小秋又去县医院，看望当年相熟的几位。没想到在医院大厅遇上了初中的同桌丰冬，而更令她吃惊的是，丰冬穿着一条男式的裤子，却仍旧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她跟在一个黑黑壮壮的男青年身后，那人撒拉着两只手，走的大步流星的，丰冬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兜子，大着肚子还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小秋愣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匆匆穿过大厅，往后边的病房区去了，小秋这才怅怅地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看样子，丰冬没考上学，已经嫁人，并且即将生子……她之前就听说了，和她同学的女生很多已经结婚了，而且有的已经生完了孩子。 　　这个年代的农民只能说解决了温饱，不至于穿不暖吃不饱了，但大多数也就仅限于温饱，再多……真的就没有了。 　　生活贫穷，见识匮乏，而且大都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严重……这些都是现状、都是事实，她其实都了解的，却从没认真想过，直到亲眼看到昔日漂亮鲜活的少女，变成这样邋遢、狼狈的存在出现在她面前。 　　从医院回来，小秋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给秦戎和吴戈分别打了个电话，将自己的打算向两个人说了一下。 　　秦戎工作繁忙难以分出精力来，倒是吴戈刚刚大二升大三，这一年暑假也没有太多任务，正好有一段空闲时间，于是主动将小秋提的事情揽了下来。 　　吴戈的效率很快，小秋打电话的两天后，她在本地的调研刚刚进行了大半，还没做完，吴戈已经开车着从京城过来了。 　　他这次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公司里营销主管和企划主管，都是公司里用了三四年的老员工，能力很强，非常得用的。 　　双方一会和，小秋就向来的几个人说明了情况，并将自己的计划大概阐述了一遍，又道：“……这边就作为一个试点，试着推行，摸索摸索，总结经验，等积累了实战经验，制度和操作都完善规范了，再考虑往其他地区推广吧。” 　　她和吴戈商讨一番，制定了大方向，定了基调，具体如何操作、如何实行，就交由两位中层和两名员工商量确定，拿出个初步方案来，大家讨论确定，就可以付诸实行了。 　　反正是试点，成功与否都有一定概率的，他们并不急于求成。 　　小秋和吴戈并没有撒手不管，而是带着几名员工去拜访了县里的关系，牵了牵线。王利民、小秋和这些人的关系本来就维持的不错，加之小秋他们这一次的项目，实实在在惠及当地，回家乡投资的，自然大受欢迎。 　　两名主管自去细细地考察，小秋则带着吴戈和县里有关领导接触，最后达成了一项临时的协议，小秋他们公司拿出一部分钱，资助本地女童上学，只要条件符合，不但包每年的学费、课本费，每个月还有一定的生活补贴，不会太多，但足够孩子们吃饱饭。 　　当然，这个资助不是没有条件的，女童必须努力，成绩达到一定要求。另外，成绩特别突出的，还设有奖学金，金额一千到几百不等。 　　在这个平均工资不到一百的年代，一千元钱是个很可观的数目了，别说小学中学，就是大学生一年的生活费用也足够了。 　　小秋当年的老师兼校长王怀清已经调入县教育局工会工作，小秋拜访了这位老教师，并将这件事的监督交给了王老师。 　　王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性格刚正，全面负责的事儿太累，监督的活儿却恰好合适。当然，每年的助学金发放，也会派人来核实情况。她拿钱出来助学，就是想给农村的女孩子多一个走出去自立自强的机会，绝不想让自己的钱拿出来，让某些人中饱私囊。 　　这几天，小秋为了落实第一批助学计划，和吴戈一起跑了好几个乡镇，数十个村子，拜访了下边小学报上来的近百名女生家庭。见识了什么叫赤贫，什么叫揭不开锅，当然，也有明明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不重视教育，特别是对女孩子的教育……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场景，太让人压抑、气闷，却又常常让人觉得无力、无奈。 　　改变一个人的经济状况或许不难，给他一笔钱，甚至给他找个营生，就能让他的物质生活得以改善。但，想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特别是固化了的，又完全不配合的人的思想，实在是太难。备受打击之下，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全盘放弃的冲动。 　　对于这种人，小秋目前是真的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应对。 　　还好，总有一部分人的思想活络，更爱自己的子女，包括女儿，愿意孩子能够读书，能够过上好日子…… 　　这件事，忙忙活活几天，很快到了她们回京的日子。 　　留下两位中层人员继续考察，小秋和小夏坐着吴戈的车子，踏上了返程之路。 　　这几天太累，累人也累心，小秋上了车之后，就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休息。没想到，竟然真的睡着了。 　　没想到的是，明明出门的时候是艳阳高照的，没出省就下起了雨，大雨滂沱，如瓢泼如倾盆，哗啦啦直倒下来。 　　前挡风玻璃的雨刷打到最高档，却仍旧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只觉得天连着地到处一片水茫茫的世界。 　　小秋这时候醒了，看着车外的大雨，回头看向吴戈，两人视线一碰，就知道了彼此的意思。 　　“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吴戈大声道。 　　小秋点点头：“就近，找个地势高的地方。” 　　第一千一十七章 　　还好，又缓慢地行驶了十几分钟后，他们在路边看到了一家加油站，加油站的场子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车，屋里避雨可能不现实了，但至少能够离开公路，把车停在一个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 　　吴戈把车慢慢开过去，有加油站员工出来，隔着车窗喊：“不加油不能停在棚子下边。” 　　一贯冷硬作风的吴戈今儿却态度平和，淡淡道：“当然加油！” 　　他开的是一辆加重越野车，车辆油箱本来就大，他跳下车，又指了指后备箱的一个五十公升的备用油箱给加油站的员工看：“你先把车给我加满，等会儿，临走再把这个也装满。” 　　这会儿出车，特别是跑长途，路上的配套服务不全，有些偏僻路径根本没有加油站，所以，车上带着汽油桶的并不少见。这位加油站员工见此也不意外，只是想着，这一辆车加满了，比得上平常好几辆车了，他能多拿不少奖金，态度倒是和气了不少。 　　小秋和小夏也趁机下车活动活动手脚，吴戈还向人打听了，过来给小秋小夏指点洗手间的位置：“从房间里穿过去，是他们职工专用的，干净。” 　　这场雨下的特别大，而且不像夏天一般的雨，下一阵子就停了，这雨下起来就好像没完没了一样，他们在加油站停车避雨，一转眼过去两个小时了，雨别说停了，甚至都没有减小的意思。 　　加油站周围的空场子上早就停满了车，只留了一条窄窄的，刚刚够一辆车子通过的走道。 　　吴戈和员工混熟了，将车子停在靠近他们办公室门口的地方，加油站棚子底下渐渐站了不少人，因为加油站不能抽烟，这些人只好随便地找着话题聊天打发时间，甚至有人从车上拿下几副扑克牌，召集了一伙人打起了牌。 　　雨势太大，渐渐地，连打扑克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因为棚子下边也渐渐有了水，虽说还不多，连脚面也没不了，但足以说明，周围的水已经饱和了，若是大雨一直下，加油站很快要被淹了，他们这些人还有车辆，都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小秋瞅着加油站四角的立柱，是用三角铁和钢管焊接而成，看起来高大结实，她暗暗想，若是真的发了水，顺着柱子爬到棚子的顶上去，或者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当然了，她是因为有大青花在手，吃的喝的暂时不用担心。 　　胡思乱想了一回，小秋趁众人没注意的功夫，开车门拿了个军用水壶，并两大袋面包一盒罐装午餐肉下来。 　　她撕开面包，丢了一个给加油站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还不好意思：“你们吃，我带了饭……” 　　小秋笑着摆摆手，没有接回来，只招呼吴戈小夏离开人群，吃东西。 　　出门在外，有带着吃喝的，当然也有没带吃喝的。这几年跑车的多了，路两边的饭店、旅馆什么的也开了不少，越是经常跑车的，越是不耐烦带吃的，路边找一找，总能找到吃的。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罕见的大暴雨。 　　一看小秋几个开始吃喝，带着东西的人也纷纷回自己车上拿吃的喝的，有些人却只能往旁边走一走，耐心熬着。 　　加油站的小伙子其实不算难说话，加油站有自来水，凉水管够喝，吃得却没有……这会儿的加油站还没有带超市的。 　　暴雨倾盆，脚底下的水越来越深……恶劣的气候似乎特别容易让人焦躁恐慌起来。 　　一干人吃东西的香味儿，直往那些没带吃的，腹中空空饥肠辘辘的人的鼻子里钻。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朝着相对面嫩，看起来都太干净太俊秀，拿出来的吃的也最充裕（小秋还给了加油站小伙儿一个面包）的三个人走过来。 　　“大妹子，你们还有吃的吗？大哥花钱买你的。” 　　小秋转眼看向吴戈，吴戈眼珠一晃，小秋就明白了，立刻道：“我们也没了，就是带着路上当零食吃的，没想到下大雨……” 　　“哎，别介啊，大哥给你钱，你多少钱买的，大哥给你多少钱，又不占你便宜……”那人自然将小秋和吴戈的细微动作看在了眼里，根本不相信小秋的话。 　　“真没有了……” 　　“哎，你们吃饱了，也不能看着我们饿肚子啊……” 　　“就是，就是，知道你们三个小孩儿是城里人，可也不能看不起人啊……” 　　“跟他们费什么话，直接去他们车上找！……” 　　眼瞅着，开始两三个大汉，很快又聚过来好几个人，人越来越多，旁边还有很多人，却都默默地看着这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吴戈和小秋三个早就站了起来，吴戈更是把小秋小夏挡在身后，他们后边，就是他们的车子。 　　“你们想干啥？明抢嘛？！”吴戈猛地一声大吼。 　　小秋趁着那群人愣神的功夫，拉开车门，和小夏一起上了车。她坐上了驾驶座，小夏则上了后座。 　　那几个人回过神来，就继续欺上来，吴戈抬脚，一个飞踹就把面前一个黑壮大汉直接踹飞了出去。小夏从后车窗抛出几个面包，一边大喊：“别打了，吃的给你们！” 　　这话一出，后边就有好几个人转身去抢面包。 　　吴戈一旋身，拳脚并用，又打倒了三四个人，挣出空档来，一个翻身，跳上打开的车门，与此同时，小秋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鸣着，冲出加油站，冲进了大雨之中。 　　 　　第一千一十八章 　　 　　因为路基较高，公路上的积水倒是不太严重，只是路况不好，路面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坑洼，甚至比较大的陷坑，小坑洼还只是颠簸，大的陷坑若是开进去，车子很可能就会被陷住。这也是雨下大了，找地方避雨的主要原因之一。 　　吴戈上了车，就从后座过到前排，让小秋停车，换成他来驾驶。 　　“……再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小秋在副驾驶坐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口建议。 　　亲身体会，才知道这么大雨开车多累，多不容易，车子的速度压得极慢，却仍旧精神紧绷着，生怕一不小心开进沟里，或者落入陷坑里去。 　　吴戈头也不回，只神情还算放松道：“不怕，咱们的车子底盘高，我刚才在加油站加了重力，一般的坑陷不住的，只要看好了道儿，别开进沟里去，就不用怕！” 　　正说着，前轮就轧上一个小陷坑，整个左前轮往前一栽，吴戈下意识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发出一声闷吼，又立刻从陷坑里冲了出来，因为整个过程极短，车子就像凭空跳了一下，震得车里三个人，齐齐往前一冲，又弹起来，头撞到车顶上落下来…… 　　接连几声哎哟，几乎重叠在一起，之后，吴戈和小秋眼神一碰，又齐齐往后看了眼小夏，三个人皱着脸的、捂着头的、呲着牙的……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未歇，小夏欢喜道：“雨小了！” 　　小秋也注意到了玻璃上的雨水少了许多，车前的视线也开阔了不少。 　　松了口气，小秋道：“雨小了就好了。” 　　只要不是之前那种滂沱大雨，以他们车子的性能，赶路就不成问题。他们已经到了两省交界地，雨小下来，顺顺当当一路进京，三个小时足够了，差不多还能赶回家吃晚饭呢。 　　这口气刚松了没多会儿，小秋回头恰看见吴戈摸了摸脑后勺，手掌一闪，腥红一片。 　　“你的头受伤了？”小秋问。 　　“嘿嘿，没大事儿，估计也就是刚才磕了一下。”吴戈不以为意地把手掌在裤子上蹭了一下，他穿了一条青色的水洗布休闲裤，些许血迹蹭在上边，几乎看不出来。 　　小秋不依，又眼见着雨势小下来，视线开阔了，车子停在路上，也不怕有车辆来误撞了，于是，坚持让吴戈把车子靠边停下，她来检查吴戈的伤势。 　　这么一检查，还真是像吴戈说的，只是磕了一下，肉眼可见的伤口不大，只是渗出一些血，出血量也不大。 　　她让小夏把她的书包递过来，从‘书包里’拿出酒精棉球给吴戈的伤口消了毒，又敷了一点儿白药，这才罢手。 　　只不过，却不让吴戈再开车了，让他到副驾驶休息，她继续开车上路。 　　尽管看过伤口不大，伤情也不严重，小秋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于是问吴戈有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眼睛有没有什么…… 　　听她絮絮地问，吴戈心里又暖又软，胀满着，偏偏酸涩的难受，这股子酸涩从心底冒上来，直冲进喉咙、鼻管儿，然后冲进眼窝里去，差点儿让他当场落下泪来。 　　他扭着头看着车窗外，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出来，这才控制住流泪的冲动，咧着嘴巴嘿嘿一笑，扭头看一眼小秋，道：“我的伤……你还不了解么，连个疤瘌都没留下，哪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头部被弹片击中，做过开颅手术的，正常情况下，会永久留下疤痕的……连个疤瘌都没留下，不言而喻，自然不是正常状况。 　　这也是吴戈那么快就确定，自己眼睛并非正常自我恢复的原因。 　　他这话，小夏听得没觉得如何，小秋却是心中震荡……她只顾着给吴戈疗伤、恢复视力了，竟然忽视了大青花堪比重造的修复功能。内部损伤都全部治好了，骨骼和表皮的伤自然也不会例外地恢复如新。 　　呃，好吧，她当初连小青花都给过他，想必他早就有所察觉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了。 　　还好，相关的人都没有半点儿异样，想来，吴戈遮掩的好，并没有让其他人察觉到什么，怀疑不到她的身上。 　　这句话点到为止，小秋唔了一声，不再追问，吴戈也沉默下来，依靠在副驾驶座位上，脸扭向窗外，无声无息的，似乎累了，睡着了。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小，渐渐有些雨过云散的趋势，紧张了大半天的小夏，歪在后座上，真正睡着了。 　　小秋专心开着车子，尽量躲避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但却仍旧无法完全避免颠簸，小夏在后座上滚来滚去，仍旧睡着。吴戈却有点儿坐不住了，在再一次被抛出去，差点儿撞在玻璃上之后，吴戈无奈地叹口气，要求换自己驾驶。 　　“路面就是这样，换你难道就能不颠了？！”小秋态度同样坚决，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念叨，高速公路啊，早一点儿修建吧。 　　虽说，后来的车辆迅速增多，一遇上节假日高速上就大堵车、停车场，可道路交通状况真的是改善了太多。这会儿从老家进京，好天好路也得最少七个小时。高速通了之后，不到四个小时就能到，几乎能缩短一半的时间啊！ 　　没多会儿，雨真的停了。雨过云散，临近京城地界的时候，云彩都不见了，太阳重新露出了灿烂的脸庞。 　　一路还算顺畅地进了城，看着日渐繁华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流，之前的大雨，还有加油站那一幕竟恍似一个模糊地梦，有些不真实了。 　　到家时，太阳已经偏西，却仍旧明晃晃的。三个人颠簸了一路，也真的累了，洗漱一下，换了一身舒爽的衣服，再来到院子里，太阳已经落下去，暑气也随之消了许多，秋芬嫂子回家住了几天，得了信儿提前回来了，这会儿，见他们收拾好了，就快手快脚地把饭菜摆上来。 　　成江成河已经回来了，与小夏说了一会话了，见小秋出来，齐齐抬头朝她看过来。 　　第一千一十九章 　　成河快人快语，“小秋没事儿吧？” 　　成江却只是端详着小秋的脸色，眼里的一丝担心随时消散，转而笑着张罗小秋吃冰酪——他下了工特特地绕了个圈儿，买了几份冰酪回来。 　　“唉，吃到这冰酪，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小秋一口冰酪咽下去，叹了口气道。 　　成江微微一笑，道：“这场雨也是巧了……我倒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京城至津门的高速路已经开工建设，据说三年后就可以通车，到咱们老家，最多晚个一年半载，高速也就通过去了，到时候来回就方便多了。” 　　小秋一听这事儿也跟着高兴，好像国内的高速路建设高峰就是九零年初，几大主要干线都是那个时期开工建设的，到千禧年的时候，国内主要的高速路网已经形成。 　　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路上的惊扰和郁闷，似乎也消散了。 　　丢开这个话题，几个人自然地谈论起回馈家乡的事情。 　　小秋道：“临时先从女孩子着手，慢慢摸索出一定的经验后，再推广到失学儿童……大家伙儿都想想，我们资助，却不能让那些受助的孩子养成等救济的懒惰心态，给他们一个求学的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必须他们自己知道努力，还有，将来学有所成之后，也要适当地回馈……” 　　她这几天也想了许多，她愿意资助那些失血的孩子，给他们一个上学读书、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她却不喜欢无偿地资助，必须让那些受资助的孩子明白，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他们接受资助，将来就要有所回馈。而不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资助…… 　　只不过，这个回馈要如何保证、要如何实施，都要仔细斟酌确定，才不至于成为阻碍资助计划推进的障碍，甚至成为被某些人道德绑架的理由。 　　八月份的天气，暑热渐消，夜晚的风也有了些许凉意。 　　大家围在院子中吃过晚饭，撤了碗筷后，秋芬嫂子送上一盘洗好的葡萄来。 　　成河兴冲冲让着小秋小夏：“你们俩快尝尝！” 　　秋芬嫂子看一眼成河，笑道：“成河知道你们要回来，特特地跑了一趟采育镇葡萄园，亲手摘回来的葡萄。” 　　成河反而不好意思了，挠着头憨笑着：“坐车挺方便的，比去长城还近呢。” 　　小秋笑嘻嘻瞅了二哥成江一眼，眼看着二哥脸色淡然平静，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也就没把话说出来打击三哥——采育镇最大最好的葡萄园子就是他们农业公司的。 　　既鲜食葡萄之后，最近又引种了酿酒葡萄……接下来还准备去东北、西北的高纬度地区，选合适的地方，种植适合酿造冰酒的葡萄。 　　想一想国人荷包鼓起来之后，对洋酒的热情，提前布局，在国内引种葡萄、酿酒，绝对是很有前途的事情。他们都相信，地域广阔的国家，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种植土壤和气候环境。 　　小秋揪了颗葡萄品尝，“唔，今年的葡萄不错，挺甜的。” 　　这个夏季的雨水比较均衡，水分充沛，日照也足，算是比较好的年份，出产的葡萄品质也不错。 　　相对于小秋比较客观的评价，小夏就热情多了，一边吃一边夸，把三哥成河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议：“你这么喜欢，赶明儿我带你去园子里，刚摘下来的葡萄更好吃。我就摘了两种，他们园子里至少还有五六种……” 　　一阵凉风吹过来，小秋觉得脊背发冷，控制不住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戈皱眉道：“是不是今天受凉了？” 　　小秋扯了张纸巾擦着，一边摇头道：“没事儿，今天又没淋雨……” 　　说着话，小秋想起吴戈头上的伤口，就催着吴戈道：“你去医院打一针吧。” 　　吴戈想说没事儿，但看着小秋一脸郑重的表情，还是点头道：“好。你确定你没事儿？” 　　小秋失笑着摇头：“没事儿，我虽然还没出师，但自己受没受凉还是能确定的。你快去吧，这一天也够累了，打完针也能早点儿回家休息。” 　　吴戈被她说得也笑了，起身告辞，秋芬嫂子早就装了一小篓子葡萄，让他拎上。 　　院子里还没觉得风多明显，走到胡同口送吴戈，小秋竟然觉得风吹在身上，森森的冷，吴戈刚开车离开，她就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再开口，都带了鼻音了。 　　“你是不是真受凉了？”成江抬手摸了摸小秋的额头，一面催着她回家，“你吃一包感冒药吧！” 　　小秋也觉得有一点感冒症状了，一边纳闷儿自己身体一向健康，自从有了大青花，几乎没感冒过了，怎么好好儿地就感冒了，一边答应着二哥，去医药箱中取了一包感冒冲剂喝了，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小秋就与大青花沟通，这一沟通，还真给她自己吓了一跳，一贯比较靠谱的大青花突然掉链子，原来，大雨滂沱中，大青花竟在她并没有刻意指挥下，收了一堆石块砖头…… 　　大青花疲惫虚弱的意识传到她的脑海中：尽快找个地方把这堆垃圾丢了，脏死了！ 　　小秋连忙答应着。心想，明天一早就去找个工地，把这些东西扔出去。平常的垃圾堆不合适，一堆砖头石块凭空出现，容易引起注意。 　　感冒药的药效起了作用，她心里琢磨着，眼皮儿发沉，昏昏然睡了过去。 　　陷入睡梦中之前，她还隐约想起一件事，他们回京，秦戎是因为出差不在京城，乔西和金笛却因为去参加一个聚会，据说，林娅回国了，乔北和叶梓出面组织了这次聚会，去了北部山区。 　　好像，秦戎跟着工作组去的，也是北部山区。 　　 　　第一千二十章 　　成江成河一大早起床，成江去了胡同口早点铺子买小秋爱吃的门钉肉饼和豆腐脑儿。成河则打了水去浇院子一角的小菜园子，大清早天气凉爽，他只穿着短裤背心，却仍旧一身热气，满头大汗的。 　　小秋从屋子里走出来，头发也没扎，随意地披在脑后，长及小腿的小碎花裙子，上身还套了一件细灯芯绒的衬衣。 　　成河一回头看见小秋裹得严实的模样，就一下子笑了：“早上就是凉快点儿，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不热么？” 　　小秋的手都有半截缩在袖子中，听到成河的话也淡淡一笑：“……热还不至于。” 　　说完，与成河打了声招呼，出了院门。隔两条胡同有个废旧的院子，空置了四五年，房子院墙损毁严重，小秋曾经还想着将那个院子买下来，却没能联系到房主……不管那些，那个地方倒是刚好让她将大青花里的砖头石块清理了。 　　一出大门，胡同里穿过的风，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拉了拉衬衣衣襟。自从得了大青花，又注意锻炼，她的身体一向康健，好几年没生病了，没想到，不过淋了几滴雨竟着了凉。而且，来势汹汹，昨晚一早她都吃了药，却仍旧高烧不退。 　　她想着大青花虚弱的根本联系不上，她暗自猜测之后，这才强撑着出来清理大青花。 　　脚底下像踩了棉花，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条胡同，终于让她走到那所废院子，也将大青花里的砖头石块清空干净了，平常往大青花里收东西，取东西，都是易如反掌的，今天身体虚弱，将石头砖块清理干净，她竟出了一身汗，几近脱力。 　　她扶着院墙站了片刻，缓了一会儿，这才强撑着往家走，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恰遇上吴戈从车上跳下来，迎面看见小秋脸色绯红，目光飘忽，动作也不对……吴戈立刻察觉到了不对，毫不迟疑地上前几步，扶住小秋就问：“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烫，你发烧了！”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小秋抱起，直接打开车门塞进去。 　　小秋心虚气短，精神却还算清明，扶着车门，提醒吴戈：“和我二哥三哥说一声……” 　　看吴戈这样子，若没有她提醒，指定直接将她送进医院去，不和家里说一声，二哥三哥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正说着话，秦大妈拎着菜篮子经过，看见小秋扶着车门，吴戈站在车下，连忙问道：“小秋这是咋了？一大早去哪里呀？” 　　这个小伙子她也认识，之前和秦小子经常一起在郑家吃饭的，两个人与小秋一起念书长大的小伙伴儿，可近有两三年了，秦小子仍旧常来常往，并且眼看着与小秋日渐亲密，大家伙儿都知道两个年轻人谈恋爱了，这个小伙子可来的很少了。这一大早的，把小秋抱上车……这是去哪儿？她见了自然要问问，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好有个救手哇。 　　吴戈着急小秋的身体，却没心思理会街道老太太曲里拐弯儿的心思，径直道：“小秋病了，我送她去医院……家里还不知道，还劳烦秦奶奶经过门口的时候，给家里说一声。” 　　听吴戈这么说，小秋也笑着点头确定了，秦大妈虽说心里仍旧有点儿疑惑，却没再说什么，答应着，看吴戈匆匆发动车子，一溜烟儿开走了，她这才拎着菜篮子往胡同里走。 　　她只顾着心里合计事儿，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汽车，秦戎坐在车中，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隔得有点儿距离，他看不清吴戈和小秋的细微表情，但眼睁睁看到吴戈抱起小秋，将她放在车上，小秋身体贴敷柔顺着，没有半点儿挣扎，甚至，他亲眼见着小秋的胳膊还搂住了吴戈的脖子…… 　　那样亲密的举动，他和小秋甚至都没有过。 　　得知小秋回京，他着急赶完了工作，兴匆匆连夜开车赶了回来，却没想到，竟意外目睹了这么一幕。 　　他的车子没有熄火，就那么停在路边，他的手脚冰冷，仿佛被冻僵了一般，连脑子都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旋：她本来喜欢的就是吴戈，当年吴戈上前线，小秋暴瘦到几乎脱了形，还有吴戈受伤眼睛失明，那么恶语相向，小秋却仍旧坚持每天过去给他理疗，累得气血两虚，身体差点儿垮了…… 　　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儿，再续前缘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的事情。倒是他，当了小偷儿，窃取了兄弟的感情，战战兢兢一番之后，终究是一场空。 　　看到那一幕，他竟然没有怒火，只有满心的伤痛和悲凉。 　　他痴呆呆在车子里坐了半天，等到有车经过，狂按喇叭，将他惊醒。他发动车子，却没有去卷棚胡同，更没有勇气去追究小秋和吴戈两人的去向，只默默地调转车头，回了自己申请的单身宿舍。 　　那两个人复合，大概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印衬之下，他是什么？他不过是个以卑劣手段窃取兄弟感情的小偷儿。与小秋相爱相伴一生，不过是他不切实际的奢望。 　　呵，没看见街道的大妈，看到吴戈小秋在一起，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说话，没有半点儿意样嘛！ 　　车子开动，小秋无力地靠在车座位里，叹息着道：“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咋还说风就是雨的！我自己的病还能不了解？不过是淋了雨受凉感冒，开个方子吃两副药就好了，哪里用着你这么慌手慌脚、兴师动众地去什么医院啊！二哥三哥不知道，听了信儿指不定怎么害怕呢！” 　　 　　第一千二十一章 　　 　　小秋的抗议，遇上吴戈这样的，就是典型的秀才遇上兵，只用两个字就给宣判了无效：“听话！” 　　有理说不清的小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被吴戈‘绑架’到总后医院，挂了急诊。 　　前前后后，小秋在总后医院里也混了六七年了，她还没办法将每个人都叫上名字来，但她这么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全院上下却没有不认识她的，一见她进来，值班的医生就笑了：“这不是小秋吗？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挂上急诊了？” 　　这位据说是极有天分的‘准医生’，打小儿拜了郑教授为师学习中医，早几年就跟着郑教授坐诊，给人看病了。考大学上了国内最好的京医大不说，还得了国内顶尖脑外科文教授的青眼，上赶着让她拜师没能如愿，却仍旧不改初心，几乎倾尽心力地教导培养，自己上手术次次带着不说，连最得意的大弟子也奉命全力提带这位小师妹，据说，大学二年级就在顶尖的脑外科手术中做助手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这位将来成就一名大医国手，几乎任何悬念。 　　就是当前，这位虽说本科还未毕业，但包括这位急诊科医生在内，真没有几个人在医术上敢轻视这个小姑娘。就这样的，突然挂号来看急诊，也难怪他惊讶了。 　　小秋看了吴戈一眼，无奈地耸耸肩，乖巧地在医生面前坐了，很配合地描述自己的症状、感受。 　　见小秋这般举动，再看她身后站着的黑煞神一样的青年，这位中年大夫也很乖觉地没有继续追问什么，仔细地询问了病情，认真地做了几项检查，等体温表拿出来，他看着体温表的刻度道：“是发低烧了，376℃，扁桃体稍微有点儿肿大，但问题不是太严重，根据你的描述，应该就是普通的感冒……这样，你是吃药片儿还是开方子吃中药？” 　　小秋前因后果交待的清楚，医生诊断也迅速，很快就做了诊断，只是说到治疗，还是很客气地询问小秋的意见。 　　小秋也撑不住笑了：“林老师太客气了……” 　　急诊医生没等小秋说完，就笑着将她的话打断道：“不是我客气，西医方面我也不敢说比你强，更别提中医了……其实，说句实话，这种普通的小感冒，开个简单的方子吃上两副，效果就很不错，而且，不会引发抗药性。抗感染的西药固然有所长，但耐药性的问题也不能忽略了呀。” 　　人家都这么说，小秋再说什么就太虚了，于是客客气气道谢，然后借了这位的笔和处方笺，开了个中药方子，因为小秋还没毕业，没有处方权，这方子交待给吴戈，让他先拿到中医科去找人签了字，然后再去药房取药。 　　吴戈自始至终没觉得自己的多事儿，留小秋在急诊科等着，他拿着方子签字取药，不到半个小时就拎着药转了回来，接了小秋，这才告辞离开医院。 　　车子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肚子骨碌碌的叫声特别清晰。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小秋也不会脸红，索性揉着肚子道：“让你这一通折腾，我到这会儿还没吃早饭……二哥一早就去买羊头火烧和焦圈儿，你快送我回去吧。” 　　吴戈却冷着脸，一句话就给小秋否了：“羊肉性温，你感冒了不能吃羊肉，焦圈儿是油炸的也不能吃……” 　　小秋听得郁闷，正想开口，却听吴戈又道：“西门外开了一家港式餐厅，卖正宗的港式早茶，他们的点心和粥都不错，而且比较清淡，我们去尝尝？” 　　见小秋犹豫，吴戈又道：“就是能吃，羊肉火烧和焦圈儿也是刚出锅才好吃，这会儿回去早就冷了，根本没法吃了。” 　　说着话，也不等小秋再发表意见，方向盘一转，直接往港式餐厅方向去了。 　　这个臭小子，就是这么霸道！ 　　小秋暗暗嘀咕了一句，也没坚持……和这个霸王没法讲理，所幸他也只是请她吃早茶，并不是做什么无礼之事，她也没必要跟他较真儿，平白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不得不说，吴戈还是很了解小秋的，港式餐厅的早茶，上百种点心几十种粥品饮料，真真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而且，选材用料讲究、美味可口，小秋吃的开心，自然将吴戈那一点点不讲理和霸道也丢开了手。 　　小秋胃口小，尝了三四样点心，又喝了一份粥，已经有些撑了。点的甜品根本吃不下了，只好打包带了回来。 　　等他们回到家，成江成河已经去了公司，只剩下秋芬嫂子在洗几个人换下的衣服，见吴戈陪着小秋进门，就连忙接了吴戈手中的药去煎。 　　“刚刚戎哥儿打电话来了，说他今天就回来，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晚上就过来吃饭。”秋芬嫂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临进厨房门又转回头来交待，“你去看病的事儿我没跟他提，他若是在路上，知道你生病，怕又得急坏了。” 　　“嗯，本就是小感冒，没必要让他跟着担心。”小秋笑着点头答应着，又叮嘱道，“嫂子，你待会儿去买几条长鱼，晚上秦戎回来，咱们做长鱼面，他爱吃那个。” 　　大概是早上清理了砖头石块，大青花恢复了一些，小秋吃早饭时就感觉病好了许多，吃过饭，都觉得基本上没什么不适了。 　　偏偏吴戈还牢牢记着医生说的注意事项，立刻提醒道：“你嗓子有炎症，不好吃腥发之物。” 　　小秋简直是气急而笑：“黄鳝虽然是水生，却并无寒滞之弊，还能补血、消炎、清毒，颇适合病人食疗呢。” 　　吴戈尴尬地挠挠头，憨笑道：“……还是你懂得多。那什么，晚上吃长鱼面，那中午吃三鲜饺子吧？……好久没了。你休息，让秋芬嫂子包就好，秋芬嫂子得了你的真传，调的馅儿也很好吃呀。” 　　 　　第一千二十二章 　　说了几句话，小秋撇下吴戈，自己进屋休息，其实是去看看清理过后的大青花的状况。 　　还好，清理过后的大青花状态好了些，虽然还是不怎么理人，但至少感觉上没有那么虚弱了。 　　自觉感冒并不严重，小秋也没找大青花给治疗，看过大青花的状况后，简单洗漱一下，换了一套在家里穿的宽松衣裤，重新走出来，秋芬嫂子已经快手快脚地把药熬上了，小秋走过去，接了她继续熬药，替着秋芬嫂子去买菜，准备中午的三鲜馅儿饺子，还有晚饭的长鱼面。 　　秋芬嫂子一走，吴戈就走到小秋身边蹲下：“屋檐下风最冲，你去屋里歇着，我来熬药。” 　　小秋斜睨了他两眼：“你会吗？” 　　吴戈咧着嘴笑：“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呀。你去屋里，隔着窗子指挥，我保证你指哪儿打哪儿，绝对违抗命令。” 　　小秋挑剔的目光看着他：“你这样的，就算人常说的兵痞子吧？” 　　吴戈神色一正，严肃道：“怎么会？我可是哥命军人！” 　　小秋噎了一下，指着炉子上的药铫子，道：“过五分钟，倒出第一回；再加两碗水，烧开十分钟，过滤药汁。” 　　说完，看着吴戈，听他复述了一遍，这才转身进门。 　　吴戈目送着小秋进门，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着炉火明灭，垂下眼，掩下眼中浓重的苦涩。 　　没多会儿，秋芬嫂子和好了面，也调好了馅料，小秋也已经喝了药，休息了十几分钟。见秋芬嫂子把面和馅料挪到屋里来，小秋也洗洗手过来包饺子。 　　吴戈涮好药铫子，回头看见小秋就匆匆过去拦着：“你病着呢，哪里用着你动手，你在沙发上歇会儿，睡不着就看着我和嫂子包……放心，我在部队里没少帮炊事班包饺子……” 　　吴戈高高大大一个人，浑身上下的线条，无一不冷硬，穿了小秋的嫩黄色碎花围裙，就好像给一只黑豹戴了花儿，搭配太过对立冲撞，甚至充满了不和谐的滑稽感，秋芬嫂子和小秋忍不住笑，吴戈却丝毫没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咧着嘴转着身子给两个人看，直逗得小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我包的饺子？咋样，我没吹牛吧？”吴戈一脸灿笑，咧着嘴巴，蒲扇般的大手捧着一只小巧的元宝模样的饺子过来，给小秋看。 　　看着他举重若轻，身体僵硬紧张的样子，刚刚止住笑的小秋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回，没等笑容绽开，泪水就先从眼角溢出来。她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摇着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底某一处，就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横冲直撞的人，给惹得软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他向来粗心大意、肆意潇洒，什么时候愿意做饭，甚至会包饺子了？！ 　　“哎，你觉得不好看？不好也别生气，我再跟秋芬嫂子学……哎，你别哭啊，我手笨……我再去学……”吴戈一看小秋抹眼泪，下意识地想伸手给小秋抹泪，却在眼看碰到小秋的时候，才察觉到了自己两只手都沾满了面粉，其中一只手还捧着之前的那只饺子，已经被他慌乱中捏烂，黏糊糊粘在手心中……他又慌乱缩手，想擦没法擦想扔没出扔，只能扎着两只手，语言破碎混乱地先哄小秋。 　　“没事儿……我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哎唷，你不说包饺子，还不赶紧去？中午还吃不吃了？……你别在我眼前晃，你这幅模样，站在眼前，我就忍不住……笑……” 　　小秋心烦意乱地撵着吴戈，见他不动，干脆动手推着松树般昂扬挺拔的男子，一路推远，直把他推回包饺子的秋芬嫂子身边去。 　　她狂笑了一场，笑得头昏，用力推着吴戈，都没有注意到门口，秦戎捧着两只饭盒僵在那里，脸上的笑好像瞬间冷冻了一般，凝固而僵硬。 　　“哎，戎子回来了？”吴戈第一个看到了门口的秦戎，目光一凝，然后扬起一片笑来招呼。 　　小秋也停住了动作，缩回手，转身看向门口。 　　临近中午的阳光太强，她的眼睛又刚刚流过泪，猛地迎上门口射进来的强光很刺目，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片刻才适应了强烈的光线，看着站在门口剪影般的身影，缓缓扯开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不说晚上才回来？从秦戎出差的北部山区赶回城，最少也得三个多四个小时，照这个时间，秦戎大概是一大早就往回赶了吧。 　　只是，这话在小秋心中，她没有说出来。本来是自然的，带着关心的话，听在秦戎耳朵中，却变了味道。 　　特别是，他清晰地看着小秋笑容灿烂地转回头，然后笑容凝固，眼睛在看见他后眯了一会儿，才重新调整好表情，恢复了笑容。只是，这时的笑容淡淡的，远不如之前那般灿烂、浓烈、发自内心。 　　他满心懊恼，甚至带着些恼怒，恼怒的不是别人，却是他自己，他恼怒自己干嘛看得那么清楚，以至于，他再无法自欺欺人！ 　　他捏着饭盒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因为用力，指尖儿失了血色，透出生生的白。他唇角习惯挂着的微笑凝固一瞬后，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只不过，那加深的笑容，还有他黑湛湛的眼睛中，都透出一抹他无法掩饰，也没想过掩饰的伤痛。 　　“……”他终于张开嘴，却只是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秦戎，你拿的什么？专程带回来的？”小秋察觉到了秦戎的些许异样，但头昏昏的她，只以为秦戎是赶路累了，没有多想，迎上一步，拉住秦戎的胳膊将他带进屋门，一边笑着询问。 　　 　　第一千二十三章 　　“嗯。”秦戎微侧着头看着笑容嫣然的小秋，将手中的饭盒托了托，却没有递给小秋，只道，“那边的胡二麻酱烧饼，看着没什么特别，但味道却极好。每天就做二百个，多一个不做，天天不到晌午就能卖完……我买几个回来给你……你们尝尝。刚出炉的热烧饼最好，放冷之后，味道大概……” 　　小秋眼睛亮亮的，最简单的东西做好了才最难。能让秦戎这么夸赞、大老远带回来的，指定是盛名不虚的。 　　再说，即便东西一般，秦戎想着她，大老远带回来这份心也极难得了。 　　是以，不容秦戎再解释什么，她就笑着道：“这不是难事儿，咱们把烤炉的火生起来，回炉烤一下，不就是新鲜出炉的？刚刚让秋芬嫂子买了只鸡，正想着下午生炉子做叫花鸡，咱们这会儿把炉子生起来，正好提前把鸡埋进炉灰中，叫花鸡要小火烤、余火焖，多焖会儿，软烂一些才更好吃……” 　　说着，小秋挽了秦戎的手臂就往外走，去取烤炉子生火。 　　没等她走出房门，吴戈就在后边提醒道：“你还发烧呢！” 　　秦戎和小秋的脚步同时顿住，秦戎微皱着眉头看向小秋，问：“你发烧？病了？” 　　说着，手自然地抬起来，放在小秋脑门儿上。触手的肌肤并不热，甚至微微有些凉……并没有发烧！ 　　小秋自觉也没了早上的不舒服，那种背后隐隐的发冷感觉也在吃药后消失了。是以，一看秦戎伸手试体温，她就笑了：“早上有点儿发烧，不过，刚才吃了药，已经降下去了。” 　　吴戈看秦戎皱着眉头，心中虽然不喜两人的亲密，但也不想小秋被误会，接话道：“早上去医院试的体温是376℃，低烧，拿了中药，吃了一个多小时了，想必是起效了。” 　　秋芬嫂子也笑着道：“可不，小秋大夫开的方子可管用了，我春天感冒了一回，也是喝了一副药，就大好了。” 　　说完，又自顾自笑着解释了一句：“咱们街坊四邻没少找小秋救急看病，大家伙儿早就认可了她的医术，说起话来，都称呼小秋大夫呐！” 　　吴戈秦戎上中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往卷棚胡同这边来，与胡同里的各家人也算熟悉，不过，自从吴戈入了伍，来的次数就骤然少了。秦戎虽说还经常来，但次数也少了，倒是真没到过‘小秋大夫’这个称呼。 　　是以，一听秋芬嫂子这么说，两个人的目光就一起落在小秋身上。 　　小秋倒是没觉得如何，她在医院实习多年，病房、门诊没少接触病人，被人称为‘大夫’，也早就习惯了。 　　吴戈笑道：“小秋的本事，也当得起一声‘大夫’了。”他说的自然是自己视力恢复的事情。 　　秦戎却莫名觉得吴戈看着小秋的目光刺心，下意识地反驳道：“她还没毕业，什么本事不本事的，不过是街坊邻里的玩笑话罢了。” 　　这话一出，小秋还没怎样，吴戈的脸色就倏地冷了下来，盯着秦戎冷笑道：“医术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用不着你这么随意贬低吧！” 　　秦戎话说出口也立刻知道错了，但吴戈这么毫不留情地驳斥回来，他实在拉不下脸来认错，加之心中有刺，羞恼之下，脱口道；“我没说小秋丢人……你这是挑拨我们两个的关系吗？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两个好？” 　　本来站在他身边的小秋，前头几句都没插上嘴，可到这里，却实在忍不住了，松开秦戎的胳膊，道：“你这话就过分了，吴戈又没说什么……” 　　秦戎的目光从空荡荡的胳膊上转上来，对上小秋的目光，直盯进她的眼底：“他在你的眼中，怎么都不会错是不是？” 　　“没有……”小秋一听这话味道都不对了，连忙想着开口解释。 　　秦戎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目光由小秋转到吴戈，深深地盯了吴戈一眼，无声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秋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只是，她的步子小的多，她刚走出廊檐，秦戎就已经出了大门，她眼睁睁看着大门被秦戎关上，隔绝了视线。 　　小秋一只脚站在台阶下，一只脚还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关闭的大门，只觉得满心无力。 　　秦戎太敏感……总是这样无端怀疑，实在是让人无奈，心太累。 　　吴戈落后两步跟了出来，眼见着小秋的肩头一下子那么垮了下来……真是心疼难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他的脚步只是一顿，就越过小秋，快步冲出去大门。 　　秋芬嫂子这时才扎着两手面走了出来，看见只剩下小秋一个，也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劝道：“你刚退了烧，可不能站在廊檐下吹风，还是进屋吧……小年轻的火气大，一会儿想过来，就又好了。” 　　小秋默默地点点头，跟着秋芬嫂子进屋，洗把手帮着包饺子。 　　她能包饺子，远比自己进屋憋着更好，秋芬嫂子也没劝阻，反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邻里街坊的趣事，渐渐地看着小秋脸色缓和了些，才暗暗松了口气。 　　吴戈追出大门，追到胡同口，就见秦戎坐在他的车上，也没发动车子，倒好像是等着谁似的。 　　他停顿了一下，放缓脚步，慢慢走了过去。边走，边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走到车门边，他才将烟拿下来，低着头弹了弹烟灰，又吸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口烟气，道：“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车窗玻璃是放着的，秦戎猛地回头瞪着吴戈，目光恼怒：“没有你挑拨，我们本来很好……” 　　“呵……”吴戈不气反笑，笑过之后，歪头斜睨着秦戎，满是嘲讽道，“我挑拨？我要是挑拨，之前就不会放手。明明是你自己懦弱！” 　　秦戎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几下，竟没能说来。 　　吴戈毫不客气，继续道：“你怎样我不管，可你不该胡乱猜疑小秋，更不应该对她乱发脾气！我跟出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若是不知道珍惜，我就会出手，将她抢回来，由我来好好呵护。” 　　 　　第一千二十四章 　　秦戎开车走了好大一会儿，吴戈还站在胡同口，脸色阴沉的难看至极。 　　“哎，戎子呐？……那啥，没追上他就回去嘛，家里的饺子煮好了，等着你回去吃呢！……戎子就是年轻人意气用事，你别当真，说不得三两天，想过来就好了……”秋芬嫂子寻了出来，见只有吴戈一个人站在胡同口，少不得又劝上几句。 　　吴戈回头瞅着一脸担心的秋芬嫂子，这倒是个忠心的，这一番话看似劝他，其实都是为了小秋丫头……她是怕他们真恼了，小秋夹在当间儿为难吧？当然了，秋芬嫂子言语中明显替秦戎解脱的意思，吴戈自然听得清楚，却并不以为意。 　　她替秦戎解脱，不过是因着秦戎是小秋的男朋友。若是换了他，她一样会替他说话……吧？ 　　“……你说对不对啊？戈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秋芬嫂子长篇大论地絮叨着，一直走到大门口也没得到吴戈一声回应，一回头就看见他发愣呢，脚步慢吞吞地跟着自己……感情，自己说半天，这小子一句没听进去？ 　　“啊……听到了，都听到了。嘿嘿，嫂子说得太对了，就是小年轻不懂事儿……唉，戎子平常看着没这么小气呀，今儿这脾气发作的……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吴戈一脸苦恼地抓抓头发，满心替兄弟着想的模样。 　　秋芬嫂子瞄了他一眼，也就将心里那一点点疑惑丢开了，心里很明白，那位怕是醋了，可这话不好说，只能叹着气道：“小年轻嘛，谁知道是不是在外边遇上了啥不痛快的事儿……行了，行了，进了门就别提这茬儿了，哄着小秋高兴了，好好吃了饭休息休息去……她可是还病着呢！” 　　平常，看着秦戎那小子待小秋那么细心周到体贴的，可今儿听到小秋病了，却半点儿关心，还疑心作假……这还没进门儿呢，就使这种脾气……唉！ 　　秋芬嫂子暗暗叹着气，跟着吴戈一起进了门，小秋正捏着醋壶往小碟子里倒醋，看见两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问：“秋芬嫂子香油、辣油都要，戈子只要蒜泥，不要油，对不？” 　　看着一脸笑容的小秋，吴戈莫名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他猛地转回头，深深吸了口气，才夸张地眨着眼睛道：“哎，今儿这是咋地了，一进门儿就眯了眼……嫂子，我这两天正有功夫，你看啥时候有空，我帮着你把顶棚扫一扫，这进门就落灰眯眼的可不行。” 　　“你个臭小子，这是嫌嫂子不勤快啦？我知道你们回来，前儿刚刚打扫了一遍，上上下下，除了老鼠窟窿没扫到，每个犄角旮旯都没落下的……咦，咋就落灰眯眼了呢？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秋芬嫂子一边扎着手仰着头看着干干净净的顶棚，一遍絮叨着。 　　吴戈哪里肯让她吹，连忙摆着手，几步跑到桌子前坐了，对着小秋笑得灿烂生辉的：“对，对，我只要蒜泥，不要油……唔，这馅儿调的，真是好吃，我想这味儿可是想了一年了……” 　　三个人仿佛都忘记了秦戎回来那场不愉快，连秦戎带回来的烧饼也没再提，更没人生烤炉，三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三峡馅儿饺子，吴戈盯着小秋吃，怕她吃不下，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可看着小秋吃了十二三个饺子，还不停下的时候，他又有些担心了，亲自端了一碗饺子汤送到小秋面前，“喝口汤，原汤化原食儿，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小秋没有多说什么，笑了笑，捧起饺子汤，一小口一小口喝了半碗，放下碗就起身：“我吃饱了，我回屋休息会儿，你们继续吃，戈子，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儿。” 　　吴戈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只是他还没开口，小秋就三步两步地进了西侧间…… 　　若是往年，吴戈也就毫不犹豫地跟进去了，那时候，他们毕竟都小，何况，那时候两人心中没有芥蒂，也没有什么顾虑。如今……秦戎可是刚刚发作了一顿走了。 　　他的脚要抬起来，却又顿住，转头看向秋芬嫂子。 　　秋芬嫂子很满意吴戈的‘知礼’，点点头，脚步匆匆跟着小秋进了里屋，片刻功夫，就又退了出来，对吴戈摇摇头，低声道：“不用担心了，她就是累了……毕竟病着呢，说是昨晚也没睡好，困得支撑不住了。” 　　说完，又让着吴戈继续吃饺子，说是小秋叮嘱的，让吴戈多吃点儿。 　　得了这话，吴戈虽然已经没了食欲，却还是退回来坐下，继续将自己碗里和小秋碗里的饺子都吃完了，然后，帮着秋芬嫂子将碗筷收拾了，这才悄声离开。 　　小秋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睡了一觉就起来，面色如常，说笑如常，看不出丝毫不愉快、有心事来了。 　　难得没有任务，吴戈出去转了一圈儿，就拎着一篓子六月黄回来了。 　　小秋一见青壳白肚皮的大蟹子，登时欢喜起来，一事不烦二主，干脆毫不客气地指使着吴戈将一只只大蟹子去井边儿刷洗干净了，亲手挑了四五只放进小坛子里，倒了熬好的黄酒腌料进去，要吃醉蟹。 　　剩下的，统统拿了交给秋芬嫂子，上笼屉蒸。 　　正热热闹闹张罗着呢，成江打电话回来，说是乔西和金笛回京了，他接了她们一起回家吃饭。 　　“正好，正好，今晚有肥蟹子吃！”小秋高兴地连连拍手，回头让吴戈下地窖取出一坛子桂花酒来。 　　“蟹子性寒，桂花性温，这两个搭配刚刚好。”小秋揭开酒封，吸着鼻子闻着酒香，一边砸着嘴儿一边念叨。 　　“你还吃药呢……”吃药不能喝酒，这是常识。吴戈有些不识时务地出声提醒。 　　小秋脸上的笑凝了一瞬，转回头，对着吴戈讨好地笑笑，讨价还价：“我就喝一杯，这么好的蟹子，太寒，喝一杯酒驱寒，要不然，难道让我干看着？……就一杯？” 　　说到后边，小秋一脸委屈地看着吴戈，看得他心疼的一抽一抽，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第一千二十五章 　　“这是演的哪出儿？”一声怪叫从大门口传过来，小秋和吴戈一起回头看过去，就见从大门外走进来一群人，除了报过饭的成江乔西金笛，居然还有乔北，还带着他女朋友叶梓，还有叶梓的闺蜜林娅。 　　而在这几个人身后，秦戎和成河抬着一只柳条筐子走过来，成河茫然地问：“你们不进去，都堵在门口干嘛呢？” 　　说着话，毫不客气地抬手拨开门口的几个人，抬着筐进了门，一边向小秋招呼：“秋儿，快来看，哥哥给你淘换了啥好东西！” 　　小秋顺着他的话看向要两个人抬的大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什么东西用这么大筐……” 　　这个季节，夏末秋初，正是各种瓜果集中大量上市的时候……葡萄家里就有；西瓜不值什么，算不上好东西；苹果、梨、柿子这些都还早，最起码还要一个半月…… 　　小秋心思飞转着，倒也没为难自己，猜不出，干脆走过去，把着筐往里一看，看到筐子里盖的不是干草、不是青草，居然是水草……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猜错方向了，筐子里装的不是水果，应该是水产。 　　能让两个人抬，还用大筐装的，螃蟹肯定不是了，那就是大鱼……她伸手将表面覆盖的一层水草拨开，果然，银白色的鱼身就露了出来。 　　“好大的鱼啊！”金笛和乔西已经凑了过来，水草一拨开，金笛先出了声。 　　“哈哈，怎么样？这么大的鱼，可不常见吧？晌午戎子听说郊区有个水库维修，要排水，那么大的水库，常年不干的，指定有大鱼。我们俩开车过去，还真猜对了，捞上来的大鱼十几二十斤的都太平常，还有一条五十多斤的，我们寻思着，买回来也吃不了，就要了两条小一点儿的，不过，一条也有二十多小三十斤了。” 　　小秋也觉得惊喜，点点头，看着成河问：“你们给吴奶奶送回去了吗？她老人家喜欢河鲜，这么大的鱼，炖汤、团丸子都是极好的。” 　　秦戎看着她笑靥如花，却偏偏不看他，心中尴尬又愧疚，更多的是自责。 　　“已经送回去了。”不过，他还是抢着回答了小秋的问题。 　　小秋却没有理会他，转而招呼叶梓和林娅：“你们两个真是有口福，难得来一趟，就得了这么大的鱼，今晚，我们索性尽着这条鱼吃……” 　　招呼了一群人进门，乔西和金笛常来常往，小秋都不拿她们做客人了，指使着这两个替她招呼着林娅和叶梓。 　　秦戎正要努力表现，主动接了杀鱼的活儿。这活儿谁也没和他争，不说号称‘鱼鹰子’的成江成河哥俩，就是秋芬嫂子，也进厨房准备其他配菜了，有志一同地躲得秦戎远远的。 　　乔北倒是没着急躲开，还乐不得地凑到井边儿，看热闹呢。 　　“啧啧，你这副模样要让你们学校的女生看见，还不掉落一地眼珠子……这哪里还有半点儿高贵冷漠的王子范儿……” 　　秦戎正刮鱼鳞呢，一下子‘不小心’，飞起一蓬鱼鳞，鱼鳞血水飞溅起来，乔北慌忙着躲都没能躲开，只扯着腥气扑鼻的衣襟和裤子，欲哭无泪。 　　“啊，啊，这……你小子心太黑了，这是赤果果的打击报复！” 　　秦戎连看都懒得看这个夯货一眼，手底下动作干净利落地剖开鱼腹，清除内脏鱼鳃，满手沾的都是血。 　　乔北咋呼一会儿，见秦戎不理会，还有些忿忿，扯着裤管想往前凑，却不防备秦戎扎着血淋淋的一只手转过身来，差点儿抹他一身。 　　“哎哟，你的手！” 　　看着乔北动作利落无比地跳开去，秦戎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沾一身血，就离远点儿。” 　　说着话，抓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只小盆子，将摘出来的鱼肠鱼肚放进去，然后开始动手分割鱼头鱼身…… 　　乔北想看笑话儿，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笑话儿，忿忿不平，却又无处说理，只能郁闷无比、气恼无限，又灰溜溜地逃开去。 　　没了嗡嗡叫的苍蝇，秦戎心情好了不少，手下不停，麻利地把鱼头切下来，正要动手剔鱼肉，就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 　　吴戈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剔鱼肉，我剁鱼茸……等会儿，做鱼丸儿的活还得你来。” 　　杀鱼就是脏一点儿，其实不怎么累，累的是剁鱼茸和给鱼茸打上劲儿，打到鱼茸起胶，做出来的鱼丸儿才会弹牙爽口。这个过程一要有耐心，二就要费力气，剁鱼茸累，给鱼茸打起胶更累，需要顺时针一个方向不间断地打……这么大一条鱼，打完了，估计胳膊都要肿两天了。 　　秦戎将两大片鱼肉剔下来，交给旁边等待的吴戈，然后，扎着血淋淋的两只手看着吴戈挥刀将鱼皮剔除，又剔出最嫩的一部分，切成薄薄的半透明的片儿，秦戎了解，这是做鱼生的。剩下的鱼肉，才有条不紊地切片切碎，然后翻转刀背慢慢地剁成鱼茸…… 　　看着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带着点儿气定神闲的吴戈，秦戎一时有些愣怔住了。之前，他一直是毛糙、急躁的性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这么沉得出气了？ 　　“怎么，发现我比你帅很多了？”吴戈仿佛后脑勺生了眼睛，淡淡地调侃了一句，然后，指指杀鱼弄得血水、鱼鳞，一地狼藉道，“你不会想着留给别人打扫吧？这东西不赶紧处理了，一会儿，院子里就得落满苍蝇了。” 　　秦戎被吴戈一句调侃，唤回心神，连忙动手开始清理战场。 　　只是，手底下的动作莫名地不顺利，先是刀掉落了，差点儿斩到自己的脚，接着又是被溅起的血水扑了一腿，半只裤管都污了…… 　　 　　第一千二十六章 　　这天晚上的全鱼宴办得极好，菜好酒好气氛好，真正的宾主尽欢。 　　只除了秦戎一个人比较尴尬、比较郁闷，小秋自始至终笑容没断，却也自始至终没理会他。她没有半点儿不自然和尴尬，该说说该笑笑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将他这个人完全忽略了，就仿佛没他一样。 　　众人说笑玩闹到尽兴，九点多钟，才带着酒意，各自散了。 　　秦戎落在后边，原本想和小秋说几句话，却不想乔西、金笛两个没眼色地留宿了，跟在小秋身边，没有半点儿离开的意思，秦戎无法，只能郁闷地离开。 　　吴戈瞄着秦戎，看他告辞，他也才跟着离开，临出门还不忘低声嘱咐小秋：“你晚饭没怎么吃，待会儿喝点儿粥……我刚才让秋芬嫂子熬了，差不多快好了。” 　　把这些人都送走，众人帮着秋芬嫂子收拾了，冲了凉，还没有睡意，就坐在院子里说话乘凉。 　　乔西找个借口进了厨房，才知道，中午发生的事情。 　　“……戎哥儿多好的脾气性格，就是看见吴戈和小秋站一起，想岔了。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和成江商议商议，看看是不是找秦戎说一说，帮他们调和一下，可别闹恼了，影响了两个人的感情。” 　　秋芬嫂子看着小秋一晚上冷淡，秦戎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心下不忍，忍不住向乔西提议，想着这位是小秋最要好的小姐妹，又是小秋未过门的二堂嫂，和秦戎又是一块儿长大的，居中调停最好不过了。 　　乔西却只是听着，并没有答应：“这事儿我知道了，等我和成江说一说，商量商量再说……嫂子别担心了，秦戎对小秋好不是一年两年了，不会为着这么点儿事儿真恼了。”她认为吧，这事儿关键还是看小秋的意思。 　　等乔西把秦戎小秋的事情跟成江说了，又说了秋芬嫂子的意见，“……我觉得，这事儿还得看小秋的意思，戎子都喜欢了小秋那么多年了，指定没什么事儿……” 　　成江却轻轻地摇摇头，道：“这事儿不在小秋。” 　　“啊？秦戎还能真恼了？他舍得吗？”乔西很意外，接连抛出几个疑问。 　　成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怎么没恼，不是已经甩脸子发脾气了？这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的意思是说，这事儿的根源在秦戎的心里，他有心结……大概觉得自己和小秋走到一起，是趁了吴戈眼睛失明之机，甚至，他认为小秋对吴戈仍旧有感情……” 　　成江掰开揉碎了这么一说，乔西也就明白过来了，她一脸惊愕，大睁着眼睛道：“他若真存了这个心，那以后见不得小秋和吴戈来往，甚至说句话，他都能想多了？！” 　　成江叹口气，点点头，一边皱着眉头琢磨：心结已结，又岂是那么容易解开的？若是秦戎这心结解不开，以后小秋真跟了他，两个人这日子只怕也过不好。 　　毕竟，吴戈不是旁人，小秋不可能不和他见面，甚至不可能不来往。 　　沉吟良久，成江也没给乔西一个明确的答复，只叮嘱她：“这事儿先看看，看看再说。” 　　事关小秋一辈子的幸福，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这事儿还得好好琢磨琢磨，好好观察观察，甚至摸摸涉事几个人的心思，然后，才能，也只能给小秋提建议。 　　乔西倒是有一句没有说错，这毕竟是小秋的事情，还是得看她的意思，最后也只能由她自己拿主意，做决定。 　　秦戎也就出差回来，能有一天稍微松散点儿，转天就又被工作拘了去，从早忙到晚，等好不容易忙完，想着去一趟卷棚胡同的时候，却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等他过去小秋早睡下了，他自然不能再去打扰。 　　他这一忙就没了个早晚，其中三天里至少有一天还要开夜车加班，根本没有时间到卷棚胡同来。 　　小秋倒是毫不在意，似乎那天的不愉快也不记得了，第二天一早开始，也重新回到医院实习。郑秋实这边主要是跟着坐诊，郑秋实这身份，一个星期也就两个半天的门诊。倒是文帧栎教授那边，小秋跟的时间比较多，每周三次跟着文教授查房，旁听专家会诊，再就是跟手术。 　　她已经从观摩，开始做助手了，当然，是比较靠后的，帮着准备准备手术器械什么的，但就是这样，也已经让医院里实习的师兄师姐们眼红不已了。她不过大三，那些师兄师姐们最次也是本科毕业实习，却仅限于观摩……而且，文教授和赖师兄这种等级的脑外科手术，观摩名额也是极有限的。试想啊，一群大五临近毕业、甚至是研一研二的学生，还在为了一个观摩名额明争暗斗，一个大三的小师妹却能一回不落地跟手术，甚至已经做上了助理……这其中的巨大差距，怎么可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还好，小秋自己争气，跟手术从没出现过失误，临床知识经验上，就是研究生师兄师姐们，也多有不如……超级学霸强力碾压，加上文教授赖师兄的强力回护，那些人即便羡慕嫉妒，也只敢在心里，表面上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吴戈这个暑假闲的很，倒是没硬往小秋面前凑，而是去了公司，将各处的小关节小弊病整顿了一番……早晚也会到卷棚胡同来坐坐，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 　　这种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八月底，他就重新回了学校，过上了半封闭的生活。 　　小秋也即将开学，进入大学四年级。 　　连着忙了十来天，秦戎也终于有了半天空，早早地来到卷棚胡同。 　　第一千二十七章 　　每逢开学，他们都会惯例聚一次，吃吃喝喝，欢笑玩闹，怀念一下飞逝的美好假期，然后，收敛心性，准备迎接新学期的学习生活。 　　虽然秦戎和乔北毕业了，但增加了成河和小夏，面临开学的人数倒是没少，加上毕了业的仍旧过来凑热闹，小聚会倒是眼看着一年比一年热闹了。 　　地点是固定在卷棚胡同，没有长辈看着，大家都比较放松。 　　今年，乔西和金笛早早地就嘀咕着，抓了成江成河做苦力，一大早就开车出城，直奔西郊的卢沟桥。 　　秦戎到卷棚胡同时，小秋跟了乔西成江几个去了卢沟桥，家里只有秋芬嫂子一个人，在准备着晚上要用要吃的。 　　看到秦戎进来，秋芬嫂子愕然了一下，连忙热情招呼着，问他喝水，又张罗着让他吃瓜果。 　　秦戎被秋芬嫂子的热情闹得有些不自在，摆摆手道：“嫂子不用管我，我自己就可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秋芬嫂子恍然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去城西了，说是买了什么好东西，要开车去拉回来。还说顺路去趟葡萄园，摘点儿葡萄回来……哦，他们一早就出了门，大概是想着早去早回，就没给你说……” 　　秋芬嫂子大概怕秦戎多想，说着话又替小秋等人圆了一句，却反而让秦戎脸上的尴尬掩不住地浮了上来。 　　他略显僵硬地笑了笑，道：“大概是没想到我能早回来吧……呵呵，连着忙了这些天，连我都没敢想今天能挪出半天时间来……要不然，我也提前打个电话回来了。” 　　说着话，他将拿来的一箱零食送进屋，转出来，就来帮秋芬嫂子的忙。 　　秋芬嫂子说得倒是没错，秦戎吃过午饭来的，帮着秋芬嫂子忙乎了不到两个小时，半下午功夫，小秋乔西一群人就开着车回来了。 　　八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秋高气爽的味道，但中午跑去郊外，一个个还是热得脸颊泛红，进门喝水、洗漱，然后一起动手支烤炉、上锅子…… 　　一直忙乱到日头西沉、暮色四垂，才算齐备了。桌子上的锅子里白汤翻滚的是手抓羊肉，旁边空地上架子上滋滋冒油的则是金黄的烤羊，满院子飘香。 　　乔北带着叶梓林娅也顺着香味儿进了门，一进门乔北就嚷嚷：“今儿个真是大气啊，这架势，跟到了草原上也没两样了。” 　　乔北带了一只烤鸭过来，林娅则带了一瓶葡萄酒，大家热闹寒暄着，宋秀程带着妻儿和宋秀菊进了门，一起来的还有宋秀程的同学成渝。 　　小秋瞅着和宋秀菊并肩走在一起的成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看来，这位成渝同学的水磨工夫终于见了成效。 　　秦戎先是帮着秋芬嫂子忙乎，等小秋回来，又帮着弄锅子、支烤架，忙到这会儿还没抬头。 　　宋秀程进门只是客气了一句：“今天戎子的手艺呀！” 　　秦戎从烤架前抬起头，隔着烟火缭绕笑笑：“买回来的半成品，加热一下就好，不敢居功。” 　　成渝倒是挺有眼力见儿，进门挽了袖子就上来帮忙，从秦戎手中接过扇子，给烤架的炭火扇着风，一边笑：“我手笨，也就能干这个活儿。” 　　宋秀程毫不客气道：“知道自己笨，就好好跟着学学。” 　　成渝倒是很谦虚地连连点头答应着，只不过，没等他学，秦戎就笑了：“别扇了，烤的差不多，让炭火慢慢烘着就够了，火太大了就焦了。” 　　好家伙，这位扇扇子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吧，扇的火苗老高，这架势，不是烤羊，是给羊毁尸灭迹呢吧！ 　　小秋接着舅妈和小姨，逗弄了一回小齐齐。这小家伙会走路了，一刻也闲不住，被成河接过去，到葡萄架底下摘葡萄去了，刘芳芳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其他人三五成群地说笑着、忙活着，宋秀菊给小秋带了一块布料，进了房间，小秋逗开看，一边用手摸着，一边欢喜道：“这块花绡质地好，花色也漂亮，我正想做条长袖裙子，这块面料太合适了。” 　　又问是哪儿买的，她在京城百货可没见着这么好的料子。 　　宋秀菊略带些不好意思，道：“成渝出差去了趟苏杭，还有这个，”说着，从包里又拿出几块手帕大小的苏绣来，“来回路上不好带，他没买装好的，你眼光好，自己看着搭配个框儿吧。” 　　宋秀菊拿出来的是四块苏绣花鸟小品，图样简单，却素雅灵动鲜活，绣工也很不错，小秋看得爱不释手，比做裙子的布料还喜欢，连声赞叹了一回，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回头问宋秀菊：“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一共花了多少钱？” 　　宋秀菊拦住小秋拿钱，微微扭捏道：“不用，不用，我给他了。”不过给的不是钱，只不过，这些细节，宋秀菊就不打算说了。 　　有裴文钧那一场，小秋一直担心宋秀菊走不出来，或者再犯了糊涂。好在，成渝的家庭背景、人品性格，有宋秀程看着，不会太走调。至于两个人的相处，宋秀菊性格温婉，应该不会成问题了。 　　瞅着没人，小秋低低地问了宋秀菊两句，宋秀菊只说挺好，没有多说，笑容却溢满了脸，看得出是真的放下裴文钧，小秋也就放了心。 　　喷香酥烂的手抓羊肉，焦香浓郁的烤羊、烤鸭，还有各色冷盘凉拌、瓜果美酒，众人吃得尽兴、喝得满足。 　　正热闹着呢，大门响动，一身军装的吴戈抱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嘿，就知道你们热闹，可不能偏了我……看看，我带什么来了！” 　　吴戈带来的竟然是一套家庭音响，他一声招呼，成江成河乔北几个跑上去，七手八脚地一阵忙乎，不过十几分钟，就把电视机搬到了院子里，把音响也接好了，按下播放键，震耳欲聋的音乐就响了起来。 　　小秋一手捂着耳朵，冲上去，将音量调小了一多半，瞪着吴戈道：“开这么大，不怕邻居们找上门啊！” 　　仿佛为了证明她这话，隔壁院子的人高声叫：“那边做啥呢？咋地这么大动静儿？” 　　 　　第一千二十八章 　　小秋连忙道：“王叔，他们看电视，不小心把音量开大了，吵着您了吧？对不住，我让他们把声音关小点儿。” 　　“也没吓着，你王叔还不至于那么胆儿小。声音小点儿就行，不妨事儿，不妨事儿……”这位脾气还是不错的。 　　可人家越是包容，小秋越不能太过了，又回头盯着吴戈把声音调低一些。 　　吴戈有点儿不以为然，嘿嘿笑道：“干脆把大门儿打开，谁想唱就来唱一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小秋才不受他的糊弄，坚持让他们把声音调小了，这才算完。 　　说白了，这就是最初级的K歌，这会儿有个很时髦的名字‘卡拉OK’，流行过来之后，风靡大江南北，很快就取代了手提录音机，成为新一代时髦青年的最爱。 　　事实证明，K歌的魅力不论哪个年代都是魅力无限的，特别是喝了几杯有些微醺的年轻人，更是一个个热情无比，争先恐后地点歌唱歌，尽管音响的音量调的很低了，众人的喧哗声却热闹得不行，正常说话都听不见了。 　　“是乐乐（yuele），不是乐乐（lele）。”小秋凑到吴戈耳边提醒他，读错了字。 　　吴戈被她突然的亲近弄得心如擂鼓、脊背僵直，清楚地听到了小秋说的每一个字，却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直愣愣地瞪着眼睛，随着温热的气息离开，僵着脖子转过来，目光追随着气息的主人：“……你说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是他手段卑劣，实在是没听明白。 　　小秋烦恼地皱了皱眉头，再次凑近他的耳边，略略大声道：“是独乐乐（yuele）不如众乐乐，不是乐乐（lele）” 　　吴戈这回仍旧心跳加速，血往上涌，却没妨碍他终于听明白了小秋说的什么，那刚刚涌上来的血，倏地缩回心脏，然后就是一阵巨大的失落和尴尬。 　　他用力地闭闭眼睛，将那股子难受劲儿生生按下去，撑起一片苦笑来，也凑到小秋耳朵边儿道：“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 　　小秋转脸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真是好人做不得，她好心提醒，倒挨了埋怨了！ 　　吴戈连忙赔笑道歉讨好……手缩在身前小幅度地打着拱讨饶……小秋先是不理会，耐不住这位脸皮厚嘴巴甜，没多会儿就破了功笑了…… 　　乔西乔北金笛叶梓成河小夏这一群人在你争我抢地唱歌，成江和秦戎没过来凑热闹，秦戎守着炭火，烤着两条鱼，成江一手捏着个杯子，身边放着一只酒瓶，就坐在秦戎身边，和秦戎喝着酒说话。 　　“你这烤鱼的手艺倒是长进不少。”成江抿一小口酒，微笑着夸了一句。 　　秦戎缓缓地给烤鱼翻了个面儿，一边笑道：“我这才到哪儿，不说你和成海哥，连成河都比我强多了。” 　　“你跟我们不一样！”成江摇头一笑，“你才逮了几回鱼啊？我们哥仨那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小时候，哪怕冬天河里结了冰，我们也会砸个窟窿逮鱼……唉，那会儿家里是真穷啊，别说喝酒吃肉了，连肚子都填不饱，天天饿的心慌，睁开眼睛，满心里就是盘算着这一天要去哪儿寻摸点儿吃的填肚子。大平原没山没林子的，肉是不好办了，亏得村子四围湾塘河道不少，有水就有鱼……呵呵，有我们仨带着，小秋也没少跟着逮鱼，小夏也跟了几回，倒是成贵和小冬两个，年龄差得多，一回也没带过他们。” 　　秦戎一边转着烤鱼，一边听着成江仿佛六旬老翁一般说着从前种种，虽说不太明白成江的意思，但却听得津津有味，最近一直略显阴郁的嘴角眉梢都轻松舒展起来，带上了几分明显的笑意：“小秋也给我说过，说有一次你们找到了一处小河沟，秋后时节，那河沟的水已经断了流，只剩下一段有浅浅的一层水，就那么一段刚没过脚踝的水，却足足逮了几十斤鱼……” 　　“呵呵，不止几十斤，足有小两百斤，我们两家人分了，还送了一些给四围邻里，最后还腌了好几缸咸鱼，那些咸鱼，我们一直吃到第二年开春……” 　　秦戎听着成江絮絮地说着，目光下意识地从烤鱼上抬起来，往热闹的人群那边搜寻小秋的身影，然后，就怔住了。 　　电视机前边挤了一大群人，只不过，其他人都在点歌、唱歌、听歌，吴戈和小秋却显然没关注唱歌，两人挨着坐在一处，还头碰头地咬耳朵说话，然后，吴戈小心讨饶，小秋使小性儿撒娇…… 　　成江本就是想着劝一劝秦戎的，自然关注着秦戎的表情，突然看着他的表情不对了，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吴戈和小秋挨着坐在一起，小秋站起身要走，似乎有什么不放心，又弯腰凑到吴戈近前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四下里看了一圈，径直朝着烤炉这边走过来。 　　“看来小秋已经闻到香味儿了！”成江出声，委婉地提醒了秦戎一句，然后笑看着走到近前的小秋，道，“你刚刚没吃多少，快来，戎子的鱼烤的刚刚好，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一边说着话，一边推了推秦戎，看着秦戎将烤好的鱼递给小秋，成江暗暗松了口气，道：“我刚刚还和戎子说咱们小时候逮鱼，戎子还说你告诉他，咱们那一次捉了许多鱼，吃了一冬天的事儿。” 　　小秋咬了一口鱼，一边呵着热气咀嚼了吞下去，一边笑道：“是呀，那一回逮鱼，想起来简直像个梦，那么多鱼，就跟白捡的一样……” 　　说着话，她回头看了秦戎一眼：“鱼烤的很好吃，特别嫩特别鲜……” 　　上一次的事情，虽说秦戎有些太敏感，但毕竟认了错、道了歉，这么长时间了，小秋也觉得冷战得够久了，不能再冷战下去了，冷战久了，情分也会被消磨薄了。 　　第一千二十九章 　　“你喜欢就好。”秦戎有些应付地说了一句，却看也没看小秋，只顾低头忙着翻转手上的烤鱼。 　　“你这鱼再烤就焦了，留几串儿，剩下的给我，送过去。”成江开口，缓解了一瞬间的尴尬，将秦戎手中的鱼接过去，看了小秋一眼，往唱歌的那群人走过去。 　　小秋自然也察觉到了秦戎的不对劲儿，却只当是自己冷落他许久后，对方多多少少有些怨气、委屈，使点儿小性子、小别扭，一愣之下，忍不住失笑着摇头。 　　歪了头凑过去看着秦戎，秦戎转着头不理她，小秋就跟着他转着，直到秦戎撑不住了，抬眼看过来，小秋也不等他开口，就灿然一笑道：“这是谁招你惹你了？” 　　秦戎看着小秋，心中那种刺痛憋闷似乎退了些，却有一股钝钝的痛慢慢在心底弥漫开来。 　　她与他交往，只是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却不理解他的心情、他的想法，甚至，她根本不在乎他……她在他眼前是端庄的、懂事的，在吴戈身边却是快乐的、鲜活的、灵动的…… 　　他心底有个念头冲出来，冲的他有些头脑发晕：自己趁机到了她的身边，得到了她的承认，曾经让他幸福无比、欣喜若狂的这些，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不该趁人之危？……偷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心中这些念头嘈杂混乱地涌上来，像滚烫的岩浆，翻滚着冲突着，想要找个口子突破爆发出来。 　　秦戎好不容易将这些按下去，压制住，脸色却仍旧难看的，一眼都能看出来。 　　他抿了抿嘴角，尽量放平和了声音和语气，道：“没有谁……” 　　他尽力遮掩了，声音却仍旧发紧生硬，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的很，没有笑，连恼怒也没有，只有炭火映照下，脸颊肌肉极细微却明显的抽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秋关切道。 　　秦戎转开头，避开小秋的眼睛，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略略缓和了些，然后才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小秋眨眨眼，再看秦戎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于是也不再追究，只拉着他离开烤炉，往桌子旁去：“你就吃了点儿烤肉，那东西好吃，却难消化……你坐好，我去给你盛一碗粥，用羊汤加了山药熬的，又好吃又养胃的。” 　　说着话，小秋脚步轻盈地进了厨房。小煤炉上的砂锅里，奶白的白米山药粥咕嘟咕嘟地翻着小滚头儿，散发出来一种混合了米和羊肉的浓醇香气，平淡朴实却令人舒服。 　　小秋吸了吸鼻子，轻轻叹了一声，盛了大半碗端出来。 　　院子里，成河乔北一群人还在争着话筒，你方唱罢我登场，鼓掌的吹口哨的跺脚的，热闹的不堪，可饭桌那边却空空的，不见秦戎的身影了。 　　小秋端着碗愣了一会，粥碗的滚烫让她醒过神来，三两步走过去，将碗往桌上一放，就甩起手来，好烫啊！ 　　“烫着了？碗热怎么不知道垫个东西……呼……”小秋的手被人捉住，捧在手中仔细查看，轻声的责备中透着浓浓的关切和心疼。 　　小秋回头看清捧着自己手的人是吴戈，愣了一下，就要把手缩回来：“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都烫红了……我记得你收着有獾油吧？走，进屋我给你上药！” 　　吴戈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手并没怎么用力，小秋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迫被他拉扯着往屋里去。 　　“小秋咋了？”成河刚刚被金笛抢了话筒去，无聊间一回头看见吴戈拉扯着小秋，立刻开口问了一声。 　　“我没事儿……”小秋连忙开口。 　　端碗烫了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何况，她还有大青花……她可不想，因着吴戈的大惊小怪惹得一家人跟着担心。 　　她的话没说完，迎面看见秦戎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灯光明亮的房门口，定定地看着她和吴戈拉在一起的手。 　　“你说这丫头多笨，端个碗都能……” 　　“原来你进屋了，我说找你找不到……” 　　吴戈和小秋几乎同时开口说话，秦戎却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目光直直地从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上转上来，转过小秋，最后落到吴戈脸上，与吴戈的目光正面对上。 　　秦戎的目光中复杂难辨，却有不容忽视的恼怒、伤痛；吴戈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却没有退缩，更没有转开，反而止住解释的话语，直直地看了回去，半点儿没有退让。 　　小秋用力缩了缩手，这回，她顺利地把手拽了回来。 　　她张开口，想着应该解释一句，说出口的话却是：“……我给你盛了粥，你快去喝吧！” 　　秦戎的目光随着小秋的话一转，也仅仅只是在小秋脸上打了个转儿，就又回到吴戈脸上：“你满意了？” 　　说完，不等吴戈回答，就越过吴戈，径直往外走去。 　　吴戈愣住了，小秋也愣了一下，却比吴戈反应更快一些，在秦戎走出大门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堪堪在大门口拉住秦戎。 　　小秋站在秦戎面前，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想要托付一生的人，一字一顿，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话一出口，泪水就随之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小秋，我……”秦戎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他似乎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想要挽回，他喊出声，他伸出手，却只能看着小秋说完那句话之后，毫不迟疑、毅然决然地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吴戈只慢了小秋几秒钟，紧跟着从大门里冲出去，却也与秦戎一样，只看到小秋绝然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一千三十章 　　 　　成河和乔北那群人玩的太嗨，没有注意到大门口发生的事情，成江和宋秀程却注意到了。 　　眼见着小秋脚步匆匆地折回来，成江立刻起身迎上去两步：“秋？” 　　小秋转回头进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匆匆擦去了脸上的泪，这时遇上二哥成江，她抬头的同时，却再次无法控制，任泪水流了一脸。 　　“这……进屋吧！”成江疑惑的询问没有出口，就及时止住，伸手扶了小秋的胳膊，绕过那群呼喝嗨哟不亦乐乎的人群，进了正房，来到西间里。 　　宋秀程慢了两分钟走了进来，就看见小秋抱着膝盖，蜷缩在榻上，无声地哭着，哭得肩膀一缩一缩的。 　　他和站在榻前的成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眼见着小秋哭势略缓，至少不再抽泣了，宋秀程打了个眼色，成江转头，接了一杯水过来。 　　宋秀程接了，来到小秋身边，在榻上坐了，低声道：“哭一哭也就罢了，哭个没完没了，就没必要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秋本就不是那种矫情的人，伤心狠了，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本就渐渐止住哭泣的小秋，差点儿被小舅舅这种干巴巴的劝慰哽住，片刻，才缓过劲儿来，胡乱抹抹脸，抬头，先白了宋秀程一眼。 　　她哭的一张脸红红肿肿，眼睛也红彤彤的像兔子，这么嘟嘴白眼，不但没有威慑力，还特别傻萌可爱，倒是让宋秀程和成江一起失笑了。 　　“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宋秀程把水杯递过去，“流了那么多眼泪，身体肯定缺水了，喝点儿水补充一下。” 　　小秋这回已经懒得回应了，接了水杯捧在手中，小口抿着。 　　成江洗了一条干净毛巾过来，递给小秋：“擦把脸……我去煮两个鸡蛋，待会儿给你滚滚，要不然，明天眼睛肿了，可没办法出门见人。” 　　说着话，成江看了宋秀程一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小秋拿毛巾捂着脸，轻轻地擦着一脸的狼狈，同时也遮住浮上来的尴尬和羞愧……什么事儿没经过啊，为了个毛头小子哭成这样，太丢人了，根本没脸对上小舅舅。 　　宋秀程转身，又往杯子里添了些热水，转回来将杯子放在小几上，这才隔着小几在小秋对面坐了，目光并没有盯着小秋，脸色也平淡缓和着，仿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他开口，声音也柔和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你大概也看出来了，你小姨已经和成渝确定了关系。今年中秋节和国庆凑到一起了，放了假我们一起回去一趟，让你姥爷姥姥见见成渝，若是没有意见，就给他们把婚事定了。两家商量商量，年前就让他们把婚结了。” 　　这马上就八月十五了，到春节满打满算不过五个月了，连见家长带订婚结婚的，也太赶了些。 　　小秋顾不上难过羞愧了，抬起头，心中多少有点儿突然，却并不意外。 　　宋秀菊的婚事实在是让一家人操碎了心，眼前这个，看着不错，两个人也挺满意，赶紧结婚也好。也好。 　　“房子……”小秋沉吟着问了一句。 　　宋秀菊虽说还在读书，但毕竟年纪在这，而且是就业的进一步深造，所以并不限制学生是否结婚，读着书谈恋爱结婚自然也不会限制了。 　　“成渝申请了一间宿舍，可以当他们的婚房。”宋秀程看了她一眼，笑笑道，“当然了，我也替你小姨看了一个小院子，不如你这边周正，只有两间房子，有一间厨房一间偏房……面积不大，收拾收拾也够用了。” 　　有个小院就不错了，将来改造不改造，都错不了。 　　当然了，成渝的工作单位不错，一开始房改，单位肯定会有福利房，到时候，也可以再买。这还不算宋秀菊，依据小舅舅的脾气，指定也会帮小姨安排个好单位的，京城的高校多如牛毛，即使进不了京大清大这些，其他也都很不错。宋秀菊的脾气，教学研究很适合，工作出色了，一套房子还是不难的。 　　家里的点心铺子生意兴隆，早就说好了，宋秀菊有铺子四分之一的股份，每年分红可不少，有了这些，小姨结婚后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小秋点着头，抬头对上宋秀程看过来的目光，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狼狈来，脸颊一热，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低了头，片刻，才强迫着自己重新抬头，对上小舅舅的目光，道：“小舅舅不用担心我，我就是一时难过，哭完了，就好了。” 　　“嗯，我没担心你。”宋秀程极爽快地回答让小秋脸色一僵，正要开口，宋秀程却已经又接着说道，“就咱家小秋的脾气性格，若是家里人有事，或者学业工作上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难题，或者会皱皱眉头，伤伤脑筋，至于其他，有了是锦上添花，没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小秋看着一脸淡然，甚至很有些骄傲的小舅舅，突然鼻窝儿一酸，红了眼眶。 　　她仓促地垂了头，闷声道：“小舅舅就笑话我吧。” 　　宋秀程假装没看见，叹口气站起身：“唉，都说儿大不由娘，这外甥女大了也由不得舅舅了，明明是夸奖的话，是好话，却也听不得了。唉……” 　　宋秀程长吁短叹着，踱着步子出了门，小秋被他闹得一脸的哭笑不得，心中的伤痛和闷气，却消散了许多。 　　宋秀程的行动力很强，国庆节加中秋节放假，他果然没再值班工作，将三天假期全部空出来，带了小秋小夏一起回家。 　　成江照旧进公司兼职，成河竟然也没跟着同学出去写生采风，而是求了成江，带了他一道进公司，找个份杂工的兼职，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成渝生的很好，家境也不错，学识教养也极好，又是宋秀程知根知底的，再看他对宋秀菊很是上心，宋胜书和钟玉琴老两口看着哪有不喜欢的，一看就相中了。 　　 　　第一千三十一章 　　这准女婿登门，丈人丈母娘自然是竭尽所能地热情招待，王利民也特特推了手头上的工作回来，陪了整整一天。 　　从老家回来，成渝带着宋秀菊回了一趟家，成妈妈很满意宋秀菊的端庄，和蔼又热情地拉着宋秀菊的手说了半天话，临了给了宋秀菊一只老翡翠镯子，说是老辈儿传下来的，显然也相中了宋秀菊这个儿媳妇。宋秀菊和成渝的亲事，顺利地获得了全票通过。 　　之后，成家二老特意跑了一趟S省，专程拜访了宋家二老，正式敲定了婚事，并商定了元旦成亲。 　　从S省回来，成妈妈就带着宋秀菊去看新房，成家住的一套单元房，套三构造，是曾经的苏式建筑，房间宽敞。成家二老主动让出主卧室来给儿子做新房，却被宋秀菊婉拒了，自己挑了连着一端阳台的房间。因着这事儿，宋秀菊又在成家二老面前刷了不少印象分。 　　挑了房子，布置新房的事情，宋秀菊就撒了手，信赖无比地委托给了宋妈妈操心，她自己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去了。 　　宋妈妈以空前的热情投入到儿子的婚事准备中去，忙着联络人粉刷房间，购买家具家电，为了一块窗帘布，能逛上四五家百货…… 　　见了人，一边向道着恭喜的人抱怨着老了，不中用了，一说儿子媳妇都不爱操心，任事儿不管的，什么都推给她，只要她看着好的儿媳妇都说好……边脸上的笑容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每根头发丝儿都表达着她的心满意足。 　　刘芳芳作为娘家人的代表，看着成妈妈这副热情满满的样子，索性也不去掺乎了，只让成渝把娘家陪嫁的物品抄了个单子，递给成家爸妈。东西不多，但都是极上档次、极有面儿的，包括一对名牌手表，29寸进口彩电，家庭影院……算一算，没个四五万拿不下来了。 　　成家爸妈看着娘家送过来的嫁妆单子，赶着商量了一晚，第二天，就又拿出一万块钱来，交给成渝，让他带宋秀菊去买一套首饰。 　　黄金首饰是新近兴起的，家境好的人家娶儿媳妇，会给儿媳妇买金戒指金耳环。 　　成渝本来也准备自己去买一对戒指的，看爸妈拿出这么多钱来，连忙推托：“我自己攒了点儿钱，用不着这些……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一千块钱足够了。” 　　成妈妈回头看看成家爸爸，老两口同时失笑起来。 　　成妈妈将钞票硬放进儿子手中，道：“一千块钱，也就够买个戒指的，哪里买得起别的？你听话，拿着这钱，带秀菊去好好挑一挑，戒指、耳环、项链，还有镯子……” 　　成渝看着妈妈光秃秃的颈子、手腕，心里发酸，却强不过爸妈的坚持，只能把钱收了。 　　他提前和宋秀菊约好了周末去逛街，购置结婚用的物品。家里的装修布置都推给了宋妈妈，两个人结婚要穿的衣服、鞋子，包括一些零碎用品可没办法推出去，只能小两口一起去置办购买。 　　周末，宋秀菊没在学校住，接了小秋的电话，去了卷棚胡同。 　　第二天一大早，成渝骑着车子到卷棚胡同接人，进门打了声招呼后，就一直沉默着，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小秋和他打招呼，都随意嗯了一声，颇有些应付的味道。 　　两人到了百货大楼，宋秀菊抬脚往二楼去，准备去看日用品和服装。成渝却拉着她去了一楼最里边的首饰柜台。 　　“你看看，爸妈让我带你过来挑一套首饰……” 　　宋秀菊看着一脸不自在的成渝，片刻，扑哧一下笑出来。 　　“你看我戴过这些东西吗？我向来不习惯戴这些……走，走，咱们先去买东西，等回去我给你说。” 　　成渝半愣怔半意外地被宋秀菊拉着上了二楼，买日用品、床品、衣服…… 　　两个人从早上出门，逛到半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回家，自行车筐里、车把上，连宋秀菊怀里都抱着一只大包袱，真正的满载而归。 　　两个人没有回卷棚胡同，也没有去成家，而是去了成渝分的那一间宿舍。 　　这一间房子同样是老建筑，比较幸运的把了楼道一头，比其他房间多出七八平方来。他们找人将房子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放下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柜，外间则放了一套沙发茶几加一个电视柜，另外还有一台双开门的小冰箱。床品、窗帘这些也都收拾齐整了，都是由宋秀菊拖着成渝一起买的，一件件布置起来的。 　　宋家那间新房，宋秀菊全盘托给成妈妈，这一间房子，才是她和成渝两个人共同搭建起来的小家。 　　成渝气喘吁吁地把购买的东西搬进门，疑惑地看着宋秀菊，“你有什么事儿不能说，非得到这边来……逛了一天了累死了，还不赶紧回家吃饭？” 　　宋秀菊不理他的抱怨，略带点儿神秘地笑笑，进里屋，片刻抱着一只匣子走出来，挨着成渝在沙发上坐了。 　　“什么啊？”成渝看着示意他开匣子的宋秀菊，一脸疑惑不解。 　　宋秀菊笑着推他：“你打开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只盒子并不起眼，枣红色的素面大漆，没有花纹，更没有雕刻镶嵌，黄铜的搭扣上挂着一只黄铜小锁，漆面和铜锁略微黯沉的色泽，显示出这匣子的年龄，可能是个老物件儿了。 　　成渝又看了宋秀菊一眼，失笑着，接了钥匙开锁：“好好好，我开，我开还不行……嘶，这，这些……” 　　宋秀菊应着他惊讶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边伸手，将匣子里的首饰一件件拿出来：“这对镯子是我大姐送的。这一套是我大嫂给的。这胸针和耳扣是小秋给的……下边这些，是爹娘给我压箱底的。” 　　成渝只觉得手指头又有些发麻起来，好一会儿，才能提起劲儿，颤颤巍巍指点着匣子里赤金、宝光一片，道：“这些，这些也太贵重了……” 　　“嗯，是挺值钱的。”宋秀菊淡淡应着，“家里说了，别的东西太招眼，不如给我置办些这个压箱底。愿意戴也行，不愿意戴，留着也能保值。” 　　 　　第一千三十二章 　　成渝看的瞠目，好半天才道：“这……你好好放着……放妥当了。” 　　宋秀菊从匣子里拿出一只赤金凤纹贵妃镯子来，笑着道：“我早就想着，给成妈妈一只镯子，你看这个怎么样？纹样款式都比较庄重……” 　　成渝得了爸妈的任务，提前去首饰柜台看过一次，看过差不多的镯子，最少也得一两左右，照这时的金价，怎么也得五千块钱左右了。 　　想起妈妈空空的手腕子，成渝也略有些心动，却也只是一念，就笑着，抬手将那镯子重新放回匣子里，盖好，上了锁。 　　转回来，看着目光温婉的宋秀菊，成渝道：“你这么孝顺，妈妈一定高兴，只是，这些是你的嫁妆，你就好好存着吧……这样，我们再去一趟百货大楼……” 　　宋秀菊拗不过他，只能随着他又去了一趟百货大楼，买了一对赤金戒指、一条赤金项链，统共只花了三千块钱。 　　戒指就是根据小两口的尺寸买的，当场就戴上了，只让售货员把项链用首饰盒子装了，欢欢喜喜回了成家。 　　成妈妈一见两个人进门，满脸高兴地招呼着，又匆匆进厨房加菜。宋秀菊连忙脱了外套，洗手进厨房帮忙。 　　等菜上桌，一家人围坐下来吃饭，宋秀菊主动揽了盛碗添饭的活儿，成爸爸成妈妈看得满意地不行。 　　吃过饭，宋妈妈抢了洗完的活儿，宋秀菊也没抢，而是打扫了卫生，又沏了壶茶端上来，放到成家父子面前。 　　成妈妈不多时忙完也来到客厅，在成爸爸身边坐了，成渝抢着倒了杯水，笑嘻嘻地端到妈妈面前。 　　他这么一伸手，成爸爸先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皱了眉头道：“你个大男人，手上戴什么戒指！” 　　成妈妈也看见了儿子手上的戒指，却意见完全不同，拉了儿子、儿媳的手过来，端详着道：“嗯，不错，简单大方，不俗气。” 　　成渝乘机道：“妈，秀菊还给您买了一个小物件儿。” 　　成妈妈看到儿子媳妇拿出来的吃金项链，真是大大意外着，吃了一惊：“怎么给我花这个钱，我不要这个，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用戴这个……” 　　任她怎么推据，也没能拗过儿子儿媳的一片孝心，到底由成渝给她戴在了脖子上。 　　宋秀菊捧了面镜子过来，给她照着，成渝也问旁边的成爸爸：“爸爸，您看妈妈戴着好看吧？” 　　成爸爸反而比妻子更豁达，满意地点着头道：“好看！” 　　接下来，成渝又把买首饰剩下的七千块钱还给父母，成爸爸成妈妈推托不过，只能接下来，却主动表示，结婚的一切开销，都由他们来出。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提前三天，宋胜书、钟玉琴带着王利民和宋秀莲就进了京，为宋秀菊的婚礼准备。 　　其他也就罢了，嫁女的被褥床帐这些，钟玉琴坚持要亲手做了陪送，定下婚期就在家里找了福气的妇女一起做了，进京时一路带过来。也亏得王利民已经买了车子，小秋又早早地打发了面包车去接，这才一路顺利。 　　临近婚礼，女方看似没有太多忙碌的，却也琐碎非常。 　　看婚礼服装是否合身，头上戴的头饰头花是否妥当，化妆师、发型师、谁负责照相，谁负责摄像……再诸如迎来送往，诸般礼仪……还要请人不停地在成家和宋家两端联络、协调，把婚礼的时间、项目一一商量妥当了、敲定了…… 　　乔西金笛只管着新娘子宋秀菊的服装、化妆、造型、捧花，就这个，也足够两个人忙的。 　　好在，小秋从公司里调了好些个得力的人手来，宋秀程一帮子同学、同事也过来帮忙张罗着，后勤和接待上，倒是处处托贴着。 　　一片忙乱中，钟玉琴和宋秀莲含泪看着成渝挽着宋秀菊出门，上了车，车子渐行渐远。转回头来，看着随着婚车离开，瞬间冷清下来的家，钟玉琴到底止不住，泪如雨落。 　　还好，顾不上伤感太久，负责接送的车子又转了回来，宋胜书和钟玉琴连忙拾掇起伤感和泪水，上了车子，一并往酒店去，观礼、宴席。 　　忙碌着伤感着，宋秀菊的婚礼很圆满地结束了。 　　宋胜书和钟玉琴等着宋秀菊三日回了门儿，就收拾收拾，回了S省。 　　各处重新回归了日常的平静，只除了门口贴的红喜字，在寒风中瑟瑟抖着一角。 　　秦戎穿着铅灰色的大衣，默默站在卷棚胡同的小院门外，看着大门上的红色喜字，满心沉重、涩疼。 　　那天离开后，恰逢单位有外派任务，他主动请缨，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他其实一周之前就回来了，也来过卷棚胡同，只不过，他来时恰逢宋秀菊结婚前一天，小院里里外外都是人，来来去去的，热闹忙乱着，他远远地像个局外人一样看了一会儿，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夜色深沉下来，气温也越来越低，就在他几乎冻僵的时候，终于抬起手，轻轻地按在门铃上。 　　门铃叮咚声落，很快就有脚步声，从里边走过来，越走越近，然后，成河粗着嗓门问：“谁啊？” 　　没等秦戎回答，成河已经打开了院门，看到了大门口站着的秦戎，一脸困倦之意瞬间不见了，换成一副恼怒之色，瞪着秦戎喝道：“你怎么还……来？” 　　他原想着问一句，你怎么还有脸来？只不过，被成江揪着耳朵教训的多了，他也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性子，这才将中间的词隐了下去。 　　“对不起。”秦戎愧疚着，有些不敢与成河对视。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成河根本不为所动，仍旧满脸厌恶地盯着秦戎，“你以后不用再来……” 　　“三哥，谁啊，你也不穿件衣服……”小秋的语气轻快着，由远及近，很快来近前。 　　“你快走吧，别再来了！”成河说着，就要关上大门。 　　秦戎心中的不甘突然冲出来，给了他勇气，伸手将即将关闭的大门撑住：“等等，让我见见她，我有话说……” 　　“快走！”成河一边低喝着，一边推着门，一边扭头对小秋道，“你别过来了，没有谁，就是个敲错门的……” 　　小秋已经来到了成河身后，成河呵斥秦戎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她却仍旧都听到了。三哥这是糊弄小孩儿呢？ 　　按住叹气的冲动，小秋淡淡地开口：“三哥，让他进来吧。” 　　 　　第一千三十三章 　　 　　这个院子，他来来去去七八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但仅仅隔了两三个月，再次踏足这个小院，秦戎眼见的还是那房子、那树、那人，可看起来却莫名地多了层陌生和疏离。 　　他站在这个小院子里，不再如主人一般自在随意，破天荒地多了一层尴尬和不知所措，手脚都觉得无处可放。 　　小秋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明显的冷淡，反而表现的很随意，神色从容地招呼着秦戎进屋，就在堂屋里坐了，接了秋芬嫂子送上来的茶，给秦戎和成河各倒了一杯。 　　秦戎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看向成河，希望他能给他们两人留一个独立的空间。他想单独和小秋说说话……经过两三个月的冷静思考，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喜欢小秋，喜欢了太久，喜欢的太深，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这两三个月来，他就饱尝了对她的思念，说是蚀骨铭心也不为过。他不敢想，从此再不见她……只是想一想，心就痛得像刀割一样。 　　“听说你接了外派任务，工作还顺利吧？”小秋也坐了，笑微微问道。 　　秦戎怔了一下，飞快地应道：“顺利，很顺利……那个，我……” 　　他开口下意识就像解释，只是开了口，却又一下子卡住，转眼看向成河。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之所以未能成语，并非因着成河在侧，只是因为他自己很清楚，无从解释。 　　小秋也没给他犹豫迟疑的时间，微微一笑，继续道：“顺利就好。你来的正好，秋芬嫂子做了手擀面，出门饺子进门面，就当给你接风了。” 　　说完，抬头看向三哥成河，成河正端了杯子喝茶，看到小秋的示意，闷闷地放下茶杯，起身往厨房里去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秦戎却突然觉得空气稀薄起来，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本来自觉鼓足了勇气、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正面对上小秋，他还是莫名地心虚、惭愧到不行，甚至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他半垂着眼睛，目光微微游离着，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小秋，我不是……那个，我是说，我出差没有告诉你，我错了，对不起。” 　　小秋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道：“工作上的事儿，你也做不了主嘛。” 　　“不是，小秋……”秦戎莫名地心慌起来。 　　上一次，他们闹矛盾，小秋可是半个月没理他，没给他好脸色看。这回比上回眼中多了，小秋却这么大度、宽容……这不对。 　　他急切着就要解释，可是，真正张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说，他心里总觉得这段感情是自己偷来的？难道说，他总觉得，小秋心里仍旧是吴戈，而不是他？难道，告诉她从此后再不和吴戈来往，见个面说句话都可以？ 　　“……小秋，都是我错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这一次……”最后，他说出口的，不过是这么空洞的一句。 　　小秋垂着眼睛，耐心地听他说，直到他无话可说了，这才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目光坦然，脸色平静：“秦戎，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么？” 　　秦戎脸色一变，有些执拗地撇开头，却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有躲开小秋的目光。她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不容他继续逃避。 　　好半天，他才转回头来，对上小秋的目光，嘴唇微微哆嗦着，嗫嚅道：“……我，我会改……” 　　小秋没有作声，只是那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得他慌乱狼狈，仅仅只是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结在哪里，他也想得很清楚，他和她之间有一个死结，躲是躲不开的。 　　两三个月以来，他自以为已经想明白了，可以从容应任何问题，可真的面对小秋坦然直白地询问，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溃，破碎一片，不可收拾。 　　他转回目光，有些怔怔地看着脚尖前的地板，目光毫无焦距，只有心底的痛钝钝地蔓延开来。 　　他不舍、不甘，却又实在不忍心，继续自私地将她绑在自己身边，然后，互相折磨，以至于渐渐消磨了两人的情分，甚至彼此憎恶、仇恨。 　　许久，许久，秦戎自言自语般低语：“……真的不可以了吗？” 　　小秋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来到他的面前，蹲下，仰视着对上他的眼睛：“若是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是朋友，还可以是兄妹……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哥哥。” 　　两人目光相对，秦戎伸出手，想触碰面前的脸庞，却在手指碰到小秋脸颊之前顿住，然后，颓然落下，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抬起手，用力而胡乱地呼噜了一下脸或者眼睛，他终于重新收拾起情绪，朝着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来：“好。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妹妹。” 　　敲门声响，小秋和秦戎一起转身看过去。 　　成河推开门，就那么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儿，道：“秋芬嫂子的面下锅了，准备开饭吧！” 　　小秋答应着起身，想冲着成河笑，却只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她心头也莫名地酸涩着难受，笑不出干脆不再勉强自己。 　　缓缓扭转头，看着秦戎：“一起吃饭吧！” 　　秦戎终于缓缓站了起来，抬眼对上小秋的目光，有些执拗地看着她的眉眼、脸庞，默然半天，终于开口：“我今天还有事儿，就不留下吃饭了。……对了，我出差，带了些土特产，火车托运明天才能到，我明天取了给你送过来。” 　　小秋点点头：“好。” 　　第一千三十四章 　　一转眼进了腊月，腊八是春节的先锋，过了腊八，就闻到了年味儿。 　　吴奶奶提前两天就给小秋打电话，让她过去过腊八，还说她准备了红糖和酒酿馒头、腊八糕，让她过去一起吃。 　　这天，小秋惯例早早起床，安步当车，步行去了趟东市场，买了她和家人最喜欢的门钉肉饼和炸大虾，又赶着最早一批买了刚运来的新鲜黄花鱼和墨鱼，又挑了一块极好的五花猪肉、两斤鲜虾，这才心满意足，溜溜达达往家走。 　　拎着菜篮子进门，在秋芬嫂子接过去之前，又偷渡出一捆嫩韭菜、十几颗肥嫩新鲜的蘑菇和几个嫩冬笋。 　　“哎，怎么你每次都能买到这些稀罕物儿，我咋没碰到一回？”秋芬嫂子一边接了菜篮子，一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小秋暗暗甩了滴汗，只当没听见，笑嘻嘻道：“收拾收拾，一会儿少包一点，我带过去给吴奶奶尝尝。剩下的，晚上等师父回来一起过节。” 　　说完，不再多待，拎着肉饼和炸虾，扭头出了厨房，招呼二哥三哥和小夏吃饭去了。 　　吃过早饭，小秋很快调好了黄花鱼和墨鱼两种饺子馅儿，秋芬嫂子也和好了面，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两种馅儿的饺子就各包了一盖帘。 　　小秋用盖帘托着饺子放到院子中，回头洗漱换衣服的工夫，外边的饺子已经定了型，虽说还没冻透，但装进盒子里，已经不会互相黏连。 　　小夏临近期末，要留在家里复习，成江成河吃过饭就去了公司，只有小秋一个人，拎着饺子，赶在半晌午时间，坐车去了大院。 　　或者是生活好起来了，也或者是事事顺遂，操心担忧的少了，吴奶奶的身体这两年反而看着好了不少，特别是冬天，房间里的暖烘烘的，又干爽又舒适，吴奶奶的精神头儿也比夏天好上不少。每天都会在封闭起来的阳台花房中，剪剪枝、浇浇水，伺候着她心爱的花卉盆栽，倒是将一进门的暖房打理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 　　小秋到的时候，吴奶奶正在和陈嫂子一起，把做好的馒头放进锅里去蒸。 　　小秋打个招呼，直接把饺子拎到后门，放进打起来的存放物品食材的棚子里去。 　　“小秋包的饺子特别好吃……今儿是什么馅儿的？”吴奶奶丝毫不客气地询问。 　　小秋笑嘻嘻地挽了老太太的胳膊转回来，一边道：“是黄花鱼和墨鱼的。” 　　吴奶奶笑着点头：“黄花鱼的我吃过，鲜的很，不知道墨鱼的味道如何，待会儿，要好好尝尝。” 　　小秋笑着，顺着吴奶奶的示意，扶着老人一起去了眼光满满的阳台花房，陪着吴奶奶精心地伺候着她的花儿，递个剪刀、小耙子什么的，一边陪着老人说话。 　　吴戈上军校，向来难得见人。吴海港和李希的工作都忙，周末也很少能回家。就连吴爷爷，也找到了新乐子，每天吃过早饭就去老干部中心，和几个老朋友打乒乓球去了。吴爷爷自称他自己虎老雄风在，球场上一如当年的战场，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吴奶奶细碎地和小秋说着每种花的习性，伺候的心得，来到一株高大的茶花前面，指着鼓着花苞，即将绽放的茶花，笑道：“这株十八学士，还是戎子给我淘换来的，好像是79年，说起来，也养了九年了。刚搬回来的时候，只有四五十公分，看看，如今，比人都高了。你爷爷不止一次劝我，将它挪到院子里去，我却怕一个移不好，给它折损了去，一直没能下这个决心……唉，只是，你看看，这小小的花房，终究不是它安身的所在……” 　　吴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向来不是话多啰嗦的，今儿说起这茶花来，却意外地长篇大论起来。 　　小秋凝神听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念头。等吴奶奶长篇大论地说完，把手中的剪刀递回来，小秋顺势将喷壶递过去，一边笑道：“这花儿在奶奶眼中，就像我们这些孩子，奶奶心里是恨不能天天看着我们，吃饱了没，是不是穿暖了……可孩子们长大了，终究要独自面对外边的世界，面对人生的阳光和风雨，您老且放宽心，这花儿被您悉心照料养护了这么多年，生机满满的，移到院子里，也一定能够生长的好好地，年年给您开出一树的花来。” 　　吴奶奶回头瞅着小秋，露出一片欣慰来，笑着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在理，奶奶也想明白了，过完年，就让人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移栽到室外去。” 　　小秋笑着陪老太太又给两盆兰花松了土，浇了水，吴爷爷背着手从外边回来，陈嫂子也招呼开饭，小秋这才陪着吴奶奶离开阳台，回了餐厅吃饭。 　　吴奶奶亲手做的馒头和糕饼都极好，松软清甜，连吴爷爷也难得地赞了好几句。至于小秋带来的饺子，陈嫂子一样下了一盘，吴奶奶和吴爷爷都很喜欢，特别是吴爷爷，特别喜欢墨鱼的饺子，一连吃了十几个。 　　吃罢午饭，陈嫂子沏了茶送上来。 　　吴爷爷喝的是几十年不变的武夷岩茶，吴奶奶的饭后茶却已经放弃了她挚爱的碧螺春，换成了小秋配制的和胃消食茶。小秋也凑趣捧了一杯消食茶，慢慢喝着。 　　吴爷爷喝了半盏茶，吁了口气，笑呵呵道：“今儿这饺子合口味，不知不觉吃得有点儿撑了，哈哈哈……” 　　小秋笑着道：“您老喜欢，改天我再给你包就是了。” 　　“吃饺子是小事儿，多来陪陪你奶奶吧，老太太又不爱串门子，天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吴爷爷似真似假地抱怨一句，引得吴奶奶横了一眼，他立刻转了话题，“还是小闺女贴心，不像那两个臭小子，一个长住学校不见人影儿，一个又要出京挂职……” 　　小秋半垂着眼睛默默听着，只看到她脸色平静，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吴奶奶和吴爷爷目光碰了碰，却又无奈地转开目光。闲谈了几句，两位老人都要午休，小秋也借机辞了出来。 　　 　　第一千三十五章 　　四季流转，时光飞逝，一晃眼小秋就要大学毕业了。 　　因着成绩卓越，离着毕业大半年，学校里就找她谈话，说给她一个保研的名额，希望她能留校深造。 　　继续深造是肯定的，只不过，本科之后，小秋准备回去跟着郑秋实，继承他的老人家的衣钵了，郑秋实是京医大的客座教授，小秋会留校深造，但却婉拒了保研的名额。以她的成绩，考研完全没有压力，她就没必要占一个保研的名额了。 　　只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刚过了春节，文帧栎教授将她叫过去，告诉她有个交流深造的机会，脑外科专业。 　　国内的医学发展毕竟滞后，能够出国深造，是许多医学生梦寐以求的，小秋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立刻拒绝文教授，而是回去和师父郑秋实商议，郑秋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你年纪小，出去看看，长长见识也好。” 　　于是，在同年级同学忙着毕业分配的时候，小秋已经收拾好了出国的行囊，等签证的功夫，她向郑秋实请了假，回了趟老家。 　　只不过几个月，三合村似乎又改变了许多，村子前边多了七八座新起的院落，都是一砖到顶的砖瓦房，砖墙整齐的大门楼，仿佛比着似的，一家家收拾的都特别整齐气派。 　　村里的柏油路一直通到乡镇，通到县城，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曾经是稀罕物件儿的电视机，几乎已经普及到每一户，看每家屋顶上高高的电视天线就知道了。 　　利群大伯和大伯娘的身体都很硬朗，大儿子在县城，二儿子在市里，三儿子成岭已经是小秋公司的中层，也在京城买了房子结了婚……三个儿子儿媳都很孝顺，大奶奶去世后，三家都争着要把利群大伯两口子接了去养老，老两口却坚决不肯离开，只他们老两口守着故居，还有两三亩田，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利群大伯的大队书记两年前卸任了，全村一致推举下，成海当选接任了大队书记。如今，村里的青壮年大多招进他们的禽蛋加工公司上班，一个月领的工资比国营厂子还高出一大截去，很多小青年进厂一年多，已经买上了摩托车，穿着时髦精神的青年男女骑着摩托车进出，也成了这年村子里新的一景。 　　小秋爷爷王建国身体还不错，奶奶李秀英糊涂的很了，刚过完春节没多久，糊里糊涂地走出去，栽进了门前的刚化冻的小河，发现及时救了回来，却还是病了。刚开始只说是受寒感冒，住了三天院病情非但没见好转，竟一路严重起来，肺部感染以至于呼吸衰竭，一周后，还是走了。 　　小秋回到家，看望过爷爷、利群大伯和自家大伯大伯娘，王爱巧得了信儿，带着孩子赶过来，二牤子也跟着一起过来，手里拎着半袋子藕芽儿。 　　大哥成海开了公司，又接任了村支书，村里的养殖场和河塘实在顾不过来，一并转给了二牤子和王爱巧两口子。王爱巧收了性子后，毕竟是初中毕业生，专门去县城学了两个月会计，如今和二牤子一起，把养殖场和河塘打理的很是有模有样。奶奶李秀英去世时，王爱巧就借着大家都在，拿出一些钱，还孩子看病欠的一部分欠账，还一再保证，剩下的，争取两年内还清了。 　　对这两口子，小秋实在谈不上多厚的感情，但对小表妹却有几分怜惜。手术矫正很成功，小表妹的身体好得多了，虽然还是略显瘦弱，但基本上与正常人没有差别了。小秋将她给小表妹买的衣服、吃的拿出来，正好交给他们。 　　她这趟回来，时间有限，在村子里盘桓了一天，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开车离开了村子，回县城的路上，经过镇上时，去拜望一下玉华婶子。 　　王奶奶中风恢复的不错，安安然然地度过了七八年，两年前的冬天，在睡梦中去了。李栋学习一般，读完初中没再下了学，买了辆农用三轮，往海铺子做起来海产品的买卖，已经结婚生子。李柱学习还算不错，上了师范，如今分在县小学当老师。 　　小秋进门的时候，玉华婶子正洗着一大盆衣服，洗衣盆旁边蹲着一个两三岁的黑胖小子，正用小手戳着洗衣盆里的泡泡。这是李栋的儿子了。 　　小秋和玉华婶子没说几句话，李柱推着自行车从外边进来，看到小秋愣了一下，随即惊喜满满道：“小秋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今年就要毕业了吧？分配单位确定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毛毛糙糙的，真不知道他平常怎么教学生的。 　　小秋好笑着，回道：“我要出国学习两年。” 　　“啊，要出国了？实在太好了……”李柱惊喜连连地说着话，都忘记了身后跟进来的另一个人。 　　小秋却早就看到了，已经长成大人的刘振河，他穿着白衬衫和青色的西裤，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曾经皮肤黝黑的淘小子，已经脱胎换骨，恍惚中，小秋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被媒人领到她面前的英俊的青年。 　　只是，时隔太久远，久远的如褪了色的老照片，只是一个恍惚，就消散了，重新回到眼前的现实。 　　她只是对刘振河略略点头微笑了一下，随即就转回心思，听李柱叽叽呱呱说起他对国外的憧憬来。 　　刘振河是过来拿墨鱼干的，他的妻子刚刚生了孩子，奶水不足，打听着墨鱼下奶的偏方，特意拖了李栋去海铺子捎回来的。 　　玉华婶子特特地叮嘱：“别放盐，细细地火多炖一会儿，喝汤……” 　　刘振河似乎有些尴尬，躲着小秋的目光，含混地答应着，匆匆告辞去了。小秋含笑看着他离开，心中暗自替他高兴……上一辈子，他们结婚五六年，她也没给他生孩子，害他离婚再婚，三十五六才有了自己的女儿。还好，这一辈子，他的人生很顺遂，工作顺利、家庭也美满，真好。 　　第一千三十六章 　　出国交流的两年，小秋过得极充实，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几乎拿出将近二十个小时来学习，当然，这是在大清花的帮助下才能完成的。 　　以异常优秀的成绩完成学习之后，她在国外的专业课到时罗森特教授到底找到她，兴奋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替她申请的中医针灸辅助脑外科手术恢复的研究项目已经得到批准，只要小秋愿意，就可以留下来，继续从事自己喜爱的研究。 　　小秋很诚挚地向教授道了谢，然后婉拒了他的好意。一周后，她就踏上了直飞京城的航班。 　　一去两年有余，终于回国，即便是小秋，也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当空乘人员广播说飞机已经到达自己国家的上空，一直安安静静的小秋，也像许多人一样，透过舷窗向下眺望起来。 　　落地后，当双脚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小秋才觉得自己提着的一口气，长长地松了出来。 　　时值初秋，下了飞机后，一阵凉风吹过来，小秋解下包包上的薄围巾裹在肩头，迈开步子，随着人流，走出机场。 　　走出通道，迎面有不少人等待接机。不少是亲人相隔几年、多年的重聚，抱头流泪的不在少数。小秋微笑着经过一个个团圆的画面，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小秋！”一声呼喊传过来，小秋愣了一下，才回头看过去。 　　她回过的消息没有通知家里，她没想过会有人来接机。 　　一身夏常服的高大青年，迈着长腿跑过来，隔着三五步处，才放慢了脚步，一边朝着小秋绽开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格外洁白整齐的牙齿。 　　小秋拧眉瞅着他，忍不住失笑道：“戈子，你这是去非洲了？”怎么能晒成这样？就这肤色，放在米国，隔远了看，指定会被认为是非裔。 　　“去高原参加了一个集训。”吴戈咧着嘴笑着，伸手接过小秋的行李。 　　一晃眼，小秋惊讶道：“两年不见，又升两级啊？” 　　因着吴戈先去西疆，又参加了南边战役，连续几次立功后升为少校，毕业时定衔升了一级，如今又升了一级……他才二十六岁，这个级别已经很罕见了。 　　吴戈咧着嘴嘿嘿一笑，“还行吧！” 　　瞅着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洋溢着嘚瑟的某人，偏偏口不对心地说着话，小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随即，自己先笑起来。 　　这位一向是脸皮厚，她离开两年，再重新感受体会到，还真是，另一种欢欣喜悦。 　　吴戈瞅着小秋的如花笑靥，心中的喜悦也如啤酒的细密泡沫，咕嘟咕嘟往外冒着。他强自压下自己飞扬的眉梢，将还未公布的好消息咽回去——他说的高原集训，看小秋波澜不惊的，大概是以为国内，其实，他是去参加了国际的军事训练比赛，并且夺得了优异的成绩。 　　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此次参加比赛多的人都有嘉奖，他的成绩最好，奖励自然也最重，其他的不说，衔升一级，已经确定了。 　　走出机场，坐到车上，小秋才笑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吴戈无奈地一笑：“我就在附近执行任务，直接赶过来了，其他人还不知道。” 　　对于吴戈来说，查个航班名单不是事儿，小秋也没就这种事追问什么，只放松着自己靠在宽大的重型军用吉普的座位里，叹着气道：“高速路通了，即使下大雨也不怕了。”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即将下高速路的时候，吴戈突然道：“秦戎和金笛在一起了，婚期定在国庆节。” 　　小秋微微惊讶着回头看过去，与吴戈的目光一碰，随即欣然而笑：“戎子和金笛，挺不错的。哎，我之前也不知道，也没准备……我得想一想，给他们准备个什么礼物才好。” 　　小秋笑着，目光转向车外，心中某一个心结就此打开，再不用牵挂。 　　成江和乔西五一节已经结了婚，她赶着学业没能回来，只寄了一份礼物给他们。前些日子得了消息，乔西已经怀了身孕。 　　廖辰在挂职期间结识了一位姑娘，如今孩子已经满地跑了。 　　秦戎和金笛也要结婚了……真快呀，他们这一群人，一转眼都长大了。 　　好一会儿，小秋才笑着道：“你和林娅什么时候结婚？” 　　“……”吴戈扭头看了小秋一眼，却没有说话。 　　小秋有些莫名其妙，她在国外听到的消息，不是说他和林娅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林娅还陪李希出去旅行……难道是消息有误？ 　　正思量着，车子猛地往旁边一冲，嘎吱一声，停在了路边。 　　小秋下意识地喊：“高速路不允许停车……” 　　吴戈却充耳不闻，冷着脸盯着小秋，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最深处，一字一顿道：“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小秋莫名地觉得心慌，往后缩了缩，再缩一缩，将整个人都贴在车玻璃上去。 　　咚地一声，她的后脑勺碰在车玻璃上，不太严重的疼痛，激起了她心中的火气，她伸手将吴戈推开，随即坐直了身体，毫不示弱地瞪着吴戈，道：“没有就没有，你凶什么？再说了，林娅长得漂亮、人也好，说她和你在一起，难道还侮辱了你……” 　　吴戈目光幽暗地盯着眼前不停开合的两片红唇，吞了吞口水，握了握拳头，却终究抵不过心底强烈地想头，伸出手，勾住她后脑的同时，人已经欺上来，堵住了她的嘴，同时也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唔……吴……嗯……” 　　挣扎，完全无效。向来以大力自诩的她，当遇上真正的强盗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是蚍蜉，想要撼动大树只能是徒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她的意识渐渐迷乱起来，甚至脸热心慌、心慌气短……她仅仅残存的一丝理智，清楚地告诉她，她不排斥这个亲密的接触。 　　咚咚咚……“高速路上不允许停车！” 　　小秋慌乱地推开吴戈，捂着脸转头，不敢看车外站着的交警叔叔。 　　吴戈这厮却脸不红心不慌地，回头瞅了扭头做鸵鸟状的姑娘，好心情地咧嘴一笑，扯扯衣襟，肃正了脸色打开车门，抬手，将一个小本本在那位叔叔面前一晃：“执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