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嫡女黑化了》 作者:花静客 文案: 被太子捅死了的云姝重生了,重生后她决定弃渣保命。 岂料,没过多久太子也重生了。 再见之时,太子握着云姝的手,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道:“你若想杀我,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将我的这条命拿去。” 前世错手误杀了最爱之人,他以自刎了结余生。 再世重逢,他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食用指南: 架空设定,1V1,结局HE。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云姝┃配角:慕容长卿,云泊霖,慕容长乐┃其它:   第一章   云姝泡在盛满玫瑰花瓣的浴桶中,刚刚打了个盹,一不留神滑进了水里,呛了几口水后惊醒,脚蹬手刨的扶着浴桶边爬了起来。   脑子里嗡嗡的,心口抽痛不止。   入目紫纱软幔,仙鹤屏风,云姝懵懵的环顾四周,这里是朝花苑?   前一刻寒光闪烁,锋锐的利刃刺入胸口的疼痛还如此清晰。下意识的捂着心口,触感平平的,低头一看,还是稚子未熟时,含苞待放。   云姝愣了一瞬,颤抖着手拨开花瓣,水面上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精致五官,眉目如画,皮肤光滑细腻,眼中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那张火烧后纠结可怖的疤痕脸果真没有了?一年多不曾照过镜子,云姝生怕自己会接受不了而疯掉,此刻看着水面折射出的模样,忽然热泪盈眶。   那个人果然没有说谎,她真的重生了!   外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扎着双髻的丫鬟隔着屏风小心的问:“二小姐,出了什么事?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云姝循声望去,屏风后印出一张模糊的脸。云姝认出是从前伺候她的婢女景玉,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的,她当姐妹对待,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   云姝泪盈盈的眼底忽然浮起寒霜,道:“进来吧,给我擦擦背。”   小丫鬟低眉顺眼的唉了一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拿起搭在浴桶边的毛巾,探身去给云姝擦背,忽然迎上了主子那双冰锥子似的眼睛,直戳戳的盯着她。小丫鬟心底发毛,刚想说点什么,云姝已经转过头去,懒洋洋的趴在了浴桶边上。   “二小姐,三小姐刚才来了,在前屋里等着,说有事要和你商讨。”小丫鬟一边搓着背一边柔声通知着云姝。   云姝恍若未闻,声音懒洋洋的吩咐,“用点劲。”   小丫鬟用了些力气,心底惴惴,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二小姐,总觉得她先前看自己的眼神忒瘆人。   “你没吃饭吗?”云姝蹙眉,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小丫鬟只得继续用力,搓的那白皙的背部已经红了一片。云姝趴在浴桶上,脸朝下看着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那张脸,以前也没觉得这张脸有多好看,直到面目全非后,有了对比,此刻在看这张脸,简直美若天仙,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背上已经传来痛感,她嘴角微微抖,心底却分外欢喜。   疼啊,看来不是梦,不是梦就好。   忽然一阵刺痛,大概是搓破了皮。云姝撑起身子,转手甩过去一巴掌,厉声质问:“疼死了,你想弄死我吗?”   “二小姐恕罪。”小丫鬟被扇的懵头转向,连忙跪下认错。   云姝瞪她一眼,“就在这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话落,她站起身,兀自迈出了浴桶,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后换上了熏香后干净清香的浅紫色纱裙。铜镜前稍稍整理,又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五官才转身出了浴室。   脸上火辣辣的疼,小丫鬟低着头,不敢漏出丝毫不满的情绪。   虽然以前二小姐偶尔不顺心也会拿她撒气,顶多是骂几句,却是从来没有打过她。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进入浴室的前一刻还好好的和她说笑,转个身就翻脸!   ……   云姝刚走出浴房,就见云瑶疾步朝她走来,一把牵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背阴无人的窗下去,张口埋怨,“你怎么才出来,不早不晚的洗什么澡,害得我等你一刻钟了。”   此时的云瑶大概十一二岁,瘦巴巴的身上没有二两肉,眉眼亦是挤在一处,脸上还能见细细黄黄的茸毛,是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她会变的亭亭玉立,娇俏可人?凭着一副好嗓音和蛇蝎心肠,不但把太子长卿笼络到手,还一把火将她险些烧成了灰。   火里逃生后,云姝因为烧伤不愈,数次皮肤溃烂,生命垂危。受了多少的苦,根本无法数清。她也曾想一死了之,不过救了她的那个人却是个难缠的,每次她想寻死的时候,都会被及时阻止。   他是圣殿里的大祭司,亦是他断言云姝会重生。并称她有一颗圣洁的灵魂,生来就是天选之子,并以圣徒的准则教导她接受人生的一切不平和磨难,凡事自有上天的旨意和安排。   不要在乎容颜美丑,放下仇恨,学习救世主的精神,承担着救赎世间一切苦噩的使命云云……   若非救命之恩,云姝真想拿根针缝上他那张唠叨的嘴!当时对于所谓的重生这样离奇的匪夷所思之事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诓人的鬼话。   她沉寂了一年的时间,假意顺从大祭司,实则暗中磨刀霍霍。终于在云瑶与太子大婚前夕报了血海深仇。不过在她杀了云瑶的同时,也被恼怒的太子长卿一剑刺穿心口。   没想到真被大祭司说中了,她竟重活一世。   经历过前生种种,云姝实在无法当做无事似的在和云瑶姐妹相交。看着眼前云瑶的脸,总避免不了勾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云姝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从云瑶的手中抽出,去逗弄檐下鸟笼中的黄雀。   “你忘了?昨儿周姨娘顶撞了母亲,反倒跑到祖母面前恶人先告状。母亲伤心落泪,你不是说会去教训那个周姨娘的吗?”云瑶边说着又拉上了云姝的手,强行拽着她要出朝花苑,“我来时见周姨娘在荷塘边上喂鱼,我们快过去看看,找个机会教训教训她!”   “我有些累了,不想去。”云姝将手抽出来,转身往院子里走,却是惹怒了云瑶。   “话是你自己说的,出尔反尔,你是怕了那个周姨娘吗?”云瑶气鼓鼓的激将。   按照从前云姝的性格,定然会以行动证明自己是不是怕了!她还真就没怕过谁!不过眼下的这个云姝已经不是从前骄纵蛮横的无知少女了,她平静的转身,恍若未闻,径直回了院子。   云瑶见说不动她,气的直跺脚。   “你不去,我自己去!”话落扭身离去。   云姝脚步一顿,站在院门口回身望着云瑶离开的方向,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她没有记错时间,云瑶这次鼓动她去找周姨娘的麻烦,其实是李氏授意的,根本就是个阴谋!   彼时云姝还不知道自己非李氏亲生,一直被李氏冷待,心里甚是委屈,难得逮着个机会想在李氏面前表现自己,所以做的分外过分。   云瑶出主意,她就冲锋陷阵,故意戏弄周姨娘,让其下水里替她采荷花。云瑶的婢女不知从哪里抓来了青蛙扔到荷塘内,周姨娘害怕青蛙,一紧张扑腾着水往岸上爬,结果腿抽筋导致溺水。   等仆人七手八脚将人弄上来,一翻急救之后,云姝才知道周姨娘怀孕了,并且孩子已经没了。   父亲原本奉命远在江宁治水,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家中,得悉原委后勃然大怒,拿出家法,要抽鞭子。   云瑶吓的瑟瑟发抖,云姝心知云瑶在李氏的心里比自己重要,想着若是把罪责全揽过来,免去云瑶的惩罚,李氏或许会对自己改观。   所以就大包大揽的将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吃了十鞭子,又罚跪在池塘边跪了一天。就连一向宠爱自己的老夫人都没有替她求情,只是唉声叹气的要她长点记性。   而她做了这些,李氏却除了派身边的下人送来点止痛的药膏,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曾,云姝当时伤心不已。   直到很久以后,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才恍然明白了李氏为何一直对她都是不冷不热,所有的不公平和无缘无故的苛责都有了解释。   此时想来,周姨娘小产应该也是李氏的一手策划。她在得知周姨娘有了身孕后,恐她生下子嗣后危及自己的地位,所以想借着当时无法无天的云姝替她铲除周姨娘。   好一个精于算计的李氏,枉她当年还费尽心思的去讨她欢心。   云姝想到前尘种种,心中终是难以咽下这口恶气。虽然她亲手杀死了云瑶,报了自己的毁容之仇,但李氏对她所行所做的,在她年幼的心中留下的伤痕却是比云瑶更甚。   云姝稍作沉思,忽然提着裙摆朝着云瑶离去的方向走去。   云姝赶到后院的池塘时,周姨娘已经在池塘里扑腾着,青蛙在池塘中上下蹦跳,忽而一只跳到了周姨娘的头顶,顿时引发一阵串的尖叫声。   云瑶和身边的大丫鬟已经不知去向,跟前连个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云姝咬了咬牙,突然纵身跳下池塘中,费力的游到周姨娘身边,托着她的身子朝岸边游去。   周姨娘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搂着云姝的脖子,身子抖的和风中落叶一般。   云姝此时的身子毕竟还是年幼,力气有限。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周氏推上了岸边,自个的衣裳却在池塘内吃饱了水,沉重的往下坠,根本撑不起身子爬上岸。   周姨娘见状顾不得抽筋的小腿,连忙探身去拽云姝。可她也在池子里扑腾了半天,这会身子手脚发软,有气无力。眼见拽不上来,急的大声呼救,却四下无人回应。   附近的人早已被人有意支开,靠周姨娘这点力气,云姝肯定上不来的。心中权衡了一下,云姝攀着池塘的岸边,上下打量着周姨娘,特别是在她的腹部看了几眼。   “周姨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周氏下意识的动了动小腿,“刚刚在水里腿抽筋了,眼下好了很多。”   “还能走吧?你去附近叫个人过来,把我拽上去。”云姝说道。   “那怎么行?我走了,你自己怎么办?”周姨娘哪肯放开云姝的手,她深知在水里的无力,一个不慎,很可能溺亡。   万一这云府嫡女出了什么事,她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萌新来报道,求关注!求评论!   第二章   周姨娘其实还有一个顾虑,从她嫁进云家这半年来,大房的人处处刁难。今日亦是被三小姐戏弄推下池塘,却未料到一向不给她好脸色的二小姐竟然将她救了上来。   不过周姨娘也不确定云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又设圈套等着她往里跳。   所以说什么都不肯走,又牟足了劲往上拽了几下,云姝的身子在水中沉沉浮浮,手腕都被拽的通红了,却怎么也拉不上来。反倒是周氏自己,不知哪下力气用的不对,却是扯的腹部隐隐作痛,秀眉也拧了起来,强忍着不吭声。   “我攀着边沿支撑一会没事的,你快去喊了人在回来。不然一天没人经过,我们还能耗上一天吗?”   “可是……”   “周姨娘,你怎么这么优柔寡断,快去啊!”青蛙那种东西不咬人恶心人,在脑袋边蹦蹦跳跳的,云姝看着都汗毛竖起。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奈何周姨娘磨磨蹭蹭的,她只能气的吼她。   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腿,池塘的水碧绿混浊,根本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当是青蛙踹开了,心底却有些发毛。   周姨娘被云姝吼的一愣,还有些不放心,却也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只好强撑着腹痛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朝前院小跑过去。   云姝盯着周姨娘离去的背影,她的身姿瘦弱,眉清目秀,只是性子温吞了些,人却是乖巧老实的。前世因自己的顽劣而害她没了孩子,过后一蹶不振,最终郁郁而终。云姝对她始终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这次才会挺身相救,。   希望能扭转历史的轨迹,挽回她曾犯下的过失。   只是云姝这一等,却是将近一个时辰也没有等回周氏。   她喊了无数次,也没有人回应,嗓子都哑了;攀在沿边的手早已麻木的滑落,她整个人在水里泡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湿沉的衣服拖着她的身体不住的往下坠。云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周氏迟迟不归,不过她肯定的是,这池塘里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因为她恍惚间看到一条细长的东西从身旁的水面上飞快游过,不时撞一下她的腰,或者从她的腿上缠绕。   那软弱无骨的触感让云姝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了——是水蛇。   云姝慢悠悠的朝池塘边游过去,生怕做出太大的动静激怒到水蛇,饶是她小心翼翼,可水波荡漾,水蛇还是察觉了!   蹭的一下在水面上抬起扁扁的蛇头,竖瞳翡绿,嘶嘶的吐着蛇信子,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   云姝刹那间脸白如纸,整个人僵如雕塑,她看着水蛇缓缓张开大嘴,露出铮亮的獠牙,就在她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斜下里嗖的一声飞射过来一柄利剑,蛇头仿若纸糊的一般,瞬间被穿透了过去,叮的一声,长剑嵌入石壁当中。   血溅当场,腥气弥漫。   好剑法!   云府上下能把剑用到如此出神入化境地的,唯有一人!   “大哥!”   云姝喜出望外,一转身看清了来人,却是蓦地脸色大变!   只见一身着玄色华贵锦服,头戴玉冠的男子从远处大步而来。他气质清冷卓然,相貌英俊不凡,龙行虎步间端的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手给我。”男子直接单膝跪在池塘边,朝云姝伸出一只手。   云姝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五指修长,虎口处略有厚茧,给人厚实有力的感觉。沉在水中的手紧紧攥着,却不敢握上去,哪怕在荷塘里继续泡着,与水蛇纠缠她也不想去握那只手。   虽然已重活一世,可是在云姝的意识里,几个时辰前她才见过他。世人皆道太子长卿为人稳重睿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仁善储君。   就是这个爱民如子的仁善的储君,用这只修长有力的手,握着锋锐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心口……一如刺穿那条水蛇一般,手段狠决,毫不留情。   她杀了他的未婚妻,他在杀了她无可厚非,一命抵一命,算是扯平了。   但是意识的最后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刻在了灵魂里,是云姝终身难以挥去的梦魇。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下的去手……杀她?   是因为她易了容,他认不出来的缘故吗?   或许吧,毕竟时隔那么久,在他的世界里,她也早已是个火场里死去的人。   真死或是假死都不重要。物是人非,事事休。   都说帝王家的男人最薄请,从前她不信,如今却亲眼见识到了。   他可以转身放下她们之间的种种,去娶一个害她凄惨无依至此的女人,也可以转手挥剑了结了她的性命,岂是一句薄情能概括的了的?   此时云姝单单只看他一眼,就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呼吸困难的感觉。临死前的那一幕频频浮现眼前,云姝只觉得心有余悸,望而生畏,更不想与之有任何的接触。   转念又一想,池塘里指不定还有水蛇,想对他避而远之,还需先解燃眉之急,上岸再说!   慕容长卿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手伸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看她眼神飘忽,不敢往自己这边看,又不像羞怯的样子。猜测可能是自己先前飞射出去的那一剑吓到她了,亦或是这养在深闺里的小姐第一次见到外男,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我是子元的朋友,刚刚听到呼救赶来,情急之下那一剑多有冒犯,请勿怪罪。池塘内还有水蛇,我先拉你上来!”他耐心的解释,说着又朝前递了一下手,“把手给我。”   “劳烦了。”   云姝不再矫情,微微低着头,不肯与他对视,湿透了衣袖裹着冰冷颤抖的指尖递了过去。   慕容长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运力,将云姝拔出水面。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久,她还需竭力的保持不下沉,此刻已是浑身无力,四肢酸软,双脚复一落地,几乎难以支撑站立的姿势。   慕容长卿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多谢太……公子相救。”云姝飞快的将手抽出,匆匆行礼,不曾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快步朝朝花苑走去。   慕容长卿微微一怔,又低头自我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丝毫不妥。自问这张脸虽不是潘安卫介之流,但也非夜叉可怖,为何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王爷?”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身着金褐色直襟长袍的云泊霖疾步上前,“听下人说王爷直奔后院而来,不知因为何事?”   今日他休沐在家,忽然听闻下人来通报,郁南王登门,在练武场等他。他二人本是多年好友,幼时慕容长卿亦经常上门来找他讨教几招。   不过自从慕容长卿封了郁南王,他担任京卫军指挥同知后,因官职在身,为了避嫌,二人除了在宫中偶然碰面,特意会面的次数也少了。   这还是时隔三年后,慕容长卿第一次登门,云泊霖一愣之下,立刻起身接见。刚走至半路,忽然又有下人来报,说慕容长卿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乃是女眷居所,外男是不可随意入内的。云泊霖匆匆而来,询问的话音未落,目光看到了前方尚未走出视线的一抹熟悉的身影,青衣湿透,脚步虚浮,匆匆而去。长眉顿时一皱,忽的转身看向慕容长卿。   在京卫军内摸爬滚打了三年果然是历练出了一身狠厉,一个眼神就满了杀气。   慕容长卿被他瞪着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子元误会了,我在练武场等你,听闻有人呼救,便匆忙赶过来,将落入荷塘内的一位姑娘救了出来。我知此事是我唐突,若非是那姑娘呼救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人去救,我是断然不会插手的。此地偏僻,你我皆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非常人所比,许是下人没有听见吧。”   慕容长卿在云泊霖面前和善温润,不曾端着架子,言谈间皆以我自居。   说话间慕容长卿脚下运力,飞身而起,足尖在池塘水面轻轻一点,借力向前一跃,拔出嵌入石缝内的长剑,旋身落回地面。剑身上还挂着一条蛇尸,被慕容长卿踩着尾巴撸了下来,收剑入鞘。   云泊霖一见那蛇尸,眼眸忽的一深。他在京卫军内职责就是巡查缉捕,审犯办案,这三年来早已练就一身敏锐的洞察力。通过慕容长卿的三言两语,加之那条蛇尸,一幅画面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云姝离开的方向,不知她是否受伤了?此时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云泊霖双手抱拳,躬身歉然道:“多谢王爷搭救舍妹,子元唐突冒失,还望王爷恕罪。”   “唉,你怎和我这般见外。”幼时云泊霖曾是慕容长卿的伴读,二人同进同出,关系甚是融洽。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他们都早已非当年单纯的少年。   慕容长卿搀着云泊霖的胳膊将他虚扶起来,看出他脸上的担忧,“子元不必担心,云小姐并未受伤。”   “多亏王爷出手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云泊霖微微点头致谢,一边和慕容长卿相伴前往演武场,离去时给随身仆从使了个眼色。对方心知公子所惦念,略一额首,快步朝朝花苑走去。   云姝踉踉跄跄的回到朝花苑,烈日炎炎下,她脸色煞白,嘴唇发青。   院子里奶娘正指使着两个粗使丫头在晒被子,一见到云姝这幅狼狈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   “小姐!唉哟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奶娘连忙上前搀扶她,触及她湿凉的手,只觉得冰凉彻骨。   “准备水,服侍我沐浴更衣。”云姝压着嗓子吩咐,在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往奶娘肩上一靠,只觉得脚上坠了石墩子似的,再也迈不动步。   “快快,桃子来把小姐背进房里,杏儿你去准备水,温热点的。”奶娘一边指挥着,一边帮着桃子将云姝送进了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  嗨~小天使们,在本章留下评论会随机掉落许多红包的哦。   第三章   云姝泡在温热的水里,身子已经乏的动弹不得。   那池塘里的水脏,若不好好洗洗,她只觉得坐立难安。   大丫鬟景玉还在墙角里跪着,时不时的偷眼瞄云姝一下,见她脸色不愉,什么都不敢说。   奶娘一边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云姝擦胳膊,一边拿眼睛瞄了一眼景玉。   景玉是云姝眼前的红人,自小和她一块长大的情分且不论,一张能说会道的巧舌整日哄着云姝,可谓是分外受宠。除了云姝,这朝花苑里顶数她最大,就连她这个奶大云姝的奶娘也得时不时听她呵斥几句。   眼下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是被罚跪在这里。她先前被大夫人安排去给老爷的富河园栽种花种,也不知这事,否则断然不会让小姐独自出门,派桃子和杏儿跟着小姐了,也不至于让她落水,太惊险了。   奶娘伺候云姝沐浴后换上干净清爽的中衣,扶着她上床休息,云姝很快就睡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却什么都不肯说,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言语。虽然这个可能很小,毕竟小姐的脾气不好,一般人绕着她走都来不及,还哪敢欺负她?   但是奶娘是老夫人安排给云姝照看她的,现下云姝出了事,想着得去和老夫人汇报一下,将事情调查清楚。   奶娘唤来桃子和杏儿守在云姝身旁,刚迈出门槛,就见大公子身旁的随从云海正站在院门外朝里眺望。   看到了她,云海立刻推开小院的栅栏门,上前揖手询问,“孙奶娘,二小姐平安吗?”   “倒是没有外伤,不过二小姐受了凉,现在已经睡下了。”孙奶娘连忙道:“云海,你知道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云海摇头,“并不知,我是奉了大公子的命令来询问的,二小姐既然无事,那云海告退了。”云海话落就小跑着离去了。   孙奶娘来到老夫人的院子时却扑了个空,询问了院子里的刘嬷嬷才知道,周姨娘那出了事,老夫人此刻正在周姨娘那边。   孙奶娘心里惦念着二小姐若是醒了,想吃什么喝什么,桃子和杏儿都是粗使丫头,平日近不得小姐身边,只怕手忙脚乱,照顾不周。孙奶娘只好把二小姐的事情和刘嬷嬷说了,让她转告给老夫人,然后就匆匆回了朝花苑。   云姝这一觉,直到掌灯时也没醒。奶娘让杏儿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内温着饭菜,以防云姝醒了饿着肚子。   岂料夜里云姝突然发烧,烧的面红耳赤,说了许多胡话。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痛苦挣扎,还不住的哭泣。   孙奶娘怎么也叫不醒她,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心疼。她将昏睡中的云姝搂在怀里,让桃子去通知大夫人,好请个大夫上门看看。   桃子匆匆赶到富河园,却被被院子里的嬷嬷挡在了门外,态度冷厉的声称夫人身子不适,就将她给赶了出来,根本没见到李氏。   桃子记着奶娘的吩咐,请不出大夫人,就只能去找老夫人,总不能放任二小姐的病情不顾。看那都烧的说胡话了,可别烧坏了脑子。   桃子匆匆从富河园出来,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云泊霖。   “大公子。”桃子虽然着急,却也不敢乱了礼数,匆匆行礼。   “你是朝花苑的?”云泊霖眉头一皱,想到白日里云姝掉入池塘,呼救却无人应答时,这些下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当即语气不善道:“这么晚了,不守在你主子身旁,出来做什么?”   “大公子,二小姐发烧的严重,怎么也叫不醒。奴婢想来找大夫人给小姐请个大夫。嬷嬷说大夫人身子不适,不让奴婢打扰,奴婢现下要去找老夫人,小姐病得厉害,拖不得。”   桃子不敢在耽搁,和云泊霖陈述了缘由后,匆匆施了一礼,“大公子恕罪,奴婢告退。”   “等一下,不必去通知老夫人了。”云泊霖解下腰间荷包递给桃子,“去济世堂,请最好的大夫,诊金翻倍,速去速回。”   “多谢大公子!”桃子大喜,这样就不必在耽搁时间了。连忙接下了荷包,里面的银子沉淀的直坠手,桃子施了一礼,攥紧了荷包飞快的跑进了夜色里。   云泊霖其实是刚从酒楼里回来,白日里云海汇报说二小姐并未受伤,他就没在担心,没想到竟然发烧了。   他想了想,快步回了住处,换了一身干净没有酒气的长衫,才朝西南角的朝花苑走去。   ……   云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她回到了太子长卿大婚的当日。   清远大祭司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在这一天首肯,会借着大典仪式,将她扮成圣所的圣徒,随行同去为太子和太子妃祷告祈福。   云姝暗地里将磨了快一年的匕首仔细的擦拭后藏入袖中,戴上□□,遮住那满脸纠结的烧伤痕迹,化成一个一身粗麻白衣的圣徒,跟随在清远大祭司身边。   繁复沉长的祷告仪式里,万众瞩目,她只能在圣徒里浑水摸鱼,衣着装扮太过醒目,想要溜走都是不能。   终于在祷告之后,她悄悄的摸到太子的寝宫,将等候太子喝合卺酒的云瑶刺杀在了寝塌之上。   云瑶的血从口里喷出,喷了她满脸湿润腥腻。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咯咯未明的声节,惊恐的一点点咽下最后一口气,云姝只觉得堵在心口的大石瞬间化作粉末,大仇得报,分外畅快。   这份畅快才刚刚升起,忽然觉得身后寒芒刺骨。云姝蓦地转身,只见一身大红喜服,面若寒霜的太子长卿持剑朝她心口刺来。   剑尖从背心透了过去,血一滴滴的顺着冰冷的利刃滴落在地面。   云姝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张口就呕出一大口血,她悲愤欲狂的落泪,“慕容长卿……”   她的声音很独特,是初听便记在心里,从此挥之不去的天籁之音。但是此刻,这个让慕容长卿日思夜盼的声音,却悲愤不甘的怒吼着她的名字。   慕容长卿的脸色霎时间变的惨白一片,毫无血色。他颤抖的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将她软倒下去的身体接在怀中……一副天塌了般的模样。   忽然梦中情景一转,只见圣殿上百名的圣徒都被捆绑在一处,刑台之下堆满了干柴,围观之人堵塞了整条街。   云泊霖一身墨色飞鱼服,手握长刀,脸色森冷的下达旨意。   “圣殿狂徒蓄意谋害国之储君,致使太子、太子妃新婚之日丧命东宫。陛下悲愤伤痛,罢朝半月,特命京卫军将圣殿狂徒施以火刑,焚身示众!自今日起,推翻贞安国内的所有圣所,驱散圣徒,人人不得在提有关圣殿的任何事,违令者,杀无赦!”   一把火炬扔了出去,干柴遇火,瞬间焚烧起来。上百圣徒在烈火焚烧下发出凄惨的叫声,挣扎,扭曲,渐渐烧成一具具形状不规则的佝偻焦尸。   云姝惊恐错愕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   她受难期间一直住在圣殿,受这些圣徒的照拂。此刻他们都因着她的缘故而枉死,云姝悔恨已晚。却是无论她怎样嘶吼苦求,都没有人理她,在他们眼中,她似是不存在的。   她推搡着那些人,行刑的人衣袖都未动半分。   云姝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渐渐熄灭,京卫军离去,原本祥和圣殿被砸成了一片废墟,此刻只剩下上百具焦黑的尸首。   耳边忽然响起大祭司空灵的声音,“小圣徒,恨是魔鬼,会撕咬拖拽着你直到地狱,莫忘了你的使命。”   使命?狗屁的使命,她才不要去当什么救世主!   “大祭司?清远!你给我出来!”云姝疯了一样的在废墟中呼唤,却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   云姝在抽泣中醒来,一睁开眼,就见她的屋子里来了好几个人。老夫人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满脸的担忧。   “祖母……”云姝颤声唤她。   “醒了?”   老夫人用帕子轻轻擦着她的眼角,眼中藏不住的心疼,“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副样子?小可怜,和祖母说说,说出来就不怕了。”   云姝回想起自己仿佛一缕幽魂似的无法碰触任何人,难道那是她死后的场景吗?圣殿因她牵连被灭门,甚至从整个贞安国内被连根拔除?   当今的那位陛下不是明君吗?为何会做出将上百人焚烧示众的如此暴行。   忽然云泊霖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圣殿狂徒蓄意谋害国之储君,致使太子、太子妃新婚之日丧命东宫……   太子、太子妃命丧东宫?   慕容长卿死了?   怎么死的?   谁杀了他?   “姝儿,快别哭了,哭的祖母的心都揪在一块了。”   老夫人心疼的擦着云姝的眼泪,将她抱在怀里,“你是云府的嫡出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金贵?身边不带个人出来,还想着逞能救人,你说说要不是郁南王搭救,你此刻只怕已经……”   云姝回过神,暂压下心底的震惊,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她死后的世界,或许只是一个梦,因为今日见到了慕容长卿,情绪波动过大,而引发的一个噩梦罢了……   云姝攥了一下祖母的手,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孙女这不是好好的嘛,对了祖母,周姨娘怎么样了?”   “刚刚听人来报,已经醒了,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儿也总算保全了下来。说来这个周氏也真是粗心大意,怀了这么久的身孕竟然不自知。”   云姝松了口气,随即故作愤慨的道:“祖母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池塘里有很多青蛙再跳,周姨娘最怕那些青蛙了,在水里面扑腾着,惊吓的花容失色,看着怪可怜的。我虽然平日不太喜欢她的唯唯诺诺,可她毕竟是我爹爹的妾室,是我们云家的人啊,我也见不得她被这样被云瑶戏耍……”   最后一句话未说完,云姝突然捂住了嘴巴,担忧的看了一眼老夫人。   柏氏也盯着云姝在看,忽然笑了,将云姝的手拽了下来,“你以为能替她瞒着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祖母,三妹妹只是贪玩,绝不是有心……”   柏氏慈和的脸上一双眼睛泛出冷厉的光,儿子奉命去监管水利工程进展,临行前再三将周氏托付给她照看,防的是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周氏要只是单纯落水,或许只是云瑶顽劣,但这三月有余的身孕,却让柏氏嗅到了别的味道。   周氏自称不知怀有身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她不清楚,但只怕有些人肯定是一清二楚。   事情当然还是要查清楚在下定论,如此歹毒的行为,不好好整治,只会坏了门风。   老夫人拍拍云姝的手,“祖母心里有数,你的烧已经退了,但是身子还有些弱,好好养着吧。”      第四章   云姝低垂的眼眸落在老夫人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皮肤已经松懈的骨肉分离,皱纹纵横交错,还有几处老人斑,看起来苍老异常。   听说在那场火灾之后,老夫人得知她过世的消息,忧伤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她自幼受祖母宠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认为一切所得都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愚蠢的无可救药。   她环住老夫人的腰,头贴在她的心口,喃喃的道:“祖母,你等会再走吧,在陪孙女说会话,一会就行。”   耐不住孙女的撒娇,老夫人只希望她开心,便没有拒绝。   ……   老夫人走后,云姝在孙奶娘的伺候下用了饭。   “小姐,景玉今早时候昏倒在了浴房,老奴查看过来,两个膝盖肿的和馒头似的。这会儿估计也该醒了,不知道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她?”孙奶娘在旁小声询问。   云姝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罚景玉去跪着,后来她发烧昏睡,细算下来她跪了快一天一宿了。   云姝想到她曾待景玉亲如姐妹,吃穿佩戴都愿与她分享,一个丫鬟的耳环都要比姨娘的贵重,可见她当时有多受宠。可即便如此,她仍贪心不足,最可恨她竟然与云瑶狼狈为奸。   那场大火她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却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封住了她唯一的出路,将她困在火海之中。   天道循环,恶有恶报,好在最终她也没能逃出去,葬身火海。后来云家找到了烧焦的尸首,误以为是云姝,悲痛厚葬了。   云姝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触手光滑才松了口气。   试问如此狠心毒辣的人,怎么能留在身边?即便她此刻可能还没有背叛她,但本性难移,所以还是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奶娘,将她卖了吧,得的银子也给她,日后遇到什么样的主子全看她的命。”云姝叹了口气,说完见孙奶娘一脸惊诧,云姝也知原本她宠爱的大丫鬟突然被她发卖,这事挺突然的。不过在外人眼中,她本就性子乖张跋扈,做些出格的事也没人敢说什么。何况一个丫鬟,卖就卖了。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她得罪了我,别的无需多说。”云姝交代。   孙奶娘顺从的点了点头,“卖了大丫头,小姐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我去和老夫人说一声,给您在调派两个伶俐点的吧。”   “别麻烦了,我瞧着杏儿和桃子就挺伶俐的,日后到我房里来伺候。”   云姝话音方落,守在门口的杏儿和桃子顿时秀目圆瞪,一脸不可置信。匆匆撩开帘子,两人跪在门口,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从粗使丫头变成贴身的大丫头,这可是鲤鱼跃龙门,翻身了!   云姝瞧她们兴奋的样子,抿唇一笑。   孙奶娘还有顾虑,“可是,他们两个都是干粗活的,毛手毛脚的,对小姐房中的事也不熟悉,只怕会怠慢了小姐。”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伺候人的,他们两个就交给奶娘□□了,我信你一定能□□好。”云姝调皮的朝奶娘眨眨眼。   孙奶娘一怔,继而眼眶有些温热。云姝以前可不会和她这般亲近,因为景玉时长在云姝耳边说孙奶娘的不是,耳边风吹久了,云姝自然而然就不待见孙奶娘,但也碍于她将她奶大的恩情,没有为难苛责过。   这些孙奶娘都知晓,却也无法解释。现下看来,没了景玉,却是极好的一件事。她应该一会就去把景玉那个小蹄子绑起来送去人市上,免得夜长梦多。   “小姐都发话了,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小姐。”孙奶娘偷偷拭了一下眼角,见桃子和杏儿只顾着兴奋了,连忙出声提醒。   话音才落,两个丫头齐齐磕头,“多谢小姐赏识,奴婢们一定尽忠尽心,至死不渝。”   云姝让他们两个都起来,有徐徐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棂吹了进来,忽然伴着一声轻笑,似是在耳边传来。云姝蓦地转头望去,只见窗下立了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知再此听了几时。   “大哥?”云姝讶异,未曾想云泊霖会突然出现,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职上吗?瞧着他那身京卫军张扬的墨色飞鱼服,端的是风姿飒爽,威风凛凛。   莫不是擅离职守?   “我看你这院子除了大丫鬟要发卖,守门的婆子嬷嬷也该一道打发了。一个个只知道偷奸耍滑的,谁进谁出也不知晓,哪日你这个二小姐丢了,她们怕是也不知道。”云泊霖冷冷地扫了一眼孙奶娘,哼了一声。他本就生的冷峻面寒,这一哼,顿时将原本坐在云姝旁边的孙奶娘吓得跪在了地上。   “大公子恕罪,是老奴看护不周,但老奴对小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不好好在职上,怎么突然来我这里吓唬人?”云姝佯装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探身将孙奶娘搀扶起来。   云泊霖冷脸一缓,看向云姝已经恢复了润色的脸庞,也放了心。   “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说着从窗口递进来一个纸包,“上京楼的桃花酥,顺道买的,趁热吃吧。”   她最爱的桃花酥,云姝喜出望外,连忙让奶娘接了过来,“大哥有心,快快进来坐,桃子杏儿,给大公子看茶。”   两个小丫鬟连忙掀帘子忙活去了,云泊霖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有职务在身,还要往刑部走一趟,不能多留,看你气色红润我就放心了。”   云泊霖笑了笑,当下转身,握着腰间佩刀,大步流星而去。   “大公子就是面冷心善,昨日小姐落水,大公子第一时间派人来询问情况。夜里得知你发烧,塞给桃子一袋子的银两,让她花了双倍的价格将济世堂的堂主都给请来为你看病,又在你身边守了半宿,直到天明通知了老夫人才离去。”   孙奶娘递给云姝一个桃花酥,“现下又惦记着给小姐送桃花酥,这份关心真是无人可比。”   云姝一怔,她竟是全然不知。   在云府上下,除了老夫人,就只有大哥待她最好,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即便她和李氏闹的最僵的一段时日,云泊霖亦是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的。   在云姝心里,他本就与别人不同。   吃了茶点后云姝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方觉得身子有了些力气,精神了许多。   外间吵嚷的声音传了进来,她撑着身子下了塌,唤了两声桃子和杏儿。   垂帘哗啦啦的响,身姿瘦小,眉眼浓黑的杏儿挑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小姐醒了!”   “外面吵什么?”   杏儿给云姝倒了杯温茶,低声说:“是景玉在闹,听说小姐要将她发卖,她不信,不肯走,非要嚷着见小姐。孙奶娘和两个清扫婆子拦着她,要将她捆了,现在正在抓人呢。”   杀猪似的叫唤,知道的是抓人,不知道的以为杀人呢。   云姝皱了皱眉,“我出去看看。”   “小姐现下还是别去了,桃子刚刚都被她给打了,额角肿了个大包,万一在误伤了小姐可怎么是好。”杏儿想拦着她,不过云姝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花草都被践踏,盆盆罐罐东倒西歪。孙奶娘还有桃子,以及院子里的两个清扫婆子都似老鹰捉小鸡似的追着景玉满院子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热闹。   云姝扶额,“抓个人,有这么费事吗?”   杏儿小心的瞧着云姝的脸色,“小姐,她力气可大了,不要命一样。”   正说话间,大丫鬟景玉瞧见了云姝,飞快的朝她跑了过来,一到近前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小姐这是真的吗?她们说你要卖了奴婢?这是为何?景玉做错了何事惹怒小姐?难道是因为擦背的事情吗?可那是小姐叫奴婢用力的啊……小姐若是觉得不解气,就打景玉几鞭子,继续罚跪也好,求小姐念在景玉陪伴您从小长大,千万别把景玉卖了,求小姐开恩。”   云姝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哭的梨花带雨的。她目光朝孙奶娘瞥了一眼,孙奶娘已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触及到云姝的眼神,立刻会意,指挥着两个婆子将景玉摁住。   “小姐,小姐……您不能卖了我,我服侍了您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不给我个理由啊……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大夫人!”   景玉挣不开婆子的手,见云姝不为所动,心知没有挽回余地,已是害怕至极,最后连声喊着要找李氏,希望李氏能为她做主。   孙奶娘一巴掌拍在景玉的后脑勺,叉腰喘着粗气骂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辆,不过一个卑贱的下人,真当小姐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吧?还想见夫人,你也配!”   景玉犹自不甘,还想在反驳些什么,突然见云姝朝她走了过来。   “你不是要理由吗?好,我便给你个理由。”云姝看向孙奶娘,“去把我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孙奶娘不知小姐要做什么,却还是痛快的应了一声,快步去了里间。   听到首饰匣子四字,大丫鬟景玉似是徒然间明白了为何云姝会突然与她翻脸,不念主仆情谊也要将她卖了。景玉白了脸色,眼中晃过惊慌,跪立不安。   云姝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第五章   很快孙奶娘折返回来,怀中抱着一摞子棕红色的檀木八宝盒,足有四个,都高过了头顶,累得气喘吁吁。桃子和杏儿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拿下来。   “小姐,都拿来了。”   云姝嗯了一声,“都打开。”   桃子和杏儿依言照做。   她因为爱美,老夫人又特别的宠爱,所以每年都会替她添置两整套的头面,还不算每月零买的一些耳环发钗之类的,陈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多的数不胜数。   这四个八宝盒内,其中一个呈放的都是特别贵重的新款式,另外几个则是过气了的样式,亦或是不值钱的,几年也不会动一次,都压在了箱子底。   而这些东西,平日都是由大丫鬟景玉保管。   景玉匆匆瞥了一眼首饰盒,就不敢再看,落在膝头上的手紧紧抓着裙子,神色紧张。小姐平日连碰都不会碰那些东西,大概不会每样都记得吧……   云姝从中随便捡了两件,白玉响铃簪,翡翠琉璃坠,目光淡淡瞥了眼景玉。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院门外忽然走来一行人,一身着大红锦缎长裙的清丽女子身边带着个探头探脑的机灵少女,正是二房叔父家的云菲与云玫两姐妹。   “二姐姐,你在玩什么游戏,怎么将景玉押在地上呢?”云玫离开了云菲的身边,走过来时被地上的首饰盒子吸引了目光,顿时咋舌,“这么多首饰!外祖母也太偏心了些,我和大姐的加起来都没有你一盒子多!”   口气难掩的羡慕嫉妒,复看了一眼云姝,哼的一声,甚是不满。   “玫儿,别胡说。”云菲将云玫拽到了身后,不满的斥责了一声。   嫡女与庶女身份有别,她们自是比不上的。再说,玫儿还小,用不上那么多的首饰,而她对这些珠宝翡翠也不是很喜欢,还不如她的马鞭好看。   “二妹,你这是在做什么?”云菲知道景玉是云姝眼前的红人,眼下这幅阵仗,看起来可不像什么游戏,不由得微微诧异。   “清理门户呢,对了,大姐找我有事吗?”云姝淡笑问。   “也没什么事,听说你昨日落水,染了风寒,就和玫儿想着来看看你好了没有。”   “我已无大碍,多谢大姐和四妹惦念……那大姐且和四妹在旁稍歇片刻,权当看个热闹。等我处理了这事在陪你们聊天。桃子杏儿,快去搬两张椅子出来,在拿一些瓜果蜜饯给大姐和四妹妹打发时间。”   两个小丫鬟立即应了一声,勤快的搬了两张椅子在廊下。云菲拉着云玫坐了上去,两姐妹饶有兴趣的看热闹。   云姝吩咐完了又蹲下身,手指托着景玉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景玉,我待你如何?整个云家的人有目共睹的,你心里也清楚吧?”   “二小姐待奴婢不薄。”   “你知道就好,是因为我信任你,才将所有贵重的东西交于你保管的。也自问在吃穿用度上对你一向慷慨,从无苛刻,可你为何又要做那些监守自盗的事情?我且问你,祖母送我的那套碧玉滕花玉饰与大哥送的赤金缠丝手镯你都卖去了哪里?我若是能将失物找回,兴许会考虑给你卖到一户好人家。否则,这事若是传到大哥的耳中,你只怕会被捉到大狱之中,后果你可清楚?”   景玉一听,脸色蓦地大变,没想到云姝什么都知道了。更让她惊惧的是京卫军的大狱!那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进去什么都不问就先打四十大板给个下马威,她如何受得住?那都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景玉心慌慌的捉住云姝的脚,匍匐在地急切的求饶:“二小姐,二小姐……奴婢错了,求您绕过奴婢吧,这事千万别让大公子知道,否则奴婢……奴婢什么都交代。奴婢将首饰都卖给了李厨娘,李厨娘的大哥是开当铺的,就在北二道街。奴婢总共卖了五两银子,都藏在枕头里……”   此话一出,四下里人人吃惊。竟是胆大到这种地步,敢与府内的厨娘勾结,将小姐的首饰私自变卖。别说是卖了她,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云姝轻轻的将脚从她的怀里撤出来,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淡淡的说:“其实你本来可以拿着这些钱离开的,非要来找我问个缘由,无非是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再花言巧语的哄着我信你一次吧?现在人财两失,你心里可满意了?奶娘,把她带走把,别叫我再看见她。”   这回景玉不再挣扎逃跑,哭啼啼的被两个婆子捞着腋下拽起来,踉踉跄跄的出了院门。   上一世,云姝在发现了景玉偷卖了她的饰品后也着实发了一通大怒,狠狠的责罚了她,却也没想过要将景玉卖掉。最终被她的眼泪巧语所欺,心软了又信了她一次。   大概也正是因为那次的责罚,景玉怀恨在心,才会有了后来的种种因果……现下她虽然被卖了,看起来很糟糕,但也免去了多年之后葬身火场的下场,算是因祸得福吧。   “这胆子也够肥的喽,连二姐姐的东西都敢偷了卖了。还有后厨的那个李厨娘,做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不过是仗着是大伯母奶娘的亲戚才留在这里的,现下桶出这么大个窟窿,看她怎么办!”   云玫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心直口快的说完就被大姐云菲狠狠瞪了一眼。云菲突然后悔带着这个傻妹妹出来,到处得罪人。厨娘再不好,也是大伯母让其留下的,而云姝是大房的嫡女,又怎么可能听人说她的母亲不是?   “云玫口无遮拦,二妹可别生气。”云菲陪着笑脸。   “大姐多虑了,四妹说的一点都没错,没个真本事,还手脚不老实,这种人可留不得。我可不管她凭着谁的关系,拿了我的东西总要给个说法,回头再找她算账!”云姝笑嘻嘻的拉着云菲和云玫进了屋,坐在踏上吩咐桃子和杏儿将首饰盒抬了进来,并排放在矮几上。   “四妹妹,你和我是爱美的同道中人,姐姐这有许多的首饰,还都是新的没有带过的,款式也新颖,你喜欢哪个,随意挑了去,都送你。”   “真的?你没骗我!”云玫惊喜万分,她早就对这些首饰垂涎已久,却也知道云姝这个人霸道还小气,自己的东西不要别人也休想碰一下。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送给自己这,“几个都行吗?”   “都行。”云姝含笑点头。   云玫立刻要去伸手拿,却被云菲挡在了半道,不悦的蹙眉,“玫儿!”   “大姐,是二姐说要给我的,可不是我要的!”云玫委屈的撇嘴。   云姝连忙握住云菲的手,微微一笑,“我晓得大姐是天生丽质,容貌过人,自是不喜欢这些琐碎的饰物。可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好看,让我们这些妹妹为你做绿叶陪衬吧?”   云菲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还拦着四妹妹,不让人家美一美?”   云玫在旁听了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说完嘿嘿一声,见云姝拦住了云菲,连忙伸手抱走一个首饰盒,转过身去挑了起来。   云菲看着云姝脸上的笑意不像做假,却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做,心底略微不安,觉得她太过热情了。   其实云菲哪里知晓云姝真正的心境,她送东西是出自真心,对她们姐妹也是出自真心。   云菲虽然是大姐,不过为人太过谨慎,谁也不想得罪,又谁都不敢深交,处于中立。虽然容貌出众,但前一世却被云瑶压制的毫无光彩,后来嫁了人,却也不幸福。   丈夫妾室成群,她又一无所出,日子可想而知。   至于云玫,口直心快,没什么心眼,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曾被云瑶诓骗来对付她,不过云玫也不傻,反应过来后偷偷地将云瑶的计谋都告诉了云姝,最终因此得罪云瑶。   这对姐妹因为她和云瑶的恩怨,在云府内如同夹缝中求生存,过的分外艰难,是她欠她们的,如今就该弥补。   “对了,二妹可听说了?周姨娘跌入池塘是三妹所为,现下正被祖母罚跪在祠堂里认罪呢!”云菲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这话是谁说的?”云姝故作惊讶的问道:“陷害姨娘可不是小事,这要是传出去,三妹的名声可就坏了。”   “现在府里上下都在传,说是周姨娘昏倒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个手环,那手环正是三妹的。三妹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平日带人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云菲话音突然顿了一下,在看着云姝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其实外面还有一个说法,说是云姝将周姨娘推下的池塘,却故意栽赃给云瑶。如果按照这两个人的性格来看,又加上云姝平日也很不待见周姨娘,经常冷嘲热讽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更大。   可偏偏反过来了,云瑶将人推下水,云姝将人救上来?怎么看这事都透露着诡异……这事云菲自是不愿意掺和,她带着云玫今日过来,也只不过是聊表问候,免得被人挑出差错来。   至于内里的真实情由,她是没有兴致探究的。   两姐妹坐了一会,见云姝面露疲惫之色,起身告辞了。      第六章   用过晚饭之后,云姝靠在矮几上望着窗外出神。   忽然她转过头,问侍立在一旁的杏儿,“今日几月初几?”   杏儿连忙去翻了眼黄历,“小姐,今儿九月初八。”   “哦……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呢。”顿了顿,又问:“我爹回来了吗?”   “小姐,老爷奉了圣命去江宁监督水利工程进展,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少说还要半个月才能赶回来,怕是赶不回来过重阳节了呢。”   云姝伸手要过黄历,兀自翻看了几页,忽然嘴角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随手将黄历丢到一旁,让杏儿服侍自己换了一身橘红色的襦裙,又命桃子用食盒装了两道小菜。随即不许她们同行,独自一人拎着食盒出了朝花苑。   桃子和杏儿大概猜出了主子要去何处,心道到底是亲姐妹,妹妹被罚跪祠堂,一日没吃没喝,当姐姐的肯定是心疼了的。只是小姐不让她们两个跟着,只怕在出了什么岔子,顿时急躁的满园乱转,坐立不安。   忽然院外行来一英挺健硕的身影,龙行虎步而来,进了院子就立时察觉出不对。云泊霖淡淡的扫了一眼两个小丫鬟,“你们主子呢?”   “大公子!”桃子和杏儿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小姐,小姐她……”   “说!”   不耐烦的呵斥一声,两个小丫鬟立时扑腾的跪在地上。   ……   云姝一路避过几个婢女和家丁,顺利的抵达祠堂。   此时天色已晚,祠堂的门关着,里面烛火晃动,隐约见一人影跪在其中。云姝唇角似笑非笑的扬着,前世她跪的可是池塘,又冷又硬的石头上,风吹日晒,一整日下来膝盖都快废了。   如今云瑶跪在祠堂里,温暖且膝下有铺垫,可谓是舒服之极了。   只是,她怎么能让她如此舒适就过去了?   云姝径自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闪身入内,随后轻轻掩上门缝。   云瑶听到了声响也当是祠堂内扫撒的婢女,根本没在意。百无聊赖的看着掌心内的纹路,喃喃自语的道:“怎么突然间多出来这么多的纹呢?难看死了。”   云姝站在云瑶的身后,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她的掌心。掌纹纵横交错,浮浅模糊不清,端的是一个杂乱无章。   世人皆道有这样掌纹的人多为不吉,预示着生命坎坷,道路险阻曲折。可云姝记得云瑶前世过的可是顺风顺水的,一路披荆斩棘,高歌直上,最终如愿以偿的和太子大婚了。   虽说最后死于她手,有些短命,可回溯前半生那也是活的精彩异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什么坎坷险阻?可见世人常说的老话也不可信呐!   云瑶隐约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着个人,这里是祠堂,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地方,指不定有亡魂徘徊在此,一想到此,云瑶顿时毛骨悚然。   云瑶隐约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着个人,这里是祠堂,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地方,指不定有亡魂徘徊在此,一想到此,云瑶顿时毛骨悚然。   她浑身紧绷,慢慢的转过头去,蓦地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昏暗的烛火光芒应在那双眼里,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云瑶吓傻了,尖叫破口而出的瞬间,被一只白玉小手堵住了。   “三妹妹莫怕,是姐姐我啊。”云姝笑的恶意,稍稍侧了下身,从云瑶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清了云姝的模样,云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勃然大怒,“你做什么装神弄鬼的吓唬我!”   “哪里有?姐姐可是好心来给你送晚餐,怕你饿坏了肚子。”云姝边说边将食盒摆放在云瑶的身前,一层一层的拆开食盒,将饭菜给她摆上。   云瑶是真的饿了,她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此刻腹中咕噜噜的叫。她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用手摁住腹部,不给云姝好脸色,“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在这里罚跪?你还有脸来?”   “这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推人下水的,你只该庆幸周姨娘母子平安,否则你此刻跪的可就不是祠堂了。”云姝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犯了这么大的错不知悔过,还横眉立目的对我,枉为我一片热心对你。”   “你……”云瑶气得不轻,“你装什么清白?要不是你提议整治周姨娘为母亲出气,又出尔反尔的不肯去了,我至于如此吗?你反过来又跑去救人,将我弄得里外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姝隐约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沉稳急促,渐渐近了时又忽然消失。她目光瞧着云瑶那副恨不得将她撕成两半的恼恨,忽然心念一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语气也随之软了几分。   “算了,就当是我的不是,三妹妹消消气,吃口东西吧,免得饿坏了身子,母亲该心疼了。”   “什么叫做就当你的不是?这分明就是你的错!”云瑶一挥手,将送到近前的餐盘打翻,菜汁迸溅到了云姝的裙摆,在橘红色的丝质布料上留下一片污渍。   云姝似是也气不过,狠狠的拍了两下裙摆,抬头幽怨的瞪着云瑶,扬声道:“别人都说你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却不知这不过是你做出来的表象,暗地里总是欺负我,你可是觉得心里好过才如此的吗?”   “我为何不去为难周姨娘,还不是为了你和母亲着想。偏偏你不知深浅,险些将母亲也拉下这摊稀泥里,你自己满身泥泞也就算了,做什么要害母亲!”   云姝这番愤愤不平反到让云瑶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时想过要害母亲?”   “所以说你愚蠢,母亲知道周姨娘怀了身孕,她恐怕这事传开了,被在外的父亲知晓,万一生下子嗣,很可能周姨娘就揽去了父亲的全部宠爱。”   “母亲为此终日忧虑无眠,我不想母亲伤心难过,问她如何能开心起来?母亲便说周姨娘在一日,她便无法开心。这话分明就是想赶走周姨娘,可周姨娘既然嫁给了父亲,生是我们云家的人,死是我们云家的鬼,又如何能赶走她?母亲忽然对我说:后院的池塘去年淹死过一个嬷嬷……”   未等云姝话落,云瑶蓦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骇然的瞪大眼睛,“你小点声,莫要胡说!母亲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疼爱你,希望你无忧纯真,又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些而叫你担心呢?我一直都羡慕着你,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和你一样被母亲疼爱的孩子,所以在母亲说完那句话后,我想也没想就立刻答应了。”   云瑶知道母亲不喜欢云姝,所以几乎信了云姝的话,“真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云姝叹了口气,“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我相信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并不是真的想害周姨娘。好在我当时虽然鲁莽的应下了,可过后我仔细的想了想,爹爹是工部侍郎,朝廷命官,自然是有一双锐利洞察一切的双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爹爹?   况且大哥是京卫军指挥同知,日日做的都是稽查办案之事,杀人这等大罪谁能做的天衣无缝?早晚有败露的一天。到那时,我云家丑事败露,就算我揽下全部罪责,爹爹和大哥的仕途也必然受影响,到那时我们云家就完了!”   “所以就算母亲在恨周姨娘,我也不能帮着她害人性命啊!哪料到你这般不明事理,又鲁莽,要不是我及时将周姨娘救上来,母亲和云家就被你害惨了!”   说完这话,云姝听见脚步声远去,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竟是两个黑影远去,不由得一愣。   另一个是谁?怎么她丝毫没听到声响?对方又是何时来的?   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稍稍松了口气。且这些也确实是李氏真正的心境,只不过有些是她添油加醋说出来的,也不影响她的本意。   云瑶心慌慌,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小声喃喃道:“好在没出大错。”   话说完了在抬眼看着云姝,瞧她那一脸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模样,不由得皱眉诧异,什么时候她这么识大体了?   ……   门外,云凯旋刚从几十里地外的江宁省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想到留在府中的眼线回禀,云瑶将周氏推下池塘,险些害的一尸两命。   一想到此,他就怒不可歇。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他厌恶极了李氏的拈酸泼醋,睚眦必报,却未料到她们的女儿也会变的和她一样心狠歹毒,小小年纪就想害人性命!   进府之后,他顾不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亦没有去看望周氏,而是径直就奔着祠堂而来,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女。   未料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姐妹俩的对话,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始末。   这不知还好,明白了李氏的真正目的是利用云姝除去周氏,反倒叫他更加愤怒,同时又心疼云姝。   云姝并非他的亲生女儿,是他妹妹玲珑的遗珠。因为玲珑是未婚产子,为了云家的声誉,当时他和老夫人商议后,就决定将云姝放到他的名下抚养。因此占了个嫡女的位置,始终叫李氏耿耿于怀。   因为不是亲生的,这些年李氏待云姝始终不冷不热,碍于他和老夫人的颜面才始终没有挑破。而云姝不知缘由,满心琢磨着如何能唤醒李氏的母爱,苦了这孩子了。   同时又欣慰云姝的顾大局,在被李氏利用后还知考虑到云府的颜面和他与子元的仕途,小小年纪却有了这份沉稳与明事理,着实叫人欣慰。   此时责骂云瑶事小,他该去找罪魁祸首问罪才是!云凯旋一转身,却忽然看见头顶翩然落下一人,悄无声息,正是长子云泊霖。   云泊霖身上还穿着京卫军的飞鱼服,腰间挎着长刀,显然是刚下职不久,也不知在房顶蹲了多长时间。      第七章   好好的正门不走,蹲在房顶像什么话!此时不易惊动祠堂内的二人,云凯旋朝云泊霖使了个眼色,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远了,云泊霖才开口,不卑不亢的道:“父亲,皇上命您监管水利施工,工程进展过半,且江宁如今正是暴雨连连,山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关键时刻,您不急在那边主持大局却扔下那么大摊子连夜折返回家,就不怕被有心人上折子告您一状?”   云凯旋没好气的横了云泊霖一眼,“我若是不回来,这个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只要你这个京卫军指挥同知不去告我的状,别人又怎会知晓我回来?”   “父亲既然知道我是领着朝廷的俸禄,使命职责在身,还望不要明知故犯,让儿子犯难。”   云凯旋皱了皱眉,看着一板一眼,端的是铁面无私的儿子,虽然心有不忿,却也知他这话挑不出毛病,随即不耐烦的挥挥手:“你放心吧,我一个时辰后就走,天亮之前就会赶回去,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云泊霖没在说什么,看着父亲大步流星的直奔富河园而去,想来是兴师问罪去了。   眼底浮上一抹忧忡,但长辈之间的事,他身为长子也不好插手,并且,若实情真像云姝说的那样,错就真在母亲,父亲问罪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回身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   月色下祠堂的门忽然开了,云泊霖步子稍挪,站在假山的阴影之处,一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姝轻轻合上了门,转身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将食盒挎在了臂弯上,顺着昏暗偏僻的小道抄近路回了朝花苑。   云泊霖略微皱眉,这丫头平日怕黑不说,还怕虫鼠作怪,竟然还敢挑这样偏僻的小路走,回去的路上万一一头撞在了蜘蛛网上,或者老鼠从脚边跑过,还不得吓死了?   无奈摇头,举步朝那道身影走了过去,远远地跟在其后面。一路上倒是平静的很,没有任何意外状况,直到云姝平安的进了朝花苑,云泊霖才离开。   ……   李氏正在小厨房里亲自下厨,为云瑶做她最爱吃的三鲜烩面,想着一会偷偷送去。   心里惦念着女儿跪了一整日,她那么娇贵的身子,怎么能受的了这般惩罚?   云姝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她都听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怎么到头来却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害惨了她的亲女儿,真是废物一个。   老夫人只听信片面之词,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不许人给云瑶送吃喝,当真是狠心绝情。这一整日下来,云瑶也不知有没有昏过去,李氏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做菜一边抹眼泪。   忽然听到身后开门声,李氏顺口吩咐,“张妈,给我拿两朵蘑菇。”   没有应答的声音,鞋靴沉重的踩击地面的声径直朝她走来。   李氏察觉出不对,转过身一看,蓦地愣住了!只见阔别了一月有余的夫君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面若寒霜,目若冷箭的直刺刺的瞅着她。   李氏先喜后惊,再后来目光便变的有些哀怨,“你连夜赶回来,是为了她?”   “你做下的好事,难道还会以为我是特意回来看你的?”   云凯旋是个暴脾气的野蛮汉子,看着灶台上的锅里香浓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他快马加鞭赶了上百公里的路回来,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祠堂里还跪着一个,香樟园里还卧着个险些一尸两命的,而他的这位好娘子竟然在这里开心的吃小灶。   云凯旋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怒气升腾,当即一脚将锅踹翻了,汤汁四溅,惊得李氏尖叫后退。   李氏身边的吴嬷嬷忽闻大夫人尖叫,急忙从远处跑来,前脚刚一迈进小厨房,就被云凯旋怒喝了一声“滚”给骂了出去!   “云长!你这是做什么啊!”李氏本打算做好了饭就去给云瑶送去,所以穿的整齐,虽然被汤汁迸溅在了身上,却未被烫到,但也被云凯旋这黑脸的模样吓到了。   “一天到晚不是拈酸吃醋,琢磨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想着填满口腹之欲,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你那宝贝女儿正在祠堂里跪着,也不见你这个当娘的惦记着去给送口吃的,你都不如云姝!”   云凯旋的指头都快戳上李氏的鼻梁子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李氏可真是冤枉死了,她这锅汤汁就是用来下面给云瑶的,但是被你给踹翻了啊!   李氏气哭了,刚想反驳,就听云凯旋接着上话继续数落着她,“云姝她刚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你竟然也能干的出来这种事!要不是云姝大了,自己有了是非明断的能力,就真要被你诓骗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事!你竟然还反过来问我在做什么?李娇娘,我将偌大的云府交给你掌管,可你倒好,不安内宅,竟琢磨着给我惹事生非,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李氏闻言即是心虚又是吃惊,没想到云姝会将自己暗示她的事给说了出去,倒打一耙给自己扣了个诓骗她的罪过。   这如何能认啊,李氏急忙出声反驳:“我没有……”   云凯旋却已耐心尽失,抬手制止了她,“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怒而转身,拂袖而去!   待云凯旋离开之后,吴嬷嬷急忙进了小厨房,在一片狼藉之中将浑身颤抖的李氏搀扶起来。   李氏这会儿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先头云凯旋的话,吴嬷嬷在外面听的清楚,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李氏好歹也是一堂堂的尚书之女,即便是庶女,那也是从小娇养到大的大家闺秀。   她好吃又不是一两日了,与云凯旋成亲二十载,他从未说过或挑剔过什么,从前还经常会寻一些珍奇美味的来讨大夫人的欢心。可现在,他翻脸无情,这般指着鼻子辱骂正妻,果然是应了那句旧不如新,男人多薄情!   ——   云姝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她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条熟悉的长街,都是人,人仰马翻,尖叫躲闪,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在四处逃窜。   她看到云瑶摔倒在地,很快被人流踩踏淹没。   她拽着祖母不停的跑,不停的逃,最终躲进了一个偏僻的不知是何处的角落里。   忽然拐角的路口窜过来一个持刀蒙面的男人,见人就抢,不给就砍杀。   云姝瞬间心跳加速,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佩剑防身,却只摸到了一个秀气的粉色荷包。恍然反应过来,她已不是那个鬼面藏生的亡命之徒,而是个柔弱的十三岁姑娘。   晃神的一刹那,蒙面歹徒已经近在咫尺,忽然挥刀而下,千钧一发之际,祖母抱住了她的头,紧接着熟悉的利刃刺入肉身的噗嗤声响彻在耳边,鲜血四溅……   “祖母!”   云姝低喊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一片黑暗,是她的卧房。   气息微喘,满头薄汗,手脚冰凉,显然是吓得不轻。她坐了起来,一手摁在额头,一手扶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下了难受的心悸感。   那梦太真实了,血液迸溅在脸上的温热和腥气都是如此的清晰真实,云姝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是干净的,才松了口气。   她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都是那梦里祖母替她挡剑的场景。   不知为何会这样,之前还梦到过圣殿的圣徒被她连累遇难一事,也是如此的逼真,那场景如身临其境一般。   云姝忽然有些困惑,经历过重生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此刻这个梦在她看来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且是连翻做梦,虽然梦境不同,但场景都是如此的逼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多想了?还是另有什么启示?   “二小姐?”   桃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撩开帘子进来了,见云姝是坐着的,便将卧房里的蜡烛点上,昏黄的光亮渐强,映出云姝低垂着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今晚是桃子守夜,她觉轻,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先前恍惚听到二小姐喊了一声祖母,这才起身进来里间查看。   “怎么醒了?做梦了?”桃子半蹲在踏遍,昂着脸看云姝,“梦都不是真的,二小姐别害怕,桃子陪着你呢。”   云姝有些欣慰,便靠在桃子的怀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在桃子和杏儿的服侍下,云姝洗漱过后,去了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道陪老人家一起用早饭。往日云姝都是第一个,不过今日过去的时候,云泊霖已经先到了,正在陪祖母。   云姝因着昨夜的梦不好,现在看着祖母的和蔼笑容,突然心酸难过的不能自控,请安之后便一头扎进了老夫人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一声声娇气十足的祖母叫的老太太心都软成了棉花,笑得合不拢嘴。   “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腻人?”云泊霖开着玩笑的问。   一旁的桃子笑着替主子解释道:“老夫人,大公子,二小姐昨晚上做梦了,喊着老夫人的名字醒的,也不肯说具体做了什么梦,就是红着眼圈不说话,后半宿都不肯再睡呢。”   老夫人一听心里明镜似的,爱怜的摸着云姝的脑袋,“梦就是梦,又不是真的,我说这丫头眼眶发青呢,竟是心疼祖母了?”   第八章   云姝的头发在柏氏的怀里蹭的有些凌乱,她闻言抬起头,仔细的端详着祖母苍老的面相。   与清远法师相比,她懂的那些不过都是些浅显的皮毛。但即便如此,云姝仍是不难看出,柏氏的天庭晦暗,双耳干瘪,色泽发灰,这显然是运势急转而下,霉运缠身之兆。   想到梦里的那个场面,云姝立即眼圈有些发烫。她低着头,抓着柏氏的手攥在掌心里,吸了吸鼻子,闷声的说:“祖母,你最近有外出的打算吗?”   柏氏捋顺着她的头发,笑着点头:“刚才还在与你大哥商量着这件事,打算等过几日趁着子元休沐时候,带着你们兄妹几人去一趟圣殿,为你们的父亲求平安。近来江宁那边接连的暴雨,涝灾成患。如今你父亲奉圣命在那边监工,望上天能佑他平安结束此行,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云姝心想,父亲哪里会出什么事端,昨夜才不远百里的奔波回来,天没亮还得再折腾回去,生龙活虎着呢。   这一行可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出意外,此刻本该坐镇皇宫里的贞安帝,现下应该已经微服私访到了江宁一带了吧?然后遭遇顶着流民旗号的前朝起义军,最后有惊无险的平安回归。   之后云凯旋因着护驾有功,从工部侍郎直接升为工部尚书,还被皇帝陛下亲封了一个侯爵之位、虽然是个徒有荣誉的空衔,但其身价地位在这权势滔天的上京城内,顿时有了一席之地。   在那之后,云家一路水涨船高,巴结的人都快踏平了门槛……   所以,云姝觉得这趟出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并且为了避免梦中的场景成真的可能性,近来她该拦着祖母出门的。但眼下祖母正担忧着父亲,又没有她那‘超前’的见识,所以云姝没立即说出阻挠的话,只是乖顺的点点头。   这时,二房的儿媳赵氏带着云菲和云玫两姐妹前来给柏氏请安,却迟迟没等到大房的李氏和云瑶。不多一会刘嬷嬷进来到老太太的耳边通报,说李氏夜里病了,请了大夫来看过了,云瑶跪了一夜身子也不舒服,正在房里躺着,特意差人过来通知一声。   这话是贴在耳边说的悄悄话,老太太闻言点点头,让刘嬷嬷通知厨房上饭菜。虽然没明着说什么,但是其余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云姝用饭的时候偷偷瞄了云泊霖几眼,却见他端坐如钟,神色如常。   早饭之后,二房的儿媳留在了老太太那伺候着,小辈的几个女孩儿都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云泊霖回住处换好了墨色飞鱼服,腰间悬挂佩刀,大步流星的朝大门走去,准备去上职。半路却遇见了本该回自己院子里去的云姝。   橘红色的襦裙裙摆随风飘荡,娇俏的少女眉目初开,拨开丫鬟整理裙摆的手,快步走上前,笑颜如花。   豆蔻年华,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云泊霖比她年长五岁,对于当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情。记忆中玲珑姑姑的模样还很清晰,云姝的眉眼与她有八分的相似之处。   当年玲珑姑姑的骤然离世是祖母心尖的隐痛,看着和她母亲越长越像的云姝,也难怪祖母会对她偏爱纵容许多。   云泊霖停下步子,看着走到近前的云姝,温声询问:“怎么在这等着?有事?”   “大哥,你去上职吗?”云姝笑吟吟的明知故问。   见云泊霖不答,只是淡笑的看着她,知道他不喜欢拐弯抹角,云姝顿了顿,才不好意思的直奔正题,“是有事,我想请个师父,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傍身。我怕母亲不同意,才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样以后再有危难的时候,也好自救是不是?”   云泊霖看着她,“就这事?”   云姝点点头,“大哥,可以吗?”   “我会同母亲商量的。”云泊霖微微一笑,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径直向前走去,头也不回的吩咐,“回去吧。”   “谢谢大哥。”云姝开心的点头,只要是云泊霖答应下来的事,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云姝上一世临终之前那一年,为了报仇雪恨,学了不少刀枪棍棒的本事。但因着没基础,学的都是皮毛,能成功刺杀云瑶,那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当时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去的,对于最终的结果也是无憾了。   如今重活一世,是不是清远法师所说的菩提身她不知道,可以肯定这是,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经历过绝望的人深刻的明白靠人不如靠己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自强自立。如今这具身体虽然只有十三岁,还很薄弱,四肢纤细的仿佛一折就能断似的。   当务之急还需要强身健体,有个正规的师父教她做好基本功,才能学一些更厉害的招式。   “小姐,大公子只是说会与大夫人商量,又没说肯定给你请师父,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呀?万一不成呢?”   “就是啊,说来说去,又绕到大夫人那里去了,哪有给内阁小姐请武术师父的?大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看小姐都不如直接去求老夫人,老夫人疼你,肯定会答应。”   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喋喋不休的出主意,云姝只是轻笑着不答话。   昨夜睡的不好,云姝要回去补一觉。但看着远远站在路中间,气势汹汹的吴嬷嬷,云姝心知这打算只能是妄想了,昨夜她摆了李氏一道,这笔账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云姝低下头,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对身侧的杏儿低声吩咐了一句,杏儿飞快的看了一眼前方堵在路口的吴嬷嬷,咬了咬唇,扭头就跑了。   ——   李氏因为好吃少动,体型就很圆润富态,不是胖成球的那种难看,是一种丰腴的美感。   不得不说,若不是那一双尖利的眼睛剜肉似的盯着她,云姝真心觉得李氏的这个容貌配她的爹爹云凯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往日里都是红光满面的,今日看起来眼底泛青,嘴唇干枯,精神状态不佳,当真是一副病容了。   “云姝给母亲请安。”云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不知母亲叫云姝过来,是又有什么吩咐吗?”   这一声“又”仿佛是刻意提醒着什么,李氏嘴唇抖了抖,寒着脸一把抄起手边的茶杯摔在了云姝的脚边,嘶哑着嗓子怒叱:“说,昨夜你都与你父亲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全都不许落下的给我重复一遍!”   角落里的桃子本就怵当家主母的威严,一进屋里就被压的大气不敢喘,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看着。却万万没想到二小姐一句话刚说完,大夫人就动手砸东西了,吓的桃子急忙跳上前扶着云姝后退了数步,急声关切的问:“小姐,没伤到你吧?”   云姝摇了摇头,看了看地上的瓷器碎片,一脸不解的反问,“母亲为何发怒?又是何出此言?父亲远在江宁治水,我怎么可能与父亲说的上话?”   “你还在给我装蒜!”李氏气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云姝的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拉扯到近前。   女孩的身体本就轻盈,胳膊纤细,被李氏这么一提,只剩脚尖点地,站都站不稳。   “小姐!”   桃子急的变了脸色,有心上前解难,却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吴嬷嬷一脚踹在了腿弯上。桃子站立不稳,惊呼一声扑跪在了一个碎瓷片上,顿时手心和膝盖都有血流出,疼出了眼泪。   “主母问小姐话,哪里轮到你这个贱婢在这里插嘴,还不滚下去!”吴嬷嬷横眉斥责,见桃子起不来,干脆拎着她的衣领拖拽到了外间门口,像仍一条死狗似的随意。   李氏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痕,一个婢女的死活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继续逼问云姝,“要不是你说了什么,你父亲怎么可能会说是我诓骗你犯错?我何时诓骗过你?好你个云姝,往日我待你如何,你竟然这样诬陷你的母亲?你给我跪下!”   云姝平静的看着咫尺内李氏的那张狰狞的大圆脸,突然很好奇从前的自己怎么就愣是没看出来这张伪善的面目下恶心的嘴脸呢?竟然还痴心妄想的要去讨好她,真是傻得可怜。   她以一种讥讽的语气从容的道:“我知道了,母亲这样说,定然是因为心疼云瑶被罚跪祠堂一夜,而我竟然躺在床上舒服的睡觉;云瑶饥肠辘辘,而我却在享受美食佳肴;云瑶卧病在床,而我却活蹦乱跳的四处招摇。”   “母亲一直让我无时无刻都要照看好三妹妹,如今三妹妹变成这样,确实是我照顾不周的错。既然要跪,跪在这里难表诚意,我现在就去祠堂,把三妹妹受过的苦都偿一遍,母亲可解气了?”   说罢用力的将胳膊从李氏的手中抽回,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吴嬷嬷一把拦住了,想抓着她的肩膀往地面上摁,“二小姐,大夫人让你跪在这里,你就跪在——啊!”   吴嬷嬷话音未落,忽然捂着脸惨叫了一声!   因为她刚碰触到云姝的肩膀,云姝就以巧劲儿侧身躲了过去,并且反手一巴掌抽了回去。      第九章   云姝年纪小,个子不高,扇巴掌的时候还得翘着脚。因为卯足了劲儿,联动着半边身子甩着手臂抽完了之后,整个手掌都处于红肿酥麻的状态。   她将酥麻的手掌背在身后,冷声反问:“小姐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指手画脚,还不滚下去!”   将她骂桃子的话反击了回去,角落里的桃子听的感动的泪流满面,小姐给她出气了,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云姝虽然年纪小,但是沉了脸耍起蛮横劲儿,那眼底冷厉的仿佛能生出冰碴子。毕竟是能干出不要命的事的狠人,当真能镇住几个。   起码没见过世面的吴嬷嬷愣住了,李氏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姝转身快步走到桃子的身边,蹲下身,抓着她的手腕强行翻过来看了一眼,伤口不多,但似乎割到了血管上,流了很多血,滴答滴答的顺着指尖往下滴,看起来骇人。   云姝有点心疼了,虽然和桃子接触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桃子可是真向着她的,护着她的。   “还能站起来吗?”   桃子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想要抽回手,“小姐,你的手都染上了,脏……”   “不脏,回去再洗。”云姝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将桃子搀扶了起来,“走,等回去我给你请大夫。”   门外忽然响起杏儿的声音,隔着很远在喊:“大公子,真的不用通知老夫人吗?”   “不用。”   一声低冷的回复,听在云姝耳朵里有些错愕。   云泊霖不是上职去了?原本还想着让杏儿去请祖母来解围,顺便替她出头,好好整治一下李氏,如今计划有变。   云姝心思电转,眼前的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她突然两眼一闭,在桃子惊呼着用满是血的两手下意识的搀扶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预料未曾出错,她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接在了怀里。   “云姝!”云泊霖脸色大变。   刚分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竟然又出事了!看见云姝刚被桃子扶过的脖颈处血淋淋的一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都是血,云泊霖心下慌乱,不知她到底伤了何处。   “这,这是怎么了啊?”   云泊霖蓦地抬头,看着闻声赶来的李氏。   李氏未料到长子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倒不怕儿子为难自己,但云姝那个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弄的一身的血,看起来也怪骇人的,心底到底是有些发虚。并且被云泊霖那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李氏心底有些不舒服,“子元,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着你娘?你不会以为我害了她吧?”   “难道不是吗?”   李氏大怒,“我连她一根毫毛都没动过!她是装的!”   “母亲觉得,这话还有人信吗?”   “……”   云泊霖深吸了口气,弯腰抱起云姝,声音沉重的道:“母亲,父亲走之前,让我守好这个家,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云姝虽不得您的喜爱,但她也姓云,是我们的血缘至亲,希望您……别做的太过分了。”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一出了富河园就怒声对下人吼道:“去请大夫!要上京城最好的大夫!”   杏儿将桃子背在自己的背上,踉踉跄跄的紧跟着大公子的步伐。   李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本就憋气没处撒,这又被气的来了一股邪火,直窜天灵盖,两眼发黑,身子打晃。   吴嬷嬷急忙来搀扶,“大夫人息怒,是老奴办事不周。”   李氏摇了摇头,闭着眼连续的深呼吸几次,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瞬间憔悴了许多。   “我这是什么命啊,替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被占了瑶儿的嫡长女名义不说,到头来这最亲的人却都胳膊肘朝外拐,宁可信个外人,都不肯信生他养他的亲娘!”   说着说着就哭了,李氏这回是真的委屈伤心了,这还没把人怎么着,这要真动了那丫头,儿子还不得将她恨死。   ——   朝花苑忙了个底朝天,上京城最好的大夫被云家的老少要求了数遍,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数遍,最终哭笑不得的又给出了第一遍的答复。   “云二小姐除了手臂有些青紫的淤痕外,确实没有外伤了,那些血都不是她的,老夫人和大公子可以放心。”   人还没醒,柏氏哪里放心的下,“没有外伤那内在呢?没有伤人怎么一直不醒?会不会伤了脑袋?伤了脏腑?”   大夫笑着解释:“二小姐只是睡着了,老夫人不必担心。”   “至于内在,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气血亏损,女子多少都会有一些。再加上之前身体受过寒凉惊吓,体质有些薄弱,才会突然昏倒。我开一副药方,照着服用半月即可痊愈。平日里最好不要久卧床榻,多走动走动,晒晒日光,锻炼身体,只有身体强健了,一些邪气病灾才会远离。”   “多谢大夫,这边请。”云泊霖将大夫引去了外间开药方去了。   柏氏重新回到卧榻前,拉着云姝的手,心疼的抹眼泪。她的乖乖三天两头的受伤,如何能不心疼,同时老太太对李氏的目中无人也不满到了极点。   她还没死呢,仗着当家主母的威风就开始对她的眼中瞳仁下手,万一哪天她真的驾鹤西归,那这云府里还能有云姝的立足之地了吗?   柏氏越想越不是滋味,起身对守候在床畔的孙奶娘吩咐着:“二小姐就交给你照看了,若是人醒了,第一时间派人通晓我一声。刘嬷嬷,你跟我去一趟富河园。”   孙奶娘急忙应下了,知道老夫人这是要去替小姐讨个公道,心底激动不已,起身相送:“老夫人慢走。”   柏氏出门的时候遇见送走大夫,折返回来的云泊霖,伸手将人拦了下来,“子元,药方给我吧,我派人去抓药。既然大夫都说姝儿没事,你也不用担心,快去上职吧,免得耽搁了正事被上头怪罪下来。”   云泊霖俯首称是,仍是有些不放心屋里的人,本想等她醒了的,但祖母的话提醒了他的身份。   “那孙儿告退。”   做了决定便不再有任何犹豫,将药方递给了刘嬷嬷,云泊霖转身握着刀柄,大步跨过门槛而去。   ——   装睡是件挺难的事,这么多人为她担心,若真能睡得着才怪。   柏氏和云泊霖一走,云姝就“悠悠转醒”孙奶娘惊喜的忙前忙后的伺候着温水,询问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又忽然想起柏氏临走前留下的话,又叫来杏儿,让其前去通传老夫人。   杏儿却被云姝给拦下了,“等会再去,我问你,不是让你去叫祖母的吗?怎么把大公子给叫来了?他不是去上职了吗?”   “小姐,奴婢确实是去叫老夫人的,可半路上遇见了大公子,奴婢也不知道大公子怎么突然又回来了,估计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老夫人那了?总之奴婢想着大公子护着小姐,奴婢怕您在大夫人那吃了苦头,想先让大公子去帮着缓缓,在去叫老夫人,但大公子没让奴婢惊动老夫人。”   云姝点点头,虽然与预料出了偏差,但没想到桃子那一手血抹在她身上,倒是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祖母刚才怒气离去,估计李氏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只不过,她这么做,也算是变相的利用了祖母和大哥对她的爱护疼惜,云姝有些惭愧,心想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了。   李氏虽然冷血刻薄,但其实不是什么聪明狠辣的绝色,要报复她其实很简单,只要毁了她最在乎的人,也就打垮了她。   云姝收回思绪,又问:“桃子的伤怎么样了?”   “都包扎好了,大夫说要养上几日,不能碰水。现在人在下房里躺着,小姐要见她吗?奴婢去给您背来?”   “别动她了,多疼啊。”云姝摇了摇头,侧身问孙奶娘,“我记得桃子不是家生奴,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无端受了这样的伤,该得好好养着。若是家里在上京城还有什么人,如果桃子愿意,可以派人送她回家去将养些时日,等痊愈了再回来。奶娘,一会你去问问桃子。”   “小姐真是心善,桃子听了这话,估计要开心死了。”孙奶娘应了,又吩咐杏儿先去知晓老夫人二小姐醒了的事,等杏儿回来了,她才去了下房找桃子说话。   杏儿天生的高挑健壮,比同龄人都要高出半个头,从前做粗使丫头,平日里干重活累活都不少做,如今当了大丫头,突然清闲下来,多少有些不适应的。   从老夫人那回来,就拿了块抹布东擦擦,西蹭蹭,脸上笑吟吟,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的看云姝一眼,等着她在问话。   云姝也不问,随手抽了个话本子翻看着。   杏儿心里藏不住话,最后还是和云姝吐露了。原来她去的时候,正见老夫人给大夫人立规矩,训斥的大夫人头都抬不起来,听说还被夺了管家的权,不确定真假。   “小姐,老夫人罚了大夫人闭门思过,每日抄写四书五经,还有二十四孝,不抄满十遍不许出门。那么多的字,得写半年吧?老夫人这回是真生气了,罚的可真狠,大夫人哭的呢,手绢都湿了好几条。”   半年用不上,若急着出来作妖,废寝忘食的书写,半个月足矣了。   没了李氏的刁难,云姝能过一段清净日子,想想就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终于抄完十遍四书五经+二十四孝已是若干天之后…… 李氏手中掐着一摞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宣纸,颤颤巍巍的扶着门框走到了阳光下。 刚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突然云姝一屁股摔在了她的脚下,泪眼盈盈的控诉,“母亲为何踢我?” 李氏呕出一口老血:“……”   第十章   贞安国是个有信仰的国度。   因为当今陛下是个虔诚的天教圣徒,在陛下登基之后,便大肆扩建圣殿,遍布全国各个角落。   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土地肥沃,没有战乱,一直是受上天所眷顾的。   但是在今年入夏之后,暴雨接连不断,近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天灾时常发生。   地势平坦的地方还好一些,一些依山而建的城镇却遭了大霉。接连被暴雨冲刷过的山体土壤松散,石块大量垮落,砸毁房屋,人畜死伤无数。更甚至一些地方都被泥石洪流夷为平地,全村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来。   涝灾导致流民失所,不少投靠亲戚的流民都汇聚在上京城外,需要经过巡卫的层层盘查,手续齐全的人才肯放入城内。   如此一来,便导致大量的流民无处可去,风餐露宿,沿街乞讨。   柏氏的亲妹妹一家便是受涝灾所害,老家的房屋全都倒塌了,无处可去,九死一生才进了这上京城,投奔云家的老祖宗。   柏氏心慈善念,安顿好了妹妹那一家老少之后,便和长孙云泊霖商讨了一番,当日就在城外搭设一个棚子,生火做饭,施粥给那些流民。   这是一个赚名声的好机会,云家开了先例,紧接着在云家的粥棚旁边又支起了李家馒头棚,赵家住宿棚,孙家水棚,王家药棚。   且这些个棚里施善的也并非是管家或者下人,清一色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要不就是折扇都快摇飞了的富家公子。   如此一衬托,面黄肌瘦的流民们看起来就更可怜了。   但甭管这些权贵的初衷是什么,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却是实实在在的解决了流民暂时的难处。   云姝与云瑶也在粥棚里,她可真不是攀比作秀来着,她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阻挡祖母的脚步,代替祖母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好回去汇报。   自从今早她去祖母那请安时,看到了云瑶,云姝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云瑶正跪在祖母面前认错,为了改过自新,主动要求去城外的粥棚去布施行善。柏氏惩治了李氏之后也消了气,周姨娘胎也稳了,念在云瑶还小,虽然犯错,却也受到了惩罚,便答应了她去施粥。   如今李氏被罚闭门思过,没人再给她撑腰了。云瑶要是还拧着脾气,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所以不得不说,她做这样的选择是聪明的。   让云姝心底不安的原因,是云瑶今日穿了一件粉白色的长裙,漂亮极了,与云姝梦见她被人流踩踏淹没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若之前还以为那不过是个梦,现在云姝却不敢大意。   梦里熟悉的长街,四处奔逃的人流,云瑶的衣裳,这些无一不在朝着她梦里的方向发展着。好在她拦下了祖母外出,只盼一切平安无事才好。   “你确定你要留在这里?”   云姝再一次询问云瑶,却遭了云瑶一个大白眼,“心思狡诈的小人,害母亲蒙冤被祖母责罚,从今天起你别和我说话,离我远点,我讨厌你。”   云姝抿了抿唇,轻笑,“好吧,那我自己走了,你可别后悔。”   云瑶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懒得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存稿中,十一假期后加更。   第十一章   桃子的老家不在上京城,云姝就将她留在朝花苑内养伤了。今日出门只带了杏儿一个,杏儿站在云姝的身侧,打着伞,替她遮着头顶酷热的太阳光。   刚走到城门口,跟着排成长龙的队伍历经排查的时候,云姝忽然发现大队伍里有几个行迹比较可疑的人。   她本就在刻意留意不寻常之处,况且他们与一般面黄肌瘦,满面愁容的流民不同,各个眼神都很锋利,在四处观察着什么,也很警惕。   云姝不过多看了其中一人几眼,随后状若无意的移开目光,而接下来这人的眼睛几乎长在了她的身上,一直盯着她看,即便云姝不回头,都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   就连云姝身边的杏儿都察觉出来了,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云姝的胳膊,“二小姐,那人做什么眼神凶恶的盯着我们?”   “不看他就是了,别东张西望的,跟紧我。”云姝拉着杏儿的胳膊跨在自己的臂弯里,回头看了一眼粥棚的方向,人头攒动,云瑶年龄小,个子小,早已淹没在人流中,看不见了。   “二小姐,我看到云家的马车了。”   杏儿突然高兴的拽着云姝的手,指着对面而来正要出城的那一边的队伍,“刘嬷嬷也在,车上好像是老夫人。”   云姝闻言心头一跳,急忙朝杏儿说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本该被她劝阻在家的祖母此刻正在那辆马车上。   云姝这一刻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有一种噩梦即将成真的恐惧感,顾不得在排队,她急躁的提着裙摆朝出城那边的队伍小跑着过去,大声喊着祖母。   “站住!”她被侍卫的长刀无情拦下。   “侍卫大哥,我是在城外建粥铺的云家人,我父亲是工部侍郎云凯旋,我大哥是京卫军指挥同知云泊霖,我半个时辰前才从城里出来,我不是外来的人,请让我进去,我有急事。”云姝急忙解释。   那侍卫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云家马车里的柏氏却发现了云姝,连忙让人将车停下,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上前来询问:“姝儿,这是怎么回事?”   “祖母,不是叫您在家里等我,别出来吗?”云姝急的去抓柏氏的手,那侍卫还想阻拦,却被另一个侍卫拦了一下,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原本态度强硬的侍卫闻言脸色微变,低声和对方确认,“真是郁南王的口令?”   “我敢造假?不要命了,照做就是。”   后者连忙点头,再看云姝时态度温和了许多,“云家小姐,你进去吧。”   云姝没听见那二人的耳语,也不知为何对方突然又好说话了,没心思细究,云姝道了谢,拉着祖母的手就往城里走。   “外面的太阳毒着呢,祖母快回马车里去。粥铺那边我都看了,一切安好,祖母放心,我陪您回家去吧。”   柏氏也是闲来无事,想出去看看,但见云姝小手冰凉的抓着自己,一脸的紧张郑重的催促,便也没了去看的心思,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往马车上走。   “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柏氏边走边问,打量着云姝的脸色。   云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紧跟着又点了点头,“我不舒服,祖母我们回家去吧。”      第十二章   “杏儿,你别跟着了,直接去药铺在请个大夫回复。”柏氏立即吩咐着,又对刘嬷嬷说:“瑶儿那丫头年纪小,毛躁,我还是不放心,你过去看着点她,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刘嬷嬷应了,将柏氏扶上了马车,就出城去了。   云姝靠在祖母的怀中,看着车夫慢悠悠的调头,心里不停的念叨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然而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事与愿违。   云姝先前发现不对劲儿的那些藏在难民里的人,在被盘查的时候突然发难,袖里藏刀,二话不说,伸手利落的就将盘查的几个侍卫抹了脖子。   “杀人啦!”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紧接着人群顿时沸腾了,尖叫着四处逃窜,守城的侍卫尚未来得及制止,难民们已经冲破了阻碍,四散的逃往城内。   伪装在难民里的有数十人,他们杀了人后立马抽出一个黑布条系在了额头上,黑布条上面赫然绣着“灭生”二字,竟是圣殿的死对头,魔教狂徒。   生存在这个世上,凡事都有两面性。   圣殿代表了光明,那么灭生的魔教就是阴暗。魔徒一般都毫无人性,他们见人就杀,挥刀便砍,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毁灭性的袭击。   这些魔徒就如同阴暗潮湿之地滋生出来的蛇鼠虫蚁,除之不尽,繁衍又快。他们唯一的信仰就是邪恶的灭生,他们狂热衷心,杀人献祭,肆无忌惮。   上京城是皇城,管制严格,这些害虫根本无法生存。所以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几乎都听闻过关于这些狂徒的可怖,却从未见识过他们的疯狂杀戮。   云姝也是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魔徒的疯狂,她虽经历过一次真实的死亡,手上也有人命,可真当她看见那些人如同割麦子似的手起刀落,无情的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云姝还是被震惊到了。   这与她已知的历史是不同的,她上一世从生到死从未离开过上京城,也从未在上京城内见过这些魔徒。难道说,她重生之后,有些事情都被无形的改变了?   亦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她原本的那个世界。   云姝这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很多想法,不论是哪种可能,可以给她答案的,似乎只有圣殿里的大祭司了。   想要搞清楚,还需有命在,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朝着梦中的轨迹发展,那么她就绝对不能让结局成真。   马儿被横冲直撞的人惊到,不听车夫驱使,不但不前行,反而还后退的横在路中央,这无疑是要被当靶子劈了的。   柏氏虽然也害怕,但她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岁,不惧死亡,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心尖上疼的孙女。   柏氏让车夫稳住,拽着云姝的手跳下马车,回头看了一眼城外的方向,咬了咬牙,坚定的说:“瑶儿福运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咱们走。”   “祖母,不是那个方向!”云姝反手拽着柏氏,“他们是要杀进城中心的,那个方向只会一直被追,咱们跑不快,还是绕路回家。”   柏氏一听确是这么回事,便跟着云姝绕过了主街。   第十三章   车夫在前面拨开人流,云姝搀着祖母紧紧跟着。   忽然脑子里冒出云瑶最后的那个下场,云姝下意识的回头,这一看,云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心都跳漏了好几拍。   只见在拥挤的人流之中,本该在城外粥铺里的云瑶,此刻却在城门口内。一身□□色衣裙格外的醒目,她惊慌失措的大哭,边哭边喊着救命,却忽然被人冲撞的跌倒在地,紧跟着好几个人从她身上踩了过去,再后来就完全看不见了。   与梦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云姝的步子戛然而止,她不敢在往前走了,想起自己梦里藏身的那个小胡同,会不会因为她的故作聪明,而让结局顺理成章?   若是跟着大流走,真遇到了魔徒还能分散一下注意力,可若真在偏僻的胡同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到底该走哪个方向?   两条路摆在眼前,似乎哪个方向都是绝路,云姝瞬间被无力的恐惧感吞噬,泪花都在眼底凝结,紧紧抓着柏氏的手,“祖母……”   “别怕,有祖母在,不会让你有事的。”柏氏不知云姝内心的挣扎,只当她是恐惧害怕,反手托着云姝的胳膊,搀着她一起走。   身后的惨叫越来越近,到最后已是无路可选,她们被魔徒逼着只能朝一个方向跑。   大批的侍卫们终于赶赴而来,他们身着银白铠甲,手持樱红长矛拦击魔徒,与之展开了殊死搏斗。   大半的魔徒都被挡下了脚步,但也有几个漏网之鱼。其中正在追着云姝她们这一方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巧合的是,这人正是先前在经受盘查的时候一直用眼睛盯着云姝的那个人。   柏氏到底是年纪大了,跑了这么远已是极限,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步子越来越慢。车夫是个年轻力胜的青年,干脆弯腰将柏氏背在了背上继续跑,云姝在侧扶着,不时回头查看。   身后还站着的人已是越来越少,此时他们已经进了一个狭窄蜿蜒的胡同。这地方是普通的民宅后院,大部分都是从内落着锁的,但就在前方一拐弯的地方,突然发现有一个扇门半掩着,竟是没落锁。   云姝心思电转,忽然将车夫连带着其背上的老夫人往那边一推。车夫猝不及防,被门槛绊了脚,踉跄着撞开了门,跌进了陌生的院里。   “二小姐!”   柏氏看着门外的云姝,脸色一变,“姝儿,你干什么!”   云姝眼睛却盯着那车夫,慎重而严肃的叮嘱他,“我祖母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她平安无事。这次若能平安渡劫,我保你大富大贵!”   话落,又转向一脸焦急的柏氏,云姝眼眶有些温热,微笑安抚道:“祖母,姝儿不会死的,你一定要平安等我回来。”   话落的同时一把将门带上,这地方是拐角处,正好挡住了魔徒的视线。云姝这般决定其实是有两层考虑,第一,让行动不便的祖母先藏起来,她一人奔跑也好脱身。   第二,即便真有什么不测,祖母不在身边,也就免去了梦中的结局。   但柏氏哪肯让孙女以身涉嫌的去救她这把老骨头,急声怒叱着让车夫放手。车夫听话的放手了,却是三步并两步的冲到门口,干脆利落的落了锁,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夫人,就让二小姐去吧,您走得慢,只会拖累她,这样谁都跑不掉的。”   柏氏一下子没了动静,是了,关心则乱,却忘了自己是什么状况。   柏氏失魂落魄的看着那扇落锁的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老泪纵横。      第十四章   魔徒杀光了所有人,正持刀在追云姝。   云姝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狂奔,鞋子跑丢了一只,头发凌乱,步摇松散。但她此刻到底年幼,又跑了这么久,很快就因着力竭而腿软打晃,跌跌撞撞,最终摔在了地上。   魔徒其实早就能追上来了,但仅剩一个猎物他反而不想那么快下手了。猫捉老鼠一般的戏弄着岂不更有趣,本想听听那悦耳的尖叫惨嚎,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少女只是闷头闭嘴的跑,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个哑巴。   魔徒顿时兴趣全无,满脸狰狞狠戾的对她举起了染血的长刀。   云姝仰着头看那刀锋劈下,她不惧生死,她只是有点怕疼。同时她还有很多的疑惑,对于自己为何会重生,重生难道是为了再死一次?   忽然,云姝的视线里多了点不一样的地方。她瞳孔微缩,下意识的身体朝后挪蹭,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在那长刀劈砍下来的上一瞬间在魔徒的胸口炸开了一道血花,一支犬齿倒钩箭穿透了他的胸口。   魔徒不敢置信的瞠目回头,轰然倒地。   紧跟着一身云纹锦衣的蓝袍男子从房顶一跃而下,身姿稳健落于云姝身前,抬脚踢开地上的尸体,一手握着弓箭背于身后,朝她弯腰伸出另一只手。   “云姑娘,你没事吧?”   若是寻常女子在危难之际,遇一翩然绝世的男子从天而降,拯救她于死神手中,即便不会立即芳心暗许,也总该说几句感谢之词才是。   但云姝却恰恰相反,她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看都不看那人一眼,略略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   话落错身而过,路径魔徒的尸体时,视线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那一胸口的血,像是绽放的蔷薇四散蔓延去,不知道和她被穿胸而过时的模样相比,谁更惨一点?   云姝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之感,那前世被剑刺穿的地方竟开始疼了,锥心刺骨般的疼,瞬间错乱了呼吸。她步子不停,越走越快。   慕容长卿纳罕她的反应,也不知是这云家的小姐天生的性情冷淡,还是对他格外的看不顺眼?两次救命之恩,都这么轻描淡写吗?   “王爷。”房顶上又跃下一人,身姿矫健,迅速上前俯首行礼道:“魔徒都已伏诛,民众死伤惨重,粗略统计有上百人,其中流民占据大半。另外,密探来报,翰北王昨夜宴请数位武将到深夜,如今还在榻上酣睡,没醒酒。”   慕容长卿哼笑了一生,摇了摇头,“时也,运也!这是老三的命,奉命守城期间出此变故,我这个做皇兄的,只能帮他好好善后,望他自求多福吧。”   “翰北王生性狂妄自大,如今又被陛下所倚重,自以为稳登储君之位,如今此事一出,那些墙头草也该有所表态了,王爷静观其变就是。”   “未羊。”慕容长卿突然侧首看向下属。   “属下在!”未羊抱拳微微抬首,仍旧视线垂落于地,仔细聆听主子吩咐。   他半阖着的眼皮下是一双灰色的眼睛,瞳孔是长形的,视野如同公羊一般,要比寻常人看的更宽阔。但也因着容貌的奇异,曾使他幼年遭受了不少波折磨难,最终被慕容长卿看中潜质,收在麾下,经过多年的磨练训练,层层选拔,最终成为十二影卫之一。   十二影卫,顾名思义,是如同影子一般对主子形影不离的侍卫。他们忠心不二,至死不渝,是慕容长卿最信任,也最得力的下属。然而如今还活着的,却只有八人。   慕容长卿道:“你去找找子元,带他来见本王。”   未羊立即称是,回身脚尖一点,身姿矫健的跃上房顶,消失不见了。   慕容长卿侧身,看向前方踉踉跄跄的已经快走出视线内的小姑娘,弓箭负于背后,跟了上去。   第十五章   云姝一路疾行,到了和祖母分别时的那扇门口,推了一下,没有推开。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安全不安全,云姝心急的去拍门。   “祖母,祖母你还在里面吗?”   几乎在云姝话音刚起的瞬间,门内就传来了锁链的声响,哗啦一声,门被拽开,车夫惊喜叫道:“是二小姐!”   “姝儿回来了!”柏氏瞬间老泪纵横,颤抖的朝云姝伸出手,“快来让祖母看看,受伤没有?这怎么还有血?伤到哪了,有没有事?快让祖母看看……”   云姝扑进祖母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连连摇头:“我没事,我好好的祖母,不是我的血,是……”   “你是什么人!”   没等云姝说完话,站在门口查看情况的车夫突然紧张的大喝了一声,紧跟着抄起了角落里的扫把挡在了来人身前,“你别过来!”   云姝闻言转过头去,视线恰巧和走进来的慕容长卿对上。她秀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转开视线,微垂着头,脸色淡了下去。   慕容长卿将云姝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越发称奇。先前他在门外他可是听的清楚,她在祖母面前的乖巧柔弱,转眼看到了他就冷了脸。这回可以确定了,这位云府的小姐是真的瞧不上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过?   若是他没记错,这刚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回忆起上次在云府的池塘内,他将她救了,得到的也是不冷不热的一声谢。难道在这更早之前,他们还见过?   “邢二,不得无礼,快退下。”柏氏认出了来人,急忙斥责了车夫一声,拉着云姝的手上前行礼告罪,“老朽见过郁南王,云府下人有眼无珠,望王爷切莫责怪。”   那车夫邢二一听对方的身份,当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云老夫人,快快请起。”慕容长卿上前几步,双手虚扶在柏氏和云姝的臂弯间,云姝突然向后撤了一下胳膊,慕容长卿看了她一眼,道:“本王没那么小气,快都起来了吧。”   “多谢王爷。”   少年时慕容长卿和云泊霖走的近,经常出入云家。柏氏虽然是内宅的妇人,但曾经也是见过他几回的。只不过这许多年不见了,少年出落得越发硬朗帅气,若非对方腰间代表着皇族身份的玉牌,柏氏都不敢认。   柏氏见他孤身一人,左右也没个随从,便道:“城外闯进来了一群魔教徒滥杀无辜,老朽见王爷背负弓箭,可是去射杀魔徒去了?王爷金尊玉贵,身边怎可没有侍卫护驾,这太危险了。”   云姝默默的站在柏氏的身后,轻轻拉了一下祖母的袖子,温声道:“祖母,刚刚就是他……是郁南王救了孙女儿,王爷箭法超群,武功高深莫测,祖母不必多担心。”   柏氏一听是郁南王救下了云姝,当即又感恩戴德,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又要下跪。   慕容长卿连忙扶着柏氏道:“老夫人不必多礼,本王与子元同朝为官,更何况我们还是莫逆之交,遇见云家姑娘落难,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本王的侍卫都已被派出去绞杀魔徒,适才来报,魔徒皆以伏诛,老夫人和云姑娘可以安心留在这里,本王另派人去请了子元过来,稍候片刻,子元护送你们回家。”   “有劳王爷了,绞杀魔徒之余还要护我们祖孙二人的安全,大恩大德,来日我们云家一定登门致谢。”   慕容长卿温和微笑着说着客气话,目光却不由得看向一旁安静乖巧的少女。从他出现,就只看过他一眼,说过一句话,其余时间都垂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六章   云泊霖到的比慕容长卿预想中的要快,因为他原本就在这附近,正带领一队京卫军缉拿准备逃出城去的嫌犯。   城门口的骚动一起,云泊霖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击杀魔徒。   此刻他半身的血,将墨色飞鱼袍染红了大半,神色冷厉中带着急躁,匆匆跨过门槛而来。见到平安的祖母和云姝时才松了口气。转而见云姝身上也染了血,但她脸色平静,不像受伤的样子,云泊霖问道:“受伤了吗?”   云姝轻轻的摇了摇头,温声答道:“大哥,我没事。”   “什么没事,这丫头主意大着呢,把我藏在这里,自己跑出去引走魔徒。要不是郁南王救下她,今日只怕没有好下场了。”   柏氏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心悸后怕,想到刚刚的无助担忧,以及云姝当时视死如归的神情,忍不住眼眶又泛起了泪花。   “这姝丫头平日是娇蛮任性了点,但她也是最胆小,连个指甲大小的蜘蛛都能将她吓哭,没想到这真到了生死关头之际,竟然这么勇敢……”   “祖母。”云姝低低的叫了一声,伸手去摸手绢想给祖母擦擦泪,却摸了个空,估计是先前跑丢了。又将袖子的内衬攥在手里,轻轻柔柔的给柏氏擦着脸上的泪痕,“快别哭了,我这不都没事了吗?”   “云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平安无恙,祖母该高兴才是。”云泊霖安慰了一句柏氏,转身看向慕容长卿,拱手道:“王爷,这是您第二次救下舍妹,这份大恩大德……”   “谢字就不必再说了,今日本王已经听得够多了。”慕容长卿笑了笑,抬手制止了云泊霖的话,“既然你来了,本王也就放心的将人交换给你。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本王去料理,就不多奉陪了。”   云泊霖也没再客气,有的时候谢意不一定非要从口中说出更显诚挚。他知道慕容长卿想要什么,这恩情自然也不会没机会还。   只不过,如此一来,云家必然也要卷进这挣储大局之中,成为他人马前卒,再难置身事外。心下盘算着,面上客气做出请的手势:“王爷慢走。”   慕容长卿嗯了一声,点点头,将要转身之际视线顺势看向云姝,恰巧撞上她挑起眼帘望过来。一双秋水剪瞳又圆又亮,漂亮是漂亮,只不过冷冷清清的看的人心里不大舒服。   四目相对,她又平淡的转开了视线,情绪隐藏很深,看不出任何异样。   ——   郁南王走后,云姝暗自紧绷的心情也终于和缓了下来,才有心情观察这个供她们藏身的地方。宅子前后都没有人,屋里有些凌乱的生活痕迹,云姝本还想亲自道谢,却不知主人去向。   在无数条死路中给她留了一道生门,也或许,这就是上天之意。   云泊霖留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在里屋的桌上,对云姝道:“走吧。”   云姝点点头,跟在云泊霖的身后刚迈出门槛,就见邢二慌张的跑过来,“大公子!三小姐还在城外!”   云泊霖当即眉头一皱,“云瑶一个人?”   “没出事前,我让刘嬷嬷去城外的粥铺照看着点云瑶,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柏氏也才想起这茬,虽然她格外疼爱云姝,却也不代表就不在乎云瑶。都是云家的血脉,哪能不在意?   柏氏当即催促云泊霖去找,“郁南王不是说外面已经太平了吗?我们就自己回府,子元你带人快去城外找找,一有她们的信赶紧派人来知晓我一声。”   之前在城门口厮杀时候的惨烈情况云泊霖再清楚不过了,若云瑶只待在粥铺里还好说,就怕她慌乱往城里跑时被卷进了厮杀圈,如此就凶多吉少了。   云泊霖的心情瞬间沉重无比,轻重缓急容不得他耽搁,当即和祖母告了声罪,匆匆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关闭期间,总感觉自己是在单机,小天使们可否让我感受一下联网的快乐? 咱们说句话好咩?   第十七章   云姝回到云家之后,由孙奶娘服侍着她梳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桃子得知了二小姐的遭遇,吓的从床上爬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在养伤。即便什么都不能干,但守在小姐身边她也能安心一些。孙奶娘忙前忙后的时候,她就跟着打下手,手掌还缠着绷带,她就用指尖夹着递东西。   云姝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桃子觉得自家小姐受了惊吓,在旁不停的宽慰。可说的口干舌燥,云姝就是不搭理她,急的桃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姝其实是内心陷入了迷茫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在怎样的世界里。   历史没有按照记忆中的轨迹发展,今时今日发生的种种,印证了她的噩梦。难不成她重生之后,身体也发生了异变,竟还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云姝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清远大祭司,她必须要确定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奇的变化。   “二小姐!”   朝花苑外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个粗布麻衣的青年,被洒扫的婢女给拦了下来。邢二急的直朝院内喊,“二小姐,我是邢二,大少爷回来了,把人都找到了!”   既然找回来了,不是该高兴吗?但看邢二那焦躁的样子,云姝略一沉吟,朝孙奶娘使了个眼色,“让他进来说话。”   孙奶娘诶了一声,转身出去领人。   回府之前,云姝特意叮嘱了一下邢二,要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来通知她。这邢二办事也算稳妥可靠,之前被魔徒追杀,祖母年迈腿脚不利索,而那么危及的状况下,他都没丢下她与祖母独自逃命去,可见是个信得过的。   云姝之前曾在祖母面前许诺,若事后平安,保他富贵。云姝说话算话,回了云家的第一件事就和祖母开口,把人要了过来。   虽说只是换了个地方赶车跑腿,但从一个下等车夫直跃到二小姐院子里,成了眼前红人,性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起码同行面前他也算高人一等的。   云姝吃过景玉的亏,不敢随便对人推心置腹,若要重用邢二,她还得观察着看看。   邢二跟在孙奶娘的身后进了屋,却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满头大汗,低着头回话,“二小姐,大少爷刚才将三小姐和刘嬷嬷,还有您的丫鬟杏儿都找回来了。”   云姝嗯了一声,“有人受伤吗?”   “三小姐受伤了,被大少爷抱回来的时候满身的鞋印,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老夫人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还不知道伤的多重。”   竟然还活着,那可真是命大。此时云瑶的年纪还小,身上的骨头也都还没长开,被那么多人拥挤着踩踏,没被踩成肉饼,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奇迹。   云姝其实心底也知她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虽然如今和她已知的历史发展有些出入的地方,但云瑶可是重在毁了她后半辈子的主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了呢?   邢二忽然抬头看了云姝一眼,见二小姐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搓弄着自己的指尖,犹豫着把剩下的话也说完了。   “刘嬷嬷侥幸没受伤,二小姐的丫鬟杏儿……死了。”   云姝愣了一下,忽的抬头,“死了?”      第十八章      杏儿的尸体停在了柴房里,被一条白布从头盖到脚,大片的血迹从她胸腹和颈部的位置晕染在了白布上。不用掀开看,也知那白布下是怎样的一番可怖情景。   云姝从朝花苑前往云瑶的海棠苑,绕远走几步刚好就是柴房,按理来说,“亲妹妹”受了如此重伤,她不该先来看一个下人的。   “确认了吗?”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远远看着。脑子里回忆着燥热潮湿的日头下,给她撑伞遮阳的杏儿。   杏儿的个子偏高,和眼前这具尸体倒是相似,只不过她还想再确认,或者是,盼着能听到一句否认。   虽然她们相伴的日子短,主仆情义也没有多么的深厚,但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在你身边说话,转眼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再也不会动的尸体。   只要是有感情的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云姝感到了难过,甚至比听见云瑶只是受了重伤还要难过。   云泊霖的贴身侍从云海在柴房内,闻言回道:“确认了。脖颈到胸口一刀劈下的,魔徒下手大多狠辣果决,刀刀致命。这一刀砍在了脖颈的动脉处,血流得快,不会经历太多的痛苦。”   “在哪找到的?”   “乱葬岗,死的大多都是流民,无人认领都先被送去了乱葬岗。虽说本来也是要葬在那的,但大少爷却让人先抬了回来,说是二小姐的人,应该由二小姐发话,如何安葬。”   杏儿是为了给她找大夫,看她那随口胡编的病才会丧命的。若是当时与她们在一处,或许也能逃过一劫,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云海,你帮我安排,厚葬了吧。”云姝疲惫的叹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呆呆望着杏儿尸身的桃子。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长,感情也更深厚一些,肯定比云姝更难过。   “桃子,你跟着云海一起料理杏儿的后事吧。”云姝交代后,桃子红着眼眶应了一声。   离开了柴房,孙奶娘陪着云姝去往海棠苑,路上说道:“杏儿福薄,二小姐也别过于伤心,今日本就受了大惊,可别在损了自己的身子。”   “如今桃子身上有伤,伺候不便。杏儿又去了,二小姐身边也不能没个贴身的丫鬟伺候着,若二小姐没有特别的指示,奴婢就去求老夫人派过来一个得心应手的过来。”   “奶娘做主安排就是了。”   说话间到了海棠苑,站在院外就听到里面乱成了一团,哭喊尖叫,丫鬟脚步如飞穿梭在各个屋里。   忽而又传来云瑶的哭喊,“疼,疼死我了娘,我不活了,你们叫我死了算了!”   柏氏的声音接着传来,“快,快摁住她肩膀,别让她乱动!”   “啊啊啊!别碰我的手,疼!滚开!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救我,早不来晚不来,我都变成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呜呜呜……”   李氏跟着嚎:“瑶儿啊,娘在呢,你哭吧,喊吧,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能接好了。”   “你那止疼药到底管不管用?为什么吃了一点也不见效?”云泊霖的声音冷成了冰碴子,在这遭乱之中尤为清晰的传来,“这样的断骨之痛,连军营里的七尺男儿都未必忍的住,叫她怎么忍?就没有点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吗?”   大夫抹了一把满头大汗,气恼的回道:“就算是神丹妙药吃进肚子里也是需要时间挥发药效的,这刚服下去哪能那么快见效?解决的办法倒是有,只要大公子舍得打晕三小姐,别让她乱动,我这接骨也能顺利点,节省时间,也就相当于减少痛苦了!”   云泊霖二话不说上前,抬手一击手刀劈下,海棠苑顿时安静了下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云泊霖寒声怒斥,“看什么,还不快接骨!”   又是一阵忙乱,但没了云瑶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切进展的都还算顺利。   不多一会,大夫背着个药箱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了,云泊霖冷着脸跟在其后。大夫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的追着似的。   看见院子里静静站着的云姝,那更是一咧嘴,心道以后这云家的活是接不得。一个比一个麻烦不说,老的少的脾气还都那么大!心累!   云泊霖将人送到了海棠苑的门口,便让下人去送大夫,转身来到了云姝面前。   “怎么没进去?”   “大哥,三妹妹怎么样了?我刚刚听到了你说接骨?很严重吗?”云姝满脸忧心忡忡的望着云泊霖。   云瑶出事后,云泊霖就一直没顾上云姝这边,此刻看着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惨白无血色,估计是受到惊吓引起的。好在刚刚大夫给祖母开了安神压惊的药,煎药的时候还得记着提醒下人给云姝带出一份来。   云泊霖心下想着事,嘴里答着云姝的话,说:“右手的臂骨被人踩断了,不过现在已经接上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云瑶还小,好好养着应该会痊愈的,你不用担心。”   “那我进去看看她。”   云泊霖嗯了一身,带着云姝进了屋。   柏氏坐在椅子里,神色间都是忧愁,见云姝进来也没说话。   本该被罚禁闭的李氏也被提前放出来,守在云瑶的床榻前,两个眼睛哭成了红灯笼似的,眼皮晶莹剔透的高高鼓起了两个水肿包,整个人的脸都好似大了一圈,丑了。   原谅云姝的观察重点偏移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吧,因为她根本就不担心云瑶的死活,但人前还是得做做姐妹情深的样子。   云姝尽职尽责的做着一个好姐姐应有的样子,一直留在云瑶的床榻边上上照料着。先是熬走了身体不适的祖母,送走了身有公差的大哥,最终又送走了哭晕过去的李氏。   独自一人守在云瑶的榻前直到深夜。   她终于醒了。   云姝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起每日一章 ,每章三千这样子。   第十九章      云瑶昏睡了许久,刚刚醒来,止疼的药效却已经过了大半。   她的意识刚有点清醒,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右臂的断骨之痛折磨的开始哭喊,闭着眼睛满床翻来覆去,根本没注意到床榻前稳稳坐着的云姝。   云瑶的丫鬟月牙和玉茭一直守在房里,见状顿时有些慌神,手忙脚乱的搀扶还是安抚,无论她们怎么做都无法减轻云瑶的痛苦。   云姝起身对月牙和玉茭吩咐道:“三妹妹还是疼的厉害,快去将大夫留下的止疼药在煎一些过来。玉茭你去一趟富河园,告知母亲三妹妹醒了。夜深了,祖母年纪大了,就先别惊扰她,对了,顺便让母亲小厨房里的厨娘准备一些清粥小菜给三妹妹垫垫肚子,她最爱吃那厨娘的手艺。这里有我在,你们快去。”   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时候,云姝一发话,两个丫鬟被支配的明明白白,急忙去做了。   云姝又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孙奶娘道:“奶娘,你跟着月牙去看看,那丫头毛手毛脚的,别在弄错了剂量,等药晾温了在端来。”   “二小姐,这海棠苑不缺煎药的,奴婢还是陪着你吧。”   “我陪三妹妹说说话,你去吧。”云姝又说了一遍,侧头看向孙奶娘。   “是……”   孙奶娘其实就是有点担心云瑶疼的发狂的时候,万一伤着了自家姑娘。但云姝坚持让她去,似乎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有什么话要单独和云瑶说的。孙奶娘就不在说些别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这回屋里只剩下了云姝和云瑶二人,看着眼前被疼痛折磨的云瑶,云姝又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在观察云瑶的痛苦。   有些不解,喊这么大声难道能止疼吗?   这点小伤,有她被烈火焚身时一半的痛吗?   记忆回溯到前世,其实云姝倒是也有过一次和云瑶断骨相似的经历。   虽未像她断的这么彻底,但疼痛也丝毫没有比她轻多少。那次她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短时间内都无法下床行走,而他们姐妹两个真正的撕破脸皮,也是自那之后。   彼时皇帝陛下在外刚经历流民之乱,云家的父兄因为护驾有功,升迁封侯,前途似锦。   云家一跃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所以那一年的中秋国宴,云家也在了受邀之列。   也正是那一次,前世的云姝第一次对太子长卿动了妄念。   那夜,他端坐在琉璃灯火点缀的巍峨高殿之上,殿下文武百官携其各自的家眷寂静无声的聆听。   一身褐金华服衬的太子长卿端坐在大殿中央,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一首早已失传了的古琴谱‘平歌调’在他指尖下舒缓流畅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古琴的韵律之美,妙不可言。   太子殿下的风姿,亦是无人可挡。   他容貌英俊,温文尔雅,又是礼贤下士的贤德储君,也是将来这天下之主。   巨大的身份尊卑的差距,致使云姝从不敢多想太子长卿会对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即便他时不时的托云泊霖之手送她一些宫内的美味糕点,亦或是一些域外的新奇玩意儿,云姝也都不敢抱有那种妄想。   但就在半个月前,云姝将她重金搜寻到失传已久的平歌调,作为庆祝他荣登储君之位的礼物送出去了。云姝精于琴技,太子长卿爱好收藏各类稀缺古籍乐谱,她当时送出去的平歌调只当是投其所好,并未多想。   可今日,太子长卿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平歌调里的一段云飞雀给弹奏了出来。   不懂琴曲的人只会觉得这首曲子清丽典雅,动听非常。但若知晓这云飞雀真正含义的人就能明白,这其实是一首颇为含蓄的求爱曲。   不同于凤求凰热烈奔放,云飞雀更加的深挚缠绵,再加上慕容长卿一边弹奏,时不时的会朝她这边看来一眼,温润含笑的眼神让她不去胡思乱想都是不能。   心底小鹿乱撞,眼神飘忽,果子酒的后劲也大,致使她当晚一直脸红的像个桃子。   那夜之后,云姝便总能在云府见到他的身影。大多只是远远的互相看上一眼,甚至话都说不上一句,可云姝却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   贞安国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未到男女可以私相授受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的出身也不允许她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动辄就会牵连上整族的兴衰荣辱,云姝不敢。   她在等他的表态,亦或是一道旨意,叫她可以去到他身边的旨意。等了盼了不知多少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六公主选了云家的嫡女做伴读。   云姝只在中秋国宴上见过一次六公主,并不熟悉,但她与慕容长卿一母所出,这个决定显然若非他的授意,根本轮不到她的身上。虽与预先的设想有所偏差,但若能常伴六公主身侧,见他或许也就容易得多,来日方长嘛。   之后云姝就欣喜的盼着进宫的那一日,恰逢隆冬狩猎季,上京城内的王公贵族都会前去参加。云瑶央求着云泊霖也要跟着去,最后又强行拖了云姝作伴。   上场没到半炷香,她的马便疯癫发狂,云姝不出意外的跌落下马,若非云泊霖救下及时,她很可能就被马蹄踩碎了脑袋。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还是摔坏了腿,痛的昏死过去。   在醒来时,云瑶就如她此刻这般,坐在她的床榻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攥着她的手掌心叹了口气,“二姐姐,真是对不住你了,若不是我要带你去狩猎,你也不会遭受这般痛苦。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你不是最爱吃宫里的点心吗?等我有空出宫的时候,一定给你带许多,叫你吃个够。”   云姝强忍着痛处,不敢置信的问她,“你说什么?”   “哦对了,忘了你还不知道。我明日就要进宫去给六公主伴读了。毕竟圣旨上明确的写着云家嫡女,嫡女耶,我才是那个正统的云家嫡长女,而你……不过是玲珑姑姑不知从哪掏弄回来的野种,强占了我的位置这么多年,你也该让一让了!”   说到最后,云瑶漂亮的脸上有一种快意的狰狞,“是不是很惊讶?你没听错,你根本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你就是那个传言中害死玲珑姑姑的野种!”   当时,云姝不止遭遇了身体与心灵上双重痛苦的打击。之后云瑶堂而皇之的顶了她的份进宫,陪在了六公主身边。没多久,就传出了云瑶和太子长卿的佳话。   云姝整日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各样的消息都是从自己最信赖的贴身婢女景玉的口中传来。听的多了,云姝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太子长卿心怡的,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她。毕竟那送来云府的吃食礼物并非独一份,每次云瑶都有相同的。   中秋国宴上弹奏出来的云飞雀,还有他时不时望来的眼神,也并非是对她,而是对她身边的云瑶?   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天知晓她原本心底盛装了这世间无限憧憬与美好,突然从云端跌入了无间地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设身处地时,谁都无法体会她当时到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感。   云姝回过神来,抓起云瑶受伤的那只胳膊,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的给她揉搓着手腕上的青紫淤痕,微微笑着说:“你有没有听过,恶有恶报啊?”   云瑶透过被泪水糊住的眼帘看她,用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撑起了半边身子剧烈的喘息,语气恶劣的嚷道:“你怎么在这里?月牙呢?玉茭呢!她们都死哪去了!”   “她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你运气不好,断了这条胳膊,以后成了一只手的残疾,多丑,多可怜呐。”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听说人的前世如果作恶太多的话,来生就不会有好下场。三妹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前世的恶贯满盈,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报应?”   云瑶一听这话大怒,瞪着眼睛朝她吼,“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才遭报应!大夫说我会痊愈的,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云姝无奈的摇头:“大夫宽慰你的话,怎么能当真呢?你自己什么情况,难道还感觉不出来?不过你放心,你是云家的嫡次女,即便以后成了残疾,一般的农户娶了你也是不敢苛待的,云家会是你永远的靠山。”   云瑶气的想打人,奈何手臂疼的根本抬不起来,脸色煞白的吼道:“你给我闭嘴!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又不想跟我说话了吗?”云姝一叹,“白日的时候我说过,你留在那里可别后悔,你也是这样说的,倘若你当时对姐姐的态度好一些,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了。”   云瑶很快捕捉到了这句话的重点,诧异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杀人?”   “是啊。”她轻轻一笑,应的干脆。   第二十章   云瑶一听这话瞬间瞠大了眼睛,仔细想想又将信将疑,“你骗人,你怎么会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还知道你早晚都会死呢,告诉你有用吗?”   “你——”   云瑶差点被气的当场晕过去,抬脚想要踹她,“云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看不得我好,特意来气我的是不是!”   云姝起身避开那一脚,后退了两步,笑答:“三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姐姐只是想奉劝你,好日子不多了,趁着现在大家都还有耐心的对你,收收脾气,对身边的人好一些,才能安度余生。”   也别再来惹她了,现如今与她已知的历史轨迹偏移,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上一世杀了她一次,已经算是大仇得报,这一世云瑶若能夹着尾巴做人,那么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否则,她也不介意先下手为强,铲除后患。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这一世,她不想在卷入那些乌烟瘴气的尔虞我诈,也不会在去抱有一些不该有奢望。   她只想平坦安然的度过余生,仅此而已。   ——   云姝回到朝花苑的时候,桃子已经铺好了床,煮好了一碗安神汤,在房中等候她多时。   云姝刚一迈进门槛,桃子就快步迎了上来,烛火映照在昏暗的房间里,将桃子的眼睛显的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发闷。   “小姐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呢?老夫人派人送来的安神汤,奴婢给您都热了几遍了,赶紧喝上一碗,好好睡一觉。”   云姝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坐进了椅子里。孙奶娘将还滚热的汤拿出食盒,放在云姝的手边晾着。   云姝看着碗内的汤水,觉得心底有些发堵,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杏儿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桃子点点头,“一切都是云海安排的,奴婢就是跟着走了一遭,都挺好的。小姐,人各有命,您也别多想了,快点喝了汤,洗洗睡吧。”   云姝沉寂了一会,喝了几口汤就胃口全无了,在桃子和孙奶娘的服侍下洗洗涮涮,上了床榻歇息。   夜深人静,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云姝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黑暗,有些无眠,就开始忍不住回想白日时候发生的一切。   现实果然与梦里的场景一一重叠了,就连一些细节都是如此相似。倘若最后她没有做出和祖母分开的决定,独自引开那魔徒,是否最终的结局也会和梦中一样?   云姝在黑暗中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她只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看来她在黑夜中是不能视物的,又试了试其他,也不能隔空取物,亦不能操纵意念达成目的。看来,重生给她带来的不凡,似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云姝不想当清远大祭司口中的救世主,她只想平凡简单的活着。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开心顺遂。   只要她不将自己的奇异之处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知道。若是真遇到了世界毁灭的那一日,她凭着做梦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找个山头悬崖,先死为敬。   云姝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她的心里装了点恨就能将她毁灭的如此彻底,又谈何装下家国天下?她也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抱负。   前世过的那么糟糕,她今生今世只想对自己好点,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并没错。   然而,云姝这一夜却又做梦了。   茂密的森林深处,一行二十几人排成长龙,动作敏捷迅速的登山。前面有人负责开路,割断荆棘草丛,踏出一道蜿蜒的小路。后面有人负责掩盖踪迹,手法娴熟,分工明确。   这一行人的队伍中间,有五个人身上被捆了绳子,头上戴着黑布套,被押着朝茫茫无际的荒山野岭上行走。   放眼望去,附近都是连绵无尽的山头,一样的常绿乔木,一样的风光景致,根本无从辨别。   画面一转,出现在了一个昏暗的山洞内,唯一透进光亮的洞口外,突然走进来两个粗壮的男子,肩扛着两捆缀满果实的树枝,嘭的一声扔到了山洞中央。   圆润的龙眼果从树枝上被震落,四散的滚开,其中一个男人喘着粗气的坐在石墩上,气恼的骂道:“这破地方,野鸡野兔子都进了那群畜生的肚子里了,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就只有这些野果子了,都吃点垫垫肚子吧。”   又一个人道:“不彻底解决了那群畜生?就得被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要不……”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将角落里的一个带着黑头套,被捆绑着的人拎了起来,推到了洞中央,“那些畜生既然这么爱吃,不如就投喂他们点?一个不够,就两个,下的剂量足一点,争取一窝端了?”   “好主意!”立即有人拍手称赞。   云姝很清晰的明白这是她的梦境,也意识到了这或许是预知到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她搞不明白这些看起来就是亡命之徒的人,以及那些被捆绑的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她要梦见这些人?   直到其中一人的黑头套被拽了下来,云姝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顿时心头一跳。   紧接着一个亡命之徒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药瓶,抽掉那人嘴里堵着的布条,两个人押着他的身体,掐住下巴掰开嘴就将药瓶往嘴里灌。任他武艺在高,拼命的挣扎也是无用,不多一会那人就跌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抽搐。   云姝从梦中醒来,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梦与她的关联。   虽说已知的结局是好的,可真的目睹了其中的过程才知凶险。介于很多历史的轨迹都不同了,云姝也不敢肯定这一世的结局会是她预想中的那样,万一出了什么变故……   她不敢在深想下去,有些心绪繁乱。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失眠了半宿的云姝早早起了,起床后由桃子服侍着她洗漱,孙奶娘将柜子里熏好了月麟香的藕紫色长纱裙拿了出来,为云姝换上。   因为气色不佳,免得祖母担心,梳妆的时候云姝特意叮嘱桃子替她上一层薄妆,掩盖住满面的憔悴疲倦。   “小姐,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床上歇息吧,老夫人不会责怪你的。”孙奶娘有些心疼的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少女,眉心微蹙,低垂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云姝摇了摇头,孙奶娘叹了一声,将发簪替她戴上。   梳妆整齐后,云姝出门要去给祖母请安,一迈出门,突然发现院子里直挺挺的站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第二十一章      女子容貌清冷,梳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铁灰色的紧身便装,手中握着把长剑。一见云姝立即上前两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的道:“属下连荷,拜见二小姐。”   云姝愣怔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奶娘和桃子:“这人是谁?”   桃子和孙奶娘都摇头晃脑的表示不知,又都好奇的看向院内身姿挺拔的女子。瞧那一举一动,都与寻常女子不同,握剑的手法娴熟,行如风,站如松,更像军营里待过的男子似的。   听到云姝的问话,连荷微微抬首,自荐道:“属下连荷,连州的连,荷花的荷,嵩徽人,年19岁。奉云公子之命,日后常伴二小姐身侧,教二小姐武艺强健身体,护二小姐安危周全。”   云姝恍然,原来是云泊霖安排来的。几日前她才和大哥提过这事,紧接着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忙着追查那些魔徒的来源踪迹,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忙的昨夜连家都没回,云姝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大哥竟还有精力给她安排,云姝心底感动非常。   “好,连荷,那你以后就跟着我,留在这朝花苑吧。”云姝侧身朝孙奶娘吩咐:“奶娘,你带着连荷去安置一下住处,桃子陪我去给祖母请安就好。”   连荷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道:“连荷轻身一人,随便一个床板就能睡,二小姐不必费心。连荷的职责是保护你,日后二小姐去哪,连荷就去哪,寸步不离。”   云姝也没再坚持,便让奶娘自己去安置,让桃子和连荷跟在自己身边。   云姝到了祖母的院里时,云菲和云玫也都在,一左一右的陪在柏氏的身侧,端茶送水的孝敬着。刘嬷嬷比云姝先几步进了屋子,正在回禀海棠苑的情况。   “三小姐还是折腾的厉害,哭闹的不肯吃药。这上京城的大夫都快请了个遍了,奈何无论大夫怎么劝她,三小姐都听不进去,时不时的还想要寻死,吓的大夫人派了好多个人围在床边,不敢放她一个人。”   柏氏闻言叹了一声,“三丫头捡回了一条命还不知珍惜,这多少人宁可断手也要活着,唉,真治不好了吗?”   刘嬷嬷摇了摇头,“大夫倒也没说治不好,都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养着。只是三小姐不肯配合用药,再这样下去,只怕伤处会更加严重,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到底是那些大夫过于平庸,要是能请到宫内的御医……”   “祖母。”云姝迈过门槛,来到柏氏的面前行了一礼,“祖母昨夜睡的可好?”   做了一夜的噩梦,哪里睡得好,柏氏微微一笑,“祖母年纪大了,觉轻。你呢?安神汤可都喝了?睡的好吗?”   瞧着她施了薄粉,却也难掩盖眼底的乌青,柏氏就越发心疼,朝云姝招了招手。   云菲自觉的起身给云姝腾了地方,又将柏氏另一侧的云玫也拽了起来,说道:“祖母,让二妹妹陪你说一会话吧,我带着玫儿去一趟海棠苑,看看云瑶。”   柏氏额首,等二房的两姐妹走了,柏氏又朝屋里的其他人挥了挥手,“你们也都下去吧,刘嬷嬷,去厨房将那碗参汤也端过来。”   刘嬷嬷说了一声是,转身往出走,走了没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直愣愣的站在云姝身边,脚底板和嵌了钉子似的一动不动的连荷,特别是看到她手里握着的剑,愣了一下,“二小姐,这位面生的很啊……”   “她是连荷,大哥一早上派来我院里的,说日后让她跟着我。正想和祖母说这事,现在我院里的人手够了,祖母就不用另派人过去了。”顿了顿,云姝转头对连荷道:“我和祖母说一些贴心的话,连荷,你和桃子去门外候着吧。”   得了指令,连荷抱剑应是,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门一关上,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祖孙二人,有些冷清。往常柏氏与她说话可从来不会背着人,现在突然将人都支出去了,大概说的也是不希望外人听见,云姝已经猜到了几分。   “姝儿,昨晚静下来以后,祖母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两日你一直拦着不让我出门。昨日在城门口见你的时候,你的神色也颇为的异样。包括后来我们要跑哪个方向,那里又怎么会恰好有一个开着的门?祖母都觉得处处透着不同寻常,姝儿你和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什么了?”   果不其然,冷静下来后,祖母还是察觉了她的反常。只不过其中确实存在着一些机缘巧合,也是解释不清的。   云姝昨夜睡前原本还打算着将那个小秘密藏在心底,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偏偏又叫她做了那个梦,云姝真怕因着她的自私任性,而害死了一些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那么她的后半生也不用开心顺遂了,只怕要在悔恨中度过余生了。   “祖母,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做过一个关于你的梦吗?”   云姝抓着柏氏的手,掌心有些发汗,微微的潮湿,她选择了向柏氏坦言,“那夜我做的梦,与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只不过在梦里,祖母为了救我死了……”   柏氏闻言心头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一模一样?”   云姝点点头,“虽然梦里的画面都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但那梦太真实了,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昨天见到三妹妹穿了那件粉白色的衣服我就预感到了不妙,因为在那个梦里,她也穿了这件衣服。”   “所以我才拦着不让祖母你出门,之后我也和三妹妹说了,但是她不肯信我,非要留在粥棚布施。因为当时我还心存侥幸,也不敢肯定那梦里的事就一定会真的发生。直到在城门口遇见祖母,以及那些魔徒拔出了刀剑滥杀无辜的时候,我就几乎可以肯定了,那梦里的事真的发生了。”   柏氏双手抓着云姝的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姝儿……除了做梦,你还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其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吗?”   云姝摇了摇头,“做梦也是自那天开始的,以前都没有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祖母,如果别人知道了,会不会把我当妖怪抓起来烧死?”   “胡说八道!谁敢!”柏氏一听立即虎着脸叱了一声,继而纠正道:“这是天赐的神能,要知道,你这可是预知后事的能力,是只有在传说中的大先知才有的能力,谁敢抓你,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祖母……”云姝扑进柏氏的怀里,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祖母都会护着她的。   柏氏怜爱的将小孙女儿抱在怀里,神色上却显出了几分忧愁,“姝儿,祖母年纪大了,早晚都会死的,再有下次你不可以在这样以身犯险去救祖母,不值当的。”   云姝没答话,柏氏等了一会,又是一叹,“姝儿你要记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以预知这件事,万万不要再同其他人讲了,否则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只怕日后会生出事端。祖母再世的时候能护得了你一时,祖母若是没了,到那时你该怎么办啊。”   “祖母会长命百岁的。”云姝执拗的抱着柏氏的腰,“你会护着我一辈子的。”   柏氏无奈的摇了摇头,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若她真有那一天,其实也并非没人护的了云姝。也或许,云姝的这一身奇异之处,正是继承了那个人的血脉所致。   柏氏还清楚的记得十三年前,云姝刚降生那日其实天象就很异常,满天彩霞琉璃光芒普照,是大大的祥瑞之兆。   只不过,同一天降生的还有皇宫内德妃所出的六公主。经那些文官的嘴一吹捧,这祥瑞就成了六公主的了,立时载入史记,皇帝龙心大悦。   其实这到也没什么,毕竟和皇宫内身份地位尊贵的德妃相比,她云家的女儿未婚产子这样的丑闻还是被掩盖的更好。   更何况当时云姝一落地,她的母亲就因血崩过世了。除了当时在房中接生的稳婆,和柏氏的几个贴身婢女,谁都不会相信那样的祥兆会是刚降生母亲死了的婴孩儿带出母体的。   之后为了不冲撞了皇家诞女的吉祥日,云家悄悄办了丧事,柏氏也命人守口如瓶,这些事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想来,可见云姝的不凡一早就体现出来了。   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柏氏是绝不会将姝儿送到那个人的身边去的。那些陈年恩怨如同一个死结系在她的心头十几年,沉甸甸的坠着她的女儿玲珑的性命,柏氏永远也忘不了,放不下。   “祖母,我昨夜又做梦了。”云姝再一次开口,将柏氏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梦见云江了,还有另外四个人,他们头上都套着黑头套,被人押着在大山里行走,后来云江被人灌了毒药,口吐白沫的满地抽出,估计凶多吉少。我听见那些绑了他们的人说,要把云江丢去喂畜生……”   柏氏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坐正了身子,认真的看着云姝,“你确定是云江?他可是你父亲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的……”   第二十二章   云姝点点头,“我确定是云江,他总出没在父亲的身边,我不可能认错的。只是另外四个人都戴着黑头套,看不到脸,我不知有没有父亲,我很担心祖母。万一这个梦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你父亲在江宁治水,身边都是官兵,完全没可能的。”顿了顿,柏氏又问:“你可看清了那些人的长相?他们是什么身份?”   云姝摇了摇头,“太模糊了,只记得那些人很壮硕,穿的衣服也很普通,没有特殊的标志。祖母,我还是不放心,你能派人给父亲捎个口信吗?问问他平安否?快马加鞭的来回,有一天的时间足够了,若平安是万幸,我们也好提前防范。”   柏氏连连点头,“还是姝儿你想的周全,我这就让人去送口信。好了,你也别思虑太多,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刘嬷嬷将参汤送去朝花苑,你喝了之后再睡一觉,如果又做了什么相关的梦境,一定要及时通知祖母。”   云姝点头说好,告别了柏氏,出门离去。   桃子和连荷一左一右的跟在云姝的身侧,路径海棠苑附近时,忽然看到府中的下人脚步急匆匆的抬着大小的箱子进进出出,还有穿着宫中御医服饰的老者背着个药箱进了海棠苑。   云姝给桃子使了个眼神,“去问问怎么回事?”   桃子去了,很快又回来了,“小姐,下人说是翰北王来了府上,送来了很多补品,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三小姐诊治。大公子得信后赶了回来,正在正厅接待翰北王殿下。”   “他怎么来了?”云姝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云家如今还没发迹,只是小门小户,按理说即便云瑶昨天死在了那场混乱之中,一个堂堂的王爷也没必要亲自来工部侍郎的家中探望,还送珍贵补品,还给请御医?   到底是何居心?   这个翰北王在云姝的记忆中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他心胸狭隘,狂妄自大,野心磅礴,并且好色无度。   上一世的时候,翰北王慕容长征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四处招揽朝臣,暗害皇子,最后东窗事发,竟联合了大内的太监总管想要挟持帝王,逼宫退位。   不过最终他的计划并未得逞,被慕容长卿识破后擒拿下狱,陛下一怒便将其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黄土城自生自灭去了。   上述的这些事情发生时,云姝还正在闺阁内苦练琴棋书画,也只是闲暇之余听到府中之人的议论,并未亲身经历。其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别人添油加醋的虚构她并不完全的清楚,但云姝相信无风不起浪。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翰北王不是个好人。   ——   云姝走后,不多一会,刘嬷嬷端着碗参汤走了进来。   老夫人正坐在灯挂椅内,拿着手绢细心的擦拭着一串花青翡翠手串。那是老夫人的小女儿留下的唯一物件,玲珑小姐过世后,老夫人就一直都贴身珍藏着,思女心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刘嬷嬷将参汤放置在桌上,站在柏氏身侧低声的问:“老夫人,心底的疑惑可都解了?”   柏氏点点头,缓缓合拢上了掌心,将手串贴身放好。随后将一张家书,以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刘嬷嬷。   “嬷嬷,这个家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儿子汪泉,让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由,立即启程前往江宁找到老爷。一定要亲手将这封家书交给老爷,然后便立即回程向我禀报。”   见老夫人一脸的郑重,似乎是什么急事,刘嬷嬷不敢怠慢,接了信封,急忙道了一声是,“老奴这就去交代。”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了老夫人,老奴刚刚听下人说翰北王来了府上,送了不少珍奇补品,还请了太医院的御医为三小姐治病呢!”   “翰北王?”柏氏闻言微微一皱眉,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如今这上京城内龙争虎斗,一不小心就会殃及池鱼。他们云家虽说是小官小户,但一直清廉刚正,不曾参与到这些党派之争。   不过是昨日郁南王恰好帮扶了一把,今日翰北王竟然就到府上大献殷勤,可见其迫切的心情,丝毫不加掩饰。   “既有御医上门,不用白不用。刘嬷嬷,将家书交到汪泉手中后,你务必要叮嘱他立即启程,不可耽搁。随后你再去一趟前厅候着,翰北王一走,就叫子元前来见我。”   “是,老夫人。”刘嬷嬷攥着家书,急忙离去。   ——   云姝回到朝花苑,发现孙奶娘正围着院子里的两个红漆木箱子打转,远远见到云姝回来,立即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刚才好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抬了两个箱子到咱们院里,说是翰北王送来的。奴婢当时吓了一跳,出去一打听,三小姐那边也都收到了礼。奴婢没敢擅自做主,就等着小姐回来处理呢?”   “我知道了奶娘。”云姝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两个红漆木的箱子,朝四周看了看,只见车夫邢二手里拿着个扫把,眼睛往这边瞟着,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上的树叶。云姝朝他招手,邢二立即扔了扫把小跑着过来。   “二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前院留意一下,等翰北王府的人都走了,你就找人把这两箱子东西送到前厅去,让大公子处置了。”   邢二连忙应了声是,小跑着奔前厅而去。   云姝又吩咐了孙奶娘去煮一碗安神汤端来,又让桃子在屋里熏了助眠的香。安神汤还没煮好,祖母的参汤却先送到了。   云姝喝了个半饱,已有些困倦,倒头便睡下了。   这一睡便到了深夜,再醒来时看着窗外的月色,云姝有些懊恼,她竟没做梦。安安稳稳的睡了香甜的一觉,醒来后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桃子和孙奶娘早已备好了饭菜,云姝一醒来就给她热了吃了。云姝近来胃口不好,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让人将东西都撤了,她披着披肩去外面透风。   连荷正在院子里练剑,见云姝出来,立即停了下来,远远行了一礼,收剑入鞘,改为练拳脚功夫。   云姝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着,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跑上前去讨教。   连荷先教了她一些基本功,说要下盘练扎实了才能继续学拳脚上的招式,否则就像建房子,根基不稳,早晚要塌方的。   云姝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所以也不抱怨,连荷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达到了体力的极限就歇息一会再来。   云姝有一股信念支撑着她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做好,纵使艰辛,也决不可半途而废。她的这股韧劲儿激励了原本小看了她,并未认真教导的连荷,也开始纠正自我的态度,从细节上帮助云姝达到更标准。   废寝忘食的练到了丑时三刻,云姝就被孙奶娘强行拖回了床上,让她有精力白天在去使,别越练越精神,到时候昼夜颠倒可有的受了。   接下来的两日,云姝除了晨昏定省,就是躲在朝花苑内睡觉。   然而有时候她越是努力的想去做个梦,偏偏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可有的时候她只不过稍稍打了个盹,就会忽然梦到许多零星重要片段。   这一次是中午小歇的时候,云姝练了几日的基本功,四肢都很酸乏疲惫。吃过午饭后歪在椅子里看了一会书就困的睁不开眼睛。   几乎在她刚一闭上眼,那可怖的黑暗洞穴就将她吞噬了进去。   缓过神来,仍旧是那个囚禁人的洞里。洞外天色昏暗无光,洞内篝火通明。   洞内的人都很紧张,分成两拨正在对峙着。凶徒一方操着刀,骂骂嚷嚷的作势朝前围堵。   而此时云凯旋正在与另一个男子将贞安帝护在身后。云凯旋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绛紫色的陶瓷小罐,凶徒若敢上前一步,云凯旋就作势要将陶瓷小罐摔在地上。也不知其内装了什么东西,竟让那二十几名凶徒不敢立即上前。   贞安帝的脸上倒未见惧色,只是似乎被气得不轻,脸冷的像一坨冰。   云凯旋和另一个人身上都有伤,特别是云凯旋,他的额头挨了一刀,眉骨上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刀口,血都流进了眼睛里,半边脸都是血,看起来很可怖。不过让云姝真正担心的是他泛紫的嘴唇和面色,那显然是失血过多以及中了毒的征兆。   凭着前几次的经验,云姝知道一旦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她就快醒了。匆匆看着四周,扫了一眼散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云姝立即喊来桃子拿笔,七拼八凑的将那些闪过脑海里的细节都记录在一个小子本上。云姝这回可以肯定了,她这次预见的,正是上一世轰动一时的流民起义,帝沉渊事件,也是让云家一步登天的机会。   只不过云姝还不能确定,这梦里的场景是已经发生了的事,还是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放下笔,云姝坐直了身子,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   果然不同了,上一世帝沉渊事件虽然不知最后是谁解的围,但云凯旋最终可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不但没中毒,脸上更没有任何伤口。   这一世他的眉骨上的那道伤,必然是要落下一道狰狞的疤。而且中的那毒,还不知是否有解……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神色这么凝重?”桃子在旁担忧的问。   云姝小心的叠好了那张纸揣在怀里,起身道:“我去要去见祖母。”   “小姐!老夫人过来了!”   云姝尚未走出房门,孙奶娘就急忙来通报。   孙奶娘话音才落,柏氏随后就进屋了,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屏退了左右的下人,只留了刘嬷嬷在屋里伺候着。   柏氏拉着云姝的手道:“姝丫头,只怕事情真被你预料着了。我派去给你父亲送手信的汪泉至今都没回来。这都三日了,若是不出意外,昨日早上就该回来的,可是过了这么久汪泉还都音信全无,祖母担心……”   “祖母,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能等了,我要去救父亲!”云姝截断了柏氏的话,异常坚定的说。   柏氏闻言一愣,“你去?”   “一定要我去!祖母,那梦里的场景我记得清楚,可我说不清楚。我若不去,让旁人去哪里辨认?耽误的时间只怕在出什么变故!父亲就凶多吉少了……”   柏氏闻言沉默了,云姝说的确实有道理,可她又不放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外独自赶路。如果江宁那边真出了什么变故,以她一人之力也是无法逆转局面的!   “那就让子元跟着你一起去!事关他父亲的安危,这件事情也必须要同他说清楚的。姝丫头你放心,你大哥最是疼你,他如果知道了你的能力,只会更加努力的保护你。”   “祖母,我相信大哥。”   云姝只和柏氏说了云凯旋可能会遇难一事,却没说贞安帝也在那五个被绑了的人之中。在柏氏的心里,这只是救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云凯旋,多派几个身手伶俐的人去一定没问题。   可实际上呢?那些可是连皇帝都能绑架的凶徒,目的不明,受雇于何人亦不知晓。一般身手的人只怕还没靠近,就会被察觉到,到时候打草惊蛇只会更危险。   即便云泊霖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接近那些人,可试问要安然无恙的从那二十多个凶徒的手中救出贞安帝和云凯旋,即便倾尽云家上下所有的能人异士也是无法达成的。   云姝其实在做决定要亲自前去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有了盘算。既然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她再不想和那个人有过多的牵连,这次也非他不可了。   ——   云泊霖正在上职的时候,就被家丁以老夫人病了的借口急匆匆的召回。   云家孝子远近闻名,云泊霖请了假,上头也立即就批准了。他前脚一踏进柏氏的院子里,门就关上了,祖孙二人在房中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府中的李氏正因着云瑶的伤而忙的焦头烂额,二房的一家子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所以对这府中即将掀起的风云变幻毫不知情。   一个时辰之后,云泊霖一脸沉重的从柏氏的房中走出,而云姝也已经在院内等候他多时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云姝苦笑了一声,远远朝云泊霖行了一礼。   云泊霖为人沉稳寡言,他的反应只在于多看了云姝几眼,好奇的将她打量着。仍旧是那还没长开的小圆脸,杏仁儿眼睛亮亮的,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云泊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终无奈的笑了笑,多余的一句都没问,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都收拾好了?”   云姝摇头,“还有几件事没办,等大哥帮忙。”   “说。”   “我需要一名可以随我们远程的大夫,医术要好。还需要解药,无论什么毒的解药,越多越好。”   云泊霖点头,边走边道:“我这就让云海去办。你等我半个钟头,然后咱们就启程。”   “还有一事……”云姝看了一眼云泊霖,“这事我没和祖母说,怕她多填担心。如果我的预料没有出错,当今的皇帝陛下……也和父亲面临同样的危机。”   云泊霖蓦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云姝。   “八成。”云姝连忙道:“我只有八成的把握。”   “太多了……”云泊霖的脸色比听到自己的父亲受难更加凝重了许多。   前日翰北王来府上的时候,曾故意透露了贞安帝微服出巡江宁,体察受灾难民实情,并将这偌大的上京城都交由他来统管一事。侧面影射出贞安帝有意要立他为储,并送来诸多厚礼,想要笼络云家占到他的阵营。   现在云姝却说贞安帝八成已经和他们的父亲被人给绑了,云泊霖有一瞬间觉得头上压了千斤重担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贞安帝在他父亲任命的地盘上被人绑了,这若是真的,若皇帝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么云家很可能会面临满门陪葬的下场。   “别说八成,五成的后果我们都无法承担,姝儿,这事开不得玩笑。”   云姝自然也知道这开不得玩笑,她道:“所以大哥,我希望你能匿名给郁南王送一封信,将这事通传给他。说得严重一些,最好能让他立即带兵前去救援。我们走在前面,可以给他们指路,到时候救父亲和皇帝也能顺利一些。反之,若是我的预料有错,这匿名信件查不到我们云家的头上,也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云泊霖第一次觉得云姝竟是这样的聪明,看来她早已打算好了。也是,他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只剩下震惊,还没想好对策。   但听了云姝的话,云泊霖却忽然问了一句,“为何是郁南王?据我所知,你似乎对他颇有成见。”   云姝一愣,“大哥从哪里所知?郁南王救我两次,我感谢还来不及,怎敢对他有成见?”   “是吗?”   云姝连连点头,“我不懂朝政,但是单凭看人和耳听来判断,似乎郁南王的人品口碑比翰北王要强上许多。我只是建议,大哥觉得谁更合适就给谁传信,云姝没有意见的。”   云姝又将自己先前写好了收在衣服里的纸张拿出来递给云泊霖,“这里是我记录的一些零散梦境,一些有特点的位置也都有所标记,但是不知江宁那附近到底有多少个种桂圆树的山头。大哥先看看记下来,到了江宁我们在决定。”   云泊霖点头,将纸接了过来,看着上面娟秀的小楷字体整齐的写着梦中的细节,甚至连一些毒药的名字都有记录。   云泊霖看后深吸一口气,将纸妥帖的收好,问她,“你不怕吗?”   当然怕,可是云姝却说:“哥,我们不能没有父亲,云家不能没有他。”   那个嘴硬心软,脾气暴躁却对她从来都细心体贴的粗狂男人。纵使他并非她的亲生父亲,是舅舅,可待她,比她那位父不详的血缘之亲要强上千百倍。   他还有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他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和苦苦期盼他归家的老母亲在等候。万万不能因着她的重生,就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江宁城,云姝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云泊霖的动作极快,不到半个钟头,云姝交代的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只不过,给郁南王的匿名信却没有收到。   云海从郁南王府匆匆回来禀报,郁南王刚刚带领了自己的八名影卫,四十多名亲卫队出城了,快马加鞭朝东出发,正是江宁的方向。   匿名信是不必送了,怕是郁南王的暗哨已经有所发现,正赶去救援。   申时,太阳已经开始朝西偏移,云府的后门已经备好了四匹快马。   兄妹二人出行,对外只说去看望重病的外祖母,恰好李氏的娘家就在离江宁不远的洛安城。为了赶路云姝将桃子留在了朝花苑,此行只带了身手利落的连荷,而云泊霖也只带了随身侍卫云海。   一行四人出城之后,在城外与先前联络好的一名医者集合,随后一行五骑快马加鞭朝东出发。当夜他们在一个小镇子落脚休整,云海并未留宿,他快马加鞭的先行了一步,到了江宁城。   在守尉府上探寻了一番,发现守尉重伤昏迷在榻,府里乱成了一团,没人知道工部侍郎的行踪。而正在兴建的水渠工程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监工亦不知工部侍郎去了何处。   城内外还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正在紧张的四处搜寻着什么,云海暗中观察了一阵,没与那群人碰面,立即动身前去与云泊霖汇合,将所探知的消息统统告知。   得出的结论是,云姝梦里的事情果然再一次被应验了,只怕这会云凯旋和贞安帝都已被掳。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很可能就是贞安帝的亲卫军,正在无头苍蝇一样的寻找失踪的当今圣上。   杀头的大罪,他们不紧张才怪。      第二十四章   贞安国土广阔,地势划分五大块。   东漠、西辽、南川、北塬,四大分部环拥着国都上京所坐落的中州。   国都的选址是经历了数百代前朝国主的反复斟酌再三,才选定的风水地势俱佳的龙兴之地。无论多少朝代更迭,国都都没有换过,近百年来也一直都是太平的,可却在今年入夏开始就天灾民祸频发。   这是贞安帝推翻前朝昏庸无度的第十五年头儿,前十四年所做出的政绩一招就被全数否定。   民间已有当今国主表里不一,德行欠亏才导致的天降灾祸的谣言。贞安帝虽稳坐皇城,但耳目遍布天下。他自诩一代明君,尽心尽力的为这国民天下,他担不起这样的污名毁誉,才会选择出宫微服私访。   他倒是要看看,这民间的谣言到底是因着民众的怨气,还是某些人的煽风点火,怂恿鼓动。   最终的结果证实了,这确实是一场前朝余孽借着天灾而有预谋的行动。可惜他英明一世,却被身边的人背叛,里应外合,才落得如今的境地。   幸好患难见忠心,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竟会拼死护他,贞安帝颇为欣慰。   他们头上都带着头套,蒙蔽了五官,一路冒着风寒冷雨翻山越岭,不知要被这些余孽押送去往哪里。   前途难测,然而贞安帝却并不慌,他还有最后的底牌,只不过还没到最后亮牌的时候。他倒是要看看这些前朝余孽的最终目的,好将其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江宁城的天仿佛破了个洞,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没完。   重阳节过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现在下的还是雨,若这雨还不停,再过些时日估计就要下冰锥子了。   “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山石滚落封了抄近通往江宁的路,他们只能翻山越过。山路崎岖,土地泥泞,马蹄子仿佛踩进了泥泞的沼泽地,每一步的移动都异常的艰难。   一行五人驱马缓慢的在丛林中移动,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云姝虽然会骑马,但却从未这般长途跋涉,已有些腿软乏力,她在强撑着,不想还没到地方就给云泊霖添麻烦。   “我没事大哥。”   云泊霖驱马靠近,扯下了自己肩上的防雨披风又给她加了一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到了镇子上有落脚的地方在好好休息。”   “我不冷,你快穿回去,淋了秋雨你万一病了我怎么办?”云姝去摘身上的披风却被云泊霖抬手制止,“大哥练武之人,身体强壮,不会生病的。”   云姝还想再说,却看到连荷从随身的行李中又拽出了一条披肩。   连荷道:“大公子,出发前老夫人考虑到了这边气温湿寒,给二小姐备了厚披风,你还是穿回去吧。”   云泊霖便没再坚持,等云姝穿好了披风,一行五人继续驱马下山。   因着灾患频发,附近村镇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亡的逃亡。如今的江宁城里也不如往日繁华,人们都出去避灾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诸多商铺都已关门歇业。   整个城里,只剩下一间酒楼还开着门,也是被迫营业——因为门前拴了几匹马。   云姝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碰见,与云泊霖对视了一眼,“大哥……”   “没事。”云泊霖对云姝道:“是祖母做了噩梦,梦见父亲有难,派人送去的家书也迟迟没有回复,我才带着担忧父亲而寝食难安的你,一同来江宁寻人的。记住了吗?”   云姝犹豫的点点头。   郁南王府那边有暗哨可以在出事后立即得到通报,或许也知接下来要去的方位?江宁四面环山,她只在那些零星的梦境中知道那些人上了山,具体是那一座她却无法立即确认。   云姝暗自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今生与前世已经大不相同了,这位郁南王还不是太子长卿,与她也无过多瓜葛。   她只要平常心对待就好,就一切都安好了。   云泊霖率先驱马来到酒楼客栈门前,翻身下马后又将云姝接了下来,扶着她站稳,之后大步流星的朝酒楼内走去,扬声喊道:“小二,温一壶酒,两壶热茶,在上几道小菜。”   酒楼内鸦雀无声,半天也没人回应。   云姝由连荷陪在身边,跟在云泊霖的身后走了进去。只见酒楼的一层内十于桌空无一人,连个打杂的都没有。忽然二楼的楼梯口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做小二打扮的青年急忙下楼迎上前来。   “客官对实在不住了,小店食材储备不多,今日份的菜都供给二楼的贵客了。现在小店有酒,有茶,还有面条,馒头,烧饼,麻什,就是没有菜,能凑合着做五碗汤,您看行吗?”   “是肉汤吗?”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发问。   小二一愣,看向高壮威武的男子身侧站着的纤柔娇小的少女,她身上披着一件藕粉色披风,正在用圆圆的又黑又亮的澄澈大眼睛瞅着他。这少女生的姿色秀美,灵动非常,可比他们江宁城守那号称倾城绝色的千金小姐还要漂亮许多。   小二盯着云姝看时,忽然见她秀眉一皱,似有不悦。立时回过神来,红着脸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小店,小店现在只有青菜汤了……”   云姝又问:“你不是说没有菜了吗?”   “是菜叶,菜叶……”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那算了吧,大哥,我只喝一杯热茶就好。”   “嗯,先凑合着填填肚子,等找到了父亲,大哥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云泊霖随后吩咐店小二,话刚出口,头上忽然传来意料之中的一个温润的声音。   “子元,上来坐。”   云家兄妹一抬头,只见二楼临栏而立一锦衣华服的男子,头戴玉冠,腰佩长剑,气宇轩昂,一身的正派。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云泊霖遥遥施了一礼,然后带着云姝上楼去了。   仆从留外,主人进了雅间。兄妹二人行了全礼,落了坐,起先两边都沉默着。慕容长卿先亲自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视线在云姝身上多转了几眼,随后开口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为何出现在这里,双方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一方不便立即挑明此行目的,另一方又为了隐藏那特殊的本事,就用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来搪塞。至于信不信,就是各自的事了。   “本王此行的目的亦是来查明此事。云家重孝,本王一直知晓,只是没想到云姑娘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如今江宁是个危险的地方,武功高强的男子尚不一定能自保,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云姝放下手中热茶,微微低头,语气不卑不亢道:“多谢王爷替云姝的顾虑,但一日不见家父,云姝便一日心中难安。”   “这里危机四伏,你很可能会遇见亡徒匪盗,豺狼虎豹,亦或者山崩滑坡,死在这里也不怕?”   “云姝不怕死。”她平静的回答,心底却再说:只要不是再一次死在你的手里。   慕容长卿看着少女低垂的眉眼,那句不怕死当真是说的平淡无波,仿佛早已看破生死了一般。可她刚多大,表现的如此无惧无畏,孝心是好的,可也要有命去尽孝才行,。   “王爷不必多虑,子元会照顾家妹。王爷既说此行是来查明此事,不知现下可有眉目了?”云泊霖岔开了话题,慕容长卿也不好在插手别人家内的事,便就此揭过。   “那些人行事诡秘,身手不凡,身份目的暂不明确。原本他们藏在城里的一家无人的民宅内,我带人刚一进城,他们就兵分三路,闻风而逃。现下派出去追踪的人还没回来,我也在等。”   云泊霖忽然起身,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殿下,子元请命跟随殿一同追查。事关家父性命安危,望殿下成全。”   慕容长卿虚扶着云泊霖的手肘,“起来,本王又没说不同意,不用行此大礼。”   “多谢王爷。”   云泊霖起身后,见慕容长卿又看向云姝,他稍稍侧身挡在云姝面前,“殿下,我会保护她,绝不拖您后腿。”   “没人能托得住本王的后腿。只是子元,你若真替你的妹妹着想,就不该坚持带她涉险。那些人都是亡命徒,刀剑无眼,她几日前才死里逃生……”   慕容长卿的话音未落,忽见那垂头敛眸的少女抬起头来看他,脸色冷淡的开口道:“我的生死,说到底那是我自己的事,王爷只管行自己该行的,其余的不必插手。”   云姝这充满情绪的话一出口,雅间里的另外两人神色皆是一变。云泊霖眉头微皱,云姝此时顶撞郁南王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这段时日来她一直表现的乖巧懂事,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云泊霖却忘了她的本性却是个娇蛮任性的。   而慕容长卿也确实冷了脸,他虽然在他们兄妹面前不摆王爷架子,却不代表他就是个没脾气,任人呛声顶撞的。   “云姑娘真是好硬气,这么说,本王之前的两次出手相救都是多余的了?”   “王爷误会了,云姝的意思是,望您别拦着我去救父亲,否则……”   还有否则?慕容长卿简直要被气笑了,“否则什么?否则你想对本王怎样?”   “云姝!”云泊霖蹙眉提醒。      第二十五章   云姝知道自己失控了,在听到他那虚情假意的处处为自己的安危顾虑时,她又必不可免的想起了前世的委屈惨死,才会下意识的出言顶撞。   可话既已出口,总没有再吞回去的道理。   眼下还要靠着他的力量救出云凯旋,好安然脱身,即便要得罪,现在也不适合。   云姝被云泊霖呵斥了一声后低下头,朝慕容长卿行礼请罪,“云姝救父心切,口无遮拦,顶撞了您,望王爷莫怪。只是云姝心意已决,您若下令坚持不让我跟着,那我就自己去找,自己去救。”   “随你,左右生死是你自己的事,与本王无关。”   “那就多谢王爷了。”   “云姝,够了。”云泊霖又呵斥了一声,转身满脸的歉意惶恐:“家妹无礼,顶撞了殿下,望您恕罪。”   慕容长卿淡笑一声,端起酒抿了一口,他是不愿意和一个小女子在这红了脸的争执,有失身份。   “子元无妨,即是你们的家事,本王也无权过问。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你既说了你能护她不拖后腿,如果到时候出现什么危机,别指望本王会再去救她。”   “是。”   惹了一肚子的闷火,云姝知道她不适合在留在这里了,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狂言而惹怒了那人。   起身告退,留他们继续说话,云姝出了雅间,在连荷的陪伴下去了一楼。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天还是阴的,地面湿漉漉的。冷风一阵一阵的从门口涌了进来,虽然有点冷,却可以让头脑清晰许多。   “二小姐冷吗?”连荷问道。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一听这话,不等云姝开口就急忙去把门板关上了,“这天也没啥客人,关了没事,暖一点,姑娘来杯热水吗?”   云姝说好,道了声谢谢。等店小二将水送来,云姝顺口问道:“小二哥是本地人吗?”   “是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有件事情想和你打听一下,这附近山连着山的,可有那座山上结有桂圆树的?”   “桂圆?”小二嘿嘿的笑,“这三境山上哪个山头没有几颗桂圆树?到处都是,不稀奇的。小姐想吃可以等来年,七八月份才是果期,现在有些晚了,果子都掉了,也不好吃了。”   “是吗?那可惜了。”   云姝失望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好奇的发问:“对了,我之前来的路上,看到山上有个洞,好像洞口还有人,既然山里很危险,怎么还有人上山呢?”   “洞?你说的是仙人台那个洞吗?”   “难道还有很多洞吗?”   “那到没有,三境山都是石山,没有洞的。只有仙人台的山顶有个人建的洞,从前用来祭祀用的,都荒废好多年了,因为那个山上现在被一群野兽霸占了,官兵上去绞了几次也没灭尽,反倒是被咬死了不少人。后来村民们也不敢上去,大家自发将那座山给封了,那座仙人台就荒废了。”   说到这小二纳闷的挠了挠头,“不过按理说,从山脚下走是看不到仙人洞的,姑娘应该是看错了吧?”   桂圆树,山洞,野兽……   云姝心里忽的一跳,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将门推开,转头问店小二,“哪座是仙人台?”   小二随手一指,“就是哪座。”   “山上是什么野兽?”   “我也没上去过,可能什么豺狼虎豹都有吧。”   “多谢小二哥了。”云姝转头就上楼,脸上是难掩的喜悦。她一把推开雅间的门,却恰好看见云泊霖正俯首跪在慕容长卿的面前。   云姝一愣,“大哥……”   云泊霖回头看了一眼云姝,未语。又朝慕容长卿叩拜一礼,慕容长卿淡淡的扫了云姝一眼,将云泊霖扶起,道:“子元,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关系深厚。我们之间不是主仆,我一直将你当做兄弟。”   “子元多谢殿下厚爱,但礼不可废。”   “你啊,永远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慕容长卿无奈一笑,视线又转向云姝。   云泊霖也转身看向云姝,视线相对,云姝未开口说话,只是看着他,云泊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出去等我。”   “好。”云姝合上门正准备下楼,一楼门口忽然传来几声马匹嘶鸣声,三个腰跨长刀,身着黑衣的男子翻身下马,快步朝二楼走来。   云姝朝侧让开了几步,为首的黑衣男子正是影卫未羊。他看到云姝时直接无视,径自到雅间门外,朗声道:“王爷,已追查到那些人的行踪。”   “立即动身。”屋内传出慕容长卿的一声令下,立即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云泊霖将云姝抱上马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别那么冲动,换一个人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一会静观其变,若发觉不对的对方立即通知我。”   云姝点点头,忽然拉住了转身离去的云泊霖,“大哥,你这就效忠于他了吗?”   云泊霖一愣,继而板着脸说:“朝政上的事你不懂,别乱说话。”   云姝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云泊霖又看了看她,再三叮嘱道:“祸从口出,记住了吗?”   “知道了。”   云泊霖这边有五个人,慕容长卿那边大概有四五十人。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店小二先前指给云姝看的那座仙人台方向而去。   云姝落在队伍的最后,连荷不离左右的保护着。他们带来的那位中年医者也不善于急行,马一跑起来就颠的头晕脑胀的,不远不近的跟在云姝的身边。云泊霖和云海就在她们的前面,时不时的朝后看一眼。   到了仙人台的山脚下,他们遇到了一点小波折,有一段需要百米浮桥才能通过的山涧,浮桥被砍断了,山路过于崎岖陡峭,马匹根本下不去,他们只能弃马徒步攀爬。   一路上都有郁南王的人留下的标记,他们顺着标记一路向前,速度极快。这是一件非常考验体力的事情,云姝身娇体弱,很快就到了体力的极限,但她一声不吭,咬牙忍着,不落下一步的跟在大部队的末尾。   爬到三分之一处,郁南王下令将人分散开,成八面围攻的趋势将整个仙人台全部包围,然后一点点向上收缩,争取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云姝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野兽的尸体,或是豺狗,或是野猪,都是被人用剑重伤而死。血有些微的凝固,色泽却还是鲜红的,显然刚杀死不久,却不知是那一伙人下的手。   越往上走境况越是危险,云泊霖带着云姝跟在郁南王这边,一行总共十二个人,先后遭遇四次豺狗的偷袭。   但都有惊无险的脱困了,连荷为了护她被豺狗咬了一口,伤口不大,她本身又是个极为坚强的人,一点小伤根本不在乎。医师随身都带了药,在云姝坚持下,医师当场替她清理包扎了一番。   天气本就阴沉,山林里更是古木参天,遮光蔽日的更显暗沉。几乎太阳刚一落山,山里的光线就黑了下来,四周都是丛林野草,危机潜伏,无处不在。   云泊霖一手持刀警戒,一手攥着云姝的手腕,将她紧紧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忽然空气中飘来了一阵很轻的尿臊味,若不仔细的闻根本难以发掘。恰好云姝嗅觉灵敏,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四下里扫了一眼,忽然一惊。只见他们的正后方相距十余米远的地方,正低伏着一只白底黑纹的巨大猛虎,它正压低着身子缓慢的靠近,似乎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扑上来。   “停!”云姝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都别走了,回头。”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全都脸色一变。那只白虎的个头太大了,粗壮如牛,高大如马,若它奋力一扑,只怕没人能招架得住。   云泊霖一把将云姝拽到了身后,急声吩咐,“将二小姐送上树,云海连荷,你们负责保护。”   “是!”   二人异口同声,未等云姝反应过来,就被架着胳膊,腾身一跃到了最近的一颗粗壮的大树干上。   “还有我,我也不会武功,我需要保护!”中年医师紧张的在树下嚷道。云海皱了皱眉,立即翻身跃下,捞了医师的胳膊也将他送上了树。随后迅速来到云泊霖的身边。   “王爷小心,这次来了一个大家伙。”   “不止一个。”慕容长卿补充,朝斜侧方扬了下头,众人顺着视线一看,顿时心底拔凉。只见附近的茂密草丛里又接连冒出了四五只白虎,一个个虎视眈眈的靠近,就连最小的白虎都比一只成年的恶狼看起来凶猛。   忽然一阵夹杂着细雨的秋风呼啸而来,白虎猛的拔足狂奔,飞速的朝为首的慕容长卿扑来。   慕容长卿飞身躲过,白虎一击未重,转而一个掉头猛扑,一巴掌拍向赶来保护慕容长卿的云泊霖等人。   云姝疾呼:“大哥小心!”   连荷纵身跃下,朝云泊霖飞扑而去。   “别过来!回去保护她!”云泊霖厉声一喝,同时刀锋一转,迎着虎掌向上一掀,锋利的刀刃立即嵌入了虎掌之中,却因着虎掌皮糙肉厚,并未立即割断,反而被老虎的一掌之势拍的单膝跪地。云泊霖以肩扛刀,全力向上一掀,噗嗤一声,血流如注,白虎断掌飞出。   白虎顿时痛的一声怒吼,震人耳膜生疼,外圈围战的白虎立时应召蹿出,四面八方的扑来撕咬。   与此同时,慕容长卿飞身窜到了断掌的白虎背上,抓着它的后脑皮毛向后一拽,一柄臂长尖锐的银棱杵立即从白虎的天灵盖刺入脑中,动作迅速且力道凶猛。   白虎狂怒,一声震天大吼,左摇右摆的试图甩掉背上可恶难缠的人类,但甩了没几下它就嘭的一声栽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慕容长卿踩着它的脑袋拔出银棱杵,血从银棱杵上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脚边。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冰冷的凝视,下意识的回头,就看了树上的云姝。他微微眯着眼,目光冷厉如刀,忽然扬起手中的银棱杵,对准了她,用力抛掷出去。      第二十六章      云姝眼看着那染血的尖锐利器朝自己飞射而来,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瞳孔一点点放大,眼仁都睁的开始泛疼。身体先于大脑有了动作,她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去。   慕容长卿眼看着她摔在地上,眉头一皱,脸色冷沉一哼,懒得在理会她,拔出腰间长剑与云泊霖配合,一人引诱,一人偷袭,又飞快的解决掉了一只白虎。   云姝跳下去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等她反应过来仰头朝树上一看,医师已经掏出了锋利的小刀正在给一条黑蟒剖腹取胆,而蟒蛇的蛇头正被银棱杵牢牢的钉在树干上。   云姝面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她就将那些纷乱的情绪都压制了下去。   “二小姐!”连荷抽身来到她的身边,“你没事吧?”   云姝摇了摇头,连荷却再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   又过了片刻,仅剩的一只白虎还在顽强抵抗,最终也被乱剑刺穿。白虎的尸体倒了一地,慕容长卿的亲卫军死了四个,伤了两个。   黑夜中处处透露着危险,豺狼虎豹四处蛰伏,众人不敢停留,草草掩盖了同袍的尸身,继续向前。   云姝的左脚踝崴了,一瘸一拐的。云泊霖嫌她速度太慢,干脆将她背在了背上向前走。虽然之前忙于虎斗,但是云泊霖也一直分心留意着云姝这边的情况。那条蟒蛇藏在茂密的树枝之间,连他都没有发现,若非慕容长卿再次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而云姝竟然因为信不过人家,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了……她这受伤完全是自讨苦吃。有心训斥她几句,可还没等云泊霖开口,忽然感觉背上的小脑袋沉甸甸的随着他的步伐左摇右晃,竟是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慕容长卿就走在云泊霖的身侧,扫了一眼小姑娘的睡颜,呵的一声笑了,“你这妹妹可真独特,心无所惧,随遇而安,这种境况都能睡得着?”   “她以前胆子很小的,最怕蜘蛛。”云泊霖却很欣慰,云姝能安心的睡着,那也是因为他带来的安全感使她放心,纵使他也不知前方还有怎样的波折艰险在等着他们,但若能以他之力为她提供片刻的清净安宁,他也是很高兴的。   云姝之所以睡着了,其实是因为身体的脱力,和紧绷的精神忽然放松下来所致的。   从昨日下午离开上京城至今,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的压力状态。昨夜虽然落脚在客栈,可几乎一夜难眠。今日又策马奔了一上午,中午连肚子都没填饱接着又开始翻山越岭,遭遇多次猛兽袭击的危险。   她的身体早就到达了极限,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直到趴在了云泊霖的背上,兄长带给她的安全感才使她能短暂的放松下来。   云姝的意识游离在清醒与梦境之间,她听得见身边人在说话,也看的见梦里即将面对的凶险重重。   忽然肩上一沉,云姝醒了,她睁开了一双程亮的大眼,就见慕容长卿将他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四目一对,两人都是一愣。   随后他便恢复平淡无常,将带有他身上清冽气息的披风一角朝她颈窝处掖了掖,围了个密不透风,只剩下个圆溜溜的脑袋露在外面。   云姝蹙眉看着他,慕容长卿淡然移开视线,走在云泊霖的身侧,接着上一句未说完的话道:“本王又非心胸狭窄之人,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子元多虑了。更何况她还是你的妹妹,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也该多护着些。”   云泊霖向上托了托云姝的身子,低声道:“王爷于我们云家之恩是还不尽的,子元无以报答,唯有一颗赤子衷心,若王爷需要,必定肝脑涂地,尽心辅佐。 ”   慕容长卿笑了:“子元,本王一直信你。”   云泊霖忽然觉得肩头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云姝附在他耳侧,低低的说了一句:“前路有埋伏。”   云泊霖脚步一顿,看向慕容长卿。   “怎么了?”慕容长卿敏锐的察觉到了云泊霖的变化,他四下里看了看,并未有何发现,却还是让队伍先停了下来。   云姝是在用气声在云泊霖的耳边说话,慕容长卿耳力再好也不会听到。她又附在云泊霖的耳侧说:“周遭最少有三重陷阱,一环扣一环,一重比一重危险,只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路能上山顶,是那群人留给自己的出路。得将散出去的人都招回来,不然他们都是白送死。”   进了里面少不了还有一场恶战,形势不定,人少就是劣势。   若说之前听到祖母说起云姝做梦就能预料到危机,云泊霖初听还有点不可思议。可是这一路走来确实都印证了她那神乎其神的梦境,云泊霖此时对云姝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只是,要如何对郁南王讲?   云泊霖沉默了片刻,正在想要怎么回答,忽然感觉背上的人一动,就听身后响起云姝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再问:“王爷,您听过天灵感召吗?”   天灵感召是虔诚的圣徒与天神之间心灵的指引,大多在遭遇迷茫和无助时祷告中受到启发,忽然醍醐灌顶一般的神奇感受。   贞安帝是个虔诚的圣徒,不必问,他的子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灵感召?慕容长卿看着云姝卖关子似的语气,反问:“言下之意?”   “我若说,我梦中受天灵感召,得知前路埋伏重重,王爷可信?”   慕容长卿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剑眉微蹙,“你,受天灵感召?”   云泊霖未料到云姝这么直接的就将这事说了出来,虽说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但他还是觉得不妥。所以急中补救,在云姝的话后又加了一句,“不瞒殿下,我刚刚也感觉到了,那真是一种……神奇的经历。云姝,告诉王爷你得知的埋伏地点在哪。”   “一直往前,看到有些空旷,并且地面有一大片枯叶铺盖,边上还有一颗很粗壮的挂满了果子的桂圆树,就是第一重陷阱。若顺利通过了之后,再往前走百于步,就会触发第二道陷阱,届时数不清的蛊虫就会从天而降,若不幸被其钻入身体,那么就是第三重危机了。”   慕容长卿眸色微变,“什么危机?”   “中了蛊虫的人会听命于种蛊之人,成为一个有神智却不能自控的杀人工具。那人会让我们自相残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震。这手段还真不是一般的耳熟,他们已经全部猜出了山上那群人的身份了。   “是灭生养的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   “又是这群魔徒,看来日前城门突袭不是偶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只是以他们杀人如麻的秉性,留下活口已是奇迹。更何况绑了人不立即离开,等我们到了他们却逃到了这座山上,到底窝藏着什么目的?”   云姝听着那些人小声的议论,从云泊霖的背上下来,看着慕容长卿道:“我知道王爷不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我也不敢置信,不如王爷派个人前去应验一番,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慕容长卿盯着云姝看,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好坏不分,狼心狗肺的黄毛丫头,能懂什么?他挥手招来一个亲卫军,让其去验证。   “王爷,您还得派几个人去将您的那些部下都召集回来。那些人围着山头布置的陷阱,任谁触到都难活命的。”   “不急,且看我的部下回来怎么说。若真如你所说,那么你这突发感召的奇妙经历,可算救了本王一命,本王该好好奖赏你。若反之,你可知这耽误了多少时间?若那些魔徒手中的人……”   “不是魔徒。”云姝纠正道:“或许他们学了些魔徒的手段,但不是魔徒。他们是前朝残党,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要用皇帝换他们的宣昭太子。”   慕容长卿闻言神色骤变,蓦地朝云姝逼近,“你说谁?”   “宣昭太子!”   “未羊,你亲自前去,以最快速度将人全部召回!”慕容长卿的命令下的急促,未羊一愣,虽然不解为何王爷突然就照着那个小姑娘说的做了,但是王爷下令,他只有服从。   慕容长卿可以觉得云姝在信口胡诌那些陷阱,却不得不重视她口中的那个人名。要知道前朝的宣昭太子在世人眼中是早已死了十五年的人了,云姝刚多大?前朝覆灭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她不可能突然就说出那个人的名号。   更何况,贞安帝失踪一事还是个秘密,连他那位想一心坐上储君之位的弟弟都还未接到消息,否则早就大张旗鼓的带兵出来救驾了,云姝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知道?   如此一看,就只剩一个解释了。她真的受到了天灵感召?那样一个众所周知却鲜少有人经历过,起码他是从未经历过的神奇感受,到底是缘何给了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云姝这个人原本在慕容长卿的意识里是个看似乖巧,实则像个满身都是刺儿的刺梨,且不知好歹。现在突然在这些印象后面加了许多个问号,带了一丝神秘感。   云姝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慕容长卿盯穿了,心知他只是在好奇和猜疑,可云姝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干脆转过身去,走到云泊霖的身后站着,不让他看。   第二十七章   未羊回来的比去前方探路的亲卫军要快,分布下去的时候七个影卫带领三十多个亲卫军,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且大部分都带了伤。   影卫中巳蛇伤的最重,他被搀着来到慕容长卿的面前,强撑着虚弱垂头禀告事情经过。   云姝原本站在巳蛇的身后,忽然走近了几步,然后又退回到了原位,又拉了拉云泊霖的袖子。云泊霖侧首看她,云姝让他低一些,然后踮起脚靠在他耳边嘴唇轻轻开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   云泊霖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慕容长卿听着影卫们的汇报,在场的人都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走来走去的,他不可避免的注意到了她。介于影卫所说的经历和她之前的感召言论多有重合,慕容长卿对她的话现在已经信了八分。   正猜测她和云泊霖说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忽然见她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绕了一圈,从人群的外围来到了他的斜后方,站在一臂远的地方瞧着满身是血的巳蛇。   那模样有点好奇,还有点害怕,像是在看热闹似的。   慕容长卿皱了皱眉,忽然听到巳蛇说道:“王爷,那些人绝非等闲之辈,属下与那些人交手的时候,发现他们善用蛊虫操纵人心,我侥幸躲过之后发现了这个,王爷请看……”   巳蛇说着从胸前摸出了一个陶瓷小罐,与云姝梦境中梦到云凯旋所持的那枚陶瓷小罐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王爷一看便知。”   慕容长卿伸手去拿,却被云姝轻轻拉了一下衣角,他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云姝。   云姝说:“那里面装的是麒麟蛊,你揭盖必死。”   慕容长卿脸色一变,蓦地转头看向影卫巳蛇。   而巳蛇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未曾正脸看过人。直到云姝话从口出的下一刻,他也倏地抬起头,只见昏暗的夜色下他的脸上带了一层灰青色的暗光,眼睛圆睁到目眦欲裂的地步,眼珠左右猛晃,像是焦急的要表达什么。   但是他的动作却与眼神背道而驰,猛的扬起手臂,将陶瓷小罐高高扬起,欲想摔在慕容长卿的身上。慕容长卿眼底惊怒交加,下意识的将云姝揽在身后,连番后退。   而与此同时云泊霖早已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巳蛇的身后,他一有异动,一柄锋利的匕首便从袖中滑至掌心,云泊霖挥手一刀刺入巳蛇的后脖颈处,一刺一挖一拽,只见一根一指长,形如水蛭的虫子连带着一块皮肉被抛掷在地。   虫子的肉身正在激烈的挣扎翻滚,扭来扭去,恶心至极。没了鲜活血肉的寄居供养使它惊恐异常,不停的吸食着那块血肉,很快就剩下了一层干瘪瘪的皮。而蛊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撑爆了身体,最终化成一滩恶心的肉泥血水。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在场的大部分人尚都还没反应过来,看到这惊悚的一幕都是满脸震惊。而巳蛇在被云泊霖凌厉果决的剥了一块皮肉后,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当场便倒地不起,手中仍旧死死抓着那个陶瓷小罐,拇指牢牢的摁在盖上,因为用力过度,骨结都泛着清白。   没人敢上前去看他是死是活,生怕再从他的身体里钻出一只恶心的虫子。   “属下失察,险些害了王爷,请王爷降罪!”未羊当即跪地请罪,紧接着在未羊的身后影卫和亲卫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请王爷降罪!”   慕容长卿的视线从那些刚刚被召集回来的影卫和亲卫军身上一一扫过,眼底沉怒交加。影卫是他最信任,可以交托性命的下属,并且各个武艺高深,连巳蛇都能□□控,那么眼下的这些,他还能信任几个?   “本王不希望在看到这样的状况发生,未羊,子元,你们亲自带人,仔细检查一遍,不要漏过任何一个!”   “是!”   “属下遵命!”   “云姑娘,你过来一下,本王有话问你。”慕容长卿话落转身,负手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只见云姝还在原地没动,而且蹲了下来,视线直直的看着巳蛇。   慕容长卿又走了回来,站在她的身边问:“你又有发现?”   “他还没死,”云姝昂起头看着他,“我带了医师。”   “救!”   这边一发话,站在外围圈的中年医师立即意识到该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了,连忙背了药箱,攥着刚刚挖来装进器皿中还热乎的蛇胆,小跑着来到了巳蛇身边。   夜深露重,云姝觉得又冷又饿又疲惫。   一阵阵掺杂着湿冷寒气的秋风吹打在身上,云姝的牙床都在不自主的打颤,她冷的抱紧自己,靠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企图能挡一些风。   “这太冷了,王爷想问什么就快些问吧?”   “本王的披风不是给你了吗?冷怎么不穿?”慕容长卿扫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藕紫色的披风,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的不知摔了多少次,早就黑的像是在泥潭里涮过了似的。   “王爷的披风云姝穿着大,衣摆拖在地上,容易绊倒。”   他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也对,她垫着脚尖也才到他的肩头,确实是太矮了一些,穿着不方便。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慕容长卿话题忽的一转,黑眸看着云姝发问。   云姝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发现了露在他脖子处面的那个蛊虫的半截身体。”   “估计是刚刚爬到他身上不久,还没完全钻进去,虽然有头发遮住了大半,可那东西扭来扭去的往里钻,我对虫子又格外的敏感,就比旁人早发现了。本来还不确定就是蛊虫,直到看见他拿出那个陶瓷小罐我才可以肯定。”   “我在受天灵感召的梦里见过那个东西,知道里面藏着一个似蟾蜍和蜥蜴的东西。也幸好你那个属下未羊将人带回来的及时,若是等那蛊虫完全钻进他的脑袋里,估计就没救了吧。”   夜色有些深,她低垂着眼帘喃喃自语似的说了很多,慕容长卿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他突然向前走近了一步,“抬起头来。”   云姝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他。   她眼中有纯真懵懂,有年少无知,清澈纯净的将他望着,似是在奇怪他为何突然这样下命令。唯独没有了初次和二次相见时对他的冷漠疏离,避之不及,那时她看他的眼神,仿佛是有着什么仇怨,曾让他一时费解不已。   而现在,全都没有了,她将情绪藏得很深,藏的很好。   慕容长卿刚刚联想到了一些事,一直纳闷她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忽然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看着云姝开口,“云姑娘。”   云姝嗯了一声,福身行礼,“王爷,云姝听着呢,请说。”   “将来,本王可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云姝初闻此言心头猛的一震,如同被人当头一棒似的敲昏了头,她脸上瞬间错乱的神情彻底印证了慕容长卿的猜测。   他轻轻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果不其然,得知当朝皇帝被掳,你竟然一点也不吃惊。不但你,连子元这种忠君忠国之士都没追问半句为何皇帝没有坐镇上京城,会出现在这里,显然你们早就知晓了。”   “本王虽然很欣赏你们云家忠孝的品质,也很佩服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因为惦念父亲而千里迢迢赶来江宁。可仔细想想,按照子元的秉性,云大人在不知下落,亦不知遭遇了什么未知的危机境况下,如果没有个绝对说服他的理由,他是绝对不会带你翻山越岭的来涉险。”   “所以,你一柔弱少女,自保都成问题,到底是什么缘由让子元非带着你来这不可?况且,你们还从上京城带着个医师,各样药品配置的也是如此的齐全。准备的如此这么充足,若不是提前知晓了什么,本王真该好好夸奖你们的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最后,再来说说你之前对本王的态度,本王一直是很困惑,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你,或者做过得罪过你的事?可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现在想来,突然就解释的通了。”   云姝知道慕容长卿聪明睿智,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灵通透,一点线索就能贯穿全局直戳她的命门。   是她大意了,本以为借着天灵感召的借口能简单直接蒙混过去,毕竟日后他们一个在朝堂呼风唤雨,一个在闺阁绣花练艺,她又刻意避之,相见的可能极少。即便她有什么天赋异禀他也不会仅凭一个天灵感召就能猜想的到。   可事实是,她低估了他的睿智。云姝极力的维持着脸上的镇定,现在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多说多错,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她只想逃走……   “王爷,云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极力压下汹涌的心潮,再次福身行礼,“云姝知道上山的路,王爷若信得过,现在就出发。时间是生命,耽误不得。”   避而不谈?很好,这也是一种间接的回应。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时间就是生命,现下平安救出父皇才是当务之急。看着她仿佛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再追似的,一瘸一拐的小跑着朝云泊霖飞奔而去,慕容长卿脸上的神情是兴趣十足。   第二十八章      “王爷和你说了什么?”云泊霖见云姝神色慌张的走来,有些担忧的问,“他发现了?”   云姝抿了抿唇,“大哥不用担心,即便发现了也没什么。我这能力又不是天生如此,时灵时不灵的。也许是上天眷顾我们云家,才会给出这样的启示,等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就没有了也不一定。”   见云泊霖仍是忧虑忡忡的看着她,云姝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大哥不是一直很欣赏郁南王的才德仁善和广阔心胸的吗?他不是心术不正之人,对吗大哥?”   云泊霖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才得仁善?心胸广阔?”   “……”   云姝心里一团乱麻,看吧,乱了方寸之后,出口的话处处都是破绽。也幸好大哥知了她的底细,不用在扯谎圆说。   也是,现在云泊霖选择追随他是因着感激他多次对云家的恩情而别无选择,还没有真正的投身其麾下。而上述的那些话,其实是上一世云泊霖对于慕容长卿的评语。   在他的心里慕容长卿虽有野心,却根骨极正,心怀天下,爱国爱民,是可以一辈子追随辅佐的英主。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大哥既然打算追随他,肯定也是看中了他的品质,绝不是心术不正之人。云姝的意思是相信大哥慧眼识人。”   云泊霖看了看她,视线又越过她看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慕容长卿,低声道:“总之,人心叵测,小心为上。”   云姝点点头,“好。”   在云泊霖和未羊的仔细检查之后,确定在没有人被下了蛊虫,慕容长卿亲自将那个麒麟蛊王收了起来,留下两名亲卫将巳蛇送往城里去医治,其余人继续朝山顶进发。   云姝的脚上受了伤,行走不便,继续由云泊霖背着。她在云泊霖的耳边小声指挥着朝哪个方向走,避开什么样的危险。虽说是她在带队,不过在众人眼中却是由走在最前头儿的慕容长卿和云泊霖带领着。   到了第一重陷阱处,他们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先前派来探路的那名亲卫军的尸体,身体被削尖了的树枝穿成了筛子,血都流尽了,尸体也早就凉透了。   从蹬上仙人台至今,一路折损下来的人数已经过半。   现在带伤的不带伤的核算下来只有二十七人。慕容长卿带着仅剩的七名影卫以及十四名亲卫军。云泊霖这边仍是来时的那五人,各有些小伤都不碍事。   他们一路上成功避开了三个陷阱之后终于蹬上了地势平坦的仙人台,远远的可以看到可供祭祀的祭台,以及那个藏人的山洞。   那些前朝余孽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能活着走到这里,慌乱之余只留下几个看守,其余人全都蒙面杀了出来。   云姝被交给连荷和云海之时,再三叮嘱云泊霖要注意那些人用蛊虫偷袭。随后两拨人冲撞到了一起,展开了生死搏斗。   云姝拽着医师躲在祭台的后面,连荷和云海持刀警戒在他们身边,不主动参战,若是有人踏入他们警戒的范围立即配合绞杀。   云姝身后十步远的位置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右侧方则是山洞,她与山洞的距离大概十几米远,洞门口还守着两个人,云姝心底估算了一下,问云海和连荷能否解决掉那二人,将她和医师送入洞内。   “现在就要进去?不等大公子和王爷吗?”   “等不了,那些前朝残党若是一旦露出败迹,里面的人很可能狗急了跳墙,玉石俱焚。”   云海道:“守门的不足为惧,可是洞内形势不明,若少于三人我有把握和连荷护小姐和医师的安全,超过三人就不敢保证了。”   “那就赌一把。”云姝从医师的药箱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各类药,仔细的看了看,分门归类的塞在了身上各处。   “走吧!”话落,云姝回手抓着了医师起身就朝山洞口跑去。   她这一动,正在浴血奋战的云泊霖和慕容长卿的视线齐齐朝她看来。前朝残党们一见一群男人中间竟然还有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姑娘,敌方为首的二人全都很在意似的,那些人何等机灵,当机立断,四五个人的剑锋一转,朝云姝刺来。   云海挥剑抵挡住两人,连荷护在云姝身边,边打边退。云泊霖看到此景心急如焚,有心前去支援,可他距离远,又被四五个人缠住了脚步。   慕容长卿离的近一些,云泊霖只得扬声大喊了一声王爷!   不用他说,慕容长卿也必然要出手。银棱杵刚刺穿一人的腹部,又猛的被拔出,带出了一连串的血水又再次飞射而出。   云姝只顾着闷头跑,忽然一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她的脚边,险些没将她绊倒。   那人背心上还插着一把银棱杵,云姝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而就在这刹那间,慕容长卿已经飞身到了她的近前。云姝尚未反映过来,身体已经被他捞起,旋转飞跃,稳稳落在了洞口处。   连荷紧跟其后赶到,云姝脚刚一落地就将慕容长卿推到连荷的怀里,挥剑抵挡门口守卫攻击的同时寒声叱责:“保护好你们家的小姐!别让她再乱跑!”   云姝从连荷的怀里站起来,朝慕容长卿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说的好像她是来玩似的,也不看看是谁冒着生命危险一路把他们带上来的。   “啊!”云姝忽然低叫了一声,急急的甩着右手。   连荷诧异的问:“二小姐,怎么了?”   “没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觉一闪即逝,云姝也没在意。整了整凌乱的披风,回头看到云海护在医师的身边,一时被阻,不能及时过来。   不能再等了,幸好她身上提前备好了解药。她找准空隙,当先一头钻进了洞里,连荷紧跟其后。   慕容长卿回头一看,已不见她的身影,当即低咒一声,一脚踹飞一个人,也闪身跃入洞中。   山洞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底。   此时洞里刀光剑影,短兵相接。贞安帝的护卫林钊正以一己之力截获三名前朝余孽对贞安帝自杀式的报复。想来他们也明白大势已去,逃不掉了才会这般疯狂的袭击,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林钊纵使武艺高深,可身上有伤,也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父皇小心!”   眼看着一名蒙面歹徒挥刀朝贞安帝砍去,慕容长卿一声厉喝,当即飞身过去抵挡。剑刃一挑一劈,当场斩下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滚去了云姝的脚步。   云姝一跳进了洞里,就和连荷沿着墙边避开了主战场的凶险,径自奔着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云凯旋跑过去了。   山洞内不见云江和另一个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她还是来得太晚了,云姝心里懊悔之时突然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滚到了她的脚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珠子凸瞪着直直的瞅着她,云姝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尖叫一声,条件反射的将那恶心的东西又踢了回去。   并且准头极好的踢到了贞安帝的身上……   贞安帝屁股被撞了一下,眉头一皱,回头看她。   云姝身子一僵,连忙双手合十抵在眉心深鞠三躬,不敢再看皇帝的脸色,云姝连忙低下头,探手去试云凯旋的鼻息,还有气,只不过嘴唇发紫,脸色发青,看起来中毒很深。   云姝一股脑的将身上的瓶瓶罐罐都抖落在了地上,她挑拣了几瓶拿在手里,拔掉塞子,掰开云凯旋的嘴巴就往里灌。可他牙关紧闭,怎么也掰不开,药水都从嘴角滑进了耳蜗里。   “爹,快醒醒,把药喝了就好了。”云姝低声在云凯旋的耳边说,“你不能有事,祖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快醒醒。”   “二小姐,我来吧!”连荷将刀放在身侧,抬起云凯旋的头,稍一用力就掰开了他的嘴。云姝看见云凯旋满嘴的血水往外流,一下子眼泪就掉出来了,却强忍着用袖子抹去,将解药灌了下去。   慕容长卿与林钊配合之下很快解决了战斗,击杀二人,活捉了一个贞安帝下令留活口的头目,此时山洞外的战况也基本成定局。   慕容长卿收了剑来到贞安帝面前请罪,“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王受惊了,父皇可有受伤?”   贞安帝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却并没有伤痕血迹,他被李钊保护的很好。闻言摇头,看着慕容长卿出现在这里,只觉得深感欣慰。   慕容长卿再三确定了贞安帝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转头去看另一边,只见工部侍郎云凯旋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倒在地上。   而云家的那位小姑娘这会正跪在云凯旋的面前,身边放着一堆瓶瓶罐罐,动作麻利的挑捡了一瓶拔掉塞子,将一些粉末倒在他的伤口上。从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看似异常的冷静。若不是那快抖成筛子似的手出卖了她的内心真情实感,慕容长卿还以为她有多厉害。   “你带来的是什么人?”贞安帝扫了一眼脚边的头颅,也觉得有点恶心,走远了几步又看向云姝,诧异道:“她会医术吗?看起来太年轻了一些。长卿,工部侍郎是为了救朕才受此重伤,一定要全力救治。告诉那个姑娘,若她的医术能保下工部侍郎的性命,朕重重有赏。”   “父皇放心,她会全力救治的,因为那是她爹。”   贞安帝一听这话更是诧异,竟是云家的女儿,这闺阁千金怎么会出现在这?   心知贞安帝内心疑惑,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更何况这个云二姑娘身上的有些事比较悬疑离奇,他还需要自己先搞清楚才行,所以慕容长卿只简单说了几句敷衍过去。   这时云泊霖带着从上京城带过来的医师也进了山洞,遥遥朝贞安帝这边行了个大礼,“卑职京卫军指挥同知云泊霖,叩见陛下。卑职这里有一名医师,陛下若有所需,可让他为其简单处理伤势,等回了皇宫,再让御医仔细为陛下医治。”   贞安帝摆手道:“朕无大碍,先去看看你父亲。”   云泊霖谢恩后立即带领医师来到云凯旋的身边,发现父亲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被云姝洒了止血的药,但仍旧在往外渗血。   伤势如此之重,又中了毒,医师看了都愁眉不展,云泊霖心底一沉,心知此次只怕凶多吉少。他拉起地上的云姝,交由连荷让她们退后,自己亲自扶起云凯旋靠在怀里,让医师方便上药。   云姝此刻一身的血,颜色深的部位已经发黑发暗,血水渗透进了里衣,冰冷的触到了她的皮肤。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的两个掌心,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心底发寒的缘故,一直在不受控制的打颤。   梦里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她明明记得云凯旋顶着这样可怖的伤还抢了对方的陶瓷小罐里的麒麟蛊王,以此做威胁来护贞安帝。   可现在,他却仿佛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反应的躺在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二十九章   天色渐明,晨阳拨开厚厚的云层,从东方散发出几缕光线投射在天地间。   这是江宁城半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的晴天,原本阴冷的气温都仿佛在瞬间回暖了许多,风也变的轻柔了。   雨过天晴,是个好兆头。   前朝余孽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已经溃不成军。现在危机已经解除,慕容长卿原本打算立即护送贞安帝下山返回上京城。但云凯旋生死未知,贞安帝非要等着医师给出一个结果才肯离去。   皇帝不走,其余人自然不能离开。影卫带领着亲卫四散到仙人台的各个入口警戒。贞安帝的护卫李钊则趁着这个空隙在角落里审讯那几个被俘的前朝余孽。   山洞本就不大,四处都充斥着云凯旋身上的血腥气。时不时还有那些俘虏发出的惨叫哀嚎,吵闹的云姝脑仁儿一蹦一蹦的疼,像是要炸了似的。   不知是不是生病了,云姝感觉全身在发热,胸口也憋闷的难受,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她出去透透气,连荷远远跟在她的身后。   云姝背对着山洞独自蹲坐在祭台旁的小石墩上,歪头枕着膝盖,半眯着眼睛看着云缝里漏出的光。也不知是心里积压的情绪无处发泄,还是天边的光线太过刺眼,眼泪汹涌的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湿透了衣摆。   又过了一会,风干枯了泪痕,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云姝觉得自己尽力了,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愧对于心,若仍是不能改变结果,那她也毫无办法。不是她想要活过来改变这个世界原有的样子,是天命叫她如此,她又能怎么办?   “哭够了吗?”静悄悄的身后突然就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嗓音,低沉温润,没有特别的情绪。   回头一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手里还拿着那柄形状奇怪的银棱杵,正在用一块黑布擦拭着棱角缝隙里的血渍,瞧着那黑布像是从蒙面人的脸上扯下来的。   云姝才哭过,眼睛干涩发红,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起身呐呐的道了一声王爷,就往回走。错身而过的时候,云姝突然又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在你预知的未来,云大人是过不去这一劫吗?”   云姝脚步蓦地一顿,转头看着他,纠正道:“王爷,我那是天灵感召,是上天感念我救父心切赐下的灵光,一闪即逝,不是什么预知的能力。”   慕容长卿一听,颇为赞同似的点点头,“好,随你给它赋予上新的说辞,那毕竟是你的能力,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本王心里清楚明白就行。”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王爷不陪在陛下身边,跑来这与我说这些有话什么意义?”   “本王只是好奇。”   云姝觉得很无奈,他既已认定,她在说什么都成了越抹越黑。   既然如此,云姝便顺着他的话说:“既然王爷好奇,那云姝就为您解惑。我父亲他不仅过的去这一劫,以后还会大富大贵,升官封侯,前途似锦,延年益寿!好的不能再好了,王爷可满意?”   “嗯!”   慕容长卿边听边扬眉,做出惊讶赞赏的模样,“除了延年益寿有待时间的验证,其余的竟都叫你说对了。这本事可厉害了,云姑娘必成大器,未来可期!”   “……”   “你那是什么表情,没听明白本王的话?”   慕容长卿忽的笑了,侧身朝洞内的方向看了一眼,“云大人已经苏醒过来,你话里所言的升官封侯,前途似锦就在眼前了,还不进去一同谢恩?”   醒了?云姝眼底立时溢出惊喜,连一声谢都未来得及说,转身提着裙摆就一瘸一拐的朝洞内跑去。走近洞内一看,云凯旋果然醒了,半靠在云泊霖的身上,虽然很虚弱,但眼底的光芒是亮的,脸上的那层死灰也退了许多。   峰回路转,置之死地而后生。云姝高兴的想哭,她跑到云凯旋的面前哽咽的喊了一声爹,直接跪下了。   云凯旋刚刚醒来,还不知云姝也参与了此次的救援。突然看到她满身狼狈的出现在这里,立时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拔高声音:“你怎么在这!”   “爹,我来救你……”   “胡闹!”   云凯旋天生的大嗓门,声线嗖的又升了一个高度,牵扯着胸口的伤处急促的咳嗽了几声,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连忙垂首朝不远处的皇帝致歉,“小女顽劣,子元竟也纵容她,我这个当爹的一时情急有些失态,望陛下莫要怪罪。”   贞安帝哈哈大笑了几声,“爱卿得此一双孝顺的好儿女,真是另朕羡幕不已。这丫头顽劣与否朕不知晓,但她的勇气可嘉倒是叫朕刮目相看。此时爱卿真不该严厉训斥,朕瞧着你在多吼她一个字,她就能哭给你看。”   云凯旋尴尬的呵呵一笑,再看云姝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只觉得心潮翻涌,五味杂陈。   此行的凶险不用多说,也不知道母亲怎么能放心让这丫头跟着子元出来。即便再担心他的安危,也不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种地方,万一有个闪失……云凯旋不敢再想下去。但心底却是越来越暖,被贞安帝这么一夸又更加的自豪。   云凯旋一苏醒,此地也不宜久留,贞安帝一声令下,当即一行人就要下山去。   慕容长卿将手下的七名影卫都派去守在贞安帝的身边,护送贞安帝与云凯旋、云姝父女先行。慕容长卿和云泊霖则押解着那些前朝余孽落后了一步。   下山的途中,慕容长卿的身上忽然掉落下来一物,砰的一声落在的地面的石头上,摔的四分五裂。   正是那个装有麒麟蛊的陶瓷小罐,只不过,此刻里面空无一物。   慕容长卿脸色墓的一变,下意识的摸向胸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朝他看了过去。   “王爷!”云泊霖脸色一白,紧张的看着他。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那蛊虫的厉害,若是被其钻入了身体里,会立即失去理智,成为一个任人操控的傀儡。   慕容长卿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皱眉摇了摇头,“不在我身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同时都将心提悬了起来。那东西若不在郁南王的身上,就很可能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众人面面相觑,看谁都变的可疑起来。   “遭了!”云泊霖忽的朝山下先行的队伍中望了一眼。   慕容长卿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当即转身疾步朝山下飞驰而去。   “哈哈哈……”前朝余孽中为首的一人忽然仰天狂笑不止,“晚了!来不及了,哈哈哈,被最信任的人捅上致命的一刀,纵使你们身手再厉害,也是防不胜防。”   云泊霖一把将那人扯到近前,“说,到底是谁!你们将蛊虫弄到了谁的身上!”   “肯定是你意想不到的人,蛊王入体,傀儡无敌,它会杀了你们的皇帝,然后杀了你们所有的人,哈哈哈!”   云泊霖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怒上心头,抬起剑柄照着那人的脸就狠狠一下子,顿时捶碎了那人满口的牙,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被侍卫托着走。   ——   先前崴了脚的云姝在面对危机的时候都忘了有多疼,等尘埃落定之后再看那脚踝,都肿成了水萝卜似的,更不觉得疼了,都没知觉了。   连荷想背着她,云姝没让,继续跟在队伍的最后方慢慢的往山下走。   途径之前被白虎袭击的地方时,云姝发现那些白虎的尸体还在原地,只不过多了一点特别的地方。有一只很小的白虎幼崽游荡在那些尸体的中间,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奶声奶气的叫着,极为的可怜。   前行的人都有任务在身,只要不对皇帝构成危险,没人会分散注意力去看一只白虎的幼崽。   而云姝就不一样了,来时压力重重,去时一身轻松。她一闺阁的女子本就极少能见到小动物,突然在这瞬间就爱心散发,瞧着那小白虎可怜的模样心都软了。   云姝指使着连荷去将那小白虎抓过来,连荷不知二小姐想做什么,按照她的意思做了,只不过防止那畜生伤到了二小姐,连荷抓着白虎后腿将它拎起来之后,挥手一击手刀就劈在了小白虎的脑袋上。   云姝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等着连荷将小家伙抱过来,一见此景,顿时眼皮狂跳。这一掌劈下去,还不得将脑壳震碎了?   “二小姐,给您抓来了。”连荷拎着白虎后腿递给云姝,“您想吃了它吗?太小了没什么肉,不如鹿肉好吃。”   云姝无语的看着连荷,怀疑她这副女子的身躯里是不是装了个粗神经的男人?   “它死了?”   “没死,要杀了吗?如果二小姐想吃,还是现杀的吃着新鲜。”   “……”   云姝一把将小白虎夺了过来,藏在披风下,以防被一心惦记着吃了它的连荷杀掉。   随后若无其事的跟上前方的队伍下山去了,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姝回头一看,只见慕容长卿脸色冷沉的疾步而来,看了她一眼,直接略过,朝着皇帝而去。   摆出那副死人脸的模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姝心下好奇,刚想往前凑凑热闹,忽然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袋里炸开了。云姝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章   云姝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头顶的蓝色、紫色,朱红色线织成的细麻幔子,窗口灌进来的寒凉秋风吹的幔穗轻轻摇晃,鸟鸣虫叫,一派清净安宁。   云姝愣了片刻,蓦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她视线极快的转向四周,入目皆是熟悉的布置。   这里是她火海逃生之后,在圣殿藏身的寄所。   云姝心头一悸,情绪瞬间达临了崩溃的界限,她惊慌无措的想,一切都是梦吗?   刺杀,死亡,重生……再遇太子长卿,救父亲……   经历了那么多,都是她的一个梦吗?   梦醒了,她又回到了圣殿苟活,然后又要面临杀人和被杀的局面吗?   绝望无助铺天盖地而来,正悲恸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脸,触到一片湿润的同时指腹下的肌肤光滑细致。又摊开手在眼前,手指圆润而小巧,云姝顿时破涕为笑。   心情从万丈高空跌入低谷,又来了一个急转弯,云姝松了一口气,跪伏在榻上又哭又笑。直到房间内传来一声突兀的哼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蓦地转向角落里。   那里缓缓走出一个男人,黑色长袍从头罩到脚,只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明明是很清隽正派的长相,可偏偏给人一种诡异的危险。   男子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笑,缓慢的走到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云姝。   “你是谁?”   云姝意识到了危险,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却发现自己身后已是床板,退无可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从仙人台出现在圣殿里,这个陌生神秘,周身都充满了危险的男人又是谁?   “真是出乎意料,我还道是多么厉害的角色能驯服我的麒麟蛊王不听指挥,没想到竟然是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说话间黑袍男子探身向前,凑近了打量着云姝。   他微微歪着头,阴冷的笑容以及如同被恶狼盯住的视线激起云姝满身鸡皮疙瘩。她突然伸手去推他,男子却早有预料一般,在她触到他身体的前一刻直起身避开了。   云姝推了个空,立即跳下床想要逃跑,脚刚一落地她就因着脚踝处的剧痛而无力支撑,腿一软便跌在了地上,云姝疼的脸都白了。   “你跑什么?”男子蹲下身,将云姝的脸掰过去,对着他,“我看着很可怕吗?”   “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这里。”云姝指着门,以愤怒掩饰心底的胆寒,“否则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男子轻笑,“看看有没有人回应你。”   云姝瞳孔一缩,“你杀了他们?”   “我杀了谁?”   云姝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男子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拎到了床榻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猜到了我是谁了?真聪明。”   云姝其实并不太肯定此人的身份,但他既然说出麒麟蛊王是他的这种话,那么很显然,这人是魔教的。   一般魔徒出现都是有目的,疯狂弑杀,举止也不正常。但瞧此人言行举止,虽然猖狂却有理智,思维也很清晰,必然在那个组织中有着一定的地位。   云姝喉咙动了动,警惕的看着黑袍男子,“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我的宝贝。”   云姝脸色一变,凝着眉瞪着他,“你在说什么疯话!谁是你的宝贝!”   黑袍男子再次哈哈大笑了一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朝他怀里一拉。   云姝下意识的往后躲,惊慌呵斥:“你干什么!快松手。”   黑袍男子抓的很紧,云姝抽不出去,只见他轻柔的撩她的袖子,露出半截白玉手臂。在云姝小臂的内侧,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紫黑色溃烂痕迹,黑袍男子笑着对云姝说,“别误会,我再叫它呢。宝贝,该回家了。”   云姝脸色惊变,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极快的往她的手臂处游动,带来的痛觉一点点的增强。突然噗的一声,一个黑色细长的四脚蜥蜴从她的伤口处冒出了头,身体往外一挣,带出一大片红的发黑的血水就跳到了黑袍男子的掌心中。   看着那东西撑裂了皮肤爬出体外,云姝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恶心的想吐。她忽然想到在仙人台上,被慕容长卿抱着落到洞口的时候,那时她突然觉得右臂一阵刺痛,当时情况危急,也没注意。   难道是那时候这东西溜出了罐子,趁机钻进了她的身体里的?   黑袍男子松开了云姝,将那只麒麟蛊王端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惊奇的发现竟然长大了不少。   怪不得,一向只选择最强体魄寄生的麒麟蛊王竟然会一反常态的选了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柔弱宿体。甚至连他的召唤都没了反应,才导致那些蠢货的计划最终失败,没能杀的了那个狗皇帝。   “原来竟是个上好的蛊盅啊。”黑袍男子抬起头,眼底都是惊喜,“真是难得,这样特殊的佳宝竟然被我遇到了。有了你,还愁练不出龙蛊?”   云姝根本没心情听那人说了些什么,她现在身上一阵阵的颤栗,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那恶心的东西会不会在她的身体里留下卵继续繁殖。   她只要一想到这,仿佛下一刻每个毛孔里都会钻出一只恶心的虫子。云姝她是最怕虫子的,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这身皮给扒下来,每一寸血肉都去检查一遍。   她不停的挫着胳膊上的创口,她厌恶焦躁的想尖叫。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黑袍男子瞄了一眼门口,突然伸手掐住了云姝的脖子,一把将她拎到了自己的面前。   云姝突然被钳制住了颈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只见他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低低的用气声对着她说:“我只要稍稍勾勾手指,就能送你去见阎王了,你怕不怕?”   云姝眼底流现愤怒的光芒,她想咬死他!   “不怕?真有胆识。”黑袍男子低低的笑出了声,又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地方想带一个人走还真是不容易呢。不过你不要担心,分开只是暂时的,等我处置好了教内那些图谋不轨的老杂物,一得空就会来接你。”   来接她?他还想来找她?云姝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但若有可能,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甚至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他。可惜被钳住了喉咙,呼吸艰难,这些话根本无法说出口。   黑袍男子掐着云姝的脖子向后一推,云姝就直挺挺的躺倒了枕头上。她挣扎的想要起来,却都是徒劳。   “嘘,安静点。”黑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畔,目光却看向了门口的位置。他拽起了脖颈处的黑面巾,缓缓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云姝也下意识的朝门口的方向看去,门外静悄悄的,她什么都没听到,云姝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想让黑袍男子放开她。   黑袍男子一叹。   下一瞬间,门板突然炸裂开,一柄黝黑的长剑从门外径直飞射而来,直取黑袍男子的命脉。   黑袍男子早有准备,身子一侧,轻飘飘的躲过,人便落在了窗口的位置。眼眸一弯,笑微微的朝云姝摆了摆手,“小姑娘,下次再来接你,一定要等我哦。”   “站住!”   慕容长卿持剑欲追,却被云姝急声喊住了,“别去,他是魔教的人。”   魔教善于用蛊,手段阴狠毒辣,这个黑袍男子总给云姝一种窒息的危险感。若慕容长卿追上去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想欠他的。   慕容长卿追到窗口朝下一望,早已空无一人。此人轻功了得,他若真的去追,也未必能追的上。   慕容长卿收了剑在身侧,转身来到云姝的榻前,长眉紧促看着她,“你如何?”   “没事。”云姝手捂着喉咙呛咳了几声,一抬手袖子就滑了下去,露出了手臂处的那块流满了血污的创口。   慕容长卿眼眸一眯,一把抓着她的手腕,“他伤了你?”   “别碰,这血可能有毒。”云姝将手抽了回来,仔细的将袖子落下,掩盖住了伤处。   慕容长卿看了看她,忽然问:“你没料到自己有此劫难吗?”   云姝抬眼,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王爷,云姝只是个普通人,没您想的那么神通广大。”   “算了,本王也只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你。”慕容长卿话题一转,四处看了看,问道:“你兄长呢?被一个魔教徒闯入房间,他就是这么护着你的?”   云姝也不知道云泊霖去了哪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圣殿里。   慕容长卿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便稍作解释了几句,原来从仙人台至今她已昏迷了三天。   当日在仙人台的半山腰,慕容长卿发觉麒麟蛊王不见了之后,最担心的是那东西又暗中操控了他的几名影卫之一,以影卫高深的功力,若要突袭父皇,即便李钊防密的在严,这般近距离的偷袭也是无可阻挡。   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他仔细的排查了之后,却万万没想到,蛊虫竟然在云姝的身上。她身体羸弱,承受不住蛊毒的凶猛,以至于毒发后当场就昏死过去,并未造成大混乱。   但云家的父子却是急的火烧眉毛,魔教的蛊虫大多都有耳闻,但亲身经历却都是头一遭。不同于巳蛇将蛊虫挖出了体外,中毒不深。   没人知道云姝体内那东西是否可解,是否还能救活。除了魔教的天敌圣殿,慕容长卿想不到第二个可以挽救她的地方。所以他当机立断,派人将云姝送去了圣殿。云泊霖跟了过去,重伤的云凯旋和贞安帝则由慕容长卿护送回上京城。   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之后,一得空慕容长卿就赶来了圣殿,想看看她的情况,未料到却正好撞上了魔教的人。   云姝捂着胳膊,强忍着火烧似的痛感,额头都渗出了虚汗。   “那个人把蛊虫取走了,但我不确定我的身体里还有没有虫卵。听闻圣殿的清远大祭司医术高明,不如王爷请他给云姝诊断一下?”   慕容长卿点点头,突然探身向前,一手搂着她的背部,一手伸到腿窝下,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   云姝心头一紧,“王爷做什么?”   “难道你还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慕容长卿垂眸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姑娘,眉头皱了皱,“别胡思乱想,本王是怕那魔徒去而复返。万一被杀了,你冤不冤?”   “噢……”她垂着眼帘呐呐的说,“那麻烦王爷了。”   第三十一章   云泊霖一身血的杀了回来,疾步跨过圣殿的门槛,就看见坐在正堂门口石阶上的云姝,正在朝他微笑挥手。   傍晚的日光西斜,满天金辉洒在眼前,将那一身雪白的少女笼罩其中。少女的身侧还站着一身姿挺拔的华服男子,淡淡的看着他疾步走来。   看她平安无事,云泊霖惶恐不安的心才真正的稳稳落回了胸膛里,他松了一口气,朝少女身侧的男子行礼,“王爷。”   慕容长卿看他这一身的血,问道:“出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前,圣殿外突然出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我发现后就和祭祀长分别追了上去。果不其然,那些人就是魔徒。我本想活捉几个询问云姝体内的蛊毒解法,但那些人太过狡猾狠辣,对自己亦是如此,宁可自杀也不被俘。”   “后来意识到不对,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圣殿门口,似乎就为了专门引我离开。我想自己可能中计了,就急忙赶了回来。不知王爷何时到的,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慕容长卿哼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坐着的云姝,“有时候本王真是羡慕云二姑娘的好运气,每次危难时刻都有本王这样英勇正义的人出手相救,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啊。”   云姝一听这话,心底仿佛扎了一根刺似的,心想也许是你上辈子欠我太多呢?当然,心底这般想着,嘴上却还要阿谀奉承。   “是啊,王爷浩然正气,高风亮节,云姝多谢救命之恩。”   慕容长卿嘶了一声,皱眉看她,“本王怎么听这话里有话?难不成本王救你这么多次,连个真心实意的谢字都听不到吗?”   “不敢。”   “舍妹顽劣,王爷勿恼。子元待她向王爷请罪。”云泊霖将话头揽了过去,说罢单膝跪下,下一刻又被慕容长卿扶了起来,无奈笑道,“本王玩笑话,子元莫当真。”   “多谢王爷。”云泊霖起身后目光看着云姝,“受伤了吗?”   云姝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摁着右臂说:“没事的。”   正说话间,祭祀长也带着十几个圣徒浩浩荡荡的归来。同样是意识到了中了调虎离山计,才急忙赶了回来。   祭祀长是上京城圣殿的最高领袖,知命之年,却已满头白发,但体格健壮,精气神很足。祭祀长对于魔教的蛊虫多有钻研,至今已经破解了上百种蛊虫之毒。   但自从云姝被送来至今,他却一直没能成功将蛊虫从云姝的体内引出。此时见云姝从昏迷中醒来,不用其余人多说什么,祭祀长便先上前给云姝号脉检查。   云姝看了看跟在祭祀长身后回来的那些圣徒,许多都是熟面孔,看了一圈,却并未看到清远大祭司的身影。   此时距离她上一世重伤被藏在这里中间还隔了几年,云姝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变化。   虽说清远大祭司的医术也很高超,但有祭祀长给她号脉,她若另点他人,就不太尊重人了。所以云姝虽然很想见见清远大祭司,却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   片刻之后,祭祀长收回手,惊异的看着云姝:“脉象有变,为何我没有感受到蛊虫?云姑娘,这期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蛊虫已经被取出去了。”云姝将袖子撩起来一段,露出了伤处,随后又快速的盖上了,“那些魔教徒把你们引走,大概就是为了给这蛊虫的主人腾出充足的时间,好叫他来取走蛊虫。”   “那人真的是魔徒?按常理说,魔徒手下无生魂,他取走了蛊虫竟然留了你一命?”   云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卿,“是王爷出现的及时。”   “原来如此。既然蛊虫离体,如今云姑娘体内只剩残毒。只要按照我配置的药方稍加服用一段时日,就可清除余毒。”   “等等,祭祀长大人,我的体内会不会存有虫卵?”云姝对虫卵的抵触厌恶实实在在的写在脸上,一想到此她就浑身不舒服,胃里也一阵阵的翻滚欲呕。   祭祀长看在眼里也很理解,但是却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云姑娘,服药期间每隔三日来找我检查一番即可。”   这话太过模棱两可,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云姝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时云泊霖拱手道谢:“有劳祭祀长大人了。家中父亲祖母心忧难眠,既然舍妹已经醒来,那就不叨扰了,多谢这些时日的收留。”   两方人客气了一番,有个女圣徒前来将云姝请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清理伤处,包扎伤口。随后拿上了祭祀长开出的解毒药方,云泊霖牵着马,和慕容长卿并肩走出了圣殿。   云姝坐在云泊霖的马上,回头看着圣殿宏伟的建筑轮廓,忽然眼底火光一现,上百圣徒在烈火焚烧下发出凄惨的叫声就充斥在了脑海中……声声凄厉,刺入她的灵魂。   云姝心头一悸,急忙捂着心口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身侧牵马而行的慕容长卿。又忽然想起梦里圣徒被焚,圣殿被推翻毁灭的的主要起因是太子长卿新婚之日命丧东宫。   他怎么死的?在一剑杀了她之后,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这是一个未解之谜,没人能给她答案的死题。   慕容长卿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云姝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看向将暗的天际。这次没能见到大祭司清远云姝有些失望,她心底的诸多疑惑还等着他解答,但愿下次能见到。   回到云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家丁远远的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云泊霖将云姝带了回来,高兴的急忙往院内跑,边跑边高声大呼:“二小姐回来了!老夫人,老爷,大公子把二小姐带回来了!”   云家老少几乎倾巢而出,云姝在被柏氏颤抖的双手搂进怀里的时候,眼泪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回手紧紧的抱着柏氏,深深呼吸着柏氏身上带给她的家的安全的味道。   云姝埋在柏氏的胸前喃喃的道:“祖母,对不起,孙女儿让您担心了。”   柏氏一听顿时泣不成声,“你个混丫头,再不回来,你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喽。”   “母亲,大夫叮嘱您要少流泪,否则对眼睛的损伤是无可挽回的。”李氏站在柏氏的身边,神情淡淡的看着云姝,“云姝既然平安回来了,您也就安心吧。”   二房赵氏也附和道:“母亲,云姝福大命大,是上天眷顾之人,您快别哭了,莫要到时候云姝没事,您在伤了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云姝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来看着柏氏的眼睛,“祖母的眼睛怎么了?”   “老夫人就是太惦念二姑娘了,哭的太多,伤了根本,现在看人都是模糊的。”周姨娘上前来搀扶柏氏和云姝,“老夫人,二姑娘都快起来吧。入秋后夜深露重,进屋里说,别着凉了。”   李氏就站在老夫人的另一边,闻言冷冷的瞥了一眼殷勤的周姨娘,也上前去扶柏氏,应和道:“是啊母亲,云长还在榻上养伤,这个家全靠您支撑着,莫要在填新病了。”   云泊霖担忧的看着柏氏,道:“祖母,保重身体。”   “是不该哭的,姝丫头回来该高兴的。”柏氏连连点头,转头吩咐李氏和赵氏:“娇娘,你快去将这个喜讯告诉云长,叫他不要在担忧的睡不着觉了。另外琳琅快去通知厨房备好饭菜端上来,不要大鱼大肉,清淡滋补一些就好,姝丫头都瘦了。”   李氏和赵氏应了一声,各自去照着吩咐办了。随后周姨娘陪侍在柏氏的身边,和云姝、二房的两姐妹,一同回了柏氏的院子。   云泊霖和柏氏告了罪,他要先去探望云凯旋,便追着李氏的脚步一同离去。   云姝挽着柏氏的手臂被一群人拥簇着朝柏氏的院子里走,路径海棠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一道灼灼的视线。   云姝顺着感觉偏头一看,就见云瑶吊着断臂,靠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她们走过。既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去,就那么远远的看着。   夜色有些黑,海棠苑里没掌灯,甚至连丫鬟仆役都没看到。云姝看不清云瑶是什么表情,但却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祖母,三妹妹的手好些了吗?”云姝随口问道:“这几日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柏氏就冷哼了一声,“你还惦记着你的妹妹,可人家根本没当你是姐姐。你父亲带回来你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在为你的安慰担忧的时候,她却叫你死在外面才好。这种人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们云家没有这种白眼狼。”   云姝一愣,心底有些啼笑皆非,云瑶这么蠢了吗?即便心底看不上她,可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的,这可不像她前世的所行。   云姝面上平静的替云瑶说话:“祖母别生气,三妹妹可能是那日在城门口受到了惊吓刺激,才会胡乱说话。我们都是血脉至亲,我相信她心底绝对不是这样想我的。”   柏氏拍了拍她的手,“罚了她面壁思过一个月,希望她能好好反省自己到底错在哪了。算了,不说她了,说说你自己,这段时日在外面怎么过的?”   云姝左右看了看,微笑说,“一个字概括,险。两个字概括,幸运。”   有些话不便说,但柏氏都清楚。无论如何,云凯旋重伤到那种地步又平安归来就足以说明了一切。医师都说过了,若非不是云姝未雨绸缪的带去那么多的解药及时稳住了毒发,即便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的。   柏氏此刻看着云姝,仿佛都能看到她身上散发的金光,闪耀灼目。柏氏满心自豪和骄傲,这是她的女儿玲珑用命护下来的孩子,是她宠溺了十几年,一点点看着长大,如今变成了一颗小福星,云家是何等的幸运。   第三十二章   江宁的天晴了,但上京城却掀起了一场暗流涌动。   贞安帝微服出巡期间,翰北王因玩忽职守,以至于城门设防不严,导致魔教猖狂分子混入上京城大开杀戒,至民众死伤惨重。   事出之后,翰北王非但未立即做出清查魔徒,安抚民心的正确之举,相反却四处笼络家眷受伤的朝臣,送重礼贿赂,以此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   幸而大部分朝臣清廉刚正,不肯助长不良风气,已第一时间将贿赂之物上缴,并联名声讨翰北王植党自私,售卖贿赂,枉顾事实之罪。   陛下回宫之后,翰北王就被罚了鞭刑五十,宗人府面壁思过半年,不得外出一步。   同时贞安帝因为民着想,微服私访到灾患频发的江宁一带视察,却遇贼子挟持,险些遭遇不测一事也被有心人添枝加叶的传了出去。   民间那些对皇帝颇有微词的声音立时转变了风向,人人都在颂赞贞安帝体恤为民,连上天都感动其真诚,才归还了江宁的晴天和太平。甚至有说文人学士编了一套‘帝沉渊’的诗词以此来颂赞贞安帝。   贞安帝也不负众望,与朝臣们商议之后,特从国库中批款十万两白银,作为重建江宁城的根本,让流民可以重回家园,兴邦建设。   同时,郁南王因仙人台上护驾有功,被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值得一提的是,贞安帝将本应是储君义务的一些事都交由郁南王暂时代理,虽然储君尚未明立,但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贞安帝已经在做选择了。   云姝近来一直都在云府养伤,除了每隔三日要去一次圣殿让祭祀长替她检查身体之外,平日基本都在自己的朝花苑内躺着,连晨昏定省都被柏氏给免了。   天气恢复正常之后便日渐转凉,院子里的树梢都被风抽黄了,每日总有掉不完的落叶。云姝早上起得晚,中午睡得早,就正午阳光浓烈的时候会到门檐下晒会太阳。便听得邢二一边扫着树叶一边将每日上街探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云姝听的津津有味,同时也有些纳闷怎么所有人的奖罚都轮到了,偏偏漏了云家的呢?仙人台上护驾有功的可不止郁南王,还有她爹呢!难不成是因为云凯旋重伤未愈,还没返朝的缘故?   虽说历史轨迹中许多小事情都有了变故,但大的方向却没有改变。云家救驾是真的,云凯旋受伤也是真的,这个功劳谁也抢不去,封赐是早晚的。   云凯旋在家养伤,每日看书逗鸟或者陪着周姨娘,日子过的悠闲自在。云泊霖则仍旧陷于忙碌中,云姝有时候甚至连着三五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她特别想问一问,连荷哪里去了?   从仙人台上她昏迷之后,至今半个月了,始终未见连荷的身影。连荷是云泊霖给她找来的随侍护卫,人不见了,云姝自然也要去问云泊霖,但云泊霖太忙,云姝还没得到机会。   这一日,仍由云海护送,桃子陪着,邢二赶车,一行人去往圣殿去见祭祀长。这是云姝最后一次去接受蛊虫的检查和取药,前几次仍旧没有见到清远大祭司,这一次也同样。   询问下来得到的回答大多是清远大祭司已经闭关,纵使云姝有些不甘心,可是也毫无办法,只能等他出关再说。不然她总去打听同一个人,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好奇,时间一久,难免引人怀疑。   从圣殿出来之后,云姝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她撩起马车垂帘的一角朝外望着,并无任何异常。   云海腰跨长剑,策马来到窗口问道:“二小姐,可有吩咐?”   “云海,你有没有觉得异常之处?”   云海立时警戒起来,四处看了一圈,“属下并未发觉异常。”   “那可能是我多心了。”云姝稍稍放下了心,恰好看到了路边有一家门面极大的琴坊,便让邢二将车停靠过去。   相隔不远的一条街角处站着一个男子,男子身穿带有圣殿标志的灰白色粗麻布袍子,面相清冷隽白,神情却有些难解的低沉忧郁。他身上并无任何危险的气息,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远远的看着云姝下了马车,走进了琴坊。男子收回了视线,看向掌心内躺着的一枚玲珑剔透的粉玉吊坠,片刻后缓缓收拢了掌心,转身而去。   云姝的爱好不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就对一个琴字格外的精通。其余的只能算作略懂。她对音律有格外的偏爱,天生的十指修长,曾经教导她的老师说过,云姝的手生来就是为了弹琴的,云姝也是不负众望。   “小姐,这个琴好漂亮!”桃子指着一个伏羲式的琴面说:“这个漆面好亮啊,一看就是上等精木所造的。”   云姝走过去试了试琴音,并不太满意。只能说形式上过得去,音质上还有待提高。   琴坊很大,但客人却不多,算上云姝只有两个人。接待她的是个掌柜的打扮的中年男人,见云姝衣着打扮,立即判定出了消费能力,分外殷勤的替云姝介绍各样的琴。   云姝正在挑选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这声带来的惊吓绝对不小。云姝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见一架琴摔在了地上,里面有个男人突然发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不敬!要不是看在秦姑娘的面子,我今天就蹬了你这一身的皮。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将秦姑娘给我找来,否则今天看我不弄死你!”   接待的伙计连忙将地上的琴捡了起来,一脸委屈心疼的看着摔坏的地方,“吴公子,您来的时候掌柜的就跟您说了,秦小姐不在店内,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您身份尊贵,小人服侍伺候都还来不及,哪敢对您不敬?实在是小人今天眼睛不舒服,多挤了几次眼,您就非说小人在瞪您,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男子怒极反笑,“我不讲理?那好,今天我就不讲理了,砸了你们这个店,我看她会不会出现!”   云姝听着发怒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姓吴,想过去确认看看,却被管家拦了下来,陪着笑道:“小姐,小姐请留步。您还是就在这里看琴吧,免得里面的客人发火在误伤了小姐。”   “他都要砸店了,你还不去看看?”云姝还挺惊异掌柜的的反应了,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   掌柜的笑了笑,“那吴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哪次也没真的砸。再说,就算真的砸了也无事,砸了几架琴我们会核算损失然后送去吴府,自有人结账。”   怪不得这么镇定,原来这也是生财来源。如此财大气粗,鲁莽行事,又姓吴,云姝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她已经选好了琴,既然店家都无所谓的态度,她也没必要在多惹麻烦。   让桃子付了定钱,然后择定了一个时间将琴送去云府在结尾款。办好了之后,掌柜的笑盈盈将她往外送:“云小姐慢走,三日内必将琴送到贵府。”   云姝嗯了一声,转身时忽然看到一红衣似火的女子策马而来,停在了琴店门口。女子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手里攥着短小而精致的马鞭,大步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云姝的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蓦地转头,视线不由自主的追着那一抹亮红。   “小姐。”掌柜的连忙迎上前,点头哈腰的跟在红衣女子的身侧:“那吴家的公子就在里间。”   红衣女子冷扫了掌柜得一眼,“好好送客,不要慢待了客人。”   掌柜的一愣,下意识回头,只见原本都走出去的云家小姐又折返了回来。掌柜得连忙迎了上去,“云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秦蘅……”云姝低低的开口,原来这琴坊竟然是她家的产业。   掌柜的点点头,“是,那是我们秦家的大小姐,云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云姝沉积在回忆中,此刻这个一身显眼红衣,性格似乎有些火爆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轻柔温婉的简直判若两人。原来她从前的性格这么的爽朗奔放吗?   秦蘅对于云姝来说是个很特别的人,她不知道秦蘅的真实身份,年龄几何,家住哪里,但她却是云姝最脆弱的那段时期里最为依赖的人。   被烧伤后多少个难眠的日夜里,她藏身在圣殿,被皮肤溃烂流脓的痛处折磨的要死要活的时候,都是秦蘅陪在她的身边,为她细心的上药,无微不至的贴身照顾。   大祭司毕竟是男子,许多事情不方便亲身处理,能做的就是给她讲许多故事和大道理,分散她的注意。而秦蘅则会耗费几个时辰给她熬制一锅滋补的汤,在她毫无生气想要寻死的时候,怕她有个不测,就日也不眠的守候在她身旁。   可以说若没有这两个人,云姝坟头的草都长的很高了。   她伸手推开掌柜的,紧跟在秦蘅的身后走进里间,就见原本横眉立目的吴世朝一见到秦蘅立即变了一副嘴脸,讨好的迎上去,“秦姑娘,终于见到你了,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献宝似的双手捧到秦蘅的面前,“这是我拖商队从西辽那边运回来的珍奇古玉,特意送给你的,喜欢吗?”   秦蘅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漠的看着吴世朝,“吴公子,你闹够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 云姝:“姐姐,我喜欢你。” “喜欢我?” 秦蘅一惊,思维有些跳跃,紧跟着想到了隔壁书坊女掌柜的私藏的几本情趣话本,讲的都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超越友谊的喜欢和情爱……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这世上既然有龙阳之好的男子,谁说就没有磨镜之癖的女子? 莫不是这小丫头对她也……   第三十三章   “秦姑娘,我没有闹,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吴世朝满面真诚,突然伸手来拉秦蘅,想要将礼盒送到她的手中,“你看看这古玉,色泽剔透,质地上称,最适合镶嵌在琴面上的,和你真的很配。”   “多谢,这古玉虽美,却不适合我。”   秦蘅侧身将手背到了身后,态度冷淡的说:“吴公子的心意秦蘅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将东西带回去吧。免得被吴夫人知晓了,又要说秦蘅轻浮浪荡,沾风惹草的勾搭吴公子你。”   吴世朝闻言急声辩解,“秦姑娘,你别听我娘胡说,我……”   “吴公子,秦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不如你们伯爵府尊贵,但我秦家的女儿也不是可以任人污蔑名声,随意践踏尊严的。从前秦蘅觉得吴公子爱琴知琴,奉为知音,但如今看来,秦蘅是没这个福气,不敢高攀吴公子为挚友,还请你日后尽少出入秦家的商铺,以免传出流言蜚语。”   “谁敢瞎传,我打断他的腿!”吴世朝寒着脸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口静静站着的云姝。   云姝正看着秦蘅,忽然见吴世朝朝她看来,她也转眼看向他。   吴世朝的模样只能算作还入得了眼,长脸厚唇丹凤眼,身材普通,是丢在人堆里一时半会都发现不了的平庸。然而就是这样的底子,披上华贵的服饰,扣上侯爵府公子的名号,就自以为可以在上京城横着走了吗?   云姝眼底流露出不屑与厌恶,这样的人作为云菲未来的夫君,也难怪云菲不会幸福。   前世云姝对二房的那对姐妹关注的不多,云菲订的亲事她也没心思打听,只是听说婚后夫君三妻四妾,对她极为冷落。以吴世朝此时的混账情况来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指望以后会有什么改变。   前世云菲定亲的时候,云家已经平步青云,云姝搞不懂以云家当年的地位,云菲模样也是极好的,二婶怎么就会同意了和侯爵府的这门亲事?他们没提前打听他的人品吗?   吴世朝很不喜欢云姝看他的眼神,当即眉头一皱,怒叱道:“哪来的黄毛丫头,看什么看,把嘴巴闭严实了,滚!”   云姝眼睛微微一眯,下一刻耳边传来铮的一声,云海的剑已出鞘,直指吴世朝。桃子上前了一步,挡在云姝的身前,叉腰指着吴世朝怒叱,“哪来的混世狂徒,竟敢对我家小姐不敬!”   吴世朝鼻孔朝天的打量着桃子,随后又看了看云海,啧了一声,满是轻蔑口气说道:“你们可知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就算郁南王站在我的面前也要礼让我三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奴,竟也敢对我刀剑相向?”   “云海。”云姝微微偏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对面的秦蘅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收了音。   只见秦蘅走到云姝的面前,转身面对吴世朝,客气而疏离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吴公子的身份高贵,但也请你拥有和高贵的身份相匹配的气度,这里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请你不要惊扰我的客人,最好能先行离开。否则,别怪秦蘅不念往日情分,不给你留情面。”   吴世朝一愣,“秦姑娘,我是在护着你,你怎么为一个外人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护着我?”秦蘅讽刺的笑了一声,“用你侯爵府的威名恐吓一个无辜的少女,你说这叫护着我?那秦蘅真不敢要这样的守护,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得罪了全上京城的人,自己还不知晓呢!”   吴世朝一时哑口无言。   秦蘅一个眼神,店小二立即上前拽着吴世朝的胳膊就将他推出了门口,“吴公子,我们家小姐发话了,请你立刻离开,不要再来捣乱了!否则丢的也是你们侯爵府的脸面!”   “放开我!”吴世朝挣扎着朝秦蘅喊道:“秦姑娘,秦姑娘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是怕有些人乱嚼舌根,我是想保护你,你别误会。我送你礼物也是真心的觉得适合你,并无任何目的,我母亲那边我回去一定好好劝说,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不等吴世朝喊完,秦蘅冷淡的吩咐管家:“关门,闭店。”   嘭的一声,门板闭合,将吵嚷的声音隔绝了。吴世朝不甘心的还在门外喊着,不多一会也走了。   秦蘅转身,对云姝歉意额首,“非常抱歉,让姑娘受到了惊吓,请移步到里间坐下喝杯茶压压惊。不知姑娘可有什么看好的款式,尽管开口,今日我做主给你打半折,算作小店对姑娘的补偿。”   掌柜的连忙在旁边说云姝已经订好了款式,交了定钱。秦蘅便让掌柜的见云姝定下的琴价折半。随后将云姝带到了里屋,伙计端来了一壶热茶,给二位斟了一杯就退到了一边。   云姝对半折的兴趣不大,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目光仔细的在秦蘅的脸上和身上看了看,忽然发现秦蘅和云菲真的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同样的喜好红衣,也同样爱耍鞭子,她们的身上总有一种相似的飒然爽朗。看今日吴世朝对秦蘅的态度,云姝突然反应过来,前世吴世朝会娶云菲,会不会和秦蘅有关?   在云姝打量着秦蘅的时候,秦蘅也在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云姝心头一跳:“在哪见过?”   秦蘅仔细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你的模样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几分相似之处,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我才认错了。”   云姝莞尔,“是吗?我倒是很期待能和秦姑娘这样真性情的人结交,成为好朋友。还有刚才,多谢你为我出头。”   秦蘅扫了一眼云姝身后持剑而立的云海,笑着说:“相信没有我出面,那位吴公子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只是因为在我的地盘,实在不愿看姑娘因此而惹了麻烦上身。”   侯爵府的人,到底是不好惹,真惹了,又像个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秦蘅姐姐,你心地真好。”   秦蘅被一个看起来小她许多的少女这般夸赞,有些发愣,继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唇,“你竟然会这样觉得?还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小妹妹,千万不要被人的一时善行,一句善语就迷惑了。很可能她的心底……黑的像一盘墨汁呢?”   云姝坚定的摇头,目光真挚的道:“或许真有那样的人,但她绝对不会是你。秦蘅姐姐,我喜欢你。”   秦蘅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对着这个一脸认真看着自己的少女。   “喜欢我?”   秦蘅的思维有些跳跃,紧跟着想到了隔壁书坊女掌柜的私藏的几本情趣话本,讲的都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超越友谊的喜欢和情爱……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这世上既然有龙阳之好的男子,谁说就没有磨镜之癖的女子?   莫不是这小丫头对她也……   云姝哪里知晓此时的秦蘅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其实心底正一阵阵恶寒她,还非常认真的询问:“秦蘅姐姐,我叫云姝,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   “玩……”秦蘅干笑一声,“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打马球,耍鞭子,踢毽子,投壶,只要姐姐喜欢,我都可以陪着你。”   “这……我没那些喜好,平日都在忙生意,你也知道姐姐是商贾之女,我秦家就我一独女,日后我是要接管生意的,真的没时间玩。”   “这样啊。”云姝轻笑,“没关系,有空我就多来店里陪着姐姐,说说话也好。姐姐介意吗?”   秦蘅讪笑,“你怎么突然……就这么喜欢我?”   “也不是突然,早就听闻姐姐大名,觉得和你真的好投缘。”云姝见秦蘅的表情不对,有些诧异,还是补充了一句:“姐姐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我也是喜好琴,觉得和姐姐投缘才这么说的。”   秦蘅很勉强的笑着说:“我这开门做生意,你喜欢来,谁也拦不住不是吗?”   云姝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秦蘅干笑的点点头,看着云姝真挚纯真的笑脸,心底还有点犯迷糊。觉得兴许是她错怪了人家小姑娘的真心,就是因为投缘想认了她这个姐姐?   也兴许是因为她出头赶走了吴世朝,出于感激的客套话?不然以她的身份,也没什么可值得别人套近乎图谋不轨的。   云姝和秦蘅初步交流了一下感情,喝了两杯茶,就满心开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琴坊。   上了马车,桃子很不解的问云姝,“小姐,那秦姑娘到底哪里好了,你竟然那么喜欢她?”   云姝靠在窗口,呼吸着外面涌进来的清冽空气,缓缓的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啊?救命恩人?”桃子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救过小姐?我看她好像也不记得呢?”   “很久了。”云姝叹了一声,“我记得就行。”   第三十四章   云姝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孙奶娘等候在门口,迎上前来说道:“二小姐,老夫人那边的刘嬷嬷来了两次了,说要见你。晨时老奴代小姐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还是付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这刘嬷嬷从老爷回来之后就告假有小半个月了,今儿刚回来,不知是什么事非要见你,问她也不说,老奴觉得不是老夫人的意思。”   “刘嬷嬷是祖母身边可靠的人,对我也多有照拂,奶娘你去知会一声,就说我回来了,叫她有事就过来找我吧。”   孙奶娘点头说成,“那老奴这就去。”   云姝嗯了一声,回到房里由桃子替她更衣,换了一身家居简便的。   云姝坐在桌旁倒了杯热茶,看着桃子整理衣物,叠放整齐装进了柜子里。   “再过一两个月就要下雪了,小姐如今正是贪长的时候,去年冬季的衣服都小了,该和大夫人说说,给小姐添置几套厚一些的衣物了。”   “我那不是还有几匹祖母给的布吗?那花式颜色我都蛮喜欢的,就用那个做吧。”   “那都是薄丝绒的,夏天穿着正好,初秋传出去外面都要披着大氅才行,不挡风的。昨儿奴婢从海棠苑前走过,瞧着三小姐站在门口,都穿了厚厚的夹棉了。虽说是在关禁闭,但衣食用度丝毫没有被怠慢,大夫人要是能将对三小姐一半的上心用到二小姐的身上,那该有多好啊。”   “还是不要了。”云姝端着热茶抿了一小口,轻笑着说,“她若突然对我上心,我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小姐这话怎么说的,二小姐三小姐都是大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偏心偏的也太厉害了,奴婢都替你叫屈。不过好在大公子对小姐体贴,虽然整日忙的不见人影,但每次去圣殿都还记得让云海提前来咱们这边保护小姐,没事还给小姐捎一些补品糕点,大公子真是面冷心细。”   这确实,云泊霖在忙也都还记着她。云姝叹了口气,若是叫大哥知晓了自己并非是他的嫡亲妹妹,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你就按照规矩去富河园上报吧,母亲虽然不待见我,但也不会克扣几匹棉布。”若李氏真这么做了,那么云姝可就有话要说了。近来云瑶断了手臂,正在修养,也不知能不能完全的痊愈,整日要死要活,阴阳怪气,李氏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云瑶的身上,还没空打理她。   正和桃子说话的时候,院外传来邢二的声音,“二小姐,周姨娘来了。”   云姝转身从窗棂望出去,只见周姨娘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朝花苑的大门外,手里还亲自提着个食盒,瞧着还挺重的,不知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云姝起身出门,亲自将周姨娘迎进了屋里。   “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养胎,你怎么来我这了?”上一次周姨娘来她的院子里,还是她刚从圣殿被接过来,脚崴伤了不便走动的那几日,周姨娘亲自炖了猪蹄汤给她送来,叫她补补。   后来云姝嫌弃那汤黏腻又淡,虽然是大滋补的东西,但是闻着却是叫她犯恶心。最后她将汤强迫着桃子喝下去了,美其名曰也叫她同补,实则怕浪费。   所以此刻见周姨娘又拎着食盒来,桃子那眼神就变得很微妙了,又是恐惧又是期待。虽说猪蹄汤很难喝,难得到要吐!但喝了之后皮肤光滑有弹性,效果蛮好的。   “昨儿见你时瞧着嘴唇发白,面色也发白。我娘家弟弟就是学医的,多少知道一些这是缺血的症状。正好我弟弟给我开了一些滋补养血的药膳,今日我就让下人多熬了一些,给你送过来尝尝。真的很管用,而且味道不似上次猪蹄汤那般难以下咽,二小姐沾一点在唇上尝尝,是香甜的。”   云姝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周姨娘见状笑了,亲自掀开食盒的盖,盛了一小盅给她,“真的,你尝尝。”   人家都端着送到手中了,云姝若拒绝,会显得很没礼貌吧?闻着味道是甜甜的,颜色有些红的发黑,略微粘稠,云姝看到了几粒红枣,用筷子沾了一点送到嘴里,顿时眼前一亮。   周姨娘得意的说,“没骗你吧?”   桃子在旁很期待的问,“小姐,好吃吗?”   云姝不答,放下了筷子,抬眼看着周姨娘说:“你有这份心,孝敬孝敬我祖母多好,我一个晚辈,在这个家里也没什么能帮得到你的地方,你不用来讨好我。”   “二小姐,我只是觉得若没有你,上一次在池塘里我这肚子里的孩儿肯定就保不住了。”   云姝不能说,上一世她的孩子就是因她没的,她这一世尽力保住这个孩子,只是为了还债,并不值得担一个谢字。   “我就直说了吧。”周姨娘忽然又开口,“二小姐猜的没错,我其实是有私心的,在这个家里纵使二小姐是小辈,那也是被老夫人和老爷、大少爷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小辈。我的处境大家心里都清楚,也不指望二小姐能帮我什么。对二小姐好一些,只是想给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结个善缘。希望将来她出生的时候,能有个可以让她依靠的姐姐,好姐姐。”   云姝看了看周姨娘的肚子,“离出世还早呢,你现在就给她找依靠,就不怕中间出什么变故?”   “做了父母,总要多为孩子考量。”周姨娘低头看了一眼隆起一个小包的腹,忧愁的说,“二小姐说的没错,变故很那预料。妇人生子,多是九死一生。我若能平安活下来看着她长大,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到她。我就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她还这么小,生命这么的脆弱……最好能是女孩,比男孩好。”   云姝知道周姨娘担心的是什么,父亲只有大哥一位嫡长子,若是周姨娘生出个庶子来,以父亲对周姨娘的宠爱,难免不会偏心庶子,到时候若李氏心生嫉妒的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防不胜防。   云姝没接周姨娘的话,她不可能给出承诺的,未来瞬息万变,若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了,这个家只怕再无她的容身之处。到那时她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去保一个庶子庶女?   周姨娘也不急着求一个承诺,又和云姝闲聊了些别的,直到孙奶娘将刘嬷嬷带回来,周姨娘才起身告辞。   周姨娘前脚刚出和丫鬟出了朝花苑,刘嬷嬷后脚就跪在了云姝的面前。   云姝一愣,“刘嬷嬷。这是干什么?”   “二小姐,老奴求您了,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汪泉吧。”   又一个为了儿子来找她的,今天这是什么黄道吉日,这事竟然也能扎堆。若说护一个尚未出世的小婴儿她还能理解,若云姝没记错,刘嬷嬷的儿子汪泉比她还要长十岁,什么事用得着她来救?   云姝给愣神的孙奶娘和桃子使了个眼神,让她们将刘嬷嬷扶了起来,坐在了椅子上。刘嬷嬷不肯,屁股刚挨上椅子面,就又滑了下来,跪坐在地上,抬起眼睛看了看桃子,又看了看孙奶娘,不肯说话,不停的抹眼泪。   孙奶娘看着直着急,“刘嬷嬷你倒是说啊,你儿子到底怎么了?”   刘嬷嬷又看了看云姝,再次低下头去抹眼泪。   云姝忽然就明白了,秀眉微皱,“奶娘,桃子,你们先出去吧,到院里等着,不必守在门口。”   奶娘和桃子都是一愣,但见云姝发了话就不在说别的,眼神看着她们,等着她们离开。   孙奶娘年纪大阅历深,知道这是有话不希望外人听,想单独说给小姐听。便拉着桃子往外走,临了门口不放心的叮嘱,“小姐,老奴就在院子里,你有什么需要喊一声,老奴立即赶过来。”   云姝嗯了一声,摆摆手,看着门板合上了。   又过了一会,云姝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儿子到底怎么了?”   刘嬷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声音也沙哑了,急声道:“大半个月前,二小姐将梦境说给老夫人听了之后,老夫人不放心,给了一袋子银元宝,让汪泉快马加鞭去江宁给老爷送口信。但等到至今,老爷都回来许久了,汪泉都没见人影。”   “老夫人替老奴问过老爷了,老爷根本没在江宁见过汪泉。我那儿子自小就在云家长大,对云家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像那些嚼舌根的人说的贪了钱财跑路,他肯定是遇到困难,或者遭遇不测了……”   “老奴和老夫人告了假,全家上下前往江宁找了数十日,一点线索都没有。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二小姐。汪泉是订了亲的,年后还要和女娃成亲,他这一失踪,是死是活不知,让我们做爹娘的可怎么活,让那尚未嫁进门的女娃怎么活啊!”   说着刘嬷嬷又开始哭,哽咽着看着云姝,“二小姐的能力老奴亲眼目睹,您既然能平安无恙的找回老爷,也肯定能找回我的儿,求二小姐一定要救救他啊!”   云姝是知道这件事的,祖母当初派人前去送信,但始终没有回信,她才会亲自前往江宁。却没想到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送信的汪泉还没回来。   那时段的江宁不太平,天灾人祸频繁。至今没归,八成是遭遇了不测。云姝很想帮助刘嬷嬷,可她的能力并非随心所欲的使用,她要拼命的去想那个人,入眠的时候才可能有一半的几率会梦到,也可能什么都梦不到。   关键是,云姝对这个汪泉毫无印象,连长相都不清楚,要她如何去做梦?   天方夜谭一样!   但看着刘嬷嬷期待的眼神,云姝否决的话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到底是因着云家,因着她的父亲,因着她的一句话汪泉才会以身犯险,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刘嬷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过度,近几章有些平淡,不过不要着急,又要搞事情啦!小天使们积极评论,本章会随机掉落红包砸中幸运的你哟。   第三十五章   “这事你和我祖母说过吗?”   刘嬷嬷抬头看了看她,愁眉不展,“还没有,老夫人护着二小姐,这本领不易过多人知晓,早就吩咐老奴闭嘴。若是老夫人知道了老奴为了这事来找二小姐,怕她不高兴。”   “刘嬷嬷,你跟在我祖母身边多久了?”   “老奴自小就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至今三十三个年头了。”   “那你该清楚我祖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瞒着她,即是看轻了她。”   刘嬷嬷急忙摇头,“老奴怎敢看清老夫人,是二小姐低估了自己在老夫人心底的重要,那是容不得一点闪失的。若老奴开口祈求,老夫人必然会派人帮着去寻,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可是能找的地方老奴都找过了,再派多少人去找都没有来求二小姐更准,所以老奴就斗胆,擅自来求二小姐。”   云姝叹了口气,“刘嬷嬷啊,我也想帮你,可是我那能力时灵时不灵的,况且我对汪泉的印象不深,你真的是难为我了。”   刘嬷嬷立即叩首在地,急切的恳求,“二小姐,老奴这一辈子就得了汪泉一个孩子,他憨厚认干,在云家管事的没有不喜欢他的,老夫人也经常夸赞,他真的是忠心耿耿的为云家,求您可怜可怜老奴,就算找不到……找不到活的,让我见到一个尸体也成,总归死了这条心,求二小姐了。”   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齐流,老泪纵横。   云姝的心口被戳着了,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轻易能心软的人,若放在前世,这事求到她的面前,她估计都懒得理会。可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生死,如今看到忧心儿子的老母亲哭成这样,云姝就能感同身受。   前世世人都以为她被烧死了的时候,祖母只怕比眼前的刘嬷嬷哭的还惨,云姝一想到此,眼睛就跟着泛出了泪花,起身上前将刘嬷嬷扶了起来。   几乎在云姝的手挨上刘嬷嬷身体的那一刹那,一副陌生的画面突兀出现在了云姝的脑海中,一闪即逝。   云姝愣了一瞬,轻轻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刚刚看到的,在睁开眼时,她秀眉紧锁,又重新看向刘嬷嬷。   “你和汪泉说过我的事?”   刘嬷嬷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对上云姝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目光,明明还是稚气未脱的脸,却总有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沉着冷厉。   刘嬷嬷心底一惊,“二小姐我……老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的,你放心,汪泉一心为云家的,他绝对不会到处去说。”   云姝松了手,后退了两步,凉凉的笑,“不必到处去说,只要说给一个人听就好了。刘嬷嬷,你回去吧。”   “二小姐!”刘嬷嬷心急的跪行上前,抱住了云姝的腿,哭嚎道:“二小姐是老奴的错,老奴知道错了,你别生气,若汪泉还活着,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让他将这事烂到肚子里,若他死了,有嘴也没处说……二小姐,求你救救我吧,你不能不管啊……”   “刘嬷嬷!”紧闭的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柏氏在付嬷嬷的搀扶下寒着脸走进来。   刘嬷嬷猛的回头,一看老夫人的脸色,心知完了,到底还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付嬷嬷在柏氏的示意下上前,将刘嬷嬷从云姝的腿上拽了下来,刘嬷嬷万念俱灰,哭天抢地的被付嬷嬷拖到了门口。   柏氏抓着云姝的手担忧的问,“吓着你了没?”   云姝轻轻摇了摇头,尸山血海里走来都不怕的人,又岂会被一个哭啼的妇人吓到?   刘嬷嬷扒着门框不肯走,声嘶力竭的哭求道:“老夫人求您了,您就念在老奴跟在您身边三十多年的情分,让二小姐就帮我这一次成吗?以后做牛做马,老奴无怨无悔。”   柏氏在云姝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里,万分失望的看着刘嬷嬷,“你自己也说了跟在我身边三十多年,我怎么想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可现在你却明知故犯,有什么事不能来与我直说,我还能不帮你吗?可你偏偏要来找姝丫头,她自己的伤还没好,你说说你这么做对吗?”   “我知道错了,我也是毫无办法啊,老夫人,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柏氏不愿在多听一个字,摆摆手,让付嬷嬷将人拖出去。孙奶娘和桃子站在门口,见刘嬷嬷挣扎着不肯走,都急忙上前去帮忙摁人。   一时间屋子里乱成了一团,云姝眉头紧锁,烦躁的叹了一声,“好了,都别吵了,把她松开。”   她声音虽小,却无人敢忽视。付嬷嬷手下松了几分,回头看柏氏的意思。   孙奶娘和桃子都听话的立即松了手,回了屋里,一边一个的站在云姝的身边,小心的窥视着柏氏的冷脸。   云姝在柏氏膝前蹲了下来,昂着脸眨着黑亮的杏眼看着老夫人,轻声道:“祖母,为人父母谁不疼自己的孩子,刘嬷嬷虽然违背了你的意思,可她这样做你应该最能理解的不是吗?”   柏氏摇了摇头,“姝丫头,再深的情分,可有些事也不能触犯了底线。你别一时心软忘了当初怎么和祖母承诺的。”   “祖母,我没望,我也明白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只是在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云姝攥着柏氏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话落她微微偏头,对着门口的刘嬷嬷道:“你是在府里当了三十几年差的老人了,别闹的太没脸。回家去吧,你儿子汪泉我们会帮助找,是死是活都会给你个交代。”   刘嬷嬷满面希冀的问:“二小姐是答应了吗?”   “刘嬷嬷,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二小姐,多谢老夫人!”刘嬷嬷只当云姝是答应了,感激涕零的叩了三个响头,这回不必再让别人拉扯,自己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跑去。   “姝丫头,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柏氏拉着云姝站起来,低声凑近她问:“你预料到了什么?”   云姝轻声道:“祖母,人到底是因着我们才丢的,云家得出力帮着找找,只在府里,动静闹的越大越好,若是汪泉自己藏起来的,早晚会被这阵仗吓出来。”   柏氏一听云姝末尾这句暗藏玄机,顿时睁大了眼睛。   云姝轻轻点了点头,柏氏就都明白了。原本就不高兴,这回脸色更难看了,气的重重锤了一下桌面,“这个狗东西,枉我从前对他那么信任,许多事都交由他去办,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   “刘嬷嬷情真意切,大概还蒙在鼓里。”   “她最好是不知情,到底跟了我大半辈子了,又知晓一些不该知晓的事,太狠的事我做不出来,不过姝丫头放心,让她们闭嘴祖母却是有的是法子。”   柏氏做事云姝自然一万个放心,她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汪泉背后那个人。   让汪泉藏起来,逼得刘嬷嬷不得不来求她找人,她想印证的事,云姝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否则指不定又要在背后出多少幺蛾子。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传出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这能力到底是如何,就有人想着要试探她了。   云姝从前只以为是做梦才会看到一些场景,可就在适才和刘嬷嬷身体接触的时候,因着她心底想着关于汪泉的下落,脑海中自然就蹦出了许多与汪泉有关的画面。如此一来,以后旁人在她面前岂不就没有秘密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读心术?或许更奇妙,传言中的读心术可以只看到当事人的内心所思所想,而她的能力却可以通过这个人看到另一个人的全部。   云姝有些心惊又好奇,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奇妙的能力尚未发觉,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还是只有她这一个异类?   ——   柏氏又在云姝这坐了一会,云姝将周姨娘送来补气血的药膳分了一半给老夫人一起食用。柏氏尝了之后对周姨娘的厨艺的因着一碗药膳有了重新的认识,也因着她对云姝的善意关怀,对她改观了许多,至少超越了李氏在她心里的地位。   不过正妻和妾室之别是自古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柏氏虽然对周姨娘改观,却也只是从淡漠无视到了“嗯,看着顺眼了许多”的区别。   天色刚暗下来一些,云姝就亲自将柏氏送回了住处。晚餐留在了老夫人那y,和大房二房的人聚在一块用的。   往常除了昏晨定省外,也就只有每月的十五全家人才会聚的这么齐,除了被罚思过的云瑶,就连经常见不到人影的云泊霖也到了。   用饭的过程中,云海前后三次来到云泊霖耳边低语,似乎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但云泊霖也没立即起身离去,让云海先行离开。   柏氏撂下了碗筷,看着云泊霖道:“子元,公务若是繁忙就不用在祖母这陪着了。近来上京城不太平,你们在京卫军谋职的都闲不下来,祖母都理解。”   “祖母勿挂念,小事,无妨。”云泊霖用公筷给柏氏夹了几条翠绿青芹和胡萝卜,“大夫虽说祖母的眼睛无大碍,但也不可忽视了。入秋后火大,哈市多食用一些平肝清热,补肝明目的食物更好。”   柏氏轻笑着说好。云泊霖又给挨着他,正低头拨弄着碗里米粒的云姝也夹了一块她最爱的烧花鸭。   云姝看着突然放到她碗里的焦红鸭肉,抬起头对云泊霖眯着眼笑,“谢谢大哥。”   “怎么吃的这么少,没胃口?”   云姝说没有,目光却下意识的顺着云泊霖的肩侧看向了阴沉着凤眼儿瞪着她的李氏。   李氏看她的那眼神……真的很难以形容,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亲情关爱在其中,云姝不由得又开始反思,前世到底是蠢的还是瞎了,怎么就看不清呢?   云姝忽然对着李氏咧嘴露出一口白亮的贝齿,故意压低声音对云泊霖说:“大哥你快看,母亲总是瞪着我,是不是你给祖母夹了菜,给我夹了菜,母亲都嫉妒了?”   寂静的餐桌上,大家都各守本分的专心用饭,即便说话也都是低语,云姝这突然发出的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到了李氏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 云姝再回到朝花苑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她一迈进院子里就不走了,站在院门口望着夜色下略显黑漆漆的房子。只有正屋里点了两根蜡烛,昏黄微弱的光芒投过了窗棂,像个可怕的庞然大物蹲在那里冷冷的睨视着她。 云姝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阴冷的恐惧感。 “小姐,怎么了?”桃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别吵。”云姝喉咙滚了滚,垂下了视线,压下了心底浓浓的不安。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闭上眼睛仔细的想,到底是什么源头让她忽然变的如此不安,忽然,一阵灼热的火光在脑海中乍现,云姝猛的睁开了眼睛。   第三十六章   李氏脸色一僵,急忙收回了视线,低头掩饰尴尬的笑了笑,“傻孩子,说的哪里话,母亲怎么会嫉妒你呢?”   云姝故作懵懂担忧的到:“是吗?那母亲以后就用那眼神看女儿了,我都害怕了,还以为母亲是不喜欢我了呢。”   李氏:“……”   云凯旋在旁冷眼看着李氏,心底冷哼一声。   柏氏也瞪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愤懑。难得一家子聚到了一块,小辈的都在,柏氏不想破坏气氛,也是念在李氏是云家明媒正娶的正妻,给她留几分薄面。   柏氏心底却在想,姝丫头还小,许多事都不知情,还以为自己是李氏亲生的,对母亲的喜怒都格外的敏感。可知道内情的人谁不明白李氏心底到底想着的是什么,对云姝又有几分的真心,只不过都不想挑明了说罢了。   李氏近来对云姝的态度格外的差,有时候连基本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去做,但今天这局面所有人都在,她也不好做的太过。   柏氏明白她那是暗地里在反抗她对云瑶的惩罚,心想你对我的女儿不好,也别想让我对你的宝贝外孙女儿好?   柏氏倒是不在乎,云瑶犯错了就该罚,云姝别人疏忽她,那她这个祖母的就把她捧在掌心,奉到心尖上,看谁敢动她一根汗毛,说她一个不字?   你要拧,行,看谁能拧得过谁!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极点,云泊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也给李氏夹了菜,并低声告诫,“母亲,专心吃饭。”   李氏拧了拧眉,心底气得要死,面上却还不得不装的无事。在转眼去看云姝,那丫头已经放下了筷子,单手撑着下颌,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她,可李氏却从中看出了讥笑。   饭后,云泊霖挎上了腰刀,又要出门。云姝急行了几步,远远的喊了一声大哥。   云泊霖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柔色,嗯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大哥,连荷去了哪里?”   云泊霖没有说过连荷的来历,但是以她的身手云姝猜可能是京卫军里出来的,亦或是在军营里待过的人。贞安帝重回宝座之后就开始大肆整治上京城的治安,京卫军忙的团团转,云姝刚开始怀疑可能连荷是被云泊霖召回了从前来的地方……   可她更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心底总是不踏实。毕竟她最后一次见到连荷是在江宁的仙人台,那里危机四伏,她被蛊虫毒昏了以后也不知道是否发生过其他的意外。   云泊霖大手摁在云姝的头顶揉了揉,“安心,她很快会回来的。”   “还会回来吗?”   “当然,她的职责是保护你。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云泊霖挑起眉眼看了一眼不远处候着的桃子,沉声吩咐:“把二小姐平安送回朝花苑。”   桃子连忙应了一声是。   “大哥,注意安全。”云姝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被云泊霖叫住,他犹豫了一瞬,说道:“母亲可能是因为云瑶有些心烦意乱,不是针对你,别放在心上。”   云姝轻笑,“大哥别担心,我都习惯了呢。”   云泊霖一怔,酸涩的难过立时涌上了心头。是啊,他画蛇添足的多解释一句能有什么用,母亲对云姝的态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其实他很多时候对云姝好,甚至比大对云瑶好很多倍也正是因为此。母亲对云姝的忽略冷漠,他只能通过自己对云姝的疼惜来弥补了。   “回去吧,大哥还有公务在身。”云泊霖朝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云姝目送着云泊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过身,道:“桃子,我们回去吧。”   云姝再回到朝花苑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她一迈进院子里就不走了,站在院门口望着夜色下略显黑漆漆的房子,只有正屋里点了两根蜡烛,昏黄微弱的光芒投过了窗棂,像个可怕的庞然大物蹲在那里冷冷的睨视着她。   云姝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阴冷的恐惧感。   “小姐,怎么了?”桃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别吵。”云姝喉咙滚了滚,垂下了视线,压下了心底浓浓的不安。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闭上眼睛仔细的想,到底是什么源头让她忽然变的如此不安,忽然,一阵灼热的火光在脑海中乍现,云姝猛的睁开了眼睛。   “小姐……”云姝的模样有些吓到了云姝,却又因着云姝不让她说话,她只能担忧的抓着她的手。   云姝有些迷惑,不知自己看到的是前世还是今生。画面太相似了,以至于一眼就刺痛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不敢再去想,也不敢再去看。   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她身陷火海还早着,那事是云瑶一手造成的,如今云瑶被关在院子里,都自身难保了,也没那个能力来她这作妖。而且没有了景玉那根搅屎棍,也少了一个背后阴她的人,许多事也就不同了。   但云姝仍然不敢松懈,却也不知她看到的事到底何时会发生,还需早作防备才好。心想着等过了今夜就要和祖母说说多在院里备一些水缸,最好四个角都摆上,以备不时之需。   做好了打算,云姝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将桃子的手抓在了掌心里,“走吧,我没事了。”   桃子偷偷擦了擦吓出来的眼泪,喃喃的嘀咕,“小姐,你下次别再吓奴婢了。”   回了屋里,孙奶娘迎上前来说已经备好了浴汤,让云姝早点洗洗休息。   云姝让奶娘将朝花苑里的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块,做了简单的训话,让每个人都警醒一些,并且在院子里安排了轮班值夜。   她忽然改变了他们的习惯,必然有人心里不舒服,但云姝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所以也没人敢公然忤逆她的意思。不过他们的反应云姝是看在眼里的,心知有些人表面点头应了,私底下也不一定会认真的做。   她到底是年纪小,话里的威力不够,一些老油条都是说要做一套,人心不齐,事就不好办了。   云姝有些生气,让人都散去了。   “小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孙奶娘在旁看的云里雾里,“虽说上京城近来不太平,可我们云府也是有家丁守夜的,而且老爷和大公子都有官职在身,哪个没眼力的敢来惹我们?”   云姝抬眼看孙奶娘,“云府很了不起吗?皇帝那么厉害都能被人劫走,云府算什么?”   “……”   孙奶娘被怼的没话说了,“是老奴自大了。”   云姝叹气,“奶娘,我不是对你,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孙奶娘连忙摆手摇头,“小姐说的是对的,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做,老奴夜里一定警醒着点,守着小姐。”   云姝点点头,让桃子服侍着她沐浴,换上了寝衣之后袁术却没立即上榻休息。她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站在窗口向外望,时而坐在桌边沉思。   桃子觉得小姐有些焦虑,给她倒了一杯安神汤。   云姝若有所思的将汤喝了,她突然放下碗起身,让桃子拿来披风。   “这么晚了小姐要出去?”   “突然好想三妹妹。”   “可是老夫人下了禁令,不让任何人去海棠苑探望……”   “那就接过来,祖母不会怪我的。”云姝已经出了屋,桃子连忙收了话音跟了上去。云姝在外面叫来了邢二,不准任何人靠近,低声对邢二吩咐了几句。   邢二眼底一惊,不确定的看着云姝。   云姝点点头,“去吧,出了任何事算我的,绝对不会让你受连累。”   半个时辰后。   云姝躺在榻里,手腕处那块被蛊虫钻过的伤口已经痊愈了,新长的粉嫩肉芽还有些痒,云姝总想去挠,桃子每次都要制止她,然后拿了清凉的除疤膏仔仔细细的给她涂上一遍。   自从杏儿没了以后,云姝每晚睡觉的时候桃子都会守在床榻旁,等她睡熟了才去外间歇息。   今夜云姝躺下之后,看着桃子垂着脑袋,单腿跪在榻沿旁给她掖被角,眼底青黑的痕迹越来越重了,看起来非常的疲惫。   “桃子,今晚不用守着我了,你也早点去睡吧。”她有些心疼了,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多,她都会放在心上给予疼惜回报。   桃子偷瞄了一眼榻里侧身而睡,未盖被褥的云瑶。也不知二小姐到底怎么想的,说是想三小姐了,看那样子又不像,连个被子都不给盖,夜里还不得冻醒了?   这三小姐的觉也太沉了,被邢二一路背来都没醒。   桃子心里犯着嘀咕,嘴上说道:“小姐……奴婢不困。”   “还嘴硬,晚上睡不好,白日还朝邢二讨醒神的茶,别以为我不知晓。我这没有可伺候的,今晚你睡下吧,早点睡才能警醒着点,以免夜里有什么动静。”   “小姐心疼奴婢,奴婢很欣慰,等小姐睡着了,奴婢就去外间躺下了。”   拗不过她,云姝就不说话了,云瑶她躺在她的身侧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贵在安心。云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立即入睡,好让桃子早点休息。   桃子又点燃了安神的熏香,云姝嗅着清淡的香气很快睡着了,不多一会就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熏香的缘故,她睡的很沉很沉,而且做梦了。   桃子原本挺直了腰板守在榻前,不一会弯了腰,脑袋一点一点的垂在了胸口,也歪在了云姝的榻边睡着了。   子时一过,一道黑影悄悄潜入了朝花苑内,很快屡屡烟气从主屋的门缝下渗了进来,伴随着明灭的火光,火星一点点渗进了门框内渐渐火苗就窜到了房顶。几息之间就燎着了幔头和帘布,浓烟滚滚。   ——   “不好啦!朝花苑起火了!”   “来人啊,快挑水救火!”   “二小姐还在里面,二小姐……”   随着喊声,云府内乱成了一锅粥一样,人声鼎沸,火光冲天,照亮了上京城的半边夜空。      第三十七章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过去, 就如同在汪洋大海中扔下了一支火折子, 瞬间被吞噬, 起不到丝毫作用。   灼热的火势夹杂着滚滚浓烟吞噬了整个主屋, 若里面还有人, 这会估计也已经被烧死了。   柏氏闻讯后就心急如焚的赶了过去,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朝花苑,看到此景, 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母亲!”正在救火的云凯旋急忙抽身去扶柏氏, “快去请大夫,快去!”   云泊霖回身看了一眼父亲和祖母,在转头看着眼前灼热的火海, 一想到云姝很可能就在火海的中央痛哭惧怕,也很可能早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心仿佛被生生剜了一块肉下去,疼的都不敢呼吸。   他不相信料事如神的云姝会折在这样的意外之中,若没有江宁之行,没见过她的本领云泊霖或许就放弃了, 可如今在绝境中他却还抱有一丝希冀,或许她事先就料到了, 提前藏在了什么地方, 正等着他去救。   若她在里面还醒着,一定被吓惨了,一定撕声哭喊,一定最想见到他。   云泊霖眼眶猩红, 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除非见到她的尸身。   他忽然大力的扯下身上的披风,整个浸在了水桶里,又捞出来披在了头上,罩住了大半个身子,咬紧了牙关,就朝火海中的门冲了过去。   下一刻,一个丰腴的身影横臂拦在了他的面前,李氏声嘶力竭的怒喝,“你想干什么!送死去吗?”   云泊霖悲咽的看着李氏:“娘,姝儿还在里面呢,我得去救她……”   “在里面早就被烧死了,火这么大,你进去就是送死。你如果出了事让我和你爹怎么活,你让云家怎么办!”李氏死死抓着云泊霖的手腕,吞声忍泪的说:“子元啊,你可是云家的嫡长子啊,你不能有任何事!”   “我不会有事的,我武功高强,又披了湿衣,我进去很快就出来。”云泊霖掰开李氏的手,“娘你放开我,快来不及了。”   “云泊霖!”李氏惊恐的发现自己就要拦不住他了,撕声威胁道:“你今天要是敢进去,你前脚迈进去,我就后脚跟着,你竟要为了那么一个人拖着你娘的命一起陪送吗?”   “什么叫做那么一个人?”云泊霖勃然变色,怒而甩开李氏的胳膊,“那也是你的女儿,你即便再不喜欢她,可她也是你生的,娘!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太叫我失望了!”   李氏一时哑口无言,她又不能现在说云姝根本不是她亲生的。现在最主要的是先稳住云泊霖,李氏嘴上承认着自己的错误,眼睛却左右看着,想要喊个人来跟她一起制止云泊霖。   可这里是火场,所有人都在急着救火,乱成了一团,她的声音喊出去也被噪杂的声音吞没了,根本没人听到她说话。   云泊霖忽然扬声大喝,“云海,拦住我娘!”   话落,云泊霖就将李氏往后一推,转身撩起湿衣罩在头上,大步朝火海中冲了过去。   “子元!”   李氏撕心裂肺的的喊叫阻挠,但那道决然的身影已然淹没在了火海之中,李氏目眦欲裂,一咬牙,发了狠,一把挣脱开了云海,也朝火海内冲了进去。   ——   云姝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陷在梦魇之中难以醒来。   梦里火光冲天,她被浓烟熏呛的从睡梦中醒来,眼前灰烟蒙蒙,被呛的直流泪,什么都看不清。   她吓得从床榻上翻了下去,捂着口鼻惊惶大喊:“景玉!景玉你在哪?”   无人应答。   她跌跌撞撞的往记忆中门口的地方跑去,却在刚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景玉正慌忙的拖了一张八仙桌来,从外抵住了烧的只剩一个架子的木门。   云姝大惊,“景玉你干什么!”   景玉歉意的看着她,“小姐对不住了,三小姐发了话,今日你要不留在这里,奴婢也没命活。如果只能活一个,那奴婢只能对不起小姐了。来生您投个好胎,在做您的富贵小姐吧。”   “这火是她让你放的?”云姝又惊又怒,“我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想烧死我?景玉你是疯了吗?我如果死了……我祖母不会放过你的!云瑶那么歹毒的人更不可能留你活口,你不要被她利用!”   “奴婢也是没办法。”景玉冷笑一声,抬眼看着云姝,“与其在小姐这里当一辈子的奴婢,不如冒险搏一次前程无忧,三小姐和大夫人可都有把柄攥在我手中,她们若敢杀人灭口,那么这件事也会被公之于众。”   火舌灼烧的皮肤生疼,云姝捂着脸慌张的喊道:“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给你,你别听她们的,赶紧将桌子给我挪开,景玉这里太热了,我害怕,求你了……”   “小姐啊,您打奴婢的时候,我求饶,您可手下留情了?奴婢这身上现在还落着疤呢,钻心的疼,许多个夜晚都睡不着觉,奴婢就想着要是也能让小姐体会一次这样的痛苦无助该多好。”   “我错了景玉,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晚了。”八仙桌已经烧着了,景玉后退了两步,冷漠的看着她,转身而去。   云姝绝望的哭喊求救,但景玉却充耳不闻,已经越走越远。   极致的高温扭曲了视线,火光将云姝的脸都烤灼的起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水泡,疼的她不住地尖叫。求之无用,生而无望,云姝跌跪在火海中愤怒的扬天嘶喊:“你们给我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都将不得好死!”   景玉即将走出火海时听到这样咒诅的声音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也正是这耽搁的短暂一瞬间,忽然嘭的一声,棚顶烧着的帘幔掉落下来,将景玉整个拍在了下面。   她瞬间尖叫惨嚎出声,挣扎着想要从帘幔下钻出来,可挣着挣着就不动了。   人之将死,意识模糊的时候或许会产生幻觉。云姝在巨大的痛苦煎熬中忽然感觉一阵清凉从天而降。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一身粗麻白袍圣洁无暇的男子出现在火海中,就站在她的面前。男子蹲下身时一展白袍,将缩成一团的她笼罩在白袍下,小心翼翼的抱起在怀中。   灼热的温度神奇的被那白袍隔绝了,似乎连疼痛都没有了。云姝奄奄一息的靠在男子的胸口,当时心想这是神使吧,来接她的灵魂归天……   ——   深秋的夜凉,更深露重。   郁南王府的马车从大理寺缓缓驶出,车厢内,慕容长卿垂头转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的道:“平日里老实敦厚的馒头摊小贩突然持刀杀害妻母,重伤邻里,目睹过行凶现场的人都说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失去了理智,对周边的人疯狂砍杀。未羊,你说这样反常的行为,像什么?”   “王爷怀疑此事是魔教徒所为?”未羊话未说完又立即摇头,“大理寺调查结果很详细,这些人的背景都很干净,与魔教并无瓜葛。而且陛下回来之后多次派京卫军全城清剿,治安戒严,也没有抓到一个可疑之人,城内应该并无魔教徒。”   “若只有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这样突然发狂伤人的事已经是第三次了。上京城戒严,魔徒进不来,可民众却可以随意出入。万一离开过城内的人接触过魔徒,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下了蛊毒,归城后再大开杀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未羊闻言一惊,“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上京城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杀人的工具?”   “这正是本王担忧之处。”魔教徒从前都在南川一带出没,如今突然大举突袭中州,更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谋害当朝皇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叫那些狂徒得逞。   “若要克制蛊毒,还需请圣殿的祭祀长出马。”慕容长卿抬手撩起垂帘,刚要吩咐车夫掉头出城去圣殿,忽然见到黑暗的长街前方,一个全身笼罩在白袍中的人从一侧的房脊上飞跃而下,横穿长街又飞快的没入下一个巷口。   那人行迹诡秘,且怀中还抱着一长发女子,怎么看都让人生疑。   慕容长卿微微蹙眉,他并非是好管闲事的人,可往往很多时候他的身份又对一些事不能置之不理。   就比如此刻,万一那人怀中所抱着的女子是掳掠来的,他若视而不见,很可能就会铸成一个悲剧。   慕容长卿转头与未羊对视一眼,微微偏头。未羊立即握剑抱拳,纵身跃下马车,疾步追着那白衣人影而去。   慕容长卿随后下了马车,他负手而立在马车旁,看着如墨的夜色长街宽阔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影卫寅虎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慕容长卿的身侧,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郁南王的脸色,咬牙抱拳禀告道:“王爷,工部侍郎府上大火,烧的是……朝花苑,属下办事不利,没能保护好云二姑娘,只怕已经……”   慕容长卿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寅虎,“她死了?”   寅虎腿根发软,突然跪在地上,“属下失职,求王爷降罪!”   “王爷!”未羊很快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只着一个娇小的少女。未羊快步将人送到慕容长卿的眼前,她只着了一套纯白丝缎的寝衣,脑袋垂在未羊的手臂处,长发随风荡来荡去,眼眸紧闭,昏睡不醒。   “云二姑娘?”一旁的寅虎一脸惊异的叫了一声,“她怎么会在这?”   慕容长卿偏头冷眼看向寅虎,“本王也很想知道,你保护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寅虎连忙心虚的低下头,他不敢说自己根本没上心。郁南王的影卫哪个不是武功高强,责任重大。可自从江宁之行回来后,王爷就将他派去暗中保护一个小姑娘。寅虎暗中观察了一段日子,也没觉得云姝有什么特别之处,更没发现有什么危险,就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今天险些酿成大祸。   慕容长卿怎么可能猜不出寅虎心中所想,冷哼一声,“起来吧,回去自己领罚。”   寅虎不敢说一个不字,连忙道了声是,起身退到了未羊的身后站着。   “王爷,属下追上去发现是云二姑娘便开始抢人。那人功法奇特,内里高深,初时过招属下就败了下风,明显不是对手。但那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止战,主动将人交给了属下,轻功了得,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可看清了模样?”   未羊摇头,“属下不是对手,未能看清其样貌。”   慕容长卿若有所思的看着未羊怀里的云姝,“把人救出火海,似乎并无恶意,却又为何故意隐藏了身份?”   “王爷,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前去查明此人的身份!”寅虎突然主动上前来请任务,慕容长卿冷淡的扫了他一眼,“若查不到呢?”   寅虎咬牙道:“若查不到,属下自愿退出影卫,生死全由王爷处置。”   竟然立下了生死状,看来他悔改的诚意很足,慕容长卿满意的点头,就将此事委任给了寅虎。   ——   云姝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内饰奢华宽敞的车厢内,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头有些昏沉胀痛。食指中指并拢在太阳穴上摁了摁,目光打量着车厢内,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里侧一身华服,阖着双目打坐的郁南王。   云姝吓一跳,愣愣的盯着慕容长卿那张清隽的脸,一时间迷茫了,不知为何明明和云瑶一起躺在榻上睡觉的她,再醒来却在这里?   这难道也是梦吗?她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立时疼的嘶嘶吸气。   “身体可有不适?”   寂静的空间内突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云姝抬眼看去,慕容长卿已结束了打坐,盘膝的双腿放了下来,撩起袍摆盖上。   云姝除了有些头疼,到没有其他特别的症状,她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看着他问:“王爷……我为何会在这里啊?”   慕容长卿打量着云姝,“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全然不记得吗?”   “我只记得我在自己房中睡觉,再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她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一低头,见自己果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质中衣,衣领还裂开了一道缝隙,隐隐露出里面青蓝色的肚兜。   云姝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下意识的攥着领口向后躲,警惕的看着慕容长卿,“王爷……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慕容长卿挑眉看着她,“云二姑娘,你又想多了。”   慕容长卿忽然撩起身侧的垂帘,转头朝外看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是云府……”云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又急忙收住,飞快的看了一眼慕容长卿,顿时心下一紧。   慕容长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似笑非笑的道:“云姑娘真是好眼力,隔着这么远竟然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云府?”   云姝:“……”   “朝花苑忽起大火,本该身在火海中的云二姑娘,却被一个白袍人送到了本王的面前。本王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云姑娘为本王来解惑。”   白袍人?云姝蓦地想起了梦中的场景,清远大祭司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将她罩在披风下救出火海,现下想来,或许梦境与现实混淆重叠了?   这一世,在与她无任何交集的前提下,他仍旧忽然出现将她救走。只不过她此时的情况与彼时不同,并无受伤,所以他没有将她带回圣殿,反而将她交给了郁南王?   可为什么偏偏是郁南王?   云姝心底复杂万分,清远大祭司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能探查过去,洞悉未来,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云姝实在猜不透他这样做的目的。   慕容长卿等的不耐烦了,突然伸手在她的耳前打了个响指,“云二姑娘,沉默了这么久,还没想好说辞吗?”   云姝回过神来,抬眼看着他,仔细斟酌着用词道:“王爷,我也是刚刚醒来,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白袍人是谁呢?我也很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   “真的不知道吗?可本王看你的神情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就连云府走水失火你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预先都知道吗?”   “云府是我的家,是我自幼生活之地,那里有我的血缘至亲,王爷,若是我预先知晓这些,又怎么可能让火燃起来?还请王爷莫要在妄自猜测了。”   说罢云姝也不管慕容长卿是什么表情在看着她,微微俯首行礼,“多谢王爷暂时的收留,云姝惦念家中火情,就先告辞了。”   话落就要起身,却被慕容长卿叫住,“慢着,本王送你过去。”   云姝本想说她自己可以的,但是转念一想如今上京城内不太平,黎明之际天色最是黑暗,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她下意识的抓着衣领,低声道:“那就麻烦王爷了。”   慕容长卿淡淡的嗯了一声,扬声吩咐了外面的车夫,马车就摇摇晃晃的朝前行去。慕容长卿背靠在车壁上,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睨视着云姝,心底却在暗自琢磨着一些事。   云姝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脸望向黑暗的角落,一路上沉默不语,心思电转。   路程说远也不远,大概也就两盏茶的间隙就到了云府的正门,不过被盯了一路的云姝却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马车一停靠,云姝就道了声谢,立即起身跳下了马车。夜风寒凉入骨,云府周遭被浓烟所笼罩,空气呛鼻难闻。   云姝在马车内不觉得怎样,一下了马车就狠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抱住了肩膀。她屏住了呼吸,快步上前去敲门,可敲了许多次都无人应,估计连守门的都去救火了。   忽而肩上一沉,厚重的披风隔绝了寒风的吹拂,暖了许多。   云姝转头看向身后近在咫尺的高大男子,听他道:“你靠后点,本王将门踹开。”   云姝依言立即朝后退了七八步,只见慕容长卿撩起袍摆,蓄力而发狠狠的踹了一脚,木门栓子咔嚓一声断了,大门吱吱呀呀的朝内开了一道缝隙。   云姝立即提着披风的长下摆跨过了门槛,疾步朝院内跑去。   ——   黎明时分,朝花苑的主屋和耳房都已烧成了空架子,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火势在家丁和婢女们一趟一趟不知疲倦的挑水灭火下已经渐渐小了。   朝花苑的院门外,云家老少都聚在一处,柏氏刚刚转醒,正靠在云泊霖的怀里悲痛欲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云海跪在云泊霖的身侧,云泊霖则跪在李氏的身旁,怀里搂着半边肩膀和脸都是血红烧伤的李氏,红着眼眶撕声吼道:“医师为什么还没来,快去催!快去!”   下人连忙回道:“大公子,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马上就快到了。”   “子元,你为什么就不听为娘的话呢?”李氏紧紧抓着云泊霖的手,微咸的泪水划过烧伤的面庞,疼的她眼皮直跳,痛苦万分。   “我错了娘,我错了。”云泊霖埋首在李氏的掌心内,自责的落泪。   本以为母亲的威胁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云泊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为了拉回他而冲进火海。等他发现折返回去的时候,李氏已经被烧断的木头砸在了身上……   云泊霖看着母亲原本姣好的面容现下落了可怖的伤疤,心知面貌对女人的重要性,他自责不已。再抬头看向那火光明灭的主屋,里面若真有人,现在估计也再无生还的希望了。   云姝那个鬼灵精,真的就这么死了吗?云泊霖心底悲痛万分,妹妹没救成,又伤了母亲,如何能不自责?   李氏的目光从云泊霖的脸上疑向几步远之外的云凯旋身上,她痛苦万分的看着她的夫君,妻子都伤成了这样,他却仍旧视若无睹一般,甚至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   不知若是烧伤的人换成了他心尖尖上的周姨娘,他还会不会这般镇定冷静?   云泊霖顺着李氏的视线看过去,正迎上父亲冷淡的目光,不由得心底一刺,微微蹙起眉头。父母的关系本就如履薄冰,如今母亲又伤了脸,父亲这般态度,母亲日后岂能有好日子过?   许是感觉到了长子的不悦,云凯旋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家丁兴奋大声的喊叫:“老爷,老夫人,二小姐还活着,二小姐还活着!她回来了!”   这一声大喊顿时如惊雷炸响,朝花苑外的人表情各不相同,有人惊喜欲狂,有人惊疑不定。   “祖母,父亲……”   当云姝真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柏氏立时嚎啕一声,将云姝楼进了怀里,一下下砸着她的背脊,一声声哭骂道:“你个混丫头,祖母早晚都要被你吓死了了!你这是去了哪里,好好的为什么都不早点出现,你大哥都为你跳进火海,差点就没命了……”   云姝一怔,立即从祖母的怀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满身狼狈的云泊霖,正红着眼眶在看着她,似哭还笑的朝她张开了双手。   云姝百感交集,立即从柏氏的怀里又投奔到云泊霖的怀里,“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云泊霖声音哽塞,用力的摁了摁小丫头的脑袋,“无事就好。”   云姝闷闷的嗯了一声,忽然看到了云泊霖的身后半边面目狰狞的李氏,顿时吓了一跳。   此刻的李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垂在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攥着,牙根死死的咬着,不错眼的盯着云姝,眼珠子都要瞪的凸出来了。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云姝急忙又从云泊霖的怀里钻出来,蹲在李氏的面前,满是担忧又害怕的眼神看着李氏受伤的脸,“母亲……您疼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李氏指尖颤抖的指着云姝,心口翻腾,话未说完,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一翻,身体顿时萎靡了下去。   “母亲!”   “娘!”   云泊霖急忙俯身将李氏抱住,云姝在旁急的直跺脚,“请大夫了吗?”   柏氏上前一步,将云姝拉倒自己的身侧,连忙吩咐道:“既然姝丫头平安无事,也都别在这里聚着了。云海,你也别再地上跪着了,立即去将大夫带来,越快越好。子元,赶紧将你母亲送回富河园,等着大夫来医治。”   云泊霖应了一声,抱起李氏,大步急行而去。   “姝丫头,你跟祖母来。”柏氏攥着云姝的手腕始终不撒手,刚才哭的狠了,这会眼睛肿胀的难受,视线雾蒙蒙的一层,根本看不清前路。   云凯旋上前一步道:“母亲,我送您。”   柏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云姝在旁扶着柏氏的胳膊,付嬷嬷和大丫头明月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柏氏顺手捞了一把云姝身上披风的一角攥在手里搓揉了一下,上等云锦的质感触手软绵丝滑,柏氏松开了手,淡眉轻蹙的问:“姝丫头,身上这件披风哪来的?”   郁南王那事是绕不过去的,云家失火,周遭多少双眼睛盯着看,郁南王的座驾将她送回云府一事是瞒不住的,况且她光明坦荡,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云姝大大方方的道:“祖母,孙女儿正要和您说这事,是郁南王送我回来的。”   “郁南王?”柏氏和云凯旋闻言都是一惊,柏氏惊异不定的看向云姝,“你怎么会遇见他?”   云凯旋看着云姝披风下的纯白中衣,脸色突然变的有些难看,“为何你深夜不在房中,却会与郁南王在府外相遇?莫非你们……”   这最后一句隐没没有直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云姝差点没被云凯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给吓死,忙摆手解释道:“爹,您在说什么呀!我原本是在房中好好睡着觉的,可一醒来就在外面了。说来也怪,平日我都觉轻,一有动静就会醒来,可今夜喝了一碗安神汤后我就长睡不醒,屋子失火我都不知道。”   “我在醒来就在大街上了,是郁南王在街上救起了昏睡的我送回府中,我所言句句属实,王爷可以作证的。”   云姝下意识的想要去寻找慕容长卿的身影,忽然发现似乎从踹开府门后,她跑进了府里就再也未见过他,他没跟进来吗?   柏氏闻听云姝所言顿时变了脸色,“你是说,这火不是意外?有人对你的安神汤做了手脚?”   云姝迟疑的点点头,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四周,“祖母,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有谁会恨我如此,非要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来要我的命?我真的好害怕。”   “好孩子,别怕,若真是有人背后里耍了阴手段,祖母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只要人无事就好,母亲放心,云姝所说之事儿子定会查清楚,还府上一个清净安宁。”   “多谢父亲和祖母替云姝做主。对了祖母,可有看到我身边的小丫鬟桃子和奶娘?火烧成了这样,她们怎么样了?”   “只顾着找你了,哪有心思去看下人?你要惦记,等会让明月去打听打听,将人都给你叫过来。”   云姝点点头,心底略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躺在她榻上的云瑶是否安然无恙,还是被烧死在了这场火中。若真死了,可谓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可夜里是她让邢二将人给敲晕绑过来的,若是云瑶真死在了她的房里,而她却安然无恙,即便有郁南王作证她当时确实是晕着的被人带出了府,可细追究起来在经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她还是会满身的嫌疑,惹人猜忌。   这一世她和云瑶之间的旧怨不深,新仇未结,即便看彼此不顺眼也断没有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可这火还是烧了起来,且烧的这么快,连云瑶在她的屋子里都没能阻止的了,可见放火之人并非是云瑶的授意。   在一联想到先前李氏看着她的眼神,错愕惊怒,复杂万分,可见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的。那她放火的动机又是什么?难不成是见刘嬷嬷那步棋没走通,又换了个极端的一举两得的方式来试探她到底是否能未卜先知?   若真如此,云瑶再有个万一,李氏得知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阴差阳错的害死了亲生女儿,还不得疯掉?   思及此,云姝突然就期待了起来。她宁可满身嫌疑,也想看看李氏如疯似魔的模样。   朝花苑烧光了,云姝的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无处安身。柏氏将云姝带回了她的院子里安置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下面的小丫鬟急忙收整出了一处偏房给云姝住,就在老太太旁边的屋子里。   柏氏年纪大了,折腾了大半宿精力不济,也不知是不是吹了邪风的缘故,头疼的旧疾复发,回到了院子里喝了药就睡下了。   云姝一直陪在柏氏的身边,直到她睡熟了才回到了偏房。柏氏的大丫鬟明月熬制了一碗安神汤给云姝送了过来,“二小姐,老夫人特意叮嘱了让你喝了汤再补一觉。”   云姝没什么胃口,但祖母特意吩咐,下人辛苦熬的,云姝不好辜负,就一口气喝的见了碗底。   云姝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中衣,坐在塌边将碗递给明月,她问道:“明月,我院子里的桃子和孙奶娘还没找到吗?”   “二小姐莫急,咱们回来之后,火政那边派来了一队兵,正在朝花苑全力扑火。府内的所有下人都被征收过去帮忙,现在正乱着,不好找人。姑娘先安心睡下,稍晚一些奴婢再去打听,一定将人给您带过来。”   “火政来的倒是快,再晚一些火自己就灭了。”云姝的语气有些讥讽,这些拿着朝廷俸禄却不干正事的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幸好她今日无事,否则等火政来救她都烧成灰了。   明月微笑道:“二小姐歇息吧,奴婢退下了。”   “等一下,明月,我想知道,我母亲的伤是怎么弄的?”   明月看了看她的神色,犹豫着说:“大公子冲进火海里救二小姐,大夫人阻拦不成就跟着冲进去想把大公子拽回来,没想到被烧断的梁木砸在了身上。大公子就急忙折回,将大夫人带了出来,不过还是晚了,把脸烧成了那样……”   “大哥太傻了,那么大的火冲进去如同送死。”   明月连连点头,“幸好大夫人阻拦,不幸中的万幸,小姐和大公子都安然无恙,只是大夫人以后……”   “大夫去看过了吗?”   “适才去看过了,不知诊断结果如何。大夫人是爱美之人,如今脸上伤成那样,不知能不能在医治的好,她该多难过啊。”   云姝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啊,赔了夫人又折兵,自食恶果该多难过啊,待会她可要好好去慰问慰问母亲才行呢。   明月退下之后,云姝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脑袋里填充着许多事,惦记着院子里的那些下人是否平安,也在想着云瑶的下落以及所带来的后果,想着如何兵不血刃的解决李氏这个麻烦,想着云泊霖对她这般不惜性命的好该如何报答。   还在想清远大祭司。   这一世与上一世的火灾发生的时间不同,提前了好多年。之前她多次去圣殿想要见他时他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可结果她一出事他就立即出现救她。   云姝现在怀疑清远大祭司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的动向,也不知他一直不肯露面与她相见是为何,他是否知晓她重生一事呢?   又为何要将她救出火场后丢给了郁南王?   心事一多,也就没心思睡觉了,反而越来越清醒。   窗外的天色渐渐大亮,太阳从天边的界线缓缓升起,晨阳伴随着秋风吹散了云府周遭的烟霾,空气中还有轻微的焦糊味道,却不在那么的刺鼻了。   云姝披着衣服走出了偏房,走出了柏氏的院子。付嬷嬷远远的见到她急忙提步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跟着,估计是柏氏有交代,云姝也没阻拦。   她刚走出院子,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哭腔的大喊,云姝闻声转头一看,衣衫整洁,干干净净的桃子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了云姝就开始哭。   “呜呜,小姐对不起,奴婢没能保护好你,奴婢在柴房里醒来才知道朝花苑起了火,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桃子鼻涕眼泪齐流,哭的好不悲惨。云姝将她从身上拉开了一道缝隙,手指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沾了满手的湿润,云姝柔声道:“好了,快别哭了,院子里的人都安全吗?”   云姝眨了眨眼,桃子一看立时想到了什么,用力的点点头,“昨夜院子里的人一个都没少,都在柴房里。早上三小姐从柴房里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的要死,还把奴才们都踢了一遍呢。”   云瑶无事,还能踢人,云姝不无失望的一叹。清远大祭司还真是仁慈,救她还不忘顺路将朝花苑了的人都集体打捆扔进了柴房里。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都睡在了柴房里?好好的朝花苑怎么会起火呢?昨夜小姐把人都叫到一处,让大家仔细看守,难道是早已料到会起火吗?”   云姝拍了拍桃子的脑袋,“哪来的那么多的问题?喋喋不休的吵死人了。”   桃子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小姐……”   “人都活着,没事就好,日后你和奶娘随我先在祖母的院子里落脚,朝花苑都烧没了,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人过来就可以了。”   桃子应了声是,上前去搀扶云姝的胳膊,“小姐你的脸色很差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头疼。”云姝觉得可能是和昨晚她喝了那碗被下了药的安神汤有关,也不知道是什么劣质的迷魂药,有没有副作用,她现在脑仁儿一蹦一蹦的疼。   “先前奴婢来的时候,听说郁南王带了医师过来,小姐不如去一趟富河园,让医师给您也号号脉,开几副药熬上吃了?顺道还能看望大夫人,二房的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大夫人床前侍候呢,小姐本就不受宠,若是去晚了,会被人挑刺儿的。”   云姝现在还不想见到慕容长卿,免得又被他逼问那个白袍人的身份。至于去李氏的床前伺候,云姝心底冷笑一声,在李氏的心底,这会儿估计都给云姝插了满身的刀子了,她岂会还怕挑刺儿?   事已至此,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何必再惺惺作态。不过在单纯的桃子面前,有些话就没必要说的那么详细了。   “不去了,郁南王那人难缠且很无礼,医师多的是,何必去他那里自讨烦恼。等他走了我在抽空去看望母亲吧。”云姝措辞拒绝了桃子的提议,转身想回房歇着,结果这一回头,恰巧就看到了一身月白色云锦华服的男子正手持折扇,淡笑的站在她的身后。   “真是想不到,在云姑娘的心底,本王竟然是这样难缠且无礼的人。”   云姝:“……”      第三十八章      他换过了衣服来的, 不似昨晚那身玄色华服给人一种冷厉压抑之感, 月白色的长袍衬的他整个人温润如玉, 更显清隽儒雅。   日光有些灼眼, 秋风吹撩着云锦华服的下摆轻轻的飘荡。“哗——”的一声, 折扇闭合,有一下没一下的砸着掌心,他闲庭信步而来。   刚背后议论完人, 云姝有些心虚的舔了舔唇。桃子比她更不如,缩着脖子盯着脚面, 一副大难临头的倒霉样。   云姝下意识的挺直着腰板,见那人来者不善,犹豫着还是迎上前去, 离着还有七八步远的距离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话落起身就想抬脚绕开他,可慕容长卿讥讽的声音却恰到好处的踩在了她的脚跟上,云姝一下子就挪不开步了。   “云家的家教一向严格,想不到云姑娘会是这般背后喜欢言人是非的人。本王比较好奇, 本王是何时对你无礼,又是何时缠着你了?”   她若敢说他三番五次的舍身相救是无礼的纠缠, 那么他也不介意掐着这个小白眼狼的脖子重新将人丢回附近的那个池塘里, 继续喂蛇。   云姝看着慕容长卿脸上的讥讽,嘴角的冷笑,忽然就想到了前世的太子长卿。   在她的心中太子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 不是眼前这样的轻狂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   对着同样的一张脸,性格却如此不同的前世今生的两个人,云姝的内心也分化出了两种不同的心情。   一方面觉得他就是太子长卿,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堆积了满心的怨言无法说出口,这辈子都将烂在她的心里,就应该对他心怀怨恨,不死不休。   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可能是与太子长卿完完全全不同的郁南王,他虽然大多时候都很轻狂自傲,惹人讨厌,但也确实是几次三番的救她于危险之境,恩情不容抹去。   若将太子长卿对她所做的事强加在郁南王的身上,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不公平。   前世云姝火海中被清远大祭司救起,藏身于圣殿的那段时日,清远大祭司曾给她讲过许多玄妙有趣的故事,其中一则就叫做多重空间。   所谓多重空间是指在你所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个相同的世界。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你,身世相同,所经历的却又不同。也许在这个世界里你是一个无忧无虑快乐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却也可能是孤苦无依的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太子长卿与郁南王,根本就不是两个世界的两个不同的人?   其实这样的疑虑从云瑶断了手臂,云凯旋在江宁九死一生之后就经常在云姝的心底浮起。再加上昨夜李氏烧坏了的那半张脸,她不敢细想,若真前世今生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世界,那她的仇恨和执拗还有什么意义?   她现在活着,是为她自己?还是原本这个时空里的云姝呢?当然,那些已发生却与记忆中不同的事,也不能排除是她重生而来所造成的因果关系。   云姝沉积在自己的内心波澜世界里,长久的沉默不言引来了慕容长卿的不耐烦。他蹙着眉头咳嗽了一声,“云姑娘,沉默是代表你无话可说了吗?你此刻若是向本王道歉,那么本王尚可考虑宽容大度,不予追究。”   云姝被那句不予追究唤回了神,抬起眼时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慕容长卿当即眉头一挑,“本王还没说什么重话,你哭什么?难不成你诽谤别人自落泪,还要叫本王跟你道歉不成?”   云姝说怎敢,她淡淡的抹去眼角的湿润,语气不卑不亢的道:“王爷,这里是云府后宅,外男不可擅自入内。即便您贵为王爷,难道就可以无视礼度吗?此刻又站在这里迫问我所言为何,那王爷倒是说说,云姝哪一句是冤枉了您?”   “小姐……”桃子急的都快哭了,偷偷看了一眼郁南王,王爷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微微眯起眼睛睨着小姐的模样,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云姝无惧的回望慕容长卿,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送还回去,“王爷,沉默是代表无话可说了吗?云姝身份低微,不敢奢求王爷道歉,只希望王爷莫要因为云姝的直言而心生恼怒降罪与我。”   慕容长卿可算是见识到了云泊霖口中的‘家妹娇纵’是何意,还真是一口伶牙俐齿,黑的能说成白的,颠倒是非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付嬷嬷先才被慕容长卿下令不许跟上前去,此刻看着王爷沉了脸,二小姐仍旧天不怕地不怕,昂着脸咄咄不休的模样,付嬷嬷真心看不下去了,心想就是抗旨也要上前拦着二姑娘,以免祸从口出。   随即碎步急行上前,跪地开口叫道:“王爷恕罪,二小姐不知王爷是带了御医来专门看望老夫人的,若有得罪之处,求王爷念在二小姐年幼开恩恕罪。”   慕容长卿看着云姝脸上的倔强一点点的裂开,错愕的看着他,心底冷冷一笑,扔下一句自以为是,转身拂袖而去。   慕容长卿走远了,付嬷嬷的一颗才心落了地。连忙起身上前去扶着云姝,苦口婆心的道:“我的二小姐哟,您怎么这么胆大,老爷见了王爷还要礼敬七分,更何况王爷还特意带来了御医为大夫人和老夫人诊治,于情于理,您也不该那般得罪于他啊!”   “可是嬷嬷怎么办啊,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云姝颇为懊恼,看来这次是彻底得罪了他,但愿不要因为她的缘故而连累大哥才好。   ——   “大少爷,您别跪了,快起来回去歇着吧。夫人现在心里难受,谁都不想见的。”吴嬷嬷在院里苦口婆心的劝了小半个时辰了,但云泊霖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睛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转上,背脊挺的笔直,一语不发。   大夫人伤成了那样,大公子一定非常的自责,可事已至此,时间不能倒流,还不得学着面对吗?   吴嬷嬷又劝了一会,仍不见效果,便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云海跪在云泊霖的身后,大公子吩咐着看好大夫人,结果他失职了,没能拦住大夫人冲进火海里,云海比云泊霖更加自责。   “公子,您心里不痛快就打属下几拳,拿剑捅几剑也使得,属下犯的错,愿意一力承当。”   “你如何承担?”云泊霖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门板紧闭的主屋,心情如同附了层霜似的,冰冷彻骨。   “是我的错,是因着我的鲁莽才害了母亲。”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云姝安然无恙,思及此,云泊霖忽然想到郁南王。若他没看错,昨夜云姝身上披的那件衣服,正是郁南王所有。   云姝为何深夜不在自己的房中,反而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披着郁南王的披风?她虽娇纵,但却绝对不是随便之人,更何况她对郁南王一直没有好感。   先前郁南王带着御医前来,人多口杂,云泊霖也不好细问。   “公子也是为了救二小姐,想必您当时有多决然,大夫人就与您相同。这世界上没有两全法,若都能早知道,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磨难和痛苦了。公子您千万不能因此而颓废,府中突然起火,许多事都存着疑虑,还等着公子去探寻结果。”   云海在旁劝导,生怕云泊霖陷入自责内疚的心魔而一蹶不振。   云泊霖沉默了一会,转眼看云海,“你有什么发现?”   “公子,您看。”云海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烧的就剩一半的小竹筒,只有小拇指粗细。云泊霖剑眉轻蹙,接过来放到鼻下嗅了嗅,在竹子焦糊的味道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嗅进鼻腔里顿时引起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   云泊霖将小竹筒紧紧的攥在掌心之中,脸色冷厉如刀。   “火灭了之后,属下在窗下捡到的。随后又找到了二小姐院子里的奴仆,发现他们所有人都被关在柴房之内,三小姐也在其中。”   “云瑶也在柴房里?”   云海点头:“三小姐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说自己是被突然打晕的。有两个家丁说,曾看到二小姐院子里的车夫邢二夜里偷偷将三小姐背进了二小姐的房中。还有人说,二小姐曾在傍晚时分将他们叫到院子里叮嘱严防看守,当时没人在意,现在细想,似乎二小姐早就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云姝此刻在何处?”   “被老夫人接去了,应该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云泊霖点头说知道了,将那个小竹筒又递给了云海,“东西仔细收好,我要你尽快查出这东西出自谁的手,任何细微的线索都不要放过。”   云海称是,立即起身而去。云泊霖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缓缓的起身,也离开了。   ——   “走了吗?”   “走了夫人。”吴嬷嬷站在床榻边上,看着李氏脑袋被白布缠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   李氏的眼泪都将白布浸湿了好几层,她手里端着一枚小巧的铜镜,看着镜面上折射出来的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是爱美之人,如今毁了容,和要了她的命有何区别?   “嬷嬷,你说我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本想验证一下汪泉的话里是真是假,可结果那个小贱人平安无恙,我自己却落得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夫人,现下看来我们的计划都早已被她洞察了。可她却将计就计的躲了出去,留下一栋空房子叫我们烧。害的大公子差点为了救她而埋在火海之中,若非夫人及时将大公子拽出,后果不堪设想。枉大公子对她如此真情实意,却换不来一个将心比心,被她如此利用。”   李氏一听吴嬷嬷的分析,眼底的恨意更深了几分,死死的咬着牙根,看着镜子内的自己眼神变的寒冷恶毒,“这口气我绝对不会咽下去的,我脸上的伤,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夫人,府里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暂时不易再有动作了,不然家宅不宁,传出去影响到老爷的仕途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氏闻言冷笑了一声,“他的仕途与我又有何干系?我伤成了这样,险些死在那里,可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出口。如此绝情无义,我又何必在乎他的仕途如何?实在过不了,大不了一纸休书,我岂会怕?”   “夫人千万不要一时之气,您即便心寒了老爷,可大公子和三小姐总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您宁可为了救大公子赴死,又怎么能看着他们兄妹下半生过的不幸福呢?”   李氏瞬间息了气焰,又陷入了悲痛和绝望之中,“嬷嬷,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我与他过了这半辈子,为了他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瑶儿嫡长女的位置被霸占了却不能有任何怨言,如今他宠妾灭妻,我如何甘心?”   “老奴倒是有一一举两得的妙计。”吴嬷嬷眼珠子一转,附耳在李氏耳边嘀咕了几句。话未说完,房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开,云瑶疾步走进来:“母亲所言何意?什么叫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嫡长女的位置和我有何关系,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李氏和吴嬷嬷对视了一眼,有些事情似乎也没必要在隐瞒她了。      第三十九章   开水冲泡的君山银针茶在盖碗里上下翻滚, 叶芽竖悬于水面, 徐徐下沉, 再升再沉, 三起三落, 似如人生。   清醇甘爽的热气扑了云姝一脸,她将泡好的热茶放到了云泊霖的手边。   “大哥,事情经过就是如此。”云姝将昨夜的事情经过说给了云泊霖听。关于大祭司的那段她以昏迷中不记得为由自动省略了, 暂时不易过多人知道。   云泊霖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小口,“昨夜你将下人聚集到一处, 可是预先料到了什么?”   云姝迟疑着点了点头,“昨晚和你分开后,桃子陪我回了朝花苑, 一迈进院子里我脑海里就出现了朝花苑火光冲天的场景。我当时很害怕,不知这种事何时才会发生,就急忙将人聚在一处让他们都警醒一些。”   “当时天色已晚了,我抱着侥幸的心里没有告诉祖母,以免她担忧。想着今日天一亮就叫人在院子里在多布置一些水缸以防不时之需, 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若非有人将我救出去,只怕我现在已经……”   话至此, 云姝后怕的低下头, 揉了揉额角道:“大哥,你说会不会和我这预知的能力有关?才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此事只有祖母和我,以及王爷知晓。你难不成是怀疑王爷……”   云姝连忙摇头,“其实还有一些人知晓。”   云泊霖眉头一皱, “还有谁?”   “祖母身边的赵嬷嬷。赵嬷嬷之前找过我一次,期望我能用这预知的能力找到他儿子汪泉。汪泉就是去江宁给父亲送信却迟迟未归的那个人,至今都下落不明。汪泉在去江宁之前,赵嬷嬷也曾将这事告诉过他,我不知汪泉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我怕这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若真是这个汪泉所为,我必将他亲手擒来跪在你面前认罪。”云泊霖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是大哥疏忽,让你受惊了。”   “大哥快别这么说,是我给家里带来了麻烦。”   云泊霖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又聊了一会,大多都是安抚她的话。话已问完了,他起身要走。   云姝跟在身后将他送到门口,云泊霖前脚刚迈出去,忽然又转过头来,说道:“昨夜有下人看见是你院里的人将云瑶背过去的,今日云瑶在柴房里醒过来,称自己是被人打晕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果然被问起了,云姝心底早做了打算,此刻闻言顿时做出吃惊的模样,“三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我也不知,还没见到她。”   “怎么会这样?”云姝满面担忧的道:“大哥所说之事我却不知,许是下人看错了?”   云泊霖看了她一眼,“兴许是。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有些惦念母亲和三妹妹,现在要去一趟富河园,大哥同去吗?”   云泊霖刚从富河园出来,母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他,云泊霖摇了摇头,“你去吧,好好宽慰母亲,我还有事。”   “大哥慢走。”   云泊霖前脚刚走,云姝吩咐着桃子去取个披风过来,就见李氏跟前的大丫鬟来院子里通传,说大夫人想见她。   李氏竟然想见她?真是难得了,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虽说是自作自受,但以李氏的秉性,估计这笔账也得算在她的身上。现在叫她过去,八成是想要将她痛骂一顿,恨不得大卸八块了吧?   可巧了,正好她也想去见见李氏,看看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否如她所料。云姝让丫鬟先走,说自己随后就到。   富河园外,周姨娘拎着食盒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大夫人也不说不见,让吴嬷嬷出来和她说了一句稍等片刻,就再也没了动静。   周姨娘的小丫鬟雀儿看了看自家主子凸显的肚子,愤愤不平的低声道:“大夫人太过分了,她不顾姨娘怀着身孕,还吩咐姨娘亲手做了吃食送过来。可真送来了她又不接过去,大冷天的让姨娘在这院外站着,根本就是故意为难。难道她若不发话,姨娘就要在这里站上一天吗?奴婢要不然去找老爷来吧……”   “不许去。”赵姨娘秀眉轻蹙,叹了一声道:“老爷本就偏爱,惹得大夫人不快。如今她受了伤,心情肯定不好,叫我在这里站一站也无妨,又站不死人的。若在叫老爷来护着我,大夫人气坏了身子我可担不起这罪名。”   “姨娘就是心太善了,又不是您让老爷这般偏爱,还不是大房留不住人,怪得了谁呢。”   “雀儿,不许这么口无遮拦,小心被人听到徒惹是非。”话音方落,周姨娘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云姝面色有些苍白,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院里。   “二小姐。”周姨娘略微额首,再抬起头时细细的打量着云姝,神色颇有关切的道:“昨夜那般大的火,本以为二小姐凶多吉少,幸好上天见怜,看着二小姐如今平安无恙我就放心了。”   云姝说多谢周姨娘的惦念,抬眼看着富河园的正门紧闭,门前连个守门的丫鬟都没有,院子里也没见到下人的身影,偌大的富河园被秋风扫了一地的落叶,看起来颇为萧瑟。   云姝问:“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大夫人说叫我稍等……”周姨娘话音未落,旁边的小丫头雀儿补充了一句,“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云姝心下了然,看了一眼食盒,叫了声桃子,桃子立即会意,伸手去接了过来。   “你回去吧,我带进去送给母亲。”   周姨娘有些迟疑,但若继续坚持下去,说不定还要在门外站上多久,她穿的不少,但是出来久了风都吹透了衣衫,现在肚子硬邦邦的紧成了一团,也不知是不是冻到了里面的孩子。   周姨娘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孩子考量,最终听了云姝的话,道了谢就先回去了。   云姝走到门前轻唤了一声母亲,房门立即从里面打开,吴嬷嬷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小姐快请进,大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吴嬷嬷的态度让云姝有些纳罕,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嬷嬷今日对我格外的客气呢?”   “二小姐说的哪里话,老奴是奴才,自然要对您客客气气的。”吴嬷嬷躬身哈腰,“外头冷,二小姐快进来吧。”   云姝往里走,走了没几步瞧见了云瑶的婢女玉茭站在垂帘处。   “三妹妹也在里面?”   “再呢,食盒交给老奴即可。”说着吴嬷嬷从桃子手里接过了食盒,又对云姝说:“厨房人手不够,和二小姐暂借一下桃子使唤可否?”   “小姐……”桃子闻言下意识的往云姝的身后躲了躲,曾在这个屋里留下了许多不好的印象,桃子打心底有点怵这位吴嬷嬷。   云姝也是位护短的,上次的仇还没忘。闻言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玉茭,“那不还有一位吗?桃子上次拜嬷嬷所赐,膝盖和手掌心都落了病根,一时半会做不了活,可帮衬不了你什么忙,嬷嬷还是另想办法吧。”   吴嬷嬷干笑的说了一声是,抬眼冷睨了桃子一眼,转身独自走了。由另一个小丫鬟领着云姝和桃子往里间走。   桃子开心的拉了拉云姝的袖子,边走边道:“小姐,多谢你护着桃子。”   “我的人当然要护着。”   云姝四下里看了看,总觉得富河园里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叮嘱桃子留神警惕一点,吃过亏的桃子心知这话什么意思,立时竖起耳朵,警醒的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绕过一扇彩凤朝飞的屏风,云姝看到了榻上躺着的李氏,和坐在李氏身旁的云瑶。   李氏的脑袋被包扎过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嘴巴在外面,眼神颇为虚弱,歪在榻上神情恹恹的看着她,没了昨晚那咬牙切齿的愤恨。   云瑶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见云姝走过来,三两步上前扯着云姝的衣服,“你怎么才来?母亲为了救你都跳进了火海,伤成了这样,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云姝:“……”   难道不是为了拦着云泊霖别去救她才伤成这样的吗?云瑶这颠倒黑白的本领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狂风暴雨,可这室内惨惨戚戚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当真被一把火烧没了气焰?   云姝狐疑的目光在李氏和云瑶的身上转了两圈,响起自己先前的目的,便上前两步,来到榻前。   “母亲,伤处可还疼着?”云姝坐在床沿边,抓起李氏温热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神思一动,立即通过彼此接触的两只手许多画面源源不断的传入了云姝的脑海中。   她本还带着虚伪的笑意,可那笑意正在一寸寸的消失,等云姝松开了李氏的手时,神情也变的冷冷清清,连虚伪都懒得装下去了。   李氏瞧着她的神色变化,心底犯疑,“宫里太医带来的药,效果自然要比寻常的药见效快。姝儿昨夜到底去了何处?也幸好你不在房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姝抬起清亮的黑眸看着李氏:“是啊,背后纵火之人只怕要悔死了,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伤我一根毫毛,母亲你说那人是不是很蠢?”   李氏眼角猛的一抽,“你可知,是谁想要害你?”   “大哥已经在查了,这会怕是已经抓住了一些证据。母亲你说,若那纵火之人落入大哥的手中,是否能硬气的挺过京卫军指挥同知的拷问手段,而不透露出背后的主谋?”   “……”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好基友的文: 《穿成七零福宝小能手》作者:爱吃甜瓜 沈月一觉醒来已经从现代娇娇女变成了七零年小可怜,看着自己黑糊糊的小胳膊小腿小脚丫外加小癞头的她方了。 我真是太难了! 系统:“嘀…恭喜宿主绑定重生改造系统,任务一:让全家吃上饱饭,奖励生发丸一枚。任务二,改造村里刺头二狗子,奖励美颜膏一瓶。任务三……” 沈月为了改变自身形象和家里的生活质量,从此走上了为系统卖命……嘿嘿,顿顿鱼肉,天天新衣的幸福道路。 后来有人发现,村里最穷冯家捡来的小癞头不仅变得貌美如花好像福娃,他家也咸鱼翻身成了一方首富? 突然有一天,一对奇怪的男女找上冯家门,抱住沈月就不撒手:“心肝宝贝跟我们回家,我们全家都爱你!” 沈月躲在冯家四个哥哥后面,眨着萌萌的大眼睛:“你们谁啊,我不认识你们。”   第四十章      “母亲怎么不说话了?”   李氏看着云姝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眼神, 突然就强烈的不安起来。   “母亲伤了脸不便说话你没看到吗?”云瑶在旁用力拉了云姝一下, 上下打量着云姝的那张脸。   以前便觉得她长的和自己与大哥都不像, 此时越看心底越不是滋味, 这么个不知哪来的野种竟然占了她的嫡女的位置那么多年, 还让她叫她姐姐,越想越觉得气愤!不但得大哥疼惜,祖母的宠爱, 就连父亲都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好,她凭什么?   云姝扫了一眼云瑶紧紧抓着她手腕的那只胳膊, “三妹妹拉的这么用劲儿做什么,我又跑不了,你松手吧。”   “谁怕你跑了?你别打搅母亲休息,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云瑶一手还被红布条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始终不撒开云姝的手腕,将她拽到角落里,问道:“昨夜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会在柴房里醒来?”   “这我如何知道?许是三妹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喜欢柴房里的味道?”   “云姝,你少胡说八道, 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被人从后打昏的。我再醒来就跟着你院里的下人都关在柴房里, 还说不是你做的?”   “三妹妹可真心冤枉我了,昨日我院子着了那么大的火,我都自身难保了,哪有心思去管你在哪里?莫不是老毛病犯了, 夜里梦游自己进了柴房?”   说到这云瑶眼睛都竖起来了,气的直喘粗气。   云姝话头一转,道:“你也真是的,房里留了两个大丫头竟然连你不见了也不知晓,留着还有什么用。今日是你自己走出去的,好歹没走出府,万一明日被采花大盗掳走了都不知道可怎么是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云瑶被气得脸色发青,“我的梦游症早就好了,都许多年没犯过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玉茭远远听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的话,惭愧的埋首在胸前根本不敢看三小姐的脸色。而站在云姝身边不远处的桃子则眨着一双锃亮的大眼睛左看看玉茭,右看看云瑶,偷偷抿着嘴角也低下了头。   这时候吴嬷嬷端了餐盘过来,“夫人、二小姐、三小姐,这是周姨娘特意准备的饭菜,刚才在小厨房里加了热,都趁热吃一口吧。”   云瑶一看到吴嬷嬷,想起正事,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她怎么说,反正再过一会她想开口都难了。   李氏道:“府里的下人都被火政征去朝花苑跟着灭火了,火灭了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忙了一早上连饭都没做,都饿了吧?你们两个吃几口垫垫肚子。”   云瑶哼了一声,往餐桌走,走两步回头见云姝没动地方,又折回来抓着她的手腕往餐桌上拖,“母亲叫你吃饭你没听到啊!”   云姝垂眸看了一眼云瑶落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扯了扯嘴角,“饭菜是周姨娘做给母亲的,三妹妹若饿了就和母亲多吃点吧,吃的饱饱的。”那句饱饱的字音咬的格外重,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在祖母的院里吃过了。”   “胡说,祖母还没睡醒呢,下人就没往祖母的院里摆过饭,你怎么吃的?”   “三妹妹真是人在屋中座,眼观四方路,耳听八方事。连祖母院里的动向你都打探的那么清楚,你想干什么啊?”   云瑶心虚的立即反驳,“什么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就想和你一起吃顿饭怎么那么难吗?还是说你嫌弃我这断了一条手臂的人不配和你坐一桌?”   云姝闻言半掩着嘴角笑道:“瞧这话说的,你就是掉了半个脑袋,你也是我的亲三妹呀。”   “你……”   云瑶气炸了,“你到底吃不吃!”   再不吃她就让玉茭摁着她往嘴里灌!废话这么多!   “早上大哥给我送的玉芙糕,就着君山银针茶吃的,我吃的很饱了。我那还剩点,待会回去我让桃子给你送去,你也可以尝尝,比这寻常饭菜美味多了。”   这话当然是诓骗云瑶的,云泊霖是空手去的她那里。但是云瑶不会分辨,也无从分辨,因为云泊霖对云姝的好府里上上下下人人皆知,是根深蒂固在心底的,根本不会质疑。   云瑶心想大哥也太偏心了,给云姝送玉芙糕,也不说给她带一点。云姝更过分,竟然让她吃剩的!她是狗吗?   云家的狗还有一块完整的肉吃呢!   云瑶此时年纪小,心思还没那么深沉,很多事都容易摆在面上。此刻生了气,一把甩开了云姝的手,沉着脸哼道,“大哥对你可真是好呢,我这个亲妹妹都没见他对我有多好!你到底是用了什么狐媚办法勾了大哥的魂儿,让他对你百依百顺的,甚至为了你都不惜性命的也要闯入火海,你倒是说说呀!”   云姝初听这话也是一愣,挑着眉头问:“三妹妹此言何意,什么叫狐媚办法勾了大哥的魂儿?你是亲妹妹,我就不是吗?有这样用词形容自己兄姐的吗?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母亲你都不管管吗?”   云姝忽然将话头甩向了李氏,李氏正在和吴嬷嬷低语着什么。闻言立即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噢了一声,“别吵了你们,坐下吃点东西,喝一口热汤吧,周姨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连你们祖母都赞不绝口。”   话落李氏看向云瑶,以眼神示意,“瑶儿,你忘记母亲的叮嘱了吗?听话。”   云瑶哼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吴嬷嬷这会已经盛完了两碗肉汤放在了云瑶和云姝的面前,云瑶右臂受了伤,不能动,她已经练了许久的左手,这会正拿着勺子在汤里面搅弄,就是不喝,时不时的用眼睛瞟云姝一眼。   云姝站在桌边没有落座,看着肉汤的表面瞟着一层油汁,和几片香菜叶,味道和颜色倒是蛮有食欲的。她端起来嗅了嗅,全屋子里的人立刻都调转视线明里暗里的盯着她。   云姝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些窥探的目光来自谁。   云姝端着汤碗忽然转身,舀起了一勺汤汁吹了吹,来到了榻前坐在李氏的身边,微笑的说:“母亲,您受了伤不便抬手,女儿喂您喝汤吧。”   说话间已将汤勺送到了李氏的嘴边,李氏条件反射的抿紧了嘴挥手打开了云姝的手,汤汁洒在了被褥上,勺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撞在了桌角,摔成了两段。   云姝看向李氏,“这汤里又没毒,母亲做什么这么激动?”   李氏一听这话,眼底都是惊异不定,“你果然早就知道了,还在这装!”   “吴嬷嬷!”李氏突然提着嗓子喊了一声。   吴嬷嬷立即会意,朝门口的玉茭使了个眼神。玉茭一惊,有些慌乱的看了云姝一眼,咬咬牙,扭身跑出去守在门口。吴嬷嬷喊完了玉茭之后紧跟着去抓桃子,桃子被这变故惊的心底咯噔一下,但反应极快,撒腿就跑。   “小蹄子,你给我站住!”吴嬷嬷提着布裙咬牙切齿的在后面追。   桃子绕着八仙桌哇哇大叫:“救命啊……”   云瑶气的直跺脚,指着吴嬷嬷骂她太笨,连个丫鬟都追不上。说着也张开一只手,捉小鸡子似的上前去围堵桃子。那边吵吵嚷嚷,坐在床边的云姝和卧在床上的李氏却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   “是母亲喜欢装模作样,女儿只是陪您做戏而已。”云姝端着汤碗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都变的清白了,她低声的质问,“十余年来,没有生恩还有养恩,你当真狠心绝情到这般地步,一而再而三的置我于死地?非要不死不休吗?母亲!”   “别叫我母亲!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根本没当过你是我的女儿!”   李氏激动起来咬牙切齿的指着云姝骂,云姝既说出了没有生恩那句话,就表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连饭菜里有毒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难道她能洞悉人心?如此一来,那自己在她面前岂不是毫无秘密了?李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汤碗,生怕云姝窥测到她此刻心底的害怕——若那汤灌进了她嘴里,届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母亲怕什么?”云姝扯着嘴角凉凉一笑,往前凑了凑,“怕我将这汤给你灌进嘴里吗?”   “你滚开!”李氏下意识的往床榻里面缩,强忍着肩膀上和脸颊上的灼痛,心底暗骂吴嬷嬷蠢死了,把受伤的她晾在这里,若有个万一……   李氏的突然看着云姝的身后喊道:“该你动手了!”   云姝眼角余光一扫,侧身一避,挥手将汤碗朝身后来人泼洒了过去。   “瑶儿小心!”   “啊——”   在李氏大声惊呼中,云瑶丢了手里当做武器去拍云姝脑袋的餐盘,吓得捂着脸惨叫。汤汁泼到了脸上倒是不疼不痒,只是凉凉的触感。   但那汤里有毒啊!   万一流进眼睛嘴巴里……思及此,云瑶急忙又闭住了嘴巴,慌乱的呜呜叫着,捂着脸寻着记忆中的方向去找玉茭给她端水洗脸。   云姝将空掉的汤碗重重扔回李氏的怀里,紧跟着就听桃子大喊了一声:“小姐小心!”   云姝倏地回头,就见一个方脸精瘦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一把用力的扼住了她的脖子。同时后退了数步,另一只手探到了餐桌上,端起了云瑶未动过的那一碗毒汤,递给了李氏。   “汪泉,好样的!”   李氏兴奋的夸赞,身上的伤处仿佛都没那么疼了,立即撑着身子下了床榻,接过了汪泉手里的汤碗。   屋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虽然院子里的家丁都被指派出了,剩下的都是她的心腹。但难免有人从富河园外路过听到里面的声响,生怕夜长梦多,李氏立即掐着云姝的下巴,就将毒汤往她嘴里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好!有兴趣的收藏一下预收文。 预收文:《反派每天都想让我死》 呆萌小锦鲤vs凶恶食人鱼 文案: 姜渔儿本是修仙界一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因怀璧其罪,被大魔头秦长生四处追杀围堵。 一次重伤之后,姜渔儿再醒来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海建村一户普通的渔家之女。她曾拼死守护的至宝“灵犀”也融入她的血脉之中,致使她变的精通水性,力大无穷。 某次出海,在江涛海浪之间救起一溺水的美貌少年。 姜渔儿善(jian)心(se)大(qi)发(yi),将其扛回家养了起来。 自那以后,美少年给她添衣送饭,嘘寒问暖,姜渔儿心底甚慰,越陷越深。 直到她吃了一条泡过剧毒的八爪鱼,才发现自己养的根本不是一条锦鲤,是特么的食人鱼。   第四十一章   猝不及防的变故致使云姝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温凉的液体就顺喉而下。   云姝当即脸色剧变, 上身用力靠向汪泉, 同时抬起一脚踢开了李氏, 剧烈的挣扎时左手乘机拔下发簪攥在手中, 用力向后刺入汪泉的肋下。   汪泉到底是没有武技傍身的人,全凭着男子粗蛮的力气制服了云姝。云姝此时虽然瘦小娇弱,但却是学过几个凌厉的招式, 而且还杀过人!面对凶恶的魔徒她可能毫无招架,但面对汪泉云姝还是颇具胜算的!   被发簪狠狠的刺入肋下, 剧痛使汪泉痛叫出声,同时手上松了劲道,云姝趁机逃了出来。   她第一时间弯腰去扣喉咙, 企图将吞入肚子里的几口汤都吐出来,可抠了半天除了干呕,云姝什么都没吐出来。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灰白,愤怒的看着李氏。   李氏被云姝踹倒了以后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捧着痛的几乎麻木的脸阴狠狠的笑着:“没用的,你喝下去的汤里可是掺了见血封喉,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 你就会心肺麻痹,血液凝固,窒息而亡。”   云姝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心口, 此时她除了身体有些燥热之外,并无其他症状。   扫了一眼疼的直在地上打滚,试图从身体里拔出簪子的汪泉,云姝撑着膝头站直了腰,寻了一个背靠之处站稳。   “真是打的好算盘,我若被毒死了,周姨娘即便怀了孩子也断然不会有好下场。轻则生产之后关进某个角落的院子里孤独终老,重责就会被赶出云家。祖母发话,父亲即便不舍也不敢求情,一下子清理了两个眼中钉,真是一举两得呢。”   “你小小年纪,大人之间的事还看的挺透彻的?”   李氏原本还颇为意外她将自己的心思分析的这么彻底,转念一想她很可能会洞悉旁人的内心,也不知道是如何学来的这等妖术,李氏冷哼了一声,“你看的清楚又能如何,将死之人,莫要徒劳挣扎了!”   “将死之人……”   云姝垂下头,低低的笑了一声。   “小姐!”   桃子听了李氏的话也顾不得跑了,扑倒了云姝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哭道:“小姐你怎么样?小姐你不要死啊!”   “大夫人,你为何要这般狠毒的害我家小姐,即便她不是你亲生的,可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你个下贱的奴婢,你懂什么,给我闭嘴!”   李氏厉声呵止哭啼的桃子,又转眼看向云姝,“你觉得我狠毒是不是?我若不用些手段,在这个家里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处吗?”   “你爹宠妾灭妻,让我日日独守空房,颜面扫地;你祖母偏心过重,瑶儿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罚她面壁思过。轮到你惹事犯错她就一味地袒护,到底凭什么?”   “就连我自己生的儿子都偏着你,宁可为你跳进了火海也不肯听我一句劝!最后怎么样了?你看看我这张脸,都是因为你!最可恨的是我伤成了这样,你爹都没来看望我一眼,哪怕问我一句疼不疼都行,可他视若无睹!”   “我嫁入你们云家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孝敬婆母,治理上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既已落得这般下场,又凭什么让你们好过?”   李氏这逻辑云姝果然没估算错,到头来这身的伤果真就算到了她的身上。   云姝冷淡的道:“我那朝花苑里上上下下十几条人命,你全然不放在眼里。毁了容,伤了身也是上苍对你恶毒的惩罚,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只要除掉了你和周姨娘那个小贱人,你爹和你祖母必然都要为彼此在乎的人伤心欲绝的。若能气死了老的就更好了,从此以后在无人能压迫我了!往后,云府终归是要我的儿子子元当家做主的,我和瑶儿在这个家就能彻底翻身了。为此牺牲十几条下贱的命又能如何?何况他们是死于天灾大火,又非我挥刀断命,与我何干?”   “你平日装的贤孝,背地里却恨不得我祖母去死?你只看到了祖母偏着我,父亲大哥都向着我,却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做吗?”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短命鬼的娘!”   “你错了!是因为你的冷漠无视,因为你对云瑶的极度偏心使我备受冷待。若非祖母疼惜父兄的照拂,我在这个家又如何立足?是你自己造的因,结的果,你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李氏不说话了,只是恨恨的瞪着云姝。   吴嬷嬷在旁扶着李氏,低声道:“夫人,和她费那么多的话做什么,小心气坏了身子。老奴给您斟一杯茶,喝完了茶,好好处理后事,以后就安详无忧了!”   李氏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了吴嬷嬷的手,“嬷嬷,瑶儿如何了?”   “三小姐无碍的,只是被吓坏了。而且接下来的场面不易让她直接的参与,老奴让她到院子里歇着了,也好看着点人。”   李氏又扫了一眼地上嘴巴紧紧闭着,脸色憋的紫黑都不再痛叫一声的汪泉,“别躺那装死了,自己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出去避避风头!事后等我联系,切记,千万不可以在上京城任何一家医馆救治,若你不幸落在子元的手中,怎么做你清楚吗?”   汪泉猛的抬起头看着李氏,额角的青筋几乎快蹦爆了,“我爹娘……”   “这你放心,答应的事我自会做到。”   汪泉又低下了头,强撑着翻身跪了起来,一手摁着被簪子插着的地方,另一只手用袖子将地上的一小滩血迹擦抹的干净,然后跌跌撞撞的朝后屋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早已过了大半,云姝身上的燥热一点点的褪去了,并未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出现。心底泛着疑惑,莫不是李氏在吓唬她,根本没有下毒?却又觉得不可能,都做得出放火那么绝的事情,下毒又怎么不可能呢?   吴嬷嬷扶着李氏坐在了桌边,倒了一杯茶给她,随后转身朝云姝和桃子走了过来。   桃子紧紧的抱着云姝的胳膊,她心里清楚,目睹了这样的一幕,自己这条小命大夫人根本不会放过的。   桃子咬着后槽牙挡在了云姝的身边,一脸强装的凶相,“你若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毫毛,老夫人都能生剥了你信不信!”   吴嬷嬷嘿嘿一笑,“我不动她,不出片刻她也该毒发身亡的。老太太要算账也该去找周姨娘,干老奴啥事?你这小蹄子还挺忠心的,那不如就去下面继续伺候你家小姐把,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   说着伸手就要来抓桃子,桃子仿佛被毒蛇咬了一下似的,立即狂甩胳膊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云姝抬手又朝吴嬷嬷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将桃子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快速低语了几声,桃子一愣,紧紧的盯着云姝,“小姐……”   云姝偏头命令,“听话,照做!”   吴嬷嬷万万没料到云姝喝了一杯毒汤还能有力气打她,捂着半边脸愣了一瞬,紧跟着撸胳膊挽袖子,气咻咻的又冲了上来。   云姝一把抓着吴嬷嬷的胳膊,张嘴就咬了上去!吴嬷嬷嗷的一声惨叫,桃子趁机扭身就朝外跑了出去。   李氏一见坏了,急声道:“吴嬷嬷,抓着她,别让她跑了!”   吴嬷嬷想要去追,可云姝死不松口,血都顺着她的嘴流了一下巴了。吴嬷嬷都快疼昏过去了,伸手就想去打云姝的脸,又听李氏急声叫:“别打她,身上留了伤就圆不上了!”   吴嬷嬷心里苦啊,大夫人既让她去追人,又不让她打人,怎么能脱身,吴嬷嬷只能恨恨的收了手。   此时桃子已经撞开了门跑了,可惜她防备不足,被趴在门缝听里面动静的云瑶逮了个正着,玉茭端着石头朝着桃子的脑袋砸了下去,桃子顿时身子一软就摔在了地上,没了知觉。   “赶紧把人拖进去!”云瑶命令玉茭。   玉茭丢了染血的石头,吓的都要哭了,双手颤抖无助的看着云瑶,“小,小姐,我杀人了啊……”   “杀了就杀了!再不拖进去被人发现,被杀的就是你!”   玉茭一听,强忍着心底的颤抖,将桃子又拖回了屋里。云瑶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也闪身进了屋,仔细的关了门。   “吴嬷嬷,你怎么这么笨!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不是我在门口,她跑掉了,今天我们都完了!”云瑶一进去就责备吴嬷嬷,紧跟着见云姝满嘴的血抬起了头,眼神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要吃人似的。   云瑶心底一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云姝看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桃子,她咬紧了牙关,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就松了吴嬷嬷的胳膊,跌坐在地,仰面倒了下去。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面面相觑,又等了一会也不见她有动静。   李氏蹙眉道:“是毒发了吗?”   云瑶凑到李氏跟前,紧张的拉着李氏的手道:“吴嬷嬷,你去看看死了没有。”   吴嬷嬷看着云瑶嘴巴上的血,心底一阵后怕,生怕她又突然睁开眼再给自己来那么一口。颤颤巍巍的上前去探云姝的鼻息,几乎刚挨上就飞快的扯了回来,“夫人,三小姐,没气了。”   李氏松了一口气。云瑶还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喃喃道:“真死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这还容易?”李氏瞥了一眼云瑶,“汪泉被她扎伤,吴嬷嬷也被咬了,这个死丫头临死了也不消停。”   “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那丫鬟死了吗?”   云瑶嗯了一声,其实她并不太确定,可桃子一脸的血,甚是骇人,就算还有气,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小蹄子脑袋上有伤,被问起来就说发现她家小姐中毒了,跑出去找大夫不小心摔破了脑袋,死了。”李氏指着门口道:“玉茭,你把门口的血清理干净了,尸体拖到门口做出摔死在石头上的样子,做的仔细点,别留破绽。”   玉茭脑袋埋在胸口,耸着肩,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桃子,颤声应了是。      第四十二章   一片狼藉的正屋被手脚勤快的吴嬷嬷和玉茭很快就清理完毕。   云姝被扶上了餐桌, 左胳膊被摆在了桌上, 脑袋枕着手臂, 侧着的脸能清晰的看到她满嘴的血, 若非当事人知道怎么回事, 旁人看了只会当那血是她自己呕的,更显惨烈非常。   吴嬷嬷还特意给她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整理了被汤汁迸溅到的前襟几处位置。再三检查无纰漏之后, 李氏安排了三拨人出去。   一拨人去捉周姨娘,另外两拨人去请柏氏和云凯旋。   先回来的那人朝李氏禀告, 说老爷被传召进了宫,不在府内。李氏一听颇有些遗憾,没能让云凯旋亲眼看见他宠爱的妾室召罪的一幕, 但同时他不在,许多事做起来也会更顺畅一些。   “娘,祖母她们朝这边来了!”门口望风的云瑶突然跑了进来,急声催促让李氏去床上躺着。   李氏被扶着躺在了榻上,有些忐忑的看着云瑶, “一会你少说话,千万别露馅了知道吗?你那个祖母猴精着呢, 一定要小心!”   “娘你放心, 什么话该说不该说我拎得清。”云瑶虽说年纪小,可近来经历的事也不少,再加上今日李氏告知的一些陈年往事,云瑶看透了自己在柏氏的心里根本一文不值。   柏氏越是宠着云姝, 她就越是怨恨恼愤。现在云瑶非常想看看柏氏在得知云姝被毒死了之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想当初她断了一臂,柏氏只在海棠苑坐了坐就走了,没几天就将她关了禁闭。身心受到巨创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还被罚了,云瑶的心底若不揣着恨,今日也不会赞同母亲冒这翻惊险。   她这断臂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复原,若不能,残了一臂将来哪个好人家会要她?只怕到时候什么好的事又都要紧着云姝来,她自己就只有捡漏的份。说到底她这断臂的根源也是云姝引起的,害她至此,又强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嫡女之位,云瑶打心底里恨上了云姝。   柏氏被明月和付嬷嬷搀扶着,前脚刚迈进了富河园,周姨娘后脚就被人押着跟进了院里。   丫鬟雀儿跟在周姨娘的身边推搡着那些手脚粗鲁的下人,“你们轻点,我们姨娘可是怀着孕,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负担的起码?这都到富河园了,人又没插着翅膀,飞不了,你们松开手!”   那些人都是富河园里跟着李氏许多年的老人,更多都是她从娘家随嫁带过来的知根知底的心腹。大夫人被这个小姨娘压在头上许久,大家都是同仇敌忾,好不容易趁这机会能收拾收拾她,谁肯放过?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把推开了雀儿,“边上叫喳去,你们周姨娘下毒坑害大夫人不成,毒死了二小姐,等一会皮鞭板子挨到身上,有你们叫喳的时候!”   那胖妇人话音一落,走在前头的柏氏脚下一个踉跄,猛的回头看向她们。周姨娘一脸的震惊,不敢置信。反倒是雀儿叱声反驳,“胡说八道!我们家姨娘本本分分的,怎么会下毒?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老夫人……”明月忧心的看着柏氏。   来通报的人只说了云姝出事了,却没人说她是被毒死了。这一天一宿没到头,就大起大落的经历了两波,柏氏这会儿心里到没那么的脆弱了,更多的是不相信,毕竟云姝给过她太多次的险象环生,这一次她也同样抱了希望。   柏氏回过头,“走,去看看。”   临了主屋不远,就见院门口的地上躺着个人,枕着石头,背对着众人。柏氏皱了皱眉,没管,径自朝主屋走去。   李氏半卧在床榻边上,一见老太太进了屋,立即支起了上半身,带着哭腔的喊道:“母亲,都是我不好,周姨娘送来的饭菜本该是我吃下去的,可我怕两个孩子饿着就让她们先吃了。哪曾想姝儿她……”   柏氏扫了一眼李氏,和静静站在她身边的云瑶。视线越过屏风,瞧见了桌上趴着的云姝,柏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快步的走上前去。   猛的一眼看到云姝惨白的脸上满嘴的血,柏氏真的吓了一跳。可下一瞬就见云姝眼睫一掀,飞快的朝她挤了挤眼睛,又闭上了。   这个角度只有柏氏和柏氏身后的明月和付嬷嬷看得见,三个人都是一愣。   云瑶瞧见老太太那呆愣住的神情,只觉得心底分外的畅快,不自觉的就扬起了嘴角,紧接着袖摆被人狠狠拽了一下。   云瑶转头看过去,李氏厉着眼睛瞪着她。云瑶撇了撇嘴,脑袋埋低了一些,暗自幸灾乐祸。   明月到底是不如付嬷嬷沉稳老练,惊愕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眼前这一幕代表了什么,她心底蹦蹦跳的看了一眼李氏,惊觉府里要有大事要发生了。   柏氏强压下心底升腾的怒火,做出悲哀的神情,伸手摸了摸云姝的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目光再次看向李氏,“你说,是周姨娘下毒要害你,结果饭菜被云姝误吃了?”   李氏悲痛的点点头。柏氏嗤笑了一声,“姝丫头竟然会在你这里用饭?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氏:“……”   “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周姨娘被几个婆子扭送进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柏氏的那句话,再看到桌上趴着的云姝,心底惊惶万分,焦急的解释道:“之前大夫人院里的嬷嬷去我那通传,说夫人昨夜受了伤,至今厨房也没备好饭菜,还饿着肚子,就叫我做一些送过去。”   “饭菜确实是我亲手做的,亲手送来的,但我怎么可能做出往饭菜里下毒这么明显愚蠢,轻而易举就能查到我的头上的事情呢?且不说我对大夫人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处。即便真的有什么不轨的心,也该做的更隐秘一些,这明显就是栽赃陷害,求老夫人明察还我清白!”   “闭嘴吧,你个贱妇!”李氏火了,指着周姨娘的鼻子怒喝,“你对我毕恭毕敬?说出来大概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仗着老爷对你的宠爱你明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说不上怎么嗤笑编排我,休要说你没做过,就连身边的婢女都敢梗着脖子和我说话,若是没你的教唆她敢吗?”   周姨娘扭头看向雀儿,雀儿心虚的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不就是看我伤了脸,本就不得老爷的眼,如今又毁了容,想着落井下石干脆将我毒死算了,你好取而代之吗?”   李氏冷笑了一声,“周氏,你胆子可真不小,弑杀主母的大罪你都做得出来。难道你天真的以为我死了,以你一个贱妾就能登上主母之位?你生出来的儿子就能和我的子元相提并论吗?贱妾,与贱妾之子,也妄想博个出头?真难为你的这些谋划,可惜了如今都败露了!”   周姨娘被指控的慌了神,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敢,说她没有!   李氏声音尖利,指控不断,将这些年憋在心底的怨愤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说到最后估计连她自己都信了这毒确实是周姨娘下来谋害她,却被云姝误食。   李氏光着脚下了床榻,跪在柏氏的身边,她头上缠裹着的白布里渗出了大片的鲜红,声泪俱下的抓着云姝垂在身侧的一条胳膊哭道:“这孩子命苦,自小就没了亲娘,在我膝下平平安安长到至今,可今日竟被周氏所害。若三姑娘泉下得知,必要怨我们家上下没能照看好她。母亲啊,我有罪……”   “住口!”   柏氏突然厉喝一声,打断了李氏的哭腔。飞快的朝云姝脸上看了一眼,她平静的枕在胳膊上不为所动。柏氏不清楚云姝已知了自己的身世,只怪李氏大嘴巴竟将这事给当众吐露出来。   李氏却也有自己的谋划,她若不当众说出来,云姝即便是死了也要占着她瑶儿的嫡女之位,她怎么能让?   李氏抽噎的看着老太太,刚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闯进来一道倾长的身影,看了眼这一屋子的人,视线最后落在了云姝的身上,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悲痛还是自责。   “子元……”   李氏一看到云泊霖顿时有些心慌,想到云姝先前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些证据,脑海中又浮起受伤的汪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的逃出去……万一真的落在了子元的手中……   思及此,视线自然下落恰巧就看到了云泊霖的手中握着一根染血的发簪……李氏脸色一变!蓦地抬起头看向云泊霖。   云泊霖也在看着她,满眼的悲哀愤恨。   李氏慌乱中带着祈求的朝云泊霖伸出了手,“子元啊,你妹妹是被周氏下毒害死的,你一定会为她报仇的对吗?”   云泊霖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手中的发簪是云姝去年生辰的时候,他亲自挑选送给她的。   现在那发簪上染了血,攥在他的掌心里仿若烧红的铁,烫的他几乎拿不稳。他一步步的走上前,脚下仿若重似千金一般,悲哀的目光从李氏的身上移到云姝的脸上。   “这就是你一直不喜欢她的原因吗?”这就是你阻止我去救她的原因吗?这会是你杀了她的原因吗?   母亲……   第四十三章      李氏不喜欢云姝, 在云府上下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因有柏氏这块老寿山压着, 下人也没几个真的敢欺负到云姝的头上来。关于云姝的身世, 知道这个秘密还留在府中的人要不是被信得着的, 就是嘴巴牢靠的, 所以从来没有人摆到明面上来讨论这件事情。   此时云泊霖提起了这个话题,显然非常不合时宜。   李氏还沉浸在如何对云泊霖的解释之中,她这个儿子秉性正直刚毅, 对云姝又是格外的疼爱在乎。倘若汪泉没能信守承诺,将她指使的事都抖搂了出去, 那么李氏相信云泊霖可能会一辈子都难以原谅她的。   李氏内心正在疯狂的措辞,忽然就见柏氏冷哼了一声,命令抓着周姨娘的两个人道:“把她放开。下人都出去, 明月,付嬷嬷,你们也出去,在院外候着。”   “是!”明月与付嬷嬷齐声应了。   那抓着周姨娘的二人先看了一眼李氏的脸色,才松开了手, 后退了两步。与其余的一众下人退到了门外,轻轻合上门。   众人知晓老太太这是要关起门来清理门户了, 没人敢出声多言。   此刻主屋内只剩下老太太和李氏, 周姨娘、云姝、云瑶以及云泊霖六人。   柏氏发话道:“周氏,你过来。”   周姨娘急忙上前了几步,两手托着挺出一个尖儿的肚子,站在了老夫人的身边, 难免就会看到云姝的模样。   瞧着她嘴上都是血的趴在那里,明明半个时辰前两个人才在这院外见过,那时候还是个鲜活的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回想这段时间与云姝的接触,周姨娘心里万般不好受,像是压了一块沉淀的的石头似的。怀了身孕的人情绪波动的厉害,她一难受就想哭,当即嘴一撇,没忍住。却又怕哭声惊恼了老夫人,急忙抽了手绢摁在嘴上,肩膀抖动的厉害。   柏氏盯着周姨娘看了片刻,确定了她那动作是真的伤心落泪,而非看见“尸首”恶心的欲呕。柏氏略略满意,开口问道:“别只顾着哭,你来看看,这桌上的饭菜可是你亲手做的那份?”   周姨娘擦了擦泪珠子,瞧了一眼,点点头,“回老夫人的话,是妾身做的。”   柏氏又看向了李氏,“你说毒是她下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李氏回道:“是不是周姨娘下的毒,母亲只需派人搜一搜她的院子,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周姨娘一听这话不对,“万一是别人故意陷害我,提前放置了毒药呢?”   “周姨娘这话是在说我故意陷害你的吗?请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昨夜那样大的火,我这一身的伤你也瞧见了,自个儿都身心疲惫,无力自顾之际,还有心情去陷害你吗?”   李氏眼神愣愣的睨着周姨娘,“更何况,今日这餐是云姝与云瑶一同用的,赔上我两个孩子的命去陷害你?周姨娘也未免太过血口喷人,孩子是我的命根子,岂容你这般诬陷?”   周姨娘笨口拙舌,说不过李氏,急的直掉眼泪。无助的眼神看向老太太,有心祈求柏氏莫要听这些诬陷,可瞧着老太太黑沉着一张脸又不太敢开口。   李氏又道:“母亲明察,周氏院里的人可都是老爷亲自安排的,就连我屋里的嬷嬷从那院外经过都会有人立即去给老爷通传报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防着,我又能做什么?母亲只需要派人去她的院里搜搜看就知道是不是冤枉的了。”   周姨娘委屈万分的抹着眼泪,“若搜不到,大夫人该当如何?”   李氏讥讽反问,“若搜到了,你就会承认是你下的毒吗?”   柏氏听着那二人的争辩,淡淡的看了一眼云泊霖,“子元,你怎么看?”   云泊霖的目光原本落在云姝的身上,闻言回望向柏氏,不发一言,却先双膝跪了下去,朝柏氏叩首,声音里是惭愧万分的愧疚之情。   “祖母,母债子偿,望您……和姝儿,原谅她一时糊涂,给她留一条生路。”   俯卧在桌面上的云姝睫毛颤了颤,柏氏也挑了一下眉头。   云泊霖此举顿时惊了所有人,云瑶忍不住的上前几步,瞪圆了眼睛,“大哥,你在说什么?”   李氏也当即变了脸色,去拉扯云泊霖,“子元,你在说什么胡话!”   “母亲。”   云泊霖跪在地上不为所动,他昂起头看向李氏,声音哽咽的反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了哪些事,当真以为不会有败露的一天吗?”   李氏惊呆了,本以为云泊霖要揭她的短,正想痛骂他这个不孝子,却见柏氏拍了拍云姝的肩膀,冷哼一声,“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糊涂的人,怎么能生出子元这般正直通透的孩子。有你这样的人做母亲,我都替子元丢脸。”   云姝见事已至此,也装不下去了,干脆抹了一把下巴上腥腻干枯的血迹坐了起来,回头望着李氏和云瑶。   视线又落到了云泊霖的身上,他侧对着她,低着头,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棱角分明的脸颊映出了哀伤悲痛之色。重生归来,云姝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可面对李氏的步步紧逼,她也是毫无办法。   云姝突然坐直了身子,李氏和云瑶脸上的神情明显受到了大惊吓。云瑶指着云姝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惊叫道:“怎么活了?不可能的,你明明被灌了毒……”   “瑶儿!”李氏急声厉喝。   云瑶倏地住了口,可是即便她不说全了这段话,其他人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柏氏冷眼瞧着云瑶,“果然,这里也少不了你。”   云瑶慌了神,心知这事没法善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残害血亲手足,还妄想嫁祸她人,你们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看不出你们的心机谋算吗?”   柏氏动了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云家竟然会出你们这样歹毒的母女,若传出去,云长和子元都不用去做官了,收拾收拾回老家去耕地算了!”   云瑶被吼的全身一抖,顿时吓得眼泪齐飞去看母亲。突然胳膊被用力一拽,云瑶跌跪在李氏的身边,抽抽噎噎间听到李氏认罪了。   “母亲,瑶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您惩罚我吧……”   瞧见那死了的人又坐了起来,李氏心底拔凉拔凉,知道一切都完了。   就算她不召罪,很快那些罪证也会被甩在她的脸上。柏氏既然关了门处理,显然是不想事情闹大,李氏现在也打着这个主意,她必须要保住云瑶才行。   这事坏就坏在云姝没死,否则在明显的罪证她都能抵赖不认,可这当事人还好好的活着……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她亲手灌下去的毒汤,怎么还能活着?且没事人一样。   难道吴嬷嬷骗了她,根本就没在汤里下毒?   不可能的,吴嬷嬷跟了她几十年,绝对不会骗她的。   李氏想不明白,本来筹划好的一切,怎么突然间就毁了,而且还毁的这么彻底。   ——   事后,云泊霖对残剩的毒汤做了检查,银针放进去瞬间就黑的发亮了,从他的手上跌落进了碗底。   汪泉从昏死之中复苏时,发现自己手脚都毫无力气,正躺在一辆行驶之中的破旧马车内,身边坐着他那双哭红了眼睛的老父母。   汪泉没忍住,眼泪溢出了眼眶,咬住的嘴唇也被哭声冲破了,他悔不当初。   在云泊霖拿着被他遗弃在朝花苑的毒烟筒找到他时,汪泉本以为自己足够硬气的,可以抗死不说。   可当云泊霖看到他肋下插着的那根发簪时,突然就发狂了。一掌拍在他的伤处,当时就将发簪没顶而入,又生生的拔出,疼的汪泉七窍生烟,却又偏偏还有意识,最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将李氏指使她所做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接下来的两日,外界传出云家的大夫人因为在那场大火里受了伤,伤了根本,被送去乡下的庄子里修养去了。云家的三女云瑶因不舍母亲,也跟着去照料,孝心传遍上京城。   云家后院着火的事一夜之间上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惊动了宫里的皇帝,连郁南王都亲自带着御医奉命去云府上探望,李氏受伤也早已传扬开。   所以此刻送她去乡下“休养”正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一桩腌臜的府门丑秘被有意的宣扬熏染过后,反倒成了孝心可见的佳话。   云府重孝的名声上又添了一笔浓墨,却没人知道,前往乡下庄子的那辆马车里,李氏与云瑶母女俩是被堵了嘴,捆着绳索强行送走的。   正如没人知晓十四年前,云府的三姑娘云玲珑并非死于为伤寒,而是珠胎暗结,难产而死。   玲珑是个活泼开朗,大胆又奔放的姑娘,她曾疯狂的喜欢过一个人,甚至还干出过强行绑人拜堂成亲的荒唐之举。   她有违大家闺秀的行径,违背父母兄长的意愿,口出狂言,所行荒诞,被云家上下看做是伤风败俗的异类,是不耻提及的污秽。她在外行走也从来不打着云姓的旗号,只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放弃了亲人朋友,抛开了与过去有关的一切,付出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   那个男人根本不爱她。   除了草草成亲的那一夜留下了一个子嗣,玲珑再也没有从那个人的身上得到过任何一样东西。   “若传扬出去,世人眼里她是未婚先孕,有辱云家的门楣,所以你外公才决定将她藏起来,直到肚子大了起来。岂料竟会难缠……最终她含怨而去,弥留之际还哭喊着来世再也不要遇见那个人,可想她心寒到什么地步。”   柏氏手中攥着那串玲珑留下的唯一物件——花青翡翠手串。回忆起十四年前的种种,仍难做到平心静气。   云姝平静的听完了关于她母亲的一生,仍旧没有得到有关亲生父亲的一丝一毫的线索。   祖母对那个人恨极了,只字都不愿意多提。她也并非多么想要知道那样一个狠心绝情的人长的是何模样,只是好奇,到底有何魅力让她母亲如此疯狂。   正说话间,明月撩起垂帘进来,快步上前行,“老夫人,二小姐,富河园里的那个吴嬷嬷刚被人发现死在了茅厕外。奴婢去看了,脸色黑的发紫,瞪圆了眼睛,瞧着不像好死。”   柏氏挑眉:“怎么不像好死?”   “下人都在传,说她是中毒了。”明月话音方落,忽一旁的云姝追问,“她身上可有伤处?”   “除了手臂处有一个齿痕印已经溃烂发黑,到没有别的伤处。”   云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没说话。      第四十四章   “小姐, 您看什么呢?”   夜深了, 桃子端着温热的水来服侍云姝洗脸时候, 瞧见她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 手里还拿着一根草棍正在拨弄着什么。   桃子走上前一看, 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在一个浅显的小碟子里,躺了一只八腿朝天,肚子上还有个人脸模样的死蜘蛛。   云姝正在用草根把蜘蛛的尸体翻来覆去的拨弄。   小姐不是最害怕这些小虫子的吗?桃子惊讶的看着云姝, 忽然又注意到云姝手指上破了一道口子,血已经在伤口处凝成了结痂, 桃子顿时被转移了注意。   “怎么这么不小心,千万别是被住蜘蛛咬了,那东西有毒的!”说着抓了云姝的手来要给她清理。   云姝却飞快的抽回了手, 缩进了袖子里。   “小姐?”   “不小心破了,不碍事。”云姝起身朝水盆处走,低声吩咐,“桃子,你明儿一早你出去给我办点事。”   桃子应了一声, 服侍着云姝洗漱就寝。   隔日一早,天气很冷, 天空有些暗沉, 瞧着也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的征兆。   桃子披着云姝命人给她新做的艳蓝色的厚厚夹棉袄子,从后府门出去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厨房打杂的雪姨。   雪姨和桃子沾了点亲故,桃子当年年纪小,能进云府也是靠了她这层关系管事的才把她买了。   雪姨这人有些势利眼, 从前她做了好些年的粗使丫头,没什么出息,雪姨没把她盼出个头来就懒得在搭理她了。如今她成了贴身大丫头,是二小姐身边的红人,在这之后偌大的府邸内就总能偶然碰见她。   雪姨这会话也多了起来,见了桃子拉着她就絮叨了起来。   “桃子,你头上的伤好点了吗?听说小姐给你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能有多好啊,是不是敷上就不疼了?”   “二小姐对你可真好,还专门给你请医师来看伤呐。不像我们后厨的,上次我被临时喊去切墩,差点剁掉了半截手指头,也只能自己去医馆草草包扎一下,那疼的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回来还得接着干活,否则那黑心管事的就克扣你工钱。咱们这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多少钱呢,不像你在二小姐身边,除了月钱还有一些打赏,平日给小姐们办事还能多捞一点是不是?”   桃子闻言斜了雪姨一眼。   雪姨没看出眼色,还在那东扯西扯,“当初你来这府上我就觉得你准有出息,瞧瞧如今,不干粗活之后这手都细粉水嫩了不少。”说着还动手来摸了摸桃子的手背,顿时惊呼了一声,“哟,瞧这嫩的,都快掐出水来了。”   桃子无语的抽回了手,插进了袖子里。到底是看在当初因她才进府邸的恩情上没有驳了面子,好脾气的微微屈身福礼,“雪姨,我身上还有二小姐吩咐的差事呢,等得了空我们在坐一块闲聊。”   “唉?这就走了啊?那有空常去雪姨那坐坐,可别有了出息就忘了雪姨……”   桃子笑了笑,“知道了。”   她逃也似的迈出了门槛,疾步朝主街走去。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雪姨还趴在门口和她摆手呢。桃子转过脸,叹了一声继续走。   说到头上的伤却是不怎么疼了。玉茭胆子小,根本不敢下死手,砸一下就吓得不行。那一下并不重,只是恰巧砸在了脉管上,崩了好多的血才瞧着吓人。小姐那会交代着让她一定要逃出去通风报信,让人来救她,可哪想她这一昏耽误了大事,等她醒来发现一切已成定局。   幸好小姐无恙,否则她实在难以原谅自己的蠢笨。   有个事却成了未解之谜,她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被灌了毒汤的,但小姐却安然无恙,事后听说大公子验毒的时候毒针当时就黑了,见血封喉可是毒中之巨,可小姐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桃子没事就自己琢磨,暗暗的打量着云姝,发现她这几日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桃子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明着问云姝,心底非常的好奇。   离开云府后先去了医馆,按照云姝的吩咐买了一些草药。又去了早集,从那些贩卖生肉和野鸡野猪的摊贩前走过,最后停在了一个卖活兔子的摊前。付了钱,老板给她一个竹笼,桃子提着笼子里的灰耳兔子和几包药返回了府上。   朝花苑的位置在全府上来说都是顶好的,如今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柏氏命人请了工匠正在翻修重建。桃子路过的时候下意识往院子里张望,发现烧成了黑炭的梁木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新的木材正在往里搬运。   在原朝花苑的院门外,此刻背对着桃子站着一个身着黑衣之人,腰束丝绦带,梳高马尾,腰佩长剑。瞧着打扮是男子,瞧那纤细的手段又似女人。做这打扮,又在云府内自由出入的人只有一个,桃子立刻扬声喊了一句,“连荷!”   黑衣人闻声转过头来,桃子用力的将手臂伸过头顶,朝她摆手。忽然发现她胸前还抱着一物,黑白条纹,虎头虎脑,活的像一只大白猫。   桃子连跑带跳的来到连荷的身边,兴奋的道:“连荷,你还知道回来啊!小姐起初日日盼着你,想着你,也不见你出现,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带了一只猫回来?”   听着桃子那欢快的声音,连荷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浅浅的弧度,“桃子,小姐安好吗?”   桃子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撇着嘴道:“小姐近来可能冲犯了太岁,一步一个坎,就没顺当过。”   “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身心都不适。”   连荷皱眉,“可有看诊?大夫如何说的?”   “近来咱们云府里的大夫流水似的来了又走,上京城里没有哪个医馆不晓得我们云家的大名了。唉,小姐可真是命苦。”   桃子朝院子里努了努嘴,“喏,你看,好好的朝花苑被烧成这样。你要是早回来就好了,有你在身边,那些想害小姐的人多少也要顾及一下你的厉害。”桃子朝连荷的腰侧指了一下。   连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其实这段时间云府内发生了何事她一无所知。她一回来就直奔朝花苑,结果就是眼前的这幅场景,震惊不小。   连荷无心打探那些过去发生的事,只要云姝还平安的活着她就放心了。沉默了片刻,连荷又问桃子:“大公子可在府内?”   桃子点点头,“听说大公子昨日受了箭伤,被云海扶回岁寒院的。估计要养上几日才能下床……”   连荷将“大白猫”塞到桃子的手中,“这是小姐的,你带去给她。”话落转身走了。   桃子一手提着药,一手提着兔笼子,怀里又抱了一只大白猫,顿时有些忙乱。她朝大步流星而去的连荷背影喊了几声,也没等到连荷回头,只好认命的往老太太的院子走。   岁寒院与朝花苑相隔一个长廊,离的并不算远。连荷到了院前恰好见云海端了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盆里堆放着一块染血的白布。   云海看见了连荷,微微一愣,随即点了下头,走了。   连荷也点了点他,略一停顿就朝主屋走去,在门外朗声道:“大人,连荷求见。”   “进。”屋里响起一个低沉虚弱的声音。   连荷推门而入,云泊霖刚刚换了药,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了椅子里,正在系着领口的扣子。他的脸色苍白憔悴,眼底也都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疲惫,活像是熬了十几天没合眼的样子。   这样虚弱的云泊霖与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男人相差万里。连荷有些惊异她的变化,在对方投来眼神之前低下了头,朝他拱手行礼。   云泊霖见连荷脸色红润,淡淡的问:“伤势完全好了吗?”   “多谢大人挂牵,已无大碍。”   “连荷,仙人台上,那时云姝被麒麟蛊王所操纵了神智,误伤了你,并非她的意愿,你不要怪她。”   在仙人台上,慕容长卿发觉麒麟蛊王丢失之后追上了贞安帝等人,挨个搜查之际,云姝突然毒发。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以为是晕死过去了,殊不知那时的她正被蛊王操纵了神智,伤了毫无防备的连荷,不过下一瞬她就被反应过来的连荷敲晕了。   事情只发生在刹那间,慕容长卿发觉这边的异样时云姝已经倒在地上了,才言未造成大的混乱,因为她只伤了连荷一个。   被利刃穿破了腹部,连荷失血过多,伤的很重,之后她被云泊霖安排人送去了修养。当时云姝正处于蛊毒入体,生死为知的境地,谁都没想起这件事。后来她度过了难关,问起连荷时云泊霖担心她会因此自责,所以干脆就隐瞒了下来。   近距离被一个毫无武功的少女拔出了随身的佩刀,一切言语听来都是借口,本质上就是她的失职。连荷对自己的大意认识的很深刻,所以她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大人此话严重了,连荷从未怪过二小姐。”   云泊霖看着面无表情的连荷叹了口气,“那你可愿继续保护她?”   “属下愿意。”   “好,那就回到她身边去吧。”   “是,属下告退。”   连荷走后云海回到了云泊霖的身边,“公子,适才王爷派人来送口信,称昨落网之鱼已经尽数擒回,被送往大理寺严密审讯。王爷让您安心在家养身体,他一得空就来府上探望。”   云泊霖点点头,近日他跟在慕容长卿身边正在查一桩普通民众接连发狂伤人一事,种种线索指向了魔教徒,有关魔徒的都不会是小事。就在昨日他们追查到一条重要的线索,慕容长卿带领京卫军前去缉拿围剿之际,遭遇魔徒拼死顽强抵抗。   云泊霖多日来因着李氏的糊涂行事而愧疚,无颜面对云姝,刻意的逃避,他以公事繁忙为借口不回府,接连数日在酒馆独饮至天明,精神难免匮乏不济。这才在执行任务中着了魔徒的道,被射中了一箭,万幸箭矢无毒。   说话间,忽听外面侍女传话,“大公子,二小姐来了,要见您。”   云泊霖蓦地转眼看向门口,透过门棂隐约的能看到一个藕粉色的倩影静静立于门前。云泊霖下意识的抬手摁向眉心,闭着眼睛叹了一声,“云海。”   “大公子,二小姐这都来了不知多少次了,始终没瞧见您,属下看她不是轻易气馁的人……这般避而不见总也不是办法,不如当面说开了?”   云泊霖苦涩的道:“若我们真是一母所出,我尚且能与她交心而论,宽慰安抚。可如今……母亲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我的话她肯信吗?我又有何脸面见她?”   云海沉默了,这个心结多日来横在大公子的心里,一时半会是难以疏解的。他不在多言,转身出了门,回手将门闭合。   云海走到云姝面前,瞧了一眼她手上提着的笼子和一串药包,微微诧异,拱手道:“二小姐,公子才换过药,这会刚睡下了。”   云姝抬眼看了看清晨的日头,“早饭用过了吗?”   云海点点头,“用过了。”   云姝说好,将一串药塞给云海,“拿去煎了,端给大哥服下。”   云海一怔,云姝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又吱吱呀呀的轻轻闭合。   脚步声很轻,云泊霖揉摁眉心的动作一僵,扭头看过去。   云姝已经俏生生的站在他的身侧,脸上绽放一个甜甜的笑容,那笑容里七分的苦,三分勉强的甜,佯装无事般的喊了一声大哥。   下一瞬就见她眼圈红了,撇着嘴又颤颤的喊了一声大哥,“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云泊霖顿时感觉到心口一阵难言的揪痛。   第四十五章      “大哥, 你不肯见我, 是不是还在怪我害的母亲和三妹妹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吃苦受罪?”   “你怎么会这么想?”   云泊霖坐不住了, 云姝这话是将过错都揽去了她的身上, 可事实上谁最无辜?谁又罪不可恕他心底清清楚楚。   那个人也就是生他养他的亲娘, 换一个若敢这样对待云姝,他绝对能将对方大卸八块,绝不姑息。   可也正因为那是他的娘, 他才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既怨愤又无可奈何, 既愤怒又不得不求着祖母和云姝绕过她。   他下意识的想要抹掉她脸上的泪,这张脸只适合笑,放肆开朗的笑, 无拘得意的笑,冷笑、嗤笑、狂笑……怎样都好,就是不该泪盈盈的,让人怜惜的心都揪了起来。   云泊霖也确实这般做了,探身上前, 指腹划过她的眼角,他自责的解释, “不是不要你, 也从未怪过你,是大哥的心很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云姝哽咽的说:“就像从前那般就好啊。大哥,母亲和三妹妹做的事我不能理解, 也很失望难过,最终她们也得到了惩罚,我觉得就够了。你和她们不同的,在这个家里只有你和祖母对我最好,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在你我之间横着一道无可跨过的深渊,让我从此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亲人。”   云泊霖喟叹一声,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轻轻的,一如以往一般在她发顶揉了揉,“云姝,大哥说的母债子偿并非随口之言,将来无论发生何事,大哥都会永远的站在你身边,无条件的帮助你,补偿你。”   云姝头抵在他坚硬的胸口,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他,“我不要补偿,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补偿的,只有呵护关爱。大哥,即便我们并非亲生,但在我心里,你的位置永远都不会改变。”   十三四岁的少女眼神真挚,这话出自肺腑,慰贴人心。   云泊霖不在说话,因为无需言语上的承诺。明珠早已捧在手,珍藏于心间,只待呵护润养,将来交给可托付之人,一辈子的守护就是他的使命。   久站牵扯到了伤处,已有轻微的目眩,云泊霖转身坐回了椅子里坐下,视线落在了她手里提着的笼子。转移了话题,打趣的问:“买了一只兔子逗我开心的吗?”   云姝摇了摇头,将笼子放在地上,打开小竹门后抓着兔耳朵拎了出来,顺带拿出了一根先前塞进去喂兔子的绿叶菜。   云姝将昨夜指尖结痂处的伤口用力摁压,又重新挤出几滴鲜红的血珠滴到了菜叶子上,送到兔子嘴边喂食。兔子的三辦嘴抿着抿着就将草叶子吃光了,不过数息之间,兔子的黑眼珠上就附上了一层白膜,眼神涣散,在云姝的手里使劲的蹬了几下腿——死了。   云泊霖倏地抬眼看向云姝,道出一个惊人的事实,“你的血里有毒?”   云姝万分难过的点点头,“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自从仙人台回来之后,这段时间我吐出来的肉骨头拿去喂狗,都毒死了三条狗了,但我之前并未注意过。直到从前侍候母亲的吴嬷嬷暴毙,明月看了说像是中毒征兆,手臂处有一处咬痕已经溃烂发黑。可巧那日在富河园,我曾死死咬了她一口,正是那条手臂。”   云姝抬眼看向云泊霖,“大哥不是也测验过那碗汤的毒性吗?我确确实实是喝下去了,但除了身体燥热之外并无他感。医师也没查出中毒的征兆,所以我怀疑……我的身体很可能本身就已经成了一个毒罐子,血液剧毒无比,可比见血封喉。”   云泊霖不敢置信,若真像云姝所言这般,那她变成了什么?连唾液都带着毒,万一打个喷嚏会不会也死两个人?这岂不成了人型毒蛊了?   蛊?   云泊霖心头一动,拧眉道:“会不会是那个麒麟蛊虫的缘故?”   “大概,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云姝也很无奈,虽然她的身体并无不适之处,可如此一来旁人在接触她的时候岂不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天天在死亡边缘徘徊谁愿意?   云姝觉得,她可能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一突变在前世可是没有的,她如何能不慌。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直小心,万一哪天疏忽出了纰漏,毒死了云家上下哪一个人都堪比要了她的命。   唯有将她关起来每日投喂,像养狗一样……或者送进深山老林孤独终老,断绝人世一切关联最为合适。   这是她在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之后,苦思冥想得出的最好的结果。   一个她万分不想面对的结果。   她害怕了。   云姝是真真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她不太记得了,亦无法仔细回想,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她的思维,唯一存留的感觉就是对死亡的惧意。   很多时候她装的坦然,实际上呢,活着的时候也没少遭罪,两辈子加起来,她意识存留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年。太短暂了,也太波折动荡。   她还没有好好的享受过人事的繁华,也没成过亲……如何能甘心,能不担忧害怕?   “明日我带你去一次圣殿吧。”   云泊霖不知如何安慰她,这件事情很棘手,沉甸甸的像一座山压在两个人的身上。他毫无头绪,只能将希望寄托祭祀长,望能得到解答。   ——   临近立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圣殿古旧的大门前,虔诚的圣徒却不惧风寒,带着祭祀品徐徐进出,不曾喧哗,自有秩序。   云家的马车停稳之后,布帘一挑,先下来了一个素净长袍的英俊青年。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身侧停靠的另一辆带有郁南王府标志的马车,王府的车夫朝他拱手,“云大人。”   “王爷也在圣殿内?”   车夫说正是,这时布帘又被挑起,紧跟着英俊青年的身后下来一个面覆轻纱的娇柔少女,身旁还跟着一个腰佩长剑,着绛紫色长衣的凌厉女子。   云泊霖上前几步,刚要伸手去扶她,云姝已经就着一旁连荷的劲道儿跳了下去,稳稳的落在了云泊霖的身侧。   “小心崴了脚。”   云姝轻嘁一声,隔着面纱呼吸着寒凉的空气,笑道:“大哥小心伤势才对,我有连荷就够了。”   连荷的回归给了云姝不少安慰,她现在有些偏宠,此行出来桃子就被无情的丢在了家里。   云姝也看了一眼王府的马车,未做多言,上前几步扯着云泊霖的衣角轻声道:“我们进去吧,大哥。”   云泊霖嗯了一声,走在前头,云姝跟在她身侧。云海和连荷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的身边一同进了圣殿的大门。   贞安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圣殿有上千所,每一处圣殿都设有一名大祭司,与五名以上的使徒,但举国上下却只有一个祭祀长。   祭祀长是圣徒与天神之间桥梁,他非常受人尊敬,有着崇高的地位与至高荣誉。就连贞安帝见了都会让其三分薄面,恭敬待之。   如此地位身份的人却一点也不端架子,不论是高官子弟亦或是街头乞儿,他都有慈爱怜悯之心,一视同仁。   云姝一行人被使徒引领着穿过明亮的长廊,来到待客之处。路径圣殿中心的圆形大祭台之时,云姝见到了祭祀长,他正向天神献祭祈求。一袭粗麻布衣纯白圣洁,独立高台之上,其下跪了数百的圣徒。   云姝随意扫了一眼,忽的脚步一顿,视线直直的盯着其中一人。那人跪坐在祭台之下的首位,宁静的阖着双目,嘴唇轻轻起合,低声默念着祷告文。   “怎么了?”云泊霖见云姝不走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并未发觉异常。   云姝摇了摇头,说没事,转身接着走。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那个人的身上飘,看了十几眼后,对方似有发觉,忽然睁开了双眼,转头与云姝四目相对。   云姝眼中光华一现,强压下冲过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的冲动,最终只做了一个复杂浅淡的微笑,以作问候。   对方却面无表情的应对,云姝笑过后他就平淡的收了视线,复又垂下头,闭了眼睛,仿若未曾见过她一般。   云姝微微一愣,随着迈过一个高门槛,她的视线已经纳入了另一番场景。   她们并未等多久,圣徒奉过茶后,稍坐了片刻祭祀长就过来了。对于云姝此次的情况有了基础的了解之后,祭祀长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显的有些凝重。   号过脉后,祭祀长取了一柄匕首扯过云姝的手就割了下去,云姝很怕疼,忍不住偏头咧嘴。   一旁的云泊霖瞧着那伤口极深,都放了半盅的血了还不止。他下意识将云姝的头搂进了怀里,忍不住问道:“祭祀长,还要放多少血?”   祭祀长瞄了他一眼,下一瞬就放开了云姝的手。一旁的连荷早已准备好了一方干净的手帕,云泊霖取过来及时为云姝缠裹止血。   第四十六章   祭祀长没理会他们, 端着半盅的血走到一旁, 从墙柜的架子上取了一个白玉瓷瓶, 倒出一粒漆黑的药丸放置在血中。片刻后命人去捉一只老鼠回来, 喂老鼠喝下掺了药丸的血后, 老鼠很快如昨日那只灰耳兔子般蹬腿了。   祭祀长看到这一结果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去,转身看着云家兄妹无奈的道:“世上之毒都有可解之法, 但此次我却无能为力。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因魔教而起, 还需魔教的人方能解此毒。”   魔教之人行踪诡秘,狡兔三窟,每当你端了他一个窝, 以为这就是老巢的时候,可转眼间就会发现错了。寻常的魔徒只听从上级的指令行事,连魔教的大门冲哪方开都不知道。   这件事确实非常棘手。   云泊霖道:“祭祀长,这毒长久存留在家妹的体内,是否会对她的身体有损伤?”   祭祀长反问, “你可见过毒蛇将自己毒死的时候?”   云泊霖一怔,回头看了看云姝, 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毒蛇联系到一起, 却是懂了,朝祭祀长拱手告辞。   从待客厅离开之后,云泊霖的神情有些沉重,却还在安慰云姝一定会寻到可解之法来救她。云姝这会却想到了上次仙人台归来后, 在圣殿里见过的那位黑袍人。   麒麟蛊王似乎是听令那个人的操控,他甚至还说过会回来在找她这种话,难不成他早就料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云姝觉得很可能他那里就有解药。可是又不知那个人何时会出现,即便出现了,瞧着那猖狂邪肆的模样又岂会乖乖的给她解药?   “子元。”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云姝扭头看过去,郁南王在下属的拥簇下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云泊霖转身拍了拍云姝的肩头,“你先走,去车上等我。”   云姝嗯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人,回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这一次遇见,这次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走吧。”   云姝和连荷继续往外走,路径先前的祭台时云姝下意识的又去寻那个人影,可这会祭祀结束,人流散去。空阔的祭台附近只有寥寥几个使徒正在清扫,她看了一圈却未有任何发现。   云姝不甘心就这么错过了,顺手拦下了一位使徒询问,使徒道:“小姐去后院的观景台看看,每日这时大祭司都会去那里。”   “多谢。”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云姝对圣殿的布置是颇为熟悉的,她轻车熟路的前往后院,拾阶而上,前往三楼的观景台。   观景台露天而建,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举行的地方,这里地势宽阔,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平日都旷着,除了一方祭台并无任何贵重之物,所以也并未设立人员看守。   观景台上的风很大,云姝迈过最后一个台阶时衣袂被风吹撩的猎猎作响,面上的纱巾也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云姝抬手按压面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墙边上背对着她的身影,圣洁的白袍与黑发在风中狂舞,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一般。   她让连荷等在原地,独自朝那人走了过去。   随着步伐越来越近,云姝的心底砰砰直跳,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感触。   云姝走到墙边与那人并排而站,向下望去时能瞧见圣殿大门下人流进出,她还看到了邢二正坐在车头拿着小刀削木头。视线远眺,可以看见皇宫的高楼殿宇,以及城中万千的琉璃房瓦。   云府也在那个方向,若夜间有火光闪现,确实可以一眼望见,非常的醒目。   “使徒说,你每日都会在这个时间站在这里,你在看什么?”她声音轻轻悠悠的响起,不似久别重逢,也不似初次相见,一切都很自然。   “看天,瞬息万变。”   远方云层翻滚,寒风阵阵,似在酝酿着一场空前大雪来洁净这个污遭的尘世。   清远的声音是云姝听过最好听的,低沉温柔,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曾经被她无数次嫌弃唠叨,却从未止息过劝诫开导。   他那么努力,为一个陌生人付出如此多的真心,可到底没有将她劝回到正路上。她的死他应该会非常难过,更难过的大概是做过曾经救下她的这个决定吧?   云姝现在回想起自己当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冲劲儿,非要选在东宫刺杀,她是可以一死了之,可那些圣徒何其无辜,尽都被她连累而死。   她是罪人。   她张了张嘴,音节尚未发出,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云姝还是需要一个答案,转过头去,压下激动的内心,佯装平静的望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世间之事有多少是在你的掌控之中?”   清远仰天幽幽一叹,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年过而立的男子生有一张温润的脸,一双历经世事沧桑的眼睛。眼内藏了数不清的故事,有他人的,有自己的。他的气质卓然独立,是世间少有的干净透澈,让人一见便觉得舒心,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信赖。   他宁静的望着云姝,道:“我不过一寻常之人,天赐神能,可预知后事,然而我这能力也在渐渐消失。如今所能感知的,唯有你一人。”   “为何是我?”   清远望着她,忽然就不在说话了。   云姝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在开口,楼下的马车旁云泊霖已经到了,似是在四处张望寻找她。云姝心底浮起急躁,她扶了一下额头,喘息了两声,又问:“这就是你两世救下我的缘由吗?我重生之后所遭遇的一切你都看在眼底,既救了我,却为何一直避而不见?”   “因为……有些人不愿我见你。”   他说这话时,云姝从他的眼底看见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被渐渐垂落的眼帘所掩藏。云姝追问是谁不愿意他们相见,还有谁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   然而清远却转了话题,他道:“非要见到我才甘心吗?见到了又能如何,我解不了你心中的惑,一切自有上天命定。你最该跪在圣殿之内,将你满心的浮躁沉一沉,静一静,然后在随心而行,走到哪里,便都是天意。”   云姝瞅着他,忽而淡笑了一声,“让我随心而行?这一世的你倒是大有不同,不在劝我去做救世主了?”   “云姝,你痛苦吗?”   “?”   他眼神真挚的道:“觉得苦了,累了,这里就是你的归宿。天神的旨意是叫万民得享安息,他不会给你扛不起来的担子,这事若临到了你的身上,必是你所能担当的。或许不是现下,但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   “……”   得,刚夸赞他有所不同,他又来了。云姝急忙摆手让他打住,否则那一套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天黑都说不完,她可不想站在这里被风成人干。   “我兄长还在下面等着我,今日不便长谈,你日后还闭关吗?”   清远摇了摇头,“若无必要之事,你还是少见我为妙。也莫要再人前提及与我见过,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清远不给云姝继续追问的机会,话落视线放远,落在了连荷的身上,问云姝,“那个人,你很信任?”   “她是大哥给我请来的侍卫。”   “留心。”   云姝又是一愣,正待询问他这话中何意,却见清远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木制方盒递给她,“盒内有十粒药丸,你每月同一时间服用一粒,可缓毒血误伤他人。并非根治,只是免去了你心中所顾虑的。此药丸珍贵非常,一定要妥善收好,我只能帮你至此,待将来魔族寻上门来之时,在想方设法得到真正的解药。”   “连祭祀长都说毫无办法,你如何炼制的解药?”云姝接过了木盒攥在掌心之中,抬眼瞧他,清远掖了掖袖子,不答,转身走了。   “小姐。”连荷迎上前来,看着先行而去的清远大祭司的背影问道,“那人是谁?”   云姝耳边立时响起清远说过的那两个字——留心?   难道他在怀疑连荷?云姝不由得多看了连荷两眼。被景玉坑过一次之后,云姝不敢再轻易信任她人,然而连荷多次护她于危难之中,也不可信吗?   连荷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小姐在看什么?”   云姝突然伸出适才被祭祀长放血的那只手,手绢还缠裹在掌心,已经被殷红渗透了过来,云姝作势要去摸连荷的脸,她只是诧异的看了一眼,也不躲,眼中更无任何惧意。   “连荷,你不怕我吗?”   连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万年难见笑脸的她竟然扬了扬嘴角,反过来安慰她,“小姐只是生病了,不要担心,连荷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云姝觉得暖心,笑了笑,放下了手,“走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见到云泊霖时,他疾步上前来问:“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大哥,让你担心了。”云姝乖巧的道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云泊霖无奈的看着她,“下次要去哪里提前告知我,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大哥去哪里找你?”   云姝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是。视线却瞥向了一旁郁南王府的马车,影卫未羊站在车旁,显然那人正在车内,怎么没走?莫不是也在等她?   云姝念头刚起,就见云泊霖朝马车内拱手,“劳烦王爷了。”   马车内的人撩起垂帘一角,道:“未羊,你随子元同去,务必要护他周全。”   未羊领命,大步走到云泊霖的身侧,与云海站在了一处。   云泊霖心知自己如今状况若出现意外难以应对,也未拒绝,说了一声多谢,然后转向一脸迷茫的云姝,解释道:“大哥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麻烦王爷将你送回府中,乖乖听话,别给王爷惹麻烦。”   “你身上还有伤!”云姝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继而回头怒视车内的人,“敢问王爷是何要紧的事情非要我大哥才能去办?即便非他不可就不能延缓几日吗?他伤势如此严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云姝。”云泊霖拉了她的手一下,“不得无礼。”   云姝很生气,但车内的人却无声无息的仿佛将她的话当做空气一般,做出的唯一动作就是甩下了垂帘,根本不予回复。   “乖,早点回府,别让祖母担心。”话落,云泊霖给连荷使了个眼神,连荷动手将云姝送上了王府的马车,随即跳了下去,站在了刚刚未羊站着的地方。   云姝知道拧不过他,只得无奈的叮嘱他注意安全。云泊霖让她安心,上了马车,云海和未羊随同他的身侧,邢二驾车与他们背道而驰。   “走吧。”车内人沉声吩咐。   王府的车夫瞧了一眼从站着变成蹲着的姿势霸在他旁边不走的云姝,为难的说:“云二小姐,您还是里头同王爷坐在一块吧,这里吃着寒风,您穿的单薄,小心得了伤寒,况且也不安全。”   “不去,这里空气好。”云姝干脆坐了下去,理了理凌乱的衣裙,坚决不与那厮同坐。   车夫没听到里面发话,只好无奈的挥动缰绳,缓缓的朝前行走。结果没走出二里地,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空气冷的能将人冻成冰。   街面上的人转眼就成空了,马车提了速,云姝受不住了,抱着肩膀直搓手臂,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就是倔着不肯低头。结果她被连荷强行塞进了车厢内,连荷霸了她先前坐着的位置。   云姝是扑进去的,正好扑在了那人的脚前。   他清冷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寒凉的程度好似比外面的雨加雪要弱一些,她暂且当做没看到,能苟一时是一时。   云姝冷的打了一个寒颤,想爬起来,结果不小心摁倒了面纱上,整个都扯了下来。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瞬她就觉得鼻腔内痒的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口水成雾状全都喷在了郁南王的身上。   慕容长卿顿时浑身一僵,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抬头愤然的看着她。   云姝当时就蒙了——完了,她是不是毒杀了王爷!   第四十七章      脑袋一热, 云姝心肝胆颤的从袖口中抽出手帕, 胡乱的在他脸上抹了几下, 紧张的问:“王爷, 您……可觉得哪里不适?”   慕容长卿仿若木头一般僵直着身体, 灼灼的视线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手帕上的浅淡芳香环绕在鼻间,搓揉在他的脸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慕容长卿忽然伸手, 擒住了那只在他唇上捣鼓的不安分的小手,稍稍用力一拽, 就将身前半跪着的云姝提了起来,移送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云姝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小细节上,她现在满心的惊惧, 吴嬷嬷就是死在她的唾液中毒,虽然是慢性毒发,可也不能忽视有毒这个事实。   万一慕容长卿因此中毒,她连解药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哪里不适?”慕容长卿口中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蹙眉看向云姝, “云二姑娘觉得本王应该哪里舒适吗?”   “若本王没记错,上次见你时, 本王还被扣上了一个无礼和难缠的罪名, 如此矜持高贵的云二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对本王动手动脚?究竟是谁更无礼?”   “……”   云姝无言以对,看他挤兑人这般中气十足,估计也是没什么大碍。她掩了掩口鼻,喃喃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默默的掏出了大祭司给她的一盒药丸, 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嚼了。   下一瞬云姝胃里翻滚,若非有人在旁,她估计会当场干呕出来。口腔内竟然弥漫了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药丸入口即化,竟似一口血流进了喉咙中。   云姝强压下了欲呕的冲动,对这药丸的成分产生了浓烈的怀疑。怎么会有血的味道?难道血毒要以血攻克?若非对大祭司的极度信任,云姝都怀疑她是被人捉弄了。   “吃的什么?”   手中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木盒突然飞了出去,落在了身侧那人的手中。云姝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夺回来,可她刚伸手,就被慕容长卿的另一只手擒着手腕按压住了。   “还给我。”她盯着他。   “本王看看不可以?这么紧张,有何见不得人的?”他一手抓在云姝的手腕上,防止她随时躁动而起,另一只手将木盒放置在自己的身侧,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在鼻端嗅了嗅,气味有些怪异,顿时皱眉。   云姝看他的嘴唇微微启开,生怕他会忍不住好奇的尝一尝,紧张的说:“那个……你不能吃!”   慕容长卿本也没打算吃,身在皇家,阴谋算计的经历数不胜数,入口的东西都是极为讲究的。但听了这话,又见她这般紧张,他反倒是兴趣渐浓:“为何你能吃,本王不能?”   “那是药,王爷无病不该吃药。”   “哦?你得了什么病?”   云姝下意识的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目光紧盯着慕容长卿,“这不关王爷的事。”   慕容长卿瞥了她一眼,冷清的笑道:“说起来本王还没问你,你既知道子元伤的重,为何还要他陪同出行?今日来圣殿到底所为何事?”   云姝沉默不答,少顷,慕容长卿冷哼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腕,顺手也将药丸放回了盒子里,也递还给了云姝。   “子元都同本王说了,你还在这里遮遮掩掩,这种事情你真以为藏的住吗?”   云姝将药盒收好,又规规整整的坐好,低垂着眉眼回道:“既然王爷都知道了,那云姝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您多保重身体。”   “……”   慕容长卿斜睨着她,有些气闷。到是心思灵巧,聪明的很,知道他是在炸她。可这句保重身体是什么意思?   云姝抿着唇不在多说一句,一时间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云姝侧首看着窗外的寒凉风雪,眼角的余光偶尔会发现他朝自己看来几眼,却也未做过多的停留,很快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窗外雪雨纷飞,落在地面很快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马蹄子踩上去一个不慎就会打滑。车夫又放慢了速度,徐徐朝着云府而去。   每当看到熟悉的场景,云姝的记忆难免都会浮现与前世有关的一切。   然而记忆中的人与眼前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那一年的立冬时节亦是初雪纷飞,后院池塘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她因着犯了小错,被祖母罚在房中抄书了三日,本没到解禁之时,可这初雪却勾走了她的魂儿,心底生了草,连一个笔画都写不下去。   下人们横栏竖阻的不许她出去,可她还是偷偷的溜了出去。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无风,也格外的暖。佣人们都在忙着扫雪,后院暂时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她在池塘边上堆雪人,乐不思蜀。捧着入手既化的冰雪,冻的两手通红,刚把雪人的脑袋弄圆了,忽然一个枯树枝插在了雪人的手中。   来人一方比雪还要白净的华服亮了她的眼,浅淡的笑容似春风吹散了满头的乌云,露出刺眼的阳光。   “太子殿下。”   她连忙敛身行礼,心底小鹿砰砰直跳。这是国宴上那曲“清平调”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独处。知他心意,云姝反倒越发无措。   “我瞧着长乐从前堆雪人的时候总会这般插上个树枝,似乎更有意境?”长乐是六公主,太子的胞妹,如今皇宫内最得宠的公主。   云姝点头笑说:“我也正有此意。”   “怎么不见丫鬟随同,穿的这么单薄,不怕生病吗?”他温润的嗓音落下时,目光已经在她连续交错相握数次,冻的通红的手上打了几转,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   “他们都不许我出来,我偷偷溜出来的。”云姝带着羞涩的笑容看着他,“殿下又来找我大哥的吗?”   太子长卿嗯了一声,说话时将刚解下的披风,还带有他身体的热度就罩在了她的身上。他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修长的身体遮住了打在她身上的大片风雪,食指熟练的将绳扣在她领口处打了个结。   “别贪玩,小心着凉。”   距离如此之近,茫茫空寂的白雪之间又只有他们二人,云姝更显的局促,脸都红透了,“我,我这就回去了,衣服殿下还是披回去吧……”   “你穿。”   他语气坚定不容反抗,话落时还顺势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很快的放了开,仿佛在感受她指尖的温度。   云姝不自禁的揉搓被握过的指尖,红着脸说好。   他微笑的说改日再见。   风雪之中二人分了开,一个不舍得移开眼,一个频频回头望。   反观如今,王府的马车停靠在云府的正门后,云姝被连荷扶下了马车。她脚尖刚一落地,车内的人就冷淡的吩咐车夫回府。   云姝的身形微顿,下一瞬头也不回的往门内走去。迈过高高的门槛,府门嘭的一声在身后紧紧闭合。   一扇门隔成了两个世界,彼此相看两生厌。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没能彻底解决血毒的问题,云姝的心情很糟糕。她午饭没胃口,倒头去睡,梦里稀里糊涂的做着有关前尘今世混淆的梦境,睡的更累。   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屋外仍旧暗沉沉的,云姝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屋里空荡荡的,不见桃子也不见连荷。她觉得口渴,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忽然腰间搭上来一只手,一个慵懒的声音贴着她的背脊说:“怎么这么快醒了?很冷么?冷就到我怀里来。”   云姝身子一僵,猛的转头去看,只见床榻的里侧,一个面色苍白的清隽男子正与她同床而卧。   云姝大惊,“是你——”   话音刚起她就被搂着腰一把拽了回去,余音变做惊呼,身体被男子霸道的固定在怀中,手脚同用的缠裹着她。   “别吵,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我好困。”   “放开我!”云姝吓坏了,拼命的挣扎,那人忽然翻起将她压在身下,凝眉不悦道:“再吵我就亲你了!”   “……”   “我真亲了?”   她挣脱不开,心底慌的不行,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回道:“我没吵……”   “说话就是吵!”他邪肆一笑,突然快速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啄完了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脸色,随后满意的笑了,又缓缓深情的俯首下来。   云姝回过神来开始拼命的挣扎,左右摆着脑袋,手刨脚蹬的尖叫,可身上的人却仿佛一座大山将她牢牢的压在其下。   云姝发了狠的咬舌尖,心想他若在来亲就毒死他。可随着舌尖一痛,她猛的睁开眼,才惊觉是一场梦魇。   可怎么会梦见那个人?难道是今日无意中想到了他一次,他就阴魂不散的找进了梦里?太邪门了,竟然还能梦见和他同榻……思绪忽的一顿,想到自己那更邪门的能力,云姝的心开始下沉。   这真的是梦吗?不会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吧?   胸口上的沉重压迫感使她极为不适,云姝蹙眉抬头去看,一只黑白相间的白虎幼崽正趴在她的胸口,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   怪不得她觉得梦里仿佛被一座山压在身上,胸口沉闷,原来竟是它!可这个小东西怎么爬到了她的床上!   忽然唇上一湿,白虎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圆润的黑鼻头还在她的嘴上嗅了嗅。云姝急忙将它拎开了一些扔到床榻的尾部,急斥道:“你不要命了!”   “嗷呜……”小白虎发出微弱的叫声,晃了晃脑袋,踩在宣软的被褥上又朝她走来,边走边四处嗅。   云姝看了一会,又将它抱了起来,拎到眼前问:“你饿了吗?”   “嗷呜!”   “想吃什么?”   “嗷呜……”   “肉?不行吧,你还小,牙齿长全了吗?”   云姝扒着它的嘴想要看,它摇头晃脑的挣脱了出去,跳下了床。   云姝下了榻去追,正巧桃子挑着帘子疾步进来,见云姝醒了笑着说:“小姐,大喜!”   “何喜?”   “宫里来人了,老夫人让奴婢赶紧给您穿戴梳洗,出去接旨!”      第四十八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工部侍郎云凯旋, 修建水渠, 孜孜无怠, 为朕排忧, 为社稷有功,着即册封工部尚书,官居二品。望卿深自克勉, 兴邦建业,为国为民;江宁叛贼逆党, 猖狂莫测,爱卿以命护之,救驾有功, 朕心甚慰,赐封忠勇侯爵之位,上等血玉翡一对,云锦十匹,黄金百两。   其子泊霖, 擒逆有功,安行疾斗, 不避斧钺, 英勇善战,乃国之良将,中流砥柱;着既册封京卫指挥使,官居三品, 赐汗血宝马一匹,为国尽忠。   其女云姝,知书识礼,轨度端和,救父之行孝感动天,乃女子之豪杰,得皇后赞赏,特许进宫,为六公主侍读。   钦此!   ——   疾风暴雪之中,两辆马车缓慢的行过空无一人的宽阔长街,车轮碾在厚厚的雪层上,压出了两道清晰的车轮印。   云姝低垂着眼眸坐在后面的马车中,耳边听着风雪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思绪有些飘远。父兄的赏赐早就在云姝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她的事。   公主的伴读,说来荣耀好听,其实就是个阿谀奉承伺候人的活儿,不见得是好事。   上辈子因着云瑶错失过的事,没想到这一世却早早的到来了。兜兜转转的又落到了她的身上,从前她以为是太子长卿从中做了手段,她才能顺利入宫,与他日日相见。可如今来看,大概是她想的太多,一切自有上天命定吧。   六公主云姝从前是见过的,与她差不多的年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才是真正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云府如今举家被抬上了枝头,赐封的圣旨一下来,这上京城内必然又要掀起了一番捧高的浪潮,父兄这般出风头,暗地里也必有一群小人蠢蠢欲动。   人性本如此,云姝早已见识过一次。   如今她身有血毒,尚未有法子可解,万一不小心误毒伤到了公主,那就是杀头的大罪。可圣旨又不可违逆,所以今日进宫,明着是来叩谢皇恩,其实云姝就是想和皇后请旨将这差事从她身上挪去,真是有心无力。   入宫之后,父女三人由太监宫女领着前去见皇帝皇后。   云凯旋自江宁一事之后,身中剧毒,脸上又落了好长一道疤痕,一直在家中休养。直到朝花苑起火,才被皇帝传召进宫。   他怕云姝第一次进宫过度紧张,一路上低声嘱咐她稍后见了贵人该如何行事避免出差错。   云凯旋脸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新长出的粉色肉芽竖在眉骨之上,有些突兀。每逢阴天下雨都会刺痒难耐,这会他边和云姝说话,边揉摁这那道疤。   “皇后脾气很好,你不用有压力,本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过分做作反而惹人反感。”在云凯旋说了一通之后,云泊霖见云姝始终愁眉难解,就低声的又开导了几句。   云姝点了点头,她的愁绪并非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此时此地不便多言,云姝只能叹一口气,不在说话。   云泊霖有伤在身,却仍旧腰板挺的笔直,默默的走在云姝的身侧。云姝怕他走得快了牵扯到了伤口,故意拖慢了步伐。   太监宫女也不多话,走出十几步就会回头瞅一眼,看人跟没跟着。离的远了就等一会,离的就近了就继续走。   行至半路时却忽然分了开,父兄被小太监带去了御书房,云姝则被宫女领着前去皇后的和坤宫。   她这才知道原来谢恩并不在一处。   皇宫内都是高墙耸立,红瓦相接,一条细长的甬道长的都看不到尽头。风雪打着旋的往脖颈里灌,云姝忍不住将出门前祖母特意给她系上的狐狸毛围领紧了紧,半张脸都迈进了雪白的狐狸毛间。   前头的宫女不似她这般缩着脑袋怕冷,瞧着穿的比她还单薄,可步子稳扎,微垂着头,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仿佛是算好的一般。云姝无聊的在后面看着她因在雪层上的脚印,每当拐弯或者有新景物出现在眼前,才会移开视线好奇的瞥上一两眼。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了和坤宫,却被宫女告知皇后下午去了太后的慈宁殿,至今尚未归来,让她稍后片刻。   云姝便只好等,好在和坤宫内不吝炭火,烧的旺而暖。云姝除去披衣,独自坐着,从天光大亮等到了日头西斜,从狂风暴雪等到了云开见月。   她的心已经长了草,焦躁的恨不得一镰刀全都割下来。正暗暗和自己较劲儿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她,一个小宫女上前来传话。   “云姑娘,皇后娘娘知道您来了,不过这会儿被太后留下了用膳,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恐您父兄等的焦急,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知会一声,叫您别等了,谢恩的事也免了。今夜回去便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宫里会派人前去接您。”   云姝顿时心下一沉,这话还没说出口,事就这样定了?   可和一个宫女她也说不着,这事又不宜大张旗鼓闹的人尽皆知。云姝万般无奈,也不得不领了命。   一想到明日就进宫,本来还成竹在胸,一点都不慌,现在却产生了紧张的情绪,心底颇为抗拒这囚笼一般的地方,未来该怎么活啊?。   若事真的这样成了,那她十八岁之前都甭想离开这里,可是整整五年呢。她这个样子,有五年可挥霍吗?   出了皇宫,见到父兄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见面后得知云姝连皇后的影子都没搭着,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马车亦如来时那般,缓缓的归家而去。   柏氏不知云姝本意是要拒了这个事,所以在她前脚离开家的时候,后脚她就让明月和付嬷嬷开始给云姝收拾行囊,备上了。   桃子在旁闷闷不乐的打下手,连荷在院子里耍剑。   朝花苑烧了以后,云姝所有的东西都是新买来的,裁缝铺里还有许多件新定制的衣服还没做出来。柏氏念叨着这事,说回头衣服送回来了,让桃子有机会给云姝送去宫里。   云姝去给公主做伴读,自然不能带着侍女的,所以连荷和桃子都要被留在云府,桃子既为云姝将来的前途似锦而高兴,又觉得好难过,没了二小姐在的日子,一定非常枯燥乏味。   连荷相对安静许多,话不多,也没人指使她做什么,她一个人若不是在逗弄着那只小白虎,就是在擦刀耍剑。   回来之后,有下人来报说周姨娘近日来食不知味,还呕吐的厉害,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云凯旋一听,让云泊霖将云姝送回去,他先行了一步。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此时雪停了,风也静了,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身边没有下人提灯笼,视线能见范围也有限,云姝一个不慎忽然摔在了地上,磕着了后脑勺,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云泊霖心里正想着别的事,加上受伤后反应的不灵敏,没能及时接住她,顿时非常的自责。   “没事吧?快起来。”   他倾身去拉她,云姝却坐在地上不起来,眼里噙着泪花摇头,“大哥,我好像摔倒腰了,我站不起来了。”   “腰疼?”云泊霖下意识的想要给她揉摁,手伸到了半路又生生折了回来,伸进她的腿弯下,“别急,大哥送你回去,一会就让大夫来给你看诊。”   趁他使力前云姝轻笑着推开他的手,“我逗你呢,装的像不像?”   云泊霖微怔,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生气,直起了腰改成伸手去拉她,“没事就先起来,地上凉。”   云姝顺着他的力道麻利的起来了,拍了拍屁股上粘的冰和雪,她有些犹豫,“进宫伴读这种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应该不会有人怀疑的吧?”   “不好说。皇后心慈善念,万一派个御医来给你诊治,发觉了你的小心思,脾气再好的人只怕也要怒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若真到了那一步,不如就真的伤一下?也总好过进皇宫里担惊受怕,万一我不小心毒死了谁……云家会被我害惨了的。”   正是难在了此处,前后掣肘,进退维艰。   云泊霖道:“此事大哥来想办法,自残万不可。”   云姝看了看他,有些无奈地叹气,能有什么好办法。忽然又想起了今日大祭司给的那个满是血腥味的药丸,吃过之后还没试功效。   云姝回了祖母的院子里,先被柏氏叫过去说了一会话,问了在宫里的情况,又看着她吃了糕点垫了肚子,柏氏才放她走了。   云姝让连荷给她抓了两只老鼠关在笼子里,云姝提着笼子又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许任何人进去。   半个时辰后,房门打开,云姝将笼子递给了守在门外的连荷,叫她拿去放了老鼠,随后由桃子服侍着熄灯睡觉。   连荷提着笼子送到眼前,看着里面的两只灰鼠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趴着,却没死,不由得意外的看了一眼屋里的方向。   随后连荷提着笼子朝云府的后院走去,翻身出了院墙,不见了踪迹。   翌日一早。   云姝刚从睡梦中醒来,孙奶娘就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小姐,宫里派人来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裸更好久了,现写现发,今天有些迟了,对不起大家,我没断更!/(ㄒoㄒ)/~~   第四十九章   风雪过后又是一个晴天, 日头高挂, 散发的微弱的暖意照在头顶, 脚下却凉的透心。一夜大雪铺陈满地, 宫女和太监们彻夜清扫也只不过将几座主宫殿清理了出来。   稍远一些的地方尚未来得及清理, 脚下踩碾着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眼睛所见皆是晶莹剔透的雪白, 另是一番美景。   今年的冬雪比往年要提前了许多,夏末的那场暴雨造成的灾难才过, 凛冬初至又是一场大暴雪,如此无常的天气,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宫女带领的路和昨日那条不同, 时间也相对的短了一些,走了两炷香左右就到了。   辛慧宫。   甄淑妃的住处。   六公主长乐与郁南王是一母所出,生母即是甄淑妃。   甄淑妃如今是宫内最得宠的妃子,膝下的一双儿女也极有出息。六公主是宫廷上下捧在掌心里的宝,郁南王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储君人选。论起来, 即便身居后宫之首的皇后与她相比也是不及的。   皇后自嫡子夭折之后,膝下再无所出。这么多年和皇帝感情谈不上多么浓厚, 就是相敬如宾。皇后不善妒, 心胸宽阔,善良仁慈,对后宫嫔妃多有照拂,所以即便她这个皇后做的有名无实, 众人对她也是恭而敬之。   贞安帝后宫的佳丽并不多,这也是相处和谐的最大因素。   长乐公主尚未及笄,所以与母妃同住在辛慧宫。领路的宫女将云姝送到辛慧宫后,交由辛慧宫内的宫女带领前去面见甄淑妃。   “臣女云姝,拜见淑妃娘娘。”进了正屋,看到上座的一个华服锦缎的清丽优雅女子正在剥橘子皮,云姝垂眸上前,行了一个大礼。   她前世今生踏入皇宫内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并不清楚到底用怎样的礼才适合。甄淑妃让她免礼,将自己刚刚剥好的金黄橘子肉放在白玉瓷盘内,一旁的宫女立即端起,送到了云姝的面前。   宫女道:“云姑娘,淑妃娘娘赏的。”   云姝不解的抬头看着甄淑妃,不知是何用意,也或许单单只是想给她吃个橘子?云姝谢恩后接过了盛有橘子的白玉瓷盘,端在手中有些无措,就这么一直端着盘子说话吗?   一旁的宫女微笑道:“云姑娘,请品用。”   “现在吃吗?”   宫女说是的。云姝只好掰了一瓣送到嘴里,酸甜的果汁立时弥漫在口中,还蛮好吃的。在宫女和甄淑妃的眼神注视下,云姝尴尬的吃掉了一整个橘子,最后一口咽下去后,立即有宫女给她递来一方湿帕子净手。   “好吃吗?”上座里的人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温和的笑意。   云姝参不透甄淑妃的那张笑面,说了声好吃,也不知这个橘子的背后到底暗藏了什么深意。   “瞧你这吃相可比长乐文静多了。长的也乖巧可人,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子,竟也能随着兄长不远百里,深入虎穴去救父亲,果然是勇气可嘉,怪不得皇上和皇后都如此赞赏你。”   云姝哪敢与六公主相提并论,谦虚的道:“娘娘过奖了,云姝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该做的事情,并不值得这般奖赏。六公主身份尊贵,云姝才疏学浅,小家子气,被皇恩如此关照,实在受之惶恐,只怕会影响了公主……”   甄淑妃掩唇轻笑,“只要你别被她影响了就好。本宫就是瞧你和长乐差不多的年纪,皇后娘娘把你们两个凑到了一块,我担心万一都是个不服管教,无法无天的,那我这辛慧宫只怕不出数日就得被掀了房盖。现下看来你虽然年纪小,但更稳重一些,却适合做长乐的侍读。”   “……”   吃一个橘子就能看出稳重来吗?   这个淑妃娘娘的思路还真是清奇。   云姝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本来还想在她这做一下最后的努力,可甄淑妃完全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就扯开了话题。   云姝耐心的听着她又叮嘱了一些日常与六公主相处时所要注意,和急需纠正六公主一些坏习惯的重点。甄淑妃吩咐完了,就派人送她去见六公主。   辛慧宫很大,差不多可以容纳下两个云府。宫女领着云姝走了许久,都是直来直去的路,并无多少弯弯绕绕,但因着距离远就走的慢。   远远的能看到一片园林景观,几个宫女正绕着假山转圈,原本还以为她们是在玩,走了近了云姝才听到一个小宫女都快急哭了的声音。   “公主,您就让奴婢去叫人来吧。公主您别乱动了,小心别被石头划到脸!”   “不许去!我自己能出来!”   假山的石头缝里传来一声羞恼的声音,“你们都给我过来,有人过来了,快给我挡着,挡着点!”   领路的小宫女发现前方那情况不对,已经抛开了云姝疾步迎上前去,“六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你赶紧走。”   “奴婢是带着您的侍读前来见您的。”   领路的宫女垫着脚想要看着那站成一排的宫女身后挡着的六公主是怎样的状态,可她往左看她们就肩并肩的往左挡,她往右,那些人就往右,根本看不到。   六公主这会儿正被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她以前明明只要稍稍侧身就进出自由,不过几个月没钻过,今日再来玩就生生被卡在了这里,卡的她胸口生疼。   听着宫女说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侍读来了,长乐就越发的着急,想要出去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人,双手撑着石壁用力向后,长乐正挣扎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身边说话。   “不要吸气,放松,向下蹲试试看。”   长乐公主倏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狐狸毛披风,秀丽婷婷的少女不知何时绕过了一群宫女,竟然从假山后面钻了进来,就站在她的身旁。   长乐瞪大眼睛瞅着她。   云姝微笑迎视她的目光,微微俯身行礼,“臣女云姝,见过六公主。”   “免礼……”长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一会就能出来,你等着我啊。”   她竟然自称我,云姝有些意外。长乐照着云姝的话,偏着脑袋试着往下蹲,遇到有棱角的地方云姝会用手挡一下,以防磕到公主的头。   这个石山的缝隙是两头宽中间窄,横来横去的受身上繁复宫装的阻碍而难以畅通。但若向下一蹲,胸口的位置很容易脱离狭窄的石缝。   六公主得了自由,深深吸了灵口气,觉得胸闷气短的症状立时有所好转,她对云姝的第一印象顿时充满了好感。   “你好聪明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没看清。”长乐说完还有些气恼,朝先前干着急的那些宫女们瞪眼睛,“你们啊,都学着点,别动不动就要去找我母妃和皇兄,总依赖着他们,我还能有自由的日子过吗?,”   宫女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云姝可不想刚来第一天就四处树敌,招人嫉恨,连忙说不敢当,“当局者迷,公主越是着急出来越是容易忽略问题的关键。”      第五十章      六公主在石缝里钻来磨去了好半天, 衣裙胸口处都脏了。她带着云姝回寝殿去更换的时候, 顺便给云姝介绍了她日常所生活之地, 以及平日所学的课程。   六公主性格欢脱, 不喜拘束, 想要让她乖乖坐下听上一堂课简直比登天还难。在教导嬷嬷多年的管束之下,对琴棋书画歌舞六艺也只通一二,反倒是对投壶骑射, 招猫逗狗更在行。   说白了她更感兴趣的就是玩,为了满足她的兴趣, 贞安帝还特别给她请了投壶骑射的高手,让她跟着学习。可以说只要六公主去央求的,哪怕是倾尽举国之力, 贞安帝也会满足她。   这般娇惯下来却没养出个无法无天的也是不容易,还要多亏有个理智的母亲——甄淑妃。   六公主的寝殿内就养了两只碧眼灵猫,长的又长又大,全身毛发蓬松雪白,非常的威武。   云姝刚迈进寝殿的门槛, 它们忽然就一左一右的窜了出来,满眼警惕的朝云姝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别害怕, 这是皑皑, 那个是无暇。”六公主将其中一只猫抱起来,捏着猫脸给云姝看,“这俩是一对双生猫,长的很像很像, 你分辨的出来吗?”   云仔细分辨两只猫的长相,确实是极为相似,她笑着摇头。看着那白猫身子极长,尾巴也长,被六公主抱在怀里尾巴都要垂到地上了。   “公主养的这是什么猫?我从未见过。”云姝好奇的上前摸了摸,皮毛在掌心之下仿若上好的丝绸锦缎,无比的柔软顺滑。   “这是鄂国进贡来的御猫,在那边也是极为名贵稀少,更何况还是两只一模一样的,是稀少中的稀少,只有两只,父皇将她们都赐给我了,其他宫里的公主都没有。”   六公主得意的说着贞安帝对她的宠爱,并仔细给云姝分析两只猫的不同之处。   “刚开始抱回来时我也是分不清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云姝想起了自己的那只还没取名字的小白虎,当初从仙人台昏迷之前还被她抱在怀里,想带回来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没人顾及到那只小白虎。   云姝想它若不是找到了其他虎群依附,十有八九就会饿死或者被其他野兽当做腹中餐。可没想到连荷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再回来,竟然将这只白虎又给她找了回来。   云姝顺便提了一嘴小白虎,六公主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我要看一看,现在就让什锦派人去接过来好不好?以后你就常住在宫里了,把它接过来和我的皑皑与无暇放在一块养,我替你养着!”   云姝有点犯难,“我是愿意的,可公主,那毕竟是虎,如今还没成年看着没有危险,等长大了一些只怕淑妃娘娘不会允许的。”   即便放在云府里也是个难题,小的时候祖母和大哥都不会反对她养,可到底野性难驯,再大一些,迟早是要放虎归山的。   六公主却全无这些顾虑,“没关系的!我可以让父皇请驯兽师,就这么定下了!”说完就兴冲冲的招来婢女什锦吩咐了下去。   随后六公主被另外两个宫女服侍着去更衣,同时安排了一个嬷嬷带着云姝去了集贤苑安置行囊,那是她日后所要住的地方。   贞安帝虽然后宫嫔妃不多,但子嗣却很繁盛。皇宫之内尚未成年的皇子与公主有数十位,每一位皇子或公主都需一至两位的侍读,如此一来人就多了,宫里就专门规划了一处集贤苑供侍读们入住。   六公主从前是有一位侍读的,乃是礼部尚书的孙女,李静笙。   说起来这位李静笙与云姝还有些关联,李氏在嫁给云凯旋之前,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女,也就是李静笙的姑姑。   不过李氏在李家并不受宠,当年她嫁给云凯旋的时候,云凯旋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属于低嫁,算是主母随意把她打发出去的。所以如今她在云家闹出这么大的事,都被送去了乡下,李家也没派个人来问一声是怎么回事,可见被忽视到了什么程度。   李静笙就不同了,身为嫡女,又被选进宫做了最受宠的六公主的侍读,乃是一步飞升的好事。可偏偏这个李静笙是个不懂变通的,听了几次甄淑妃对她纵容六公主的责罚,就开始梗着脖子和六公主作对。   去这也不行,去那也不让,横栏竖挡着的,美其名曰是为了公主好,督促她好好学习,可实际上就是怕她自己在挨甄淑妃的骂。   结果惹恼了六公主,一气之下跑到贞安帝面前添油加醋的告状,宠女无度的贞安帝立即将这个李静笙踢回了李家,并将礼部尚书父子俩拎到眼前,好一通训骂他们李家教女无方。   此事让李家在上京城沦为笑柄,李静笙羞愧难当,在家闭门思过已经许久没出门了。云姝入宫一事很匆忙,但祖母很上心,提前帮她查明白了各中原委,一些该避讳的或者该奉承的都有交代的清清楚楚,免得她因此得罪人。   云姝从集贤苑回到辛慧宫的时候,看见六公主正在院子里堆雪人,郁南王也在。   辛慧宫内的雪一早就清理出去了,但因着六公主突发奇想要堆雪人,婢女和太监们又都将雪运了回来,专供公主玩乐。   凉风习习,六公主换了一套鹅黄色的宫装,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白披风,白白嫩嫩的小脸被冻的通红,正在指挥着宫女将一大一小的两个雪球叠罗在一处,做出了雪人的身子与头部。   郁南王今日着一身明亮的蓝色对襟长袍,肩披黑色风衣,他站在皑皑白雪之间更为醒目。远远的便瞥见了云姝,云姝也对上了他的视线,不过下一刻就移了开,几步上前行礼。   “云姝见过公主,拜见王爷。”   “你回来啦!”六公主欢快的拉过慕容长卿的胳膊,给他介绍道:“二哥你快看,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的云姝,是不是长得比那个李静笙耐看多了?我可喜欢她了,对了,她还养了一只小白虎你知道吗?一会就送过来了,你先别走,等看了虎在走好不好?”   慕容长卿淡淡的嗯了一声,目光打量着云姝,问六公主,“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你喜欢她什么?”   “投缘啊。哎呀二哥,这女子之间的事你不懂的。”   慕容长卿便不在说些什么。六公主将云姝拉过去跟她一起堆雪人。   慕容长卿既不走,也不伸手,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玩雪,仿佛是个极轻闲的人,真的在等那只小白虎被送过来。   他都一剑贯穿过白虎的天灵盖,又不是没见过,云姝以为他本该拒绝的,可也不知是不忍心让六公主失落,还是安了其他的心思……云姝不敢多想,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哪里真敢尽兴陪玩。   云姝不小心扬了一捧雪进了六公主的鞋靴里,顿时满怀歉意的上前道:“公主,我陪您去换一双鞋吧,小心鞋子湿了着凉。”   “不用不用,你在这里陪我二哥说说话,我去去就回。”六公主说完就招来什锦,快步朝寝宫走去,留下了傻眼的云姝。   云姝想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这句话,抬着脚就要追上去,却听身后有个凉薄的声音提醒着她,“长乐叫你陪本王说说话。”   云姝脚步一僵,重又落了回去,背对着他的云姝看了一眼一旁专心堆雪的宫女们,低声回道:“王爷不待见云姝,云姝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他不置可否的轻嗤了一声,“没什么可说的吗?你故意往长乐的鞋靴内扬雪,是看她好欺负?还是以为本王瞎了?”   “……”   “本王似乎才是那个不受待见之人吧?”   她连忙说不敢,“王爷误会了。”   “转过身来说话。”忽然拔高的音调带着怒意,吓了云姝一跳,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他。   慕容长卿脸色冷沉的斥责,“与本王说话,却只给一个后脑勺,你岂是不敢,本王看你是胆子肥的要上天了!云二姑娘,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云家后宅禁止外男入内的圣地吗?这里是皇宫,动辄就会要脑袋的地方,你信不信就冲你现在这个态度,本王就能赏你个五十大板!”   云姝被骂的有些反应不过来,红着眼圈看着他,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害怕,总之心底紧紧的揪着,若非强忍着,眼泪顷刻间就能掉出来。   慕容长卿见之毫无怜香惜玉,继续冷声道:“宫外,本王给子元的面子,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是在宫内,这里尊卑分明,礼度森严,你若不能做到知礼明理,心怀敬畏,那么早晚要提着脑袋去见阎王!还不如现在就滚回云家去,免得将来本王无法与子元交代!”   云姝喉咙哽咽的难受,她垂下头,豆大的泪珠就掉到了脚边,将雪面咋出一个深深的坑。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控制着泪水的泛滥,可脚边的深坑却越来越多。   云姝深吸了口气,慢慢的跪了下去,用膝盖碾平雪面上的痕迹。   “云姝知错了。”她声音低哑。带着委屈的颤音,“望王爷恕罪。”   慕容长卿看着远处长乐急急的跑了过来,冷淡的说:“跪上一个时辰,否则你不长记性!”   话落转身,拂袖而去。   第五十一章      “二哥, 你做什么欺负我的人!”六公主一边将云姝从雪面上拽了起来, 一边气的跳脚的在后面嚷, 但慕容长卿头都没回, 大步而去。   未羊跟在慕容长卿的身侧, 低声道:“王爷罚的是不是有些重了?女子本就体寒,跪在雪面上一个时辰,怕是容易落下病根。”   慕容长卿此刻脸上已经不见怒色, 淡然的迈出了辛慧宫的门槛,偏头看了一眼未羊, 调侃的道:“第一次质疑本王的决定,怎么,你心疼她了?”   未羊微微一愣, 连忙摇了摇头,“王爷的本意不过是要叫云姑娘在这宫内谨慎一些,免得落人把柄。属下只怕云姑娘读不懂王爷的好意,反过来很您。”   “恨本王的人多了,不差她一个。”慕容长卿毫不在意, 一手负于身后,呼吸着寒凉的清风,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长乐不会叫她跪的。”   知妹者,莫过于兄。   六公主动了公主的架子也没能将云姝从雪地里拔起来。她后来差人将梗着脖子不肯起来的云姝拖进了屋里,让她跪在铺垫上。从宫女那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六公主才知道云姝和郁南王从前是见过的。   “原来你不喜欢我二哥啊, 可真是难得,寻常女子见了我二哥都恨不得扑上去。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的上一个侍读,就是那个李静笙,她被我赶走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心怀不轨,总想踩着本公主去做我二哥的王妃,美得她!”   长乐抱着肩膀,气咻咻的在云姝跟前绕来绕去,“其实我刚才也看出你是故意往我鞋靴里扬雪的,我把你留在那是想试试你和李静笙到底是不是一路人,可没想到你是为了避开他才这样做的。”   六公主突然蹲下身,捧起云姝泪痕未干的脸,一副认真的表情说,“云姝,你可别怪我啊,母妃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叫我被人三两句话就哄骗了过去。往后只要你一心一意的对我,我也肯定好好对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云姝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很像话本子里情郎对心怡的姑娘表白时候才会说的。思及此,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   她其实是不太理解的,今世才初次见面,六公主就这般直言喜欢,还极护短的样子。是随口之言?还是被保护的太好,未曾见过这个世界的污黑肮脏,以为人性都如她一般可以将心换心?   若是后者,那么六公主可就危险了。   辛慧宫的主殿内,宫女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甄淑妃听。甄淑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在修弄指甲,闻言淡淡的挑了一下眉头,却仍未移开视线。   “长卿从小就与云家的那个晚辈走的近,格外关照一下云家的丫头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只需看这丫头是不是个上道的,要是太笨,悟不通长卿的用心,那留她在长乐的身边也是个麻烦。”   “皇后选的人,即便不好,也不能这么快就送出手,否则会被人扣上个对皇后不敬的罪名,得不偿失。”一旁的嬷嬷劝慰道:“娘娘如今树大招风,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还是不要太过出头冒尖的好。”   “本宫早就说要仔细地选,选个心灵手巧,聪明伶俐的人送给长乐,皇后那是生怕我会将臻琪儿弄进宫,好涨了我们甄家的威风,给我找不快,才急慌慌的塞了这么一个进来,我看着能开心才怪。”   “六公主倒是极喜欢的样子。”   “那丫头只要有人陪她玩,给她一只猴子她都是极喜欢的。”   嬷嬷笑着不答话了,甄淑妃叹了一声,“罢了,再看看。”   ——   给贵人们做侍读的一般也都是大家出身,集贤苑内地方宽广,厢房众多,每人都可分上一个单间居住。   虽然同在一个集贤苑院内,但男子与女子中间仍隔了一面墙,日常进出男子走东门,女子走西门,轻易是碰不上的。   夜里,只剩云姝一个人的时候,她拥着被子坐在床榻里侧发呆。重生以来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睡惯的床榻,习惯了人的伺候,突然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睡不着了。   闲来无事,不由自主的就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当时被他那样凶着脸吼骂一顿,云姝也是毫无心理准备,才委屈的落泪,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掉的那几个泪珠子真是丢脸的很,若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在这般软弱。   连连深呼吸了几次,云姝将头埋进被子里,想要压下心底的浮躁和懊恼。想着明天这件事情插着翅膀飞遍宫廷上下,她不知要遭到多少讥笑。   可事实上,这件事情完全无人提及,更无人用异样眼光看她。仿佛昨日之事根本未曾发生过,也不知是宫女们的嘴巴太严实,还是六公主特意交代过,总之是不了了之了。   上午,云姝陪在公主身边听嬷嬷教导,许是因为云姝第一次陪同的缘故,六公主倒是难得的没有半路就丢下教导嬷嬷一个人跑出去玩,乖乖的听完了两堂课。   下午的时候,云姝接到了云海送来的手信。拆了开,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   ——笃思明辨,善恶黑白。   云姝抬眼看了看云海,“大哥都知道了?”   云海点点头,“二小姐,公子让您仔细品一品字内的含义,遇事三思,万事小心。”   云姝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她默了默,让云海回去转告云泊霖安心,她不会冲动行事。   入宫之前柏氏就曾耳提面的交代过,入了宫后,什么人该奉承,什么人该绕着走,她也一直铭记在心,都很注意。   只是没想到因着从前的一些情绪影响,她在慕容长卿的面前一时松懈失礼,就被他揪着一通狠批教育,美其名曰是好意,云姝看他就是在借题发挥,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事后她自我总结,只要他不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可以一直做的很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云姝没在和慕容长卿打过照面,她在辛慧宫内过得很好。宫女们与她相处融洽,嬷嬷们会赞赏她,甄淑妃也从未斥责过她一句不好。   云姝俨然已经成了六公主身边的红人,平日和六公主寸步不离。   公主想玩的时候,云姝也从不会横加阻拦,有时候反而还会带着公主一起玩,突发奇想的制造一些新乐趣。   若论骑射投壶,招猫逗狗云姝也是极为在行的,可以说她很对六公主的胃口。   除了玩,在课业上云姝也是极有方法。六公主难以安安稳稳的一坐一两个时辰来听教导嬷嬷的枯燥讲学,云姝就提前去教导嬷嬷那,将所要学习的课题记在心里,转而以各种小游戏和玩乐的方式带领六公主一起实践,这样反而记的更牢固。   六公主其实很有一股要强的劲儿,只是从前没用在正处,总是和教导嬷嬷斗智斗勇,玩拉锯战。如今云姝在课业上会和她做比试,输赢奖罚不同。六公主若想惩罚云姝去做一些有趣的事,就总要较着劲儿的去努力,如此一来学习就不再枯燥了。   当然,云姝也不会一味的服输,六公主极为聪明,甚至很多时候云姝拼劲全力,在她熟知的领域里才能堪堪略胜一筹。   这般你来我往的比斗性质其实非常不讨教导嬷嬷的喜欢,她甚至觉得云姝是在放纵公主,教坏了公主。   可当甄淑妃随口提考课业的时候,六公主再不似从前一般转移话题,磕磕绊绊的答不上来。相反她非常的自信,回答的铿锵有力。   自此以后,甄淑妃便认可了云姝的这种方式,也对她另眼相待了。   进宫之后,云姝已经许久没在做过预知的梦了。   可就在冬至的那天夜里,云姝忽然就梦见了一片尸山血海。   那是战场,烽火连天。   放眼望去,不同国家的旗帜就看到了三四面,这是一场多国混战的战场。白骨露野,残肢断臂,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在梦里连呼吸都是黏腻的血腥气,几乎让人窒息。   云姝挣扎的想要醒过来,可仿佛刚苏醒又立即陷入了下一个梦境中。   云姝看见了慕容长卿。   这次是在汪洋大海之上,黑夜如墨,厮杀喊打震天。战船行驶在被鲜红血水覆盖着的海面上。慕容长卿一身银白铠甲被染红了大片,鲜血顺着铠甲上的纹理往下流淌,已经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从水里冒出,钩子如蜘蛛网一般从四面八方甩来钩在船上,又一波人杀了上来。慕容长卿咬紧牙关,锵的一声将樱红长枪拔出甲板,踩着脚下同伴的尸体,再次迎杀上去。   画面一转,疲乏的大军缓慢的行驶在山谷狭窄的小路上,前行的士兵拖拽的一辆马车上,慕容长卿平躺在其上,银白铠甲上的血迹干枯成了暗红色,他阖着双目,脸色青白,不知死活。   忽然山石滚落,带着轰隆隆的巨响和士兵们惶恐绝望的喊声砸入山谷之间,顷刻间销声匿迹。   云姝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她目光空洞的望着头顶,脑海中仍旧是惨烈的死伤,炼狱一般的战场。   多个不同的场景拼凑成了一个梦境,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为何她要有这样的能力,云姝太痛苦了。她侧身蜷缩起身体,抱住头部,拼命的想要将那些绝望的场面和回荡在脑海之中的凄惨叫声赶走。      第五十二章   贞安二十三年, 十二月末。   镇守北塬的禹亲王忽然病逝, 其子慕容故招降纳叛, 结党营私, 意图造反。   北塬一时间陷入祸乱之中, 民心惶恐。   消息传回上京城时,贞安帝震怒非常。早朝之上,郁南王主动请旨平叛乱党, 贞安帝准予,另指派甄威小将军为副将辅佐, 带兵三万大军前去北塬平反。   大军整装待发的前一夜,辛慧宫设宴,为慕容长卿以及甄威饯行。   这是甄淑妃的家宴, 云姝并无资格出席。但六公主是个无章法的,相处月余,公主仍是非常喜欢粘着云姝,走到哪都要带着。   席宴之上,云姝跪坐在六公主的身侧, 低垂着眉眼,她正在仔细的看着腰间系着的锦囊。   说来也巧, 孔雀蓝底的锦囊之上绣了“长安”二字, 淡蓝色的丝线针脚细密,绣工精致。这是出自上京城最好的绣坊,祖母曾为她求的保佑平安的护身锦囊。   因着“长安”二字撞入眼底,云姝下意识的抬眼看向正对面坐着的那人。   入宫至今, 这是云姝第二次见到他。上一次因他带来的恼火怒气,也都在那些有关于他的凌乱碎梦之中被消磨殆尽,只剩下难言的疲倦。   许是即将要出征的缘故,他一改往清风俊逸的云锦华服,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轻甲,发冠高束发顶,气质顿时不同了,显出威风凛凛的主将之势。   他侧身而坐,一手肘撑在桌上,端着杯酒却不喝,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席间他话极少,大多都是甄威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甄家握有半壁军权,甄威又年轻气盛,加上酒气的熏陶,过舌而出的话就颇显猖狂。   此刻他豪饮了一杯后,将刚硬的胸脯拍的砰砰作响,“姑母放心,有我护着表哥,量那个慕容故有三头六臂都是近不了表哥的身。那等跳蚤般的小角色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若一路通行顺畅,回来过年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届时等我给姑母和表妹带些北塬的新鲜玩意儿。”   甄淑妃听了这话摇头轻笑,“你也就是在本宫的面前说一说这话,若是被陛下听到了,非要蹬下你这身皮不可。威儿,战场无小事,连陛下都不敢小觑的事,你将其比作跳蚤,狂妄。”   “狂妄至极。”慕容长卿忽然开口,凉凉的瞥向甄威,“祸从口出,栽在这上面多少次你都不长记性,就你那点微末的能力还是留着自保吧,本王无需你来护。”   甄戚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表哥莫恼,陛下派我做你的副将,我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的保护你的。你放心,这趟出去我保证全都听你的,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他的话能信才怪。”六公主小声嘀咕着,很是不待见甄戚,“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竟然让他去给二哥做副将!”   话音说出去,半天没得到回应,六公主突然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云姝正在看着慕容长卿的方向出神。那眼神,可不像是结过梁子的样子,复杂得很呢!   六公主顿时来了兴致,推了推云姝,低声笑问:“看什么呢?”   “去往北塬,是不是要走水路?”云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六公主挠了挠头,她又没出过宫,这哪里能知道,随即转过头去,扬声将这句话帮云姝问了出来。   “一半陆路,一半水路吧!临近北塬是要走水路的。”甄戚抢了话头答,说完了又无奈的一叹,“入了冬后,在海面行船冷的能将人冻成冰块,风吹在脸上和刀子割似的,这种日子连海盗都龟缩着不愿出来,偏偏这个慕容故掐准了日子造反!要我说,老亲王到底是不是病逝,还是个迷!”   被权力支配的皇家,大多手足亲情淡薄,过往也不是没出现过弑父杀母的事。禹亲王是贞安帝的同胞兄弟,镇守北方多年来并无反叛的谣言流出,甚至身体也很强健,突然病逝确实可疑。   慕容长卿看着云姝,她跪坐在长乐的身侧后方,背脊挺直,低垂着眼眸,一副谦卑恭敬,无可挑剔的模样。   慕容长卿放下酒杯时忽然开口问:“长乐,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云姝藏在袖子里正在碾搓布料的指头一顿,就听前面的六公主回道:“就是随口问问,既然海面这么冷,二哥可要多填些衣物,小心生病。你此行是主帅,万事得先紧着自己的身体要紧,我和母妃还盼着你早日平安归来呢。”   慕容长卿答了两个好,便不再多说。   甄淑妃的旁边一直坐着一个雅静的少女,席间话也不多,除了偶尔会看几眼六公主身侧的云姝,大多时候都在专注的剥着葡萄皮。   她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果肉放置在白玉瓷盅内,孝敬给甄淑妃享用。这会儿剥完一串葡萄,她接过宫女递来拭手的帕子擦了擦,忽然站了起来。   “姑母,表哥,琪儿今日还特意准备了一支饯行舞来助兴。”少女嗓音清润甜腻,说话间已经离开了甄淑妃身侧,来到了场间,施施然的朝主位上行了一礼。   甄戚立即拍手叫好,并且夸炫了一番他这位嫡亲妹妹对舞艺的刻苦钻研,越发精进,几乎到了无人可比的地步了。   甄淑妃宠爱这位侄女儿不次于长乐,立即应允了。同时目光转向慕容长卿,笑着道:“长卿,你擅琴,母妃也许久没听你的弹奏了,今日可否与琪儿伴乐一曲,再让母妃听一次?”   “母妃若想听,可待儿臣凯旋归来之后,则一日为母妃弹上一天也可,但今日儿臣却无这雅兴,望母妃恕罪。”   岂料慕容长卿拒绝的果断。甄淑妃扫了一眼失落的垂下眼眸的臻琪儿,笑着说那就算了,并命人传乐师进殿。   乐声一起,臻琪儿身上那层薄薄的粉色轻纱展袖铺展了开,身姿婀娜,舞姿曼妙,挥摆衣袖间香风四散,带着惑人的妩媚之姿,总是围绕在慕容长卿的眼前。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慕容长卿在她舞跳了一半的时候就起身出去了,一副无聊透顶的样子。   六公主嘴角暗噙了得意的笑,也起身和甄淑妃告了声罪,拉着云姝追了出去。   主角一走,这支舞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臻琪儿缓缓的停下了所有动作,神色哀伤的望着大殿之外浓黑的夜色,眼圈渐渐红了。   殿外并无慕容长卿的身影,六公主只好拉着云姝回她自己的寝宫去。   路上边走边说:“母妃总想将臻琪儿纳入我二哥的府中去,可惜呀,二哥没瞧上她。你看我二哥刚刚的态度是不是已经很明显了?这都不知道第多少次了,要是我,早就没脸再来了,可她仍是一逮着机会就在我二哥面前卖弄,我看着都烦了。”   云姝前世因对他有意,对环绕在他身边的一些莺莺燕燕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   臻琪儿确实是一名痴情的女子,为了慕容长卿推拒了不知多少良配。等了他许多年,直到二十岁,满城适嫁的青年才俊都已娶了亲,她仍未嫁人。   云姝在被云瑶谋害出事之前,曾听闻臻琪儿已经搬进了尼姑庵,要剃度出家了。当时还对这个痴情的女子产生过些微的怜惜之情,可当云姝九死一生,藏在圣殿苟且偷生之时,却又听闻她已被纳入郁南王府,成了那个人的侧妃。   臻琪儿执着了半辈子的事,终于得偿夙愿了。可见有时候遇到了难事,真的不要轻易放弃,在坚持坚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梦想成真。   对于六公主所说的没瞧上她,云姝心底却在暗自腹诽:瞧没瞧的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装的冷酷无情,将来不还是要将人娶回府上,何苦现在这般折磨别人。   六公主忽然扭头问云姝,“对了,你刚刚怎么突然问是不是走水路,你以前去过北塬吗?”   云姝摇了摇头,说听她大哥提及过,只是随口一问。六公主哦了一声,也没在深究这件事,云姝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夜深了,六公主就寝之后,云姝悄悄的退出了厢房。   她挑着宫灯准备离开辛慧宫,经过适才的宴客厅时,忽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阵碟碗破碎的声音,紧闭的房门内传来甄淑妃厉声的斥责。   “若无你舅父的兵权加持,你何来今日这般稳固的局面?本宫让你娶琪儿,你竟觉得本宫是为了壮大娘家的势力,本宫煞费苦心的筹谋是叫你这般糟蹋的吗?”   “不是儿臣觉得,若儿臣真依照母妃的意思娶了臻琪儿,那就是父皇觉得,是全天下都会觉得这是你的私心!如今上京城上下都在传儿臣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消息如何传出?母妃是想借天下人的口逼迫父皇立儿臣为储吗?”   “母妃切莫忘了,从前的萧贵妃是因何从一个宠冠六宫的地位被贬入冷宫,最终悬梁自缢。七皇弟又是因何被流放东漠永世不得回京!儿臣奉劝母妃少与舅父家牵扯,否则暴露了野心,您就是再步萧贵妃的后尘!”   话音一落,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响亮刺耳。   云姝心头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屋内烛火晃动,变得静悄悄的,好半天都没在有声音响起,可就在下一瞬,房门忽然打开。云姝心底一惊,急忙闪身藏在了背阴的角落里,焦急的熄灭了宫灯。   她躲的匆忙,并未看清出来的是谁,无论是谁,若逮到了她在偷听,都难以善了。   云姝又等了一会,确定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提着熄灭的宫灯悄悄从后角门走出了辛慧宫。      第五十三章      前往集贤苑的路上需要经过一处悠长昏暗的甬道, 迈过一个角门, 在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集贤苑了, 云姝步伐很快。   这一个多月以来, 除了两次休沐回了云家看望祖母, 其余的时间云姝每日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个两遍不止。她曾经特别的胆小怕黑,可经历过人间地狱般的黑暗之后,才会觉得这昏暗的景色看起来都似光明般的美好。   只不过有点冷。   寒风呼啸的涌进来, 云姝裹紧了衣领,埋着头, 贴着墙根的避风处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她忽然就慢了下来,最终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视线的前方,在一片朦胧晦暗之中, 此时有一道倾长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烈烈寒风之中,身姿挺拔如松,挡住了前行唯一的道路。   即便看不清脸,可云姝通过轮廓依旧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对于他会突然出现在她必经之路上,云姝发觉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原来潜意识里已经料到了。   “王爷。”她认命般的开口,远远的福身行礼。   慕容长卿逐步上前, 从黑暗之中显露真容, 走到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女纤瘦的身板,第一个想法竟是她似乎长高了一些?   看来在长乐那过的很是滋润,枉她父兄还日日惦念的寝食难安。   慕容长卿看着只露给他一个黑融融的发顶,头埋的很低的云姝, 声音清冷的问;“既有胆子偷听,还跑什么?”   云姝不答话,他缓缓的又走近了两步。   “都听到了什么?”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危险的味道,如潮水一般侵蚀过来。   云姝下意识的后避一步,抬眼看了看他。光线暗淡,脸上的巴掌印看的并不清晰,左侧嘴角处却有一丝暗色的痕迹,她指尖撵着袖子里的手帕,又朝里塞了塞,低下头去。   “听见王爷挨打了。”云姝诚实的回答:“我只是路过,并无意偷听,躲起来是怕王爷难堪。”   “……”   现在说出来他难道就不难堪了吗?慕容长卿本还想吓唬吓唬她,突然也没了兴趣。探手进袖口中取出了一个锦囊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送给本王的?”   云姝闻言抬眸去看,又急忙去摸腰侧,摸了一个空,下一刻就想伸手将锦囊夺回来,可慕容长卿却微微一扬手,仗着身高的优势轻松的避了过去。   “抢什么?”他挑眉问,“本王瞧着上面绣了长安二字,难道不是送给本王,寓意了本王此行平安之意吗?还是说,你不希望本王此行平安?”   云姝能说不是吗?   说不,就是大逆不道,她只能说是。   虽然锦囊之内的东西原本确实是打算送给他的,可……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转念又一想,其实她再怎么瞒着也无济于事,这么久了也没改变他对她的看法。果不其然,在云姝念头落下的瞬间,就听他开口提起了先前宴客厅内的水路一事。   “你借着长乐之口提及北塬水路,是要提点本王什么吗?水路上有什么?海盗?海啸?还是伏击刺杀?”   “王爷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噢?不是这些?难不成还有温香软玉等着投怀送抱不成?”   云姝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前一刻才挨了一巴掌,嘴角的血都没擦干净就想着温香软玉……云姝深吸了一口气,答道:“那王爷怕是要失望了。”   慕容长卿顿时失望的一叹,复又拿起锦囊看了看,“你亲手绣的?绣工不错。”   “买的,一两银子,买一个送一个。”   “……”   看他被噎的愣神,云姝心下很满意,终于找到点报复的痛快。她随后淡然的说道:“王爷回去拆开锦囊看看便知,云姝告退了。”   话落她福身行礼,走出几步忽然又被他叫住。云姝只好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王爷还有何吩咐?”   月色之下,少女亭亭玉立,眸色疏淡漠然的望着他。慕容长卿和她对视,说不清被她那眼神瞧着是什么滋味。   她总是这样看他,从初次见面就是这样。   慕容长卿受云泊霖的托付好好关照云姝,入宫的第一天他给她上了一堂课,自那以后月余未见,可她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慕容长卿的掌握之中。   他知道云姝一直安分守己,而且在这辛慧宫内过的还很不错,就连母妃都对她另眼相待。   有时候他来给母妃请安,远远的也能看到她跟在长乐的身边。前头的长乐无论是蹦是跳,欢脱的恨不得要插上翅膀飞上天,跟在后头的她永远都是沉稳雅静的,慢悠悠的随同。   慕容长卿发现,她哪怕是对着辛慧宫的小太监都能微笑相对,态度好的无可挑剔,可见了他就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冷淡的让人不解,让人不忿,让人心生恼火。   可偏偏她大多时候又都礼仪周全,不曾冒犯,慕容长卿也不能就因着她没有阿谀奉承的讨好他而发火,所以他都感觉到了憋屈。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可以给他制造这种感觉的人,目前还只有她一个。   慕容长卿攥紧了锦囊,忽的一转步伐,大步朝她走去,“本王送你。”   云姝眼底闪过讶异,“我自己可以走。”   慕容长卿立即皱眉,满脸不悦,“本王想送,你有意见?”   云姝说不敢,“王爷请随意。”她稍稍后退了几步,等着慕容长卿从她身侧走过,云姝才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迈过了角门之后,视线开阔了许多,月光投照下来也显的路面更加明亮,将两道身影拉的极长,交叠的映在了宫墙之上。   慕容长卿看着影子里的她还提着一个灯笼,随口问道:“有灯笼为什么不点亮?”   “灯油洒了。”   “云姝。”他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姝抬眼看着走在前头的高大身影,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听他接着说:“你说今日无意偷听,恰巧路过,这话也就是说给本王听,换了一个人,你今日就要脑袋搬家了你知道吗?”   “云姝知道。”   “这是本王第五次救了你的命,你知道吗?”   “知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况且还是五次……”他顿了顿,偏头看着云姝,“即便本王将来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世上万人皆可恨我,怨我,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云姝盯着他看,“若王爷杀我,我也恨不行,怨不得吗?”   慕容长卿倏地脚步一顿,目光直直的望着她,“所以,你一直以来都不待见本王,是因着将来本王可能会杀你?”   “……”   被套话了吗?   “你干什么了?”慕容长卿蹙眉逼近,微眯着眼眸盯着她,“本王剑下亡魂无数,却从未有冤鬼。你既有可能被本王斩杀,那必然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克制住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王爷未免太过自信了,将来的事,谁说的准,还是不要轻易夸言的好。”   慕容长卿满脸的不以为然,还待在说些什么,云姝突然抽出袖子里的手帕上摁在了他的嘴上。   “?”   慕容长卿看着咫尺内胆大包天的少女:“你在……干什么?”   “王爷这嘴角还挂着血呢,淑妃娘娘这一巴掌打的太狠了些。明日王爷就要领军平叛,当着三万大军的面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还是早些回去冷敷处理,剩下的路,云姝自己走就好。”   说完她就松了手,手帕立即从慕容长卿的嘴角飞离飘落,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云姝福身行礼,然后转身提着宫灯快步而去。   慕容长卿有些憋闷的摸了摸嘴角,确实有一道干枯的血迹被他忽略了。无奈的拿着他接住的手帕去擦,刚刚没太注意,此刻却觉得清淡的香气阵阵扑鼻。   不同于臻琪四散的甜腻之气,云姝的手帕上沾染了她身上清淡的体香,很好闻。慕容长卿擦着擦嘴角就将手帕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忽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龌龊,自我嫌弃的皱了皱眉。   在抬头看着前方,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进了黑夜之中,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移动的黑影。   翌日,寅时。   半宿难眠的云姝站在窗前,窗棂紧闭,屋外是呼啸的冷风,若仔细的听,还可听到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三万将士的步伐混合了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渐行渐远,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城门了。   云姝不知道自己为何睡不着,她在忧虑着什么,又在期盼着什么。   天色渐渐的亮了,云姝推开了房门,发觉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徐徐飘落而下,已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她抬起脚迈出了门槛,呼吸着冷冽的空气进入肺腑,云姝叹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垂首快步走出了集贤苑。   “云二姑娘。”一道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身后。   云姝回头一看,来人腰跨长刀,侍卫装扮,有些眼熟。   “在下王府巳蛇。”来人自保了家门,云姝这才想起这人是慕容长卿的影卫,当初在仙人台上被蛊虫钻了后脖颈的那位……   云姝表示了解的点点头,“你找我有事吗?”   巳蛇解下腰侧一细长型的布袋递给了云姝,“这是王爷命在下转交之物,望云二姑娘珍重收好。”   不等云姝说话,巳蛇已将那东西送到了云姝手中,拱了拱手,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黑布袋内所装之物沉淀的,轮廓刚硬。云姝剥开了布袋的一角查看,顿时一愣——银棱杵?   是他从不离身的短兵武器,为何要交给她保管?      第五十四章   北塬与中州相距数千里, 期间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车马粮草同行, 渡船而过最快也要月余方能到达目的地。   而就在这期间, 尚未到达北塬的大军就已经遭遇了多重伏击, 刺杀更是接连不断。但郁南王却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每一次都能判定出埋伏之地,提前做出防范, 给予凶徒致命一击。   战报接连传回上京城,朝堂之上一片赞许之声。   “慕容故在荒凉的北塬呆的久了, 眼界也被局限了,还以为这天下只有他一只雄鹰,不可一世的妄自尊大!殊不知我们郁南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 如同战神附体,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这是天神庇佑,郁南王得了上天的眷顾,是有大福气的人。”   “如此看来,不用多久就大军即可押着叛党返京了。届时这储君之位的人选, 陛下也该做决断了。”   大臣私下议论纷纷,都觉得以目前诸王之间的能力来看, 还是郁南王更有成算蹬上储君之位。   其次便是黎王和承王, 然而这二位的母妃在后宫并不得宠,母家也没有甄家的势力强横,若想超越郁南王除非能做出一番大的功绩,才可另陛下另眼相待。   然而, 黎王虽有野心却更喜好享乐,吃苦受罪的事他是能避则避。而承王相对来说好一些,肯吃苦,可是性子太软,并不惹人注目。   甭管是否有人暗箱操作,推波助澜,就在大家心中都认定了郁南王就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之际,在除夕来临的前一天,噩耗突然降临。   郁南王遇刺,重伤濒死。   密信躺在贞安帝的桌案上,他攥着信封的手指骨节都变的青白,脸色冷沉的可怕。一旁的副公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的侯在身侧。   许久之后,贞安帝沉重的开口,“封锁消息泄露,派遣刘太医秘密前往北塬,务必要将郁南王的性命救回!否则叫他提头来见朕!”   副公公立即应了声是,照着陛下交代的去办了。   就在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刘崇顶着随时掉脑袋的压力快马加鞭的离开上京城时,云姝正在被六公主纠缠着询问有关云泊霖的一些喜好。   原因是两日前,云泊霖前来探望云姝时,曾和六公主打了一个照面。新晋的京卫指挥使着一身暗红色的紧身飞鱼服,腰跨长刀,身姿挺拔如松,面庞冷峻绝尘,一下子就入了六公主的眼。   六公主的与寻常女子是不同,她的喜好从来都是大胆张扬的,不加掩饰。既感兴趣,便直来直去,整日追问云姝有关他的点滴。   云姝迫于公主的难缠只能妥协,心下暗自和大哥说了声抱歉,谁叫他长的那么张扬,偏偏被六公主看上了。   自那以后,六公主总会想方设法的制造偶遇,封着年关还亲手编了两个同心结,一个送给云姝,一个叫云姝转交给云泊霖,可惜云泊霖没收,亲自退了回来。   六公主不死心,赶着元宵节的时候又鼓动着云姝拉上云泊霖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她顺势随同,光明正大的和他接触。   云泊霖在情感方面是个木头,却不是傻子,因着公主对云姝好,他便也对公主温和敬之,和颜悦色,却绝不逾越,本分守礼的做他随行护卫的职责。   六公主看不到故意的疏离,只当这理解成是他君子之风,自顾自的认为云泊霖对她也颇有好感,还暗自高兴了许久。   但好景不长,宫里忽然传言陛下有意要将六公主派去和亲,六公主一听就恼了,跑到贞安帝面前去讨说法。   云姝独自在公主的寝宫等着,等了许久许久,太阳都落山了,公主才回来,红肿的眼眶显然是哭过,情绪非常低落。   云姝迎上前去,尚未开口,六公主就突然张开手臂扑进云姝的怀里,抱住云姝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云姝以为是和亲之事已经定下了,正打算开口安慰她,却听六公主颤抖着声音说:“云姝,我二哥好像死了……”   安慰的话音还含在舌尖上,刚要脱口而出,下一瞬间却僵住了。   “你说郁南王……死了?”   六公主用力的点头,越哭越大声,伤心无助的难以收势。   而云姝却还在执着于‘死了’这二字的含义,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自己的未来,可无论她多努力都无济于事,那神通于她自己来说是无用的。   云姝又急忙去抓六公主的手,她的动作突兀而古怪,且力度大的惊人,止住了六公主的哭声,好奇的看着秀眉紧蹙,闭着双眼似是在感知着什么的云姝。   “你在做什么?”   神思电转,云姝蓦地睁开了眼睛,后退了一步,错愕的看着六公主。   六公主被她的举止吓到了,急忙来抓云姝的胳膊,“你怎么了?”   云姝强止住颤抖的心绪,反手握住了六公主的手,连续深吸几口气才开口说:“公主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并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听母后说,二哥被刺穿了心口,碗大的窟窿,血都流没了,大罗神仙也是没救了的。”一形容起这个场面,六公主的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云姝问,“皇后娘娘这么说,是她亲眼所见了?”   六公主摇了摇头,“母后没有理由吓唬我啊,他也很疼我和二哥的。听到这个噩耗,她都病倒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有待观测。但云姝可以肯定的是,慕容长卿不会死。她适才之所以心绪波动的那么强烈,是因着看见了六公主的未来——非常可怕的未来。   云姝劝慰着六公主,让她相信慕容长卿真的没有死,虽然空口来说显的苍白无力,但因着六公主的潜意识里也希望这样的消息是个错误,所以下意识的就选择了相信云姝的话。   仔细分析这件事,其实有很多疑点。若郁南王出事,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就该是贞安帝,还有甄淑妃,绝不该是从皇后娘娘的口中传给六公主。   可甄淑妃那里静悄悄的,皇帝也并无任何消息,宫内也没有传出相关的小道消息。既是没有传开,肯定是有人在压制,帅兵平叛的主将遭伏击濒死,不止对三万将士的气势打击,若在上京城传开了,必然也会引起人心惶惶,百姓很可能对于郁南王的能力产生极大的怀疑。   如此时刻,皇后突然将消息透露给六公主,想得到怎样的结果,就很值得揣摩了。   云姝琢磨出了点门道,便将其中的利弊说给六公主听,让她暂时不要将消息传扬出去。   其实云姝本无意再管他的生死或是名誉如何,但因着父兄都在为他效力,若郁南王失势倒台,那云家必然受到首要冲击。将来无论是谁登上了储君之位,云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所以,云姝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父兄,与旁人无关。   六公主虽然不相信皇后娘娘会对她不利,但也觉得云姝说的不无道理了,就收拾了眼泪,当做一切都没发生,暗中却派心腹丫鬟随时随地的留意着有关郁南王的任何动向。   云姝看着六公主认真可爱的面庞,她性格直爽,内心善良,待人也很真诚,对云姝也是极好的。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云姝觉得她和六公主真的很投脾气,云姝很喜欢她。   可想到这样好的公主,将来却要遭受那样可怕的未来……云姝就忽然觉得拥有可以洞悉她人未来的能力,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看得见,却没有能力改变,只会更痛苦。   ——   接下来的日子,六公主因为惦念着郁南王的境况,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分神。对于后宫谣言的和亲之事也不再理会,对于云泊霖也不再那么执着。   平日里除了听教导嬷嬷的训诫,就是安安稳稳的待在寝宫内哪也不去,性子似乎也更沉稳了一些。   三月初,郁南王遇刺的消息还是传扬了开,仿佛空穴来风,长了翅膀似的瞬间飞跃过整个上京城。   正待民众议论初起之时,另一则消息又如风过境一般将前一个消息碾压的没翻出一丁点的浪花。   ——叛军被剿,郁南王未废一兵一卒活捉慕容复,三万大军已押解叛党启程归京,北塬民众夹道相送。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沉寂了许久的六公主顿时跳了起来,抱着云姝又哭又笑,开心的不得了,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开朗。   一个月后,大军踏入中州地界,郁南王凯旋归京。   阳春四月,百花盛开。   那一日春风和煦,城门大敞。一队铁骑押解着十余辆囚车缓缓入了城门。为首马上之人一身银白铠甲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百姓热烈相迎,场面壮观。   慕容长卿端坐在马上,目光望着皇城的方向,有些患得患失。他沙哑着声音问身侧的人,“她当真在宫内,做了长乐的伴读?”   这一路归来,未羊已经数不清王爷是第几遍问这句话了。自他遇刺苏醒之后,王爷的身上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儿,许多记忆似乎也出现了混乱。   未羊心底泛着疑惑和担忧,仍恭敬的回答:“是的王爷。”   慕容长卿闻言嘴角微微扬了扬,又很快的垂落下去,捂着疼痛难忍的心口,思绪有些飘远。   第五十五章   剑刃刺入胸口的瞬间, 是无以言表的痛苦, 心都仿佛被搅碎成了无数块, 伴着呕出口的鲜血吐了满地。   “王爷, 伤口又痛了?”御医刘崇驱马上前, 担忧的看着慕容长卿的脸色,“臣这还有止疼的药,殿下可要服用?”   郁南王平安归来, 刘崇的这条小命也保住了,担惊受怕了一路, 万一在这上京城的城门口出个三长两短,陛下非把他劈了喂鱼不可。   慕容长卿摆了摆手,望着宫殿的方向说了声无妨。   此刻的辛慧宫内, 宫女正在将凤仙花捣成泥,给六公主染指甲。云姝在一旁坐着,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晴天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哥这会应该已经进宫,见到父皇了吧。”六公主一叹, 又转向云姝,看着她身边放着的一个黑布袋, 说:“银棱杵二哥既然送给你了, 你收着就是,干嘛非要还给他呀。”   云姝转头看着六公主,轻声说:“王爷没说过送给我的话,他叫我妥善收好。况且这凶器不知沾了多少人血, 冷森森的,我拿着也无用。”   “怎么无用,这段时间我瞧着你越发勤进,李钊不是还夸赞你是武学天才的嘛,你就收着,早晚有用到的时候。”   李钊是贞安帝的近身侍卫,如今被派来教导公主武功。   这事的起因还是因着云姝的私心,六公主有段时间追着云姝问她云泊霖的喜好时,云姝就顺嘴说了一句大哥喜欢有点武功的女子,闲暇时候可以互相切磋,是个乐趣。   六公主一听就立即去央求皇帝,将贞安国的第一高手讨要过来教她武功。贞安帝宠女无度,自然会应允。而云姝作为侍读,是要和公主陪练的,她正好借机来淬炼自己。   当时的私心之举,如今云姝却极为庆幸。若公主能有一身武艺傍身,将来若遇到险境难处也不至于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然而,六公主学功夫其实就是心血来潮,感觉到了苦和累就开始打退堂鼓。但云姝却不许她退缩,想尽办法的激她上进,断断续续的几个月走过来,还是有进步的。   说起李钊,云姝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还有一堂他的课。云姝刚要开口提及,六公主却仿佛已经料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即捂着肚子弯着腰,一脸痛苦的样子,“我今早来了月信,不易劳动筋骨,要不然让李钊今天就别来了……”   云姝无奈一笑,“您每次都是同样的借口,可以换个新鲜一点的吗?”   “如果能让你家大哥来教,或许我可以换个新鲜点的。”六公主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你说成不成?”   “公主的命令他岂敢违抗,不如公主下令试试看?”   “他又不是没有违抗过。”六公主委委屈屈的叹了口气,忽然灵机一动,“我的话还不如你好用……不如你装病!把他诓骗进来如何?”   “……”   六公主说做就做,立即着人安排下去。   “公主,这样做不好吧,京卫指挥使很忙的,万一耽误了正事,被陛下知晓,云姝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放心,有本公主护着你,父皇绝对动不了你一根毫毛!”六公主拉着云姝进了他的寝殿,“你躺在榻上去。”   云姝连连摆手,“公主的榻,云姝不能上,这不合礼数。”   六公主推她,“这是命令,快去,快去!”   云姝被强行的推上了床榻,六公主将她的头发弄得松散了一些,又用薄粉扑唇,掩盖了原本红润的纯色,显出苍白的病态来。   云姝心里很是不安,以大哥的性子,她这样拿自己的安慰吓唬他,绝对会生气的。可六公主的话她又不得不听,云姝万分为难。   “一切后果我来担,你别忧心忡忡的,赶紧闭上眼睛装昏。”六公主在旁摆弄着她的身体,见云姝眉头轻轻皱起,六公主又道:“别皱眉了,你要实在有负担,不如本公主下点迷药把你彻底迷昏了如何?”   “公主……我能做好的。”云姝可不想失去知觉,连忙配合的做出奄奄一息的病态。   准备就绪,六公主在旁兴奋的搓手,“千万别露馅了。等你哥哥来了,我就说是李钊教的方法不好,将你伤了,往后让他亲自来教!”   “李钊会很伤心的……”   “谁管他伤不伤心,反正父皇让他来教我他本就不乐意。”   云姝无奈一叹,好玩闹的公主,不陪着宠着还能怎么办?   忽然一只黑白横纹的半大老虎晃晃悠悠的走近了正殿,背上还蹲着两个雪白的灵猫。宫女们见状都心肝胆颤的后退了两步,不敢靠的太近。   白虎蹭到六公主的脚边,转悠了一圈又将脑袋搁在了榻上,拿着又圆又大的黑鼻头去推拱着云姝的脸。云姝偏头看着白虎,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白泽别闹,去一边玩。”   白泽是皇帝赐的名,与上古神兽白泽同名,寓意祥瑞之兽。   白泽虽然长得魁梧,但性子温和,从不伤人。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云姝一说完它就步伐缓慢的朝外走去。   六公主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忽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急匆匆的朝这边跑来,六公主顿时有些紧张的低声喊道:“来了,来了!”   云姝也跟着紧张,强壮淡定的深呼吸了几次。   她闭着眼睛看不到视物,听觉就格外的灵敏。云姝忽然听见六公主哎呀了一声,疾步跑了出去,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她只能闭着眼睛装死。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有一个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回来了,迈进了屋子以后忽然又没了声音。   是停下不走了吗?   正当云姝心底猜疑此人是不是云泊霖的时候,宫女们的小碎步统一朝外移了去,咯吱一声,房门紧跟着轻轻闭合。   云姝一愣,仔细的去听,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步伐缓慢的,一步步朝床榻方向走来。   云姝虽然闭着眼睛,但潜意识里觉得此人并不是云泊霖。   她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只见来人着一身凛凛的银白铠甲,容貌硬朗冷峻,唇无血色,面孔苍白,比她伪装的更显苍白病态。   “王爷?”   云姝起身要去行礼,却刚撑起半边身子,就见他疾步上前,一把捞起她的身体裹进了怀中,紧紧的抱住了她。   云姝吓了一跳,他身上冷硬的铠甲咯的她胸口有些疼,下意识的去推拒这个拥抱,“王爷在做什么?快……快放放开我!”   她用尽了全力去推,他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含着一丝丝哽咽在她耳边命令道:“我在确认一下,让我在确认一下就好……”   云姝有些生气,皱眉问:“王爷想确认什么?”   “确认你是否真的还活着……”   云姝身子一僵,微微偏过头,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脸。他深吸了两口气,嘴角动了动,似是扬起了一丝微笑,缓缓的放开了云姝,后退了两步。   云姝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有些痛的胸口,视线直直的望着举止诡异的慕容长卿,上下打量着他,“王爷,您没事吧?”   他抬起头,眼圈泛着红,脸上却是温润如春的笑容,“我很好,非常好。”   “王爷刚才的话,是以为我死了吗?”她问出这话时,掌心里浮起一层密密的汗珠,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慕容长卿迎视着她的目光,不避不闪,带着温暖的笑意。云姝发现他的眼神变了,看着她的时候,和从前不一样了。   而且他也不再自称本王,出去几个月,是什么让他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云姝有些心慌,她想到了某种可能,又不敢去探测。   “二哥你在干什么?云大人来看人家妹妹,你怎么可以把人拒之门外!”门外忽然传来六公主的嚷声,云姝一听这话,急忙又躺了回去。   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一个,飞快的扫了他一眼,云姝皱了皱眉低声道:“这都是六公主的意思,还望王爷不要拆穿,免得公主难堪……”   “好。”他微笑的退后了两步,温柔的望着她。   云姝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毛骨悚然,连忙闭上眼睛,心成了一团乱麻。   随后房门打开,六公主气咻咻的先跑了进来,一见云姝还合着双眼躺着,松了一口气。又看慕容长卿不远不近的站在榻边,也不知道先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六公主视线在两个人的身上流转了几圈,满眼的狐疑之色。   随后云泊霖大步而入,先朝郁南王拱手行礼,随后疾步到榻前去看云姝。   轻轻唤了两声,她毫无反应,云泊霖心急道:“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还不是李钊那个心狠手辣之人,逼迫云姝学武练剑,结果方法不对,云姝不小心走火入魔,就昏倒了!”六公主插着腰,一脸义愤填膺的在旁诬陷李钊。   “走火入魔?”云泊霖的脸色变的有些微妙,“公主如何知道是走火入魔?太医说的?”   六公主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迟疑的点点头,“是,是啊!太医说,以后千万不要在按照李钊的路子练功,否则人就离死不远了。云大人,我知道你非常疼云姝,我觉着,应该由你替代李钊来教我练武,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逼迫云姝了!你觉得如何?”   云泊霖直起了身子,扭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卿,后者挑了挑眉,唇角含笑的移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之意,还需陛下首肯,卑职做不了主。”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我去求父皇,父皇一定会同意的!”六公主的话音隐藏不住的兴奋,“云大人,你这意思是同意了吗?”      第五十六章      云泊霖在确认云姝真的无事之后, 起身告辞了。而六公主也紧随其后跑去见贞安帝, 想要将这件事情尽快的落实。   转眼屋子里又剩下了慕容长卿和云姝二人, 宫女们瞧着王爷的脸色, 一个个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房中又静了下来。   云姝睁开了眼睛, 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她看着不远处坐在椅子内望着她的人。他的视线总也不离开,似是不认识她, 目光在审视,又似看不够一样的恋恋不舍。   云姝下了床榻, 快步到外间找出银棱杵,上前几步双手奉还,“王爷, 您既平安归来,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慕容长卿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中,“这是送给你的。”   云姝轻轻摇头,“我用不到的。”   “你若不会使,我可以教你。”他忽然站了起来, 这四个月间,她又长高了许多。如今两个人并排而立, 云姝的眼睛可以直视到他的嘴唇部位。   但她视线微垂, 在他起身的瞬间她又后退了两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防备,慕容长卿有些懊悔刚才的鲁莽之举。他伸手接过银棱杵,将黑布袋取了下来, 攥在掌心之中。   “别小看它,银棱杵不止是短兵,它还是暗器。”慕容长卿攥在手柄之上,轻轻一拧动,顿时将银棱杵分解成了两段。   一头是锋利无比的尖刃,另一头则是短棍的样式,前端的平面上露出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小孔。   “这里可以藏数百根细如牛毛的针,针体淬毒,随意掌控,出其不意取人性命。”   他仔细的讲说着暗器的用法,话至最后,目光看向云姝,“将来若遇到危险,只需将暗器对准了敌人,纵使他速度如飞的闪避,也难逃银针没入身体的下场。你唯一需要练的就是准确度。”   云姝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不散,有些心不在焉。待他讲完之后,重新将银棱杵合二为一,递还进她的手中。   云姝握着那沉甸甸,冷冰冰的武器,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容长卿,他那温柔的眼神,和说话的语调都让她感觉极为的熟悉,却又害怕是她心中所想那般。   若郁南王,当真变成了太子长卿,那她是否该报那一剑之仇?   云姝低头看着手里的银棱杵,轻声说:“王爷为何要将这样的凶器送给我?您就不怕我用它来杀人吗?”   “兵器,本就是为杀而生。你想杀谁,尽管去杀,只要不违背正道,我都会护着你。”   “王爷护我?”云姝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抬起明眸迎视着他,“若我要杀的人,是王爷呢?”   此言堪称大逆不道,若是从前的郁南王,必然会勃然而怒,讥讽她不自量力。可眼前的郁南王,听到这话脸上却有哀色,眸光平淡的近乎死气沉沉。   他忽然抬手解下胸前的铠甲,露出内里的软甲,只见左侧胸口的位置缠裹着的白布已经被殷红的血浸湿了一大片,有些发黑。   慕容长卿指着自己受伤的心口位置,忽然抬起她攥着银棱杵的那只手,以锋利的尖刃对准了自己的伤处,“你若想杀我,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将我这条命拿去。”   他的眼神极为认真的看着云姝,让人觉着这根本不是一句玩笑话。她看着尖刃所对准的位置已经凹陷进去了一点,云姝的掌心里立即浮起一层薄汗,湿滑黏腻,她觉得自己就要握不住那银棱杵的手柄了。   下一瞬她忽然松开力度,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扯了出去。   云姝将手背于身后,强压下心慌意乱,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王爷这是做什么?若被人瞧见刚才的场面,定然以为云姝要行刺您……”   他却轻声的说:“别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我都要杀您了,您还护着我?”云姝故作不可置信的笑了笑,“王爷的行事作风和以前大有不同,您对我这般说话,我真的好不适应,王爷您还是正常一些吧。”   “经历过生死,体验过失而复得,怎么能不变?”他语气轻松,拿起黑布袋替她将银棱杵装好,一边说道:“以前都过去了,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吗?   云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内心并不认同他的这句话。   ——   郁南王带着叛贼回京之后,贞安帝龙心大悦,大肆封赏,又派遣了一名忠心不二的武将去北塬镇守边关。   霍乱平定之后,同年五月,郁南王被赐封太子。半个月后,周边附属小国的使臣纷纷入京,恭贺储君册封大典。   慕容长卿册封太子的那日,是六月初九,恰好是云姝的生日。   举国欢庆之时,云姝正休沐在家,同祖母一起祭拜她亡故的母亲。   柏氏的眼疾越来越重,再加上年岁大了,用药也无用,如今看人都是模模糊糊的,云姝要离的极进她才能看的清楚。   柏氏捧着云姝的脸,欣慰的说:“十四岁了,都成了大姑娘了。你这眉眼啊,和你娘简直如出一辙,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有时候祖母看到你,就恍惚的以为是见到了你娘回来了。”   云姝却是对云玲珑的模样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出生时云玲珑就死了。这个家里连一张她的画像都没有,柏氏说云姝和她长得像,云姝就经常面对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仍是感觉不到那个人若是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柏氏叹息道:“你娘性子野,自小又极有注意,不服管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便整日搭不着人影。我那时候就只知道宠惯,却忽略了她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才会铸成大错。若当年我稍加管束,她也不至于在那条不归路上一去不返!”   云姝柔声安慰道:“人各有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祖母您别再伤心了。”   “祖母不是担心,是害怕。你娘当年就是和你这般大的时候……”   “祖母!”   云姝打断了柏氏的话,握着她的手轻柔的笑着说:“我和我娘不一样,我的婚事,全凭祖母做主,我相信祖母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千挑万选,绝不会坑害我的。”   柏氏未料到云姝这般通透,她绕了一个大弯子想要表达的事,她早已猜透了。云姝是真聪明,也真乖巧,柏氏又是自豪又是欣慰。   “既有你此话,祖母就放心了。”   云家自从护驾有功,云凯旋升为工部尚书,云泊霖升为京卫指挥使之后,来说亲的媒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   李氏被贬入了乡下,如今这个家的大权又落回了柏氏的身上。可她年岁大了,有的时候是真的力不从心,所以管家的权如今分了一半给了二房。   现如今云泊霖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云菲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柏氏整日忙着相看亲事。云姝虽然如今还小,可明年及笄之后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生怕在出了什么意外,柏氏不得不和她提前说说。   “祖母一把年纪了,有今天没明日的人。若祖母哪日突然就没了,你父亲粗心大意,二房还有自己生的两个姑娘要管,只怕她们会对你有所忽略。祖母就想着,趁我还活着,把你的亲事先定下来,你看如何?”   “祖母您放心,您命长着呢,是活到百岁还要出头的老寿星。”   柏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就是嘴甜,离百岁还有几十年,岂不是把你熬的白了头,祖母还没入坟,成了那实实在在的老不死的了,被人笑话死。”   “哪有长命却被笑话的道理?羡慕都还来不及,祖母快别胡说。”云姝靠在柏氏的怀里,握着她的手柔声说:“我并不是反对祖母帮我议亲,若真有适合我的如意郎君,祖母决定就好。我是觉得如今大哥和大姐姐都在议婚,您已经够忙的了,在累坏了身子。”   柏氏嗯了一声,说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先把云菲的事定下来。   提及云菲的婚事,云姝忽然想到了吴世朝,便顺嘴问了一句选好了人家没有。   柏氏道:“你二伯母如今比较中意伯爵府家的,虽然门第不如我们,但云菲是庶出,配伯爵府的世子也算门当户对。听闻吴家的世子很是中意云菲,若无意外,再过几日这门亲事便能定下了。”   云姝坐直了身子,郑重道:“祖母,吴世朝并非大姐姐的良配。”   柏氏一听愣了,“你认识吴世朝?”   云姝点点头,将之前在秦家商铺内,吴世朝纠缠秦蘅一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祖母若不信,就着人去秦坊周遭打探一二就知。我瞧着大姐姐的脾气秉性和琴坊的掌柜的有着七分的相似之处,千万别是被人当做替身娶了回去,那大姐姐这下半辈子可就毁了。”   柏氏一听便皱起眉头,“竟还有这事,若此事是真,那这伯爵府的亲事绝不能要。”   云姝连连点头,她相信祖母的决断,若祖母不首肯,即便二伯母在如何中意,这婚事也成不了。只要不嫁给吴世朝,云菲便不会重蹈前世覆辙,今世将嫁进谁家还是个未知数,但若祖母把关,八成是不会差的。   云姝和柏氏聊了许久,用过晚饭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一场大火烧毁的朝花苑已经重建,如今新院子也改了名字,叫做杉树院,云姝取名杉树,寓意重生之意,也暗示着她自己的经历。   回到院子里时,桃子正在给云姝收整明日带进宫去的包袱。连荷抱着剑坐在一旁看着桃子干活。桃子习以为常,也不去管她,自顾自的收拾着。   云姝回来后,让她们二人都各自下去休息,无需服侍。   在宫里呆了快半年了,没人服侍,很多事都需亲力亲为,如今她也习惯了。但桃子却不习惯,还以为云姝是嫌弃了她,每个月心心念念的盼着小姐回来那么一两日,小姐还不用她服侍,桃子心情很不好受,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   云姝身心疲惫,并未注意到桃子的情绪。她独自洗漱过后就上床休息,很快睡着了。   云姝近来睡的都很不安稳,她经常深陷梦魇之中难以苏醒,拼命的想要挣扎摆脱噩梦的束缚,可她再无一激动就会自动醒来的能力。   梦里的场景都是相同的,尸山血海,残肢断臂,喊声震天,一片惨烈的杀伐之景。   第五十七章      储君册封大典的第二日, 云姝早早从家中出发进宫。云姝在往辛慧宫走的时候, 远远的看到太子的仪仗就在辛慧宫外。   她脚步一顿, 转身朝辛慧宫的后角门方向走去。却万万没想到, 刚跨过门槛, 就撞进了一人的怀中。   一身明黄金色蟒袍从云姝眼前呈现,她心底微惊,连忙站稳脚步后退, 朝那人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为何躲着不见?”   慕容长卿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逼近一步,抓着她的手臂质问,“若非我故意将仪仗停在显眼之处, 你还会走此门吗?”   “太子殿下……您弄疼我了。”云姝扯着自己的手臂,低声说道:“您贵为太子,臣女岂敢避而不见,殿下误会了。”   “是否误会,你心里清楚。”他忽然拉着她的手臂拽到自己的跟前, 凑近她低声说道:“自从那日我和你表白心意之后,你就疏远躲避, 为何如此?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气息喷在云姝的脸侧, 云姝不适的别开脸,“太子身份高贵,云姝高攀不起……”   他转过她的脸,不许她逃避。认真的问:“身份门第暂且放在一旁, 我只问你,你不喜欢我吗?”   云姝被迫与他的视线相对,他的目光里紧张而又期盼,深深的凝望着她。云姝却听到自己喉咙里轻轻的嗯了一声,字句清晰的说了三个字。   “不喜欢。”   慕容长卿的脸色微变,似是不敢置信听到的话。   许久之后,他哑声开口,“云姝,不要说谎,我要听你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云姝同样认真的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多谢殿下的抬爱,可是殿下……云姝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摇头,“我不信。”   她无可奈何的一叹,垂下头也不再说话了。   时近六月,微风清爽,晨光温煦,空气中飘荡着草木芳香的气息。   慕容长卿在这样温柔美好的景色之下等了好久,也没有在等来她的下一句话。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偏着的侧脸冷淡漠然的模样,一如这一世的记忆里她从始至终对他的那般态度。   慕容长卿渐渐放开了她的手,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不信。”   她整日跟在长乐身边,进出所见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唯一能接触到的正常男子除了云泊霖就只有他,所以他根本不信这话。   而前世的云姝,明明心里揣着的是他,若非云瑶从中捣鬼,他们最后也不会走到那样的结局。虽然重生以来许多事情与他记忆中的都不同,但慕容长卿却坚持的认为云姝仍旧是那个云姝,从未变过。   “你走吧,仔细想想再回答我的话,不急,我等得起。”话落他与她擦肩而过,大步离去。   云姝转身望着明黄的身影步伐匆忙,似在逃避般的急行而去,她眸色里的冷淡丝毫不减,望着他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心期盼着嫁给他的单纯云姝了,前世所发生的一切看似遥远,可仍旧历历在目,时刻提醒着自己的悲惨结局。   她可以不恨,但不能原谅。   身份的悬殊以及如今云家所处的地位,哪一样算起来她都无法杀他报仇,所以云姝只能选择疏远,埋葬心底对他所有的爱恨,自此以后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云姝见到六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寻常便衣,正准备出宫。见了云姝后便顺带将她也拐了出来,此行去的是驿馆,公主要暗中观察丹棱国的外邦使臣。   六公主和亲的人选已定的就是丹棱国的皇太子,据说此刻就身在皇家驿馆之中,不知是真是假。   丹棱与贞安百年建交,关系友好,从前便是以和亲来巩固两国的关系。丹棱盛产金银地矿,国强富饶,身为友国的贞安时长与他互补资源,两国关系和睦。   此时,皇家驿馆外的一家酒楼内,六公主趴在二楼的楼台之上,抻着脖子往对面的驿馆内张望。   六公主觉得只有暗中观察,才能看出这个人的本来面目,进了宫就都装的人模狗样儿的,谁知道他真实的样子是什么。   在酒楼里待了一个多时辰,那个丹棱太子连面都没露。云姝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劝六公主回宫,否则被甄淑妃发现她们私自出宫去,免不了要挨一顿责罚。   没见到丹棱太子六公主有些失望,但也知云姝的话在理,便不再坚持。云姝结了账,与公主一前一后的下楼去。刚走到街面上,对面的驿馆门就开了,一主一扑走了出来,与她们打了一个照面。   为首之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眉骨高凸,鼻梁挺拔,显的眼窝深邃,黑眸灼灼。此人与中州人的面相有很大的区别,五官更显英挺硬朗。   六公主悄悄拉着云姝的衣袖,脑袋朝她那边歪了歪,低声说:“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就是丹棱太子?”   六公主点点头,“我看过画像,他若无同胞兄弟,那必是他无疑了。”   那两位丹棱人并未注意到她们,沿街闲走,似是在体会这方的风土人情。时而低声交谈了几句,但说的都是丹棱话,她们听不懂。   六公主和云姝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逛了半条街,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忽然前方传来争执声,两个小混沌摊的老板为了争执摊位而吵了起来,人人都想站在好位置上,多揽客,而各家的媳妇儿又都是泼辣不讲理的主儿,已经当街扭打在一块,薅头发扯衣服的,骂声不堪入耳。   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农妇打架不讲究招式,胜者为王,无所不用其极。难免有走光的时候,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时而哄笑两声,没人上前去劝架。   那两个丹棱人也被吸引了视线,站在一旁瞧热闹。   让外邦人看了贞安国的笑话,六公主觉得很丢脸,她当即拨开人流上前,仗着学了几个月的拳脚功夫,一边一个将两个农妇拽了开。那二人身上仿佛涂了浆糊似的,还张牙舞爪的拼命的往一块粘。   云姝生怕六公主被误伤,连忙跟在其后帮忙将人分开。   蛮妇壮如牛,力无穷,六公主废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止息了这场争斗,她气的脸色煞白,叉腰指着那二人呵斥道:“岂有此理,你们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当街斗殴,你们不嫌丢人吗?”   农妇甲喘着粗气挥开云姝的胳膊,也叉腰骂道:“哪来的小娘皮,毛都没长全,敢管老娘的闲事!”   农妇乙也在推赶着六公主,“滚一边去,这没你的事!”   六公主何时被这般无礼对待过,更何况外围还有两个人在看热闹,她若不制服这两个鲁蛮的泼妇,她这个公主的颜面可真就扫地了!   “大胆刁民——”六公主厉喝一声,话音尚未落下,突然被农妇乙挥着巴掌摁在脸上,扒拉到了一边去。   六公主懵头转向的连连后退,突然后背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鼻尖立时充斥着一阵草药的苦香。   “姑娘,没事吧?”身后一温润的嗓音响起。   六公主抬头一看,身后扶着她的那位,正是丹棱国的皇太子。   六公主脸色腾地一下红了,她满心羞恼的一把甩开了那人的手,哼的一声,扭头看向对自己动手的泼妇,动了大怒,撸起袖子就又冲了上去。   一脚两巴掌还了回去,顿时将农妇乙打倒在地。六公主感觉到了自己的厉害,有意表现,又三拳两脚的将农妇甲也给放倒了。   等双方的丈夫发现自家的媳妇儿被欺负了的时候,竟神奇的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对外,操起锅碗瓢盆就朝六公主冲了过来。   “公……长乐小心!”云姝差点脱口而出的公主二字急忙转换成了长乐,她抬手为六公主挡下了一只飞来的瓷碗,眼见着更多瓢碗朝傻眼的六公主飞去时,那位丹棱国的皇太子突然挥手扣在六公主的肩上,纵身飞退,轻而易举的避过了袭击。   云姝松了一口气,她绕过一地的狼藉朝六公主跑去。突然在围观的人流之中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云姝一惊,尚未做出反应就被拽进了人流之中,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岂有此理,你们这些刁民!我要让我二哥都把你们抓起来,关进大狱!”六公主气急败坏的嚷着,平事不成,反而惹火烧身,这可不是她的初衷。   那些摊贩扶起了各自的媳妇儿,还想不依不饶,忽然从长街的另一头涌来了一队京卫军,快马加鞭的朝这边而来。   围观的人一见京卫军,顿时心怀敬畏的四散而去。六公主看清了为首坐在马上之人,立即眼前一亮,挥手喊道:“云大人!云大人!”   云泊霖策马狂奔之时忽闻喊声,朝六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回手朝身后打了手势,让其他人先走,他翻身下马,带了两个下属大步朝六公主走来。      第五十八章      云泊霖走近时, 目光扫了一眼当下的场景, 又看了一眼六公主身后静静而立的两个丹棱人, 心底快速的做下判断。   他上前几步朝六公主拱手, “小姐, 为何独自出府?”   六公主让他先别管这个,指着那些刁民气咻咻的道:“把这些人都捉回去关上两天,让她们好好反省反省, 我们贞安国是富强和谐,有爱友善的团结大国,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厮打成何体统,简直是目无王法,有碍国家纪律, 都给我抓起来!”   云泊霖闻言目光扫了那两对夫妻一眼,又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小姐可有受伤?”   六公主摆手,“谁伤的了我?不可能的事!”   云泊霖嗯了一声,朝后挥了挥手, “带回去,严加教育!”   京卫军一现身, 那两对夫妻就都蔫了, 一见六公主还指挥的了京卫军的首领,那来势必然不小。心知惹了不该惹的人,两对夫妇都吓得跪地求饶,仍旧被带走了。   六公主满意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不会动刑吧?都是小事,让她们认识到错误就放了吧。”   云泊霖拱手称是,又转向那两位丹棱国人,道:“使臣若无要紧事,还是请先回驿站休息,京卫军正在不追捕潜逃罪犯,以免冲撞了二位贵客。”   丹棱的皇太子看了眼六公主,浅笑着说了声告辞,转身走了。   “等一下!”六公主叫住他,“刚才你帮了我一次,多谢了。”虽说不怎么待见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人,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免得被戳破了身份那天被人指责没有教养。   丹棱的皇太子名唤苏勒,闻言也只是偏过头淡淡一笑,走远了。六公主撇嘴,目光又转向云泊霖,觉得还是眼前这个看着顺眼。   “云大人,您真的再抓逃犯呢?动这么大的阵仗,很危险的人吗?”   云泊霖不答反问,“公主为何会一人在宫外?”   “我不是一个人啊!”六公主回头去找云姝,却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顿时一愣,   “咦?我与云姝一起出来的,她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呢!”   “宫外现在不安全,卑职先送公主回宫吧。”云泊霖牵来御赐的千里马,“公主,请上马。”   千里马高大威猛,六公主垫着脚往马背上瞅了一眼,自然而然的朝云泊霖伸出手,“太高了,你抱我上去!”   云泊霖抬眼看向六公主,也不拖沓,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她的背部,另一手捞起腿弯就将她抱上了马背,“公主坐稳了。”   六公主脸颊有些发烫,挺直着腰板嗯了一声。   ——   狂奔中的马车能将人五脏六腑都颠的折了个,胃中翻江倒海,云姝恶心的想吐。   她被捆起了手脚安置在车厢里侧,连荷抱剑坐在外边,看着她的难受,眉头也紧紧锁着,数次出声要求车夫放慢速度。   终于越过了一片颠簸的路段,马车重又恢复平稳,云姝终于能缓一口气。   她头抵在车壁上,目光冰冷的凝视着连荷,“昨晚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动手?若今日我不出宫,你难道还要进宫去绑我出来?”   “命令叫我如此去做,我别无选择。”连荷平静的凝视着云姝,“二小姐,你别怪我。”   云姝惨淡一笑,“我若怪你,你难不成还会良心不安吗?你若真有良心,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连荷沉默的打量着云姝,“二小姐为何一点都不意外?我自诩隐藏的深,就连大少爷都未看出端倪,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只是习惯了背叛,所以并不惊讶。”   在大祭司提点她要小心连荷的时候,云姝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面对这样局面的结果。失望早就藏在了心底,日久消散而去,才会做到此刻的波澜不惊。   云姝盯着她问:“仙人台上,你一路护我左右,数次拼死掩护,也是假的吗?”   连荷闻言沉默了。   云姝又看向菱形小格子封住的窗口,沿途都是宽阔的大道,车速这么快,已经不知离京多里了。   “你们想将我带去哪里?”   连荷不答话,云姝便自顾自的说:“是谁命令你这样做的?抓我的目的是什么?”   连荷摇了摇头,“二小姐别问了,到了地方你自然就全都知道了。”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听到车轱辘碾压地面飞速疾驰的声音,听到风吹刮树枝的簌簌声,许是见惯了风浪,此刻的心态是出奇的平静。   也不知道六公主一个人在街上会不会出问题,那位丹棱国的皇太子既已出手,应该不会任由公主被人欺负了吧。   此一去,生死未卜,云姝在所难免的又想到了那个人。他的声音在脑海中轻轻的回荡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世上万人皆可恨我,怨我,唯独你没有资格。   她确实没有资格,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愿来世不要再遇见了。   赶了一天的路,夜色降临之后,车厢内黑漆漆的,云姝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了,外面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动了动久坐僵硬的身子,想要出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状况。可她刚动一步,垂帘哗啦一下被人拉了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朝内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抓住云姝的手腕,蛮狠的将她拉扯了出来。   云姝猝不及防的跌落在了地面,险些崴了脚,下一瞬又被提着胳膊拎直了身体,像是可以随意被人摆布的木偶。   云姝怒目迎视着那个粗鲁的高大男人,尚未开口,一旁的连荷突然挥着剑鞘将高大男人拍了开,冷声道:“临朐你轻着点,这是个人,你以为提着阿猫阿狗一样,小心伤了她,魔主要你的脑袋。”   临朐哼的一声,不以为意道:“蛊盅而已,断了四肢只要有口气,有血流动就能用,魔主会因为这点小事要了我的脑袋?连荷,你怕不是在外面待的久了,已经被那个世界的人同化了吧?竟然为了蛊盅说话?”   “这里是魔教!”云姝心底一沉,她转脸看向连荷,“你是魔徒?”   临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原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瞧瞧这吓得,小脸都白了,魔徒的名声果然很响亮,哈哈哈。”   云姝那不是吓得脸色白了,她是气的,大哥整日在外追绞魔徒,到头来就有一只藏在他们的家里,而且还藏得这样深。   连荷冷着脸瞪了一眼猖狂大笑的临朐,伸手去拽云姝的胳膊,将她拉倒自己的身侧,“我送她去面见魔主,不用你了。”   临朐左右摆着手说去吧去吧,笑的停不下来。   “有病。”连荷低咒了一声,拉着云姝往一处石壁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对云姝道:“不想多吃苦头就跟在我身边,少说话,若是幸运,兴许还能留一条命走出这里。”   石壁上有一处很隐蔽的机关,摁下之后墙门大开,进入一个深邃的山洞内,云姝被连荷抓着肩膀上的绳索推着走在前头。   云姝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冷笑讽刺的说:“你现在说这话,不显的很可笑吗?都把我带进你们的老巢了,还盼着我会从这里活着走出去?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确实有些不切实际,连荷答不上来就选择沉默不言。临朐坐在马车上,吹着口哨优哉游哉的跟在她们身后进了石洞,机关落下,石壁外恢复如常。   若无法正确的按下机关,即便站在外面的石壁之下,也是难以发发现石门的入口,机关布置的非常精妙。   魔教的老巢安置在了被掏空的山体之中,这里篝火亮如白昼,四处可见罩着黑袍的魔徒在巡逻警戒。   云姝被连荷带进去后,半路突然被两个穿着黑纱裙的年轻女子截住,询问了一番,确定了身份后带走了云姝。   云姝被两个黑纱女子送进了一间密室内,她被扒光了身子安置在了浴桶之中,那二人服侍她沐浴清洗。   云姝并不挣扎反抗,相反她还很配合,使那都做好了准备要收拾她的两名女子感到惊奇。   云姝在马车内颠簸蜷缩了一天,四肢酸痛难忍,既然跑不掉,又有人伺候沐浴更衣,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唯一让她有些不满的是,大祭司给她的那盒抑制血毒的药丸她一直都贴身收着,刚才脱衣的时候被搜查了出去,虽然里面只剩下两粒。   云姝在沐浴的时候,远在百里之外的上京城内,六公主正在被训斥。   她私自出宫去了驿馆一事到底被皇后知晓了,待她回宫之后立即被提到皇后面前,当着甄淑妃的面好一顿训斥。皇后要赏板子以作惩戒,可这板子当然不能打在身娇肉贵的六公主身上,这时候就轮到侍读出场了。   可皇后的话吩咐下去半天,小太监才急匆匆的回来禀报,说云姝并不在宫内。   皇后恼怒,斥责云姝无法无天,不但私自拐带公主出宫,她怕受罚却躲了起来,当即命人去找,找到必须严惩。   云姝并非是胆小怕事之人,突然消失,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六公主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知与皇后说等于白说,便被放行之后,急匆匆的朝东宫而去。   第五十九章      温水沐浴后, 云姝被换上了一套魔族的衣饰。   微透的黑纱隐约能瞧见里面的肚兜轮廓, 和大片光·裸的肌肤, 如此裸·露, 也只有魔族的女子才能穿的出去。   人在屋檐下, 凡是不由己,云姝又一次的被迫妥协。因为她若是坚持不穿,只能光着出去……她自己原本的衣物已经被焚烧了。   随后, 两个女魔徒带着云姝离开了浴室,延着弯曲的小道朝未知的方向而去。昏暗的石山内景, 不分昼夜的点着火把,处处都透露着沉重的压迫感,云姝边走边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忽然她们停在了一栋依墙而建的木屋前, 这木屋修建的与中州的房屋风格不同,有门无窗,封闭的很严密。最主要的是,这石山之内都是石洞,就连云姝之前沐浴之处都是石头凿出来的洞。这里却建了一座木屋, 所居何人?   下一瞬,就听那两个女魔徒齐声朝屋内道:“魔主, 人已带到。”   云姝心下微惊, 魔主?莫不是传言中的灭生?   咯吱一声,木门自行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光线同样很暗,隐隐有一道暗香飘了出来。无人说话, 只敞开了半扇门,在等着她进去。   云姝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满心警惕,她不知屋内那所谓的魔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显然不会是个好人。这些人把她带进老巢后先洗身子又换上这样裸·露的衣裳被送到魔主面前,云姝不害怕才怪。   然而,她怕不怕也不能改变眼下的状况,既进了这魔窟,便是插翅难飞了。那两名女魔徒一边一个押着她的肩膀,将她强行推入了屋内,便关门守在了外面。   云姝踉跄着朝前扑了两步,忽然脚下扑哧一声,似是将什么东西踩破了。她抬起脚一看,只见一个一指多长的黑色肉虫的尸体已经成了纸片躺在地上,周遭都是它体内迸溅出来的黏糊糊的内脏。   云姝看清楚的瞬间,只觉得全身酥的一下,头皮发麻,她飞快的朝后退步躲避,可紧接着脚下扑哧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她每一步落地都会踩中一两只。   云姝喉咙滚了滚,她脖颈僵硬,慢慢的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身后的墙壁和地面上都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毒蝎虫蛇,密密麻麻的都朝她包抄而来。   云姝最怕的就是虫子,即便重生以来已经克服了不少,可她两世加在一起也没见过这么多。眼见那些恶心的肉虫如同下雨似的从棚顶上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时不时的就落在她的脚边,或掉在她的头顶和肩膀上。   云姝崩溃了,她疯了一样的拍打着自己的肩背,尖叫不受控制的破喉而出,她一边跳着脚一边大叫着逃跑。   说来也怪,身后的虫子密密麻麻的都起堆,她逃跑的前路上却一只都没看见,回头一看,那些虫子似乎有意要将她往前驱赶一般。   忽然脚踝处一阵刺痛,云姝低头一看,一只巴掌大,满身都是腿的蜈蚣正趴在她的脚上喝血。   云姝啊啊啊的疯狂跳脚,眼泪都飞了出来,终于震掉了那只恶心的蜈蚣,云姝都快恶心的吐了,顾不得其他,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她都甘心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而死,也不要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爬到身上。   木屋不大,穿过前厅后面就是一间密室一样的空间,没有人。这里光线更暗,只有几只白蜡烛燃着微弱的火苗,但奇异的是这里很干净,暂时一只虫子都没看见。   云姝飞快的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在没有虫子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脚踝被蜈蚣爬过的位置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和一个小小的破口,伤口处有些发黑,和灼热感,还在往外渗血。   云姝转头看了一眼她先前跺脚的地方,那只蜈蚣已经千脚朝天的见阎王去了。   自从知道自己的血有毒之后,进宫的这一年以来,云姝都格外注意,不曾让自己受伤。   大祭司给的缓解毒性的药丸本来过几天就到了再次服用的日子,一个月的末尾,显然药性已经挥散的差不多了,连毒蜈蚣都被她毒死了,这么厉害,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是这么说,可一想到那东西趴在身上蠕动的画面,云姝后槽牙都在打颤。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情绪。这里既然是魔主的地盘,为何没见到他的人影?   云姝四处打量着暗室,北墙位置有一个浅浅的水潭,坛内流动着暗红色如血一般的液体,却不腥腻,水面上飘荡着一层红色的薄雾,那淡淡的暗香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左右两面墙壁的柜子上摆放了许多的陶瓷小罐,看着眼熟。云姝看了眼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没敢碰触,因为她想起来那里装着的是什么——麒麟蛊虫。   “看什么呢?”耳边毫无预兆的想起了一个声音。   云姝心头一跳,猛的回头一看,只见咫尺之内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半弯着腰,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男子忽然抬手拍了拍云姝的发顶,“啧啧,长高了不少,看来这一年你过得还不错。”   “是你!”此人正是当初潜入圣殿,取走她手臂内蛊虫的那个魔教徒。云姝打量着他,眼底微微一惊,“你就是魔主,灭生?”   男子笑着摇头,“灭生是一个代号,每一任的魔主都被称之为灭生。当然,如果你喜欢这么叫,也可。”   云姝万万没料到统领魔教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看起来还有些温雅的人。果然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这样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内里却是个黑的心肠都要烂透了的大恶人。   “云姝。”   灭生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嘴里细细品咂着这个名字的深意,眼神含笑却又带了点惋惜的打量着她。   “你想干什么?”   云姝警惕的盯着他的眼睛,她还记得自己是被当做蛊盅送进来的,蛊盅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但盅为何意她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盛装蛊虫的器皿。   云姝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的身体里塞满了各式各样虫子的样子,从七窍中爬进爬出……她决定自己还是先咬舌自尽算了。   灭生忽然钳住了她的下巴,紧接着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防止她逃走。   他欣赏着云姝眼底的情绪转变,从惊惶到愕然。   愕然?   “你那是什么眼神?为何这般看着我?”   云姝呜呜几声,灭生的笑容加深,带着戏谑的味道:“想死?不不不,你不能死。你得活着,而且要活的长长久久才行。龙蛊养成需要九九八十一天,这期间你需像十月怀胎一般的养着身子才行,放心,我会亲自照料你的起居饮食。”   云姝拼命的摇头,被掐着脸颊,她闭不上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灭生看着她笑,仿佛在欣赏一件珍宝,眼神里充满兴趣,激动。   云姝挣脱不开,突然嘴唇阖动,用力朝他脸上吐口水。   灭生猝不及防,被口水喷了满脸,有几滴进了他的眼睛里,顿时觉得左眼的瞳孔火烧针扎一般的疼。   灭生骤然发怒,脸色瞬间显的狰狞可怕,他行止粗鲁的一把揪着云姝的衣领,大步朝那个暗红色的池子里拖去,挥手将她扔入其中。   扑通一声!   池子看着很浅,其实里面很深。云姝跌进去的瞬间直接被淹没了头顶。好在如今她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了,她扑腾了几下就攀着沿边站起来,那暗红色的液体正好淹没到她的胸口。   云姝一站直了身体就不停的干呕,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也没见有所好转,胃部拼命的收缩,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   刚才呛了一口进了嘴里,闻着是香的,入口确是血的腥气,这一池子的东西果然是血,似乎又加了其他的佐料才会有香气。   灭生将解药服下后,眼睛的灼痛已经有所缓解,但是眼底确是血红一片,看起来有些可怖。他站在沿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云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陶瓷小罐。   他掀起盖子,里面的蛊虫立即爬了出来,灭生冷冷地道:“小毒物,竟然暗算我,若非我有解药,今日可就要阴沟里翻船了,到时候黄泉路上,那些老不死的还不得笑掉大牙!”   “既然你这么急着找死,那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将蛊虫捏了起来就要扔进血池之内。   “慕容砚安!”   云姝单手撑在沿边,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   灭生的手一颤,皱眉偏头看着她,“你喊什么?”   云姝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七王爷,您一堂堂皇族血脉,生来尊贵。即便被人构陷流放,也不该堕落的与魔族为伍。若是萧贵妃得知自己拼死护下的人竟然成了这幅样子,窝藏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苟且偷生,她得多失望啊。”   灭生的眼中风起云涌,神色巨变。   顷刻之后,他一把将蛊虫扔进了血池之中,同时俯身抓起云姝的衣领,迫使她微微昂头看他,“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章   东宫。   “砰——”   茶盏摔在地面, 四分五裂, 迸溅起的碎片飞出的极远, 落到了刚刚迈入门槛走进来的云泊霖的脚边。   里间传来一声怒喝, “本宫养你们何用!连个人都找不到, 她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地上跪了十几名黑衣人,齐声道:“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   云泊霖用脚轻轻拨开了茶盏的碎片, 径自朝内走去。   两夜未眠,他的眼底都是血丝, 神色都是疲惫,这段时间他一直不眠不休的寻找云姝的下落。那日在街上,若是他不亲自送公主回宫, 而是直接去找云姝,或许现在就是另一个结果。   这世上有钱难买早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他大步来到殿前,朝慕容长卿拱手行礼,“太子。”   慕容长卿眉心紧锁, 压抑着的心焦使他整个人都很暴躁,但面对慕容长卿的时候会稍加收敛一些。   他沉声问:“你那也没消息?”   云泊霖道:“适才卑职进宫之时, 在宫门外见到了圣殿的大祭司, 他说想要面见殿下,有要事禀报。”   “大祭司?”慕容长卿疑惑的看了一眼云泊霖,“他没说何事?”   云泊霖摇头,“没说。”   慕容长卿前世死的仓促, 以至于许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但他记忆深刻的却是云姝入宫行刺之时,是易容成了圣徒的身份混入进来的,那时她似乎就跟在清远大祭司的身侧。   这个人与云姝到底有何关系?慕容长卿视线扫了一眼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眉头再次皱起,寒声让他们滚出去继续查线索,同时吩咐宫人将大祭司带进东宫。   云泊霖紧跟着告退,出了东宫。   他途径御花园之时,闻着百花芬芳,看着晴天白云之下,一身秀粉色宫装的六公主站在前路,眼圈红红的凝望着他。   “云大人。”六公主轻声的唤。   云泊霖叹了一声,上前行礼,“六公主。”   “云大人,找到云姝了吗?”   云泊霖摇头说没有,随后再次拱手行礼,“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六公主若无吩咐,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话落,他径自越过她的身侧离去。   “云大人,”六公主扭过身,追上去几步,“云大人是否在怨我,因我私自出宫,害的云姝失踪……”   云泊霖脚步一顿,微微偏头看着她摇头,“公主不要多想,卑职绝无此意,告辞。”   六公主看着墨色的身影远去,嘴角垂落下去,眼底都是难过。   她喃喃的道:“既无此意,为何要疏远我,云大人……”   ——   云姝从昏迷中醒来,她还泡在血池之中。   体内仿佛有一把尖刀在翻滚搅动,刺破了五脏六腑,痛的她几乎又立即昏厥过去。   云姝在道出魔主就是慕容砚安的身份后,并未能阻止他对她的残害,相反他还显的很狂躁愤怒,仿佛被人戳破了秘密,既不杀死她,也要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   云姝失策了。   毒蛇、蜈蚣、蜥蜴、蚯蚓、□□等等十二种毒虫,每一种都能将云姝吓得魂飞天外,可此刻这些毒物却刺入她的皮肤,钻入她的血脉之内,正在追逐游走,自相残杀。   胜者为王,一年之后,存活下来的唯一那一只,即为龙蛊。   慕容砚安说龙蛊极难养成,若养在一般的罐子里,让它们厮杀一年之后,最终活下来的那一只只能称之为金蚕蛊,是比麒麟蛊稍微好一点的品级。   可若是放在蛊盅内养着的,每日有新鲜的血液供养,最终活下来的那一只形体和颜色都会改变。身形细长,有脚,状如龙,是蛊中之王,剧毒之物。   所谓蛊盅,并非随便一个人都能成为的。首先必须是女子,因为女体属阴,更适合阴暗的毒物生存成长。其次蛊盅的血液有香气甜腻,养分充足,是蛊虫们最爱的温柔乡。   蛊盅的体质是万里挑一,慕容砚安也只在书中见过,云姝是他接触的第一例。   他拎了一把太师椅坐在血池边上,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支着下巴,他在观察着云姝,看着她被毒虫折磨,痛苦的死去活来,他笑的很开心。   “本来可以缓缓再让你体验这种感觉,不过谁叫你不知好歹,故弄玄虚的来招惹我呢?”慕容砚安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问道:“现在还不肯说吗?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云姝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很快又昏死了过去,脸朝下埋进了血池之中,身体起起伏伏,再过片刻,她就会被淹死了。   “太脆弱了,如何堪当大任。”慕容砚安摇头一叹,拿过一个长竹竿,戳着她的身体翻过来,面朝上的躺在血池之中,像一具漂浮的游尸。   他用竹竿将她拨弄到了边上,起身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她的脸,啧啧了一声,满眼的玩味之色。   ——   慕容长卿与圣殿的大祭司密谈了一刻钟后,后者就离开了东宫,出宫去了。未羊听到里间的传令,立即走了进去,却见慕容长卿的脸色很不好看。   “殿下,神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慕容长卿喉咙滚动,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画有地图的纸,僵硬的低下头,看着纸上所标记出来的地点。清远大祭司的话还环绕耳边未散,将他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惑尽数解开。   前尘往事以及为何死而复生,信息量过于的庞大,慕容长卿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待他消化了一些,想到眼下正棘手的是云姝的安危,立即将所有的情绪都按压下来,才将手中的图纸折叠后仔细的收好,吩咐未羊道:“通知京卫指挥使,命他调遣三千京卫军,整装待发!”   未羊一惊,“三千?殿下要去何处?”   “去端魔教的老巢,以绝后患!”慕容长卿狠狠的将这句话从牙缝中吐出,话落,他便起身直奔御书房,去面见贞安帝了。   ——   云姝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身体的疼痛也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她有些神情恍惚,怀疑之前的生不如死是真的还是她的梦。   她举起手臂,胳膊上的几处被毒虫嗑破的口子已经结痂了,伤口处的黑紫色中毒现象也不见了。云姝躺在榻上静默了一会,仍旧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却不再疼了。   忽然门扇咯吱一声的响,云姝转头一看,那个衣冠禽兽慕容砚安端了个餐盘,里面盛着热乎乎,冒着热气的东西朝她走来,温柔的笑问:“这么快就醒了?”   云姝将他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忌讳他喜怒无常,不敢轻易得罪,免得自己再次遭受那非人的对待。   “既然醒了,把这东西喝了,身体有力气才方便赶路,我可不想一路上都带着个拖油瓶。”   碗杵到她的眼底,是一碗清粥,里面有几个绿叶菜点缀了色泽,味道还很香。云姝饿了,可她不敢吃,她现在看那白胖胖的米粒都觉得的是虫子,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捂着嘴别开了脸。   “害喜了?”他坐在床边,调笑的说:“要我喂你?”   “我不吃。”她声音因为嘶喊过度而沙哑,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你肚子里可是揣了我的宝贝,你要好好的养着它们才行呢。”他笑着说出让人容易误会的话,嵌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随后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清粥吹了吹,送到云姝的嘴边,“本公子心情好,喂你便是。”   云姝躲开了,“我说恶心……”   “吃!”声音徒然冷了下去,眼底也噙了冰霜。   云姝皱起眉头,迎视着他的视线,须弥便败下阵来,乖乖的喝了粥。   慕容砚安满意的笑了,随后拔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她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立时有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云姝手里还端着碗,错愕的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处,竟然未觉得一丝疼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不到吗?放血。”说完他伸出一根指头沾了一滴血送到舌尖上舔了一下,咂摸了一下嘴,点点头,自顾自的道:“解了。”   云姝明白了,是她体内的血毒解了,不然血液也不该是鲜红色,可为何她感觉不到一丝痛处?云姝暗暗咬了一下舌尖,没感觉,又稍稍用力,嘴里立时弥散了血腥味。   她的这些小动作都被慕容砚安看在眼底,他得意的道:“你该感谢我的仁慈,剥去了你身体对痛绝的感知,否则你现在仍在那池子里泡着,生不如死。”   痛绝也可以剥离吗?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种感觉确实很好,让她可以活的稍微轻松一些。   用过清粥之后,云姝被乔装打扮之后带上了一辆马车,不知又去往哪里。   慕容砚安时而会同她一起坐在车厢之内,时而消失不见踪迹。云姝虽然没了痛觉,但她很虚弱,有时候会突然呼吸不畅,但过一会就会好转。   马车走走停停渐渐离开了中州的境地,看着界碑上标着的南川二字,云姝知道了接下来的去向。   第六十一章      慕容砚安是个喜怒无常, 阴晴不定的人。   心情好的时候对云姝嘘寒问暖, 仿佛她肚子里揣的不是一堆毒虫, 而是他的子嗣。   但若心情不好, 他会折磨云姝, 逼问她还有谁知道他的身世,可无论云姝怎样回答,他都不满意, 不相信。   长久的接触下来,云姝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儿。时而状态癫狂, 精神错乱,发起疯来的时候逮着谁倒霉挥刀便杀了。等恢复理智,他会亲手埋葬他刀下的亡魂, 还要立个碑。   落款:罪人立。   在云姝看到的前尘之中,慕容砚安原本是个清风朗月般的悠闲王爷,他性格爽朗,喜好结交朋友。虽然生在皇庭,却无心权力纷争, 一心只奔着外面的自由世界,时长被萧贵妃骂做不争气。   当年的萧贵妃宠冠六宫, 皇后又无所出, 她难免要起一些小心思,想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正是因此,才遭人嫉恨,被人暗中下套, 使他们母子背上了意图谋朝篡位的千骨罪名。   皇帝顾念血脉亲情,而没有斩尽杀绝,将慕容砚安流放到了东漠那处荒芜之地自生自灭。而萧贵妃也被打入了冷宫。   慕容砚安要出京的前一日,皇后派人来传话,要让他最后看一眼萧贵妃,全了他的孝义。   夜里的时候他偷偷逃出了关押之地,格外的顺利般见到了皇后身边的福公公,她跟随福公公从暗道送进了冷宫。   随后,慕容砚安亲眼目睹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萧贵妃被皇后用白绫缠了脖子,生生的吊上了房梁。萧贵妃身体悬在半空,面朝着慕容砚安的方向,无助的蹬腿挣扎。她看到了他,眼泪连成线的跌落眼眶,想要大喊大叫的说些什么,可很快,她就没了动静,手脚无力的下垂。   慕容砚安崩溃大哭,可他发不出声音,一入东宫他就被福公公带来的人控制住了,封住了嘴,限制了先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妃被害死。   待人死透了,皇后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着手,施施然的朝他走了过来,温柔的微笑着说:“小七,哭什么,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的母妃了,你该高兴啊。”   慕容砚安发狂的挣扎,喉咙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他痛恨眼前这个残忍伪善的皇后,恨不得食她的肉,饮她的血。   皇后用拭过手的帕子给他擦眼泪,边擦边叹气着说:“别怪母后,要怪啊,就该怪你的母妃太贪心了。得皇帝一人的宠爱还不够,还想要这天下,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啊!人若贪心,就离死不远了。”   “母后知道你无心这权位之争,完全是被你母妃连累的。你放心,母后不会让你太痛苦。”   慕容砚安死死的瞪着皇后,目眦欲裂,鼻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随后他被人一击搭在了后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孤身在京城之外,早该死了的他不知被谁救出。随后就是一路逃亡,有人不择手段要他死,若非有人暗中相助,他只怕连中州的地界都出不去。   再后来,他重伤垂危之际又被魔教徒所掳,将他当做蛊虫的口粮扔进毒窟之内。   慕容砚安当年所遭受的万蚁噬心之苦,丝毫不低于云姝当年的烈火焚身之痛。他在蛊虫堆内三十昼夜,不但没被啃成骨头渣,反而靠着吞噬那些蛊虫充饥而活了下来。   每日都靠着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压制着自己体内越积累越多的毒素,他在毒窟内苟且偷生了一段时日,吃没了大半的蛊虫才被魔徒发现,当时上一任的魔主灭生觉得他这种经历过炼狱般的人生很不一般,是魔教最缺少的可造之材。   便留下他的性命,在魔教之内给了他一席之地。   岂料,灭生不知自己是在养虎为患。经历了以上种种的慕容砚安的心,早已经从那个一心向往自由的明朗少年变成了心灵狰狞扭曲的大魔头。   他恨这个世间的不公,他恨皇族的每一个人,同时他也清楚了没有权利,没有野心,就只能沦为人的马前卒,是上位者勾勾手指就能轻易被夺走生命的可怜棋子。   两年之后,魔主已视他为心腹。结果就在一月黑风高之日,他这位得力干将却一刀准确无误的隔断了他的气管,成功取而代之。   随后魔教的一些长老纷纷跳出来谴责他的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魔教是胜者为王之地,有能力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他将所有反对他的声音全都砍了脑袋,尸体扔进毒窟内喂蛊虫,自此,魔教徒便臣服于他的脚前,听他调遣从南川之地大肆进攻到中州,四处点火作乱。   慕容砚安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毁灭。   他要复仇。   当时在窥探到他的身世之时,云姝真的极为震惊。既震惊他的身份,也惊讶于表面上那样娴雅端庄的皇后,内心竟然是如此恶毒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舒服,今晚实在写不下去了,先传上来这么多,明天补,抱歉了。   第六十二章   到达南川的第二日, 云姝被转送到了一个无名的大宅子里, 这里似乎是魔教在南川的另一个据点。   到了南川之后, 云姝除了不能离开宅子, 在内的行动并未受到限制。她可以随意去到任何地方, 不过连荷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   论武功云姝打不过她,更何况在中州她都逃不掉,在这里更是妄想了。看似松散的大宅子, 实则里里外外都有人暗中看守。   云姝也没打算逃,她在等。   夜深人静之时, 云姝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面色,近来她的气色越来越苍白,发梢都有些枯焦了, 她身体的精气正在一点点的流失。若长此以往,一年之后,她若还活着,估计也就剩下一具皮包骨了。   “小姐,该休息了。”连荷铺好了床, 转身来到她的面前。   云姝未动,从铜镜之内看向连荷, 轻声的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加入魔教的?我大哥用人, 不可能不排查底细,你竟然没有被他发觉。”   “我不是魔教的人。”连荷轻声道:“我是萧家的人。”   云姝转头看她,“萧家?”   “萧贵妃是我姑母,慕容砚安是我表哥。当年萧家因涉嫌与贵妃一同谋篡之罪, 被满门抄斩,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我不是魔教之人,我只追随他。”   原来如此,只是云姝还有一个疑惑。   她道:“你即是萧家的漏网之鱼,那你如何进了京卫军?京卫军女子本就稀少,就没有人查过你的底细,怀疑过你吗?”   “我只不过是一个妾生之女,母亲因为得罪了主母而被卖给了人牙子。在那之后我在萧家人人可欺,活的还不如一只狗。我灰心求死之时是表哥救了我,给了我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萧家灭门我才得以幸免,苟活至今。”   “所以,当他有需要我的时候,即便是让我当场自刎,我也绝不犹豫。何况是掳来小姐你,我没得选择。”   虽说都是有苦衷之人,但是云姝眼下落得这样的境况,一堆毒虫整日在她的身体里你追我赶的厮杀吞噬,云姝对她属实是同情不起来的。   沉默了片刻,她起身朝床榻走去。   “日后,你也不必这样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侧,我不会逃走的。”   “魔主怎样吩咐,连荷就怎样遵照。”   “你下去吧。”   云姝累了,倒在枕头上就有些犯困,听着连荷关门离去的声音,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等她在醒过来的时候,侧身蜷缩着,身后抵着一处温暖而呼吸均匀的胸膛,她正被人搂在怀里……   云姝立即想到了曾经的一个梦境,她压下心底的惊异,没有立即翻身而起,而是轻轻的,缓慢的起身。   忽然腰间搭上来一只手,云姝立时全身僵住,甚至在轻微的颤抖。紧接着一道慵懒的声音贴着她的背脊说:“怎么这么快醒了?很冷么?冷就到我怀里来。”   “我不冷……”   话音刚起,她就被搂着腰一把拽了回去,重新躺在了床上。他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埋首在她脖颈之间,“别吵,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我好困。”   云姝不敢挣扎,也没敢说话,乖乖的躺在那里,身体硬邦邦的像一截木头。   好在接下来的一幕并未发生。就这样僵着大概一个时辰,他终于睡醒了,翻身坐起,转头看着云姝就笑,声音慵懒的道:“奇怪了,为何躺在你的身边,我会觉得很安心?睡的很舒坦。”   恶狼睡在雏鸟的身边,难道还会怕被雏鸟吃了不成?可笑的话题。   云姝在他起来的一瞬间,就跟着起身,立即下了床榻,走到梳妆台前挺直着背脊坐下。她背对着慕容砚安,脸色冰冷的道:“因为你知道我暂时没能力杀了你。”   慕容砚安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着云姝,“你说你有预知的能力,可以通晓一个人的前尘与未来,看来却是不假,每次总是能准确的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云姝不答,又听他问:“你是怎么预知的?这能力是天生?还是后天形成的?你既然能预知未来,便说说未来里的我是什么样,杀了仇家,掌控这个世界了吗?”   云姝扭头看他,皱眉道:“你那是痴心妄想。”   慕容砚安忽然哈哈大笑了一声,他心情好的时候容忍度很高。笑着说道:“尚未走到那一步,你怎么知道我是痴心妄想?等龙蛊练成,我便叫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臣服于我脚下的样子。”   绝对不会有那一日的。   之后的几日里,慕容砚安总会夜里跑进她的房中与她同床而眠。云姝即便插上门,深夜醒来仍旧能在身边看到他,云姝内心非常的反感抗拒,但是她身为阶下囚,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好在除了睡在一个榻上,他并未有更出格的举动。   慕容砚安近来的情绪也很稳定,不在随意发火,而且对云姝也好了许多,还会带她上街游览南川的风土人情。   直到魔教在中州的石洞老巢被端灭之前,都很好。   但消息传来的那一瞬间,上一瞬还亲自夹菜要喂她的慕容砚安转眼就翻了脸,一把掐着她的脖子提到了眼前。   面目狰狞的喝问:“说!是不是你!”   云姝呼吸困难,目光并无意外的直视着他。   慕容砚安大怒,“果然是你!你到底如何做到的!”   从始至终云姝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并无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按理来说她是没有机会传递消息的,可是中州的分部被端灭的消息却摆在眼前。   在她去过石洞之前,他们一直隐藏的很好,从未被发现。可现在,前期所做的一切功都无用了,功亏一篑。   慕容砚安觉得云姝有那能力,肯定是他用了什么办法传消息出去的。他很生气,掐着云姝的脖子面目凶恶的道:“你不说,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云姝扯着嘴角笑了,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一个音节,“你杀!”   慕容砚安眯着眼睛,手指一寸寸的收紧,她的脸色被憋的胀红发紫,随时都会窒息而亡。   云姝闭上了眼睛,在心底默默的祈祷。她因呼吸被阻断,意识已经有些要消散,大脑一片混沌之际,忽然听到了一阵厮杀喊打的声音。   慕容砚安也听到了,猛的转头看向窗外,紧接着砰的一声,一人破窗而入,携带着凌厉的剑势朝他面门刺杀而来。   杀招果决,慕容砚安不敢小觑,立即将云姝扔到一旁拔剑去挡。结果那人突然一个急转,接住了飞向一旁的云姝,立即闪身后退,从窗口一跃而出。   竟然是个虚招!目的就是为了他手中的云姝!   慕容砚安意识到了中计,立即追了出去。结果,他看到院内的魔徒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不到十人还在顽强的抵抗。这些人来的悄无声息,眨眼间就瓦解了他们的势力,显然是有备而来。   慕容砚安愤怒的一声大吼,挥刀朝抢走云姝那人冲去!却又被半路闯出来的八个黑衣人围挡拖慢了步伐。   云姝捂着脖子呛咳不止,她感觉不到疼,却能感受到窒息的难受。抱着她的那人一手抵在她的后背上,源源不断的给她输送真气。一股股的热流冲入身体,流向四肢百骸,她觉得身体又有力气了。   云姝昂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身的风尘仆仆,满面憔悴,连青胡茬都长出来了,但看着她时眼神却温柔而坚定,柔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听到云姝的心里,眼眶忽然就变得滚烫,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天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一句我来晚了,与她来说又是期盼多久的希望。   她紧紧抓着慕容长卿的衣服,声音哽咽的说:“我想回家。”   慕容长卿喉咙滚动,将她拥入怀里,低沉沙哑的声音道:“好,我们马上就回家。”   忽然一白衣飘然的大祭司从远处疾步而来,慕容长卿与他对视一眼,将云姝推了过去,“劳烦大祭司照看。”   “殿下当心。”清远接过云姝,扶着她朝无人的角落走去。   云姝是知晓清远可以预料到她的状况,当初火场将她救出就说明了一切,所以落难至今,云姝一直盼着这一日。   清远一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脸色有些凝重,她转眼打量着云姝,“你没事吗?不疼吗?”   云姝苦笑着摇头,说自己失去了痛觉。   清远仔细的看了看她,“既然不痛,那现在我就帮你把毒虫排出体外,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   云姝转眼看另一边打的热火朝天的场面,此刻慕容长卿与慕容砚安这对兄弟重新又交上手了,两人武力不分伯仲,但在气势上慕容长卿已经胜了一筹。其余魔徒大部分都已被制服,只有连荷还在拼死一战,与未羊等人分别交手。   云姝感觉掌心一阵温热,转过头一看,清远在她手心处割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立即涌了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清远大祭司将刀放在一旁,伸手进袖口内取出了一个瓷瓶,拔掉塞子后将瓶嘴对准了云姝手心的伤口。   云姝闻到了一阵香气,同时感觉到体内里的那些毒虫正在争先恐后的往左臂游走而去。她看见自己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的皮肤被撑起了一个圆圆的鼓包,正在往掌心的方向移动。   不多一会,一个血色的“肉球”一样的东西从伤口处钻了出来,跌落进了瓷瓶之中。   “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云姝不解的看向清远,说话间又有几个毒虫被引出体外,钻进了瓷瓶之内。   “是灵泉,稀有之物。”      第六十三章      慕容砚安铁青着脸落在了连荷的身侧, 挥剑挑飞即将刺在的一剑, 转身扶着伤重的连荷, 飞落的更远一些。   他眉头紧蹙的看她一身的血, 生气的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连荷羞愧的垂下头, “属下无能。”   “滚到一边!别妨碍我!”慕容砚安将她往角落里一推,转身站在她的面前,挥剑望向慕容长卿, 脸上露出讥笑,“二哥, 别来无恙,剑术较之当年又精进了不少。”   慕容长卿目光冰冷的迎视着他,在这里见到他, 并无太多的意外。他上前两步,剑尖遥指慕容砚安的面庞,“老七,你现在放下屠刀我可网开一面,否则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网开一面?手足之情?”   慕容砚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扬头狂笑了一声,眼底的狰狞狠戾突然浮现, 厉声叱问:“慕容家有手足之情吗?当年我被诬陷之时怎么不见你为手足伸冤?当年我被追杀亡命奔逃之时你这位手足又在哪里?现在你和我提手足之情?”   前世, 慕容长卿只知慕容砚安因谋篡一事被流放,却不知后来的他是否和魔教掺和到了一处。直到他死在东宫的那一日,上京城也一直是安和太平,并未受过魔族侵扰。   而这一世却不同, 有许多的变故,有时候他都会想,这到底是不是他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你所经历的,我并不知情,也帮不了你。”   “那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提什么手足之情!你带兵前来围剿,与我便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顿了顿,慕容砚安目光放远 ,忽然阴测测一笑,“二哥如今贵为太子,未来这天下之主,本该待在你的东宫之内每日繁忙不休的为皇帝分忧,可你却跑来这千里之外,真的只是为了抓我吗?”   慕容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云姝盘腿坐在地面,大祭司正在为她引蛊虫离体。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忽然转过头来,与他目光对视。   “二哥觉得,此刻已经大局在握了吗?”   慕容砚安笑的分外不怀好意,他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哨子晃了晃,下一刻放到嘴边吹响。哨声响起的瞬间,云姝忽然一把推开了大祭司,紧跟着抓起了地上先前大祭司用来割破她掌心的那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云姝脸色惊变,她随着哨声不受控制的起身转向慕容砚安,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像一只提线木偶,完全不受控制。匕首在脖颈处划开了一道伤口,血流出来渗进衣领之中。   这一突变让人始料未及,清远大祭司反应最快,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落到云姝的面前,挥手就去夺刀。   慕容长卿亦是惊怒交加,他转头视线落到哨子上,挥剑去挑慕容砚安的手腕。后者侧身一避,哨声突然尖锐,云姝脖颈上的伤口顿时又深了几分,随时都有可能割断喉咙。   “还不住手,你在碰她一下,信不信下一瞬间我就让她身首异处!”慕容砚安满面阴鸷的看着清远,“不信?那就试试到底是你的手快,还是刀快。”   云姝看着清远眼中的风云变化,最终慢慢的放下了手。   “这就对了。”慕容砚安满意的继续吹着哨子让云姝一步步向他走来。   岂料下一瞬间,清远大祭司刚刚垂落下来的手一转,飞速朝云姝的后颈砍了过去,云姝顿时身体一软,手臂垂落,匕首跌落在地。   清远将昏过去的云姝接在怀中,偏头看向慕容砚安,“谁更快?”   慕容砚安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但蛊虫入体,并非人晕倒就不能操纵的。他冷冷的一笑,正打算再次吹响哨子,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飞速而来,直取他的命门,   身后就是重伤垂危的连荷!慕容砚安不退不避,微微眯着眼,拔剑相迎。慕容长卿招招狠戾,携着必胜之势,压的慕容砚安连连后退。   这边的战斗一触即发。   清远大祭司以防慕容砚安再次对云姝有所伤害,立即将她抱起,迅速离开了宅院,影卫寅虎与巳蛇随护在侧。   云姝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此刻他们身处中州境内的一家客栈之中,窗外的天色大亮,温暖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投入进客房之中,洒在床榻边侧首俯卧的一人身上。   云姝微微偏头,看着自己包扎着白布的那只手被他虚握着。她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即轻轻的蹙眉,满脸不安之色,云姝便不再动了,任由他那么握着。   客房很大,装饰的也极为奢华,房中却只有他们两人。这是云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他面对面,不由的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   较之储君册封大典之时看起来要瘦了许多,两腮都有些微微的凹陷,眼窝的轮廓也更深了一些。这段时间他都是怎么过的?才会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云姝忽然心头一动,她缓缓的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覆盖在他握着她的那只手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先是一片的空白,紧接着,她的眼前浮现了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东宫昼夜不息的烛火,他立于窗边望着夜色,背影孤单寂寥,一站就是半宿。   沙盘布局,算无遗策,亲自带领三千京卫军一举剿灭中州魔教的所有势力。其后披星戴月的赶往南川,一路不眠不休,精疲力竭,直到查到了慕容砚安的落脚之处。   云姝在这一段段零碎的记忆中,忽然看到了一幕意料之外的场景。披红挂彩的东宫,正是新婚的喜庆,京卫军却将太子寝殿围的水泄不通,气氛格外的紧张。   云瑶一身大红喜福倒在血泊之中,无人问津。   云瑶?云姝心头一悸,意识到这画面代表了什么,她竟有些害怕胆怯去触碰这段记忆。   可眼前的一幕还在不断的发生,她看见了自己死后不曾见过的一幕。在她眼中那位狠心绝性的太子长卿将她一剑穿膛之后,竟然抱着她的尸体撕声痛哭,悲痛欲绝,随后……便引剑自刎了。   忽然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痛,云姝感觉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生生的逼退了出去,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只剩下两具倒在一处,却仍旧紧紧抱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云姝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容长卿的睡颜,难过与悲伤铺天盖地般的袭来,让她一时承受不住。云姝感觉心口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被人捏着心脏,一点点的收紧力度,要窒息了一般。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引剑自刎。为何……疑问刚刚浮起,紧接着他抱着他撕声痛苦的场景又浮现眼前,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云姝轻轻的将手从他手背上撤开,转脸望着头顶,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滴滴的泪珠滑出眼眶,埋入鬓发之中,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哭。   这世间到底是残忍还是慈悲,筑造了那样残酷的阴差阳错之后,还想要补全,将两个异世的灵魂重新拼凑到一块,还能破镜重圆吗?   答案,是未知的。   温热的指腹忽然贴在了她的眼角处,轻轻的蹭了一下,抹去了泪痕。云姝偏头,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视线不自禁的就往他的脖颈处看去。   “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我让后厨时刻备了饭菜,要吃一些吗?”   云姝摇了摇头,她没什么胃口。看了一眼两个人仍旧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嘴唇轻轻的阖动,目光凝望着他的眼睛,“谢谢你。”   慕容长卿将她的手攥紧了一些,见她没有撤走或者不悦的意思,他就觉得很高兴。由衷的道:“云姝,能再见到你,真好。”   这一语双关她却是听懂了,没有回答,反问了南川之后发生的事。   慕容砚安带着连荷逃走了,而中州与南川的魔教老巢都已被剿灭,只剩下一些漏网之鱼不足为患,已经派人前去追捕。   云姝却觉得最大的隐患就是慕容砚安,那个人的心里已经不正常了,他仇视这个世界,很可能随时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害人害己。   房门忽然被敲响,未羊先前经过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知道云姝醒了,便立即去厨房端了饭菜送来。   未羊将饭菜送来之后就退下了,慕容长卿端了饭菜到床边,要亲自喂云姝。   云姝的手虽然受伤了,但是并不耽误吃东西,只是没什么胃口。在慕容长卿的坚持下,云姝不敢劳烦他,便自己动手吃了几口。   他也没坚持要亲自为喂她,便坐在床边看着云姝自己一口一口的吃。   “对了,大祭司走了吗?”云姝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许多关于清远大祭司的画面,这次能顺利剿灭魔教这个邪恶组织,他功不可没。   “没走,你要见他吗?”   云姝点点头,她看了一眼自己缠裹着白布的掌心,那里的伤处已经结痂了,身体内也再也没有感觉到蛊虫的异动,但云姝还是有些不放心。      第六十四   八月夏末, 翠菊绽放, 杉树院内充斥着芬芳的花香。   清风阵阵, 扫过趴在窗棂前的少女面颊, 荡起耳边的几缕黑发飞向耳后。这一幕景美如画, 人美似水,温凉宜人。   自南川归来一月有余,云姝一直养在家中, 身体已经大有好转。   清远大祭司又亲自给她调配了一些药丸,让她按时按量的服用, 将体内的余毒也都排的差不多了,云姝此时的身体与寻常人并无二样。   她在云家养着的这段时日里,外面却是热闹极了。每日夕阳西下之时, 云姝便躺在窗下的长椅上,听着桃子叽叽喳喳的给她说外面发生的有趣的事。   不全都是真的,也有一些谣传,但桃子分不清真假,就一股脑的都说给她听。   太子长卿清剿魔教党众有功, 受皇帝嘉奖,万民歌颂爱戴, 已经摇身成了神话般的人物, 是贞安国万千少女心之所往。   先是传出了太子将选侧妃的风声,紧接着便有甄国舅的嫡女将嫁为太子妃的传闻,再紧跟着,便又传来相国千金与太子同游象湖, 共撑一伞,亲密无间。   桃子边说边摇头晃脑的道,“可见眼见都不一定为真,昨夜明明是小姐与太子同游象湖,不过是恰巧同相国千金穿了一件相似的衣裙,就能被歪解扭曲成这样,离谱,离谱,不可信!”   “不许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他同游象湖了?不过是恰巧遇见了而已。”   桃子连连点头,挥舞着双手比划着道:“就是说啊!奴婢当时就在您身边,您和太子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被传成亲密无间,谣言果然不可信!幸好被传的是相国千金,那些人也就敢背地里嚼着舌根子,要是被传的是小姐您,出门还不得被丢果皮?”   云姝凉凉的瞥了桃子一眼,“什么意思?觉得你家小姐配不上?”   “桃子绝无此意啊!小姐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和太子殿是绝配!”   云姝倏地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桃子,可后者却是一脸可怜巴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若非是了解桃子,云姝八成会以为她在装傻故意调侃。顿时泄了气,摆摆手让她哪凉快去哪待着,别再拿话刺激她了。   她重又躺了回去,眼巴巴的看着碧蓝的天空,思绪有些繁杂。   她的身份地位在京中一众贵女之中只能算平平无常,说论般配与否,答案显然是不。   云姝突然就有些好奇了,前世的云瑶到底是凭着怎样的能力,才能在一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顺利嫁给了太子长卿呢?单纯凭着太子的喜欢显然是不够的,甄淑妃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云姝正想着出神的时候,祖母跟前的大丫鬟明月急匆匆的朝杉树院走来,云姝起身迎了出去。   明月行礼说道:“二小姐,六公主派人来接您进宫了。”   云姝一愣,先前并未接到任何的消息要她近日进宫,所以云姝什么准备都没有。况且现在日落西下,六公主却让她此刻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收拾东西,云姝便和柏氏打了一声招呼,就跟着宫人进宫去了。   进了辛慧宫,却非往六公主哪里去,而是被带进了甄淑妃的寝殿。可等在那里的也并非是甄淑妃,而是臻琪儿。   臻琪儿着一身素白长裙,清丽温婉如盛放的百合,美则美矣,只是一改初见时那我见犹怜的模样,此刻她柳眉倒竖,满脸的怒气。   云姝见了她,步子就迟疑了下来,“是甄小姐要见我?”   臻琪儿三两步的上前,抬手一巴掌就朝云姝脸上扇了过去。   云姝早有防备,挥手挡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动手真的是百好感。云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凝目质问:“甄小姐这是干什么?不知云姝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竟然假传六公主的旨意,将我骗进宫中,为的就是要给我一巴掌吗?若真如此,那甄小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脾气!好大的胆子!”   臻琪儿满眼的妒火,并非是她将云姝传召进宫的,所以她有恃无恐。   此刻看着云姝清冷的脸蛋确实是有几分姿色,可她自诩云姝与她根本没得比。可甄琪儿却想不明白,她的长卿哥哥怎么放着痴情的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却偏偏会看上一个身份低微的侍读?   上次的家宴上,云姝当时跟在六公主的身后也参加了,那时候臻琪儿就发现了慕容长卿时不时的会看她一眼。但当时也没多想,可直到几个时辰前,她亲耳听见长卿哥哥与淑妃姑母说他要娶的人,只有工部尚书之女,云姝一人!   其余的人,就连侧妃之位都休要妄想。   甄淑妃当时就被气的差点没晕过去,臻琪儿的脸面被抛在地上碾碎,她一心所求的,因为眼前这个人,竟都成了妄想。   她的心又痛又怒,很是不忿的鄙视着云姝,“你凭什么,就让他对你另眼相待?你以为凭着你的身份我姑母会答应吗?皇上会允许吗?别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成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云姝懂了她为何这般动怒,八成是因着慕容长卿。可云姝又觉得甄大小姐这般大动肝火实在没有必要,云姝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她早已学会了不奢求,不妄想。   外面的宫人忽然通传六公主驾到,臻琪儿狠狠瞪了云姝一眼,扔下一句“走着瞧”,随后拂袖而去,经过门口的时候与六公主撞了个对脸。   臻琪儿敷衍的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长乐喊了一声,横眉问道:“臻琪儿,你把我的侍读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臻琪儿这下眉头皱的更甚,万分不解的看着六公主,“长乐,胳膊肘往外拐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分不清好歹吗?我才是你血缘至亲的表姐!真不知道她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两个的都向着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工部尚书之女!”   “哟呵,你还瞧不起人?我贵为公主都没你这神气劲儿,你可真厉害呢。也不知道舅舅是如何管教的,放你进宫这不是祸害我母妃呢嘛!你赶紧走,本公主看你来气!”   六公主毫不客气的怼过去,末了又加了一句,“今儿这话说的已经够直白的了,你瞧不起的这位小小的工部尚书之女,她就要嫁给我二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以后没事别再去我二哥眼前晃悠着,但凡你还有点尊严,就别来自取其辱,给甄家蒙羞!”   臻琪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愤怒的在六公主和云姝的脸上来回转,最终憋出了两汪泪,咬碎了一口银牙,隐痛吞进肚子里,扭头决然而去。   六公主朝臻琪儿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去抓一脸愕然的云姝胳膊往外拖,“快离开这里,万一被我母妃发现你在这里,估计要生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云姝有点云里雾里,脚下踩了棉花似的,“公主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六公主自然知道云姝问的是哪一句,边走边笑微微的答道:“我二哥要求娶你了,此刻估计在父皇面前求圣旨赐婚呢!我母妃你是知道的,她一心想让臻琪儿坐上那个位置,可惜二哥不听话,被气得不轻,所以你近来还是避开着点我母妃,小心触她霉头你可就惨了!”   云姝闻言心口突突的跳,有些难以置信。   慕容长卿要求娶她?这事她都不用知道的吗?太子权势滔天,难道就不用征求她的意见吗?或者说……他早猜到了她的心意,直接求一道圣旨,来堵他的口,断绝了她一切的退路?   云姝有些心乱如麻,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矛盾。曾经恨他入骨,恨不得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可他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阴魂不散。   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让她一个接一个的人情积累成了山,粉身碎骨都还不完。紧接着又让她看到了前世的一幕……连怨恨的唯一支撑都被打碎了,左右不过一个命运弄人,他们都是受害者。   六公主挽着云姝的胳膊进了她的寝殿,白泽同两只白灵毛在角落里的铺垫上卧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它的大脑袋枕在前爪上,嘴上戴了个特质的网兜,似乎是为了防止它咬人?   六公主道:“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它一直躁动不安,甚至还伤了人,要不是我坚持留下它,早就被人拉去顿虎肉汤去了!”   “伤了谁?严重啊?”   “咬的倒是不严重,就是被它一巴掌拍断了腿,挺惨的。日后你嫁入东宫了,白泽还是要你来养的,我已经和二哥都说好了,她也同意了。”   “……”   怎么听着她要嫁人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她还没说什么,婚后的生活都安排上了……   云姝默了默,接着又听六公主一叹,可怜兮兮的说道:“到时候,我的皑皑和无暇也要劳烦你一同照看了。我此去丹棱,路途遥远,都自顾不暇了,也没精力照看好他们两个了,就不带着一同去受罪了。”   云姝看了一眼六公主,“公主决定去和亲了吗?”   长乐惨兮兮的苦笑,“父皇宠我疼我,但国家大事面前也不容我肆意妄为。圣旨要我嫁,我岂能不嫁?终归是身不由己。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叫你哥哥忘了我吧,我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   大哥对公主,貌似从来都没有那个意思。云姝瞧着六公主一脸伤春悲秋,没忍心戳破。转念又想到了六公主最终的结局,就是在和亲的路上出事的。   到底是谁要害她,至今仍是个谜。云姝很担心即将发生的事,可她又改变不了皇帝的抉择。如果和亲是必行的一条路,那么她要如何生成变数,改变六公主的结局?      第六十五章   甄淑妃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 听着嬷嬷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探听来的消息, 眉头拧成了川字, 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换了姿势, 吩咐身旁的嬷嬷说:“事已至此, 近几日让琪儿先别进宫来了,免得她在惹出什么乱子,本宫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够烦的了。”   “娘娘,那位云姝……”   “带过来, 让本宫在仔细的瞧瞧,这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来着,不动声色的就把长卿的魂儿给勾了过去。这后宫佳丽三千放在一块估计都没有她的手段厉害, 奇了,本宫怎么就没瞧出好来?”   一旁的嬷嬷应了声是,让人前去传唤了。   云姝在六公主的面前屁股还没坐热,话也没说上两句,就又被传回了甄淑妃的殿里。六公主不放心的随着同行, 却在门外被嬷嬷拦了下去。   云姝只能独自进去,此时太阳将要落下, 屋里尚未燃灯, 光线略有些昏暗。云姝进去后就低着头,敛身朝座上之人行礼,“娘娘万福。”   “上前来。”甄淑妃大半的身子倚在躺椅内,慵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云姝稍稍抬眼看向坐上之人, 只能看清个轮廓,只能依言上前几步,站在离她身前五步远的地方才能看清。   甄淑妃正在打量着云姝,用一种奇怪的让人有些不舒服的目光。云姝心里明镜着甄淑妃见自己的目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的吐出,静静的站着任由人看。   人离得近了,甄淑妃看的也更清楚了。此时掌灯的宫女已经点上了灯,烛火跳动间将殿内映的忽明忽暗,过了一会,看的真切了。   眼前的少女身姿婀娜,亭亭玉立,面容精致秀美。以前也看过,可那时候是为了给长乐挑选侍读,眼光也不高,容貌只要无奇异之处即可,当时甄淑妃还觉得云姝长的出乎意料的好看,颇为满意。   可现在换了一种心态,要选的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那就不一样了。再看云姝就哪哪都不满意,既无端庄,也无贵气,对太子的眼光颇为失望。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你吧?野心倒是不小,你真以为太子妃的位子是那么好坐的?这上京城内多少的贵女眼巴巴望着的位置,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揽进掌中,本宫是该夸你足智多谋?还是该夸你心机深重?”   云姝闻言急忙跪在地上,“娘娘误会了,云姝从未有过此等心思。”   “你的意思是太子一厢情愿巴着你?”甄淑妃的声音徒然拔高了,讥笑了急声,“呵呵,本宫还从未见过你这等猖狂厚颜无耻之人。”   云姝抬头看了看甄淑妃,有些无言。在讨厌你的人面前,看来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曲解嘲讽的。   “这深宫之内,可没有表面上看的这般和谐有爱,也不是什么人进来都能如鱼得水,乐享自在的,小心一个不慎就跌的粉身碎骨,连累全家。”   “云姝,本宫是念在长乐喜欢你,才对你和颜悦色的,不要真以为本宫真就是个好脾气,可以任人将六公主当做鲤跃龙门的跳板。你若识相的,最好摆正自己的思想,否则,本宫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姝低垂着头,不言语。   “本宫累了。”甄淑妃忽然起身,由嬷嬷搀扶着从云姝身旁走过,步伐一顿,甄淑妃偏头看向云姝,“刚刚沏了一壶上好的茶,倒了浪费,不如你替本宫喝了吧。”   云姝应了一声是,紧跟着听到殿外传来六公主撒娇求情的声音,不过很快也消失不见了。   殿内此刻只剩下几个低垂着眉眼的宫人,端着一大壶茶水送到云姝面前。云姝挺直着背脊直到甄淑妃的脚步声消失的听不见,才泄气了似的坐在了腿上。   她有一种受到牵连的委屈感,又不是她非要嫁,是哪个人要娶,凭什么要来指责她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仿佛错的都是她,这宫里果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云姝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十几杯还没见底,她的肚子都被撑起来了,实在喝不下了。   “还没完吗?”空腹喝茶本就难受,还喝了这么多,她觉得有头晕恶心,像是醉茶了的症状。   宫女拿着茶壶晃了晃,朝云姝漏了个笑脸,“快了,还有半壶而已。”   云姝撩起裙摆,撑着膝盖刚想要站起来,突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宫女压着她不许起身,微笑着说:“淑妃娘娘没说起,云姑娘就得跪着。”   云姝一愣,甄淑妃都回去就寝了,这意思是让她在这里跪上一夜吗?   “我若内急了怎么办?”   “憋着。”那宫人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万一憋不住,污秽了这殿内,云姑娘挨了皮肉之苦是小,云家只怕也就颜面扫地了。到时候云姑娘出了这般丑事,还敢奢望太子妃之位吗?”   云姝心下被气的不轻,好下作的手段,幸好她只是随口问问,并无如厕的想法。可喝了这么多的茶水,一会肯定是要去的……   又一杯茶水被递到面前,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喝就是抗旨,所以您辛苦一些,尽快将这壶茶都喝了下去,奴婢也好去和淑妃娘娘交差。”   一个时辰后,被迫喝了整壶茶水的云姝紧紧并拢着双腿,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的跪坐大殿中央。下腹越来越胀,她觉得自己已经就快到了极限了。   四个专门留下来看着她的宫人都一个个看好戏似的表情盯着云姝的脸,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神情。   就在云姝坚持到了最后的极限,咬牙也要起身抗旨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宫女慌张的声音,“太,太子殿下。”   “滚!”冷厉的呵斥声后,紧跟着咣当的一声殿门被推了开。一人脚步沉稳的走到云姝身后,那四个宫女不敢拦着太子,被那清冷的目光一扫,全都颤巍巍的跪在了地上。   下一瞬,云姝就被人捞着膝弯抱在怀里,转身大步而去。   六公主站在自己的寝殿门口不停的朝着那二人摆手,看着慕容长卿将云姝抱在怀里,六公主比云姝还要兴奋。可惜谁也没看到她,慕容长卿大步流星的出了辛慧宫。   太子走在前头,随行的宫人紧跟在其后,落后三五步远的跟着。   “放我下来。”云姝头埋的低低的,脸色涨红的扭着身子想要落地。   慕容长卿却不撒手,仿佛没听见似的,大步走着。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路上仍有宫人行走,远远的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话传到了各个宫里又该怎样看她?   今日太子求娶她的消息尚不知真假,她就被甄淑妃这般的捉弄告诫,明日太子抱着她招摇过市的消息一传出,皇帝估计也要请她去喝茶。   云姝挣扎的厉害,慕容长卿便也不再坚持,轻轻的将她放在了地上,柔声道:“跪了那么久,腿不疼吗?你若不喜欢我抱着,我吩咐人去抬来步舆。”   “千万别!”云姝急声阻止,“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云姝受之不起。殿下,云姝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尚书之女,身份低微,实在不值得殿下如此费心的关照。”   不等慕容长卿开口,云姝微微屈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刚开始还能稳步走着,到后来她实在是忍不住,就用跑的。一路疾行,终于回到了她曾经的住处,在茅房内解决完了内急,云姝顿时觉得浑身神清气爽,甚至有点想哭。   甄淑妃心肠是如此的邪恶,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方式来侮辱她。倘若慕容长卿刚才没有出现,那她现在说不定变成什么样了,云姝都不敢细想那个场面。   “你这么急慌慌的跑回来,原来不是为了避开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云姝全身一颤。   尚未回头看向来人,已经造了个满脸通红,云姝羞窘的不去理会那道声音,闷头向前走去。   慕容长卿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模样,脸上含笑,一天阴霾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他不紧不慢的追了过去,一边说道:“你放心,此处并无其他人,别跑那么快,天黑路不好走,小心摔倒。”   云姝倏地墩柱,扭过头去,有些气愤的质问:“太子殿下这么闲吗?这么晚了您不在东宫里待着,跑到集贤苑里来偷窥……殿下真是好雅兴!”   “我没那癖好,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才跟过来的。”   “我从前就是一个人,也一直过的挺好的。”云姝盯着他的眼睛看,“如今殿下突然这么关心我,倒是让淑妃娘娘误会了,才会有今日这一幕。殿下要是能和淑妃娘娘说的清楚,云姝在辛慧宫内也能过的轻松一些!”   “你想让我同母妃说清楚什么?”   “殿下不是明知故问吗?”   “云姝。”慕容长卿突然上前了几步,站到了她的面前。他的气势强大,脸上虽然带着丝丝笑意,却又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总觉得那笑意难达眼底,是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怎么也捂不热的冷心人。   云姝下意识的后退,目光略含警惕的盯着他,“殿下要说什么?”      第六十六章   “有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可阴差阳错的, 过了这么久却也没说出口。”他轻轻的拉过云姝的手, 攥在掌心之内, 目光灼灼的凝望着她。   突然被这么深情的眼神望着, 云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将手撤回来,他反而攥的更紧,甚至还拉着云姝更靠近了他几分。   “殿下……请你自重, 被人看见了不好。”   “别去管其他人如何,我接下来的话, 你要仔细听好了,记在心底。”慕容长卿伸手扳正她的脸,让她必须迎视着他。   他的掌心温凉, 触及到云姝脸部的皮肤,她微微的颤栗,更加的不自在,却拧不过此刻强势的他。   他的手没有离开,轻轻的捧在她的脸侧, 动作温柔而珍惜的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他说:“我这一辈子,有过许多的遗憾, 也有过无能为力。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是命运的捉弄也好,是人为的霍乱也罢,回不去了,就要珍惜眼前, 珍惜现在。云姝,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你和我,你可愿意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姝愕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国之帝王,后宫怎可只纳一人?纵使前世的云姝想要和他在一起,也从未有过这般的痴心妄想。   可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若真是这样,那朝臣们人手一本奏章都能砸死她,指不定还要被扣上什么妖女谄上,祸乱朝纲的罪名。   云姝心情万分的复杂,她垂下眼睫,嘴唇微微阖动,可话音尚未出口,他攥着她的手忽然一紧,似是害怕她即将说出口的那句话一般,紧接着又道:“在这世间,也就仅有你一人能乱我心弦至此,让我深刻的体会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云姝,我不知前路还有多少坎坷等待着,但我清楚我明白自己活在这个世间的缘由,我所求的不过只有你一人而已,从来都只有你一人,你可能感受到我的心?”   慕容长卿抓着云姝的手掌摁在他的胸口,虽然隔着几层布料,可云姝仿佛真能感受到那布料之下滚烫的真心,正在鲜活的蹦跳着。   云姝这两辈子加在一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曾经唯一的执念不过一个他。   喜是因他,悲也是因他,重生以来,又一直被前世的惨死横在心中的不愤和怨念所左右着情绪,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如今知道他的心意,以及他前世最后选择的结局,云姝觉得有多大的过错都在那一剑自刎中一了百了了。前尘翻篇,恩怨消散,才是真的重生。   如今,前世中云瑶这个最大的路障已经清掉,似乎也不存在着重蹈覆辙的说法。但,云姝清楚的明白,即便云瑶不在,还有臻琪儿,还有甄淑妃。   今日传出他要求娶她的消息,可到现在也没有赐婚的圣旨下来,显然他在皇帝那是碰了钉子,才来找她确认心意。   身份地位悬殊所带来的差距,往前看一眼都是迷雾重重,困难重重,不知道还有多少障碍在等着。云姝这一世不想在活的那么累,同一条路上摔倒两次就是更愚蠢的选择了。   万一连累了云家,更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前世让圣殿的那些使徒给她的私心陪葬已让云姝心怀悲痛,自责至今,所以这一世她不想让自己在犯同样的错误,悔过余生。   唯一的选择就是远离他,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等六公主的事毕之后,守在祖母身边,或择一人平淡的度过余生,就是她的选择。   月色朦胧映照下来,仿佛将他们与这尘世间分离了开,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云姝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看着慕容长卿道:“殿下如此厚爱,云姝受宠若惊了。只是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云姝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我的婚事也是祖母说的算,云姝不敢妄自与他人私定终身,请殿下不要怪罪。”   她的态度让慕容长卿的心开始微微的发寒,“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云姝沉默的垂下头,后退了两步,微微屈膝行礼,“殿下身份尊贵,云姝……从未有过肖想。多谢殿下今日为云姝解难,云姝告退。”   话落,她转身而去。   慕容长卿的手渐渐的垂落了下来,僵在了身侧。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脸色越发的苍白。   从未有过肖想,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在难拔出。   隔日一早云姝就去辛慧宫和六公主告了假,出宫回家之后就一直称病不出。   六公主也知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云姝若是在宫内经常出入,难免招人厌恨,暗中被人整治,虽然不舍却还是放她回家去了。   再者近来她为了预备嫁去丹棱,正在学习那边的礼仪风俗。云姝是不在陪嫁的范围内,所以其他国家的风俗礼仪她不能学。教导嬷嬷专门给她指派了几个随嫁的侍女与她一同学习。   近来日头正烈,太阳烤灼后的大地都烫脚,出去走几步就是一身的汗珠。   云姝从宫内回来后就窝在自己的杉树院内,也不知是夜里开窗受了凉,还是之前的几番遭遇将底子折腾的薄弱了,她从宫里回来后就开始发烧,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一连数日不见好转,整日被噩梦纠缠不休。   本来是谎称生病,如今真的病了,即便宫里来人询问也不怕查。只是急坏了云家的老少,药也用了不少,名医也请了几位,但却始终不见好转。   就连云菲出嫁那日,她都躺在自己的小院里没出门,以免一身的晦气冲撞了新娘。云姝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让桃子代为送了过去。   云菲如今嫁的这位,是今年科考高中探花的宋成桓,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之职。宋家家荫并不丰厚,但宋成桓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再者宋成桓母亲早亡,云菲嫁过去不用侍候婆母,也能轻省一些。   这是祖母千挑万选的,虽是低嫁,但只要日子过的好才是真的好。不过二伯母却显然不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她就觉得舍弃了伯爵府,改嫁了个穷酸秀才,就不是门好亲事。   成婚那日也没个好脸色,若不是柏氏在场,她只怕会给亲家难堪。好在最后这婚事顺顺利利的成了,三日后回门之时,云菲和宋姑爷一同回来,满面娇羞,显然是颇为中意这位夫君的。   回门那日,云菲还特意来看望病中的云姝,不过云姝没让她进院。虽然有些无礼,不过她正病着,谁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只远远站在院门口,朝已做妇人着装的云菲行了一礼,算是赔罪了,随后让桃子前去传话,告知了她的意思。   云菲也没强求,只说让她好好养着身子,便离去了。   夜里的时候,云姝正在屋内抚琴,脑子有些混混沌沌的,总是不经意的想起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及她转身离去时,慕容长卿脸上的神情。   想的久了,仿佛就成了心病,横在心里,如鲠在喉。指下的琴弦都仿佛成了锋利的刀刃,每滑动一下,指腹都钻心的疼,十指连心,心也跟着疼。   突然手腕一凉,被人大力扯着身体站了起来。云姝正在聚精会神的弹琴,被吓了一跳。顺着攥着她的那只手看过去,云泊霖眉心微蹙,不解的看着她,“你在做什么?手指都流血了还在弹?以前怎么不见你对琴技这么用功?”   云姝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琴弦上,不知走神了多久,血滴迸溅的整个琴面都是,已经凝结成了暗红,怪不得钻心的疼。   云姝苦笑道:“有些出神了。”   云泊霖叹了一声,拉着她去椅子上坐着,又朝外喊了几声桃子,也没人应,顿时又皱起了眉头,“你这里的丫鬟都这么不像话,趁早发卖了算了。”   “桃子挺好的,她却厨房给我煎梨水润喉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药箱有吗?”   云姝随手一指,云泊霖看见了,便拿过来亲自给她的手指上药包扎,“刚刚想什么那么出神,连伤成这样都没注意到?”   “我啊,在想大哥的婚事。”   云泊霖一愣,抬眼看她,“这事有祖母,你个小丫头操什么心?”   云姝换了个姿势,歪着脑袋看他,笑微微的问:“大哥,你以后会纳妾吗?”   他动作麻利的上好了药,将云姝的一只手困成了粽子,面无表情的答道:“没想过的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大哥觉得六公主如何?”   云泊霖动作忽的一顿,抬眼看向云姝,片刻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包扎她的手指,“六公主空谷幽兰,天人之姿自然是极好的……”   “可惜她要嫁给别人了。”云姝截下了他的后半句,半是调侃的笑问:“大哥喜欢公主吗?如果六公主能做我的嫂子应该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如此一来,大哥想要纳妾估计就难了。”   “不要胡说。”他轻斥了一声,将包扎好的手扔到她自己的怀里去,“自己身体还没养好,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这些没用的。”   “大哥,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六公主,那么她是生是死,你应该都不会太在意吧?”   刚刚起身准备离去的云泊霖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向云姝,“你说她……会死?”      第六十七章      送走了云泊霖, 云姝站在窗口望着月色出神, 她隐隐预感到了自己的身体为何会每况日下, 用了诸多的药都不见好转。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并非说说而已。只是她不明白, 既让她看见了未来,却又不让她做出任何改变,那又为何让她看见?难道是为了考验她的定力?   六公主生性活泼善良, 对待云姝也是极好的,云姝怎么忍心看着她走入死阴的幽谷, 而明明能阻止却不去阻止?   云姝不知这次之后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知六公主到底能否转危为安。她将事情说了,一切就都听天由命吧。   “小姐, 梨水煎好了。”桃子挑帘进来,一见她又去窗下站着,桃子连忙放下了梨水就来拉她,“小姐真是一点也不听话,刚受了凉没好, 您又把窗户打开了,万一伤寒加重可怎么是好?”   说话时注意到她受伤的手指, 顿时哎呀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云姝说没事,只是弹琴伤了指尖,是大哥大惊小怪,缠裹着整只手, 像是伤的很重一样。   桃子惊讶云泊霖这么晚会过来,又怨怪云姝不知小心,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个没完,又帮她将伤处重新包扎了一遍。   云姝随后被桃子拉倒桌旁坐下,梨水还冒着热气,一时半会也喝不进嘴里。桃子忙完了转身去关窗,云姝觉得闷,让她留道缝隙。   “小姐既然觉得闷,那就要赶快好起来,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出去散步透气,在这之前小姐还是多多忍耐吧。这种小缝隙里钻进来的邪风才最厉害,一点都马虎不得。”   云姝无奈,知道桃子是为了她好,便没多说什么,趁热喝了大半的梨水,发了一身的热汗。   桃子服侍她洗漱入睡的时候,闲来无事说起先前在厨房煎梨水时听来的事。据说今天白日的时候,圣殿有人来云家,但没进来门,被老太太身边的人赶了出去。   “为何不让进门?”云姝不解的问道:“圣殿的人来做什么?”   桃子直晃脑袋,“不知道啊,我也听得稀奇,可能是得罪过老夫人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赶人呢?”   云姝哦了一声,听的没头没尾的,便没往心里去,上榻盖上被子准备睡了。   到了深夜,云姝正沉陷在噩梦之中时,忽然感觉额头一阵微凉的触觉,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见床前坐着一个人。   云姝侧枕在枕头上,目光静静的盯着不知何时闯入她房中的不速之客。   屋内的光线极暗,只能借着窗棂投进来的月色光芒依稀能看清来人的身影。   云姝也不知是烧的迷糊,还是没有彻底清醒,以为是在梦境中,房中多出来一个人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和害怕。   她轻轻的眨巴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喃喃的开口“我好喝……”   那人听着她微弱的呢喃,立即起身倒了杯水重回床边,微凉的手穿过她的颈下,将她的上半身稳稳的扶起靠在他的怀中,杯沿贴在她的唇边,微微倾斜,让她干枯的唇瓣染上一丝湿润。   云姝擎着脑袋喝了几口,便又觉得全身乏力,一点都不想动,眼皮都不想抬。她靠在那人的怀里,本能的觉得安心,高热致使她全身发烫,本能的朝微凉的触感靠近,顺势抱住了那人的胳膊,脸贴在了他微凉的手心里。   那人弯腰将杯子放在一旁,腾出一只手将她整个揽过来抱在怀里。他埋首在她的发间,轻轻的叹了口气,“本以为你是为了避开我才称病不出,怎么真的病了,还病的这么重,是医师太无能,还是药用的不够好,都这么久了还不痊愈。”   云姝睫毛微颤,顺着眼角低落下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掌心中,变的异常滚烫。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她难过的眉头轻轻皱起,整张脸都是愁容。   慕容长卿看着她柔弱的模样,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那日表白被拒之后,回去后他自我反省了很久。是他太急躁了,重生以后,她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并且总在回避着他,他对重生后满腔的期待和高兴无处付诸,渐渐变成了焦虑和惶恐。   曾经他们彼此在乎着对方,可如今,她却想和他划清界限。   他重生后仍然存有之前的记忆,这一世的云姝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能力,这和之前清远大祭司来找他时所表现出的一些异能有些相似。   连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能接受,对于他们预知的能力他并未表现的太过惊讶。唯一让他不确定的,就是这个世界是否还是原来的世界,云姝是否还是从前的那个云姝。   若不是,那他的重生将毫无意义。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结合记忆中之前云姝对她的态度,慕容长卿觉得她很可能也是重生的,并且带有前世的记忆,记恨着他的那一剑之仇,所以如今的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漠,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宁可相信是这样的,云姝并非不爱他,只是还在怨他恨他。   他将她抱的紧了一些,微微低首,侧脸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有身体健康,才有力气来找我算账是不是?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别离开,别又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这段肺腑直言注定不会得到期盼的回答,她的呼吸滚烫而微弱,已经陷入无意识的昏迷中。   慕容长卿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背心,真气轻柔的顺着经脉输送进她的体内,源源不断,经久不息。   这个他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怀中,还有呼吸,还有温度,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这就是最幸运的事。   他不在乎损害自己的真气有多少,哪怕是倾尽所有……或许是太任性,太不负责任的行为,可爱之深,痛至深,没有人能体会过他曾亲手将她的性命了结后的痛苦。   前世的他若不死,毕生都难原谅自己,他将永远的活在罪恶的深渊之中,或许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极端可怕的疯子。   天还未放亮时,云姝就醒了过来,她恍惚间听到了关窗的声音,还以为是桃子,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房里静悄悄的,桃子根本没有来过。   发了一夜的高烧,嘴唇都干枯的起皮,床头放着一杯水,云姝看着水杯微微发愣,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她探身过去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又躺会了床榻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云姝又看了一眼窗口,还是掀了被子起来,走到窗边稍稍打开了一道缝隙朝外望去。   万物寂静,黑夜之下的院内静悄悄的,微风拂过杉树院内的花草,荡起一片草木芬芳灌进窗内。夜里的气温微凉,云姝吸了一肚子的凉气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又轻轻合上了窗,觉得那或许真的是个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足为奇吧。她回到了榻上躺下了,望着棚顶发呆。   一瓦之隔的房梁之上,月色之下静悄悄的立着一道倾长的身影,微微俯首认真的看着脚下的瓦片,忽然他的目光朝不远处的黑暗中淡淡的扫了一眼,片刻后纵身飞跃而下,转眼消失不见了。   那道身影刚消失不久,黎明中的岁寒院内,云泊霖着一身灰色长衫走至了院中。   云海悄无声息的回来复命,“公子,太子殿下走了。”   云泊霖的脸色并不好看,妹妹深夜被人闯了闺房,坏了清誉,他却不能闯进去将那贼人捉住,着实是憋屈的。有一种自己精心呵护的娇花被人糟蹋了的感觉,如何能不生气。   “发现你了吗?”   “属下一直未露面,应该不会发现。”   “未必。”   云海小心的看了一眼云泊霖的脸色,垂首答道:“公子放心,杉树院内并无异声传出……”   云泊霖蓦地转眼看向云海,目光有些冷厉。云海脑袋垂的更低了一些,“属下多言,公子恕罪。”   “以后夜里院内加强防守,特别是杉树院,每一刻钟换一般岗。小姐若是问起,就说近来上京城多有窃贼,不必多言。”   “是!”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是,公子放心!”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多日前宫内传出消息,据说太子去皇帝面前求赐婚的圣旨,有意要让云姝嫁他为妃。   云泊霖其实并不希望云姝嫁入皇宫那种是非之地,但之前太子为救云姝所付出的他也都看在眼里。虽不知太子的情从何而起,但他以真心待云姝,若真有圣旨赐婚,他也不会奉旨风风光光的嫁了妹妹。   可如今,既无圣旨赐婚,太子夜闯云姝闺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本身这个行为就落在了不义之中,再多的言辞就都显的苍白无力。   云泊霖一夜未眠,前半宿因着云姝对他说过的一些话,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后半宿被慕容长卿这么一折腾,更是毫无睡意。      第六十八章   天色一亮, 云泊霖就换上了那身墨色飞鱼服, 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柏氏刚梳洗好, 这么早见到他还觉着挺意外的。云泊霖请安之后, 陪老太太用了早饭, 饭后才委婉的提了一下云姝的亲事,以及太子对云姝的态度。   柏氏对于云姝嫁入宫廷和云泊霖是持有相同的态度,闻言知道事情不妙, 看来云姝的亲事必须要提上日程,需早些定下来才行。   “祖母, 工部尚书家的嫡子范勋也已到了婚配之龄,与我们云家也算门当户对。范大人为人刚正不阿,是个正直之人, 范勋与我见过几次,相貌堂堂,举止得体,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祖母可以差人打听一下人品, 多作参考。”   柏氏点头应下,忽然话题一转, 提起了乡下庄子里的李氏。   “最近下人来报, 你母亲自去年寒冬之时落下了病疾至今不见好转。她虽然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被逐出家中,但到底是生养过你,如今她病重, 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你则个日子过去瞧一眼,也算尽了孝道。”   李氏无疑是云泊霖心口上的一块疮疤,刚刚愈合又被揭开,血淋淋的露了出来。   ——   夏末的一场细雨过后,将烦闷的燥热天气暂时压了下去,难得的清风微凉舒适。云姝翻出来了一根鱼竿,跑去后院的池塘边钓鱼去了。   云姝高热尚未痊愈,又添了咳嗽的毛病,偶尔还会咳出血来。桃子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候在她的身旁,眼底都是忧色。   云姝除了有些难受,心情到也看得开。并未因着身体不好就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大哥已经启程了吗?”云姝便弄着鱼饵边询问一旁的桃子,“走之前有没有差人来传话,几日回来?”   桃子摇了摇头,“大少爷没有差人来送话,小姐,你是怕少爷将大夫人和三小姐接回府里吗?”   “大哥不会接他们回来的,不过,但是李娇娘真死了,云瑶八成是要回府来的。”云姝担忧的并不是这个,她数算着日子,六公主和亲队伍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云姝是怕事情都赶到了一块,最终再错过了。   “三小姐若是回府,应该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小姐您了,毕竟乡下的日子不好过,总该会长点记性吧。”   “那也未必。”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听着是不大雅观,可却是事实。   云姝将渔儿扔进池塘里,恰好这时一队十人的云府家丁巡逻队从她身旁齐步走过。云姝偏头瞄了几眼,纳罕的道:“上京城已经不太平了到这种地步了吗?白天的也要巡逻,难道青天白日也有盗贼敢入室行窃?”   “奴婢观察了几日,这些家丁好像只围着小姐巡逻呢?您在杉树院的时候,他们每过一刻钟就从院外走过。小姐若是出了院子,他们就在您附近转悠,大少爷这是防贼呢还是防着小姐呢?奴婢真看不明白了。”   云姝觉着应该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然大哥不会这么做的。无论怎样,大哥是绝对不会有害她之心,云姝并不担忧。   “二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孙奶娘捧着个四四方方的精美小匣子走了过来,“刚刚宫里面来人送了一堆东西,说是六公主惦念着小姐的身体,送来了不少御医调制的药品、补品,还有小姐爱吃的糕点,喏!”   桃子将匣子接了过来打开,顿时眼前一亮,“好精美的糕点。”   递到云姝面前一看,云姝微微愣住了。精美的小匣子是宫内贵人专门用来盛装糕点用的,其内摆放了四个品样,有桃花酥、千叶糕、玉芙糕、还有鸳鸯饼。   这几样确实都是云姝爱吃的糕点,只是在辛慧宫侍读的那半年之中,云姝未曾用过这些糕点,也没和六公主提过只言片语,六公主如何知道她的喜好?   反倒是前世时,太子长卿时长来云家走动,每次都会顺便给她和云瑶送来一些糕点,其中就有这些。   云姝看向孙奶娘,“送东西的人走了吗?”   “应该还没走,老夫人留了人用茶。”   云姝立即放下鱼竿起身,将糕点递给孙奶娘,让她妥善收着,转身奔着前院走去,桃子连忙在后追上来,让她慢着点。   可到了前院,却只有柏氏一个人在,并未见到那个宫人。   柏氏见了云姝便放下了茶杯朝她招了招手,“现在还热不热?听说你去后院钓鱼了?钓上来几条?”   “白日里都还好,不算太热,闲来无事钓着玩的,一条还都没钓上来呢。”云姝笑着走到柏氏身边坐下,“对了祖母,我听奶娘说宫里来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已经走了吗?”   “刚走一会,怎么,你有事?”   “没事,毕竟是六公主的一番好意,我是想着让那宫人转谢六公主。”云姝淡淡的一笑,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随后云姝便陪着老太太又说了会话,才得知今日去乡下,父亲也随大哥同行而去了。也不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去见一见李娇娘,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云姝也懒得多猜。   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家丁急匆匆的从院外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上次您让我赶走的那个圣殿的圣徒他又来了,称您若不让他见二小姐,就是再害二……”   话至此时那家丁已经一脚迈进了门槛,对上云姝的那张脸,徒然倒吸了口冷气,一脸大事不妙的愕然神情。   柏氏的脸已经黑了,冷冷的瞪着那家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家丁面如死灰,偷偷瞧了眼云姝,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里,灰溜溜的退到一边去了。   家丁口中的那位二小姐说的自然就是云姝,不过云姝并未追问柏氏为何不让圣徒见她。   她起身微微行礼,“祖母既然有事要处理,那云姝就先回去了,鱼竿还在池塘里泡着,等孙女儿钓上了几条小鱼,晚上好让厨子给祖母炸鱼酱。”   云姝神色无常的说完施了一礼,转身退下。   “等等。”柏氏忽然开口叫住了她,叹了口气,眉心揪在了一块,似是有解不开的愁绪似的。   “姝丫头,你先别走了,过来坐吧。”   云姝看了看柏氏,依言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   “祖母,我一点也不好奇,您既然不让圣徒见我,那自然有祖母的理由,您不用为难的。”   柏氏叹气,目光怜爱的看着云姝,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可掌心下她的头是滚热的,脸蛋也透着一层病态的红光。柏氏能看出她是强打着的精神,越是懂事的孩子就越发叫人心疼。   “坐着吧,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早晚是要面对的。”话落,柏氏朝那先前鲁莽的家丁吩咐道:“让那人进来吧。”   家丁应了声是,不多一会就将人带了回来。   家丁先迈过了门槛,随后跟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与之前相见时有较大的变化,云姝看了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微微愣住,开口叫道“清远大祭司?”   柏氏闻言蓦地转向云姝,“你认得他?”   云姝点点头,只简短的说自己遇险之时曾被他救过几次。   柏氏在转眼看向清远大祭司时,脸上明显带了嘲讽之意,“你既已私下见过云姝,还假惺惺的上门求见做什么?”   清远的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无波无澜。自月余前在南川与他见过,大祭司在将她体内的蛊虫都引出去之后,回程的途中云姝就再也未见过他。   慕容长卿说他是有私事先行离去,当时云姝也为多想。可此刻再见,云姝几乎都不敢认了,清远变了许多,脸色黯淡无光,发色枯黄,人也瘦了许多,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比她的病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夫人何必动怒,我本无恶意,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平安健康。”清远从前的声音温润动听,虽然有些唠叨。不过如今却变的极为的沙哑,末尾的音节都变成了气声。   他从袖口内取出了一枚小盒子,摊在掌心内,目光看向云姝道,“此物,可解你身上的热证,拿去吧。”   云姝立即起身上前,柏氏下意识的想要拦住云姝,可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只摸到了云姝的裙边,又很快的垂落了下来,蹙眉看着他们二人。   云姝上前将小盒子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三粒小圆药丸,她吃过几次清远制得药丸,每一次都是有奇效的,所以云姝对他的医术还颇为的信任。   “你来,就是特意给我送药来的?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被人拦在了门外,你直接翻墙过来给我不就好了。”她小声嘀咕着,看着他瘦的不成样子,又不免唏嘘,“有这么好的医术,你倒是也治治你自己,仿佛被妖怪吸过精气似的,看着怪叫人担心的。”   清远似乎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确实是流失了一些精气,不过没关系,慢慢的会补回来的,只要你别再受伤了。”   “这药怎么吃?”   “一次三粒都吃下去吧。”顿了顿,清远又道:“你应该也猜到了自己为何会变得这般虚弱,有些事天命不可违,非要逆天而行,必然有损。”      第六十九章   六公主和亲队伍启行离京的那日, 李娇娘恰好没了。   云泊霖忙于丧事抽不开身, 也没有传任何的话回来。这一日云姝也出了门, 站在沿街的百姓队伍中, 目送着装扮的鲜红色泽的喜娇从长安街盛行而过, 在百姓的瞩目祈福之中出了城门去了。   云姝转身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站在宫门前,她昂首看着高耸巍峨的宫殿, 和一脸冷漠威严的侍卫。   云姝之前作为伴读之时经常出入宫门,守门的侍卫自然也认得她, 不过没有手令却是不能放行。   云姝在桃子的陪伴下上前:“我想见太子殿下,有要事禀告,望能通传一声。”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道:“太子事务繁忙,小人可以帮姑娘通传,但并不能保证姑娘一定会见到太子殿下。”   云姝示意桃子从荷包中取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有劳了。”   随后云姝便站在太阳下等着,从清晨等到了正午, 阳光浓烈,烤灼的人皮肉仿佛都焦了一般, 守着宫门的侍卫都换了几波, 直到日落西山,云姝也没等来慕容长卿。   此刻和亲的队伍估计已经行出百里,再晚,真就来不及了。云姝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将消息直接告诉慕容长卿, 原本指望着大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桃子一直都陪在云姝的身边,给她撑伞,又给她扇风,可仍然无法阻止闷热的天气让人汗流浃背。   “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估计消息根本没传到东宫,我们这样等下去,太子也不知道您在这,岂不是白白的挨着饿,又挨着晒。您身体刚有所好转没几日,听奴婢一声劝吧?再晚老夫人就该担心了。”   云姝微微仰头看向月色,“再等等。”   许久之后,她闭上了眼睛,压下心底越积越多的堵塞和难过,轻轻的点点头,“回去吧,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桃子并不知云姝为何要见太子,也不知云姝为何一脸的难过,只是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她也跟着心情压抑,高兴不起来。   云姝上了回府的马车,一日未进水米,云姝已觉得很是饥饿疲惫不堪。她上车后便靠在桃子的怀里眯着,心里想着大祭司几日前和她说过的那句话。   ——天命不可违,非要逆天而行,必然有损。   如今就算她担着自损的风险,却都求路无门,真的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   六公主又何其的无辜,她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为了国家大义可以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现在连命也要赔进去,还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云姝不敢去想那个画面,太过于残忍。   “吁——”   邢二忽然拉住缰绳,惯力致使马车内的两人都朝前扑了一下。桃子连忙回身扶着云姝坐稳,撩起垂帘问道:“怎么回事?”   邢二:“前面有人挡路。”   云姝微微侧首,透过桃子撩开的垂帘看到了前方拦路的人,骑在高壮的大马之上,着一身黑衣,披风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但云姝仍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等我。”云姝阻止了桃子跟下来,她弯腰出了车厢,朝那马上之人走去。   邢二回头和桃子面面相觑,“谁啊?”   桃子摇头摊手,表示不知。   云姝刚露面,马上之人也翻身下来,迎着她走上前去。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云姝顿住了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慕容长卿将兜帽稍稍向上掀了一点,露出半张脸,看着她气色较之之前好了许多,也稍稍放下心了。   “听说你在宫外等了我许久,抱歉,因事外出,刚刚才回来。”   他其实在凌晨天未亮的时候就出宫去了,下午的时候才与赶来送信的影卫碰头,得知云姝来找他,他便立即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恰巧进城之后看见了云家的马车,他便截住了。   慕容长卿话音刚落,云姝的肚子突然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她尴尬的捂着肚子,红了脸。慕容长卿朝她走近了一步,轻声问:“一直等到现在?没吃饭?”   云姝摇了摇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臂扯到了近前,云姝一愣,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清隽脸庞。披风宽大的帽檐将两个人都罩在了其中,距离太近了,云姝瞬间屏住了呼吸。   “别紧张。”他勾了勾嘴角,转手将她抱上了马,他随后翻身而上,双手拉动缰绳,将他拘在身前的一小方天地之内。   云姝的后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夏季衣着轻薄,他的提问很快透过了薄薄的衣料传到了她的皮肤上。云姝更加的不自在,微微前倾着身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正好我也饿了,边吃边说。”他驾了一声,双腿敲了一下马肚子,缓缓向前行去。   桃子和邢二都看傻了,直到高大的骏马承着两人从她们的马车旁边走过时才回过神来,连声喊着小姐。他们不能就这样任由一个陌生人将云姝带走了,回去老夫人问起都没法交差。   “殿……殿下,我就几句话,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说完就走了。”云姝回头看着追上来的桃子和邢二,为难的道:“我的人还在等着,请殿下将我放下来。”   慕容长卿忽然抬手整个将兜帽掀了下去,让他们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又重新戴上,低声道:“你们先回去,稍后本宫亲自将你家小姐送回去。”   “这……”邢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桃子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桃子笑微微的屈身行礼,“太子殿下慢行,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在府外等着您回来在一同回府。”   云姝还想说什么,可慕容长卿已经驱马前行离去。   她坐在马上,尽可能的挺直着背脊不去向后靠,可被他双臂圈在胸前的这一举动仍是足够暧昧的了,被别人看见必然要被误会,他把脸遮的严实,云姝可是没得遮。   好在没走多远他就拐进了一个巷子里,这条路光线略显昏暗,也没什么人。   “殿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后只怕是没有吃饭的心情,不要再往前了,就在这里听我说好吗?”   他一勒缰绳,缓缓的将马停了下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你要说什么?”   “殿下。”   不等云姝将话说完,他突然接过话音说道:“如果是和上一次同样的话,那不必再说一遍,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而且我记忆很好。”   云姝抿了抿唇,低声说:“不是说我们的事,是六公主。”   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原本还以为是她发现了那几日他夜夜私闯她闺房的行径,心里还紧张了一阵,连措辞都相好怎么应对了。   慕容长卿清了清嗓子,“长乐怎么了?”   “和亲一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和亲是父皇与丹棱的皇帝所定,关乎两个国家的利益,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等了我一天,就为了说这句话?”   云姝点点头,微微侧首对着身后的人道:“六公主此行有难,若不及时将和亲队伍召回,她很可能……贞安国可能就永远失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六公主。”   慕容长卿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云姝之前几次展露的异能还存留在他的记忆中,“你看到了?”   云姝再次轻轻额首,“殿下,这是必死之局,片刻都耽误不得,请您多带一些人手,一定要将六公主平安的带回来。”   慕容长卿脸色几经转变,最终落在身前怀中娇小的少女身上,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轻声发问:“云姝,你可知我是储君,如果我此刻出现,截住了和亲队伍,所代表的是什么吗?”   “云姝愿意以命……”   话音未说全,突然被一只手堵在了嘴里。他温热的掌心轻轻的盖在她的嘴上,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不必发誓,结果无论如何我来担着,你要记着,我是因为信你。”   云姝喉咙动了动,轻轻点了下头。   他松开了手,“我现在送你回云府。”   “桃子她们应该还没走远,殿下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没答,也没停下,驱马快行,抄着近路到了云府。慕容长卿翻身下马,将云姝抱了下来,等她站稳了,她才道:“云姝,多谢你。”   结果还不知如何,云姝担不起这一声谢。她微微屈膝行礼,“殿下务必小心,平安归来。”   他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云姝又喊了一声殿下,他才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翻身上马,头也没回,快马加鞭而去。   云姝在云府的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他刚才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没有说出口。   不多一会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车上的桃子和邢二有说有笑的,忽然看到站在宅院门前的云姝,俩人都是一惊。   桃子远远跳下车就朝云姝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先回来了?您不是和太子……”   “嘘!”云姝堵住桃子的嘴,又看了一眼驾车驶近了的邢二,吩咐道:“回去不要提及有关太子的任何事情,记住了吗?”   桃子嘿嘿的笑,一脸明了。云姝瞅她那傻笑的样子皱了皱眉,也懒得解释了些什么,又朝长街的尽头看了一眼,才心事重重的回了府。      第七十章   回府之后, 云姝本来还担心柏氏因着她一整日离家而会询问她的去向, 却未料到祖母根本没顾得上她。   乡下回来人禀报, 大公子本该在守灵, 可突然不见了, 庄子里都翻遍了也不见人影,连他的那匹陛下赏赐的汗血宝马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云泊霖的去向,云海本以为他可能是提前先回了上京城, 回来后没想到也不在这。柏氏已经安排人去找,正在等消息。   云姝听后已经猜到了云泊霖去了哪里, 可他只是一个人去了吗?连云海都没带,那样危险重重的境地他一个人如何能带着公主安全脱身?   云姝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她不知缘由时去和太子说了这件事, 但愿他们会碰头,六公主和大哥都不要有事才好。   这一等,就是两日。   云姝在煎熬了两个夜晚之后,终于等来了消息。   那一夜云泊霖踩着月光踏进了云府的后门,无人知晓他回来了。   彼时云姝独自坐在房中抚琴, 忽闻门扇咯吱的一声轻响,她指尖一顿, 转眼看向那一脸苍白之色的兄长, 正站在门口朝她轻轻一笑,微笑的眼角掩下了所有的疲惫和悲色。   “大哥。”云姝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刚到近前鼻尖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云姝脸色一变,紧跟着就见云泊霖长腿打弯, 眼睛一闭,朝她直直的砸了过来。   云姝接的慌乱,急忙喊来桃子,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身高体壮的云泊霖弄到了床榻上。   他胸口的位置已经被血完全透了过来,但因穿着深色的衣裳,夜色幽暗,只是看并未发觉异常,此刻伸手摸一把都是湿漉漉的黏腻。   “小姐,奴婢去叫大夫吧!”桃子看着流了那么多的血顿时慌了神。   “不必,”云泊霖的意识尚存,他拒绝请大夫,“祖母会,会担心……”   “桃子,去把药箱拿过来,在端一盆干净的清水。”   云姝见过的血不少了,自己的,他人的,所以并未觉得多怕。吩咐下去之后,不多一会桃子句动作麻利的将药箱送过来后,又端了一盆刚刚烧好,准备要服侍云姝洗漱用的温水过来。   云姝此时已经将云播的外衣剥了开,露出胸前的伤口。足有一尺多长,从左肩贯穿到了右肋之下,刀伤极深,估计下手之人若是再用力一点,就会将他刨膛破腹,当场毙命了!   “大哥,伤口必须要缝合,否则很难愈合。”   云泊霖咬着后槽牙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窗旁放着的绣架,勉强的咧嘴笑道:“就当是绣花了,给大哥缝的工整一些。”   云姝可笑不出来,绣花穿的是布料,和穿肉能是一样的吗?可现在她被架在这里,毫无办法。   云姝只得起身去翻出一根细长的针,用火烤灼之后,穿上线,亲自动手缝合伤口。   云泊霖疼晕过去了几次,但刚硬的愣是一声叫都没有发出。桃子在旁看的心惊肉跳,云姝看似手很稳,可每一针穿过皮肉之后看着大哥额角的青筋绷起,脸色胀红发紫,云姝的呼吸都是凝滞的。   好在她动作够快,很快缝合好了,但云泊霖已经又疼晕了过去。   云姝将不久前宫内打着六公主的旗号送来的上好金疮药给云泊霖敷上,又缠裹了白布,包扎好后云姝的背脊已经是一身的汗,打湿了衣裳。   云泊霖的衣裳都是血,不能再穿了,云姝让桃子悄悄去岁寒院取一套大哥平日穿的衣裳帮他换上。   换衣服的时候,云姝意外的发现大哥的肩头还有两排齿印,咬的极狠,牙印里也渗出血,不过已经凝结了。云姝心底存着疑惑,又给那牙印上了点药粉,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已到子时,云姝不敢睡,一直掌灯撑着双眼等着大哥醒过来。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云泊霖后半夜开始发高烧,始终昏迷不醒,嘴里还无意识的叫着“长乐”的名字。   上次清远大祭司送的那三枚药丸只一颗就让云姝久缠不退的高热痊愈了,所以云姝并未全吃了,还留有一颗,正好此刻派上用场。   云姝喂他吃了下去,然后继续守在床边等着他退热。看着往日威严稳重的大哥此刻在梦中焦急的低喃着那个名字,云姝知道他并非像自己所表现的那般不在乎,只不过因着身份的悬殊,有些事不能,也不可以。   既然知道毫无结果,一开始就不该存留幻想,他一向是严于律己,只有在精神防线脆弱时候才能表现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云姝觉得很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她等着等着就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惊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大哥的额头,却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黎明的夜色。   额头的高热褪去了,但脸上失了血色,嘴唇苍白而干枯,整个人显的很憔悴。   桃子也一夜未睡,见状连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云姝,云姝喂他喝了几口,“大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云泊霖低低的嗯了一声,“让你担心了。”   “事情到底如何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六公主她……还好吗?”   “无性命之忧。”   无性命之忧,这句话有些模棱两可,云姝看着大哥的神色,突然就担忧起来。   在她所看到的场景之中,一些不知身份的匪徒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有好几伙人,即便都穿着黑衣,蒙着面,可所用的武器,和黑衣的样式都是不同的。   六公主身穿嫁衣,美不胜收,那些人杀了和亲的侍卫,生擒了丹棱的皇太子之后,对六公主见色起意……   云泊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而云姝也不想在胡乱的猜测下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云姝才又问起了慕容长卿。   云泊霖说他救下公主之后,被那群人追杀时恰巧遇见了前来营救的太子等人。一番厮杀之后,等彻底安全了,他将六公主转交给了太子后才回来的。   此行也算是有惊无险。   天色将亮的时候,云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杉树院。云泊霖起身要走,李娇娘的尸体还在乡下停放着,大哥此刻要回去下葬,云姝想要留他都是不能。   深夜里回来,天微亮又走了,祖母第二天得到了大哥平安的消息才放下心,将派出去寻人的都撤了回来。   ——   翌日,和亲队伍遭袭一事传扬了开来,举国震惊。   六公主身受重伤,但性命无忧,已被护送回宫。丹棱皇太子惨遭歹人掳掠,至今下落不明。贞安帝勃然大怒,命人四处搜寻丹棱皇太子的下落。同时命太子长卿彻查伏击和亲队伍的背后黑手,务必要严惩不贷。   此事传出不到数日时间,边将忽起战乱,贞安国周边的几个附属小国动作频频,招兵买马,数日间集齐了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要与帝国开战。   这些附属小国已经依附贞安国上百年,年年朝贡,但也受贞安国的庇佑,越发繁荣昌盛,可如今他们的翅膀硬了,三五个拧成一股绳,竟然要硬着颈项与主子交手,就连贞安国派出去的使者都被斩杀,拒绝谈判。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自古的规矩。这些附属小国如此作为,显然是铁了心的要反。并且经查,和亲队伍遇袭一事也是这伙人所为。   既如此,那就必须要战,六公主遭受如此惊吓委屈,岂能善罢甘休,更何况丹棱皇太子下落不明,人是在贞安国地界被掳,为了给丹棱国一个交代,也必须要战!   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强兵壮马断然没有怕的道理,最初派使者不想开战只是为了边城百姓着想,可既然事无回转的余地,那就只能迎战!   慕容长卿再次被封统帅,带兵前去平判。   出征之前,云姝被传唤入了东宫。   慕容长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站在一桌佳肴美味面前等着云姝进来。   云姝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连服侍的宫女都没有。她前脚一迈进去,宫人后脚就关了门,侯在门口。   云姝迟疑的走上前去见礼,“殿下。”   “上次说要同你一起吃饭,可是错过了。如今这一转眼过去了半月有余,未能抽空与你一见,明日我就要出征了,陪我吃顿践行宴可好?”   上一次他的践行宴她也有参加,只不过那时甄淑妃等人皆在场,可此刻只有他们二人,云姝觉得不合适。但她今日却也有话要叮嘱,心底略有挣扎,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殿下宴请,云姝恭敬不如从命。”   慕容长卿拉开椅子,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右手侧很近的位置,执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云姝的面前,“这是果酒,清甜可口,不醉人。”   “多谢殿下。”   “你与我私下之时不必一口一个殿下。”他又给自己斟酒,垂着眉眼看着酒滴汇聚在杯内,波光盈盈,他轻声的道:“我对你不也一直以我自居,本宫与殿下听起来过于生疏。在这世间,你我与他们都是不同的,本该是很近的两个人,别让称呼显的疏离了,我不喜这样。”   他话音落下之时,抬起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云姝。   那句在这世间,你我与他们都是不同的,即是点破了他们都是重生的身份。      第七十一章      “殿下若不喜欢, 云姝又该如何称呼?”   慕容长卿执杯相敬, 忽然嘴角一扬, 半是调侃的道:“叫声二哥哥如何?”   云姝蓦地一怔, 下意识的重复, “二哥哥?”   明明她的语气是带着质疑,可慕容长卿却似是调笑一般点了点头,满意的道:“嗯, 悦耳,如此甚好。”   云姝反应过来忽的红了脸, 紧跟着也笑了笑,“殿下竟然也有如此风趣一面,不过还请殿下恕罪, 这样称呼实在过于无礼,云姝不能。”   慕容长卿一叹,惋惜的摇头,“你与子元,不愧是兄妹, 小古板一个。”   “殿下,”   云姝微微启口, 慕容长卿抬眼看向她, 对上她清润明亮的双眼,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如日光,让这大殿内都更显得明亮了几分。   云姝有一瞬间被这笑容晃了眼, 她的心头有些难言的情绪在滋生,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说:“此行不比北塬平叛,那些附属小国此时这般强硬的态度,只怕背后还有仪仗。危险无处不在,殿下身边一定要多带一些可信的人,早去,早归。”   慕容长卿的笑容深了些许,“你的这一席话,我可以理解为是在关心我吗?”   “殿下是一国储君,是国之希望,也是云家唯一的仪仗,云姝当然会担忧您的安危。”   “倘若我不是呢?”他目光炯炯,“倘若,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将,你是否还会这般细心的叮嘱?”   云姝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反问:“殿下若是无名小将,云姝岂不无缘与您相识了?”   慕容长卿忽然呵的一笑,摇了摇头,“你总是有让我哑口无言的能力,不论如何,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我一定早去早归,但是——”   这一声“但是”的音极重,似是要强调什么。云姝不由得去等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   慕容长卿拍了拍手,立即有宫人上前,将一半臂长的红锦木盒呈了上来。云姝一看到那个盒子,初时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脸色就微微一变,转眼看向慕容长卿。   云姝脸上的惊异神色并未逃过他的眼睛,慕容长卿将红锦木盒拿起,宫人便退下了。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盒子的样式,然后转手将它送到了云姝的面前。   慕容长卿道:“这是送你的及笄之礼,虽然晚了一些,不过却是我找了许久,近日才得到的一本曲谱孤本,我知你喜好琴技,所以,特将此物赠佳人。”   云姝的心头轻颤,有些不敢去触碰。   “听闻,贵府的老夫人近日正在差人四处打听刑部尚书之子范勋的为人品性。范勋我见过几次,确实是品行端正,一表人才。想来你过了及笄之礼后便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你与他,却也般配。”   云姝心底错愕万分,她看着说出这一席话的慕容长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云姝没有猜错,那红锦木小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平歌调》的孤本。   先将她前世送于他的定情之物归还于她,现下又提起那个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范勋,说她们般配?明明不久前还想着求娶她……   云姝心底生出一股荒谬可笑的感觉,她清亮的眼底渐渐燃了一层怒意,“云姝也觉得殿下和臻琪儿小姐很是般配,这话殿下可喜欢听?”   他看着云姝发火的样子笑了,“所以,你不喜欢他?”   “听都没有听过的人!”云姝蓦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未免管的宽了一些,云姝与谁般配,不劳您费心。征途路远,殿下还是早作打算吧,云姝告退。”   岂料她刚要转身,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云姝偏头瞪过去,却迎上了一双温润的笑眼,“没有那个意思最好?若有,你岂不是在害人了?”   云姝不解的指着自己问,“我害人?我……”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将红锦木盒拿起塞进她的手中,轻笑着说:“我出征在外的日子,你要好好的守住了你的这颗心,除非我永远回不来了,否则,若是被我知晓你趁我不在而与旁人订了亲——”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可从他那笑的不怀好意的脸上云姝却读出了几分阴险的意思。红锦木盒再手,云姝难免被分了心,怒气也渐渐消散了。   “殿下莫要说笑,云姝自知不配,不敢妄想。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你我都生而为人,并无贵贱之分。若是以前没有对我妄想过,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允许你的妄想。等我平安归来,以平叛的战功和父皇求赐婚的口谕,到那时,我会三媒六聘的去你们云家,风风光光的和你祖母提亲。”   云姝心头一跳,“你主动请旨平叛,是为了求皇上的一道赐婚的口谕?”   慕容长卿笑而不语,“云姝,我说过的,在这个世间,我所求的不过只有你一人而已,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云姝心下一颤,忽然就觉得此刻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温热的大手,变成了无形的铁链一般,将她牢牢地拴住了。   ——   六公主如今在太后那养着伤,从东宫出来之后,云姝去了辛慧宫求见的时候才知晓。见不到人,她只能出宫回云府。   桃子和邢二等在宫门外,桃子远远的见云姝手里拿着一物被宫人送出来,连忙迎了过去。   “小姐,你手里拿着什么啊?”桃子扶着云姝上了马车,好奇的问道。   云姝将红锦木盒打开,果然见到里面静静躺放着“平歌调”的孤本歌谱。前世她也是因缘际会才得到的这本孤普,而这一世,不知他是耗费了多少的人力财力才寻得的,又转送给她。   原本他提及那个什么范勋,加上转送平歌调,云姝还以为他是放下了,要和她划清界限,祝她幸福。可结果他却说她若是喜欢范勋就是在害人?她怎么就害人了呢?   直到过了几天,征讨的大军已经离京之后,无意中听见祖母和身边的嬷嬷感叹范勋忠心爱国,明明是个文职,却要随着武将出征去往边疆报效祖国。归时不知几何,只能为云姝另觅佳婿。   云姝这才品出了几分慕容长卿话里的意思。好好的一个文职,却去从了军,他莫不是防着她真会趁机嫁人,才将范勋带走的吧?若真是如此,云姝无形中岂不真就害了人家!万一在战死沙场,那云姝这罪名背的可就真的太冤枉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祖母又则选了几个中意的才俊想要让云姝去相看相看。虽然太子有话在先,不过云姝不想去理会,她仍旧遵照祖母的话行事。   可每一次还没等云姝见到对方,就会出现各种突发的状况,比如突然发现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又比如,突然蹦出一个娃娃亲,还有突然查出来绝症的……   总之,云姝就没有顺利相看过一个。一个两个的是巧合,三个四个的显然就是有人背后从中作梗。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云姝其实并不在意祖母给她相看了谁,倒是挺惊奇太子远在千里之外,手还伸的这么长。   而柏氏却有些怒了,这太子此行显然是势在必得。照这么搅和下去,云姝的名声早晚要坏。柏氏心中气闷不已,可没凭没据的,就算真有凭据,她也不能去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他卑鄙无耻!只好先将此事放置在一边。   征讨的大军出发了半个月之后,六公主突然投井自尽,留绝书一封,痛斥贞安帝让其和亲,害惨了她的一生。   六公主在和亲一事中受了委屈,贞安帝本就对其充满了悔意,想要好好弥补他的掌上明珠,可六公主却选择了自尽也不肯原谅他。贞安帝悲痛之下,急火攻心,一头栽下了龙椅,一病不起,满朝哗然。   云姝是晚上的时候才得知六公主没了的消息,当时脑袋里嗡的一下,心痛难忍。正在房间里抹泪的时候,后窗户被铛铛的敲了两声。   云姝吸了吸鼻子,起身开窗去查看,只见惨白着脸缩在男子宽大披风之下的六公主正趴在她的窗口,呲着一口比脸还白的牙,嘿嘿的朝她笑。   云姝倒吸一口冷气,若非她见多识广,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怕会当场被她吓死。   云泊霖随后出现在六公主的身后,将披风的一头往下一拽,完全将六公主的脑袋藏了起来,才对云姝道:“窗子开大一点。”   云姝愣愣的将窗户完全敞开,然后就见云泊霖将六公主拦腰抱起,从窗户塞进了云姝的屋里,他随后弯腰跳了进来。   慕容长乐站稳之后,又露出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圈,见房间内没有其他的人,顿时将披风一掀,扔还给了云泊霖,裹着一身半湿的衣裳扑进了云姝的床榻之内,幸福的直打滚。   “我的天,终于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了,云姝,你的床好硬啊,你躺着不硌的慌吗?”   云姝眼泪还没干,喉咙滚了滚,一脸茫然的转脸看向云泊霖,“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云泊霖看了看慕容长乐,还没等开口,就听外间传来桃子的声音,“小姐,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第七十二章   所谓的投井是真, 不过, 却并非六公主自己寻死, 她是被人害的, 幸亏命大。   宫内的那口井地下连着河流, 慕容长乐掉进去之后,就顺着河流被冲出了皇宫。她会水,所以并未惧怕, 从水中脱身之后就一直藏在云家的不远处,直到看见了云泊霖才现身。   如今宫内是不能回了, 在这宫外,她也不认识别人,唯有云姝兄妹二人值得她的信赖。   桃子打好的那桶洗澡水直接让给了慕容长乐, 云姝亲自服侍着她沐浴。   慕容长卿出征之前还曾叮嘱过云姝,让她若有机会进宫,就陪陪六公主,好好劝导她不要钻牛角尖,言下所指的自然是和亲路上受过的委屈。   岂料长乐公主却道:“我回宫后就被接到了太后的宫里养着, 那里处处都是规矩,我不喜欢留在那, 又不能直说, 自然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二哥是想多了,我那一身的伤,在旁人看来是耻辱,一辈子的污点。其实我挺好的, 那日还要多亏了你哥哥及时赶到,否则……”   “公主有如此豁达的思想是最好的,上次进宫也没能见到你,今日又听闻了这样的噩耗,你瞧我这眼睛,哭的到现在还红着呢。”   泡在浴桶里的长乐公主仰起头,看着云姝嘻嘻一笑,“我来找你果然是没找错,只不过,若是被人发现了,怕是要给云家添麻烦的。”   “到底是谁害了你?”   长乐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她低着头看着水面,喃喃的道:“是皇后。”   这一结果云姝并不意外,在云姝看见的慕容砚安的记忆中,皇后就是一个阴毒狠辣之人,人前伪装的慈和雍容,转过身就是蛇蝎心肠。   她能对长乐公主做出这种事情云姝并不惊讶,她只是疑惑皇后为何要针对六公主。   长乐公主也不清楚,她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一向疼爱她的母后竟然会让人把她扔进井里。   “不用担心,一定会找到真相的。在这之前,你就安心的留在云府,我和大哥会护你周全。”   长乐公主用力的点点头,眼底有泪花闪烁。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劫难,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表现出来的欢乐的一面完全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无措。   长乐公主声音有些哽咽的说,“云姝,遇见你是我之幸。”   云姝微微一笑。   服侍着六公主沐浴之后,云姝让桃子将自己未曾穿过的新衣裳从里到外找了一身出来,长乐公主和云姝的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穿上她的衣裳也很合身。   对于坊间传言已经死了的公主会出现在云家,桃子初见时着实震惊不已,但云姝叮嘱之后,桃子就很守礼分,对公主毕恭毕敬。   当夜六公主和云姝睡在了杉树院。云泊霖在将六公主送到云姝的房间后不久就离开了,他去了富河园,见云凯旋,将六公主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遭。   得知真相后云凯旋也是极为震惊,云泊霖并不想立即将六公主送回宫内,她若出现,必然要与皇后对峙,届时只怕暗中不知又会埋伏多少的杀手,随时要了她的命。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看皇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云凯旋赞同了长子的提议,但他隐隐觉得不安,这上京城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隔日,云姝将乔装打扮过后的六公主带上了马车,出了云府,直奔圣殿而去。   到了圣殿,云姝让桃子和邢二都在马车上陪着公主,她独自下车进了圣殿内,去见清远大祭司。   大祭司尚未见到,云姝却意外的先看见了秦蘅。   不同于在琴坊时那一身红衣似火,马鞭张扬的秦蘅,此刻的她莲步款款,衣着秀美温婉,看起来更像个温柔似水的千金小姐,与前世云姝对她的印象颇为吻合。   自上次琴坊一别之后,云姝还说要经常去找她玩,结果这一年都过去了,这才第二次见面。   前世的时候秦蘅就经常出入圣殿,对她多有帮扶。如今又在圣殿内重见,难免触景思忆过去,云姝远远的跟了上去,想要去打个招呼。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见清远大祭司的身影出现了,秦蘅快步迎了上去,走到他面前一抬手,从她掌心内垂落下来一枚挂坠,横在两个人之间。   清远看清挂坠的瞬间神色一僵,他蓦地伸手就去夺。   秦蘅侧身一避,两人短暂交手之后,秦蘅连连后退几步才站稳,再抬头时她脸上露出明显受伤的神色,“就为了这么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你竟然对我出手?”   “还我!”清远伸出手,指尖绷直掌心朝上,沉着脸道:“不问自取视为偷,秦姑娘出身大家,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吧?”   秦蘅脸色微变,自嘲的笑了笑,“我不过是商贾之女,并非什么大家。况且这东西是我捡的,明明是女儿家的东西,凭什么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不可能。我一直贴身收着,十几年从未丢失过!”   “贴身收了十几年了?这是谁的东西?你娘的?你姐妹的?还是你心上人的?说来听听,我在考虑要不要还给你!”   清远不回答,只冷冰冰的目光凝视着秦蘅。秦蘅被他那样的目光看着觉得很难受,可若此刻服软,把东西还了,她颜面何存,仿佛怕了他似的!   况且她都查过了,这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挂坠,却被他当宝似的珍藏了十几年,显然是有特殊意义的。秦蘅只想知道这东西原本是属于谁的,一个称呼,或者一个名字而已,怎么在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难呢?   两方正对峙的时候,突然斜下里伸出来一只白玉手指,将秦蘅掌心里的挂坠摘了过去   “这坠子的样式有些老旧,估计是长辈的吧。”   秦蘅一愣,回头一看是个眼生的少女,当即恼火:“你哪位?”   “姐姐,是我啊,你不记得了?”云姝眨了眨眼,秦蘅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就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在琴坊的那个……”   云姝连连点头,“是我,是我。”说完云姝回头和清远摆了摆手,笑微微的道:“我又来了。”   清远一见云姝忽然出现,而且手里还拿着那个挂坠,脸色顿时变的有些微妙,目光在她的脸上和挂坠上来回的转换。   “你们认识?”   “很熟呢。”云姝笑着说:“这挂坠我见大祭司带过,姐姐不要怪罪,我就还给他了。毕竟若是长辈留下的东西,确实是值得贴身收藏的。”   云姝这样说,清远并未反驳。秦蘅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看清远的脸色,似乎刚刚自己确实过分了一些,便没再执着下去。   云姝将挂坠送还给清远大祭司,随后道:“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想必你都知道了吧?”云姝朝清远眨了眨眼睛,毕竟她身边的一些事,一直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岂料他直接拒绝, “我帮不了你。”   “为何?”她可是拼着得罪姐姐把挂坠给他夺回来的,他竟然说帮不了?   “我不会。”   “不会?”云姝不由的提高音调,指了指自己的脸,“那我从前……”   清远看了一眼秦蘅,“你问她吧。”话落,仔细的将挂坠放回身前,转身离去。   云姝有些傻眼了,难道说以前她用过的那些□□都不是大祭司做的,而是秦蘅姐姐做的?   “你们在说什么?”秦蘅不解的看着云姝。   “姐姐……有个不情之请。”云姝朝秦蘅微微一笑,“我对大祭司很了解的,作为交换条件,如果你对他的事情感兴趣,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你。”   秦蘅眼睛一亮,立即爽快的和她击掌,“成交!”   前世云姝藏身圣殿之时,每每都是秦蘅和清远一同出现,那时她沉寂在自己的痛苦之中,竟然忽略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情形。   此时再看,显然秦蘅对清远是怀有不一样的心思。   只不过这两人年岁相差的有些大,清远大祭司比云凯旋也小不了几岁,只不过面相年轻,秦蘅虽然比云姝年长,可对于她来说清远那也是父辈的。   当然,感情无年龄界限,这她也能理解。只是貌似清远大祭司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个年龄还没成亲的人也是少见,看他对那个挂坠宝贝的样子,没准是早已心有所属,苦心等一人,秦蘅要真喜欢他,可有的熬了。   秦蘅让云姝回家等着,两日后差人将做好的面具送上云府。得了准信,云姝就离开了圣殿,回到马车里同六公主一起又返回了云府。   等待□□的这两日,宫内相继传来消息。   贞安帝急火攻心,至今还昏迷不醒。太医断言陛下只怕是凶多吉少,大军在外征战,内忧外患,人心惶惶。   慕容长卿留在宫内的眼线传消息出来,说陛下只怕不是急火攻心,面色发紫,嘴唇发黑,明显的中毒症状,而太医却睁眼说瞎话。皇后带着尚未成年的十五皇子,日日守在陛下身边,以不可打扰陛下修养为由拒绝所有人来探望,包括皇太后。   甄淑妃只不过是稍稍发声抗议,转眼就被丢进了冷宫内关了起来。   云姝觉得只怕不止眼前的这些事,若六公主的死是个引子,必须要陛下因此而倒下的话,没准和亲路上的埋伏也是皇后的手笔!一箭双雕。   难不成她手已经伸到了边关,与那些附属小国里应外合?埋伏公主一计不成,转生边关战乱,引走太子。又将六公主投井,继而下毒谋害皇帝,暗中掌控宫内主权!   而从始至终,这位尚未成年的十五皇子都陪在皇帝的身边“尽守孝道”!   “她这是要造反!”   第七十三章   皇帝的寝宫之内, 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 低头躬身侯在殿内两侧, 等候随时的差遣。   龙榻之上的皇帝仍旧处于昏睡之中, 与传言中面色青紫, 嘴唇发黑不同,皇帝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并无二样。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只是呼吸非常的薄弱,也不知这样睡着睡着几时人就没了。   皇后坐在榻边, 她手里握着皇帝冰冷的手,却怎么也捂不热。就像他那颗心,用了她半辈子的青春, 却怎么也捂不热。   皇后才哭过,脸上的泪痕尚未干,眼底也有些发红。十五皇子如今年十四,却是继承了慕容家优良的基因,生的很是高大, 只不过面相尤显的稚嫩。   慕容智上前了几步,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他的亲生母妃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提拔上去的才人, 身份低微, 自她出生之后,就一直养在了皇后的身边,与生母相见甚少。   人前人后的皇后完全是两个模样,慕容智很怕她, 时刻都要小心恭敬着。此刻见皇后红了眼眶,一脸愁容,慕容智立即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安慰。   “母后,您别太难过了,小心伤了身体。”   皇后闻言转眼看向慕容智,面容温柔,眼底却透着冷厉的光,“智儿,你说,若你父皇醒过来,得知母后为你筹谋的这一切,会不会生气?”   慕容智一缩脖子,连忙跪了下去,“父皇……还能醒过来吗?”   “你不希望他醒过来?”   “儿臣不敢,全听母后安排。”   “也是,他若醒来,躺下睡的就该是我们所有人了。”皇后轻轻一笑,转眼看向皇帝,“就这么睡着吧,补药温养,吊着口气,这样他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哪也不会去了。”   慕容智看着皇后的笑容,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发冷。他就是个人人操纵的傀儡,根本不能有自己的意识,他有何发言权?   即便真的事成了,他坐上了那九五之尊之位,皇后垂帘听政,他同样是要任人摆布拿捏。慕容智不喜欢这样,他一心盼着成年有了封府之后可以离开宫内去生活。可眼下看来,他这辈子只怕都出不去了。   宫女匆匆自殿外而来,“娘娘,太后那边已经绝食两日了 ,刚刚又在闹,称若不让她见陛下,她就饿死自己!”   “太后年岁大了,突然过世也没什么稀奇的。她若不饿,就吩咐宫人不必在送善过去,成全了太后的一片慈母心肠吧。”   那宫女闻言心一颤,低低的应了声是,告退了出去。   “母后,儿臣忽感内急……”慕容智话没说完,就见皇后蹙眉朝他看了一眼,他硬着头皮低下头去,“儿臣也先告退了。”   话落,他不敢看皇后的眼睛,转身快步出了寝宫。直到迈过门槛之前,皇后那双眼睛都仿佛毒蛇似的盯着他的背脊,让他不寒而栗。   以前的皇后还用表象来演示一下自己的偏执,如今事已至此,她人前不在伪装,只让人觉得可怕,呼吸都不敢大声,说不上哪一句错了就要掉脑袋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后是比虎还可怕的,形如夜叉都差不多!   说是内急,慕容智也只能奔着茅厕而去。一路上都是皇后的眼睛,他若中途去了别的地方,回头必然又要被问的。   这座皇宫,越来越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黑暗不见底的深渊。   茅房只有皇宫内身份尊贵之人可以用,时时刻刻都有宫人在清扫。慕容智进茅厕之前,只见一个太监背对着他正在扫地,太监没上前来行礼,估计是没看见他,也没在意。   他前脚刚进去,那太监随后也跟了进去。   一刻钟后,慕容智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微蓝的天际,看着远处的宫楼殿宇,唇角微微的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阳光照射之下,慕容智的眼底有一道诡异的红光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微微垂着头,又恢复了之前小心谨慎的模样,朝皇帝的寝宫返回而去。   与此同时的茅厕内,小太监面朝下的趴在地面,已经没了呼吸。   ——   边关大战,贞安国的百万强军碾杀几个小国临时招来滥竽充数的兵马简直轻而易举,大战一路告捷,太子长卿顺利的营救出了丹棱国的皇太子。   然而事发突变,太子身侧的副将忽然投敌卖主,与敌军里应外合,致使太子命丧屹门关。好在甄戚小将军将叛贼制服,掌控了大局。   太子死讯一出,举国哗然震惊。   未过两日,宫内传出噩耗,皇帝接连遭受丧子之痛,已陷入深度昏迷。昏迷之前曾留遗旨,太子不幸遭难,朕心悲痛,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另立十五皇子慕容智为储君,择黄道吉日继天下大统!   一切都在短短的几日内发生,众人甚至还没从太子遭难的噩耗中回过神来,转眼皇位都要换人来做了。   满朝文武皆是愕然,有人反对,然而谁出声反对,谁转眼全家遭难。这是有人暗中要让老臣们闭嘴,可事关社稷,岂可儿戏!衷心的老臣不断上书进言于太后来执掌大局。   不过送入太后宫里的奏章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传出一丁点的消息。   登基大典已定,就在五日之后!   云府的家宴之上,六公主也出席其中。   一片愁云惨淡间,所有人都被沉重的气息所笼罩着。六公主红着眼眶,无助的望着每一个人的脸庞,接连听到的噩耗让她整个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么急着登基,显然是怕夜长梦多,他们心里有鬼。”云凯旋眉心拧成了死结,叹了口气,“如今大局已定,那么多的上书都没有得到太后的回复,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这皇宫之内,如今皇后只手遮天,除非皇上苏醒,太子复活,否则我们没有办法了。”   闭目许久的云姝闻言忽然睁开了眼睛,“倘若,太子没死呢?”   柏氏和云泊霖同时转眼看向她,云姝也回望着所有的人,“若太子在登基大典之前赶回来,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在场的众人,除了柏氏和云泊霖,其余的人并不知道云姝有那特殊的能力。闻言只当是她的设想,全都叹了一口气。   云泊霖却仔细的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如今在哪?”   “归途。”   “何意?”云凯旋看着他们兄妹两个,一头雾水。   柏氏接话道:“边关至上京城,少说也要半个月的路程,大典就在五日之后,来不及。若是现在对外公布太子还活着,只怕少不了要一路设伏埋杀。”   “等等,等等……”长乐公主也有些听不懂了,她看着云姝问:“你们在说什么?我二哥还活着?你们怎么知道?”   云姝看了看长乐公主,又看了一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云凯旋,“若我说,我可以看见未来之事,你们可信?”   “哈?”六公主吃了一惊,然后有点想笑,可笑着笑着忽然想到自己曾遭遇危难时刻,云泊霖骑着高壮大马,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将她救出魔爪的一幕,六公主渐渐笑不出来了。   之前她一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云泊霖是如何知道她会出事的?事后二哥派人来接应,归途中也曾提及过云姝的名字,但当时她神情恍惚,记得并不清晰。   此刻想来,似乎很多事情就有理有据了。   “姝儿,莫要再此时开玩笑!”云凯旋话音刚起,就被柏氏抬手打断了,柏氏握着云姝的一只手,轻笑着说:“这个老身可以作证,姝丫头她确实是有这个本事的。”   云凯旋仍是不信,“母亲,您也跟着胡闹!”   柏氏摇了摇头,说:“儿啊,江宁遇险之时,你们被藏在那茫茫大山之上,你以为他们真是就那么幸运的一下子找到了你们的所在吗?那是姝儿领的路,你又以为是谁提前带了那么多的解药去给你解毒的?医师吗?错,也是姝丫头,是她预料到了后事,便马不停蹄的赶去救了你!”   云凯旋被柏氏这么一提醒,顿时内心翻滚,在看着云姝,眼神都变了?   “云姝可预知一事,我与祖母都是知情的。父亲与公主殿下不必太过吃惊,此事却为真。之前隐瞒大家,是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云泊霖接着道:“如今朝廷内外都不敢对吕后发出反对的声音,轻则贬官罢职,重责抄家灭门。如今谁都不愿做这个出头的鸟,顺应万变。可如此一来,江山换代,皇后垂帘,古来绝无仅有,简直是荒唐至极!以吕后的行事手段,若事成,这天下只怕也再难太平了!”   云凯旋听出长子这话中有话,他看了一眼云姝,问道:“子元,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父亲,儿子并无与吕后抗衡的能力。不过,若是能在太子殿下赶回来之前拖延继位大典,或许,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长乐公主急声问:“如何拖延?”   云泊霖的目光也看向了云姝,轻轻一笑,“云姝应该已有了打算,不如听她来讲讲。”      第七十四章   登基大典之日, 皇宫内外戒备森严。   百姓皆是一头雾水, 有的人甚至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要面对改朝换代的冲击。国家动荡, 最直接影响到的仍旧是万千百姓。   贞安帝在位期间对百姓多有造福, 这好日子才刚起头,突然就又变天了。新君上位不知会有什么政策等着他们,是明君还是昏君亦不好判断, 难免人心惶惶。   这一日百官都需到场,不可缺席。京卫军镇守皇宫内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布置之中。   云姝乔装打扮之后,混迹在京卫军内。她个子相较于一般男子要矮小不少,为此云姝还特意穿了加厚底的鞋子, 又戴上了临时找秦蘅制作的男子面具。   面具是个面白无须的文秀公子的模样,与云姝纤细的身板倒也相配。只不过有些过于漂亮,难免会惹人注意,但时间有限,已来不及在做更换了。   乔装之后, 云姝又穿上京卫军的墨色飞鱼服,腰佩弯刀, 走在队伍中便与旁人无异了。   “喂, 你过来!”云泊霖突然指着云姝喊了一声,然后当先朝前而去。   云姝随后跟了过去,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大人, 有何吩咐?”   云泊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唇角微勾,低声道:“一会就跟在我身边,别走太远,否则大哥会担心。”   “知道了,祖母和公主她们呢?”云姝小声的问。   “已经安排妥当,保证没人能找到,放心。”   云姝点点头,“若是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大哥一定要先保证父亲的安全。”   云泊霖看了她一眼,“姝儿,记住你答应大哥的,同进退,不可鲁莽行事。”   云姝抿唇一笑,“好,大哥。”   距离登基大典不到一个时辰了,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输了,今天她与哥哥和父亲的这条命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前世的大祭司曾预言她是救世主,云姝不知自己这样的行径算不算救世。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感觉到惧怕,只是忧心家人,若又像前世一般的连累其他的人,那她真就死不足惜。   云姝正分神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云泊霖忽然脚步一顿,下一瞬将她往身后一揽,锵的一声拔剑出鞘,朝前刺去。   云姝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银棱杵,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人,司机发射暗器。然而对方在闪躲之际飞快的朝她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云姝看的一愣。   云泊霖与来人短暂交手之后又迅速分开,那人后退一步。   此处偏僻,前后无人。云泊霖剑尖遥指对方,怒斥道:“来者何人。”   今日宫内的京卫军都是他安排布置的,每一个面孔云泊霖都是熟悉的,可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京卫军的衣服,却是个陌生面孔,而且看起来眼睛似乎还有毛病?   “未羊?”云姝惊讶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对方立即抱拳行礼,将脸上的面具揭开,露出真容,“大公子,云姑娘,自己人。”   云泊霖这才又仔细的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睛,瞳孔颜色有些淡灰色,而且瞳孔也非常人一般的圆形,所以看着有些怪异。   刚才事发突然,云泊霖一边要分心照顾云姝,一边要仔细看着对方的招式来应对,才未认出了。此时收剑入鞘,问道:“你为何在这里?你没有和殿下一同出征?”   云姝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未羊摇头:“殿下离去之时,将我留在了上京城,暗中保护云姑娘的安全。”   “保护我?”   云姝心下心头一震,她有何可保护的,边境危机重重,早就和他说过了,让他多带一些可靠之人,可他却将自己最得力的下属留在了这里来保护她。   云泊霖看了眼云姝,未发一言。   未羊道:“上京城所发生的事情殿下已经知道了,他正在往回赶。殿下命我时刻保护在云姑娘的身边。云姑娘,你乔庄打扮入宫,可是有什么打算?”   “稍后细说,有人来了。”云姝朝斜前方使个了眼色。未羊立即戴好了面具,和云姝并排跟在云泊霖的身后向前走去。   巳时二刻,吉时,举行祭天大典。   龙武殿的两侧早已聚集了文武百官。宫中乐师演奏,庄重而威严的乐曲传遍龙武殿上下。   身着玄金龙袍的新皇由内侍扶着,缓缓的登上皇位。   新皇才落了坐,立即又有四名内侍快速的搬来了一张巨大的造型夸张的凤椅,放置在龙椅的斜后方。   新皇回头扫了一眼,勾着唇角鼻腔里哼出一声浅笑,又朝下面的文武百官看去。   百官面面相觑,皆是暗自摇头叹息。   随后,吕后身着明黄华丽的盛装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由宫女搀扶着,走到凤椅前,上了两步台阶才坐下。凤椅高大而宽阔,竟是整体比皇帝的还要高出半个头去。   她这么一座,将前面的皇帝显的无比渺小。   吕后朗声道:“诸位爱卿,如今接连噩耗重创了我国,陛下因此一病不起,本宫深感痛心。然而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幸有陛下昏迷之前留下的口谕,封十五皇子为帝,改国号崇宁。”   “但因新皇过于年少,尚不能担负起国之重任。本宫决定,自今日起便垂帘听政,协助新皇稳健国基,望诸位老臣多多扶持,先解内忧,在平外患!”   下面的百官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也有过半之人立即站起来拥护新帝,拥护吕后。   吕后目光扫过那些迟疑的没有应声的老臣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问道:“不回响的人,可是有什么感想?”   “臣有一问。”身着朝服,手拿笏板的云凯旋当众走了出来,他背姿挺拔,朝上坐者弓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敢问皇后娘娘,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至今不准任何人探视?”   所谓的禅位口谕一直都是从吕后口中传出,是真是假也全都是她一个人说的算的。   大部分的心中都是这样想的,明知道吕后图谋不轨,意图谋朝篡位,可如今她大局在握,杀鸡儆猴之后,也没几个敢再站出来发声的了,更何况还是在这几乎板上钉钉的时候,简直是不要命了!   云凯旋话音一落,龙武殿上再起哗然。有人看云凯旋像是看傻子,有人则是暗自敬佩。   “原来是忠勇侯。”   吕后面容端庄的看着云凯旋,目光在他眉眼之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略作停留,“如今太上皇禅位给了新皇,国号都变了,忠勇侯话里的称呼是否也该换一换了?”   “忠勇侯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众人皆知。不过,听忠勇侯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心疑本宫从中对太上皇做了什么?这可真是冤枉了。”   “不许闲杂人等探望,是太医院的意思,为了要让太上皇清心静养。不过,既然忠勇侯对此存疑的话,本宫可准许你亲自去探望。至于太上皇若因此生了个好歹,这个后果,忠勇侯还望不要逃避责任的好。”   这是在以退为进逼你让步,吕后言下之意就是你若敢冒这个险,就要做好被扣上大罪的准备,没准会牵连九族。一般人必然立即退让了,可云凯旋却说:“陛下若因微臣而出事,那微臣绝不逃避责任。”   “忠勇侯,你担得起吗?”   “微臣担不起,不过与之相比,微臣更担心陛下的龙体。另外,今日即是新皇继位大典,为何始终不见皇太后?”   “忠勇侯,本宫最后提醒你一次,注意称谓。”   吕后的耐心已经快用尽了,她对于这个往日不见冒尖,今天突然变成刺头的云凯旋已经厌烦之极,沉声道:“太皇太后接连遭受噩耗打击,已经卧床不起多日。怎么,忠勇侯也要一道去探望太皇太后?看看本宫在这皇宫之内,是否已经只手遮天,暗中杀害了太上皇和太皇太后?”   “娘娘若无不允,微臣也正有此意。”   “你!”吕后勃然大怒,“本宫看你今日就是存心找茬,耽误新皇登基大典的良辰,你意欲何为!是对太上皇留下的禅位口谕不满?还是对新皇不满!亦或者,是对本宫的不满!”   云凯旋挺直着腰板回道:“娘娘息怒,微臣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要面见陛下,询问个明白!”   “本宫说过多次,太上皇处于昏睡之中,只怕无法回答你的疑问。”吕后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沉着脸道:“你有何不明之事,待登基大典之后再说给本宫听!”   “娘娘,请恕微臣不能从命。既然陛下昏睡无法作答,那么微臣也不必等到大典之后,便在这里,当着文武百官问问娘娘,太子殿下明明还活着,娘娘为何假传陛下口谕,让十五皇子即刻登基?”   龙武殿上突然哄的一声,百官群臣皆被这个消息震惊。   吕后的脸色一白,微微眯着眼睛盯着云凯旋,“你说什么?太子还活着?”   “正是!”   “呵,简直荒谬!边疆战报现在还在上书房内放着,上面明明说了太子已死,你却说他还活着?凭什么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云凯旋抬起头,迎视着吕后阴冷的目光,低声说道:“当然是凭着证据!”   第七十五章   云姝摘下面具, 在云凯旋话音落下之时, 走到了众人的眼前。   云姝是云府的内眷, 鲜少在外男面前抛头露面,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认得她。但云姝给六公主伴读期间, 经常在宫内出入,所以宫内之人对她还是有几分眼熟的。   不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看着她站出来, 又穿着一身京卫军的服侍都是一头的雾水。   有几位位高权重,站在吕后对立面的老臣此刻一听云凯旋说太子还活着, 顿时也站了出来,满脸的迫切。   其中一人问道:“此言到底是何意?太子殿下当真未死?你所言的证据,莫不就是这位小丫头?”   “回太傅大人的话, 正是。”云凯旋转眼看向文武百官,高声道:“她是下官的女儿,名为云姝。今日之所以将她乔装带入宫内,就是为了要揭开吕后伪善的面目。”   话音落下,云凯旋突然回手指向高高凤椅之上的吕后, “今日,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指控吕氏十恶不赦的五大罪证!”   “放肆!”吕后身旁的内官一声厉喝, “岂敢对皇太后不敬!”   吕后虽然早已预料到了今日必然会有一些不满的声音,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云凯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当众指控她的罪行?   吕后满眼阴鸷, “云凯旋,本宫敬你一声侯爷,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在新皇登基大典之日,延误祭天时辰,还如此大放厥词,要控本宫的罪行?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   “娘娘急什么?”太傅忽然出声,迎着吕氏怒火滔天的目光道:“娘娘若无罪,被人凭空造谣诬陷,老臣第一个不会放过诬陷者。不如听忠勇侯将话说完,到底是何五大罪证?”   太傅位居一品,在朝政之上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他既开口,其余人便也纷纷附和,瞬间将吕后的话给堵了回去。若她此刻执意让人将他们父女绑了杀了,就是变相承认了那所谓的五大罪行!   吕后一生明里暗里所做下的恶事可不少,不过那都是极为隐秘的,鲜少有人知道。她倒是真想听听,这个信誓旦旦的云凯旋,还有那个沉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少女,到底能指控出她什么罪名!   “忠勇侯,请讲!”太傅示意云凯旋。   云凯旋看了一眼云姝,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转身面相众人,“诸位有所不知,小女云姝有一奇特的能力,就是可以预知后世之能。便是她预料到了太子险象环生,得知京中剧变,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预知?”吕后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简直是一派胡言!”   反倒是新皇看着云姝的眼神略有深意,换了个姿势,慵懒的靠在扶手上继续打量着她。虽然眼下的状况有些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不过能看一场好戏,何必错过。   百官也觉得此言有些离谱,云姝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预知后事的能力。莫不是云凯旋信口胡诌的?   众人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云姝也不慌,等众人声音小了下去,她上前几步:“各位大人既然不信,那么不如让小女子略微施展一下这项能力如何?”   太傅:“如何施展?”   云姝走道太傅面前,道了一声得罪了,便轻轻的托住了太傅的一只胳膊,心思一转,眼前便自动形成了她想要看见的画面。   云姝道:“我现在知道了太傅大人的一个秘密,一个您极力想要隐瞒的秘密,要我说出来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眼神怪异的看向太傅。   太傅要面子,哼的一笑,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道:“老臣一生行事坦荡,无愧于天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小丫头,你但说无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力!”   “那还望太傅恕罪,小女子就直言不讳了。再说秘密之前,还请太傅大人保证听了之后不会太过激动,来堵小女子的嘴才是。”   太傅满脸都是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模样?   云姝微微一笑,仍旧防备的后退了一步,朗声道:“太傅大人府上藏有一私生子,是您背着夫人和妻妹通奸所生。妻妹以此要挟,让您每个月都要给她五十两银子作为养孩子的钱,不过太傅大人无法背着夫人每个月都拿出这么多银钱,便与妻妹商量,让私生子到贵府做门客,私生子名为——”   不等云姝将话说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太傅已经顾不得仪态,急匆匆来堵云姝的嘴。   云凯旋在旁早有防备,一下子将太傅隔了开。云姝躲在父亲身后歪着脑袋看太傅,轻轻一笑,“太傅大人,您这是要来堵我的嘴吗?”   太傅震惊的看着云姝,“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陈年旧事,他藏得极为严实。就连夫人都不知晓,可这小丫头三言两语就将他的秘密全都倒出来了,说话之前还曾预言他会去堵她的嘴?   是啊,他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是太过于震惊了吗?   云姝笑而不答,转眼又看向其他几位看起来并不信她会预知的大人,一一点名,然后说几件对方鲜为人知的秘密,或者是内心活动,顿时将在场的人震惊不已,看着云姝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这小丫头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晰?即便是提前调查也不可能查的这么细致,连我内心所想,从未与旁人说话的话她都知晓!”   “神了!奇了!难不成真的会预知?”   “听闻远古时期天地间有先知,可知后世,避祸迎福,只不过这些先知只存于书面文字之中,现世还是第一次见,小小年纪的女娃娃,若真是先知,那可就厉害了!”   云姝转身指着天空道:“各位大人请看,此刻晴空万里,不过很快这里将会有一场大暴雨。太傅大人还会在雨中摔上一跤,不过不要担心,您不会有事的。”   太傅闻听此言,下意识的搓了搓脚,他觉得自己绝不可能摔倒。又看着烈日当空,并非有雨的样子。   云姝将发生过的事和即将发生的事都随口提了几句,此时在场的众人已经信了七八分,频频抬头看着上空,等着下雨的样子。   而吕后却是越听越心惊,越听心越凉。每一次云姝目光飘过来的时候,吕后都是心下一紧,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云姝接下来所要说的话。   若是被她当众指认那五条罪证,无论哪一条,这满朝文武都在场,她哑口难辨,也没法辨,毕竟确实是她做过的事!所以,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说出口!   吕后目光一扫,当即抓起一旁的茶杯,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龙武殿之上!   “都给本宫住口!新皇登基大典之上,岂容此等妖女在这里信口雌黄,卖弄是非!什么预知大能,呼风唤雨的,这根本就是妖术!来人啊!把这个妖女给本宫拿下!”   云凯旋一把将云姝揽到了自己的身边,怒目看向吕后,“娘娘此举何意,莫不是怕了,想要先下手为强!里堵我们父女的嘴吗?”   “胡言乱语,忠勇侯搅乱新皇登基大典,罪无可赦!听本宫号令,捉拿妖女与忠勇侯,违抗者,格杀勿论!”   皇后亲卫立即站了出来,纷纷拔刀,朝云姝和云凯旋快速围拢了过去,根本不给其他人反映的机会。   但早已等候多时的云泊霖却一直在密切观察着这边的状况,一发现事情不对,立即带着京卫军冲了上去!将皇后的亲卫统统圈在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这是要造反吧!来人啊,把这些逆贼叛党,行妖术邪怪之人,统统拿下!”   随着皇后的一声令下,皇后亲卫与京卫军便展开了生死搏斗,刀光剑影,血溅横飞。   适才云姝所展现的异能已经征服了大部分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觉得吕后突然下杀手必然是怕她当真会揭露她丑恶的行径!早就看不惯吕后行事的武臣们一见这场面,全都气血沸腾的冲上去应援!   另一边手无寸铁的文臣全都退避三尺,指指点点。   云姝和云凯旋站在站圈中央,未羊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姝的身侧,不主动应敌,若有不长眼的敢将剑尖指向云姝,必回遭到他雷霆的回击。   “住手!”就在两方战争一触即发之时,龙椅之上的人突然发出了声音,“都给我统统的住手!”   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了点懒洋洋的感觉,但是奇特的却是这个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正在打斗的两伙人下意识的停住了武器,戒备着对方的同时纷纷朝上座者望去。   “慕容智,你在做什么!”吕后勃然大怒,压低了声音呵斥,“退后,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新皇掏了掏耳朵,撩起袍摆,缓缓的站起身,转向了吕后,“轮不到我插手?我不是皇帝吗?皇帝都无权来管,那谁有权?”   吕后看着新皇眼中的不羁有片刻的愣怔,这与她所认知的那个唯唯诺诺的慕容智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他以为坐上了这个位置,自己就天下无敌了?   吕后内心冷笑,嘲讽道:“你发什么疯!谁更有权你心里不清楚吗?别忘记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个位置的,给本宫退后!”   “我偏不!”慕容智歪着脖子朝吕后一笑,“你能奈我何?”   “你!”   新皇忽然转身朝吕氏走近了几步,“骂我也不管用,怎么,这么不服管教的傀儡,不如拿着绳子拴在脖子上,吊上房梁如何?那不是你一贯喜欢的杀人手段吗?”   闻听此言,吕后脸色惊变,“你不是慕容智?你到底是谁!”   “母后,你的记性怎么变得这样差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将我忘记了,儿臣好伤心呢!”新皇凑近了皇后,满面的戏谑之色,忽然他的眼底有一抹诡异的红光一闪而过,看的吕后内心猛地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妖怪吗?   第七十六章   吕后眼底的惊异并未让新皇感觉到满意, 总觉的还差了点什么。只有惊是不够的, 少了惧, 对于恶魔的爪已经缠上了颈项还尤不自知的恐惧。   “母后啊, 多谢你为儿臣准备的这一切。你放心, 朕,一定不负所望。”话音落下,新皇冷笑着移开了视线, 转身走到高台之前,面对着下方的文武百官。   新皇声音郎朗道:“父皇虽然口谕封我为皇, 可我自知自己的斤两,实在难堪大任。既然有人说太子皇兄没死,那不如诸位大臣就同我在一起等上几日?若他真的回来了, 这个皇位,我物归原主。”   底下的大臣顿时连声附和,这会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听慕容智话里的意思,似乎若太子回不来, 还有别的说法?   紧跟着便见他缓缓的抬起手,摇指着云姝所在的方向, 继续道:“不过, 若太子皇兄回不来,那么,我要封她为后,你们可有意见?”   此言一出,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云姝心头一跳,微微眯着眼,距离太远了,她连慕容智的样子都没看清,他就要封她为后?慕容智不是和皇后一伙的吗?为何这般做?想用后位贿赂,堵住她的嘴吗?   “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在太子皇兄露面之前,云家的这位姑娘最好能暂时留在宫内。诸位大臣与忠勇侯皆可放心,有可预知后世之能的贤才是我国一大幸事,我一定会保护好,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到她的一分一毫。”   “待太子皇兄露面之时,我必亲自将云姑娘送回家中。反之,若太子皇兄回不来,那么下次就让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一同举行!诸位,就都散了吧!”   云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扣在了宫内,她父兄自然是不肯将她留在吕后的眼皮底下,指不定哪一粒米,哪一口水,或者睡着睡着人就死了,他们怎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云姝也重新戴上了□□,想着要蒙混出宫。可到了宫门口,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截下来了,“奴才奉十五皇子的命令前来传话,说近来乡下多是风沙,水土不好,不易颐养,殿下已将贵府的老夫人等女眷请到了宫内做客,顺便陪着云姑娘,以防孤单寂寞。”   云家父女三人一听此言顿时又惊又怒,就怕连累到家人,他们早已暗中将祖母等人送出了上京城,想不到竟然还是被找上门了。   这显然是以云府全部的女眷作为人质胁迫,让云姝不得不留下。   人被夹在两难,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就是没得选择。   结果被接到了慕容智的面前,云姝才知道这就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找到祖母等人,不过是看出了她的软肋,信口胡诌来诓骗她的!   慕容智歪坐在椅子上,笑看恼羞成怒的云姝,“你既然有预知的能力,那不如来猜猜我是谁?我的真实身份……”   “与我何干?”云姝截断他的话,“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嫁给你!”   “这么坚定?你适才还说绝不留在宫内,此刻,不也在我眼前了吗?”慕容智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形可以完全将云姝笼罩住,他不怀好意的向前走了两步,云姝就被迫向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慕容智突然伸出一只手,摸到了云姝的头发,微笑着像在给一只猫顺毛似的摸着她的头发,“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后位?亦或者,你心底已经有了别人?”   云姝很不高兴的拍掉了头上的那只手,后退了一步,昂起头看着面前之人,语气冷漠的道:“这与你无关。”   “你喜欢慕容长卿?他也喜欢吗?”见云姝不答,慕容智昂头淡笑,“傻姑娘啊,你当真以为他真的可以顺利的回到上京城吗?死了这条心吧,做好下嫁的准备,三日之后,我们完婚!”   云姝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瞪着慕容智,“你什么意思?你刚才还当着所有人说会物归原位,他若回来,你就放我回家!”   “可惜,他不会回来了。”慕容智惋惜的摇了摇头,“今日你若不说他还活着,兴许他真就能多活几天。可现在,十几路的杀手已经埋伏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他若想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上京城,简直难比登天。”   云姝却无比坚定,“他会来的。”   “那么我们不如打个赌如何?你说,在这江山与美人之间,他会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他曾亲口说过,这世上,他所求的唯有她一人而已。所以云姝根本没必要去做这个赌注,若两条路真的摆在他的面前,这一次云姝选择相信慕容长卿的选择,无论是什么。   之后,云姝就被关在了一个偏僻的不知名的宫殿内,有专人看管着她。一日三餐送来都会有人先试毒,确定无毒才会给她食用。除了被限制了自由,云姝在殿内做什么倒也无人管她。   就这样一天、两天的过去了,云姝大半的时间躺在床上睡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天未亮,几个宫女打扮的人在那位专属看管她的宫人带领下,拿来了龙凤朱翠冠,和大红霞帔嫁衣要服侍她更衣。   云姝被从梦境中吵醒,她半阖着眼睛,凝眉问:“几时了。”   “回姑娘的话,寅时三刻了。”   云姝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刚蒙蒙亮的天色,平静的从床榻上坐起身,转脸看向为首的那名宫人,“我不会穿的,你们把东西都拿走吧。”   那人回道:“小姐若不穿,我们就只能动硬的了。这是十五皇子的命令,奴婢们不敢违抗。”   云姝转眼看向那人,目光灼灼,“你当真要逼我到这个份上吗?连荷。”   那名宫人一听云姝口中叫出的这个名字,顿时神色微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微垂着头道:“还请小姐起身洗漱,大典已在准备之中,切莫耽误了吉时。”   云姝盯着连荷的发顶,她不肯迎视着她的视线,把连垂的很低,面具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可云姝仍旧已认出了她。   这几日她没有点破连荷的身份,暗中观察之下发觉连荷对她还算是不错的,每一次试毒也都是她亲自尝试之后在给云姝,甚至比从前更细心的照顾着她的情绪。   云姝本以为自己能说动她,可惜她错了。连荷只有一个主子,即便她对自己很好,还叫着她小姐,可她只听从那个人的话。   这几日来许是那个人特别叮嘱过,连荷轻易不会让她近身,所以云姝也不知自南川之后,他们逃去了哪里。如今魔教被大举消灭,他们却不知何时悄然混进皇宫,李代桃僵的竟然成了慕容智。   若那日的大典云姝与父亲没有破坏,接下来这天下由那个疯狂阴鸷的人来坐江山,只怕真要如她梦中所见那般血流成河了。   云姝觉得这也算歪打正着!   “我要见他!”她平静的开口,“现在。”   连荷回道:“殿下很忙,只怕抽不出来时间见小姐的。”   “那你便去告诉他,他若不来见,这嫁衣我死都不会穿!”当然,来见了更不会穿,云姝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此刻已经焦头烂额,是真的抽不开身。   连荷没别的办法,只好让其他人暂时先守在门口,她前去通禀。云姝趁着此时下了床,随手扯过披风上搭着的前一夜的衣裳裹上了身,又自己动手净脸,随后坐在梳妆桌前静静等待着。   大概一刻钟后,门外忽然传来两声闷哼,紧跟着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快速的闪了进来。   云姝主动迎了上去,“走吧!”   未羊看着已经准备好的云姝微微一愣,第一次有点反应不过来,“云姑娘知道我要来……”   云姝抿唇一笑,不言而喻。   “我不太会水,一会还要多劳烦你看顾了。太子殿下已经进城了是吗?他可有受伤?”   “殿下一切安好,云姑娘放心,殿下已经在另一头准备接应了。”   “那快走吧!”   趁着这会守卫松懈,连荷又被她支开。云姝便跟在早就踩好了点的未羊身后一路直奔皇太后的寝宫而去,六公主就是在那里被皇后投的井!   两人抄着近路,借着黎明昏暗的天色秘密潜伏了过去。皇太后并未死,只是处于软禁的状态,所以这偌大的宫殿之内显的格外的冷清,反倒是更利于他们行事。   只是千算万算,云姝也万万没料到,他们刚到那口井的附近,就见皇后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之内独自饮酒望月悲愁。   她穿了一身黑纱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凉亭那处的光线又暗,所以最初没有发现她也再此,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谁!”   皇后身边的侍女非常警醒,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云姝和未羊。未羊出手果决,一记飞镖甩了出去,顿时让那名侍女闭了嘴,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皇后似乎喝了不少的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来人啊,把他们给本宫捉住!”      第七十七章      慌乱之中, 宫女大喊, 侍卫持着火把迅速围拢而来。云姝在那些人到来之前, 动作利落的跳入了井中, 未羊断后, 并未立即跟上来。   当身体完全的没入水中的时候,云姝已经提前憋足了气,但她睁不开眼睛, 水流急促的将她的身体冲走,随波逐流, 根本难以控制。   气息将要憋到极限的时候,云姝拼命的滑动手脚想要向上游去,可仿佛身体重若千金一般, 反而还在下沉。   云姝心底有些慌,窒息的感觉非常的不好受。她一边拼命的游动,想要破出水面换气,一边还期望着下一刻未羊就会出现,将她带离这片比沼泽还要让人觉得无力的深水之中。   终于到了极限, 她猛的吸进了一大口的水,然后呛咳不止, 一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中发出, 她手脚乱蹬,企图脱离这让人绝望的困境。   可眼前阵阵发黑,渐渐的手脚都停止了游动,身体在水流中浮浮沉沉。   意识残存的最后, 云姝仿佛又回到了云家后院的那个池塘内。日光耀眼灼目,她微微昂着头,看见眼前清冷卓然,风华绝代的郁南王单膝跪在池边,朝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她伸出了一只手。   嗓音低沉动听的说:“把手给我。”   云姝的手臂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抬不起来。   他又伸过来一段距离,满面温煦的催促:“快把手给我。”   云姝急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可她仍是抬不起手。等了许久的郁南王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的起身离去了。   “你别走,王爷……太子,慕容长卿!你别走!”   我还在这里,你别走啊!   云姝突然从口中呛出了一大口水,风一吹来,周身冷的仿佛坠入了冰窖,手脚都没了知觉似的。   紧跟着一道有力的手腕撑着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搂进了湿漉漉的宽阔怀中。慕容长卿沙哑着声音在云姝的耳边传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你终于醒过来了!”   云姝的意识回笼,发觉这是一处桥洞之下。天色已经亮了许多,远远的还能听到小贩叫卖早餐的声音。   他们都湿着衣服,云姝靠在他宽厚的肩头,想到先前意识模糊时看到的那样让人无力又急迫的画面,忽然眼泪急蓄了满眼。她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回抱住他,这一次将他的胳膊抱的紧紧的,拼命的呼吸,让更多空气灌入肺腑之中,云姝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慕容长卿知道她是吓坏了,她的无助和难过如一把利剑直戳他的心口,疼的要命。他恨不得将她柔弱的身躯塞进胸口,放在心尖上护着。   “没事了,我回来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事了。”他满心疼爱与怜惜的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可有哪里受伤吗?”   云姝轻轻摇头,忽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十五皇子慕容智,已经被李代桃僵。那位想要取代你的新帝,是慕容砚安所伪装的。宫内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暗中换成了他的人。那日我听他们讲话,吕后之前似乎并不知道。”   慕容砚安与吕后有杀母之仇,吕后若是早知是他,又岂能这般安排?   慕容长卿听到那个名字,脸色微微的一变。他又仔细的从头上下打量了一遍云姝,不放心的问;“他没有为难你?没在下蛊伤害你吗?”   云姝摇头说没有,“重返皇宫,触景伤情,还要和吕后纠缠,他暂时还没顾得上我。他也不知我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我是趁其不备逃出来的。”   “那就好。”   之前“慕容智”放出狂言,若他不曾现身,就要这天下连同云姝一同归入他的掌心之中。初听此话他还比较诧异,因为以他对这位弟弟的了解,懦弱且胆小怕事,畏畏缩缩的活在吕后的掌控之下,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若是换成慕容砚安,那就说得通了。   “未羊还在宫内里呢,他为了给我断后与那些人交手,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我跳井之前被吕后所见,估计他们若顺着井下来,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打断了思绪,慕容长卿擦了擦云姝脸颊上的水珠,撩起一绺湿发别在耳后,他温声道:“未羊那里应该无事,现在你先随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吗?”   云姝点点头,下一瞬就被他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云姝的手臂环在他的颈项之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和金疮药混杂的味道。她知道他受伤了,这一路的埋伏与刺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才走过来的,   脚下是尸体铺路,眼前是血雨腥风。生在帝王家,数不尽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暗杀刺杀,伤痕累累,毫无亲情可言。   云姝第一次觉得他活的真是不易。他的心底该有多少苦楚和伤痛,无助与难过是旁人即便知道,也无法体会的经历。   云姝看着他清隽的侧颜,心底默算着自己被他救过了多少次,这些救命之恩次次积累下来也足衣抵消前世一切的错误了吧。   云姝心底最后的那层薄冰在清晨的日头升起的那一刻,也彻底柔化成了水。人生苦短,何必再让遗憾追随终生。   街上的行人不多。他一路专捡无人的小路拐着弯的走,七扭八绕,最后连云姝自己都分不清是何地方了。   来到一间无名的小院门前,慕容长卿推门进去,云姝发现本该和祖母在一处的长乐公主竟然等候在这里。   一见到慕容长卿将人带了回来,长乐公主顿时高兴的迎了上前,从慕容长卿的怀中将云姝接了过来。   “二哥,你放心的去吧!云姝我会照顾好的!”   慕容长卿点点头,“这宅院的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不用担心。”   长乐问:“二哥,你想好办法要怎么对付吕后了吗?”   “二哥自有打算。”   慕容长卿随手扯过下人递来的毛巾,罩在了云姝的发顶,轻轻的为她揉擦了几下,边擦揉着边轻声说:“你就再此等候,天黑之前我若没回来,也没派人来传信,你就和长乐随着影卫出城,去与你祖母等人汇合。”   “那二哥你呢?”长乐追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影卫都跟着我们,谁来保护你?”   慕容长卿话音至此一顿,见云姝不错眼的-盯着他,他轻轻一笑,安慰她们道:“只是万全之策。丹棱虽然与我国的联姻失败了,但丹棱的皇太子却是个性情中人,我有恩于他,你们若是投奔过去,丹棱一定会护下你们。”   “没有万一,日落之前,你会大获全胜,回到这里。”云姝抬起手,抓住了正在给她擦头发的那只手,缓缓的回落于身前。   她目光灼灼的迎视着眼前清隽高大的男子,认真而坚定的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哪也不去,你回来了,待此间事了,我就嫁给你,可好?”   长乐公主在旁听到这句话,顿时惊讶的双手捂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满脸兴奋的看着他们两个。   而慕容长卿却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从云姝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要嫁给他,她说要嫁给他了!   若说他此前并无百分百的把握,那么此刻听了这样一席激动人心的话,是鼓励也好,是真情实感也罢,他都不能在辜负她了。   他必须回来!   男人有时并不擅长表达,慕容长卿的内心如惊雷击鼓一般的震动,可此刻脸上却反而显的更沉稳,唯有紧紧抓着云姝的那只手泄漏了内心的情绪。   他看着云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好,你要说话算话,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等待是一件漫长且痛苦的事情,虽然心中对于结局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一想到那过程的艰辛,云姝就暗暗的捏了一把汗。   长乐公主一直陪伴在云姝的身边,两个人并肩坐在门槛上向外望着天色。   她们看着太阳从东侧缓缓的升起,然后渐渐的悬挂在头顶的上方。下人准备好了饭菜,可两个人都没胃口,那菜放到桌上凉了,也未见她们起身。   待到太阳渐渐西斜而去,长乐开始显的焦躁不安,不停的撩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的会看上云姝几眼。   “太阳快下山了,你就不担心吗?”   “还没下山。”云姝抓着长乐的手攥在掌心之中,“应该就快回来了。”   长乐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她起身到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想去门口张望,却被影卫给拦了回来。   六公主见云姝坐的沉稳,坐的镇定,虽然内心也挺相信她那预知的能力,可是还是免除不了担忧。   就在这时,藏于暗处的几名影卫忽然全都现了身,飘然落于院内的长乐公主身侧。云姝抬眼望去,立即站了起来。   长乐一下子就紧张了,“怎么了?有敌人来了吗?还是要走了?这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再等等!”   影卫寅虎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是云大人回来了。”   话音方落,木门咯吱一声被推了开,一身染血的云泊霖出现在了门口。显然是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但目光却异常的锃亮,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云姝的心一下子就稳稳的落回去了,甚至还有点想哭。她快步上前,同长乐公主一起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抬手推拒。   云泊霖身体站得笔直,笑的温和,“太子让我来传话,此间事了了,他在宫内收拾残局,暂时无法脱身,让公主安心。”   长乐公主瞬间明白了那句“此间事了”并非对她所说的,估计是碍于传话之人是云泊霖,还要注重云姝的名声,才会借了她的名义。   六公主意会到这其中的含义,疯狂的朝云姝挤眼睛。   云姝接收到了六公主的暗示,唇角含了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箱拿了出来。先倒了杯温水给云泊霖,随后动作熟练的为兄长清理伤口包扎。   六公主就坐在桌旁,双手支撑着下巴,捧着脸看着云姝给他包扎,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云泊霖似有些不自在,不肯褪去衣物,“都是小伤口,不碍事的,回头让医生处理就行。”   云姝知道大哥不自在些什么,她看了一眼六公主,六公主也看了看她,突然站起身,上前两步问道:“要我帮忙吗?”   云泊霖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情急之下甚至撞翻了药箱,神色更显不自在,“不必了,我来就是传句话,太子还在等我回去。”   六公主颇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哥。”云姝开口叫住即将离去的云泊霖,将一个小药瓶递给他,“止疼的,若是忍不住就服上两粒,不可多吃。”   云泊霖刚伸手接了过来,随后又听云姝说,“也给太子两粒吧。”   云泊霖看了看云姝,“宫中有御医。”   “哦。”云姝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哥你见到连荷了吗?”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小药瓶妥善的收好,“看见了。”   “她如何了?”   “死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可初听这两个字,云姝竟然觉得有些难受。   “为了替慕容砚安挡箭,被射杀而死。他潜伏在我身边许久,趁机接近你,害你受伤落入魔教之手。连荷死有余辜,她若不死,我也必亲手了结了她!”   连荷是云泊霖安排到云姝身边的,连荷的背叛无疑是将云泊霖推到了不易的境地。每每想到云姝因为自己的疏忽和不警惕而受那般的磨难,他的内心就非常的自责和痛恨欺骗者。   “云姝,她早已是没有了自我灵魂的傀儡,不值得同情。”云泊霖上前了几步,拍了拍云姝的肩膀,“大哥走了。”   云姝轻轻点头,一旁的长乐公主紧跟着道:“我去送送云大人!”   云姝目送着兄长与长乐公主并排而去的身影,此时太阳西斜,满天金辉散落下凡间,将这二人笼罩其中。   云泊霖性子沉稳内敛,虽有些古板,实际上却也是个温柔体贴的柔情汉子。   长乐公主生性跳脱,连翻遭遇厄难也没有打到她乐观向上的心态,这一点云姝倒是极为佩服的。   他们走在一起,真的很匹配。   ——   贞安十六年,秋。   经查,吕后有通敌卖国之嫌,又设计将六公主投井谋杀,毒害皇帝,囚禁皇太后,意图祸乱朝政,谋朝篡位,其心可诛,其罪当死!   贞安帝服用了解药苏醒之后,得知前因后果,大为恼怒,险些气的吐血。赐吕后腰斩之刑,其同党判五马分尸,株连九族!   吕后死有余辜,可她所留下的后患亦是无穷尽的。   朝堂之上的大臣都要接受陛下的亲自检验,确定与吕后无瓜葛方可继续任官。若有一点可疑之处便要被送去大理寺严查审讯,轻则被剥了一身官皮,重责连累全家。   更可怕的是,每十个人中就会有三位曾与皇后有勾结之嫌疑,转眼朝堂百官被缉拿了数半。大理寺都关不下了,又特地新建了几座地牢。皇宫内外的婢女太监们也几乎都被换了一遍,全都是生面孔。   贞安国上下大换血,有人离去,就要有人填补空位。在这人才济济之世,自是不缺能人干将。平定了内乱,外忧也在不久之后平息。周边附属小国已被贞安国镇压,平定了祸乱。   然而,贞安帝身体受毒药所侵害,大不如前于,用尽了良药也不见好转,缠绵病榻终不见好,已有数月不上早朝。   隔年立春,贞安帝忽然上了早朝,带着病容亲自下了禅位诏书,命太子则良日登基。   太子登基之后,改国号太平,同年六月,下旨迎娶忠勇侯之女云姝为后!   云姝的先知大能早就不胫而走,如今举国上下皆在传扬,且越传越离谱。   “据说,那云家的小姑娘伸手可摘星辰,跺跺脚地上都要颤三颤!那是天人下凡,保佑我贞安盛世的!”   传言神乎其神,云姝也很无奈。   云姝出嫁的前一日,云瑶从乡下被接了回来。   当夜,云姝在闺房之内试穿一身大红的盛装喜服。就在这时,云瑶忽然出现了,她走近了云姝,忽然从袖口之中滑出一把短刀,刀尖指着云姝。   婢女吓得尖叫逃走,唯有桃子挡在了云姝的身前,又被云姝轻轻的拉开。   云瑶满眼滔天的恨意,“云姝,你害死我娘,让我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忍饥挨饿至今,我受尽了欺辱和白眼,你可知道,我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云姝并无丝毫的惊讶,她只是不慌不忙的带着桃子后退了一步,感叹这世事轮回,上天似乎再跟她玩笑似的。   下一瞬,窗口大开,一道漆黑的身影形如鬼魅般的闪现,一击手刀劈在了云瑶的肩膀上,然后毫不客气的拎着她的衣领,顺手就将人丢出了窗外,调进了花圃的泥地之中。   桃子看的目瞪口呆,直到下一刻,黑衣男子摘下了蒙面的黑巾,桃子登时腿一软,噗通的跪在了地上,“陛,陛,陛……”   云姝哭笑不得的拍了拍桃子,“别陛了,出去候着。”   “是是是!”桃子逃也似的往外跑,关上了门,小心的在门口候着。   云姝笑看来人的一身夜行衣,打趣道:“堂堂的皇帝陛下,一身黑衣,夜闯少女闺房,意欲何为啊?”   慕容长卿抱着肩膀,咂摸着嘴,挑着眉头围着她转了一圈,也顺着她的语调,“自然是惦记着我那尚未出阁的小娘子,日思夜念,辗转难眠,特地来解相思之愁的!”   云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到窗口往外望了一眼,“你下手那么重,万一把她打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云姝看着他问:“她死了,万一我爹不让我嫁给你怎么办?”   慕容长卿来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一只手攥在掌心之中,声音轻轻的说:“那我就拐了你,连夜逃跑,去往天涯海角。”   “天下不要了?”   “有你一人足矣。”他牵着她的手,缓缓的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了一个深情的吻,“云姝,看见你穿上这身喜服,真的是我梦寐以求……”   “陛下!”   深情告白被打断,慕容长卿转瞬变了脸,不耐烦的朝外问道:“何事!”   “时间已经很晚了!”   “朕知道!”   “明日才是封后大典,殿下……切勿坏了礼制。”   慕容长卿捂着额头叹了一声,“你这大哥,莫不会以为我来看看你,就想做点什么?”   云姝笑而不语,他知道大哥是为了她好,   慕容长卿眼珠一转,忽然故意扬声说:“你哥这人太古板了,本来还想着将长乐许配给他。不过现下看来,长乐嫁给他只怕会有吃不尽的苦头,我还是再想想……对了,太傅之子也不错,估计长乐会喜欢的。”   外面沉静了好一会,慕容长卿侧耳倾听,云姝忍俊不禁。   忽然窗下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不卑不亢的声音,“陛下,臣就在这里候着,您慢慢聊。”   慕容长卿:“……”   竟然来这套!   这还如何聊得下去,慕容长卿很无奈,也很不舍,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再过一会天亮了,礼部的人若看不到他,怕是会慌。   慕容长卿看着云姝精神奕奕,毫无困意,大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他,他忽然贴近了她的耳边,云姝下意识的想要闪躲,却被他一把搂住了纤腰,避无可避。   “躲什么,明日我们就成亲了,该提前熟悉一下……”   窗外:“咳咳!”   云姝一下子红了脸,推了推他的胸口,低声道:“你别乱来,我哥还在!”   慕容长卿轻轻一笑,虽然他根本不在乎云泊霖在不在外面。   “我没乱来,只是想和你说,明早见。”话落,飞快的在云姝脸颊上偷了一吻,然后转身而去。   云姝愣愣的摸了摸脸,红透的脸颊上溢出温柔的笑意。   慕容长卿前脚出去,云泊霖后脚就跟了上来。他特意扫了一眼窗下,云瑶已经不见了。   “子元,”出府之前,慕容长卿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知云瑶是你同胞的亲妹,此事我不予追究。但是她满心恨意,杀心不死,往后只怕还会生出祸端。这上京城内,容不得任何一人对朕的皇后心怀不轨。别再让朕见到她,你自己解决吧!”   云泊霖垂首听完,立即弓身行礼,“多谢陛下!”   慕容长卿走后,云泊霖直起了身,心底不无感激。原本他确实担心陛下会因此降罪云瑶,可没想到会让他自行解决。   云瑶心术不正,云泊霖身为哥哥自然也是痛心疾首的。可既然无法改变她,就只能将其送走了。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与此同时,夜色漆黑中的云府角落里。一身白衣的清远缓缓的从假山之后走出,他手中攥着一物,缓步来到杉树院的窗前。   将一枚玲珑小巧的挂坠轻轻的放在了窗口,视线默默的看着那枚他珍藏了十几年的挂坠,听着屋内主仆二人的对话。   直到熄了灯,他才纵身跃上房顶,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婚后的番外更新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