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纨绔侯爷驯养手札(重生) 作者:林一衣   文案:   孟长宁以男儿身上了战场,戎马一生,最后却因功高盖主落得惨淡收场。   可她没想到在所有人都竭力避免与孟家扯上关系的时候,却是她最瞧不上眼的谢锦随拖着一条断腿为她送行。   若再来一世,她定嫁他为妻,免他孤苦无依。   再一睁眼,孟长宁回到了自己被封为凤鸣大将军的那一天。   这一次,她换上红装,向皇上求婚要嫁给谢锦随,那个全大庆都出了名的纨绔。   谢锦随:呵,我才不会娶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人,我要那杨柳腰柳叶眉会吟诗颂对的千金小姐!   众人:豪横!   孟长宁面色平淡,抬手银枪“嘭”的一声立在他身前,地面顿时裂了三条缝。   谢锦随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双膝触地,哭腔道:“媳妇儿——”   众人哄堂大笑。   孟长宁勾勾唇:婚期还有三月,不必如此心急。不过你如此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应了你吧。   旁人只知孟长宁银枪杀尽戎敌,却不知她这一柄银枪还将大庆国最有名的纨绔侯爷打到了位极人臣。   ——   聪慧通透的将军娘子X家里怂外边横的奶凶小纨绔   1V1 双洁   *顾平生,顾未生不是兄妹。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孟长宁,谢锦随 ┃ 配角:左路,长青,长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怂横怂横的奶凶侯爷追妻记 ======================= 第1章 我竟是回来了。   深夜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一缕清丽的白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洒入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哒——哒——”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牢门上的锁链突然响了一瞬,孟长宁勉强抬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嘶气,只见一个身穿着粗布青衣的男子瘸着一条腿,勉强扶着木门看向她。   孟长宁心里停滞了一瞬,嘴里无声地念出了三个字“谢锦随”。   谢锦随似乎也觉得自己来的有些突然,见孟长宁抬头,脸上带了两分慌乱与尴尬。   “你来干什么?”声音嘶哑,暗示着她所经历过的所有折磨。   谢锦随颤抖了一下身子,咬着牙道:“我……我来、送你。”   闻言,一声嗤笑从孟长宁喉间发出。   他来送她,真是可笑。   如今这晋州城谁见了孟家的人不是低头避着走怕扯上关系,就是高抬下巴上去踩两脚以示愤怒。   连她从前的亲人、战场上有过命交情的朋友都不敢沾染半分,纷纷与她断绝关系。   最后来送她一程的居然是大庆出了名的怂包少爷——谢锦随。   讽刺至极。   “我从前瞧不上你,对你可不曾有过好脸色。”孟长宁心中一阵酸涩,说的却是事实。   谢锦随似乎想起了什么,握着木门的手紧了一紧,哑声道:“你是英雄,瞧不上我一个纨绔子弟是理所应当的。”   “英雄?”这个词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了。   在这牢里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提醒孟长宁,她是个罪人,嘴边泛起的苦笑,苦进了骨髓里,钻得人心肺疼。   “我犯的是死罪,你来,会连累你。”   孟长宁看着这个面色青灰的男子,他一身粗布,衣裳廉价,头上连根束发的银簪子都没有,插着一根随处可见的木棍,无不昭示着他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明明是侯爷之子却落得这般境地。   谢锦随轻笑了一声,“连不连累,我都是这副模样了。”他正色道:“我知道错不在你。”   声音不大却有力。   孟长宁濒死的心脏好像又跳动了一瞬。   她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透着凄凉,想不到她以女子之身为大庆戎马十年,最后信她的却只有一个谢锦随。   “可是,死去的弟兄们终究是回不来了。”声音同人一样虚弱空洞又无力。   “哐哐哐——”外面兵刃敲击墙面的声音响起,“好了没有,时间到了,赶紧出来!”狱卒不耐烦的催促声传来。   谢锦随回喊了一声,“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话梅糖,从缝隙之间穿过扔在了孟长宁身上,“是从你最喜欢的李家铺子里买的,吃一点儿吧。”   话落,谢锦随就一瘸一拐地拖着残腿扶着牢房走了出去。   孟长宁捡起那包话梅糖,油纸上还有些湿,她愣怔了一瞬,然后看见了牢房门口的水迹。   她拈出了一颗话梅糖放进嘴里,酸的,很酸很酸,酸到鼻尖疼。眼角发涨,打湿了油纸包。   这是她从边境回来之后第一次落泪。   回到晋城,被天子群臣冤枉埋怨她没有哭;被百姓连日咒骂侮辱她没有哭;刑具割破寸寸肌肤,敲碎块块骨头她没有哭;明日就要上断头台她也没有哭。   可是,谢锦随留下的一颗话梅糖,却让她顿时失了所有的假面与故作坚强,哭出了声。   口中话梅没了最初的酸涩,临近果核开始泛甜。   孟长宁想起他离开时一瘸一拐的单薄身影,她闭上眼含泪道:“若有来生,我必嫁你为妻,免你孤苦无依。”   “嘶——啊——”   孟长宁刚想抬手,却被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叫出了声。她睁开双眼,入目是绯红色的海棠花幔帐,绵绵延延揽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她扶着身子缓慢地坐起,左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一阵痛感袭来,让人简直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孟长宁掀开衣服一看,腹部还裹着白纱,右肩也同是如此,纱布从左肩穿过挂在脖子上。   这伤口是何时包扎的?不对,除去腹部与右肩,身上其余地方虽有疤痕却与她在牢里受刑的伤痕不一。这是怎么回事?   孟长宁满脸震惊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东西不多,只有一个矮木桌、一个梳妆柜和衣柜,便再无其他,无处不透露着一股穷酸的气息。   这是……她从前的房间?还未发迹前的孟家?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怀疑中时,珠帘撩动的声音传来。   “少爷,你醒了。”   孟长宁怔怔地转头,便看见一个年方十五六岁,扎着双髻,面容青涩冷峻的小丫头托着木盘走过来。   孟长宁心中一震,颤声道:“长青……”   一碗黑乎乎的药冒着热气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长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声道:“该喝药了。”   “长青。”孟长宁看着她眼里除了不敢置信还有无尽的思念。   她十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人人都道是保家护国的英雄,可死了的人自是荣誉加身,活着的人却是凄惨悲凉。母亲重病,家中只有一个半大小子,撑不起门面。   没有几年家里就没落得人人轻蔑。府里的丫鬟小厮也发不出银钱,都遣散了,只余下母亲的陪嫁嬷嬷和她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唤长正和长青。   而长青在她兵败归来那一年,被涌上门闹事的百姓给活生生打死了。可此刻长青却鲜活地好好地站在她眼前,孟长宁忍不住眼角泛酸。   “少爷,你就是再怎么撒娇,这药也是必须要喝的!”   长青一脸‘我是不会心软’的表情,舀了药的汤匙放在孟长宁嘴边,丝毫不退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孟长宁闻着刺鼻的药味儿,一下就把她所有的伤感和矫情都给熏走了,她皱起鼻子,开始找借口,“长青,这还烫着呢,要不你先放着,我等会儿再喝?”   长青面带假笑,“怕是等会儿我会在花瓶里找到它们的尸体吧。”汤匙抵着孟长宁的嘴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想法,反倒有要强行进入之意。“我可不想洗了药碗还要洗花瓶。”   “这可是我花了两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里面的药材也是大夫开的名贵东西,你要是给倒掉了,家里可没有钱再给你买了!”说到这里,语气里全是心疼钱的意思。   孟长宁闻言开始旁敲侧击,“既是名贵药材,你又哪里来的钱?”   “呵——自然是陛下给你的赏赐里匀出来的,府里才出不起这冤枉钱。”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孟长宁收起了自己的悲伤。腹部和右肩的伤口以及这房间里的摆设,还有陛下的赏赐,孟长宁大概猜到自己回到了哪一年。   她看着那碗黑得透亮的药,干涩的嘴里开始泛苦,有些心虚地哀求道:“陛下不是赏赐了不少东西吗?这一回不喝……”   “呵——是赏赐了不少,可是家里什么不要用钱?你养病不是钱?老夫人养身体不是钱?一家子人吃的喝的穿的不是钱?”   一谈到钱,长青就开始认真,一一细数家里要花钱的地方,“打发宫里来的人不要钱?你如今身份不同,要换的行头不是钱,现在不省着些用,谁知道……反正你少喝一回就浪费家里一个月的开销。”   “停停停!”   孟长宁立马打断她的话,果真是长青,不是别人假扮的,但凡涉及钱就没有不计较的时候,再这么说下去她头都要炸了。   她狠狠地抿了一下嘴,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接过碗,头一仰,“咕噜咕噜”几大口就把药喝下去了。   “啊——”孟长宁放下碗,伸出舌头,想缓解一下口中的苦涩,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嘴里。   孟长宁愣怔怔地看着长青,却见她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留下一句“李家话梅。”,端起托盘就要离开下去干活。   “哦。”孟长宁傻乎乎地感受着嘴里的酸味儿,想不到长青居然舍得花钱给她买话梅,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却见长青走至门帘处,停下脚步,回头道:“明日进宫听封,可别睡得太死,错过了时辰。”   “好。”孟长宁看着长青掀起帘子离开,背影消失在帘后。心中却是波澜四起,明日就是听封的日子,想不到竟是回来在这个时候。   七年期季川大战,孟长宁带兵以七千精锐奇袭大夏后方部落,联合先锋左路以包夹之势团灭大夏三万精兵,大夏精锐被灭,余兵溃败,不战而退。   自此她一战成名,回朝之后,被天子下令封为凤鸣将军。   可外人只看见了她的风光,道她英勇善战,如今军功在身,得圣人青睐,破败的孟家一朝再获盛宠。   却不知她奇袭之后身受数伤,尤其是肩膀和右腹部所中两箭,直接贯穿了身体,若不是及时寻来了良医,只怕是早就性命不保,死在沙场之上了。   孟长宁颤抖着手摸上了自己腹部上的伤口,微微发疼。   这一道伤就是在上辈子也可以说是除了砍头在她身上留下最重的一道伤了,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我竟是真的回来了。”   孟长宁神色还有些恍惚,这般奇闻异事竟落在了她身上,是老天对她的怜悯吗?   她又想起长青说的明日听封,忍不住长叹一声。罢——还是先解决眼前的烂摊子吧。   若说孟长宁的一生有什么最亮眼的时刻,那便是明日了吧。   陛下为她设宴,赞她英勇有谋,封她为凤鸣大将军。朝臣夸她将门之后,有先父之风,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天下百姓夸她骁勇善战,护卫边境安宁,是大庆的保护神。   她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竟是真的以为自己就如此厉害了,将所有的赞誉都收下,飘飘然数年,最后一朝败在自己人手上,才知道这世人的夸赞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今日你战胜便是英雄,明日你战败便是罪人。   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若不是最后与自己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劝自己认了吧,认了母亲和孟家其他人便不会受到牵连,她如何敢确定当日战场之事竟然真的是自己人所为,三万士兵又如何会被围困风雷谷惨死他乡。   想她孟长宁一生为国为社稷,放弃了自己的女儿身平静生活,最后换来的却是功高盖主,残害三万无辜士兵只为给她安上一个带兵不力的罪名。   当真是让人心寒至极。   “我懂战术谋略,却看不懂这朝堂上人心诡谲,更猜不透天子七窍玲珑心思。”   孟长宁眼神麻木,吐出口中的果核,又想起行刑前的最后一晚,那个下场同样悲惨的小少爷带着一包打湿了的酸话梅。   她看着这果核,“谢锦随,我说到做到。”   若有来生,我必嫁你为妻,免你孤苦无依。   此非戏言,谢锦随,这一世,我不再参与朝堂之事,只愿护你一生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   《穿书后捡到一个残疾太子》   看着大门紧闭的陆府,穿书炮灰女配陆娴终于确定自己下线了。   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躲到了一个小渔村,决定在此平静地度过余生。   可某一天,陆娴在海边捡到了一个失忆的男子,虽然他又哑又残,但是他长得好看啊!   颜狗陆娴很心动,将这个残疾男人带回了家,她负责赚钱养家,男人就貌美如花。   瞧着宛如小奶狗一般,又萌又贴心的美男子,色迷心窍的陆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美男子怎么越看越像传说中那个乖戾狠绝、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太子?听闻他战场之上一战封神、活埋了敌军三万士兵……   陆娴咽了咽口水,往后连退三步,却是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那人将她圈在怀中,声音喑哑:“阿娴这是要去哪儿?”男人俯身,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耳畔,“长夜漫漫,阿娴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身子么?”   陆娴睁大眼瞧着那个本该又哑又残的男人,在他戏谑的目光中渐渐红了脸:“你……你骗人!还耍流氓!” 第2章 臣乃是女子之身   早晨的时候,孟长宁去瞧了瞧母亲,虽然依旧是病卧在床,但好在还能坐起来说说话,嬷嬷把她照顾得很好。   见到孟长宁的时候,还忍不住开了两句玩笑,孟长宁忍不住又酸了鼻子,她被判死刑的时候,嬷嬷为她奔波劳累至死,母亲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嘶哑地“啊啊”叫。   也不知道她认罪之后,母亲有没有人照顾,还是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孟长宁不敢想,只能是握紧了此刻还在眼前的母亲的手。   半下午的时候她起身换衣,因着是夜宴,长青给她准备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孟长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着常年习武,比普通女子要高些,身材修长挺拔,孟长宁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重活一回真好。   自认为镜中的公子哥儿还颇为俊俏,孟长宁有些臭不要脸地冲着长青挑眉,“长青,不如你从了爷?”   “长青爱财,怕是公子这般穷酸养不起。”长青向来知道孟长宁私底下是什么德行,冷着脸一句话就噎死她,还附送一个大白眼。   孟长宁乖巧闭嘴,看着长青替自己系好脖子上的白布。她知道自己说不过长青,可偏偏有事没事就是喜欢逗逗她。   照长青所言,她日后该配个土财主才是。孟长宁开始在脑海里幻想长青日后的生活,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青睨了孟长宁一眼,知道她又在想些有的没的,懒得搭理,帮她整理好衣服,便送她出门。   见门口停了一顶小轿子,旁边还站着两个轿夫和长正。孟长宁心里激动得很,能让长青这个管家婆舍得花钱雇轿子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长青将人送到门口,便开始嘱咐事情,“你身上的伤没好,尤其是腹部,这次便坐轿子去吧。”   孟长宁猛点头。   “宫中规矩多,你若是不懂,便学着旁人做,瞧见什么事也不要依着自己的性子强出头。”长青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一切。   老爷去世的时候少爷十岁,长正九岁,她比长正还小一岁。本该是夫人管家,可是夫人身体实在是太差,床都起不来,她的母亲照顾着夫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长宁和长正两人从小像野猴子一样长大,别说管家了,连市面上的东西到底价钱几何都不知道,被人当大鱼宰了还一脸占了便宜的模样。这管家的担子便落到了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手中。   好在赚钱一事不用她操心,孟长宁和长正虽不懂管家却勤快,时常外出干些能干的活也能弄回些银钱。一家人的生活就这么清贫着勉力维持了五年。   长青看着孟长宁眼里冒光的样子,知道她这几年也是受尽了委屈和苦楚才赚来今日的荣耀,心中落下几分不忍。一个姑娘家,如今倒真的活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叹口气,眉峰紧皱,“旁人不知你腹部有伤,劝酒的时候,你能不喝便不喝,若是在不行喝了转头就吐了,别为难自己,更别像在军营里一样去和别人拼酒!”   孟长宁乖乖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长青见时辰差不多便将人送进了轿子,放下轿帘,然后转身将一个荷包交给自己哥哥,轻声道:“打发宫里人的钱和回来的轿子钱都在里面,你自己看着来,宫里人不好糊弄,你便多给一点。雇轿子便去东边那家便宜些的,别傻兮兮地把钱给人送上门去。”   看着自己妹妹一脸不放心的模样,长正嘿嘿一笑,接过荷包,“知道了。”   长青看着几人走远,心中叹道这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转身回了房。   孟长宁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坐了几分钟之后,掀开帘子,看着旁边的长正,轻笑:“我瞧着长青更像是姐姐,你更像是弟弟。”   长正有些傻憨憨的,握紧荷包,歪头一笑,“我也觉得。”然后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像少爷的管家婆。”   孟长宁伸出手拧他一爪子,“胆子肥了,敢调侃我了!”   “嘿嘿——”长正疼得瑟缩却也不躲,咧嘴笑,露出一口好牙。   孟长宁看着他天真的笑容,心中却忽然略过一阵寒意,收回手然后放下帘子。   那年兵败,长正为她策马回去搬救兵,可却一去不回再无音讯,后来她被押送回晋州,路上也是求人苦苦搜寻,却是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更别提想将他下葬为他立碑了。   腹部伤口隐隐作痛,孟长宁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面对这些事情的,长正与她同是父亲门下,武艺不在她之下,甚至略高于她,军中再寻不出几个武艺高于长正的人。就算是他找不来救兵,自保也是没问题的,可偏偏长路凶险,他一去不返。   天子为了算计她,当真是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算计死了,这等心计又岂是一般人能媲美的。孟长宁无法想象,为了这个带兵不力的罪名,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骗局,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   宫城繁华,富丽堂皇。   遥遥望去,远处的湖心亭已是灯光摇曳,明亮引人,坐席早已摆好就等客人落座。   给孟长宁引路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思泉,其他朝臣瞧着心里艳羡不已,这等荣耀岂是旁人能有的。   “孟将军,来,这边请。”魏公公环着手里的拂尘,弯着腰,笑得一脸谦卑道。封孟长宁为将军的圣旨虽还没下,但是陛下金口已出,这声将军孟长宁担得起。   “多谢公公。”孟长宁跟在他身后,看着其他同僚,不,很快就不是。   “孟将军客气了,您是少年英雄,奴才如何担得起您一声谢。”   魏公公笑得娇艳,带些阴柔,不像是男子倒像是朵女儿花。至少比她像女孩子,孟长宁心里想。   “是老奴疏忽了,孟将军伤势还未痊愈。”魏公公瞥一眼,孟长宁轻放在腹部的手便知道她是伤口疼痛,立刻放慢脚步。   这魏公公可真是人精,她什么都没说,他便一眼瞧出来了。   孟长宁也随之缓了缓,从宫门口至此,她走得确实是有些累了,身上微微发汗,伤口也开始作妖,前两日才开始慢慢结痂,孟长宁可不想伤口又裂开再疼一回。   孟长宁被引至坐席,魏公公媚笑道:“孟将军慢坐,陛下一会儿就来。”   “有劳公公了。”孟长宁有礼道,然后冲着长正使了一个眼神,长正将自己怀中的荷包掏出金锭子。   可还未等长正交到魏公公手里,他便笑着婉拒了,魏公公命人好好看顾孟长宁之后便笑着退场了。   长正拿着金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头看看孟长宁,孟长宁微抬下巴,让他收起来。   既然没收,那便算了。反正她是给了,面子功夫也做了,收不收就是他们的事情。   谁知道魏公公是看不看得上这一个小小的金锭子,银钱一事上,她和长青一样能省则省,不花钱是最好,一个金锭子能给娘买一个月的药材都有富余,不要拉倒。   魏思泉说的果然没错,孟长宁一落座,其余人基本上就在一刻钟到齐了。   “陛下到——”奴才们的高喊昭告着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出现。   孟长宁随其他人一起跪拜迎接,腹部弯曲,额头点地,孟长宁倒吸了一口气,伤口裂了。   “平身。”中气十足的醇厚男声响起,孟长宁起身,手虚扶一下自己的腹部,想消去些疼痛。   皇帝落座,“今日就是个普通的庆功宴,诸位爱卿不必拘束。”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人人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欢喜。   想来也是,大庆和大夏打了七、八年的仗,战场拉锯一度闹得是国库空虚,边境不宁,百姓不安,甚至三四年前大庆还隐隐有战败之势。   如今大夏被打得溃败而逃,不仅收回了之前的城池,还连下三城,将边境线推进数百里,可谓是陛下在位之时的一笔丰功伟绩啊。   “谢陛下恩典。”众朝臣应。   皇帝饮下一杯琼浆,看向孟长宁,高兴道:“长宁啊,前几日的封赏宴你养伤未来,今日是朕特地为你设的宴,你觉得可还满意?”   叫得这般亲切,孟长宁夹东西的筷子一抖,东西掉到了桌面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回话,到底不是当年初次进宫那个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小丫头了。   “多谢陛下美意。”   孟长宁低头不去看金座之上的天子,她怕她一看又会像上辈子一样被他的宽厚与亲和给蛊惑了,然后为他的江山子民出生入死,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长宁不必如此拘谨。”陛下见她如此规矩有礼,漫声笑道,又冲身后的魏思泉吩咐,“来人,将长宁的赏赐拿上来。”   顿时一排宫女太监端着托盘而出,上面摆满了奇珍异宝和各类名贵药材,这些还都是次要的。   魏思泉恭敬地拿起旁边的圣旨开始昭告天下。   孟长宁跪在地上,全然没注意听,只觉得这大殿的地板冰冷,也不知道是何种材质铺的,寒意从膝盖侵袭到脑门。   “百鸟之王,雄者为凤;凤鸟长鸣,天下安定。孟氏长宁,保家卫国有功,特封凤鸣将军!钦此——”   尾音拖得又长又优雅,叫人心里听了都欢喜。   魏思泉见孟长宁还脑袋贴地没起身,便笑着催促道:“将军怕不是高兴愣了,还不快接旨!”   孟长宁缓慢起身,没有先去接那张明黄的圣旨,而是看向了皇帝,眼光一下就被旁边面色阴郁的皇后娘娘吸引过去了。   是了,她终于知道为何皇后娘娘会如此厌恶自己,从不给自己好脸色了。   凤凰是百鸟之王,那是皇后的象征,可是陛下却将这个字赐给了她作为封号,听闻上辈子后来宫中再无人穿凤服,就连皇后的衣裳都改为了锦雀。   如此盛宠非福是祸啊,只她那时被荣誉冲昏了头脑,还沾沾自喜,这大庆连皇后都要给她让步。   “孟将军?”魏思泉见孟长宁还不接旨,小声又催促一遍。   孟长宁抬手行了个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回陛下,臣无法接旨。”   此言一出,魏思泉脸色都变了,本是觥筹交错的宴席瞬时间安静下来,朝臣噤声,公然拒旨这可是死路一条。   皇帝原本轻快的脸色也带了异样,声音不变道:“为何?”   “启禀陛下,臣有罪。”   “何罪?”   “欺君大罪。”   皇帝半眯了眼,看着座下低伏的孟长宁,身上素净得很,一袭白衣,一根瞧不出成色的劣质白簪子,早就听闻孟家贫苦,未曾想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下去之后,她还是如此穿着来赴宴。   陛下不言,无人敢发声,空气都静止了。   有大臣体虚受不得惊吓,开始疯狂冒汗;有的大臣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不敢动;还有的大臣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忍住不抖……   良久,一声“免你死罪,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孟长宁缓缓起身,看着皇帝丝毫不惧,红唇轻启,平静道:“臣乃是女子之身。”   顿时朝堂哗然,群臣四议,争辩之声此起彼伏。 第3章 “媳妇儿——”   宴席之上议论纷纷。   “这怎么会?”   “从未听说过孟老将军有女儿啊?”   “我也从未听闻?孟家不是只有一个皮小子吗?我记得他从前还砸过我家的门!”   “这女子之身如何从军打仗?”有年老的大臣开始皱眉。   “女子之身又如何不能,若他真为女子,季川一战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年轻的少年臣子愤然反驳,季川名战那是多少儿郎想都不敢想的战绩,孟长宁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他的榜样!   ……   离孟长宁不远处的一个坐席上,一男子霎时间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的震惊完全收不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配合孟长宁打包围战的先锋左路。   皇帝脸上也带上了不敢相信,“你……你竟是女子?”   孟长宁再一磕头,诚恳道:“家父一直想要一个男儿继承衣钵,只可惜母亲身体不好,未能如愿。生下长宁之后,父亲便一直将长宁当男孩儿养,等长宁想恢复女儿身的时候,父亲已经战死,是以长宁一直以男儿身示人,外人并不知晓此事。还望陛下恕罪。”   孟长宁起身,将自己的发簪取下,长发四散披于身后,她又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白布,白布下光洁顺滑,就是没有象征男子凸起的喉结。   左路看着孟长宁把白布拿在手中,这白布从她入军营就没有摘下来过,平日里兄弟们问起来的时候,她也总是推脱是母亲所送,未归不得解。她真的是女子……   孟长宁直视天子,“陛下若是还不信,可寻嬷嬷验身。”   此言一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孟长宁必是女子无误。   左路起身,他身为季川一战的先锋,早前就被封为了骁骑将军,“求陛下看在长宁在战场之上屡立奇功的份上,饶她一命。”   孟长宁眉头一皱,左路不是最擅长明哲保身的吗?何时也会为别人出头了?   陛下依旧未曾开口。   方才为孟长宁辩驳的文官李耀江也上前求情,“陛下,孟将军虽是女子,却如男儿一般有保家卫国的气概和能力,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一人起,两人出,渐渐地群臣跪地,都来求情了。   看着地上跪着一排排的大臣,皇帝突然朗声大笑,“诸位请起。”他又特地唤了一声,“长宁啊,你也起来。”   “此事说到底是你父亲糊涂,怎么能把好好的女孩子当男孩儿养呢!”三言两语将罪过扔给了早已战死沙场的孟父。   孟长宁应和着皇帝笑一笑,却见皇帝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孟长宁心中一窒,下一秒便听他道:“既然是女儿身,那封你为凤鸣将军也没有多少用了。魏思泉,收起来吧。”   “诺。”   孟长宁将头发利落挽起,坐回席位上,心里毫无波澜。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一旦败露,别说做将军了,以后还能不能出战都是个问题。   孟长宁端起一杯酒,一仰而尽,将长青的叮嘱抛在九霄云外。   其实她的酒量不算好,只是在军营的那些日子为了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和他们一起学会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是踏出这一步之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长宁如今是二九年华了吧。”陛下此言一出,群臣都竖起了耳朵。   提起一个女子的年龄,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昭然如揭。若孟长宁是女子之身,又有军功在身,这般奇女子,哪家娶回去都是一桩美事,就是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   孟长宁恭敬回话,“回陛下,长宁确实是年满十八了。”   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城中的女子十五便嫁人了,十八连孩子都有了。不知长宁可有什么心仪人选,若是……”   “回禀陛下。”孟长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她知道下一句不是嫁入皇宫就是嫁给大臣。“长宁已有婚约。”   “嘭”的一声传来,不远处骁骑将军左路的酒壶倒了,酒水洒了一地,旁边侍奉的宫女们立刻上前收拾。   只是这一个小插曲比不过孟长宁的婚事更吸引皇帝的兴趣,就听陛下好奇地反问,“哦?”   “父亲幼时便为长宁定了一门娃娃亲,只是这几年长宁一直在战场上没能履行婚约,此次回来便也是想把婚约一事给办了。长宁还想请陛下赐婚,讨个彩头。”   皇帝闻言笑得慈和,“是哪家公子?说出来,朕给你赐婚!”   “谢锦随!”   这三个字一出,宴席之上立马炸了锅。   这谢锦随是谁?   是晋州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草包!怂货!   平日里无所事事,就会遛猫逗鸟逛青楼,酒馆赌场没有一家他不熟悉的!若是想找人游玩晋州城,没有人比谢锦随更合适了!   他与一般的纨绔子弟还不同,别人要么家里有钱有势有权,他可倒好什么都没有。   父亲死后,虽是家中独子,因着不成器陛下压下了他承袭爵位一事,到现在都还只是个被人瞧不上眼的世子。   早几年就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了,本以为他会收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是变本加厉。   如今都二十有一,还光棍一个,成日里就会笑嘻嘻,旁人见了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给他两分薄面,他自己倒是个不要脸的,天天就会往旁人跟前凑。   在这晋州城,提起谢锦随谁不是皱眉头?如今孟长宁居然说要嫁给谢锦随,莫不是在边关待太久了,不通晋州消息?   孟长宁可没有心情去管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若是不将此事快些定下,只怕要出岔子。   她趁热打铁道:“因着是双方父亲定下的娃娃亲,如今谢侯爷与我父亲都离世了,或许此事谢锦随也不知道,长宁这才斗胆,请陛下赐婚,替长宁完成父亲遗愿。”   哪有什么娃娃亲,这都是孟长宁在来的路上想好的托词,她今日露了底牌,必然要为自己寻个归宿,不然没死在战场上便要被卷入皇家死在宫墙之中。   陛下抿了抿唇,一脸好意道:“长宁啊,朕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他叹息一声,“只是这谢锦随着实不成器了些,配你那可是太委屈你了。”   他又道:“你若是愿意,这朝中适龄大臣任你挑选,便是朕的皇子,你要是看上了也可为正妃!”   后半句一出,众人皆惊,陛下对孟长宁可真是盛宠,从来只有天家挑选女子的,哪里有女子去选天家龙子。   孟长宁也是咬唇,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再拒绝那就是打天家颜面。“陛下,长宁自幼丧父,母亲病重,这些年过得稍显艰难,是以也没念过什么书,更遑论闺阁女子精通的琴棋书画、女红绣品了。配诸位大人和皇子实在是有愧于心。”   这些话孟长宁也说得没错,书她只看了兵书,女戒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是一个没看。琴棋书画也不会,字只能算是能看,和狗爬也差不多了。女红就不用说了,她只会舞刀弄枪,哪里会绣花针?   “更何况这是先父在世时定下的娃娃亲,便是长宁和谢锦随的名字也是出自父亲的一首诗中,‘繁花随锦路,盛世享太平。我手护国山,惟愿日长宁。’”   孟长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父亲之愿,长宁不得不从,如此缘分,长宁也不能错过。还望陛下成全!”   她父亲已经去世了,违背父亲的遗愿那就是不孝,便是天子也不能同死人去争,百善孝为先,这不孝的名声可是谁都担不起。   那九五之尊坐于高台,沉默半响,道:“既是孟老将军的遗愿,朕也不能更改。魏思泉,拟旨!”   “谢陛下恩典!”   孟长宁额头叩地,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下一块了。她一直担心皇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种担心并不是没有由来的。   如今宫中唯一一个能与皇后争上一争的淑妃,当年也是将门虎女,算起来淑妃的父亲,孟长宁还该叫上一声师公。   当今圣上疑心深重,最喜欢将所有的权势握于己手,绝对无法接受兵权落在外人手中,所以上辈子日后的孟长宁必死无疑。   而对付如今恢复女儿身的孟长宁最好的办法,不是收入自己的后宫便是嫁给皇子。如此便是将所有的好处都收于他一家,可真是贪心。   宴席散后,长正与孟长宁一同离去。长正去寻轿子了,孟长宁在宫城门口等着,夜里风凉,孟长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当真要嫁给谢锦随?”   身后传来不太清晰的话语,还有一身浓重的酒气,孟长宁皱着鼻子转头,只见是从前并肩作战的左路。   孟长宁见他有几分亲切,上辈子他虽然没有帮自己却也不曾落井下石,他身上挑着硕阳左家的担子,朝堂之上明哲保身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方才还为自己求情来着。   孟长宁带了两分欢喜道:“是啊,到时候请你喝酒。”   左路看着她不说话,许是酒喝太多了,满眼猩红,孟长宁见他这副醉醺醺的样子,有些担忧,“要不我也给你叫一顶轿子吧?”打发宫里人的钱没花出去,再叫一顶轿子的钱孟长宁还是有的。   左路还是不言语,就是死死地盯着孟长宁,盯得她背后发凉,汗毛竖立。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左路。   又见左路身后还站着他平时的侍从,心想自己真是乱操心,硕阳左家还需要她帮忙雇轿子?自然是自家有马车有轿子。   “少爷。”   正在孟长宁受不住这炽热的视线的时候,长正一声高喊解救了她。孟长宁赶忙和左路作别,上了轿子回家。   夜宴之上,接连出了两件大事。   尤其是曾经的凤鸣将军将军竟然要嫁给大庆出了名的纨绔,一夕之间消息飞遍全城。   孟长宁心宽体胖地在家里休养身体,身上的伤换了皇帝送的名贵药材,好得快了不少,这几日感觉就好得差不多,就等着上面的疤掉下来了。   孟长宁坐在院子里看着长正一柄银枪耍得是虎虎生威,心痒难耐。   “长正,要不我也试试?”   长正一抹汗,“小青说你伤还没好全,不能动武。”   “我伤都好了,再说了我就随便试试,不用劲儿,她现在不在,你就让我试试吧!”孟长宁握着银枪手心发痒,许久没有摸过这些宝贝了。   “这……”   “这什么这!我是少爷你是少爷?”孟长宁一把把银枪抢过来,抱在怀里不撒手,“不听话!”   “可你现在是小姐!”长正很委屈。   “小姐怎么了?”孟长宁瞪他,“小姐就使唤不动你了?起开!”   长正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   孟长宁手持银枪,这杆银枪是她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武器,每每上阵杀敌,一柄枪,一个人,立于马上,威风凛凛,震慑四方。   银枪在孟长宁的手中刺出收回转身一个反杀,宛若游龙,在她手中蜿蜒游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只听令于孟长宁,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和招式都实现。   长正在一旁看着,仿佛看到了当年老将军的身影,一时间泪眼模糊。   几个回合之后,孟长宁收枪立于身前,微微喘气,额间冒出薄汗,面颊绯红,带了几分女子的魅色。   “好——!”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叫响,孟长宁跺脚一颗石子便击中右边墙垛,只听“咚——”的一声响传来,孟长宁听见哀嚎声,看着从墙头上滚下来的人摇摇头,看来是有些疼。   谢锦随摸着自己的屁股,看着方才还耍枪的下一刻就把他打落在地的人,咽了咽口水,然后又强作镇定一般,挺直胸膛,“听说,你就是孟长宁?”   墙头门口还站着一票看热闹的纨绔子弟,顿时哄笑开来。   孟长宁瞥了眼他的腿,轻声道:“没瘸?”   谢锦随立刻炸毛了,“你才瘸了!你全家都瘸!”   孟长宁轻笑,“我全家不就包括你吗?”   说到这事,谢锦随心里就不痛快。   虽然他们家穷是穷了点儿,权势也稍微薄弱了那么点儿,靠山也不太牢靠了点儿,但好歹他谢锦随也是晋州城数一数二的人物!是万千晋州少女梦中的情郎!怎么能轻易就和旁人成亲呢?   可是据说婚事是孟长宁亲自求的,想让她悔婚是不可能了。圣旨又不可违,这婚事是板上钉钉,无处可躲!   谢锦随躲不过,这才在周边朋友的撺掇下,决定前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前凤鸣大将军是个什么人。若是温柔小意,他就勉为其难接受了;若是太过蛮横,他就……他就日后躲着她。   谢锦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一样,龇牙咧嘴道:“哪有什么娃娃亲,我父亲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嗯,没有。”   孟长宁一边应着,一边观察他,觉得他长得真好看,从前没有正眼瞧过不觉得。   如今瞧起来,一双丹凤眼勾人得很,偏生此刻又生气瞪圆了眼,可爱得不行,鼻梁高挺,唇有些薄却润,比她高些,一身锦衣,此时还未落败,倒是真有些纨绔公子的意思。   谢锦随更生气了,竟是如此敷衍他,讽刺道:“呵——我才不会娶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人,我要那杨柳腰柳叶眉会吟诗颂对的千金小姐!”   外边看戏的众人:豪横!   孟长宁面色平淡不作声,抬手银枪“嘭”的一声立在他身前,地面顿时裂了三条缝。   谢锦随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双膝触地,哭腔道:“媳妇儿——”   众人哄堂大笑。   孟长宁勾勾唇,“婚期还有三月,不必如此心急。不过你如此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应了你吧。”她转身把银枪扔给长正,往房间里走,“以后每日隔三日便从李家铺子给我买一包话梅糖来,买上个三十回,就差不多了。”   众人又是一阵嘲讽大笑。   谢锦随委屈巴巴地看着消失的背影,冲着她怒道:“我才不会给你买!” 第4章 拿我跟狗比?   春风楼里脂粉气扑鼻,人满为患。   谢锦随坐在正中央的桌子旁,左边挨着一个娇艳的姑娘,姑娘瞧着谢锦随的容貌倒是想倒贴上去,只可惜柔嫩的玉手被谢锦随无情地扒拉下去了。   谢锦随右手摸着木牌,手指一点点地往下移,像作法一样,想求个好运气。他从未时一刻春风楼才开门就坐在此处,打了有近一个时辰,带来的银钱都输得差不多了还不愿意下桌。   旁边的李九见他半天不出牌,便嚷嚷着催促道:“你好了没啊?这牌在你手里捏着就能捏出花儿来?”   谢锦随瞪他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把手里的五饼扔出去,可刚一放下,对面的刘川就高兴得瞎叫唤,把牌一推,“点炮!点炮!谢锦随点的,你包圆了!快给钱!”   谢锦随一瞧,果然如此,气得他把牌一推。   “快快快!给钱!”刘川伸出手催促。   “今天怎么这么点背儿!”谢锦随嘴里咒骂着,一边把口袋里仅剩下的银钱扔了出去。   刘川数了数钱刚刚好,又把空袋子给他扔回来。   谢锦随一甩手,钱袋子都给扔了。   “嘿嘿——”刘川收了钱,自然是高兴,“今天谢世子确实是运气不太好。”   “给我闭嘴!”谢锦随不想理他瞎嘚瑟的模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右边看好戏的季林摸着下巴说话了,“上回去孟家看你未来媳妇儿的时候,该不会是你答应人家买话梅糖没去,言而无信,所以老天都惩罚你吧!”   谢锦随把手边的牌往他身上一扔,“季林,你要不会说话就别说!给我闭嘴!”   李九也不怀好意地笑了,“今天刚好第三天!你第一回 给你未来媳妇儿买话梅糖的日子。嘿嘿——”   刘川也凑上一嘴,“你当时叫人家媳妇儿不是叫得挺欢的吗?怎么这会儿反悔了?”   “那枪都快顶我头上了,你是瞎啊!你还是不是我朋友!”谢锦随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酒肉朋友气得肝儿疼,不想理他们。   李九又接一句,“我听说李家铺子一般都是申时三刻关门,谢锦随你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刘川数着自己今日赚的银钱,戳戳李九,贼兮兮道:“你懂什么?谢世子就是想去也没钱了啊!”   谢锦随把旁边的姑娘推开,双手撑着桌子怒道:“你放屁!我告诉你,我那是不想给她买!我就是有钱也不会给她那个凶狠蛮横的悍妇买东西!”   “哦?”三人齐声质疑。   谢锦随看着这三张不信任的嘴脸,气死人了,甩下一句“不打了,回家。”怒冲冲地就走了。   季林在身后敲着桌子,漫不经心地问:“你们说谢锦随会不会给那姑娘买?”   刘川一副早就识破了谢锦随面貌的样子,胸有成竹道:“我赌会。”   李九不服了,“你抢我话干什么?我也赌会。”   季林挑眉,“那还赌什么?我也是会。”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李家铺子门口,申时三刻已过,铺子刚刚关门,好在门口还挂了一盏灯,点亮了周围。   方才信誓旦旦说着绝对不会来买话梅糖的男人现在正一身华服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在意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谢锦随坐在门口,走得太急胸口还静不下来,他看着手里这包话梅糖,不明白一包话梅糖而已,居然要二两银子,这什么黑店居然卖这么贵。   “都怪孟长宁吃什么不好,吃颗糖就要二两银子,这以后谁养得起她!”   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一条野狗,高摇着尾巴,伸着舌头冲谢锦随撒娇。   谢锦随渐渐平静下来,拿着手里的话梅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然后开始上演一人一狗对话。   “狗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太贵了?我今天剩的最后一点儿私房钱都没了,等会儿还得走路回家。”   狗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谢锦随觉得这狗比他那些个狐朋狗友要讲义气多了,继续埋怨道:“要不是我娘说要对女孩子好一点儿,我才不会给她买话梅糖。这么凶!要不是圣上赐婚肯定没人要!”   谢锦随嘀嘀咕咕半天,见这狗压根没听他在讲什么,反而双眼冒光地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   他喟叹一声,“算了,给你吃吧,就当是你陪我聊这么久的谢礼了。”谢锦随一边把油纸包解开,一边念叨,“我才不会给孟长宁那个悍妇送东西,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把送我的话梅糖给狗吃,怎么,拿我跟狗比?”   谢锦随被不远处传来的话一惊,手一哆嗦,话梅糖全掉了。   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大狗子冲其中掉出来的一颗,伸出舌头舔了舔,酸的,不是它梦想中的美味,然后嫌弃地就摇着尾巴走了,估计又是去寻找新的食物了。   孟长宁蹲下身把掉在油纸上的那一部分干净的话梅糖捡起来,谢锦随瞧着她动作如此自然,心里一颤,“诶……这个……”   只见她挨着谢锦随席地而坐,然后把一颗话梅糖扔进嘴里,明明是酸得要死的东西,偏她面上一脸享受,谢锦随无法理解。   孟长宁见他看着自己,把剩下的话梅糖往他那边送一送,“吃一颗?”   谢锦随冷哼一声,嫌弃道:“掉地上了,我才不要。”   “没着地,干净的。”   见谢锦随还扭着头,孟长宁不再执着,收回话梅糖。果然是公子哥儿,这要是在战场上估计是没几天好活。   “你坐这儿干嘛?”   谢锦随觉得自己被抓住偷买话梅糖觉得掉了面子,逞强道:“我想吃话梅糖了,不行啊?”   孟长宁轻笑,“行。”   孟长宁越是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模样,谢锦随就越生气,凶巴巴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孟长宁吐出嘴里的核,坦荡道:“等你啊。”   如此直白,谢锦随一愣,有些磕巴,“你、你等我干什么?”   “等你买话梅糖啊。”她一笑,眉眼弯弯,光线都比不上她耀眼,谢锦随突然觉得这个泼妇也没那么可恶,可她下一句就把谢锦随生出的半点儿旖旎心思打碎了个干净。   “我没钱。”依旧是语笑盈盈,谢锦随差点被气死,“你堂堂一个将军!怎么可能没钱!”   这可就戳中了孟长宁的伤口了,家里的钱都归长青管,除非必要,她身上是没有多余银钱的,更别提买这么贵的话梅糖了。   孟长宁叹口气,有些委屈,“真没钱。”   “哼——”谢锦随才不想理她,谎话连篇!孟长宁回朝之后,圣上赏赐的东西像流水一样送进孟家,件件价值连城,她居然还和他哭惨,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在嘲笑他谢锦随!   孟长宁连吃三颗话梅糖之后,牙齿都有些酸了,她将剩下的几颗收起,好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估摸着还能再吃两回。   谢锦随见她如此珍惜这几颗地上捡起的话梅糖,一时间又拿不准她是真的没钱还是在装可怜。良久,他半眯着眼道:“你为什么非要嫁给我?”   这所谓的娃娃亲,连谢锦随和他母亲都不知道,双方父亲已逝,就算孟长宁假装不知,另外婚嫁也没人能说什么。   孟长宁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让谢锦随看起来不再那么细皮嫩肉,反倒是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她轻声道:“可能……是因为你上辈子送了我一包话梅糖吧。”   谢锦随用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回应,还送她一个大白眼,“无稽之谈!”   孟长宁抿了一下唇,又假装无事发生。   谢锦随瞧不过她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他虽然觉得自己不差,可是一个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将军,一个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孰优孰劣,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他有些吃味,“你一个大将军,干嘛非得嫁给我委屈自己。”   孟长宁见他微微低头,半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台阶上画圈圈。她又想到了上辈子的谢锦随,她不明白为什么谢锦随最后会落了个那样的局面。   他的父亲是皇上的堂弟,被封为郁侯,以他的家底就算是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落得身残穷苦的下场。即便是做一个纨绔子弟,也该是奢靡一生才是。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为何常年在边关,不曾关心皇城大事,不然就可以知道谢锦随为什么沦落至此,如今也好避免那些祸事,不至于束手无策。   谢锦随没听见孟长宁的回答,偏头看她,见她正盯着自己,目光灼灼,惹人肌肤发烫。谢锦随立马收回自己的目光,“你不愿回答就算了。”   孟长宁浅浅地笑了一声,“你很好。”   自身难保还心存正义,仗义善良,心胸宽旷且有是非观。行事是糊涂了些,可是有这些品质的人在这晋州城内又能再寻出几个来。   便是孟长宁自己,自问在平日里不给自己好颜色的人入狱之后,不落井下石已是大量,别提去给人送行还带了那人最爱的话梅糖。   谢锦随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他好他自然是知道。   孟长宁瞧他还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开始忽悠他,“你如今的身份加上名声,世家贵女瞧不上你,平民之女你不能娶,而娶我刚刚好。”   谢锦随被她这话气得不轻,“那高门显贵的公子也瞧不上你,普通百姓更不会要你这个泼妇!也就小爷我不愿违背父亲遗愿,才和你这个悍妇捆绑在一起。”   孟长宁丝毫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说的没错。所以咱俩才是天作之合,不如你就安心和我过日子,咱们也就省得去祸害别人了。”   谢锦随气得脸都红了,“你才是个祸害!全家都祸害!”   “你是不是骂人就会这两句?”孟长宁皱眉,旋即又嬉笑道:“我为了嫁给你连凤鸣将军都不当了,你总不能抗旨吧?”   “你还好意思说!”谢锦随更气了,这孟长宁的嘴说话怎么一句比一句损,“你不提前通知我也就算了!你一个女人当众求婚,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娘拦着,我非去皇伯父那儿把婚事给搅黄了!”   孟长宁神色一窒,是哦,她忘记了这茬。完了,要凉。   她伸出手捏着一点点谢锦随的衣裳,讨好道:“那你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谢锦随见她如此小意讨好,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悍妇三言两语不对就会揍人。   “那你以后不能揍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谢锦随这些年做纨绔公子领略出的最大心得。   圣上已经下令,他不可能抗旨,更何况皇伯父本来就不待见他,要是他再闹,只怕是这个世子都没得当了,这才是谢锦随为何心不甘情不愿却没想过要解除婚约的主要原因。   “不打你。”孟长宁答应得爽快,她想收拾人还需要自己动手?谢锦随太天真了。   谢锦随这才脸色好点儿了。   孟长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回家,“过两天记得给我送话梅糖。”   谢锦随看着她利落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有一阵阵失落,嘴里嘀咕道:“就不给你送。” 第5章 第一回   孟长宁早晨醒来洗脸的时候,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黑色的痂子渐渐脱落,只剩下微微凸起的一道粉嫩的疤痕。右肩虽然不能提重物,但是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   长青端着伤药进来,正巧瞧见这一幕,冷嘲道:“好得够快啊。”   “那是自然。”孟长宁坐到桌子旁,看着长青给她涂抹药膏,她闻了闻右肩的药味儿,皱了一下眉,“换新药了?”   “这是祛疤的。”长青小心地将药膏抹匀,连带着伤口旁边都涂抹了一大片,“就快要嫁人了,新娘子身上留疤总是不好的。”   孟长宁听这话有些感动,“我娘交代的?”   孟长宁宴会回来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孟母了。   孟母这些年虽是因病很少外出,可毕竟是生活在晋州几十年,对谢家纨绔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碍于这亲事是圣上赐婚又是孟长宁自己求来的,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能多加干涉,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孟长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长青轻嗯了一声,“夫人什么时候拗得过你,你上战场的这些年,天天都睡不好觉,我娘说还是你回来这几日睡了个囫囵觉。”   孟长宁感受着伤疤上的药膏,透入肌肤,冰冰凉凉,连从前的陈年旧伤都一一抹上了。   长青抹完之后把药膏留下了,叮嘱道:“每日早晚各一回,你自己抹,后背上那些抹不到的拿镜子。”然后转身就走了。   孟长宁傻眼在原地,“就走了?这么没良心?抹不到的叫我自己拿镜子?”她穿好衣服,然后拈着翠绿色的药瓶,嘴里嘀咕,“就知道不能指望她,也不知道这药多少钱。”   把药瓶收好,孟长宁一身男装就出了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个油纸包过来了,笑得一脸欢快,露出缺了的两颗门牙,“孟哥哥,你的糖!”   “好勒——”孟长宁收下油纸包,然后拆开拿出一颗喂进小男孩的嘴里,小男孩笑嘻嘻地跑了。   孟长宁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谢锦随这个臭脾气,说不来还真不来。那天之后,不知道从街上哪里找来一个小男孩,回回让人家跑腿。第一次上孟家的时候,小男孩开口就问:“有一个姓孟的泼妇在家吗?”   气得孟长宁差点没把人打出去,拿糖果一勾引才知道,这是谢锦随那个混蛋教的。那混蛋到还有自知之明,轻易不敢出现在孟长宁眼前。   孟长宁便拿着谢锦随给的糖去哄小孩子,想他叫自己姐姐,可偏偏小男孩瞧着她男装的模样,怎么都不肯叫姐姐,改口叫了哥哥。   孟长宁扔了一颗话梅糖在自己嘴里,真酸!趁着还在自己手里,赶忙多扔了两颗。   “嗯?”一声危险的疑问声传来。   孟长宁转身讨好一笑,“嘿嘿——”然后把话梅糖都乖乖放在了那高高举起的讨债手上,“我就是尝个味道。”   接过了话梅糖的长正也憨憨一笑,“下不为例,我拿给长青了。”   “嗯……”孟长宁笑着送走自己最心爱的话梅糖,心都碎了。话梅糖要是留太久,会潮的,口感就不好了……可是,接连大半个月谢锦随送来的话梅糖最后都进了长青守着的糖罐子里……   孟长宁心里愤哉怨哉,都怪谢锦随送东西还送得这么大摇大摆,这下全没了。   孟长宁砸吧了一下嘴,好在方才她多吃了两颗,嘴里还有一点儿味。身为一个前大将军,活到她这份上也是没谁了,也不知道长青是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让她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她吐出果核,然后出门,一路找到了城中最大的赌场。   孟长宁站在赌场门口,看着客来客往的,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谢锦随都躲她躲了大半个月了,也该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了吧。   “嗯,有道理。哪有未婚夫在外边玩耍不带未婚妻的。”   孟长宁把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来来来,下注了啊!”   “我压大!”   “压小!压小!”   “我压豹子!”   ……   骰子声、下注声不绝于耳。   谢锦随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骰盅,手攥在一起,手心都出汗了,心脏剧烈跳动,不停地默念“大大大!”   “开——”   “开!”   ……   在众人的期盼之下,庄家终于缓缓打开了骰盅,“一二二,小!”   骰子一开,几家欢喜几家愁。   谢锦随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所有的筹码被收走。   肩膀被人戳得生疼,谢锦随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筹码被其他人瓜分得一点儿不剩,心里在哗啦啦地流血。“干嘛呢?没看见小爷我正伤心吗!”   又被戳两下,还两下,谢锦随生气了,“干嘛干嘛!都说了小爷正难过别招惹小爷我!”   结果他一转头,傻在了原地,磕巴出两个字,“孟……孟……”   孟长宁双臂抱胸看着他,抬抬下巴幸灾乐祸道:“都输没了?”   “哼——”谢锦随像是被扔进了池塘里的落水狗,哪哪儿都狼狈,就剩下嘴硬这一号技能了。   眼看着开下一局了,谢锦随没了筹码被人挤出来了。孟长宁冲他勾勾手指,谢锦随一脸警惕,“今天的话梅糖我已经叫人给你送过去了。”   孟长宁凑过去,“我帮你赢一把怎么样?”   谢锦随微微眯眼,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像是在看一只牛皮吹破了的癞□□,“你帮我赢?”   “还有筹码吗?”   谢锦随边怀疑边从腰带上解下了一块玉佩,“就剩这个了。”   孟长宁点点头,“等着,我叫你下的时候就下。”   这孟长宁会赌吗?谢锦随心里全是问号,可又一想孟长宁毕竟习武,说不定真有点儿什么门道。   一连三把,孟长宁都没叫谢锦随出手。谢锦随看着孟长宁老大爷看下棋似的站在旁边,刚要说你要是不会就走,省得把他身上最后一点儿值钱东西都输没了。孟长宁就开口了,“去,下豹子。”   谢锦随更怀疑了,豹子他压大压这么多回都没中过,还压豹子,按照几率来看就该压小。   “快点儿!”孟长宁不知道从哪儿抽来一根竹签,咬在嘴里,老神在在的。   谢锦随见她如此笃信又淡定,一狠心真把玉佩压在豹子上了,就那么一块小小的玉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中间,在场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来来来!买定离手,要开了啊!”庄家粗亮的嗓音想起。   谢锦随自己都不相信能中。算了,就当是花一块玉佩买个开心了。   他瞧着孟长宁眼神发光不断地瞟着桌面,心想从来没见过哪家小姐还进赌场的,更没见过哪家姑娘和自己未婚夫一起赌的。呵——当然也没哪家姑娘天天一身男装还上战场的。   说不定娶了她以后还能一起出来玩儿……这么上道儿,以后带着她也不是不可以……   “开——!”   “六六六——豹子!”   “哎——”绕着赌桌的人都在叹气,活生生把赌场变成了葬礼。   “啊——怎么可能!你们有假!假的!”有搭下了自己全数身家的人开始撒泼打赖,不相信结果,满眼猩红开始闹事。   可还没等他闹出点儿什么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把人架走了。谢锦随也愣在原地,没回过神。   孟长宁扔了竹签,戳他一下,笑道:“傻了?还不快收钱?”   “哦哦!”谢锦随在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赶忙把所有的钱都揽到自己怀里,钱袋子装不下,拿衣服裹着,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真是一朝吐气扬眉尾巴都翘上天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所有钱都装好,庄家又在开下一局,谢锦随立刻化身最忠实的信徒,拽住孟长宁的袖子,撒娇卖乖装可怜。   孟长宁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说了一回就是一回,走了。”   眼看着孟长宁都快走到门口了,谢锦随不得不割肉一样离开了赌桌,出门的时候看见门口守着的大汉盯着他的眼神都变了,不免瑟缩一下。孟长宁拽着他,嫌弃道:“没出息,走了。”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谢锦随搂着一兜子钱真是晃花了周围的人眼,他大喊:“孟长宁,你等等我!”   孟长宁停下脚步,看着他吃力的样子,觉得像极了长正养的那条猎犬跑完二百里之后的死狗模样,忍不住勾唇一笑。   谢锦随好不容易赶上她,气喘吁吁道:“你先让我去把银子换成银票,这太打眼了。”   “喏——去吧。”孟长宁随意指着旁边一家店铺,谢锦随一瞧竟然就是银号,心里又是一惊,还真是细心,然后乖乖去换了钱。   几张纸果然比一堆银子要方便多了,谢锦随把银票塞进自己口袋里的时候感慨道。   两个人并排走在街道上,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要去哪里,谢锦随不知道,因为他单纯是跟着孟长宁走。   孟长宁突然停下脚步,“我要吃这个。”谢锦随看着路边摊上的小糖人,掏了钱,一人一个。   两个人坐在桥边上,谢锦随咬了一口,太甜了,腻死人,拿在手里糖人还是原来的模样。   孟长宁吃完自己的糖人嘴边还沾着塘渣,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谢锦随,谢锦随叹气,把糖人给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这么爱吃糖的人。天天不是话梅糖就是小糖人,也不怕坏牙。   “你怎么来了赌场?”   “找你啊。”孟长宁一边吃糖一边回答。   “你这赌技不错啊。”谢锦随话里有些酸,全晋州和谢锦随打过赌的人都知道他的赌运有多差,偏偏他还是赌场常客,简直是稳坐“赌灾”这个称号。   “还行,比你这个‘灾星’好点儿。”   “切——”谢锦随不屑,迟早有一天,他的赌技要超过他们所有人。   孟长宁吃完最后一口,舔了舔唇,好甜。   谢锦随咽了口口水,看自己未来妻子应该不算有违法律道德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然后给孟长宁擦了擦脸上的糖屑。   孟长宁怔了一瞬,然后推开他,脸色绯红,干巴巴道:“果然是会玩儿,招惹女孩子的套路这么熟练。”不等谢锦随开口,孟长宁赶忙站起身,“以后你不准再进赌场,晋州的赌场也不会允许你进去的。”撂下这句话就跑了。   谢锦随看着自己帕子上的糖,还有仓皇逃窜的孟长宁,耳朵有些发烫,又有些伤心,喃喃道:“这事儿……我也是第一回 ……”   人影消失不见,谢锦随也起身回家,怀里塞着帕子和银票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谢锦随叹口气,“不上赌场怎么维护自己这晋州第一纨绔的名声哦——难哦——”   作者有话要说:  网课作业实在是太多了……555~   没有存稿,心里好慌。   小伙伴们动动手收藏收藏留言留言啊。 第6章 送财童子   “听说晋州第一纨绔最近居然不去赌场了?”   “真的假的?”茶楼里有人拈着花生米扔进嘴里,怀疑地问,“我才不信谢锦随能狗改得了吃屎。”   “真的!”旁边的人瞪大了眼,竭力提高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我去赌场都好几回没见着他了!”   “那赌场岂不是少了很大一块收入来源?”   “谁说不是呢?”   ……   谢锦随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微风拂过,把旁人的闲言碎语带过来,想不听见都难。   旁边的李九听见了,挑眉冲谢锦随一笑,“你以后真不去赌场了?”   刘川给自己倒杯茶,吐槽道:“他哪里是不去,是人家赌场不让他进!”他端起来抿一口,“我听说晋州的赌场都接到了命令说谁要是敢放谢锦随进赌场,明天就让他关门。”   李九瞪圆了眼,“谁这么大本事?”   季林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商走贩,漫不经心道:“还能有谁?前凤鸣大将军呗——”   李九长大了嘴巴,戳戳谢锦随,“真的假的?”   谢锦随把胳膊一挪,嫌弃道:“别碰我。”然后又安静地望着窗外风景。   “得,看来是真的。”李九了然,一副同情的模样,“难怪这几天找他玩都来这个破茶楼,原来是家有母老虎,还没进门就开始管夫君了。”   刘川嗤笑一声,“你懂什么,这就叫夫妻情趣。”边说还边像谢锦随求证,“是不是?”   谢锦随本来不想理他们,可他们都这么想,那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放?   “呵——谁说我是因为她才不去的,我那是玩腻了,不想再给赌场当财神了,不行啊?”   “行行行!”刘川笑得一脸鸡贼,凑到李九耳边小声道:“当初还说不娶呢,现在就给自己未来媳妇找补了,啧啧——看来以后叫出来玩儿都难了。”   李九倒杯茶,配合着情景叹口气,一脸苦相道:“看来终究是负了我们,以后啊,‘晋州四纨绔’就只剩三个了。”话落一仰而尽,喝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季林也倒杯茶,随便补一刀,“这有什么可难过的,以后‘晋州第一纨绔’的称号不就是你的了?”偏还端起茶杯冲着李九一笑,然后也喝尽。   “就是就是。”   “那我不也是第二纨绔了?”刘川也一脸兴奋道。   谢锦随真是被这群臭小子气得坟头都要冒烟了,他不出去浪,他们居然只顾着争这晋州纨绔的排名?气煞我也!   他一甩袖,“我走了,茶钱你们付。”把三人的笑声甩在身后。   谢锦随走在街上,琢磨着成亲还有一个半月,因着是皇帝赐婚,前面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越过了,日子也定下来了,就等着大婚之日到来迎亲。   按理来说,都定亲的人了,是不能总见面的,可是前几次,这孟长宁不都能找见她,怎么这几天他天天坐在茗香楼视野最好的地方都见不到人?   难道是他太听话,孟长宁觉得自己太好把控就觉得无趣了?谢锦随越想越觉得对,孟长宁是谁啊?前凤鸣大将军!那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来的,肯定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和寻常男子也不一样。   她必定是喜欢有个性,让人有征服欲的男子!没错,定是如此,自己从前顶着晋州第一纨绔的名号,肯定让孟长宁觉得自己不好驯服,所以她才对自己这么上心!自己一听话,她就觉得自己无趣了!   不行!还没成亲就失宠不是他谢锦随的风格!他快步走向东街的李家话梅铺子。   而被谢锦随认为是喜欢有征服感的男人的孟长宁此刻倒真的是在征服一样东西。   孟长宁拿着手里的东西,死死地盯着,眼睛都快瞎了,手也快废了,还没弄完。她把东西往篮子里一甩,泄气道:“我不弄了!”   旁边的长青幽幽道:“不行。”   孟长宁委屈,商量道:“就不能买一个吗?”   长青放下手里的绣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凉凉道:“你见过哪家姑娘的盖头是买的?”   “那……那陛下不是赐了婚服吗?”孟长宁看着自己戳得全是洞的手,“那比我绣的好看一百倍,还绣什么绣啊!”   “夫人说了,就是因为有陛下赐的婚服,所以才只让你绣盖头,不然就是绣一整套了。”   “……”   孟长宁心里闪过无数句在军营里学的脏话,最后都生生憋回去了,给自己弄得胸闷气短的。   她看着上面四不像的图案,“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   “没有。”回答得无比果断。   “真无情。”孟长宁的内心受到了重创,“那能不能换一个图案啊?绣什么鸳鸯啊,要不绣朵花、绣根草也行啊……”孟长宁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见过别人喜帕上绣花锈草的?”   孟长宁见长青冷眼看着自己,心凉了半截儿,果然和她撒娇一点儿用都不管,白浪费自己演技了。   她认命地拿起喜帕,用满是血点点的手拈着那根绣花针,对着上面的游水的臭鸭子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针脚又落错地方了,也反不回来了,就索性再戳两针补补。   ……   长青看着她这顿猛虎绣花,喟叹一声,幸好夫人不在,不然得气死。也亏得是孟长宁自己成亲,不然这盖头,谁有脸盖出去……   正在孟长宁和手中巨兽作战的时候,就听见长正大喊:“小姐,今日话梅糖来了!”   孟长宁一听,眼睛都亮了,然后看着面无表情的长青,不待她说话,立马就放下手中帕子,“我去去就来,保证不多吃!”   孟长宁一溜烟儿跑到门口,见长正一个人站在那儿,便问:“话梅糖呢?”   长正往左边一指,“那儿呢。”   孟长宁走近一看,惊讶道:“谢锦随?怎么是你?那个小孩儿呢?”   谢锦随板着一张脸,严肃道:“他今天有事情,不能来,我就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嘿嘿——”孟长宁看着他笑得像朵向日葵,“糖呢?”   谢锦随把话梅糖递给她,孟长宁接过便拿出一颗扔进嘴里,然后一副□□的模样,把谢锦随都看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出息。”   孟长宁才不在意,“切,你是不知道这话梅糖的好处!我在战场上被困三天三夜的时候,就是靠着两个话梅糖提神才撑到援军来的。”   谢锦随闻言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在边关作战……很辛苦吧……”   孟长宁边说话边席地而坐,又吃一颗,“还行,能吃饱饭,三天管一顿肉,算不错了。”   谢锦随见她如此不拘束,也靠在旁边坐下来。刚想开口,就听孟长宁问,“对了,今天好像不是送话梅糖的日子吧?我记得昨天送过了啊?”   ……   谢锦随咬着自己的牙,强撑着笑嘀咕道:“真是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孟长宁又问:“你最近没去赌场了吧?”   闻言,谢锦随想起自己的推测,一琢磨,开口道:“呵——爷我想赌,还用去赌场?随处就能抓人开赌。”   孟长宁一怔,看着他眨巴着眼,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谢锦随感觉得自己找回了些面子,就听孟长宁开口,“那看来以后不能让你出门太多,得派个人跟着你,你觉得长正怎么样?”   见孟长宁一脸认真的样子,谢锦随愣了,“你开玩笑的?”   孟长宁摇头。   谢锦随疯了,“你这是想剥夺我的自由!还没成亲你就要派人监视我,那以后成亲了,我岂不是连穿什么衣服的自由都没了?”   孟长宁摇头,“你要是不在外面赌,长正就不跟着你。”思忖了一瞬,还道:“长正跟着你太浪费了。”   谢锦随气得眼睛都瞪出来了,指着自己,口不择言道:“跟着我浪费?我可是这个晋州第一……”   “第一纨绔。”孟长宁截断他的话,“我知道。所以才浪费。”   谢锦随气得说不出话来,看她还吃得一脸享受,一把抢过她的手里的话梅糖,“我买的糖!你不许吃!”捏着她的下巴,“嘴里的也给我吐出来!”   孟长宁吐出两颗果核,舔了舔唇,刚好没什么味道了。可是看着自己被收走的一大包话梅糖,好想吃哦——   “馋死你!活该!”谢锦随见她还盯着,一把把话梅糖全塞进自己嘴里。   孟长宁看着他这么暴殄天物,眼睛都绿了,看着干净得连渣渣都掉光了的油纸包,可怜兮兮道:“一整包呢……”   “哼——”谢锦随一嘴的糖,又酸又鼓,说不出话,只能是冷哼回应。   孟长宁只能看着,情绪低落,“本来就不能赌,你赌运这么差,我都打听过了,你每回都是往赌场送钱,他们都叫你送财童子。”   谢锦随嘴里的糖吞也吞不下,吃也吃不了,酸得倒牙,最后受不了了,“呸呸呸”几下全吐出来了。   “小爷我有钱,不用你管!就兴你赌,就你赌运好!你和你的钱过日子去吧!”   谢锦随起身就要离开。孟长宁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也不赌。”   “哼——”   孟长宁看着被甩开的手,还有谢锦随负气的背影,有些无奈,“现在不多攒些钱怎么行呢,万一,你以后就……”孟长宁有些不愿意回想他上辈子的结局。 第7章 财神爷   孟长宁早晨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昨夜仿佛又回到了天牢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无尽的极刑和最后一夜落魄的谢锦随。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瞧着镜子里的人精神许多了才换了身罗裙去见母亲。   再有半月就要嫁去谢家了,母亲拘着她不让她再像从前那般像个男孩一样撒欢。这阵子宫里来的嬷嬷教授的各种礼仪也让她够头疼的,再加上孟长宁想趁着还有时间多陪陪母亲,这段时间她已经有许久未出门了。   走到后院的东厢房,孟长宁掀开帘子,母亲正依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孟长宁轻轻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就见母亲睁眼道:“长宁来了。”   孟长宁轻嗯一声。   孟母看着她,耳垂上还泛着红,前不久才扎下的耳洞近来已经慢慢好了。孟母握着长宁的手浅笑,“长宁也有女儿家的模样了。”   孟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她至今穿着女子的衣衫罗裙还是会觉得不习惯,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大跨步行走,更不能转眼就翻身上树,使枪用棍了。   可这是她选的路,她不悔。这一生,她从回来的那一天就决定了要好好报答谢锦随。   “长宁有心事。”孟母见她神情带了两分阴郁,轻声道。   孟长宁眼睫轻动了两下,她是不悔却是有憾,挣扎了一下开口,“母亲,你说父亲他可曾后悔过?”   孟长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天上要是看见了上辈子孟家这样的结局,会不会气得从地里爬出来。明明一家人都忠心耿耿,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一生,最后却无一有好下场。   孟母闻言,唇瓣颤了两下,良久才道:“长宁啊,你和你父亲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一辈子除了打打杀杀,别的什么也不会,对你父亲来说,可能死在战场上是最好的结局了。”孟母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无奈,“我拗不过他。可长宁,你终归是女孩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一身伤我已是心惊胆战,若是再来一次,娘只怕是真的承受不住。”   孟长宁敛住了眸光,“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孟母轻拍她的手,看着身后进来的嬷嬷和长青,婉声道:“来得刚好,长青要去采买东西,你也一起吧,这阵子把你拘在家里,瞧着你都不开心了。你看看还缺些什么,都添置上,算是娘给你添的嫁妆。”   孟长宁点点头,随着长青一起出去了。   嬷嬷将手里的药端给孟母,“夫人何必如此担忧,小姐嫁了人必然是不会再上战场的。”   孟母摇摇头,笑得无奈,“她与他父亲一样,都喜欢直来直去靠本事挣面子的人生,她如今是要成亲了,可我就怕这谢世子压不住她,到时候她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就像她父亲一样,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长青带着孟长宁往最常见的脂粉铺子里走,可还未等他们到铺子里,便被往来的人群撞倒了,孟长宁带着长青站在一旁的店铺前面,免得再被撞倒。   身边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边走边聊。   “你说这回谁的蛐蛐会赢?”   一瘦猴模样的男子砸吧嘴,自信道:“那必然是王尚书之子王远了,我听闻他第一日‘旋风铁牛’被谢世子的‘铁霸王’打得落花流水之后,花高价钱在全城搜寻最好的蛐蛐,昨日才叫他找到这‘无敌大将军’呢!”   “切,那还不一定呢。”旁边也看热闹的男子不乐意了,“谢世子的‘铁霸王’这几日就没输过!”   “呵——等着瞧,看谁输谁赢!”   ……   长青听着旁边人的话脸都拉下来了,这未来姑爷也太不靠谱了点儿。竟然当众聚赌!   她不免担忧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孟长宁,只见孟长宁脸上挂着笑,让人瘆得慌。   孟长宁一截一截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手上传来咯咯的森森响声。谢锦随,你行啊,我不让你进赌场,你就自己在大街上拉赌局,还真是小瞧你了。有点儿意思。   孟长宁也随着众人到中心的小广场上去瞧了瞧。果不其然,谢锦随一副大老爷的模样坐在高台之上,还真是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嚣张得不可一世。难怪这晋州纨绔榜单上排名第一位呢。   “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李九在擂台上敲锣打鼓,大声宣喊,“红色是谢世子胜,蓝色是王公子胜,都睁大眼,看清楚仔细了啊!”   谢锦随手边放着一包话梅糖,随手扔了一颗放在自己嘴里,他最近给孟长宁买话梅糖的时候也会给自己买上一包,吃着吃着也觉得不错。   “王远,我说你是上次输得不够惨吧!还敢来!”   对面一身锦衣华服,连玉佩都要戴三块的王尚书之子将自己的财大气粗彰显得淋漓尽致,他瞪大自己的牛豆眼,“谢锦随,我告诉你,今天爷就是来报仇的!”   谢锦随满脸不屑,不将他放在眼里,“那就看看,你是无敌,还是底裤无了。”谢锦随打开自己的蛐蛐笼子,把他的铁霸王放进笼子里,“我今天就要叫你输得底裤都不剩!”   “少废话!”王远也放出自己新收的无敌大将军。   两位身经百战的蛐蛐王一入斗场,便先对峙一番,估摸对方的势力,还是王远先耐不住性子,用柳絮条逗自己的大将军,嘴里还大喊:“给我上!咬死他的铁霸王,让它铁霸王变死霸王!”   谢锦随冷嗤一声,看谁死得快。只见无敌腿一蹬,身子一跃就扑到铁霸王身上了,两只蛐蛐便开始死命缠斗起来。   台下的加油对喊之声愈渐浓烈,台上的两个贵公子此刻也顾不得这颜面,开始手口并用,“冲啊!无敌!揍他!”   “霸王!快收拾他!”谢锦随也高喊给自己的蛐蛐加油。   王远见他的声音要盖过自己,恨不得脑袋都伸进斗场里去,冲着无敌大喊:“咬死它!无敌,快咬死他!”   “霸王,别客气!揍死这小崽子,明天我给你配虞姬!”谢锦随也气势上不输人,也不知是不是虞姬太诱惑了,斗场之中缠斗许久未有结果的平衡之势突然之间就被打破了。   只见方才一直防守的铁霸王突然一个倾翻之势,就将身上的无敌抖落下来,然后一跃狠狠地踩在无敌身上,将它彻底制服。   谢锦随看着自己的铁霸王这么争气,恨不得抱着它猛亲几口。   “哈——王远,我就说你斗不赢我吧!还无敌!我看是让你底裤无!”   王远瞧着谢锦随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把手里的条子一甩,“哼——”   “给钱给钱!”谢锦随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呢。   他是赌运不好,孟长宁还说他是送财童子呢,可他会斗蛐蛐啊!他家的铁霸王天下第一,谢锦随一把抢过王远手里的银票,得意地数着,“切,孟长宁,这下看你还怎么说我是送财童子!”   王远看着自己被掳走的一大沓银票,心都碎了。正当他想哭爹喊娘之际,只见一颗小石子飞入了蛐蛐们的斗场,吓得铁霸王四处乱窜。   谢锦随也瞧见了,一时间招呼着周围的人都赶忙去抓蛐蛐,可是看热闹的人太多,蛐蛐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王远瞧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谢锦随,没了铁霸王,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横!老天有眼!”他才不帮谢锦随找呢,呼啦啦带着一群家丁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锦随看着这混乱的找蛐蛐场面,气得银票都差点脱了手,“谁啊!谁这么缺德!”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白嫩的玉手,谢锦随一眼就认出那手上站着的正是他四处寻找的铁霸王。   谢锦随刚要接回自己的大功臣,冲来人道谢,一抬头,傻了眼,顿时手脚冰凉,场面实在太尴尬,他生硬一笑,“是你啊,好久不见。”   孟长宁温声道:“是挺久不见的。怎么,这铁霸王还不拿好。”   “啊,嗯嗯。”谢锦随赶忙把自己的铁霸王装回笼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把双手乖乖背在了身后。   而李九等人见他这怂样,瞬间笑出了声。   谢锦随一瞪,几人都收敛了起来,齐声道:“嫂子好。”然后脚底抹油就溜之大吉了。   谢锦随在心里暗骂,这群混蛋,分钱的时候就没见他们走得这么爽利。   “你不是最近都在陪母亲吗?这么有空上街了。”   孟长宁脸上带笑,“我这不是怕冷落了我的未来夫君,出来瞧瞧,不瞧不知道,谢世子还有这般能耐,原来不是送财童子,是财神爷啊。”   谢锦随被孟长宁脸上的假笑搞得心底发毛,又一想自己拉这场子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纨绔的威名,好叫孟长宁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吗?   他瞬间挺直了脊背,微抬下巴高傲道:“那是,我谢锦随那是不想赚钱,要是我想还轮得到别人挣我的钱。”   “啧,谢锦随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孟长宁脸一拉,“给我!”   “什么?”谢锦随的气势瞬间下去三分,委屈道。   “还能什么,你方才挣得那些钱!”孟长宁一把薅过他手里的那沓银票,粗略数了数,竟有上千两,真是两个败家的玩意儿。   “谢锦随,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日后所有的费用了。”孟长宁一脸坦荡地看着他,“以后你犯一次错,我就收一张,等你把这里的钱都扣光了,你就上大街上讨饭去吧。”   “可是……这是我挣的……”谢锦随的声音在孟长宁的眼神里越来越小。   “你不是挺能的吗?那就自己再想办法挣。”孟长宁留下一个背影给她,人群散了,路也不挤了,孟长宁和长青依旧去采买东西,只留下谢锦随一个人和铁霸王大眼瞪小眼。   “霸王,早知道我就早些给你配个虞姬了,这下好了,我没钱了,你以后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谢锦随心里委屈,早知道悄悄赌,不让孟长宁知道了,心底又有一点点开心,看来他在孟长宁眼里还没失宠。   他远远瞧着孟长宁离去的背影,比寻常女子高些,脊背也挺得笔直,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找到。   “霸王,她穿女装还挺好看的,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纨绔:我可是晋州第一赌王!木牌,骰子,蛐蛐,就没有我不会的。   孟霸王手一伸:赚了多少,都给我交出来!   谢委屈:给你都给你,哼——   ——   这一章改了一万多字,都被师父打回来了。   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版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把控,我果然还是文笔太稚嫩了。   婚前的各种小插曲,就是让他们像欢喜冤家一样,斗斗嘴,打打闹闹。毕竟婚后才是真正考验两个人的时候。   希望大家看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好一点。感谢在2020-04-09 05:07:11~2020-04-11 07: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想去旅行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你保护我   “孟长宁。”身后响起低沉的男子声音,孟长宁转身,只见是左路孤身一人站在她身后。   “左路?”孟长宁放下手里的东西,讶道。   左路看着她轻轻一笑,“许久未见你出门,没想到今日撞见了。”   “你找我有事吗?”   左路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找你喝杯酒。”见孟长宁没有多大反应,他又道:“你让我找的人,他回来了。”   孟长宁怔了一瞬,点点头,转身将买的东西都交给长青,让她先回去。   两人找了一家酒馆,从下午一杯一杯喝到夜色渐深,从军事谋略谈论到边境故人,从战场杀敌谈到智取季川时的艰险。   孟长宁与他聊得很畅快,明明只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心底也不免带上了些许怀念。   月朗星稀,灯火明亮,往来的人越来越少。   眼看着酒馆里就剩下她和左路两人,孟长宁终于忍不住问:“他可还好?”   左路看着半清醒半醉态地看着她,答非所问,“你大婚之后我就要回边关了。”   孟长宁心里咯噔一声,终究还是来了。   如今的硕阳左家是当年皇家暗部分离出来的,一直是当今圣上最好的一把刀。   可是为了避免左家人有异心,左家家主与未来的继承人历来是不能同在一处的。此次季川大捷,左路是立了大功,才得到了回皇城述职的恩典。   更何况要继任左家,想要服众自然要有出人的本事,而战场是功绩来得最快的地方。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左路回到那个黄沙大漠的地方都是他的宿命。   她还记得上辈子,自己和左路早在半月前就一起回了边关,二人齐力将边境治理得很好,民风淳朴,百姓虽然贫穷但是安稳,近好几年都不曾出过乱子。   可是,她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回去了。   孟长宁对着酒壶猛灌一口,心里闷得不行,然后道:“恭喜啊,这次回去,很快就可以见到萧大哥、狗子、沈叔叔还有明月嫂子了。我都有些想她做的肉馍了。”仿佛说着嘴里就能吃到一样,孟长宁砸吧了一下嘴。   “长宁……若是,你愿意……”左路看着她有些低垂的眼,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只是这话语也没有想象中的听起来高兴。   “左路,我不愿意。”孟长宁低垂着头,额头“噔”的一声抵在桌子上,埋在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不回去。”   回去了又能如何,是等着自己死还是等着看朋友亲人死?倒不如借着眼前有的军功,换一个平稳日子,也不用再见到杀戮,不用再看着亲人朋友在自己身边倒下,还能守着谢锦随。   孟长宁这么劝着自己,这可是一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决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还是会抽得疼,许是酒喝太多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长宁……”左路看着这样的她一时间失了声,若是不知她是女子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她是女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劝她回去。   二人相坐无言,沉默黏腻了这空气,让人窒息,却又让人不忍心打破。   “你在干什么?”   一声诘问让左路的手停在了空中,他抬眸,只见谢锦随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左路回过神,尴尬地收回手握成拳,哑声道:“她醉了。”   谢锦随瞧了他一眼,没说话。然后把孟长宁扶起来,孟长宁任由别人摆布,看见眼前有人影,眼神半眯,使劲想瞧出他是谁,可脑子还是有些糊涂,半天没动静。   左路瞧着他们熟稔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疼痛。   “你送她回去吧。”   谢锦随看了一眼,就要将人扶出酒馆,又听身后的人道:“长宁,平生他回来了……还有,未生也回来了。”   半醉不醒的孟长宁突然就立直身子转头看着左路,什么都没说,寂静在夜晚里蔓延,她酡红着一张脸,又“嘭”的一声毫无预兆地倒在了谢锦随怀里。   谢锦随无奈,只能把人抱起来带走。   左路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从喉间倒进腹中,辣得腹里翻滚刺痛,可这些都不及这心中万一。   旁边的店小二见只剩他一人了,便壮着胆子上来,委婉道:“客官,时辰差不多了,小店也要打烊了。”   左路点点头,准备离开。他伸手在怀中摸索,本是想掏银钱的,可却掏出了一个紫色的檀木盒子,带着厚茧的手指在上面摩擦,“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他苦笑一声,“下回吧,下回,我一定把你交给她。”   他在酒桌上留下一块银锭子,又摸了一瓶酒,拿着檀木盒子七倒八歪地出了门。   月光下,谢锦随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孟长宁在他怀里没有哭也不闹,酒品很好。   一阵夜风吹过,孟长宁瑟缩了一下,半睁开眼,清醒与迷蒙交织,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她看着眼前的人,磕巴着问:“你谁啊?”   她抬手捏捏这人的下巴,有些硬,这人为什么总在晃动,孟长宁加大力量狠狠捏住让他不动。   谢锦随嘶气一声,“孟长宁你要是还乱动,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这声音?孟长宁想起是谁了,她像是中了大奖一样欢喜道:“哈——谢锦随!”   “哼!”   “谢锦随,你怎么在这里?”   谢锦随不想和一个醉鬼说话,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孟长宁拿走了他所有的钱,他只能走路回家。半路遇见长青,一问发现她居然跑去和别人喝酒了。真是岂有此理,拿着他的钱和别人喝酒!   “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把钱拿回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孟长宁蛮横道,揪着谢锦随的领子一个劲儿地晃。   力气还挺大,谢锦随被她晃得路都走不稳。他刚刚居然还会觉得孟长宁的酒品好,真是活见鬼。   他一摇晃,孟长宁忽然就停住不动,然后猛地要从他身上下来。   谢锦随拗不过只能放下她,刚要失去理智和这个醉鬼理论一番,就听她哭道:“谢锦随,我怎么能让你抱我……我怎么能……”   “抱你一下怎么了!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我不抱你,谁敢抱你?还是你想那个和你喝酒的人!”   可孟长宁却听不进他的话,哭声传来。   “你,你哭了……”谢锦随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手足无措,“你别哭啊!”   “我、我不抱你了还不行吗?”谢锦随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谢锦随,你的腿还有治吗?”只见孟长宁突然蹲下身抱着他的腿大哭特哭,谢锦随更是懵逼,“我的腿好好的,治什么治?”   可是孟长宁完全不听他辩解,认定了他腿不好,两个人就这么在寒风中纠缠,一直到孟长宁哭累了,哭困了才罢休。   谢锦随看着哭得像花猫一样的人,叹口气,“服了你了,小祖宗,醒着的时候比我都横,怎么一喝酒就这么多眼泪。”   他想把人抱起,送回家,可是孟长宁死活不让他抱,最后还是谢锦随强行把人背在背上,孟长宁才乖乖地安静下来。   温热的呼吸打在谢锦随的脖子上,熏红了他的肌肤,他听见她呓语,她说:“谢锦随,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会。”   凉月晚风吹,地上人影长长,街边的长灯未灭,偶尔还有更夫的打更声传来。   谢锦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暖了。   “切——,小爷还需要你一个丫头片子保护。”   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暖和,自他十岁以来就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人们见了他不是躲着他跑,就是恭维他捧杀他。   没有人会说,谢锦随我保护你。   哪怕他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哪怕他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但这份心意就足以让他放在心里。   他在夜色中红了耳朵,好在无人看见,他又轻声笑道:“你保护我,也不是不行。”   孟长宁,如果你对我好,那我就也对你好。   孟长宁,是你先说你要保护我的,那以后你要保护好我啊。   孟长宁宿醉醒来的时候,头疼的不行,看见周围熟悉的环境,猛磕自己的头,“长青?长青!”   长青推门进来,一如往日般冷淡,“醒了,醒了就喝碗解救汤吧。”   孟长宁喝过解救汤,“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我在酒馆里和左路喝酒来着。”   “昨夜谢锦随送你回来的。”   “谢锦随?”孟长宁一愣,“他怎么会送我回来?”   长青收拾东西,“我怎么知道。”   “那我没闹什么岔子吧?”孟长宁有些心虚,她的酒品,据说,也就是据说吼,不是那么的好。这要是婚前就露馅儿了,照谢锦随的龟毛性子,还不得抓住她的把柄死命嘲笑?   “路上闹没闹我不知道,回来趴在他背上睡觉的时候还挺乖的。”长青端着盘下去了。   “这就好,这就好。”她要是睡着了,品相还是不错的,路上应该是没闹。   孟长宁放下了心,又开始陷入学习怎么做一个侯门世子妃的痛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放成了原版,尴尬了,哈哈——   其实修改版也差不多,就是觉得原版说的话有些不符合人设…… 第9章 蠢猪啊!   六月初六宜嫁娶   红灯已挂,喜字已贴,鞭炮声不断地雷鸣。   孟长宁看着镜中一身红妆的自己,鲜艳似火,像是烈日骄阳。平日里无法起身的孟母此刻撑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她戴上凤冠。   “母亲。”孟长宁唤了一声镜中泪眼模糊的妇人。   孟母用衣袖擦擦泪,“长宁今日可真好看,若是你父亲还在,必然也会落泪。”   孟长宁起身,双手齐平额头,向她行拜别大礼。   “母亲,女儿定会平安幸福喜乐一生,母亲也要安康长寿,看着女儿幸福才行。”   “会,会的。”孟母还是在嬷嬷的搀扶下才勉强将她扶起来,轻轻擦去孟长宁脸上的泪珠,然后取了盖头将她的容颜遮盖起来。   外边接亲的锣鼓声想起,长青搀扶着孟长宁出门。   孟母倚靠着门框,颤声道:“长宁,你定要长顺安宁一生。”   长青扶着孟长宁跨过门槛,停下脚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家中没有其他亲戚了,就让哥哥背着你走这一段吧。”   “嗯。”   长正稳稳地将人背起,一步一步与平时的憨傻不同,稳健如泰山。至门口,才放下。孟长宁被交给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光滑柔顺,像是女子,他道:“孟长宁,我来接你了。”   谢锦随牵着孟长宁的手,她的手有些凉还有些僵硬,他将人搀扶着跨入轿子里,媒婆一声“起——”伴着锣鼓敲响的喜乐,声音耸入云霄,满条街都是热热闹闹的,喜庆吉祥。   孟长宁坐在轿子里,喧闹之声沸反盈天。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未生,你慢些。”   孟长宁紧张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冰凉,她想起那天与左路醉酒,他说长宁,他们回来了。孟长宁不确定耳边听见的这一声“未生”与自己认识的那一个人是否是同一个,又或者是她太过想念出现幻听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嘈杂的议论声不断,盖住了孟长宁所有的思绪,罢了,该来的总会来,该见不着的想见也见不到。   孟长宁捏紧了手里的喜服,不再去想这些。   这喜服是宫里的绣娘一针一线加工赶出来的,繁复唯美又精致,让人不敢怠慢一点儿,她松开手将衣服抻平。又想起自己盖头上绣的四不像,觉得有些好笑,心情这才平静了些许。   吹吹打打之间,轿子落地,孟长宁手中被塞入了一段红绸,谢锦随低道:“你跟着我。”   孟长宁的心一瞬间就沉静下来,就像他上辈子隔着牢笼说我来送你一样的温暖。   入了礼堂,礼官唱和之声响起,两人拜了天地,孟长宁被送入了新房。   孟长宁顶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的这一瞬才真切地感受到,从今以后她就是真的和谢锦随捆绑在一起了,不论生死、不管祸福,他们之间都是荣辱一体,再不能分开,也不会分开。   “小姐,可饿了。”长青在一旁小声地问。   孟长宁摇头。   “姑爷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会来,要不小姐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是夫人交代的。”长青还想再劝一劝,等谢锦随入房只怕是要到晚间了,而孟长宁早晨天不亮就洗漱上妆,至此还未吃过东西。   孟长宁还没回话,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喜帕盖住了孟长宁大部分的视线,她只能从下面勉强看见一双和自己一样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大红靴子。   谢锦随一入门便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新房里红烛摇曳,女子纤细的身影被倒映在墙上,安静美好。   忽然一声轻笑传到耳边,“这喜帕是你绣的?”   孟长宁原本等待他掀帕子的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知道她和谢锦随之间不适合这些烂七八糟煽情的话语和想法。   孟长宁咬牙,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是又如何。”   谢锦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刘川说绣的是鸭子,李九说绣的是锦鸡,季林说喜帕上该绣鸳鸯,可我瞧着这明明是只蠢猪啊!哈哈——哪有谁家的鸳鸯有这么大一只肚子的,哈哈哈——”   谢锦随站在孟长宁身前笑得毫不顾忌形象。孟长宁捏紧了拳头,“还不快给我掀开!”   “不要,我要多瞧瞧你的手艺,若是日后你给我绣东西,我是不敢穿戴出去的。也亏得是你自己戴,哈哈哈——”   谢锦随好不容易逮到孟长宁一个弱点,自然是不能放过,想他平日里总是被孟长宁压一头,今日终于到他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哼——做梦,我以后才不会给你绣。你要是再不给我掀开,我就自己动手了。”孟长宁怒道,有那么丑吗?好歹也是她闭关修炼折腾了许久才完成的作品,子不嫌母丑,她绣的自然也不能让谢锦随来笑话。   “哎哎——那可不行,自然是要我来。”   “那你还磨蹭什么,快点儿。”   “哪家新娘子还催着夫君掀盖头的。”谢锦随边嘟囔边去取了喜秤,然后挑起喜帕的一端,一点一点地将盖头掀开。   先是她的下巴,再是绯红的双颊,还有如蒲扇一般忽闪忽闪的盈睫,一下一下眨进了谢锦随的心里。   孟长宁终于见到了光,先是低垂了两秒钟之后,才抬眼看向谢锦随,一身喜服裁剪贴身,衬得他身材挺拔修长,红色又给他添了几分喜庆,再配上他眉梢常年的风情,让人觉得像是诱惑人的精灵,忍不住就想被他魅惑。   就那一眼,谢锦随就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像是在策马狂奔。   “谢锦随,你好了没有!我们快顶不住了!你再不出来我们就闹洞房了!”外面传来李九吵吵嚷嚷的声音,边说还边带着醉态。   谢锦随回神,“来了,你们再帮我顶一会儿。”   孟长宁瞧见那喜秤上还挂着方才被嘲笑了的盖头,一把拽过,然后揉成一团藏在身后,心里暗骂笑屁,有本事你来绣。   谢锦随放下喜秤,端来两杯酒,二人交手缠绕,一仰而尽。   交杯交杯,从此相交的便是一辈子。   “其实,那盖头也挺好看的。”   孟长宁秀眉一拧,别说了,违心话越描越黑,绣成什么样她心里还能没点儿数?   谢锦随见她不说话,手脚不自然道:“我叫人准备了的东西给你,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在意那些礼节。”   孟长宁应一声嗯。   谢锦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面对她就心跳加速了,这三个月来她欺负自己的时候也不曾见自己像现在这般恍若失态,自己莫不是见色起意?   “我还要去见宾客,你好好休息。”   孟长宁点头,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谢锦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的她,他想也许不全是见色起意,还有几分意外之喜。   他按捺着自己在胸腔里扑通乱跳的小动物,脚部慌乱地离开了。   孟长宁见他离开,长舒一口气。然后仔细地瞧了瞧房间里的东西,喜庆盖住了原本古朴低调奢华的风格,倒是与她想像中的有些不一样。她以为按谢锦随的性格,应该是怎么奢侈怎么来,可是房间里真正亮得刺眼的东西倒是很少。   家具也摆放得刚刚好,添置得六分满,既不至于太空洞也不至于太拥挤。   孟长宁走到桌子旁,上面果然摆满了各种点心,孟长宁拈起一块莲花糕放进嘴里,甜腻软糯,酥软可口,适合她的胃口。   旁边还放着一个食盒,孟长宁好奇,便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叠话梅糖还有两个小糖人,这一次的糖人比寻常的都要大些,更加复杂精致,连上面的喜服纹路都清晰地描摹了出来,人物栩栩如生,一个低垂着眼害羞,一个叉着腰笑眯了眼。   孟长宁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才不会害羞。这个叉着腰笑眯眼的该是我才对。”   她又将盒子盖上,等另一个主角回来一起享用这美食又或者留着作纪念收藏起来。   谢锦随在大堂里,对前来祝贺的人灌的酒几乎是来者不拒,李九、刘川等人早就被灌趴下了,还剩下个季林偶尔勉强还能挡一杯。   眼见着好不容易夜色已晚,宾客都要走得差不多了,谢锦随摇摇晃晃地想要回房,却被眼前出现的一杯酒挡住了去路。   左路今日也是一身暗红色的衣服,穿得吉利,把他平时的冷漠都掩盖了下去。   “我敬你一杯。”   谢锦随眼神有些恍惚,瞧着他半天才想起是谁,原来是硕阳左家未来的家主啊,听说季川之战就是他配合孟长宁打赢的。那天在酒馆里的那个男人也是他。   谢锦随舔了舔牙,有意思,接过酒杯,烈酒入喉,可他已近半麻木,没有感觉。   左路冷眼看着他,自己也饮下一杯,然后又给两人满上,“再来。”   谢锦随这一次没有喝,他半笑着问:“左将军,我该入洞房了,不然我娘子就要等急了。”   闻言,左路脸色变幻莫测,半响才道:“不过是几杯酒的时间而已,长宁等得起。”   谢锦随放下酒杯,在酒桌上“嘭”的响起一声,声音有些重,惊得旁边的李九勉强睁开迷蒙的双眼,“喝——!”然后又倒下不省人事了。   谢锦随似笑非笑道:“可是我等不及了。”   左路的脸色瞬间就有些垮了,谢锦随嗤笑一声,果然男人的第六感也是很准的。   左路将自己手中的酒一口喝下,又将谢锦随那杯饮下,然后凝视着谢锦随的眼睛,“你,好好待她。”转身就离开了。   谢锦随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我呸,跑我这儿装什么情圣,我媳妇儿用你操心。”然后就晃晃悠悠地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申请了榜单,可能有吧,有也是毒榜。   然后师父说要加更,我这几天状态都不好,情绪起不来。   然后周日休息了一天,应该周一就开始加吧。   或者周二,能加就加,我尽量。 第10章 荣辱一体   谢锦随回到房间的时候,孟长宁已经靠着半边枕头睡着了,凤冠已经取下,可是压在额头上的红印子还没有消去。   谢锦随伸手摸了摸那圈印子,然后将床上的花生桂圆红枣都堆到床铺里面去,再把孟长宁抱起来睡在旁边干净的另一边上。   他给孟长宁盖上了大红锦被,靠着床边坐下,撑着下巴看着熟睡的人。   “孟、长、宁……”   他还记得三个月前季川大捷,孟长宁作为最大的功臣,一身盔甲、面色凌厉,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的拥护和欢呼声中入城。   那时谢锦随坐在茶楼里瞧着全城女子的手帕都要堆满她一身了,可是一眨眼,这个人就睡在了自己身边,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其实说起来孟长宁也并没有真的怎么管过他,除去让他买话梅糖,不让他去赌场之外,很少会干预他的生活,还总是嚷嚷着要保护他。   谢锦随将她的稍稍遮住眉眼的秀发拨开,带着些醉态呢喃道:“孟长宁,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   他想起在李家铺子的台阶上,孟长宁的回答,觉得好笑,“我该不会上辈子真的给你送了很多糖然后叫你这辈子赖上我了吧。”   话落,头一歪,谢锦随嘴角还带着笑靠着床脚就睡着了。   孟长宁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被眼前的红色海洋晃瞎了眼。她想撑着床铺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右手很沉重,低头一看,新郎官还穿着昨夜的喜服坐在地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上床睡觉。”孟长宁左手慢慢摸上他的脸庞,下巴上才一夜就冒胡茬了,有些刺手。   “世子妃该起了。”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好。”孟长宁轻轻将自己的右手抽出来,然后起身,把谢锦随抗到了床上,让他睡觉。   长青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孟长宁已经换好素净的衣服,长青将她的秀发挽起,看着梳起了妇人髻的自己,孟长宁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长青看着孟长宁收拾妥当,再看一眼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谢锦随,提醒道:“世子妃,今天还要去拜见侯夫人,要不要把世子叫醒?”   孟长宁起身,站在床边看着谢锦随,“你出去吧,我来。”   “是。”长青转身离开,关上门。   孟长宁从柜子里掏出一沓银票,然后坐在床边把谢锦随摇醒,谢锦随模模糊糊有些意识,就是不愿意醒,不满地嘤咛一声又转身睡去,还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耳朵。   孟长宁确定他有意识就开始了数钱之路,“谢锦随,你要是多睡一刻钟,我就扣一百两,你要是把今晨都给睡过去了,你今晚就要去睡大街了。”   然后孟长宁数着那堆不久前从谢锦随身上抢来的银票,开始喊:“一百两。”   未久,“二百两。”   未至一刻钟,“三百两。”   声音清脆有力,声声入耳。   谢锦随不满地掀开被子,勉强睁大惺忪的睡眼,嘟着嘴不开心道:“孟长宁,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这哪里有一刻钟!你就扣了三百两!我告诉你,你这是□□!□□!”   孟长宁看着他笑得一脸真诚,“是嘛,那看来是我的时间不太准呢。”   “快些起来,要去给你娘敬茶了。”   “唔——”谢锦随一扭身子不愿意动弹,头发有些散乱,还有几撮头发在头顶翘起来,可爱极了。   “四百两。”   “别催!起来了起来了!”谢锦随麻溜儿起床,这扣得可都是他的钱!   两人好不容易赶在巳时之前到了正堂。只见谢锦随的母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谢侯夫人在与自己的嬷嬷说话,瞧见孟长宁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谢锦随来了,有些意外地笑道:“想不到你竟能把小随给叫起来。”   “哼——”谢锦随对自己娘的话表示不忿。   孟长宁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谢母会不会喜欢自己,她低头温顺道:“婆母好。”   仪态姿势皆无差漏,孟长宁不免有些感谢成婚前礼仪嬷嬷们的教授,她毕竟是嫁入了侯府,以后再不能像从前一样肆意妄为,该学会规规矩矩地做一个世子妃了。   谢锦随瞧她这副装模作样的作态,心里有些不高兴,她之前都不是这样的,在加上被她强行拉起来的起床气,不由得出言讥讽,“你这是装给谁看呢,平时耍枪扔石头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   孟长宁觉得自己脸上的假笑要裂开了,她狠狠瞪了一眼谢锦随,少不知好歹了,她婚前那么认真学礼仪,婚后这么装模作样是为谁?还不是谢家的颜面。   谢母见二人气氛微妙,倒是先笑开了,“长宁不必拘束,你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我郁侯府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如今也算不得什么高门,子嗣少,规矩自然也少。你就像从前在娘家一样就可以了。”   遇上如此通情达理的婆婆,孟长宁有些不好意思,“这……”   “还这这这,都说了叫你不要装了!”谢锦随拆她的台,“眼睛都亮了,还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孟长宁闭了闭眼,然后冲着谢锦随温婉一笑,开口道:“五百两。”   “你!”谢锦随不服气了,“我都来了,你还扣我的钱!”   “六百两!你且看你把所有的钱都扣光之后,是否能从这里带一丝一毫的银钱出去,到时候只怕是要找人接济我们谢大世子了,就是不知道你拉不拉得下这个脸。”孟长宁皮笑肉不笑地唇齿反击。   谢母没忍住,“哼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二人望着自己,高兴道:“长宁,果真是好手段,我从未见过这小子吃瘪的模样。”   “娘!谁才是你亲儿子!”   “喝了茶长宁不也就是我的亲孩子了。长宁,你说是不是?”谢母看着长宁眨眨眼。   孟长宁立刻上道,举杯,“娘,请喝茶。”   “诶。”谢母浅酌一口,然后拿出一个盒子交给孟长宁,“这是我给你的一点儿小心意,也算不得什么大礼。”她又瞧瞧旁边的谢锦随,“若是要算,便看看能为小随当多少扣款吧。”   孟长宁老脸一红,“娘,我和他闹着玩儿的。”   谢母拍拍她的手,“娘和你也是闹着玩儿的,有你管着他我放心。”谢母越看这个儿媳妇是越满意,孟长宁的名号她是早有耳闻,如今成了自己儿媳,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转头看着谢锦随,“臭小子,敬茶!”   谢锦随不情不愿敬了茶,婆媳俩说了好多体己话,将侯府里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谢锦随坐在一旁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不容易离开,走到半道上,又听孟长宁道:“我如今身份不便,你替我送一张拜帖到左家去。”   此言一出,谢锦随瞌睡也不打了,也不无聊了,他竖起耳朵,假装不在意道:“你送拜帖去左家干什么?”   孟长宁与他边走边说:“一是他过几日回边关,为他送行。二是我想叫左路帮忙为我寻一个人。”   孟长宁想起那日在大街上,她坐在轿子里听见的那一声呼喊,没见到真人,她至今也不敢确定他们是真的回来了吗?   谢锦随有些吃味,“凭什么一定要他帮你找,我也可以。”   孟长宁瞧着他不乐意的模样,“左家掌管所有的暗部,线索情报网络大庆无人能及。你有什么?”   一下就戳中了谢锦随的痛脚,他大喊:“你少瞧不起人了!”   “没瞧不起你,只是在找人这一方面你确实不是左路的对手。”孟长宁实话实说。   谢锦随更气了,这才成亲第一天,孟长宁就在他面前夸别人,这还得了。   孟长宁才不理他脆弱的自尊心,她快走两步,“事情就交给你了,后日回门,你同我一起。”   “哼——”   谢锦随在她身后狠狠地踩了一脚地板。   孟长宁回到房间开始摆弄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谢家同孟家一样,自谢父去世之后,就没落了,什么管家财政的婆婆一个人绰绰有余,皆不用她操心,当然她也不是那块料,操心不来。   孟长宁看着还算有些家底的侯府,长叹一口气,然后把自己的衣物和首饰都摆上,当然最重要的是摆上她叫长青雇人千辛万苦搬来的那堆武器。   谢锦随后脚回房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孟长宁袖子一撸,左手掂量着一柄银枪,右手比划着一把剑。   “你你你,你这是干嘛呢!”谢锦随瞪大了眼,“你这是把你家的武器库都给搬来了?”他看着那堆兵器,震惊得下巴都要合不拢了。   “收拾东西啊,房间一人一半公平吧,我不多占你的。你要是有什么不能动的,赶紧护好了。”   孟长宁转头瞥了他一眼又瞧着还是银枪在手更让人有安全感,剑对她来说还是太轻了,最后还是决定把银枪留下。   她把银枪横放在房中间木架上,一入门便可看见,用于震慑来人再好不过。   谢锦随就看着她比划,安排房间里的摆设,跟在身后想说话,可每次一开口又想起那把银枪,乖乖闭上了嘴。   眼见着孟长宁把自己的东西添进来,房子一下就拥挤了不少。谢锦随看着自己的地盘被瓜分的就剩那么一点点儿,心里委屈,但他不说,就抱着自己的抱枕坐在床上,看着孟长宁霍霍。   哼——只要他的宝宝枕在,孟长宁就休想完全占据这里。   孟长宁收拾一通之后,让长青带人将剩下的东西都搬进了库房。瞧着刚刚好一人一半的房间,舒心了不少,刚想和谢锦随说说话,就见他一脸委屈地坐在床上睡着了。   孟长宁走近,捏捏他的鼻子,“谢锦随,以后就是你我一体了。”   她将人放平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看着他的此刻安静的睡容,觉得一切都值了。   谢锦随,我既然入了谢家就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写这么多男女主之间的逼逼叨叨。   笑哭。   支线剧情要上来了,不然我都要觉得无聊了。   还在慢慢成长,诸位看官见谅。   ——   今天心情有变好,那就双更吧。 第11章 十几回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谢锦随把孟长宁扶上车之后坐在她旁边,孟长宁瞧着他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问一声,“紧张了?”   “呵——爷我会紧张?”谢锦随撩开帘子看着窗外。   孟长宁在心里大笑,面上却没有戳穿他死要面子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谢锦随假装随意道:“听说你娘一直卧床养病,我带了几株人参。”   孟长宁憋着笑,他让木夏去长正那里打听孟家其他人喜好的事情转头就被长正告知了长青,消息辗转可不就到了她这里。   “有心了。”   谢锦随见她没多大反应,又扫一眼孟长宁,“还给嬷嬷买了护腕。”   “我替嬷嬷先谢过你了。”孟长宁依旧假装无所谓的模样。   谢锦随憋不住了,“不就是没把左路回帖的消息告诉你吗?用得着给我甩几天脸色?”   孟长宁这才正眼瞧他,“我在寻人,你截住消息,我如何会不生气?”   谢锦随没好气道:“哼——你就是看他能耐。”   孟长宁抬手捏住谢锦随的下巴,扬眉,“那你也能耐一个给我看啊?”   谢锦随不知为何脸色瞬间就拉下来了,不说话。   孟长宁见他情绪一瞬间就低落下来,宽慰道:“谢锦随,他以后就要去边关了,他一日不继承家主之位就一日回不了晋州,而我会在晋州待到与你共埋黄土的那一天,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忧。我不过是想他在晋州的时候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你到底要找什么人?”谢锦随的脸色稍微好转,“他说今日晚间一叙,见所见之人。”   “今天?”   谢锦随嗯一声。   孟长宁点头,“那你和我一起去。”   “你们旧日朋友叙事,我才不去。”谢锦随抱胸靠在车厢壁上。   “有人要欺负我,你也不去吗?”   “你这一身武功,谁能欺负得了你。”谢锦随有些意动,可是又一想自己还没孟长宁厉害呢,去了也是添乱。   孟长宁闻言笑了,“去吧,去给我镇场子,拿出你纨绔世子的气概把他们都吓跑,就不用我出手了。”   谢锦随看着她眉眼弯弯,手摇晃着自己的衣袖,有些心烦意乱,“哎呀,去去去,把手松开,别动手动脚。”   “好啊——”   回到孟家是嬷嬷出来接的人,还添了两个小丫鬟,平日里帮着嬷嬷干活。   母亲依旧躺在床上,见他们来了欢喜得很,原本孟母是担忧孟长宁在侯府的生活的,可是瞧着这个世子也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最关键的是瞧着这晋州第一纨绔居然斗嘴斗不过自己女儿,她便也收起了这许多担忧。   这不刚吃完饭孟长宁就打发谢锦随出去,让她们母女俩儿谈话。   孟母见状故作凶狠的模样轻轻一拍自己女儿,“做什么这么欺负人家,好歹也是个世子,你就这么使唤人?”   孟长宁摸着自己的手臂讨饶道:“娘,我哪有使唤他,就是叫他出去消消食。”   孟母捏着自己女儿的脸,“我还不知道你,欺软怕硬。原先他纨绔名声在外,我还担心你二人之间会过得鸡飞狗跳,没想到姑爷还挺让着你。”   “他那是打不赢我。”孟长宁小声嘀咕。   孟母又是一个爆栗子赏在她头,“人家让着你,你可别得寸进尺。姑爷虽是不着调了点儿,可他之前给你送了三个月话梅糖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也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了。听长青娘说这阵子青楼赌场也少去了,看来是想和你过日子。”   “他不想也不行。”孟长宁有些得意。   “人家对你好,你也要知恩图报,待人家好。”孟母再提点两句。   聊到最后,孟母状似无意地提起,“你那婆母……”   “母亲,她对我很好。”孟长宁日子过得舒心,脸上笑容都多了。   孟母无声叹气,“那就好。她待你好就好。”   “母亲,怎么了?”孟长宁见自己母亲一副心中放下了一块巨石的模样,有些奇怪。   孟母笑笑,“无事。对了,姑爷不是说你今晚还有事情吗?我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不留你了。你去忙你的吧。”   孟长宁点点头,“母亲,你要是有事就差人来告诉我,如今离得也不算远,我一有空就会回来的。”   “知道了,哪有嫁出去的闺女总往家里跑的,你也不能仗着姑爷好说话就这么没规矩。”   “我……”   “好了,走吧走吧。”孟母不耐烦地催促,“再不走,长青娘给你们做饭又要操劳了。”   “哦。”孟长宁依依不舍地离开。   嬷嬷端着汤药进来,“夫人这下放心了?”   孟母面色寡淡,勉强笑一声,“她不将上一辈的恩怨带到下一代来,想来也同我一样,不想再见到孩子们重蹈覆辙。真是养儿一百岁,操心九十九啊。”孟母一口便将汤药灌下,“她既然不说,我又如何会再提起。”   门外谢锦随扶着孟长宁上车,道:“去左家。”木夏乖乖转换路线赶着马车。   车轱辘晃晃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然一阵尴尬的声音响彻了车厢。   孟长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锦随皱眉,“笑什么,要怪就怪你娘,都不留新婚姑爷吃晚饭。”   “这怎么能怪我娘,不是有事儿嘛。”孟长宁冲车帘外喊:“木夏等会儿在糕点铺子停一下,长青你去买点儿东西来吃。”   “是。”   谢锦随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尽毁于此,本来在孟长宁这里就没有多少好印象,这下好了,他彻底变成了不是玩乐就是吃喝拉撒睡的纨绔子弟了,呜呜——   马车停下,二人在车里等着。   可有一阵了也未见长青回来,撩开帘子一看,只见长青正在远处同一个背着木箱的男子说话,脸上满是焦急。   孟长宁立马下车,谢锦随见状也跟上。   “怎么了?”   长青眉峰皱在一起,“夫人,他撞掉了我的糕点,我说无碍,我再去买一份,可他偏偏说要赔我,他又没钱,赔不起……”   孟长宁瞧着他一副书生模样,木箱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来。她还未开口,谢锦随就先说话了,“一份糕点而已,你别赔了。”   “这怎么行!”书生坚持,“圣人言,凡己所过皆需承担。既然是我撞掉了这位小姐的糕点,自然是要赔偿的。”   “可你又赔不起,还浪费我时间。”见惊动了姑爷和夫人,长青有些生气。   书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捏着自己的木箱,里面就只有几本书,虽旧但是保存完好,“这……培元如今确实是……”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孟长宁截住他的话,问书生。   书生朝她恭敬行一礼,“小生名叫梁卓,字培元。”   “梁卓?”孟长宁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一身白衣,素净整洁,但是袖口处都发白了,可见日子过得清贫,她扫了一眼书箱里的书,“这是你第几次考秀才了?”   梁卓脸一下就变成苦瓜相了,望着孟长宁,“实不相瞒,已是第七次了。”   孟长宁抬手,掩盖住自己嘴边的笑,她竟是在大街上遇见了后来的大庆第一富商梁卓。她还记得五年之后梁卓的培元商号已经开遍了全国,就连孟长宁在边关有时候需要采办物资的时候,但凡不是涉及兵器等严禁物品都会从培元商号采购。   她还记得那时候有一个关于梁卓的冷笑话,传闻梁卓考了九次童生试都不过,连邻居家叫他一声叔叔的小孩子都考上了,他还没过。一怒之下,梁卓弃文从商,竟是意外发掘了自己的天赋,成为大庆一代传奇富商。   “这钱你当然得还!”孟长宁笑道,“不过不是这么个还法。”   “培元愿闻其详。”   “你就没想过也许你不适合念书这条路?”孟长宁想着要是能循循善诱,让梁卓早日走上经商的路,也就不用再吃这几年的无用之苦了。   “这……”梁卓低下了头,“我答应过我娘,一定要考上秀才。”   “那你准备考多少次?”   “怎么着也来个十几回吧。”梁卓皱着眉头,对自己的实力表示相当不自信,也不知三十而立之年能不能考上秀才。   孟长宁对他这份执着表示敬佩,若是叫她这样失败不停地失败,早就放弃了,也难怪能成就一番大业。   她从谢锦随腰上拽下一块玉佩,扔给梁卓,“梁卓,既然考中秀才是你的愿望,我无话可说。若是有朝一日你想选择其他的路,比如从商……只要你拿着这块玉佩来郁侯府,我必鼎力相助。”   梁卓看着手里的玉佩,上面的花纹精雕细琢,中间刻着一个巨大的“谢”字,讶道:“你们竟是郁侯府的人……”   孟长宁笑而不语。   “只是我这如何受得起……”   孟长宁瞧着还散落在地上的糕点,“梁卓,这可不是简单地助你,这是一笔投资,日后若你发达了,我郁侯府若是出了事,你也需鼎力相助,便算作是你今日的对这糕点的赔偿吧。”   “我……”   “你不必有压力,若你日后一事无成,这玉佩也就当是送你了,你是当了也好,卖了也罢,都由你。”   瞧着天色渐暗,孟长宁又道:“我们还有事情,就先行一步了。”   几人回到车上,谢锦随一脸糊涂,“你为何如此看好他?你认识他?”   孟长宁淡笑,觉得自己像是撞了大运,她看着谢锦随的眼睛,“说不上认识,可我知道今日送他一恩惠,日后他必会成为你我的助力。”   谢锦随觉得她神神叨叨的,“孟长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为何就如此确定我们日后需要他相助?”   “谢锦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又会知道将来如何呢?”孟长宁的声音有些幽远。   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梁卓这样的富商在,想要保全性命当是不难。最重要的是,日后谢锦随治疗腿伤必定是要用到银钱的。 第12章 爷去给你找场子   孟长宁和谢锦随跟着左岸入了后院,一抬眼看见的就是这副曾经。   许久不见的人,一身青衣恍若无骨地在月光下,白月光浅浅淡淡不算明亮,偏偏旁边的白砂灯将她所有的妩媚风情都烘托得清清楚楚。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悬挂着一个白玉酒壶,脸颊浅红带着笑,眉尾一勾,世界都为之倾倒。   她站在月色之下宛若失足堕入凡尘的精灵,薄唇微启,轻笑。   “长宁哥哥,你来了。”   孟长宁心揪的一下疼得窒息,脸色波澜不惊,想要开口回应,却在一瞬之间失了声。   还未等她再开口,女子身后的人就她揽在怀中,眼神阴郁如往日,颚线锋利,声音淡漠,“你来了。”   左路见这见面的情景,后背发凉,冷汗涔涔。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就见谢锦随把孟长宁也揽在怀中,假笑道:“长宁以前的朋友是吧,我叫谢锦随,长宁的夫君。”   “呵——朋友?”顾未生将自己手指上的酒壶随手一晃便“嘭”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她走近谢锦随,伸出涂抹着艳红的蔻丹的手指,轻轻勾起谢锦随的下巴,娇柔道:“她是这么和你介绍我们的吗?”   谢锦随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指,蹙眉看着她,脸色表情很不开心。   孟长宁上前一步,挡住顾未生,“软软,别闹。”   “呵——”顾未生一声嗤笑,转瞬就挂脸扣住孟长宁的下巴,“哥哥,你就看中这么个人啊?还要你来保护他?嗯?”尾音上挑带着无尽风情。   她斜斜地瞥了一眼谢锦随,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也是,你从前就爱保护别人,再保护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软软,我……”   “闭嘴,我说过我叫顾未生。”她看着孟长宁的眼睛,乌黑的瞳孔仿佛要侵入她的骨髓,看透她的灵魂,“是活着不如死了,死了不如未生的未生。”顾未生眼神空洞,声音空灵地解释道。   孟长宁想拿下她的手,却被她一个抬起躲过了,她嘴角扬起妖艳的笑,然后靠近孟长宁,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侵蚀着她的肌肤,“宁哥哥,我说过你不要找我,因为我会来找你的。”   呼吸温热,话语冰凉,孟长宁的寒冷从心口到四肢百骸,无一处可逃。“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你。”   “哈——孟长宁,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回来了,你的噩梦也就开始了。我会让你把欠她的一点一点都还清的。”   谢锦随突然将顾未生推开,“你说够了没有。”   孟长宁见状,惊道:“别碰!”   顾未生扫了一眼自己被推了一下的肩膀,突然笑得有些凉薄地看着孟长宁,“看来宁哥哥,没有告诉他我的规矩呢。”   孟长宁盯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伤谢锦随的事情来。“他是担心我才碰到你的,你别怪他。”   身后的顾平生突然走过来,仿佛看见了不得了的垃圾一样,对着顾未生的肩膀就是猛擦,都擦红了也不见停。   顾未生对自己的疼痛也丝毫不为意,“宁哥哥,不是我不放过他。”旋即撩起顾平生的下巴吻了上去,然后娇媚道,“要看他愿不愿意了。”   还未等谢锦随反应过来,孟长宁已经带着他一跃站在了屋顶,只见两人原来所站的地方出现一个大坑,地面断裂得干脆且深,若不是孟长宁反应得快,只怕两人现在就被砸碎在坑底了。   孟长宁向下大喊:“他不知你的规矩,不知者无罪,顾平生,你饶他一次。”   顾平生声音嘶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碰了就要付出代价。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要他一只手。”   孟长宁皱眉,“不行!”   “那就没得谈了。”眼见顾平生就要跃上屋顶与她搏斗,孟长宁连忙开口,“我愿接你三招。”   顾平生眼神微眯,不太相信地看着她。   “若是三招之内我不还手能撑过来,你就放过他。”   “看来,你是打算抛去一身武艺来保全他这只手了。”顾未生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壶酒,倒入口中,嬉笑看戏道。   左路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连忙劝和,“你们别再闹了,再闹下去就要引来人了。”   顾未生丝毫不在意,翘着腿坐在石桌上,“反正有你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未生,你何必呢?”左路一脸的不赞成。   顾未生看着对峙的三个人,神采飞扬,“我就是喜欢看她为难的样子,怎么,你又要站在她那边?”   她把酒壶一扔,“啪”的酒水和瓶子碎片撒了一地,“你们都明晃晃地偏爱她。”她凑近左路,悄悄道:“可你的心思她知道吗?听说那只是个纨绔子弟,可惜了,她宁愿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也不愿正眼瞧你一眼。”   左路扭头,脸上没了平日里的温和稳重,沉声道:“未生,你过分了。”   “呵——说都说不得了。”顾未生拈起一颗水晶葡萄叼在嘴里,“平生,若是我的葡萄吃完了,你还没解决事情,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此言一出,顾平生身上的温度立刻下降了十几度,空气都带上了冰碴子。   见顾平生跃上屋顶,立刻旋转而下,然后将谢锦随放在地面上,再与他在空中缠斗起来。   顾未生小口小口地咬着自己的葡萄,瞧着欢喜极了。而谢锦随第一次瞧见如此蛮横的武功,这顾平生明明看起来一身文弱的书生气,怎的下手如此狠辣,一拳一脚便将大片瓦檐掀翻。   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眼见着孟长宁好几次都差点要被打到,可偏偏她不能还手反击,只能尽力防御,如此重拳岂是防御能抗得住的。   一个回合过去,孟长宁开始猛喘粗气,脚步和手速都慢下来了。第二个回合明显开始力不从心,“哐啷——”孟长宁一不小心被顾平生打中右肩,从屋顶之上滚落下来。   谢锦随立马跑过去将人扶起来,“你没事吧。”左路也跟在身后。   孟长宁擦掉嘴角的一丝血迹,摇头要站起来。   顾平生冷眼看着她,“你右肩有伤本就使不利索,又不能还手,你再受我一拳,这手就彻底废了。你确定还要保他吗?”   谢锦随看着这个冷言冷语的人,心中真是火冒三丈,竟然在他眼前将他的妻子打上了。岂有此理!   左路也抿着唇望着顾平生,“这最后一招我替她受了如何?”   “呵——人家好歹是夫妻,左路,你以什么身份呢?”顾未生将口中的葡萄籽吐出来,吐得又高又远,摆明了瞧不起他。   左路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没有吭声。   谢锦随将孟长宁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孟长宁瞧出了他的用意,慌忙拉住他的衣袖,“不要!”   谢锦随拍拍她的手,扯出衣袖,“别怕,来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叫我镇场子吗?爷现在就去给你找回场子来。”   他走到顾平生面前,“不知道你的规矩,碰了你的人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顾平生瞧不起这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可你当着我的面打伤我的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平生是吧,我瞧着你确实是太不懂事,难怪只能平平凡凡过一生了。”   顾平生丝毫不将他的挑衅放在眼里,“说大话没用。”   谢锦随勾唇,“这最后一招我来接,不,我接你四招。若是我接下了,你冲她磕个响头道歉如何?”   顾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人,就连孟长宁也不敢空口白话不还手接下他四招。   “找死也不要选这么难看的方式?因为我不会对你的俊脸手下留情,怕你死得太难看。”   “你且看看我是不是空口白话。前三招是我向你道歉,后三招我接住了,你磕头道歉,应还是不应?”   “好。”   顾平生一抿唇,抬手就是一掌,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将谢锦随按下在地,却见他一跃而起,腾空高飞。   顾平生心中诧异,竟是会武?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手下败将。   孟长宁和左路也是一惊,从未听说过谢锦随会武,更不曾见他显露出来过。可是眼前步伐轻盈有序,丝毫不见慌乱的人是谁?身形似剪影,竟然丝毫不输顾平生的速度,甚至隐隐有越过他的趋势。   这……若是谢锦随有这般功夫,上辈子又怎会落得被人打断腿的下场?   可是两招过后,孟长宁算是看出了些门道,这谢锦随就会这几招,他轻功确实不错,可是在顾平生的攻击之下也找不到反击的缺口,只能是想耗子一样死命靠奔跑和猫纠缠,把老鼠累死。   第三招堪堪躲过,第四招又是杀招袭来,孟长宁心都悬在了嗓子眼。眼见谢锦随就要被击倒,却见他一个从墙壁一个借力翻身落在了顾平生身后,而墙“轰”的一声,应声而碎。   左路瞧着自己被拆的差不多了的家,长叹一声,怕是明日又要被老头子一顿骂了,好在后日他就离开了,稍微躲着点儿,应该不至于太惨。   谢锦随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如何?平平凡凡是不是要给我娘子磕头道歉了?”   孟长宁没忍住嗤笑一声。瞧着顾平生转过来的脸都青了,便道:“算了,他和你开玩笑的。”   谢锦随走到孟长宁身边,傲娇道:“我不是开玩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平平凡凡是输不起吗?”   顾平生狠狠地盯着谢锦随,恨不得生嚼他。   顾未生从石桌上跳下来,“还不快磕头,丢人现眼。”   顾平生攥紧了拳头,竟是真的跪地磕头,哑声道:“对不起。”   “哼——”谢锦随下巴都要翘道天上了,“下回该知道不要狗眼看人低了。”   顾未生扶起自己的人,然后冲着谢锦随莞尔一笑,“有意思,宁哥哥,看来你身边也有人护着你了,也好,这样游戏才能继续——”   “未生,我从来不想与你……”   “可我想!”顾未生眼里像是蘸了毒,“我要一点一点地把你撕碎,你身边有这样的人才好玩,毕竟太容易了,会让我觉得很无趣的。我们来日方长。”   留下一个妩媚的笑,二人消失在夜色里。   孟长宁看着这一地狼藉,突然脱力,不知如何是好。谢锦随护着她不让她摔倒,然后向左路告辞,把人带回家了。   左路瞧着这瞬间冷清的后院,苦笑一声,想起怀中的檀木盒子,又没送出去,罢——托人相送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想听笑话的一天。   没有笑话的话,那我讲给你们听吧。   笑话   谢纨绔:我会武功!哈哈哈——   孟巴巴:厉害不死你哦——   谢儿子:我错了,巴巴。(委屈巴巴)   孟巴巴:乖儿子。 第13章 你床品不好   两人回到侯府,孟长宁看着谢锦随忙上忙下的,倒是一点都不娇气。   “你轻功不错。”孟长宁看着正在给她揉肩膀的人,随口道。   “还行,保命可以。”谢锦随手上的动作不停歇,大夫说了这手要是不好好保养,只怕是真的要废了。   “哪里学的?”   “我爹教的。”谢锦随的话语没有丝毫波浪,可孟长宁心里却是疑窦丛生。她记得郁侯是承化七年去世,比她父亲早了三年,那时候的谢锦随应该也是十岁稚儿。   “那我之前欺负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躲?”有这般好轻功却偏偏装作完全不会武艺的纨绔子弟,被她欺负得团团转,也是有趣。   谢锦随避而不答,“好了。”用清水将自己手上沾着的药膏洗去,然后躺床上盖着被子睡觉。   肩膀上的疼痛消去了不少,孟长宁躺在另一侧,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许久之后,“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没有回应。   夜很长,梦也很长。   这日孟长宁在书房写字的时候,长青突然送来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面的花纹雕刻精细,打开一瞧里面竟然是一枝白玉簪子,上面雕刻着一朵紫菀花。   孟长宁拿着簪子,心中恍惚,“左路送的?”   长青应是。   “送东西的人可还留了什么话?”   “说是算作夫人的新婚礼物,来日若是有缘,兴许还能再见。”   长青瞧着这簪子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孟长宁神色大变。她瞧着左右换钱也不过是几百两纹银的事情,夫人如今见得多了,不该如此吃惊才是。   “什么有缘再见?”谢锦随一脚踏入书房便听见了这话,随口一问。孟长宁听见他的声音赶忙将簪子放回盒中,假装不重要地扔在一旁。   谢锦随看见她面前狗爬一样的大字,“啧啧”两声,拿起旁边一幅字,对着光线装模作样地欣赏,“不错,比起你的红盖头还是勉强能入眼的。”   孟长宁抢过自己的字,“我谢谢你啊,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少在这儿风凉话。”   “那可不行。”谢锦随抱肩,“娘说了,叫我好好教你练字。”   “切——”孟长宁赏他一个大白眼,谢锦随最近抓着她的漏洞就是一顿损,怎么都不放过。“你最近怎么不出府了,我可没拘着你。”   “新婚在家,旁人哪有娘子有趣。”谢锦随双手撑着书桌,眸光流转,深藏的笑意让人无端乱了心神。   孟长宁轻抬眼睑,伸出手掠过谢锦随的耳边,被触碰到的肌肤骤然发烫,只见孟长宁将他肩上的散发勾至而后,然后胸有成竹道:“是没钱了吧?”   谢锦随的笑卡在了嘴边,“世事艰难,娘子何必直白。”   “听木夏说,婆婆叫账房停了你的月俸,你的小金库撑不住了吧。”孟长宁嘴角带着奸笑。   “娘子,身为罪魁祸首,你可要有些自觉才好啊,不然你就不怕我做出些什么狗急跳墙之事来。”   要说谢锦随进来可是许久没有在晋州城的风月场所出现了,纨绔子弟的排行榜上名次都要下降了。   “谁叫你前夜抢我被子!自己有被子不盖偏来抢我的,叫我流鼻涕流了一天,若不是我身体好,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你活该!”   说到此事就来气,这谢锦随睡觉也忒不老实了,占据了大半张床不说,自己的被子睡着睡着就掉地上了,还来抢她的!   孟长宁半眯着眼,目露凶光,“谢锦随,你从前与别的女人睡觉也是如此吗?就没人说过你床品不好?”   谢锦随差点没被她的话给呛死,见屋里还站着长青,立马捂住孟长宁的嘴,“你瞎说什么呢!孟长宁!”   “唔唔唔——”   长青眼观鼻鼻观心,最后想起自己厨房还有事没干,随便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谢锦随这才放开孟长宁的嘴。   孟长宁一抹自己的嘴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大胆做什么!”谢锦随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切——自己床品不好,还不让人说了。”孟长宁低声嘀咕。   谢锦随懒得理她,他又没和旁人睡过,旁人怎么知道他睡相是好是坏,只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叫人知道的,尤其是孟长宁。不然他晋州第一纨绔的名号还如何保全?   谢锦随随意一瞥,瞧着桌上一盒子倒是很精致,拿起来一瞧,“这是什么?”   “左路送的新婚礼物。”   谢锦随本还想瞧一瞧是什么好东西竟要用上好的紫檀木来收纳,一听丝毫左路送的瞬间失去了兴趣,放回原处,不屑地哦了一声。   孟长宁见他小气吧啦的模样,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天天和左路吃什么飞醋。她拿起笔,又开始练字。只是这练字比起练武可要辛苦多了,点横竖撇捺皆有讲究,怠慢不得一丝一毫,还总要待在一个小房间里,真是闷死人。   谢锦随看看她练的字,又状似无意地瞥瞥旁边的盒子,“他就没留什么别的话?哦!方才说有缘再见的就是他吧!”   孟长宁瞧着他一惊一乍,手一抖,一滴墨晕染了一大片在纸上。   她抬头,笑得轻慢不羁,然后道:“是又如何。”一抬手便在谢锦随的脸上落下自己的墨宝,“你有什么意见吗?”   谢锦随一摸自己的脸手上全黑了,脸也黑了,“孟长宁!”   “诶——”   他翻手将墨水也抹在孟长宁的脸上,可孟长宁反应比她快,一退便避开了。两人在书房里你来我往,纸张笔墨漫天飞舞,谢锦随势必也要让这个女人尝尝什么叫墨香的味道!   木夏刚踏进书房要通禀的时候,一本《增广贤文》“啪”的一声砸在他的脸上,然后顺着他的俊脸往下滑落。   瞅着屋里纷飞的纸张,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看来收拾书房的下人又有得忙了。   “有事为何不进去?”长青端着汤药来的时候就瞧见木夏在门口一副郁闷纠结的模样。   木夏抬头,冲她道好,然后叹口气示意她自己看。   长青刚要进门,两只笔飞过来,好在她反应敏捷,往旁边一躲才避免了祸事,只是“啪”的一声,药碗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带着汤药四分五散归天了。   屋里的两个人听见这声响,也立刻停了下来。   谢锦随拉开们出来的时候,头发衣裳全都乱成一团,不说话维持着自己高贵的模样与气质,步履匆匆离开,木夏疾步跟上。   孟长宁也好不到哪里去,长青无奈,服侍她收拾好之后又下去煎药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孟长宁还以为谢锦随不会有脸出现,谁知道他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在孟长宁的对面。   谢母刚想训斥两句,他便先开口道:“承平王府递了帖子来,说是七月七的乞巧节邀我与长宁前去赏灯。”   谢母蹙眉,“这女儿节都是未出嫁的男女前去的,他特意邀请你们做什么?”   谢锦随口气有些硬,“不知道,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瞧着倒像是萱儿的做派,她既然是发了拜帖,那你便去瞧瞧吧,顺带也帮着长宁认一认人。”   谢母发言,谢锦随哪敢不从,“嗯。”   晚饭过后,孟长宁先回的房间,谢锦随进来的时候,孟长宁正在擦拭着架子上的银枪。   谢锦随绕到她身后,“你很喜欢这柄枪。”   孟长宁摸着上面的划痕,有深有浅,有的护养好了已经看不见了,有的像是一道刻进了骨髓的疤痕,永远镌刻在了上面。   “我在战场三年,都是它陪着我的。”   暗黄的灯光摇曳,人影散落在墙壁之上,她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里的□□,黑眸深深,低下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弧度优美。   谢锦随忍不住开口:“孟长宁。”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擦拭银枪的时候很勾人?”   谢锦随本以为她下一句就要暴跳如雷来揍自己了,可她竟然歪着脑袋,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思忖了一瞬,正色答道:“有。”   “谁?”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抢他的台词!   “明月嫂子。”孟长宁回忆着往昔,“有一回我受伤了,明月嫂子给我送东西的时候瞧见了,就这么夸我。”   她话语中的怀念想忽略都难,谢锦随目色一暗,“你很怀念他们?”   孟长宁举着银枪对着灯光细看,银枪反光,还能看见里面已经变形了的人影,“怀念啊,我所驻扎的地方叫连宋城,从前是宋国的城池,只是后来宋国灭亡,被大庆、大夏和大周三分国土。由此连宋城才归入了我大庆的疆土。”   她放下银枪,开始细数连宋城的风土人情,“连宋远处靠着大漠,平日里黄沙漫天,想躲都躲不了,出去一趟便是一身灰尘。生活虽是贫苦了一点,但连宋人很热情也很有趣。”   孟长宁说到自己认识的人,脸上掩饰不住的雀跃,“萧大哥和明月嫂子就是连宋人,他们经营着一家酒馆,平时大家累了,就会去明月酒馆喝上一杯。”   她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对了,明月酒馆的顶楼是真的可以看见连宋城最美的明月,视野宽广,一览无余,大漠里的明月要比晋州的高,看起来也更冷清,可是大家在一起也就不觉得冷清了,不过要去得早,不然就叫别人占了地方了。”   那一夜谢锦随都在听她讲述连宋的风景和军中的趣闻,忍不住也带上了羡慕和好奇,他想有朝一日他也要去瞧瞧,只是后来他看见了连宋的风景却也看见了遍地的尸骨。 第14章 叫我谢夫人   七月七,乞巧节。   孟长宁一身月白衣跟在谢锦随身后,两人的着装在外人看起来倒是很般配。   孟长宁捅一捅前面人的腰,“等会儿用不用顾忌什么?”   谢锦随很自然地抓住身后人的手,越过无数明亮的花灯,“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夫君我以蛮横无理的形象出名。”   孟长宁扬唇,眉间荡漾起了笑意,“那你那个表妹呢?”   承平王是大庆唯一的异姓王爷,按说起来,当是身份尊贵才是,与谢锦随一家也算不上有多少关系。   可昨日来之前谢锦随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儿给她讲述承平王府与郁侯府之间的恩恩怨怨,让她想不记住都难。   早年间承平王还不是王爷的时候,承平王妃与谢母同出一族,碍于族姐族妹的关系,两家倒是来往得不算少。   按世人的眼光来看,陆萱与谢锦随也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只可惜谢锦随这个暴躁竹马只想把青梅咬碎当果子吃。   谢锦随眉头都皱出褶子了,“她那个蔫吧性子尽会惹祸,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好。”   听出谢锦随语气里的嫌弃,孟长宁窃喜,“你就不怕伤了小青梅的心?”   “呵——还青梅,绿菜园子还差不多,小时候尽替她挨打挨骂了。”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我看话本里写青梅竹马最是两小无猜,一般都会终成眷属的。”孟长宁发誓,自己真的是纯属好奇。   谢锦随见快到人多的地方了,随手便把孟长宁揽到身前,“我家没落了,她父亲又凭借战功封王,自然不用再委屈自己来讨好我了。”   谢锦随才没那么多心思花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东瞧瞧西看看,“怎么还没瞧见李九刘川他们?他们也该来了才是。”他拍着孟长宁的肩膀,“等会给你们正式引荐一下。”   “好啊。”   谢锦随站在一座假桥上刚瞥见穿着一身红衣,逗得旁边的小姐姑娘们哈哈大笑的刘川,正要上去叫他,就听见有人直呼自己的大名。   谢锦随转头,心里冷笑,就知道承平王府的事情少不了这个搅屎棍。   “谢世子好久不见啊。”   孟长宁看见眼前人一身绯红衣,面上风流竟然比谢锦随还多几分,应当说是风骚之感,毕竟他一眨眼,就让人觉得是在到处放电。   “这位便是世子妃吧?听坊间传言,世子妃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一臂有常人的脑袋宽,宽头大耳,犹如母猪。如今瞧着倒是位英气的美人,是蔡某眼拙。”   蔡如斯边笑边观察二人的表情,旁边的人听见了,顿时笑得是前俯后仰,这坊间传言不可信不说,还是第一回 有人敢把传言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人的脸吗?   孟长宁冷眼瞧着他,有关自己的传闻或许是真的不太好听,可有这么差劲?   谢锦随就没这好脸色了,他和蔡如斯早八百年前就撕破脸了,“呵——我妻子长什么样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就是不知道蔡世子在春香楼的相好怎么样了?我估摸着蔡世子这么久没去,头顶可能要应了你这姓氏,菜园子绿油油吧。”   “哈哈哈——”   旁边的人碍于蔡如斯与承平王府的关系只敢窃笑,可是刘川不一样啊,在一旁逗姑娘的刘川听见二人斗嘴的声音,麻溜儿地就赶过来了,正好撞见这“菜园子绿油油”想不笑都难。   他摇着自己附庸风雅的折扇,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只怕蔡世子此生是没法儿得偿所愿了,萱妹妹不愿嫁与你,你也不用去找个替身吧,这事儿我可得好好和萱妹妹说道说道,嫁人绝不能嫁你这种爱找替身的,不然以后谁还分得清正主和替身啊!”   “你!”蔡如斯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与陆萱的事情。   当年蔡如斯还只是个小毛孩的时候,对陆萱一见倾心,为了追陆萱,在全晋州都出了名的疯狂,什么蠢事都干过,只可惜最后落得佳人一句,“我偏爱锦随哥哥那样的风流才子。”   谢锦随和他的梁子也就算这么结下了,而蔡如斯为了自己的面子,转头就包了个春风楼的清倌儿,也将谢锦随的纨绔风流学了个十成十。   “我怎么了?我这可是为了萱妹妹的终生幸福考虑。”刘川用折扇拨开蔡如斯怒指着他的手指。“锦随,你说是不是?”   谢锦随冷哼一声,送他一个白眼,拉着孟长宁问刘川,“其他人呢?”   “在亭子那边呢。”   三人正想离开,孟长宁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袭击,抬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将人“嘭”的一声甩在了地上。   “啊——”周边想起尖叫声,孟长宁抬眼,只见方才还在看戏的公子小姐们,脸色都白了。   孟长宁拍拍手,然后淡定地走到浑身骨架都移位了的蔡如斯身边,伸出手要拉他起来,诚恳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在军中待惯了,本能反应。”   “还不快扶我起来。”蔡如斯一把打开她的手冲下人怒吼,背上火辣辣地疼。蔡如斯被人扶起来之后,伛偻着背部,“你!你!好啊!谢锦随!你好得很!我不会放过你的!”   刘川收起自己张大的下巴,竖起大拇指,悄声道:“嫂子果然好身手!”   孟长宁嘿嘿一笑,“意外意外!”   谢锦随凑近她耳边,“几分意外几分故意?”   “三分意外七分故意。”孟长宁脸不红心不跳道,“控制了力道,会疼上几天,但应该不会有大麻烦。”   “夫人果然胆大心细。”谢锦随丝毫不觉得孟长宁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他与蔡如斯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孟长宁这一摔,蔡如斯也还是会找他麻烦。   更何况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他就喜欢这种可以横着走有人撑腰的感觉,这才符合他晋州第一纨绔的气质!   二人对视一笑,刘川在身旁皱眉摇头,这是狼狈为奸啊!啧啧——   这样一闹,陆萱等人也出来了。孟长宁见到陆萱倒是没有多少表情,只是看见她身后薄纱覆体,眼角风情万种的人,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这是怎么回事?”陆萱今年十七,一身鹅黄罗裙衬托得她娇艳媚人。   正主说话了,旁边有想讨好承平王府的人连忙将事情解释清楚,陆萱皱眉,看着蔡如斯,半是关切半是责怪道:“你可还好?”   而蔡如斯刚想直起一下身子,便疼得嘶嘶直叫,他狠狠地瞪着谢锦随夫妇,恨不得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   陆萱见状,“你先去看大夫吧,此事也是你有错在先,如何能说人家世子妃粗壮如母猪这种不堪入耳的话呢!”   明面上是在训斥蔡如斯,实际上旧事重提,又贬低孟长宁一回。   孟长宁在心里叹气,她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她在连宋的时候,就连沈叔叔的狗子都可喜欢她了呢,见着她就疯狂摇尾巴。   蔡如斯气哼一声,半残半怒地离开。   陆萱解决了一个麻烦,转头笑看着孟长宁,温声软语道:“这便是长宁姐姐吧。听闻姐姐一身武艺,不输男子,真是叫妹妹羡慕极了。”   孟长宁戳戳谢锦随的腰子,用眼神示意:你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谢锦随抿唇一脸为难,哀求自己媳妇儿,握住她的手:媳妇儿帮帮忙,我这大男人不便出手。   孟长宁叹气,也笑得一脸虚伪,回道:“我爹死得早,我娘身体不好,就我一个女儿,你叫我姐姐,我这怪不习惯的,要不你还是叫我世子妃吧,谢夫人也行,虽然叫老了点儿,但我不介意。”   旁边刘川打卡折扇盖住自己想笑不能笑的脸,他本以为嫂子只会武力服人,想不到嘴上功夫也不弱。   季林和李九二人见他们还没来,便也寻了过来,一来便瞧见了这场前任和现任的撕逼大战,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专心赏戏。   陆萱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却仍旧控制住了自己,笑吟吟道:“姐姐哪里的话,叫世子妃和夫谢人哪里有叫姐姐亲近,我从前与锦随哥哥也是以兄妹相称,如今又哪里需要这般见外。”   谢锦随见战火燃烧到自己身上,立马道:“我也没有妹妹。我爹也死得早,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想了想,他又道:“你既然要叫我哥哥,那就叫她嫂子吧。”   陆萱还未说话,旁边的女子开口了,“长宁哥哥,如今好厉害的嘴,还有这么多人护着。”   孟长宁听她开口,眼神有些凉,“软……未生,就你一人吗?顾平生呢?”   “呵——怎么,长宁哥哥是觉得谢小侯爷一个人满足不了你?还惦记起我的人了?”顾未生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陆萱见这两人搭上了话,忙压下内心的不快,“想不到……嫂子……”这两个字可真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陆萱真是觉得自己脸都要气僵硬了,“居然认识未生呢?”   孟长宁睨了一眼陆萱,不说话,又听她道:“嫂子还不知道吧,未生是我父亲流落在外的女儿呢,一个亡了国的大宋女人的孩子。”   众人听闻这话,顿时瞧顾未生的眼神都变了,如此美艳竟然是大宋人,真是晦气。   顾未生倒是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是笑得美艳动人,“长宁哥哥,你说要保护我,现在我被人欺负了,你该怎么办呢?”   孟长宁尚在这消息带来的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这怎么会?她救下软软和圆圆的时候,她们明明都只是普通百姓,如何一转眼就成了承平王府的人?   孟长宁盯着顾未生的眼睛,不容许她回避,“这是真是假?”   “如何会是假的,都滴血验亲过了。”陆萱口中带有三分不屑。   孟长宁闻言蹙眉,滴血验亲?不应该啊,沈叔叔行医数载,早就说过此法不靠谱,未生应该知道才是。   顾未生仿佛没听见一样,凑近孟长宁的耳边,“宁哥哥,你会保护我的是吧?”   孟长宁垂眼,不说话。顾未生也不急着催她,就是那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良久,孟长宁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觉醒来睡到了下午四点半,   哈哈哈——   然后疯狂码字。   ——   上榜了,但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哪个榜单……没找到我的名字。   笑哭——   一个稀里糊涂的作者。   ——   不行不行,宝贝们,你们要多多收藏留言,这样我才能一个忍不住就双更了。嘻嘻—— 第15章 我欺负过你吗?   “都来齐了啊。”   孟长宁转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面容扁平少了三分气势,但华丽的头饰帮助她撑起了场子,衣裳不算太张扬,还有两分沉稳,与陆萱有七分像。只见陆萱几个快步就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娇笑。   谢锦随悄悄道:“这就是承平王妃。”   孟长宁点头,轻声问:“不好对付?”   “反正她不喜欢我。”谢锦随头疼。   “因为陆萱?”   谢锦随抿了一下唇,“她总觉得是我勾搭了陆萱。”   “那你有吗?”孟长宁眨巴着大眼睛,单纯地问,“我瞧着陆萱挺喜欢你的。”   谢锦随捏了一下她的手,“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还要都勾搭回去?”   “啧啧——无情。”孟长宁煞有其事地感慨,“看来你在春风楼里的那些相好都要难过了。”   闻言,谢锦随恨不得捏碎她的手,怒道:“我是你夫君,你居然还说我无情!”   “小随来了!”承平王妃笑眼眯眯地看着谢锦随,亲和道。   孟长宁跟着谢锦随一同上前,心想这事儿回去再掰扯。   “姨母好。”谢锦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也笑得一脸温和。   承平王妃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想当年她跟在谢锦随母亲身边的时候,这小崽子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眼色,如今不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姨母。   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承平王妃看着旁边的孟长宁,柔声道:“这便是小随的世子妃吧?”   孟长宁扯出一个官方的笑脸,有礼道:“见过王妃。”   “不用这般客气,我也是第一次瞧见上战场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同想象中的不同,传言不可信啊。”   孟长宁挂着假笑,任你说破天,她也是这副模样。   “今日本就是想借着乞巧节的名头,想让大家多走动走动,免得彼此之间生分了。诸位皆可尽情赏灯,不比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承平王妃一番官话说得讨巧,下面的公子小姐们都应承她一声好。   聚拢的人群散去,承平王妃还拉着谢锦随不放,“小随,可愿陪姨母赏赏灯?”   “恭敬不如从命。”   谢锦随与陆萱一左一右走在承平王妃身边,还没等走多远,就听见承平王妃开口,“小随与世子妃近日相处可还融洽?”   谢锦随看着同刘川李九一同赏灯的女子,理所当然道:“自是融洽。”   谁知承平王妃突然摸着谢锦随的手,一脸心疼道:“小随啊,我终究是你的姨母,你与我不必见外,她将你管束在家中还克扣银钱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碍于皇命不能将她休弃,她一身武艺你又打不过她。现下她不在这里,你不必说谎来骗我。”   谢锦随额角尽是黑线,他好不好他不知道吗?还用得着别人瞎操心。   管好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吧,谢锦随在心中谩骂,面上却是笑得一派温和又似带了些委屈,“姨母说笑了,姨母知道的,父亲曾定下过家训,谢家男子一生只能娶一人,便是长宁有什么不妥,锦随也当多担待才是。”   谢锦随这么一说,承平王妃更觉得自己猜得对了。陆萱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母亲,你方才是没瞧见那孟长宁有多粗鲁,竟是一个反手就将人掀翻在地,真是无礼。”   承平王妃瞪了自己女儿一眼,示意她闭嘴,还未出阁,怎么能说这种话。   “小随啊,说是说只能娶一人,可是你可以纳妾啊,这妾算不上娶不是?”承平王妃笑得一脸憨厚。   谢锦随面露为难,推脱道:“若是叫母亲知道我这般钻空子,必会严惩,罢了罢了,我还是守着她过一辈子吧,好歹也算是有个伴儿。”   “哎——姨母也是心疼你啊。”   “姨母不必挂心,她身体不好,常日吃药,我虽不能娶旁的女子,可是……续弦却是可以的。”谢锦随边说边在心里呸呸呸。   承平王妃见状眼前一亮,“小随啊,你可别说姨母不帮你,我这儿就有个你将来续弦的最好人选。”   陆萱在一旁以为是母亲回心转意,愿意让自己嫁给谢锦随了,眼睛都亮了。   虽说如今谢家没落了,可是还有些从前的情意在,嫁给谢锦随也是个不错的归宿。更何况谢家只许娶一个女子,总是要好过与众多女子共享丈夫的。   “我的二女儿未生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她精通药物,世子妃既然体弱多病,只需让她上门调理几回,必然让你心想事成!”   “娘!”陆萱声音突然提高,顾未生这个野种,什么时候成了母亲的二女儿,居然还要嫁给谢锦随!   “你闭嘴!”承平王妃呵斥一声。   母亲向来待自己宽厚,今日竟然为了一个野种训斥自己,陆萱气得一跺脚就走了。   谢锦随在心里冷笑,这算盘打得……让他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承平王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啊。   谢锦随眼里有些期待,转而又黯淡无光,“只怕未生妹妹不是她的对手,孟长宁一手可劈碎实木桌可是我亲眼所见,更何况孟长宁这悍妇发起疯来,男女不忌,未生怕是扛不住她揍。”   “你不必担忧……”打死了才好,打死了省得跑她跟前碍眼。承平王妃还想把自己手上的烂苹果扔出去,又听谢锦随迟疑道:“我前几日有幸见过未生妹妹一面,她……”   话语断得刚刚好,承平王妃追问道:“她怎么了?”   谢锦随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模样,最后一挣扎,为了自己的姨母,豁出去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二人之间行为举止瞧着颇为亲密,我还以为她已经成亲了呢。”   “岂有此理!”这个陆未生竟然敢骗她!承平王妃完全失去了赏灯的兴致,她收起怒气,然后假笑道:“小随啊,都是姨母不好,姨母定会问清楚此事,若是真的,姨母便再为你另寻佳人。”   “多谢姨母。”   “谢锦随!”   谢锦随刚想脱身,便听见孟长宁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里提着一盏花灯像他招手。   他转头为难地看着承平王妃,眼里还藏匿着两分不情愿,“姨母,这……”   “哎——去吧。”   “谢姨母。”   谢锦随转身瞧着孟长宁的浅黄花灯映衬着她的月白罗裙,不像是心灵手巧的织女,倒是有些像月宫里的嫦娥。   孟长宁见谢锦随走过来,把手里的花灯交给他,“那个老巫婆没为难你吧?”   谢锦随提着花灯,淡笑,“倒是没为难我,只是你这欺负我的悍妇名声已经传遍晋州了。”   孟长宁舔了一下唇,心下了然,“难怪她们都不和我玩儿。”   “那怎么办?”孟长宁眨着自己圆圆的大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引诱人犯罪,轻声问着谢锦随。   谢锦随觉得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自然是不要再欺负我了。”   “有道理。”孟长宁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考虑这个建议,旋即又特别无辜地问:“我欺负过你吗?”眼睛里还带着些许狡黠,叫人不认真看还发现不了。   旁边的李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抢过刘川的扇子,笑道:“自然是没有!都是他谢锦随自己送上门去的!”   谢锦随踹他一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九往后一躲,挂在了季林身上,然后继续爆料,“嫂子,他啊心里可欢喜了呢。从你还……”   谢锦随一把捂住李九这个大喇叭的嘴,然后笑看着孟长宁,“你之前不是好奇顾平生哪里去了吗?我们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吧。”   孟长宁回想起此事觉得疑点重重,方才玩闹将此事忘记了,眼下竟是没看见未生,也不知何处去了,立马点头,跟着他离开。   谢锦随带着人去找顾未生,走了没两步,回头冲着李九三人竖起一个小拇指,然后在脖子处做了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李九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二人的背影,“干嘛不让我说!”   刘川抢回自己的扇子,随意扇两下,还颇有些君子气质,煞有其事道:“都叫你说出来了,日后人家小两口还哪里来的情趣了。”   旁边的季林不知何时也瞧上了这把扇子,从刘川手里夺过来,“你将事情捅露得这么直白,万一人家给的回应不足以匹配谢锦随想要的,你叫他面子往哪里放。”   一个个都这么神神叨叨的,李九突然明白一件事情,指着这二人道:“哦——原来你们都想起来了!就是不告诉我!”   季林转头像是看着傻瓜一样看着他,然后把扇子扔在他身上,“看来这扇子还是和你比较配些。”话落就潇洒得背着手离开了。   刘川瞧着自己被扔来扔去的扇子,也失了兴趣,“我也觉得可能就你这脑子配得上了。”今日没有他心仪的女子,也摇着头百无聊赖地回家了。   李九看着说离去就离去的两个人,话哽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气死人。拿着扇子猛扇风却不知何时这扇面已经破成了两半,他看着中间的窟窿,怒道:“你们给我回来!坏了的东西就扔给我,拿我当什么了!收破烂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如果更新不够三千字,小红花会不会消失,好像尝试一下,算了,我有强迫症就不自己去试了。   哈哈哈哈——   ——   我看见一颗雷,第一次,有点激动。   你猜我会不会双更?   ——   本来是想双更的,可是写着写着写劈了。   捂脸……只能明天了。   宝贝们,骚瑞。 第16章 一时情急   谢锦随比孟长宁要更熟悉承平王府,自然是由谢锦随带路,孟长宁跟在身后。   可是走着走着路倒是越来越偏,顾未生和顾平生的人影却没瞧见一个,就连悬挂的花灯都少了。   孟长宁停下脚步,商量道:“周围都绕一圈了,还是没看见人。以未生的性格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咱们回去吧。”   谢锦随想着也是,两人刚要离开,便听见一声娇笑以及打斗的声音。孟长宁与谢锦随对视一眼,两人立刻越过矮墙,只见另一个院子里已经噼里啪啦打起来了。   纠缠打斗的身影中一个看似文弱却拳拳到肉、丝毫不客气,一个身材修长、魁梧英俊,却在接连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孟长宁认出了场内的两个人,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再看看矮墙之上娇笑的女子,一脸无奈,只能先行加入战斗,将两人分开。   可这顾平生今日竟然像是吃了火/药一样,连孟长宁的面子都不给,趁着孟长宁要保护另一个男子,一拳就要再次攻击她的右肩,好在孟长宁一个翻身逃得快,自己是没事,男子就被顾平生一个扣肩按在了石柱之上,气都喘不过来。   孟长宁想要掰开顾平生的手却见他眼眶猩红,手臂僵硬如玄铁,明显是真的动怒了。她不便真的与顾平生动杀手,只能无奈,冲着顾未生道:“你快叫他停下来!”   顾未生晃荡着自己的秀足,慵懒道:“我为什么要叫他停下来,他不开心了就该发泄一下,不是吗?”   “顾未生!他是当朝三皇子!你疯了,顾平生杀了他会没命的!”孟长宁真是脑袋抽得疼,她就知道只要见到顾未生一定没有好事,一刻没看住人就出大乱子。   “那又如何?”顾未生看着自己的修长的大红色蔻丹,觉得在今夜的灯光下与自己甚是相配。   “如何!你如今挂名在承平王府名下,你就没想过会给承平王府带来多少麻烦吗!”   听言,顾未生微微抬眸,看着孟长宁投来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低声无奈道:“真是不知道一个天生的将才是如何在这风云诡谲的晋州皇城活下来的。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还在想这些。”   她一跃跳下矮墙,越过顾平生轻声道:“放开。”然后站在孟长宁身前,巧笑道:“宁哥哥,你为何一直如此天真呢?”   谢锦随往前一步对上顾未生,他不喜欢这个女人靠近孟长宁,她那充满了风俗味的眼睛就让人觉得污浊不堪。   顾平生松开手,三皇子身体软趴趴地从石柱上滑落。   孟长宁赶忙将人扶起来靠坐在一旁,见他喉间一圈青紫,眼睛都发白,好在呼吸是勉强恢复了。   “他这是何处得罪你了?”孟长宁眉心疼,顾平生虽然性情乖张,但不是无缘无故出手伤人之人,尤其是今日动怒至此。   顾未生轻笑,“也算不上是得罪我,不过是瞧上了我这副皮囊。”   孟长宁瞧着她的容貌,在连宋城的时候软软和圆圆就因为容貌惹了不少无辜的祸端,如今到了晋州,便是晋州不缺美人,这般姿色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沈叔叔教过你易容之法,你可以……”   顾未生截住她的话,“我的容貌为何要因为别人而委屈了自己。宁哥哥,你这话好没道理。”   孟长宁瞧着她灵动的容颜,一时失语。   是啊,起歹心的是旁人,凭什么要她一个受害者来承担后果。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一旦出了事情便是后悔莫及。   “可是你的容貌……”孟长宁话到嘴边却是犹豫了,她狠下心,“终有顾平生护不住你的一天。防范于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未生闻言,笑得开怀,“宁哥哥,不是还有你吗?”她凑近孟长宁的耳边,感受着她的体温,“再说了贱命一条,早就该在连宋的时候就还给哥哥的。”   “我救你不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孟长宁凝视着她的眼睛,“软软,别闹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照顾你。”   “哈哈哈——宁哥哥,你说外边的人应该也听到动静了吧,我此刻要是就此消失,三皇子昏厥的事情是不是就会怪罪在你头上。”她低声耳语,下一刻竟是真的与顾平生消失在灯光里。   “轰隆隆”一阵脚步声传来,孟长宁与谢锦随转头,果然是一群家丁还带着一堆公子小姐们赶过来了,领头的正是陆萱。   谢锦随也是愣了一下,他们寻到这里也花了不少时间,怎么陆萱等人来得这么快?   “看!三皇子受伤了!”有一蓝衣女子尖声道,面带愁容,一脸担心。   陆萱也惊呼,蹲下身一瞧,“这是怎么回事?三皇子怎么会?”她转头看着站着的谢锦随和孟长宁,最后定格在孟长宁身上,“此处只有你们三人,长宁……嫂子,你的武艺是出了名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长宁额角黑线擦都擦不干净,这话的意思就是她武功最高就是她干的呗?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孟长宁垂眸,温声小意道:“我与夫君来时便是如此了。你们若是不信,可问夫君。”   她一脸委屈地看着谢锦随,眼神威胁:快给我作证!   谢锦随也很上道,立刻环住自己夫人的肩,将她的脸扣向怀中,严肃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与娘子来时便是这般。”   陆萱站起身,怀疑道:“是吗?这可是我承平王府女子的居所,你们方才在中院赏花灯,现下为何会在此处撞上?”   “我们……”孟长宁刚想说自己是寻人,却被谢锦随按住了肩膀,听他笑道:“自然是新婚燕尔,一时情急,误入此处了。”   周围的女子听了面红耳赤,男子听了忍不住低咳。   孟长宁也在他腰上掐一爪子。陆萱更是气得胸前起伏不定,冲着孟长宁大骂:“不知廉耻!”   谢锦随没有心思与他们在这里纠缠,“我劝你还是先去给三皇子找个大夫吧?若是三皇子在承平王府出了事情,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陆萱看着谢锦随仍旧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怒气丛生,却不得不照做,若是叫父亲知道了,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死死地盯着孟长宁,“此事待三皇子醒来之后,我定会查个清楚。若是某人真和此事有关,我定不会放过她!”   孟长宁看着她瞪圆的大眼睛,都快赶上花灯笼了,她微笑道:“那是自然。”   陆萱带人将三皇子抬走,她一走看戏的人也就少了。   孟长宁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愁道:“也不知三皇子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把平生和未生的事情说出去。”   谢锦随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要离开这晦气的地方,“放心吧,以三皇子草包的性格,不敢惹事。何况照顾未生所说,此事是三皇子先见色起意,有错在先,他不敢乱说话。”   孟长宁跟着他走出院子,“但愿如此。可今日陆萱来得也太巧了些。”她想起顾未生在耳边说的话,只怕今日陆萱原本想逮住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未生。   “是巧,怕是咱们坏了人家的好事。”谢锦随与她一前一后出了承平王府,坐上马车回家。   “承平王妃虽不聪明,可承平王却并非愚蠢之辈,你与顾未生早就相识,你确定她是承平王的女儿?”谢锦随淡声问。   孟长宁轻轻摇头,“我是在连宋认识未生的,只知道她母亲是宋人,可是她与圆圆的父亲是谁,我不清楚,也从未听说过。”   谢锦随点头,“方才承平王妃还想让我纳她为妾。”   “这怎么行!”孟长宁的声音徒然提高,倒是把谢锦随都吓了一跳,他连忙道:“我拒绝了。”   “那便好,未生不能给人做妾。”孟长宁长舒一口气。   谢锦随皱眉,“你反对是因为她不能给人做妾?”不是因为他是她夫君?   孟长宁没注意这话外音,肯定道:“我答应过圆圆,一定要照顾好她,让她风风光光出嫁,堂堂正正做人。”   她陷入内疚中,情绪低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她,她也不愿意跟我回来。她想待在承平王府,可王府里的人明显待她不好。”   谢锦随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打,抚慰她。半响又道:“这顾未生是不是精通医术?”   孟长宁点头,“她师从沈叔叔,学得一手好医术,不过未生性子古怪,向来不轻易出手。”   谢锦随了然,只怕这个顾未生没这么好打发。   承平王府的小院里,顾未生看着自己的长甲,换了新的颜色,艳丽得很。   顾平生将她脚上的水擦干净,放在床榻上,然后轻声道:“这个陆萱心思歹毒,今日……”   顾未生用自己指甲轻轻勾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轻声道:“放心,等我拿到东西,定要让她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   “你小心。”良久,顾平生又道,“那个三皇子要不要……”后面的话消音,可顾未生却是笑了,她抚摸着顾平生眼角的泪痣,“平生,火气不要这么旺盛,不然我这般容颜,你日后怕是要杀尽天下人了。”   顾平生没有吭声。   顾未生又笑,“你放心,我送了他一点儿小礼物,比起让他这么快就消失,我想这份礼物会让他终身难忘的。”   夜晚烛光摇曳,小院里娇笑声不断,愉悦的欢吟声也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怀疑你开车。   不,我没有,真的不敢。   ——   你们不觉得软软和圆圆听起来像熊猫的名字吗?   哈哈哈哈哈——我可真是个取名废。   ——   说双更就双更,吼吼—— 第17章 你想收拾谁?   乞巧节第二天就传出三皇子病重的消息,承平王府这几日私下里在广寻名医。孟长宁百思不得其解,那日看起来不像是会病重的模样啊。   而且也没听说抓没抓住凶手,若是没抓住凶手,按说三皇子应该认出了自己,很可能会派人来询问才是。可孟长宁一连待在家里好几天,都没听见什么动静。她琢磨着怎么给未生和平生开脱的理由都用不上。   这天孟长宁憋不住了,趁谢锦随去找李九等人的空档,自己也出门瞎晃悠去了。   如今不用行军打仗,天天呆在家里,除了练武就是练武,孟长宁都快闷出虱子了。   听说潋滟阁最近进了新的武器,孟长宁心痒痒,带着长青边走边逛,状似无意地就到了潋滟阁。   长青站在店门口不动,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以及店铺左边摆放着无数精兵利器,冷嗤一声,“我道你为何要带上我出门,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孟长宁憨憨一笑,哥俩儿好似的揽着长青的肩膀,“这不是有新武器就来瞧瞧吗?若是不趁手,我不买便是。”   长青转头看着她,冷嘲道:“若是你瞧上了,我没带钱,你便不买吗?”   孟长宁有些不情愿,心虚道:“要不你回去拿?我在这儿等你?”   “哼——”长青拨开她的手臂,径自走入潋滟阁,看都不看孟长宁一眼。   孟长宁瞧着她生气的背影,放下心来感慨道:“会进去那应该就是带钱了。”然后也屁颠屁颠儿进去了。   潋滟阁可谓是这晋州最大的兵器铺子,细数年份应该也有百年了。它有自己专门的设计师和锻造厂,平时打磨出来的武器既美观又方便,除却价格昂贵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之外,真是再无其他缺点。   就连孟长宁从父亲手里继承来的那柄银枪当年也是这潋滟阁的震阁之宝。   “孟小子来了!”   孟长宁一进门便听见一声惊呼,微微抬头见头上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立刻惊喜地招手,“来叔!”   来说是她过得最孤苦的那五年里认识的,那时候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孟长宁决定把父亲留下的银枪当掉换钱。   没想到来叔认出了那柄银枪还告诉孟长宁这枪名为长鹤,取自“鹤入云霄,长鸣不灭”,是当年老阁主留下的宝贝。   来叔说潋滟阁的兵器既已出售,概没有回收的道理。就在孟长宁以为自己典当失败,母亲要断了药的情况下,来叔给了孟长宁一份跑腿的活计,还预支了薪水让她去买药。   两人之间的缘分也就算是这么结下了。   来叔下楼,得见故人想像从前一样上去给她一拳,可是见她如今穿的女装,又尴尬地收回手,“你小子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没良心!”   孟长宁摸摸后脖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回来就忙着成亲的事情,很少出来走动。   “如今是发达了?”来叔笑得一脸欣慰。   当年的臭小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为了赚钱,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天天在锻造厂里背石块、背炭火,弄得一身脏污。若不是累得昏到在地,来叔也不会知道这样倔强的一个小子居然是个姑娘家。   “嘻嘻——来叔最近出什么新品了?我听说黑市上价格都炒疯了!”   孟长宁连忙转移话题,她还没去战场在晋州混日子的那五年,没少来这里眼巴巴地看那些武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就知道你小子眼馋!”来叔手上的铁扇轻轻敲在孟长宁的脑袋上,“走,来叔带你去开开眼界!”   语气里的自豪之意真是掩饰不住,看来这次的新武器必然是件上品。孟长宁带着长青快步跟上。   几人到了里间,来叔命人端上一个托盘,红布遮盖,瞧不出里面是什么武器。   孟长宁掀开红布,只见里面躺着一根铁鞭,节节分明,入手冰凉,比起寻常的要短一寸,重量也颇为可观。   孟长宁大惊,“这便是你从前说要制的剑鞭!”   来叔高抬下巴,端着紫砂壶,浅啜一口,“那是自然,我说会造出来便会,现在你小子认怂了吧!”   孟长宁脸上的雀跃简直掩饰不住,她拿起剑鞭在空中一运力,方才还是分离的鞭结瞬间就紧密咬合在一起,成为了笔直光亮的长剑。   孟长宁仔细端详着这剑鞭,手腕一使力便可联合成剑,剑柄之上的按钮一摁,又可自动分离,化为长鞭。   真是妙哉!   想不到当年只是随口一说,来叔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孟长宁一时技痒,出了门在后院便挥舞起来,没有华丽的招式,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杀气,朴实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剑招过完,转手孟长宁又将其分离化为长鞭,她在军中各种武器都学了个皮毛,一手长鞭竟也是舞得风起云涌,周边空气都被带动得紧张起来。   一套剑招又一套鞭法下来,孟长宁都有些喘气,她右肩的伤留下些许后遗症,使不得这么久,刚想收手,却感觉有东西袭来。   孟长宁本能地甩鞭子,“啪”的一声,一个茶杯分尸碎了一地。   抬眼,只见一男子身着华服,却面色青乌地站在二楼,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来叔听见声响也出来一瞧,顿时拧眉。   “孟长宁,你果真是好得很啊!本公子看上的东西,你也敢碰!”蔡如斯果真如名字一般,面如菜色。   他在这潋滟阁苦求许久都未能见到这新出的兵器,那老不死的管事还说若是想买需等到本月十五,新兵器揭面拍卖之时才可见。可是眨眼,这兵器便在一个女人手上虎虎生风,真是将他的面子扔在脚下踩了个稀巴烂!   这是在潋滟阁,来叔还要常年在此做生意,孟长宁不想给他惹麻烦,瞥了一眼蔡如斯便转头收起鞭子进屋了。   可她想离开,蔡如斯却不放过她,气得将手上的扳指摘下来就朝孟长宁扔去。   孟长宁旋身一躲,“蔡公子,我敬你是礼部侍郎之子,不与你一般计较,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便不客气了。”   蔡如斯冷笑一声,“你何时客气过!”她那一摔,足足让他在床上躺了七天,好不容易才觉得好了些,出来找些乐子,没想到冤家路窄就遇上了这个贱人。   那日是在承平王府的宴席之上,他不敢放肆,可今日只是个小小的潋滟阁,更何况他还带了不少家丁,他就不信了,今日任你孟长宁本事再高,也得给他跪下求饶!   蔡如斯沉声道:“给我上!”   一群家丁竟是翻窗而下,直袭孟长宁。长青在一旁,看见孟长宁耍着鞭子与他人缠斗,一时慌了神,长宁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真的与人动手。   来叔也是大惊,看着“啪”的一声打碎的水缸,心都碎了!   这个蔡如斯可不是个好打发的公子哥,脾气执拗,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这几天好好哄着蔡如斯就是不想惹上这块牛皮糖,没想到还是招惹上了。   来叔看着蔡如斯笑得一脸森然,果然是只能以暴制暴了。他冲着长青大喊:“还不快去叫你家谢小侯爷!”   长青顿时冷静下来,是了,这人同自家姑爷是最合不来的,而每每对上自己姑爷也是他吃亏。长青慌忙点头,跑了几步,又转头急忙问:“我不知道姑爷在哪儿啊!”   来叔气得头脑发晕,“他如今去不了赌场,又不敢去春风楼,自然是沁香茶楼啊!”   长青快跑离开了。   来叔听着一声一声清脆的响声,看着自己院子里的东西被打碎,心揪得疼,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要气死!   “我五十年的水缸啊!”   “老阁主在时的石桌啊!”   “我好不容易才摆放齐的兵器啊——”   每响一声,来叔的心就痛一下,好在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心脏机能还比较好,不然只怕孟长宁停下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里面院子如此大的响声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有好事者都涌进了内院,瞧见这副局面,还有的人眼睛放光,为孟长宁的好身手鼓掌,大叫“好!”   蔡如斯听了,气得肝儿疼,看见接二连三倒下来的家丁,大骂:“你们没吃饭啊!本少爷花钱养你们养了一群废物是吧!”   一青衣男子在人群之外恍惚间瞥了一眼,像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顿时大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连面子都不要了。   眼见有一个家丁被长鞭抽倒在地,青衣男子大喊:“将军威武!”   孟长宁听见这声音觉得有些熟悉,转头一瞧,是他。   这一分神就被人抓住了空子,一块长板就砸在了孟长宁的后背上,青衣男子惊得大叫:“小心!”   孟长宁踉跄一下,转手将人打到,然后快手两下,将所有人都解决。   青衣男子见地上的人都呜呼哀哉地躺在地上,冲着孟长宁走过去的时候还踢了那个偷袭的人一脚。   “孟将军,你可还好?”男子关切道。   “是你。”孟长宁见过他,那日在大殿之上,除去左路,这青衣男子是第一个为她求情的。   男子见自己敬仰许久的人竟然还记得自己,一时间激动得都要语无伦次了,“我……我……我叫李耀江,想、想不到将军还记得我。”   孟长宁见他如此紧张,也忍不住失笑,“当日还要多谢你求情。”   “哪里哪里,都是孟将军自己的功劳。”李耀江见到自己崇拜的人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便是这个女子,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大庆与大夏之间的颓败之势。如此奇女子,真是让人见之难忘。   来叔见这两人还有心情叙旧,心疼得一揪一揪的,却也只能无奈先将外面的看客们好言劝走。   蔡如斯看着这两人还有说有笑,几步跨下楼,走到孟长宁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孟长宁,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里,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想收拾谁啊?”   身后冰冷入骨的声音传来,孟长宁看去,只见谢锦随面若寒冰从门外走来,像是一个来得刚刚好、不早一分也不迟一秒的救世主一样,踏着犹如圣光的余晖走到她面前。   后面还跟着李九、长青等人。   蔡如斯也瞧见了谢锦随,一时间哑言,要说这晋州城里还有谁能混得过他必然只有谢锦随这个不要脸的。   与谢锦随硬碰硬必然是自伤八千,他伤一万。可偏偏谢锦随是个只要赢不论代价的大傻子!   尤其是想起陆萱在自己面前用满是崇拜的眼光看着谢锦随时的模样,他就来气。   蔡如斯冷哼一声,却也不想和他真的对上,冲着地下还在哀嚎的家丁猛踹一脚,“还不快起来!”话未落尽,就一脸憋屈的模样要离开。   来叔连忙大声哭喊:“我被打坏的东西啊——”   “我赔!自己上蔡府要钱!”   来叔立马嘻嘻笑,这变脸速度,孟长宁都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不觉得蔡如斯这个名字就像是个买菜的?   哈哈哈——   我每次打字的时候都在大笑。   我们家谢纨绔果然是靠自己的不要脸镇住了所有人。   哈哈哈——   怎么感觉我家长宁最近老打架?不行,要温婉。感谢在2020-04-16 19:13:54~2020-04-17 21: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做人要讲义气   这边孟长宁放下剑鞭跟着谢锦随回家,看着谢锦随的脸黑了一路,也不敢招惹他。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孟长宁回房换衣服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却见谢锦随还赖在房间里不走。   “你还有事吗?”   谢锦随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噔”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你这几天不许再动手了。”   孟长宁眉峰聚拢,又听他道:“你回回出门就打架,迟早要坏了我郁侯府的名声,这些日子也不许出门。”   到底是谁败坏名声?有谢锦随在还用得着她败坏郁侯府的名声?孟长宁表示很冤枉,刚要开口,谢锦随又堵住她的话,“你这右手要是不想要就赶紧剁了,别挂在这儿做摆设碍眼!”   谢锦随不等她反驳,起身就离开,干脆利落,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孟长宁一脸懵逼地拿起那瓶药膏,“这是想揍我?还是要关心我呢?”   这回打架虽然有利器在手,可到底是第一回 接触,孟长宁用得不算太顺,右肩的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她看着门外消失不见的人影,“不出门就不出门,刚好休养两天。”   接连几天,孟长宁都乖乖呆在家里。   这天她正擦着自己沾了灰尘的兵器的时候,长青突然就闯进房间,大呼“不好了!”   孟长宁放下手边的兵器,倒杯水给长青,拍着她起伏不定的后背,“怎么了?这么大呼小叫的,平时不是你教我要端庄的吗?”   长青哪里还顾得下喝水,喘匀了气,忙道:“姑爷被护城营的人给抓了!”   孟长宁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开什么玩笑?护城营的人只管晋州城池安全,为什么会抓谢锦随?”   “姑爷他……他跑到护城营把人给打了!”   孟长宁惊得牙都掉了,恨不得当场去世。她是知道谢锦随混蛋,也知道谢锦随脾气上来就喜欢乱来,可这也太胡闹了吧。   “还不快带我去!”   二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到护城营,可护城营的将领黎成说人已经被禁军带走了。   孟长宁怔在原地,禁军把人带走,那必然是已经惊动了陛下。她赶忙回侯府,找了婆母要了帖子入宫。   等孟长宁见到谢锦随的时候,谢锦随已经在大殿之上跪了三个时辰了,整个人疲惫无力,摇摇欲坠。   孟长宁刚想去扶他,便听魏思泉道:“世子妃,这边请。”   她只能跟着魏思泉进了内殿。可一入内殿,看见那齐齐站了一排排的人,还有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蔡如斯以及被恩准躺在贵妃椅上许久不见的三皇子,孟长宁这下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目。   “臣妇参见陛下。”孟长宁跪地行礼,可通身气度却丝毫不折损。   “长宁来了,快请起吧。”明德帝声音温和,丝毫不像是被眼前事所困扰的模样。   “谢陛下。”孟长宁起身。   “长宁倒是有许久未曾入宫了,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呵——我的夫君还跪在殿外呢,你问我今天来有什么事?孟长宁在心里腹诽,再瞅瞅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眼光,明摆着是要撕碎她和谢锦随这两只小绵羊。   看来今天这事自己是不能主动提起了,不然便是给了陛下发落的由头。   “回禀陛下,长宁近日在家中休养,身体渐好,本该早日来向陛下请安的,奈何家中琐事繁多,故而至今才来,还望陛下海涵。”   一番官话说得滴水不漏,孟长宁想原来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懂这晋州城里的套路,好好学学还是有点儿天赋的。   “是嘛,长宁身体转好自然是喜事一桩。”明德帝语调带上了两分欢喜,“来人。”   站在一旁的魏思泉连忙应和道:“在。”   “长宁,你养伤有功,听闻你最爱这真金白银,朕便赐你黄金百两,东海人参一株,以备不时之需。”话语间不失调侃,完全不像是要责备孟长宁的态度,旁边的陆萱将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碎才好。   “谢陛下恩典。”孟长宁再次跪谢隆恩。   真金白银的赏赐不要白不要,要了全当医药费。   明德帝赏赐完东西之后,便专心看奏章,许久之后,脖子都有些酸了。他仿佛才注意到一样,惊道:“长宁竟是还未离开?怎么,是对朕的赏赐不满意。”   孟长宁俯首,恭敬道:“长宁不敢。”   “那你为何还不离去?是要赖在宫中管饭么?”   旁边站了一排的人,还是顾未生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长宁……不饿。”   明德帝一时失笑,这回答也就孟长宁敢说,也算是沉得住气。他瞧了瞧旁边的滴漏,今日时辰差不多了,该给的教训也给了。再瞥一眼那些没眼力见儿的人,佯装怒道:“是为了那混小子来的吧?”   孟长宁叩头,“还望陛下开恩,绕夫君这一回。”   明德帝却没有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你可知道那个臭小子这次犯了什么错?”   孟长宁低头,她来得匆忙,许多事情未打听清楚就来了,哑口道:“长宁不知。”   “你不知也敢来求情,就不怕他犯的是死罪,连累你一同受罚?”明德帝对着眼前的女子倒是充满了好奇。   如今的孟长宁纵是有滔天才华,也不过是个女子,于他的皇权地位没有丝毫威胁。更何况还是个少有的将才,这么想着,明德帝眼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孟长宁趴在地上,思考了一瞬,开始放低声音,“回陛下,我与夫君成亲不过月余,若说真的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太现实。”   温言入耳,明德帝挑眉,这话倒像是两三分真心话。   “可是,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夫君既然是做了夫妻必然就是有缘分的。长宁是个习惯带兵打仗的粗人,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要仗义,这样士兵之间才敢信任彼此,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彼此。做人如此,做夫妻更当如此。长宁与夫君有缘结为夫妻,便如上了战场的士兵一般,也当讲义气,彼此守候,与夫君共渡难关。”   旁边的顾未生轻咬下唇,讲义气。   好啊,孟长宁,好一个讲义气。你便是这般看待你与周遭人的关系的吗?可我偏不要你这该死的义气。   明德帝听见这一番言论,倒是心中一震。说得多好,不说有多情深,只道义气深重。在这晋州皇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这样一份义气。   他突然有些后悔,若是那日没有给孟长宁赐婚,而是让其他皇子娶了孟长宁亦或是……自己将孟长宁收入宫中,她是否也会许自己这样一份义气。   明德帝失笑,自己在想些什么呢。他叹一口气,瞅了瞅旁边护短的礼部侍郎蔡明,道:“谢锦随在护城营当众殴打礼部侍郎之子蔡如斯,此事你说该不该责罚?”   孟长宁声音沉重却有力,道:“该!”   “谢锦随在承平王府以下犯上殴打三皇子致使其重病,该不该罚?”   孟长宁心神一窒,微微偏头,看向那站着的一排人。   陆萱倒是皱着眉头,面色不虞,顾未生却是嘴角挂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再看看那见面色青灰颓败的三皇子。   孟长宁心里发凉,他们竟是串通一气将所有的罪名都怪到了谢锦随身上。果然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收拾谢锦随,让他们放下芥蒂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也是委屈他们了。   今日情形于她不利,证人与受害者都站在一边,此刻就是想说出真相也无人相信,不仅毫无益处,还落下个狡辩的恶名,倒不如全数认下,先将这阵风波躲过去再说。   孟长宁冷声道:“该。”   明德帝听她如此不情不愿,却也不追究,继续发问:“谢锦随在宫中对朕大呼小叫,直呼其名,以下犯上,该不该罚?”   “该!”   认,今日她与谢锦随尚且处于弱势,所有罪名她通通都认下。   “好。”明德帝瞧着跪了许久的孟长宁,“数罪并罚,朕已责令谢锦随罚跪五个时辰,待到时间一满,你便可带他回去,只是他不得坐轿,不得乘车,需得自己走回侯府。”   皇宫离郁侯府有十数里地,谢锦随才跪完,膝盖怕是都要废了,还不许坐车,只能自己走回去,想必接下来许多天都没有机会出门闹事了吧。   蔡如斯想到这些,眼底的笑意就藏不住,偷偷碰一下自己本该英俊潇洒却肿如猪头的脸蛋,觉得自己挨的这顿揍都值了。   “是。”   “此外,朕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你可有意见?”   “没有。”孟长宁牙都要咬碎了。   “好。”明德帝眼里流露出欣赏,能屈能伸才能成大器。可偏偏已是别人家的人,他瞅一眼自己不成器的三儿子,嫌弃道:“这最后一罚,朕命你寻找良医,治好老三身上的怪病。你可能做到?”   孟长宁拧眉,她怎么知道这该死的是什么病?可此刻却非要接下不可。“能。”   明德帝轻笑,孟长宁还是太看轻此事了,“长宁,老三毕竟是朕的亲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说谢锦随该如何为此事负责?”   孟长宁捏紧了拳头,一个是皇子,一个只是没落的侯府之子,父死至今未能继承侯爵,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这要如何负责?不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承平王府如今可比郁侯府有权有势多了,承平王府的人都没找到办法,她又怎么可能找到?陛下这明摆着是要谢锦随的命。   孟长宁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为何上辈子谢锦随会落到那般下场,明德帝表面上是谢锦随的堂伯父,实际上对这个堂侄狠辣程度却异于常人。她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仇恨谢锦随,他不过是一个胡闹张狂了些的纨绔子弟而已,就这般不能被容忍吗?   “若是未能治好三皇子,长宁愿与夫君一同担责,以死谢罪。”   有魄力,明德帝暗赞一声,又有些惋惜,孟长宁如今不为自己所用。   顾未生听见这话,也瞬间变脸,为了一个纨绔子弟,孟长宁居然做出这种愚蠢的承诺,这个谢锦随简直该死!   “好。那便依长宁所言。”明德帝终于解决这破事,给了这一屋子鬼哭狼嚎的人一个交代,他冲着旁边等了许久的人道,“你们听见了,对于谢锦随的责罚可还有何异议?”   “禀陛下,臣等无议。”众人齐声道。   “那便退下吧。”折腾这么一遭,明德帝也累了,起身离开了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你们肯定知道我是个需要收藏、留言等等各种好东西的小可爱……   捂脸——   期待得搓手手……   ——   我喜欢的一个作者新文居然完结得如此猝不及防……   就这么完结了……   完结了……   气得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挂了……   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要自己做作者的原因吧……   我自己产粮就不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了…… 第19章 你夫君我可是打赢了的人   陛下一走,其余人待着也没意思了。   陆萱冲着孟长宁冷哼一声,翘着尾巴就离开了,后边的人自然也跟上。   顾未生走到孟长宁面前,蹲下身,突然用力捏着孟长宁的下巴,“宁哥哥,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讲义气呢?嗯?”   孟长宁看着她,眸光淡漠,“为什么呢?就算你恨我,想和他们合作将我拉下水,完全可以把罪名往我身上扣,为什么要把他也拉下水?”   闻言,顾未生竟是低低地笑起来了,“宁哥哥,你还在为他担心?”   顾未生的长甲轻轻地贴在她的脸颊上,“你如今得陛下盛宠,我若是将罪名扣在你身上,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可谢锦随就不一样了,他臭名在外,无论我们说什么,陛下都会信。更何况,伤的是陛下的亲儿子,打的是天子颜面,你说他如何善了?”   “你有这么恨我?”孟长宁拿下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   顾未生看着这双干净的眼睛,问自己,恨吗?恨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上的?是圆圆死的那天?还是她自不量力想承担起照顾自己的那天?亦或是更久之前?   “是。”顾未生贴近她的耳廓,“我恨你,只要你不开心了我就开心。”   孟长宁突然轻笑,“那你可以满意了。”她捏着顾未生的手,将那艳丽的长指甲举高,笑道,“三皇子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是问句,语气却无比肯定。   顾未生不答话。   孟长宁看着这张绝色容颜,恍惚间和另一张脸就重合了起来。她放开顾未生的手,低声道:“只要你不救他,三皇子不死也残,不,应该说必死无疑。他死了,我与谢锦随也会死。软软,你就不必再活在仇恨中了。”   孟长宁站起身不再看顾未生,转身出了内殿。她在地上也跪了这许久,膝盖有些僵硬,扶着雕花木门一步一停顿离开。   顾未生突然嗤笑一声,难怪许下这般承诺,孟长宁你竟然是打的这种主意,我竟然也是小瞧了你。   她站起身,看来这晋州城真的会改变许多人。   孟长宁,那我们就比比到底是谁更心狠,看到底是我能看着你死,还是你能看着谢锦随死。   孟长宁出了内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   趁着点亮的宫灯,她才遥遥看见,谢锦随低垂着头,脊背弯曲,已然是晕过去了,不过是靠着僵硬的身体才坚持跪在了原地。   孟长宁站在远处,不敢上前,她怕她一上前看见他落魄的模样就忍不住会流眼泪。她看着谢锦随僵硬的身影,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会这样?她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会让谢锦随受伤?明明立下誓言要好好护着谢锦随,可是却连这样明显蠢笨的一个栽赃陷害她都护不住人。   自重生回来,孟长宁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觉得无力与痛苦。她以为她回来就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事实上是她依旧无能,依旧没有办法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谢锦随还是会走到上辈子那条老路,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孟将军!”李耀江收到消息便换了官服匆匆赶来,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入宫,却看见了这副场景。   一个已然失去了意识,一个失魂落魄地瞧着、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李耀江心里疼得要命,他如此崇敬的人此刻却要受着这样的苦楚。   “将军,我这就去向陛下求情!”李耀江说着就要往内殿里闯。   “不必了。”孟长宁哑声道。   李耀江停在原地,为自己不能给将军尽一份力而感到难过,“将军……”   “陛下已经给了惩罚,待他跪满时辰,我就能带他离开了。”孟长宁的声音很平静,一如这晚风冰凉。   李耀江缓缓地走回孟长宁身边,“将军,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孟长宁痴痴地看着谢锦随,这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能跪这么久呢?要是现在还有意识的话,一定会哭会闹会撒娇吧。   “你走吧。”   “将军……”   “他那么要面子的人,肯定不希望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然谢锦随又要说他那晋州第一纨绔的面子都丢光了。   李耀江还停在原地,不愿意离开。   “走吧。”孟长宁抬头看了一眼他,“今日多谢,你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中的。”   李耀江瞧见她风干的唇都起皮了,终是只能选择无奈地退场。   孟长宁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远远地就守护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子。   明月已上高空,月光倾泻,洒在两人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富丽堂皇、严肃高贵的宫城之内,一人跪,一人站,遥遥对立,谁也无言。   许久后,晚夜寒风伴随着一道低声,“世子妃,时辰到了。”   孟长宁这才转头,向魏思泉道一声,“多谢。”然后提起僵硬的双腿,一步步朝着谢锦随走去。   每走一步,孟长宁就在心中责备自己一分,谢锦随我没能护好你。每靠近一分,孟长宁就在心中许愿,谢锦随从今以后我一定会护好你,再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长路终有尽时,孟长宁走到了谢锦随身边,她低声喊:“谢锦随,我们可以回家了。”   除却晚风吹过,无人应答。   孟长宁顿时红了眼眶。她蹲下身,轻轻摇醒谢锦随。   谢锦随抬眼的时已经面色灰白,看见她第一反应却是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笑容。   谢锦随无力地抬手,摸了摸孟长宁的脸,嘶哑道:“哭什么……你夫君我可是打赢了的人……”   此话一出,孟长宁的眼泪瞬间落地,“你为何非要打他,若是不动手便不会被抓住把柄了。”   “他们今日是有备而来,已然是准备好套子给我钻了。”谢锦随不屑地冷笑一声,“既然他们想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我头上,就算是我不动手,也无法善了。那我便先揍蔡如斯那个臭小子一顿,坐实这名声,也不吃亏,叫他知道以后见到你便要绕到走。”   “谢锦随……”   谢锦随跪了足足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喉间干涩,他却忍着涩痛温声道:“别哭,你夫君我本就是以纨绔出名,这点儿责罚不算什么,早就习惯了。”   他抬手温柔地将她的泪珠擦拭,也是此刻,才让人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寻常夫妻的模样。   “今日辛苦你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孟长宁摇头,自己都什么模样了,还有心情操心她?   她搀扶起谢锦随,“我扶你回家。”   “好。”   可是谢锦随刚要一用力起来,麻木的腿脚便一时酸软无力,跌倒在地,连累孟长宁也摔倒了。   谢锦随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她也狼狈的模样,本该觉得难过的,却不知为何一时失声笑了出来。   孟长宁见他放弃治疗,直接瘫着还笑,顿时也哑然失笑。   “孟长宁。”   “嗯?”   两个人并排躺在宫殿前的地板上,看着天上高挂的明月,顿时所有的悲伤与难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上辈子肯定是救过你,不然这辈子不会连累你这样和我受苦。”谢锦随玩笑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长宁低垂眼睑,沉默半响,道:“也许真的救过,所以这辈子我来找你报恩了。”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诚恳,孟长宁又加上一句,“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苦了。”   谢锦随皱眉,不满道:“要说保护,也该是我保护你。你是女孩子,怎么总抢我们男孩子的活儿干。”   孟长宁笑了,转头望着他,“那就你保护我。快些起来吧,要是宫门下钥了,你我就出不去了。”   她爬起身,然后把谢锦随扶起来。   谢锦随腿脚麻得很,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膝盖里撕咬,麻痒疼痛难耐。   孟长宁瞧出了他的痛苦,将他一手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一手抱着他的腰,把人拖回去。   谢锦随边行使着麻痒的腿,边瞧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但凡今日换了别的女子,也没有这个能耐能扛得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也亏得是孟长宁。   二人无话,一步一顿缓缓地离开了宫城。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木夏和长青两人已经在宫门口急得团团转了。   木夏眼尖,瞧见自己主子出来了,连忙上前搀扶道:“世子!”   长青也连忙上前,要帮忙搀扶,却都被孟长宁拒绝了。她命长青拿出水袋与谢锦随喝了两口,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再瞅了瞅停在远处的马车,然后道:“陛下有令,命世子自己走回去,不许乘车,不许坐轿。你们先回去吧。”   谢锦随闻言顿时垮了脸,可怜道:“我就知道这是没这么容易了结……”边说就边推开孟长宁,“算了,你也坐马车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   孟长宁却是揽着他的腰不放,死死地握住他的手,“矫情什么,方才在宫里也没见你要推开我,现在就事儿妈了。”然后拖着谢锦随,就开始往侯府里走。   木夏与长青两人对视一眼,圣上有令,他们自然是不敢不从,只能驾着马车,缓缓行驶跟在两人身后。   谢锦随看着孟长宁一脸坚毅的模样,有些心疼,“这里离郁侯府还很远的,你真的要……”陪我走下去吗?   “所以你要走快些,我们好赶紧回家。”孟长宁眼光都不甩给他一个,冷硬地回答道。   谢锦随一撇嘴,他都这么可怜了,孟长宁还凶他,委屈。   “那还是你保护我好了……”   孟长宁翻白眼,这个矫情鬼一有力气就开始作妖,孟长宁不想把力气浪费在与他斗嘴上。   见她不理自己,谢锦随开始耍赖,“要不你背我吧……”   孟长宁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还是不理自己,谢锦随只能像是可怜的小白菜一样,乖乖拖着两条不想干活的腿行走。一个没看清地面上的石子,谢锦随脚一崴,便摔倒在地。   孟长宁捏了捏他的脚踝,见他委屈巴巴的模样,然后蹲下身,谢锦随不懂她的意思,“你干嘛?”   “不是要我背你吗?还不快上来?”孟长宁看着前方。   谢锦随坐在地上,不动弹,“不要。”他只是和孟长宁开玩笑,想逗一逗她的,要是叫人瞧见了,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晋州城混?   孟长宁才懒得与他争辩,抓着他的手臂一拽,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背上,然后有些不稳地起身,谢锦随趴在她背上,脸都熟透了,顿时大闹:“不行,孟长宁,你快把我放下来!”   孟长宁把人给背严实了,一掌拍在他乱动的屁股上,沉声道:“闭嘴。”然后一步一步走得很沉稳。   谢锦随瞬间老实了。   他想身后还有木夏和长青,完了,他们都看见了。回侯府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路上肯定会遇见更夫什么的,他的一世英名就真的要毁了……   走得越来越久,路程越来越远,谢锦随的脸皮开始变厚,僵硬了许久的身体缓缓放松。   他环住孟长宁的脖子,呼吸打在孟长宁的脖颈上,路过有灯光的地方,还能看见她肌肤上细微的绒毛。   他想她或许不是最好看的,但一定是很耐看的那一种类型。肩膀不宽,但却给足了人安全感。   谢锦随此刻开始在心里感谢他那个早死的爹,或许是他爹在天上保佑他,不然他怎么能娶到孟长宁呢。   寒夜凉风吹满城,人影婆娑落前地。   锦花随缘铺石路,自得逍遥世长宁。   树影长长晚风吹,锦随长宁归侯府。   他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谢纨绔就是个一有力气就作妖的小作精。   孟打手:我忍,我再忍,忍无可忍拿兵器来!   你们不觉得其实孟打手应该改名叫孟大力吗?   摸下巴思考中……   ——   看我这一排漂亮的小花花,   你们就知道我坑品有多好了。   所以伙伴们要动动手多收藏啊。 第20章 与这皇城斗一斗   宫里传出三皇子重病已经下不了床,快要死了的消息的时候,孟长宁正一只手撑着脑袋靠在床边睡觉。   谢锦随在那天回来之后就开始发高烧,一个向来活蹦乱跳的小狐狸瞬间就蔫儿菜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果真是病来山倒。   好不容易把婆母劝走,孟长宁这才有时间偷个懒儿,打个盹儿。   而承平王府的小院里,“啪”的一声,东西碎了一地。顾未生胸前起伏不定,整个人气得脸都红了。顾平生握着她的手,怕她伤着自己,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当真以为我不敢让她死吗?”顾未生一脚踹翻跟前的凳子,怒吼。   顾平生看着倒地滚了几圈的圆凳,敛眉,“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出手吧,要是再等下去,人就真的没命了。”   “可是凭什么!”   顾未生一挥手就把桌上的茶杯茶壶全扫落在地,手上的指甲也裂开了,可她却没了顾及的心情,无尽的怒火快要将她淹没,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若是孟长宁此刻在她眼前,她一定会抽她几个巴掌,让她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顾未生踩在碎瓷片上就要出门,却撞见了来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摸着自己裂开了的指甲,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淡漠道:“有事?”   承平王眼如鹰隼,锋芒犀利,“生气了?”   “哼——与你有关吗?”顾未生坐回仅存的圆凳上。   “你近来不务正业的事情做得太多了。”承平王对她的无礼也丝毫不在意,走进房间冷漠道。   顾未生淡笑,“我这不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了吗?想来应该不久宫里就有圣旨来了吧?”   承平王冷眼看着她,“秦软,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呵——”顾未生都要被他气笑了,有用的时候叫秦软,没用的时候就叫顾未生,真是够不要脸的。她站起身往外走,与这些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都让她觉得恶心。   “你要去哪儿?”声音中气十足,不愧是当年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人,哦,就是不知道要是不靠女人的话,还能不能做到了。   顾未生停下脚步,“你最好是知道,我和你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情。”   她稍稍偏转头,看着那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唇角带笑,可眼神却阴暗、深不见底,“管好你的妻子和女儿,不然下一次我就不会是对别人动手,而是直接帮你清理门户了。”   话落,顾未生就大踏步离开,身上的戾气久久不散,就连跟在她身边的顾平生也不敢随意说话。   等顾平生带着顾未生潜入郁侯府的时候,孟长宁正在梦里和周公相会。   顾未生看着谢锦随那张脸,面色发白,双颊却带着体温偏高带来的异样红潮,都病了居然还让人觉得有三分病态的美感,真是没有道理。   她走近床,偏了一下头思考道:“就是这张脸迷住了长宁哥哥吗?”她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实在是想不出谢锦随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孟长宁如此精心呵护,小心挂念的。   看着那纤细的脖颈,此刻正毫无防备地全部凸显于人前,一只手就能掐断,脆弱不堪至极。   要是这修长漂亮的脖子就这么断了的话,孟长宁就不用和他一起死了吧?她也不用抉择到底是救那个蠢货还是不救了。   “你干什么!”孟长宁睁眼的一瞬差点就吓得魂飞魄散,若是她在晚一点儿醒过来,只怕顾未生的手就已经掐住了谢锦随的脖子。   顾未生瞧见她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再看看自己被掐得生疼的手,她嘴角泛起涟漪,“你说我干什么?长宁哥哥——”一声哥哥尾音缭绕,叫得人骨头都酥麻软糯了。   孟长宁眼神微眯,目露寒芒,嗓音粗粝,“我说过不准动他。你有什么可以冲着我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火苗一瞬之间就把顾未生压抑许久的怒点燃了,她突然反手拆开孟长宁的扣手,然后掐住孟长宁的脖子,面目狰狞,“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孟长宁被她扣住脖子却丝毫不反抗,只是面颊充血,眼睛猩红地看着顾未生,眼神坚定,丝毫未有过动摇。   顾未生不敢杀她?不,她是敢的。   上辈子的风雷谷之战,有多少顾未生的手笔她猜不出,可是她知道当顾未生在她常年喝来调养身体的药里放下软筋散的时候,她知道顾未生是真的存了让她必死的心的。   只是顾未生没有想到,那三万将士会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围成圆圈一层又一层地护住自己。所以,无尽的尸骨之下埋藏着她这条本该早就去见阎王的贱命。   顾未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恨这双眼睛,她恨!凭什么她孟长宁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如此坚定、眼神还能如此纯澈,而她却已经烂如污沟淤泥!   眼见着孟长宁喘不上气来,顾平生立刻拽开顾未生的手,厉声道:“够了!”   恍惚间,顾未生这才缓过神来,她看着孟长宁脖子上的掐痕,像是铁爪一样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心。她伸出手想去抚摸那伤口,颤声道:“长宁哥哥——”   孟长宁偏过头不看她,顾未生的手瞬间就脱了力,方才的张狂狠厉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   孟长宁盯着还在熟睡的谢锦随,哑声道:“我护着他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你如果再敢动他,别怪我不客气。”   “孟长宁,你为了他威胁我?”顾未生还是不敢相信,一直以来护着自己、不管自己怎么胡闹都不会生气,甚至只要她一句话就会把命奉上的长宁哥哥,此刻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威胁自己?   孟长宁狠狠地闭了闭眼,她要护着谢锦随,就必然要和顾未生这个疯子说清楚底线,再睁眼她冷漠道:“我不会动你,可你要知道我未必会对顾平生手下留情。你要是再伤我珍爱的人,我也会毁了你珍视的东西。”   孟长宁转头对上顾未生的眼睛,“秦软,你也不想我们之间落得这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吧?”她们之间终究是走到这样的结局,或早或晚,无论她是不是回到了边关,最后还是一样的下场。   顾未生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黑眸沉沉,可偏偏就是隐匿了所有的情绪,就算是有,也是无尽的凉薄与冷漠。   她突然嗤笑一声,这算什么?她想救孟长宁,孟长宁却要弃她而去?   “孟长宁。”   这一声叫喊让孟长宁自己也无端惊了心神,不论何时顾未生从未直呼过她的大名,总是妖艳无双地喊着长宁哥哥,仿佛她真的是护她们周全的好哥哥一样。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不再需要你的保护。”   她转身扭头就走,快出门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冷嘲一声,“孟长宁,在这晋州城,别再说你想护住谁这种蠢话了,你连一个谢锦随都护不住,你护得住谁?真是自不量力!”   她如一阵风来,也如一阵风去。   孟长宁靠坐在床榻边上,顿时觉得浑身冰凉,连骨髓都凉透了,冒着寒气。她说得对,她护得住谁,她谁都护不住。   连日来的打击和无力感让孟长宁心力交瘁,在这偌大的晋州城,她突然觉得只有皇权至上才是真理。所有的真相也好,不公也罢,只有权势是维护自己权益的最直接武器。   孟长宁抚摸着谢锦随的面容,“他们都说我护不住你。”   原来躺在军功之上想换得一世安宁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幼稚又愚蠢。   “谢锦随,不如我们与这皇权、与这晋州城斗一斗?斗赢了你我逍遥一世,斗输了也不会有比你我上辈子一死一伤更惨的结局了。”   宫城三皇子的寝宫安居殿,三皇子看见眼前人的时候,浑身无法动弹的腐肉瞬间抖了三抖,却碍于病重压根无法动弹。   顾未生看见他这副鬼样子就来气,她扣住三皇子的下巴,“怎么?害怕?你那天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三皇子抖如筛糠,口水横流,根本说不出话,只眼神惊恐地看着顾未生,一口气吊在喉间,怕是再一惊吓就要晕过去了。   顾未生嫌弃地放开手,抽出帕子擦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厌恶地扔在他脸上,盖住那双浑浊的眼睛。   她冷声道:“你该庆幸你有个有权有势、可掌控别人生死的皇帝爹。”不然他就是烂在顾未生跟前,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让我救你,怎么能不付出一点儿代价呢?”顾未生的语气阴森瘆人,三皇子身上的汗毛“噌”的一下就全起来了。   顾未生觉得和这团腐肉说话也是多费口舌,浪费功夫。然后瞧着远处书桌上的镇纸还挺顺眼的,拿起来走到三皇子跟前,他眼睛隔着朦朦胧胧的帕子看不真切顾未生到底要干什么,可是那股气息就让人无端的害怕。   顾未生一挥手,“啊——”瞬间一声猪叫响彻安居殿,顾未生扔了手里的东西,然后取出一颗药丸扔进那鬼哭狼嚎的嘴里,“做错了事情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未生看着那腿间阴出一片红梅,轻笑,“算你好运,我只不过是给你这么一个小小的教训,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见我。”   尖叫声引来的匆匆脚步声传来,顾未生媚眼如丝地瞧了一眼顾平生,随后两个人消失在宫殿里,只余下宫人们打开安居殿时撞见这一切的慌张和之后的手忙脚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好爽,我就喜欢顾未生这样的小贱人。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报起仇来,六亲不认。   爽! 第21章 谢锦随有肌肉了   谢锦随思过的三个月里,孟长宁也不曾外出,就一直“陪着”他开始读书练武,样样都不落下,当然为了给谢锦随以身作则,她自己也要学。   “我才不要看这破书!”谢锦随瞧见孟长宁搜罗来的一大堆书,随便翻了一本然后扔在一边嫌弃道。   孟长宁看着这些书也有些头大,可是没办法,想在这晋州城立足,要么有权有势,要么“能文能武”,这其中总得占一样吧。   有权有势是不太可能了,没人能干得过当今天子,那便只能“能文能武”为自己求一份天子碰不得的保命符了。只可惜她现在又不能回边关,以武立身看来也是不太可能,那便只好委屈委屈谢锦随从文了。   “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孟长宁瞪他一眼,长鹤银枪就立在一旁,目光阴森道。   谢锦随心里委屈,迫于淫威,拿起一本书,身为一个优秀的纨绔子弟,他当然是……认识几个字了,就是不知道这连成一片,连个句读都没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行字有八行字不知所云,不认识的跳过、跳过,通通跳过。谢锦随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孟长宁的淫威也压不住了。   “要看你自己看!”谢锦随头一扭,留下个后脑勺对着她。真是岂有此理,想来只有他谢锦随不认识的东西,就没有不认识他谢锦随的,可这字……   孟长宁见他一脸不配合,这能有多难,会比兵书还难?她也拿起一本翻开,“秦之先,帝……之苗……”停顿许久之后,屋内一片寂静,安静祥和又温馨。   孟长宁忽觉嗓子有些不适,低咳两声,然后善解人意道:“请的夫子还要几天才会来,咱们这几天就先预习预习……”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来自鼻尖的冷哼。   好在过后几天,请的夫子是终于到了。这人一来,孟长宁开心了,原来是李耀江!   李耀江俯首低眉,“不知孟将军对在下可还满意?”他心中忐忑至极,听闻郁侯府招募夫子,李耀江秉承着不管教谁只要能常来郁侯府就有机会见到战神的心态,连夜自荐而来。   以他的学识和官职最后自然是将那些野路子都给比下去,拿到了见自己偶像的入场券。   “满意!特别满意!完全没问题!”   李耀江身为太史令,自然是学识渊博,教两个半文盲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孟长宁对他试讲的内容表示非常满意,讲课的内容条理清晰,深入浅出,正好适合她和谢锦随这种半吊子。   “不知小侯爷可有什么异议?”谦逊、温和、恭谨,孟长宁觉得这李耀江简直是满足了她对夫子的所有幻想。   谢锦随喉间发出一声冷哼。   “嘶——”   孟长宁一爪子掐在他腰上,目露威胁:你要是敢把我请来的夫子吓跑,我就叫你好看!   谢锦随摸着自己受伤的腰,违心道:“还行吧。”   “那便好。”   于是乎,李耀江做二人夫子一事便定了下来。   两人上午学文,下午学武,这三个月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这期间,外边传来的消息有许多,例如三皇子的病倒是好了,只是听说这病有后遗症人也废了,圣上赐其府邸,命其出宫修休养,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三皇子算是弃子,此后是真的无用了。   不过一个草包儿子,丢了也不打紧,更何况圣上膝下囊括还在喝奶的十三皇子,还有七个儿子。   这是外边人给的评价。孟长宁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她非圣母,也绝不会滥用自己的同情心。三皇子今日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这日,孟长宁坐在院子里,嘴里吃着新买的话梅糖,看着小人书,她武功比谢锦随要好,往往是谢锦随练个十遍八遍,她就先躲在一旁休息了,又惬意又舒适。   旁边坐着近日教完书还未离开的李耀江,举着蒲扇笑得是一脸狗腿。这些日子他与二人也是混得越来越熟了,对于能待在战神身边这件事情,李耀江表示很满意,不枉费他花费这么多脑子去教谢锦随那个笨蛋,好在是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梦想啊。   谢锦随刚好练完功夫过来又瞧见他,脸都绿了,边擦汗边不客气道:“李耀江,你干嘛天天待在我家!你教完书就可以回去了!”   李耀江嘿嘿一笑,不搭理他,依旧一脸讨好、小心翼翼地偷瞄自家战神,见孟将军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看都不看一眼谢锦随,自在一旁专心地给孟长宁扇风。   近来扇风的次数多了,他也研究出了心得,这扇风啊,要一上一下每一个跨度幅度都均匀适中,才能让人感受到既温和又舒适的微风,不会吹乱头发又有微风拂面散热的清凉感,一切的感受都刚刚好。   谢锦随看他扇风都扇得一脸乐在其中的模样,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   说打吧,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厚道,说骂吧,碍于他现在是自己的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总不能打自己的父亲。更何况他也曾想为自己求情,虽然最后没求上,但是这份情还是要承他的。   可谢锦随自活到这么大以来,还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竟是越过了高山大海,和自己也有得一拼了。   瞧他这舔/狗得志的模样,谢锦随就不开心。   他突然眼珠一转,把自己擦过汗的毛巾一扔,然后坐到孟长宁旁边,拈起一颗话梅糖,甜甜地笑看着孟长宁,柔声道:“来,娘子,我喂你。”   孟长宁被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惊得差点手里的小人书都掉了,一脸警惕地看着谢锦随,“你吃错药了?”   谢锦随笑看着她,手里的话梅糖贴近孟长宁的嘴唇。   孟长宁身体往后仰,“今天只练习了普通的军体拳吧?没把脑子练坏吧?”孟长宁不敢确定,还看看旁边的李耀江,想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她这一瞧,谢锦随更生气了,明明是咬牙切齿还偏偏要扯出一个笑脸,将孟长宁看得瘆得慌,只听他道:“就照你说的只练了军体拳呢。”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势必叫孟长宁听进脑子里。   孟长宁见他如此异常,这话梅糖更是不敢吃了,谁知道吃了这颗糖背后还有什么银枪大炮等着自己,她小心敷衍道:“你放着我自己来。”   “哪儿能劳你辛苦自己来,孟将军,还是让我喂你吧。”   谢锦随竟然叫她孟将军,孟长宁吓得浑身一哆嗦。耳边回荡着这矫情又做作的声音,头皮发麻,她最近是哪里得罪谢锦随了吗?要受这样魔音穿耳的苦楚。   “你这……刚练完军体拳,手上都是汗……”孟长宁竭力往后退,避免自己掉入谢锦随的大坑里,他越是这样讨好,孟长宁就越觉得有诈。   “我擦过手了!”谢锦随眼神微眯,目露危险。   “我……”   “你吃还是不吃!”听见孟长宁还要磨磨唧唧,谢锦随一声大吼。   结果,“嘭”的一声,孟长宁连人带书都摔倒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墩儿实打实地钻心疼。   呜呜呜——   她就知道谢锦随无事献殷勤,必有祸患发生。   李耀江见自己心中最崇敬的人倒地,扇子一扔,大喊一声“孟将军”就要来扶她。   “你给我停住!”谢锦随大喝一声。李耀江被震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见谢锦随走到孟长宁身边,看着她丝毫不文雅地揉着自己的屁股,面容扭曲的模样,然后笑吟吟地伸出手里的话梅糖,“来,娘子,吃颗糖就不疼了。”   孟长宁的小心脏真是要被他这反谢锦随的诡异行为给吓出毛病了,在谢锦随难得一见揭竿而起的雄伟气场中,孟长宁咽下了那颗糖。   “这不是吃得挺好的嘛。”谢锦随笑嘻嘻地把人拉起来,“怎么样?甜吗?”   孟长宁下意识点头。   “那以后都由我来喂你好了。”谢锦随贴心地提议道。   孟长宁脖子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怎么做选择,就已经先摇头了。   谢锦随一把把人推开,眸光幽深,愠怒道:“怎么!我喂你吃你就不要!他给你扇风你就要!是他的手比我的好看还是比我的香?你要他的不要我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啊,孟长宁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表忠心,“不要了,不要了,都不要了!”她连忙捡起地上的蒲扇,“我自己来!”   谢锦随鼻尖冷哼一声,“原来你有手啊,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连手都动不了了,所以老惦记着别人的呢!”   李耀江见谢锦随如此无理取闹,剥夺了自己与战神唯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咬牙切齿,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   “谢锦随!”李耀江大喊一声,简直要上去和他拼命了。   “怎么样!想打架!”谢锦随袖子一撸,平日里松松垮垮的手臂,竟是隐隐约约有了肌肉的模样。   孟长宁瞧见了,甚是欣慰。不枉费她天天陪着谢锦随学那些个“之乎者也”受尽的百般折磨才换来他愿意学武,如今竟也是有了些成果。   孟长宁忍不住伸手上去戳了一戳,笑得一脸满足,有点儿意思。   谢锦随被她这么一戳,脾气瞬间就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他面颊绯红,浑身发烫,这应该是方才练武练出来的热度还没消吧,他想。   谢锦随低咳一声,放下袖子,“我……我还想再练一练。”转身就跑了。   孟长宁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怀揣着像是看见自家的母猪终于会拱白菜一样的老母亲心情,表示很知足,谢锦随也知道上进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不易,衣衣卖艺。   没错,李狗子就是孟小打的舔狗,   感觉就像文科生看见理科第一的那种崇拜。(这样比喻合适吗?)   反正就是很尊敬她,不过这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情。   ——   卡文了,卡文了。   后面一章我怎么都写不好,头发都给薅秃了。   我家韩大叔还没有出场……   大叔太难了。 第22章 不见   闭门思过的这三个月,孟长宁小日子过得逍遥,觉得自己近来太过舒心,小肚子都要长出来了。   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慵懒地晒着自己的小肚子。   直到长青带着一则消息进门。   孟长宁惊得脸上的帕子滑落在地上,“你再说一遍?”   长青便立刻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再重复了一遍,“圣上纳了承平王府嫡出二小姐陆未生,封了妃位,赐永和宫。”   孟长宁忽然整个人都脱了力,“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长青离开。   孟长宁呆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回神。   前世路,今生事,已经完全脱离了轨迹。   上辈子顾未生至她死都没有来过晋州,更别提入宫为妃了。她只记得未生在给她下药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消息。   可这辈子……   孟长宁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圣上为何会纳未生,且一上来便是赐居永和宫,封为妃位。群臣又是持何种看法,当真无人反对吗?   还有,如果未生入宫为妃,那顾平生怎么办?以顾平生的性子哪怕是再听未生的话,也绝对不可能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让人。   孟长宁立时起身想去找顾未生问个清楚,可才站起来,又想起那日两人的不欢而散,孟长宁又跌坐回贵妃椅上,问了又如何,若是未生是被迫入宫,她又有什么办法能与皇权作对吗?   未生说的没错,她如今护不住任何人。   夏日暖阳洒在身上都拯救不了孟长宁抽得突突疼的脑袋。   不,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孟长宁突然坐直身子,脑海中闪过一个男子,那是上辈子她被执行死刑前所看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一身官服,严肃正直,面容冷峻,下巴还带着长须。父母早逝,一辈子无妻无子,冷冷清清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当朝宰相韩温凉。   提到韩温凉,除却他的睿智大成,更令百姓们好奇的或许是他为何年逾四十,依旧孤身一人。   无儿无女不说,在朝中他也是单打独斗,不与任何人交好,更不与任何人结党营私,靠着自己的本事官拜宰相,让旁人一点儿错漏之处都抓不到。   上辈子孟长宁极其不喜欢此人,在官场之上浸淫太久的人总是避免不了工于心计,尤其是韩温凉这种在朝中明明看似没有朋党,却能博得所有人的支持,甚至是天子都赞叹一声“国之栋梁”的人。   所以,哪怕是上辈子同朝为官,甚至是一同入选大庆三神“文韩武孟暗左路”,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好,面上点头之交而已。   在此之前,孟长宁甚至是怨恨他的,毕竟没有他的首肯,以孟长宁的军功轻易不得斩杀。可偏偏他点了头,孟长宁被判了死刑。   刑场之上,孟长宁还记得自己怨恨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等待着他口中最后的行刑令。   可偏偏这样一个严肃死板、只忠于陛下、做着皇家最忠诚的走狗的人,在下行刑令的时候,念的却不是圣旨之上书写的罪名,而是“皇命不受,失臣子本分;意气用事,折损大局。判死刑,着令斩。”   孟长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眼神严肃公正,竟还隐藏着一丝无奈与惋惜。   那一刻孟长宁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从不说假话,行事虽严苛却永远公允,她没做过的事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便是圣旨所书,他也敢不认。   孟长宁回过神来让长青去下拜帖,若是可以她今日就要去拜见韩温凉一趟。   她想她或许知道韩温凉为何一生未娶,永远忠诚于天子。   韩相府,孟长宁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相爷,郁侯府小侯夫人求见,见还是不见?”管家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一个中年儒雅的男子在给自己心爱的牡丹花浇水。   韩温凉手上的水勺一滞,“不是已经拒绝了她的拜帖吗?”   “是拒绝了,可是……这小侯夫人先斩后奏,已经到了。”管家有些为难地解释道。   韩温凉皱眉,“不见。”   “可是……”   “说不见就是不见,我没接拜帖她就敢来,那就要做好见不着人的准备。”韩温凉语气平淡一如往常,管家不敢再劝,只能去回了孟长宁。   孟长宁坐在马车里,听着韩管家谢客的话,沉默了一瞬,然后掀开帘子,与管家交代了几句。   韩管家皱着眉头,有些犹豫,“这……”   孟长宁冲他点头,“烦请管家再为我一试。若是再不成,长宁必定不再打扰。”   韩管家瞧她如此诚恳,想着到底是曾经的战神,如今便是女子也抹不去她的战绩,心中犹带一份敬仰,叹息一瞬,“小人便再试一次,若是不成,还望夫人莫怪。”   花房里,韩温凉瞧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牡丹花,若是识货的人一眼便知,这花房里所摆放的品种有多名贵。小小的花房里竟是将姚黄、魏紫、欧碧、赵粉四大名品通通集齐了。   只可惜如今已近八、九月,早过了牡丹花期,瞧不见这盛世美颜了。   他抬手摸着花叶,像是在抚摸自己心中最珍爱的人一样,温柔深情又小心,哪有常人说的严肃古板又冷漠。   身后传来声响,韩温凉抿唇,有些不高兴,“不是说了不见吗。”   韩管家心漏跳了一瞬,可碍于已经答应了外面的人,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侯夫人说宫中新入主了一位贵人。”   韩温凉转身,看着管家,冷嗤一声,“与我何关?”   韩管家忙道:“夫人说想来师姑也颇为烦心。”   韩温凉冷眼看着他,“她师姑烦心与我……”可话还没说完,他却顿住了。   他忽然脑海中想起一件事情。   谢家的这个小侯夫人叫孟长宁,孟长宁的父亲师从当年的镇北大将军苏七年,她的师姑是……苏英。不,如今,应该说是陛下的淑妃娘娘。   见韩温凉停住,管家觉得有戏,连忙道:“夫人说她与新来的这位主子有些渊源,愿意助师姑一臂之力,让她不再烦忧。”   韩温凉面色不变,半响,“叫她在会客厅等我。”   会客厅里东西摆设少得可怜,比起孟长宁原先落魄时所居住的孟家也没有差别了。若不是她亲眼所见,也绝不会相信这是执宰了十余年的当朝宰相府邸。   一袭老旧青衣,一双布鞋还带着黏土,几根长须歪歪扭扭地翘着,丝毫不讲道理。   孟长宁瞧见来人的时候,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韩温凉瞧着她,没有说话,也没叫人给她上茶。管家同长青都下去了,也不见韩温凉有要开口的迹象,偏他半杯冷茶都要喝完了。   难怪朝中传言,当朝宰相孤高清傲,与任何人都合不来,这般下人面子的事也干,也是活该了,孟长宁在心中腹诽,却也不恼。韩温凉不出声,她就不起身,只时间久了,右肩的隐痛感传来。   很久以后,韩温凉才放下手中的空茶杯,淡淡道:“我可想不出自己与你有何干系,要你如此诚心上门求见?若是求我官场之事,请回,韩某向来只做自己该做的;若是因为宫里的事情,也请回,韩某只顾朝堂社稷,还管不到陛下的私事上去。”   孟长宁起身,轻笑,“韩相风采依旧,长宁深感佩服。”   韩温凉原是一介布衣,靠着一身才华,十八岁高中状元,二十四岁官拜宰相,如今细细数来,做当朝执宰已有十二年之久。他名满大庆之时,孟长宁还在潋滟阁背朝炉火,吭哧吭哧地扛石炭呢。   常年周旋于朝政大事以及烂七八糟的朝堂关系里,不得行差踏错一招,还有这般好精神,孟长宁是从心底里佩服。   韩温凉却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来寻我,要是为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我就送客了。”   这些恭维的话,他听了无数遍,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韩相莫恼。”孟长宁轻笑,“长宁今日来,是想请相爷帮个忙的。”   韩温凉不出声,冷眼瞧着孟长宁,等着她说下去。   孟长宁斟酌道:“后宫之中,皇后与淑妃平分秋色多年,如今新入了一位主子,必然是要打破这平衡的。只是皇后有嫡出的五皇子傍身,还有身为户部王尚书的哥哥做后盾,即便是不得陛下喜欢,想来其地位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边说边瞧一眼韩温凉的神色,见他碧海无波的模样,放弃从他脸上获得蛛丝马迹的想法了,不愧是在官场经营多年的人,半点情绪也不透露给别人。   “唯有淑妃形势较为严峻。镇北大将军三年前亡故,身后无子,母家算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又听闻有不孕之症,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仅凭着陛下一月三回的宠爱,想来新人入宫,会受到影响的首当其冲就是淑妃娘娘。”   一番话语将后宫形势掰扯得清楚明白,就在孟长宁都以为自己要成了的时候,韩温凉淡漠道:“那又怎么样?淑妃日子好不好过,关我何事?”   孟长宁一噎,这要怎么说,难道要说,她怀疑韩温凉暗恋淑妃多年,为了淑妃终身不娶,可怜兮兮地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见孟长宁无话可说,韩温凉似乎打算放过她,“你还是说说你的交易吧。”   峰回路转,孟长宁眼神一亮,连忙抓住这个机会,道:“新入宫的这位是我从前的故人,宫闱之中向来尔虞我诈,她性子张狂乖戾,却懂得一手好医术,我想若是她能治好淑妃的不孕之症,还请淑妃娘娘对她多加照拂,两人在宫中也能做个伴儿。”   韩温凉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淑妃与她的交易,你来找我做什么?”   孟长宁迟疑一瞬,小心斟酌道:“淑妃娘娘不信任何人,只信韩相,还望韩相能为长宁牵一回线。”   此言一出,韩温凉眼神瞬间一凉,空气都冷了八个度。   “你凭什么认定淑妃会听我的?”   这……孟长宁有些头大,怎么都喜欢问打破砂锅问到底。   哪有这么多凭什么,凭她上辈子听说淑妃在寒冬腊月快死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咽气,还是向来深居简出的韩温凉送来了一株本该在六月开放的豆绿牡丹。   淑妃见着花的一瞬间就闭眼了,还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终于等到了。”   可这要怎么说,淑妃现在又没死。   眼刀子一把接一把地飞到孟长宁身上,孟长宁觉得要不是自己身体好,肯定就血流成河,失血过多而亡了。   孟长宁一咬牙,“我是听……父亲说的。”没错,就是她那早逝的爹,有本事就让韩温凉去地下问去吧。   韩温凉眼眸深邃,“你父亲都说什么了?”   孟长宁开始打太极,“父亲所言不多,长宁也只是知道淑妃娘娘原与韩相少年相识。”   哼——要不是她爹死得早,没带她见过淑妃,她就直接去找淑妃攀关系去了。   好吧,其实她来找韩温凉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此事若是韩温凉经手,日后顾未生出事,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比起只靠一个空有无根圣宠在宫中度日的妃嫔,自然还是再搭上一个有智谋又有权势的宰相要叫人觉得靠谱些。   韩温凉冷眼瞧着她许久,孟长宁都觉得自己的后背快被汗给阴湿了,良久,才听他道:“若是她自己不安分,那就别怪我袖手旁观。”   孟长宁愣了一瞬,良久才明白韩温凉说的是顾未生,连忙恭喜道:“长宁必会好生交代她,绝不叫她乱来。”   韩温凉冷笑一声,没说话。但愿吧,只是入了宫的人又有几个是安分的。   就在孟长宁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要安生几天的时候,宫中突然传来一则秘闻,差点让她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孟长宁就是喜欢瞎操心,   嘴上说我不管你了,   一听说要出事,   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想办法了。   ——   你们肯定想不到这一章出生有多难,   我都快抓瞎了,才弄好。太难了。 第23章 你现在瞧见后果了   据传新入宫的陆妃连降三级, 被打入冷宫。   理由是陆妃竟然在寝殿之中私藏男子, 被前去探望的苏淑妃偶然撞破,一举闹到了圣上面前,圣上龙颜大怒,立时就将人给废了。   果真是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高楼塌。   众人大多是看戏看笑话的心态,觉得这陆妃还未风光几日就落得如此下场, 真是应验了一句老话, 伴君如伴虎。又有人觉得这陆妃真是朝三暮四,不知检点, 胆大包天, 这种事情也敢做。还有的觉得陛下真是脾气太好, 这陆妃也是有承平王府撑腰,不然如此大罪, 岂是一句打入冷宫可以抹平的。   而孟长宁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急如焚,嘴上都着急起燎泡了,又回想起这此事是苏淑妃撞破的, 恨不得就要飞到韩相府讨要个交代, 可她接连给韩相府下拜帖都没有消息, 孟长宁这一刻才感受到了孤立无援。   就连谢锦随也被她弄得紧张兮兮的, 这几日也不敢随意在她面前逗笑。   就在孟长宁忍不住要硬闯韩相府的时候,顾未生突然连夜造访。   一身黑衣的顾未生冷眼看着孟长宁,留下一句穿好衣服,便在外边等着。   孟长宁静默了一瞬, 换好衣服,在屋顶找到了顾未生以及旁边冷过皎月、传说中陆妃私藏的男子顾平生。   见着了活生生的人,孟长宁没有问她是怎么从冷宫里出来的,也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忧虑得嗓子都哑了,道:“你可还好?”   顾未生一听见砖瓦的声响,便转头瞪着孟长宁,“我是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写信叫我与苏淑妃联盟?你是不是疯了?”   孟长宁被她接二连三的质问弄得怔在原地,可一想到她还能质问自己又觉得欢喜,缓缓道:“我是以为苏淑妃与韩相交好,若你能得她相助……”在后宫中必可安稳无忧。   可是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顾未生嗤笑打断,“那你现在瞧见后果了!”顾未生看着这张脸真是怒不打一处来,“孟长宁,你是不是真的蠢!你真的以为我入宫是为了争宠,要那荣华富贵吗?”   月光下,顾未生的长发在晚风中飘扬。   孟长宁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本来想说不是要荣华富贵,保平安也好啊。   可是,顾未生却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淑妃为什么不孕?”   孟长宁愣怔了一瞬,不是寻常的宫寒体弱导致的不孕吗?   顾未生瞧见她这副傻愣的模样便知道她什么都不懂,无奈笑道:“孟长宁,苏淑妃是自己喝下绝孕药的,你说她会不会和我合作?她只怕不弄死我才好!”   自己喝的绝孕药……   孟长宁浑身僵硬,冷风把她的魂魄都吹冷了。   那韩相为何还要答应她?   “孟长宁,你什么都不懂。”   顾未生瞧她这般呆滞的模样,想伸出手像从前那般抚摸她的脸颊,最后却只捏紧了自己的指甲,终是狠下心,“孟长宁,你还没意识到,在这晋州城,你才是最势单力薄,任人生杀予夺的那一个。”   这话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泼在孟长宁的滚烫的额头上,告诉她,孟长宁你所做的那些事多么的多余,又是多么的无知与愚蠢。   不知棋中事,偏要做这棋中人。孟长宁突然想笑,可是唇角僵硬又有些笑不出。   顾未生转身,“长宁哥哥,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不要再管我了。”   白月光,青砖瓦,人影摇晃。   顾未生走了,孟长宁一个人坐在屋顶,平静又冷漠。冷风灌进衣袖,将人吹得魂魄都在打哆嗦。可偏偏孟长宁毫无知觉。   自她重生回来,她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下场如此凄惨,不过是功高盖主罢了,所以她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了军装,恢复女儿身,这样便没有了对皇家的威胁,自然也不必再落得兵败惨死的地步。   可是,她的境遇似乎也没有变好。   没了军权,脱下军装,是不再对皇家有任何威胁,可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与皇家议价的资本。再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肆意逍遥想如何便如何,不用看他人脸色。   她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多偷活了这许多年,一朝生死,看透人心。所以她拼了命地要嫁给谢锦随,想护着他,不让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落得下场凄凉。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谢锦随是不是愿意,一道圣旨就阻断了谢锦随所有的后路。   这辈子自她回来每时每刻都是小心谨慎,学着如何做一个晋州城里的人,学着怎么做一个小侯夫人,活得窝窝囊囊的,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认识这个自己了。   这还是那个潇洒张扬、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孟长宁吗?   凉夜晚风侵袭,孟长宁审视着自己回来的这大半年,她像是做了些什么,改变了自己所走的路,又像是什么都没做,还是把自己的命运弄得一团遭,甚至还不如上辈子洒脱自由。   孟长宁觉得自己发丝都是寒冷的,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好像不仅没有照顾好自己,还祸害了别人。她不知道未生要做什么,自以为是在对顾未生好,可结果弄巧成拙,将未生祸害得如此下场。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带着睡意的嗓音传来,孟长宁转头,见谢锦随正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孟长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锦随觉得莫名其妙,走近两步,“大晚上的不睡觉,准备装神弄鬼呢?”   谢锦随见孟长宁还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连自己贫嘴她都不搭理自己,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你到底怎么了?”   “谢锦随。”   “嗯?”   “如果不是那一道圣旨,你……会娶我吗?”   她仰头看着一身白色寝衣的谢锦随,眸光微亮,有光却蒙了一层薄薄的黑雾。   谢锦随也停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见着孟长宁眼中的光亮越来越暗,甚至就要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谢锦随开口了,“明德十七年二月,季川被围,晋州百姓秘传季川或失,我亦如此认为。”   孟长宁听着他的话,也开始回忆那一场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般遥远的成名之战。   那一仗,季川所剩兵力无几,与大夏围城的五万精兵悍将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偏偏这时冒出一个无名小卒,亲率七千卫兵奇袭,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连和先锋官将大夏精兵赶入沙池,绞杀了大夏三万精兵,大庆反败为胜。”   季川被围之时,谁也没有想到孟长宁会带兵突袭,就连大夏的主帅都以为只要将他们围困死,时日一久,拿下季川不是难事。   当时所有的将领都已经泄气了,是孟长宁凭借自己这三年所积累下来的点滴军功、兵士的信任才求来了一支尚能征战的队伍。立下军令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换来了这生机。   她还记得沙池里鲜血染红黄沙,然后渐渐渗透下去,直到一层又一层的黄沙将其覆盖,再也消失不见,只余下人身上沾着的红色血沙,黏腻又干涩,让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孟长宁的长睫抖了一抖,这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便是此刻想起来,她也会心潮澎湃。   “这些都是茶楼画馆里说书人口中经久不衰的故事。”谢锦随瞧着她落寞的神情仿佛有好转,继续道:“我听了千百遍不止。”   孟长宁轻笑,“说书人口中总是喜欢添砖加瓦,你知道的未必一定是真的。”   “说书人口中的话语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有一句话是真的。”   谢锦随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他们说若得一见将军容颜,此生无憾。”   孟长宁的眼睛眨了一下。   谢锦随与她平视,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温柔地抚在身后,认真道:“茗香楼里,我瞧见了你,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盔甲,明明个头不高,却气场十足,谁也盖不过你的场面去。黝黑着一张小脸,眼睛却炯炯有神,你的眼中像是装着烈日骄阳,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温暖起来。”   “我还记得你身上挂满了女儿家扔过来的鲜花手帕,还有水果。”谢锦随回想到当时的场面,不由得笑出声,谁知道威风八面的孟将军竟然是女子呢。   “我当时还在想,只怕日后这世家贵女心中想嫁的第一人会变成你去了,这可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孟长宁不由得也被他逗笑了,“所以你后来才这么混?天天变着法儿来折腾我?”   问到这里谢锦随就有些委屈了,虽然他是先被孟长宁给惊讶住了,可是一个男人怎么能轻易就被别人拿捏住,因为一桩婚事就散失了自由与从前的作风?   “我那不是也要点儿面子嘛……”谢锦随的声音越来越低。   孟长宁瞧他一脸羞涩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谢锦随怎么样了呢。   “长宁。”   “嗯?”   “得见将军容颜,此生无憾。得娶将军为妻,生生世世不悔。”   谢锦随看着孟长宁的眼睛,很深情也很认真,“若我真的不想娶你,我大可将这桩婚事搅浑了,就算是搅不浑,我也可以大婚之日不来接你,新婚之夜不入洞房,甚至还可以夜夜宿醉春风楼。”   “你敢!”孟长宁一开始还挺开心,见他越说越离谱,竟然还存了这种小心思,一下子所有的悲春伤秋都没了,只剩下要收拾着小混蛋的怒火。   “不敢不敢!”谢锦随握着揪着自己耳朵的手,求饶道,“我不过是举个例子……”   “哼——”   谢锦随捂着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耳朵,继续道:“长宁,我是想告诉你,若是一个男子心中真的没有你,他有一千一万种混蛋的法子来恶心你。”   “那你这意思是你心里有我了?”孟长宁瞧着他,还有些质疑。   谢锦随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烫,想来在这夜色之中应该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半响,别别扭扭道:“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就是有那么点儿在乎吧……”   “呵——就那么点儿在乎?”   “嗯……这个,就是比那么点儿多一些。”   “多一些?指甲盖儿那么大?”孟长宁面露不满道。   “就……就多很多……很多……”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谢锦随的脸越降越低。   夜色里,谢锦随光顾着自己害羞了,错过了孟长宁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只听她悠悠道:“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烫啊?脸也挺烫的……我觉得这夜晚还挺冷的啊……”   孟长宁一身常服,谢锦随一身寝衣,他猛地站起身,“冷就回去睡觉。”然后匆匆回房。   孟长宁坐在屋顶之上,哈哈大笑。   或许她这半年来确实做得不太好,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获得了重生,提前知晓许多辛秘,便可自作主张地去替别人做决定,甚至是妄想去更改别人的命运。   可偏偏她忘了有些事早就因为她的重生渐渐脱离了轨迹,她若是真的想要护得这一世安宁,就要自己手上有筹码,而不是仅仅靠着重生这一个秘密。   不过有一件事,孟长宁可以确定,那就是硬嫁给谢锦随一定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晚夜风凉,她要去找她的暖被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瞧,不经历风雨,孟长宁永远是上辈子那个不懂权谋只懂直来直去的傻将军。   经历过后才知道行事要稳重,要自己有筹谋,做自己适合的事情,发挥长处,哈哈哈——   ——   大大叫我开一个预收文,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   有的话可以留言,我觉得好的话就有可能会写哦。 第24章 腰……闪了   近来生活安宁, 孟长宁下定了决心要给自己留有筹码, 连平日里最爱在李耀江的课堂上浑水摸鱼,偷吃话梅的事情都不干了。   学完之后还追着李耀江问问题,下午的武艺课也不偷懒,练完之后不仅不休息,晚间吃晚饭还看兵书学兵法。   谢锦随都被她弄得不好意思,也跟着乖乖学习, 一段时间内不仅脑子里墨水多了, 连武功都大涨。   这日,孟长宁刚耍完银枪, 便直指谢锦随, “今日你我对打, 若你在三招之内可碰到我的衣袖,就算你赢。”   谢锦随瞧着那闪闪发亮的银枪, 挑眉邪笑,“比也不是不行,可总得有点儿彩头吧?”   李耀江在一旁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 手里扇着扇子, 吃些蜜饯果子, 像个老大爷一样插嘴道:“那不如比谁来背明天的课文吧。”   谢锦随额头黑线, 他最不喜欢被课文了,可偏偏这该死的李耀江最喜欢叫人背诵,就那么两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十五天是要背书的。   孟长宁眼前一亮, “行啊。”   “不行不行!”谢锦随不干了,他要是现在和孟长宁比试,那必输无疑。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今日才背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能这么给祸祸了。   孟长宁手持银枪立在身前,“那你说要什么彩头?”   谢锦随眼珠滴溜溜一转,狡黠道:“要是我赢了,你就再带我去赌场赢一把如何?”   孟长宁嘴角上扬,这是还没死心呢,“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我给你擦这银枪一个月!”   “好,拿兵器!”孟长宁应得爽快,谢锦随接过另一柄银枪,两人开始对峙。   只见孟长宁先手出招,一柄银枪耍得是游刃有余,招招凌厉直刺谢锦随的要害之处,丝毫不留情面。   旁边的李耀江瞧见自家偶像出手,扇子一扔,鼓掌欢呼大喊:“好!”   谢锦随瞧着对面的孟长宁身姿矫健、步伐灵活,黑衣翻舞像是在花丛之中嬉戏一般气息匀称,节奏平稳,一点儿都不敢怠慢,偏偏还有李耀江这只狗子在一旁叫唤让他分心。   银枪出,气势起,不论对手强弱,不问输赢,皆需全力以赴,这是父亲教她的。   长鹤旋转,竟是耍出了一朵枪花,谢锦随想破她攻势,却不想自己的银枪一碰到孟长宁的,便如同遇见了吸铁石一样被她带着走,变得不再听自己的话,难以掌控。   谢锦随开始有些心急,想抽回自己的银枪却被孟长宁一拉,银枪飞走,整个人也失去了重心,往前一扑。   李狗子在一旁见到这场面,预计下一秒就是谢锦随摔了个狗吃屎,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李耀江很讲义气地先将眼睛遮蔽起来,不忍直视。   可是许久过后没有想象中的“嘭”的一声响,也没有满地灰尘起。   李耀江悄悄张开自己的手指缝,只见孟长宁银枪一挑竟是从谢锦随的衣袖之中穿了过去,将他像是个衣架子一样挂起来了,动弹不得。   “哈哈哈——”瞧见谢锦随这副丢脸模样,李耀江忍不住大笑起来,好没形象地在一旁猛拍桌子,“谢锦随,你也有今天,让你平时不好好认真学习!上课总是睡觉气我!”   李耀江忍不住落井下石,觉得真是大快人心,谢锦随这小纨绔也有人整治了,哈哈哈——枉他身为史官,此刻也觉得言语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欢愉。   谢锦随被这么一枪横穿衣袖本就生气,再听见李耀江的嘲笑,直接拉脸,瞪着也在窃喜的孟长宁,“还不快给我弄出来!”   “哦!”孟长宁瞧他像是发怒的小母猪,被弄成大字状挂起来,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高兴,听他要发怒了,赶忙把银枪抽出来。   谢锦随松了松手腕,见孟长宁已经憋住了,偏李耀江这只狗还不懂收敛,转身一个回旋就夺过孟长宁手里的银枪掷在了李耀江身前。   李耀江吓得浑身僵硬,笑容凝固在脸上,只听“嘭”的一声石桌垮了,石块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好在李耀江起身得快,不然他的腿就保不住了。   孟长宁见状,轻笑一声,不错,有脾气了。   孟长宁刚想开口表扬他一下,下一秒谢锦随一跃就挂在了孟长宁身上,像个树懒一样扒着孟长宁的脖子,腿盘着她的腰。   “咯吱——”一声,孟长宁仿佛听见了自己腰闪了的声音……   “快快快下来,我腰闪了!”孟长宁忙催促道。   “哼——”谢锦随冲着一张脸皱成一团的孟长宁摆出一张臭脸冷哼一声,“活该!”然后跳下来扭头就潇洒离去,丝毫不关心自己造的孽。   孟长宁心里委屈,扶着自己的腰,她这可亏大发了,然后冲着那潇洒的背影高喊:“别忘了给我擦一个月的银枪啊!”   “哼——”   只有一声冷哼,孟长边疼边笑。   她不知道回到房间的谢锦随对着孟长宁的枕头就是一顿爆锤,“疼死你活该!迟早有一天要打败你,到时候你就是给我下跪求饶我也不会原谅你!哼——混蛋!兵痞子!孟野蛮!”   孟长宁这副模样也没心思招待李耀江了,把人赶走,她刚要扶着自己闪了的腰去找长青给她,就撞见匆匆赶来的长青,“夫人,宫里又出事了。”   孟长宁心神一窒,刚一直起腰,一声杀猪叫响彻云霄,长青赶忙扶住她,孟长宁托着自己的腰,不安地问:“未生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她可再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长青摇头,“陆妃无事。”她详细解释道,“传闻昨夜宫中有刺客行刺,伤了皇后娘娘,伤势过于凶猛,太医们束手无策,是陆妃出手搭救,才保住了一条命。”   听见顾未生无碍,孟长宁才放下心来,感慨道:“她师承沈叔叔,有如此医术不足为奇。”孟长宁冷静下来之后,又问,“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情?刺客抓到了吗?消息传到何处了?”   “刺客还未抓到,听说是在宫墙之内消失的,昨夜就封了宫可是搜了大半宿也没找到人。消息倒是封锁了,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也瞒不住,今日便传了出来。”   孟长宁蹙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不让人过省心日子。   “我腰给闪了,你先扶我回去休息。”孟长宁靠着长青边回房边觉得这事儿不像是这么简单。   那日顾未生来,话语中明里暗里透露出与苏淑妃不睦,可是她被苏淑妃算计这一遭,也不见她反击,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放过苏淑妃才是。   可这转身顾未生就救了皇后,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喜苏淑妃自然是投靠皇后了。   只是,怎么就那么巧,太医治不了的就找到了未生呢?知晓未生精通医术的又有多少人?   再有旁人不知道,可孟长宁是心知肚明的,顾未生虽有一手好医术,却是极其厌恶自己出手的,寻常人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而且未生一出手,必然是与人做了交易。这交易会是什么呢?   孟长宁觉得这件事哪里都透着古怪。   孟长宁回到房间,长青给她找来冰块,用毛巾包裹着冷敷之后又转为热敷,如此几回,孟长宁才觉得舒服了些。   谢锦随用过晚膳之后,见房门紧闭,房间里熟悉的声音还不断地喊着“舒服”,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愉悦呻/吟声,谢锦随脸都绿了。   一脚踢开门,大吼:“孟长宁你在干什么!”   长青听见破门而入的声音,惊得手往下一按,“啊——”只听一声尖叫将两人的魂魄都给吓跑了。   长青立刻撤开手,对着谢锦随恭敬道了一声“小侯爷”之后,关切地对着孟长宁问:“夫人……你没事吧……”   孟长宁气得大喊:“你管他干什么啊!这是我的腰啊!我的腰!”   谢锦随瞧清楚了场面,顿时也一阵尴尬,孟长宁脱了外衣,掀开里衣,毛巾就虚虚地搭在她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腰之上。   这腰看似纤细,可是实际上她多有力气,谢锦随是知道的,可以背起一个他这样的大男人都不带喘气的。   可能是夜深了,谢锦随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心跳都开始加快。他走过来,看着皱眉的孟长宁故作幸灾乐祸道:“谁叫你那么对我的,活该!”   孟长宁现在正疼着,不想理他,趴在枕头上不说话。   长青见热毛巾凉了刚要去换,便被谢锦随截住了,“我来,你下去吧。”   长青瞧了瞧一个抠枕头,一个拿毛巾,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孩子在怄气,她点点头带上门就出去了。   谢锦随换了新的热毛巾,然后把衣裳推起来,想将旧的撤去,换上新的。只是在他掀开衣服看见那腰上的伤口的时候,他顿住了。   孟长宁觉得有些奇怪,肌肤在空气中逐渐寒冷,她刚要转头问谢锦随在干嘛的时候,就听他道:“别动。”   然后腰上便传来了微微的触摸感,孟长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谢锦随触碰的地方是她伤得最重的那一处,那是之前直接贯穿了身体的箭伤,如今只剩下一个十字疤痕了,伤痕太重,婚前抹的祛疤膏药也无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等到手上的毛巾又渐渐要冷去的时候,谢锦随才反应过来,然后给她换上了新的热毛巾。   他轻轻地揉按着孟长宁的腰,想让她舒服一点,“孟长宁。”   “嗯?”   “疼吗?”   孟长宁迟疑了一瞬,“不疼。”上辈子更重的伤都受过,与后来的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过是看着凶险罢了。   谢锦随没有说话,两个人安处一室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们家小妖很懂心疼人的。   虽然我很喜欢男女主的家长里短,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走剧情,   那么就让我们下一章搞搞剧情吧!   ——   其实作者也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啊,捂脸害羞。   所以要是想看什么权术谋略可能你们就要失望了。   所有的剧情都是为了男女主日常叽叽歪歪服务,   哈哈哈哈—— 第25章 我是纨绔,不是草包   次日, 孟长宁在家躺尸休养, 长青急匆匆进来,神神秘秘道:“韩相递了拜帖来。”   孟长宁把手里兵书一放,挑眉,“韩相递拜帖给我?”   “是。”   孟长宁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后槽牙,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之前顾未生出事的时候,她三番五次递拜帖去求韩温凉, 结果连个影儿都没有。现在皇后出事, 未生相救,韩温凉却急匆匆递了拜帖过来, 有意思啊有意思, 她就知道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那他说了是什么事吗?”   长青摇头, “只叫人递了话,说是与夫人之前谈论过的事情有关。”   孟长宁轻轻咬了一下唇角, 张狂道:“不见,就说我受伤了不便见人。”   她重新拿起兵书,认真阅读, 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别人求他韩温凉的时候, 三推四阻还背后搞幺蛾子, 现在他韩温凉担忧的人出事了,想求人就能求到?今天别说是宰相了,皇帝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那奴婢去回了他。”   “嗯。”   谢锦随带着温热的药膏进来的时候,正巧赶上长青出去, 他走到孟长宁身边,开始给她换药膏,随口找了个话题道:“韩相拜帖的事儿?”   “嗯。”孟长宁积极主动配合贴膏药。   “你都受伤不能动弹了怎么还那么多事?”谢锦随给她换好膏药,把衣服放下来,话语中有些不满。   孟长宁微微偏转头,“我也不想啊,你今日的课上得怎么样?”   孟长宁一问,谢锦随瞬间耷拉下脸,嘀咕道:“还说呢,你一不来,李耀江那个小崽子瞬间就变脸,黑着脸给我上了一天课,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哈哈哈——你活该,谁叫你把我弄成这样!”孟长宁想到谢锦随上课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开心,觉得仿佛报了一箭之仇一样。   谢锦随送她一个白眼,然后又开始给她轻轻揉按腰部进行护理。   接连几日孟长宁都待在床上休养。这日她觉得自己好多了,便起床下来走走。   长青又匆匆而来,孟长宁瞧见她蹙眉,先开口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韩温凉每日都来下拜帖,比起她当初的先斩后奏,这有谋略有战术的骚扰也是不逞多让了。   “夫人,这次不是韩相。”   孟长宁托着自己的腰,拧眉,“那是谁?”   “是淑妃娘娘,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孟长宁怔在原地,心里有一万匹马在青青草原上奔过……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明明是宫中三巨头的事情,为何偏偏要扯上她?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之前是未生警告她让她不要插手,现在她不插手了,苏淑妃直接找上门。   呵——再过几日,是不是重病的皇后娘娘还要召她进宫话家常……   孟长宁看着这满院秋色,稀稀落落,长叹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吧。”   偏堂内,一女子一身蓝色百褶如意月裙,外边是一件织锦黑色斗篷,与她如今的身份相比倒算不上多么名贵,不过也掩盖不住她通身的气度罢了。   “见过淑妃娘娘。”孟长宁施礼,只见对面的人转过身来,面容五官大气,线条凌厉清晰,与寻常女子的娇小可爱不同,她要容貌气质硬朗得多。   淑妃转身的第一眼并未出声叫孟长宁起来,而是冷冷地看着她,打量她许久才开口道:“你就是孟长宁?”   “是。”   “起来吧。”声音淡漠,没有温度。   淑妃端起旁边的茶杯,浅啜一口,“韩相几次请你,你都不来,我便只好自己上门。多有叨扰了。”   “长宁不敢。”   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姑苏淑妃哪里是什么善茬,孟长宁开始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傻逼兮兮地去找韩相联合,不仅给自找事儿还给顾未生找事。   苏淑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明德十四年,你入伍参军。”   她放下茶杯,“明德十五年,你身先士卒,战场杀敌数百人,屡出奇招立奇功,封为千户指挥。明德十六年,你下令命部下囤粮草药材,被上司以违反军纪撤销军职。明德十七年,季川被围,粮草药材派上用场。你又立下军令状,奇袭大夏,一战封神,季川提督为你请功,陛下封你为凤鸣大将军。”   苏淑妃冰冷的声音每说一句,孟长宁心里的石头就重一分,这每一句话都是孟长宁过往沉重的经历,每一步都是孟长宁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脚一脚踩在鲜血里踏出来的军功。   “我说的可对?”   “娘娘所言皆属实。”孟长宁的声音也冷冰不堪。   一个宫墙之中的娘娘却将她远在边关的战绩调查得一清二楚,孟长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供人嘲笑把玩一样,一点儿隐私都不剩。   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淑妃到底要干什么,只是此刻孟长宁觉得自己浑身冰凉透顶,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得到了孟长宁肯定的回答,苏淑妃轻蔑一笑,“你该知道我的身世,我既然能查到这些,就也能查到陆未生那个贱人与你的过往,还有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听着苏淑妃的谩骂,孟长宁没有出声,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她父亲是镇北大将军,就算是已经亡故,凭借着她父亲过往的威望,想查出这些事情不难。   更何况三年前要不是镇北大将军亡故,边关不会如此快地陷入绝境,换句话说要是苏七年不死,或许也就没有孟长宁什么事儿了。   苏淑妃有高傲的资本。   “原本把陆妃的那个野男人找出来,将她打入冷宫只是想让她安分些,可是如今看来她还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角色呢。”话语中的轻视叫人想忽视都难。   “可她偏偏要和我作对,你说我该怎么办?”   “长宁不知。”   “不知?”苏淑妃轻笑,“长宁,你父亲是我父亲麾下最出色的将才。按理说你是我的晚辈,我本不想对你出手。”   提到父亲,孟长宁心神一跳,这是开始要打感情牌了?   “可我听闻,她那一手医术,竟是只为你破过例。你说我要是命人将你带走,她会不会消停会儿?”   言语轻笑,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孟长宁内心暗骂,这宫里的战火怎么烧到宫外了。   “娘娘说笑了,听闻前几日她不是也救治了皇后娘娘吗?”   “呵——”苏淑妃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她那是救还是害,你与她相处多年,你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孟长宁哑口无言。   她一直没说的是软软与圆圆师从沈叔叔,一个学毒一个学医,虽说是医毒互通,可到底各有所长。尤其是未生这些年性格大变,变得乖戾狠辣,每每出手,最爱以毒攻毒,救下来的人常常是命保住了,后遗症却是一个比一个严重。   门外突然走来一青衣女子,听她轻道:“娘娘,时间差不多了。”   苏淑妃轻嗯一声,女子离开。   苏淑妃起身越过孟长宁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语,“孟长宁,我对你从何处得知我与韩相的事情不敢兴趣,可是你最好是约束好你身边的人。告诉顾未生,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不然我就从你下手。”   话落,裙摆翩翩离去。   孟长宁有些失神地冷笑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是谁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来威胁她了是吧。   果然还是做将军的时候爽,啧啧——   孟长宁做到主座上,未久,长正进来了。   “都查清楚了?”   “找到了顾平生,问倒是问了。”长正面容严肃道:“只是他说不知道动手的人到底是谁,而且据顾平生所说此事并非是顾未生动手,她只是借风使舵,顺势靠着这一场东风解了自己暂时的困局。”   “不是她动的手?”孟长宁舔唇笑了一下,“那她是知道是谁布的局了?”   长正愣了一下,只听孟长宁笑道:“阿正啊,你又被诓了。”   “这……”长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孟长宁。   孟长宁无奈地笑了,“下去吧。”   “是。”   看着长正离开的背影,孟长宁摇头,不让他去没人抓得住顾平生,让他去又总是被顾平生诓骗。   哎——太难了。   晚间,谢锦随给孟长宁敷膏药的时候就听她不停地叹气,终是谢锦随也忍不住开口:“说吧,什么事儿?你都叹了一晚上的气了。”   孟长宁撑着自己的下巴,终于可以找个人商量事儿了。   “谢锦随,我问你你觉得如果是皇后和淑妃相争,谁的迎面更大?”   谢锦随一边给她换膏药,一边道:“这个问题与今日来寻你的人有关?淑妃的人?”   孟长宁怔了一瞬,道:“就是淑妃。她说要是顾未生还在宫里兴风作浪就拿我开刀。”   “就知道这个顾未生是个惹事精。”谢锦随叹口气,仿佛早已料到的模样。话落,他又宽慰孟长宁,轻声道:“那你大可放宽心,淑妃不敢动你。”   如此笃定,孟长宁一愣,呆呆地问道:“为何?”   “皇后与淑妃相争多年,皇后母家依旧,膝下又有皇子相伴,淑妃不仅无子,连唯一的后盾镇北大将军都去世了。表面上看这是皇后必赢的局面。”   “其实呢?”   “其实……皇后没有胜算。”谢锦随话语轻飘飘的,说出的结论却让孟长宁呆在原地。   谢锦随见她这般呆愣,敲一下她的脑袋,又继续道:“皇后母家这些年一直敛权揽势,若非是少年夫妻不能轻易离弃,以当今天子的性格只怕是早就废黜了。”   孟长宁点头,以当今圣上多疑的性格,这很有可能。皇后不仅母家强大,还有嫡出的儿子,这样的身世,可以说五皇子是注定的天子命格,可偏偏五皇子至今未被封为太子。   “淑妃无子,却有一个功勋盖世的父亲,镇北大将军虽已亡故,可麾下旧部却是散落各处军营且都位高权重,还承大将军的情谊。即便是皇后想动淑妃也要考虑考虑她父亲旧部的影响。”   谢锦随一边揉按,一边分析,“淑妃至今无子,大将军也没有男丁,可这样的人对于天子而言,却是最好掌控的棋子,有效还没有后患。”   “所以淑妃其实是陛下的人?”   谢锦随笑而不答,“只要陛下还欣赏你一天,苏淑妃就动不了你,所以放宽你的心吧。”   孟长宁突然眼里冒光,崇拜地看着谢锦随,“没想到你竟然懂这么多!”   谢锦随给点儿阳光就灿烂,下巴一抬,骄傲道:“呵——好歹小爷我也也是混迹晋州城多年的人,这点儿事都看不透,那还怎么混!我是纨绔,不是草包!”   “啧啧——”尾巴要翘上天了,“万一苏淑妃不是陛下的人呢?”   “呵——那她早死了。当年的苏英有多张狂不可一世,你是没瞧见过。”   谢锦随眯了眯眼,想起他小时候撞见过还是姑娘家时的苏英,那叫一个威风,说得好听点儿叫直爽,说得难听点叫没脑子,不愧是武将家的孩子。   “明面上陛下不偏不倚,谁也不帮,暗地里或许早不知道为淑妃做了多少事。不然靠着苏淑妃的智商,只怕是早就被皇后吃得渣都不剩了,她啊也就是个空壳子。”   谢锦随一通分析之后,孟长宁突然觉得安心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异样,想不到她以为的纨绔子弟,竟也有这般玲珑心思。   她突然觉得谢锦随的这个“晋州第一纨绔”称号并非虚名,或许他真的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尔虞我诈的晋州皇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01:28:40~2020-04-25 19: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木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谢锦随要长大了   宫墙之内, 顾未生住在冷宫, 慵懒地躺在雕花梨木床榻之上,这奢侈程度与传说中的冷宫完全不同。   顾平生靠坐在一旁给她按腿,“王爷来信了。”   “嗯?”语调慵懒,满是风情。   “若你再肆意妄为,东西便拿不回来了。”   “呵——真够不要脸的。”顾未生有些生气,可转瞬一想那人不就是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人, 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牵起顾平生的手仔细端详, 上面的纹路极其浅淡,若不用心看完全看不出, “凤仪宫那位快醒了吧?”   “快了, 应当明早就能醒。”   “那你去告诉他, 如今皇后的命在我手上,他最好是安分点儿。我要东西, 他要人命,公平得很。他要是再敢对我指手画脚,我就与他鱼死网破。”顾未生语气不快得很。   顾平生轻嗯一声, 不再说话。   顾未生突然挑起他的下巴, 凑近道:“怎么了?你最近不开心?”   “没有。”顾平生想扭开头, 却被她狠狠地捏住, “顾平生,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顾平生沉默了一瞬,“我想回连宋了。”   话音入耳,顾未生也沉默了, 半响,“很快,很快,我们就回去了。等我拿到玉佩我就带你回去。”   顾平生没有反驳,只是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夜色渐深。   顾未生在欲/海里沉浮,忘却所有的烦忧。   午夜迷蒙的时候,顾未生迷迷糊糊地睁眼,似乎看见了一妇人在向她招手,她刚要走过去,身后便跑出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笑着扑倒那妇人身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圆圆……”   她想叫住她们,可是眨瞬之间,眼前的场景又变换了。   她站在一间小石屋外,周围都是药草香,里面传来痛苦的低吼声,熟悉又温热。她走到窗前,男子低着头双手捏着浴桶,浑身通红,面目狰狞。她认出了胸口盘踞的那道刀疤,是顾平生。   再一转眼,黄沙漫天,血色弥漫,眼前一片朦胧,等她好不容易拨开迷雾,瞧见的却是孟长宁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孩子满目猩红落泪。   “不要……不要……”   顾未生大吼一声,从床榻之上惊坐而起,双目圆睁,后背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怎么了?”顾平生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不怕,我在。”   顾未生抱住他的手臂,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有些失神呆滞地坐在床榻上,良久,“我想见长宁哥哥。”   顾平生的手停滞一瞬,静默几秒,“我带你去见他。”   ——   清晨,就在孟长宁今日给自己放假想去潋滟阁见来叔,顺带问问那剑鞭最后究竟落入何人之手的时候,她撞在门口吃了个大瓜。   谢锦随刚要踏出大门,便被孟长宁一把拉住,“等会儿。”   “干嘛?”谢锦随不解道。   孟长宁朝着门口的马车旁边抬抬下巴,只见长青站在马车旁等人等得不耐烦,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粗布衣男子。谢锦随眯着眼睛,仔细一瞧,“这不是……那天那个……说要考秀才的吗?”   孟长宁挑眉勾唇,嚼着嘴里的话梅糖,“可不是。”   看来长青的婚姻大事不需要她操心了,就是不知道,这梁卓是不是拿得下小财迷了。   孟长宁笑得一脸贼兮兮的,谢锦随眉头一皱,“他……这是想找我们兑换诺言?”   “呵——人家想要的可不是这个。下一次童生试还没考呢,他怎么知道他考不考得上?”孟长宁靠在门框上,掩饰不住脸上的雀跃,“长正前几天才和我说这几天总有一个男子来骚扰长青,偏他要赶人,长青又嫌他手脚太重,不让他出面。”   说到这儿,孟长宁“啧啧”两声,“这是长青也没告诉过我,还保着密呢。想不到今日叫我撞见了,原来是梁卓。”   谢锦随瞧她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一把圈住她的脖子,“这么关心人家的事情?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自己?”   孟长宁被他勒着脖子,影响看热闹有些不满,“怎么是别人?这可是长青!再说了,我怎么不关心我自己了?我这不是挺好的,最近腰伤也好了。”   “呵——那下回娘旁敲侧击问起你什么时候怀孕,你可别再叫我找借口了!”谢锦随咬牙。   说到这事,孟长宁一激灵,入门才半年,婆母就开始旁敲侧击孩子的事儿,着实叫她有些头大。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孟家和谢府都是人丁稀少的家庭,长辈们自然是盼着能早些生孩子,多生几个。只是她与谢锦随……这房都还没圆呢哪来的孩子?   孟长宁连忙狗腿地讨好谢锦随,“我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赶紧出门威风去,不然你久不出面这纨绔榜上的名次又要掉了。”   “哼——”   谢锦随踏出门去,长青瞧见异样,连忙与梁卓拉开距离,恭敬道:“小侯爷。”   孟长宁站在身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梁卓也有些害羞,耳朵通红道:“见过小侯爷,夫人。”   “你是来找我们的……还是……”孟长宁语调拉长,带着异样的暧/昧。   梁卓低着头,“我……我……”   “我们要去潋滟阁,你要一起吗?”孟长宁在心里偷笑。   “不不不了。培元还有功课在身,就先离去了。”梁卓向几人告辞,转身便匆匆离去。   孟长宁瞧瞧那背影又瞧瞧长青,只见长青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孟长宁叹口气,看来从长青这儿是下不了手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瞧着梁卓应该好下手些。   几人上了马车,到了潋滟阁,来叔生意繁忙,给他们找了个房间就忙去了。   孟长宁瞧着来叔飞来飞去、忙得像陀螺,脸上却带笑的身影,笑道:“来叔还和当初一样。”   谢锦随点点头,“他这潋滟阁倒是开得不错。”他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把剑,剑身通亮,锋芒凌厉,瞧着就是把利剑。   谢锦随突然侧身,“嗖”的一声一块石子差点就划破他的脸击中了墙壁。   谢锦随眉头紧锁转身,只听见一声轻笑,“想不得多日不见,功夫见长,看来宁哥哥对你的训练也不完全是无用。”   孟长宁瞧见顾未生,“你怎么来了?”   顾未生带着顾平生走进来坐在圆桌旁,“怎么?我不能来?”   孟长宁摇头,谢锦随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冷眼瞧着这二人。   顾未生给未生倒了杯茶水,未生浅尝一口,“苏淑妃找过你了?”   “嗯。”   “你不用怕,她不敢动你。”顾未生话语随意,眼里的情绪却带了些愤恨。   孟长宁瞧见她,见她气色还好,便知道这些日子她在冷宫里没有吃亏,也放下心了。   刚要开口,周身突然涌现出一批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剑,孟长宁心神一凛,有些烦恼,怎么她一出门就要打架呢?自她回来,天天都是打架,可真是有损她小侯夫人的淑女名声。   谢锦随蹙眉。顾未生也有些不开心,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找到了孟长宁,这些人居然敢坏她好心情。   只听黑衣人恶声恶气道:“谁是陆未生?”   孟长宁刚想让未生别说话,便听她一声嗤笑,“我是又如何?”   黑衣人对视一眼,“上!”   眨眼之间,房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孟长宁腰伤这才好几天又开始折腾,心里无奈叹气。   谢锦随拿了方才的长剑,与黑衣人对拼,他这些日子的苦练,武功有不小的进步,今日正是检验成绩的好日子。   顾未生就有些不乐意了,四人之中她武功最差,平日里都是平生保护她。可今日来的黑衣人多不说,一个个武艺不凡,专门对她下手。见顾平生一直护着未生,还分散人手专门去缠住顾平生。   来叔在外招待客人,听见响声一开始以为是孟长宁又在和谁练手了,没有在意。直到“嘭”的一声,一个黑衣人从二楼的楼梯上哐啷哐啷滚落下来,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   客人们一瞧,“啊——”尖叫一声都跑了。   来叔顿时脸色都变了,匆匆跑上楼一瞧,瞧见那难舍难分的一群人,还有自己被打碎的宝贝,顿时就一口气没上来要上天。   孟长宁瞧见他,大喊:“还不快走!”来叔虽然是经营兵器阁,可他却是个实打实的商人,一点儿武功不会,就靠着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讨日子。   来叔一听这一声吼,立马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孟长宁一个弯腰挑翻袭击的人,“嘶——”觉得自己腰似乎又开始疼了。   她动作稍稍慢下来一些,瞧见旁边的顾未生也有些狼狈,刚想上去帮忙,只见一黑衣男子缠住顾未生,另一男子提剑就朝顾未生的后背刺去,“未生!”孟长宁心一急,竟是忘了自己没有武器。   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掉落在地上,顾未生转头瞧见长剑从孟长宁的右手贯穿,差一点儿就要刺中她的肩膀。   “我/操/你大爷!”   她刚要上去给孟长宁报仇,便见谢锦随长剑一掷,直接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黑面宛若修罗阎王。   顾平生也快速解决周围的人,三人将孟长宁围起来,顾未生护着孟长宁,顾平生和谢锦随负责解决黑衣人。   谢锦随发了怒,一时间竟是他一个人解决了大半的敌手。眼见染血的剑就要刺穿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孟长宁连忙大喊:“留活口!”   剑轻轻划破了一丝肌肤,谢锦随这才堪堪收手。   谢锦随一脸乌青地回到孟长宁身边,看着那摇晃的长剑,脸色颇为难看,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尤其是方才还杀了这么多人,一时间竟像是地狱走来的索命阎罗。   顾未生走到那仅剩的活口旁边,面色冷峻,“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说话,瞧见他一有动作,顾未生捏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咬毒自尽,她讽笑一声,“我玩儿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丝毫不心疼地全部灌进了黑衣人嘴里,只见那黑衣人吃下去之后,竟是开始浑身抽搐,半响就没了动静,浑身无法动弹,只留下一双无法闭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顾未生。   顾未生垂眸,“你是谁的人?你最好是实话实说,不然你体内的毒素只会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很快你就会静静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腿一直到脑袋慢慢腐烂,然后化为一滩血水,而你体内被腐蚀的感觉只会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清晰刺激。”   黑衣人面目狰狞,额角青筋暴露,嘶哑道:“毒妇!”   顾未生轻笑,“我没有这么多耐心,你说还是不说。”   见他闭口不言,顾未生又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加点儿痒痒粉如何?又疼又痒,是不是人间绝味?”   顾未生将药洒在他开始腐烂的腿上,只见黑衣人脸上出现忍受不住的异样感,红润气闷,身体忍不住颤抖。   顾未生的药不停,渐渐撒到了大腿,然后是腰腹……   “我说……我说……”黑衣人再也受不住这奇痒无比、奇痛难耐自己却又无法动弹,不能寻死,只能任承受这颅内感觉越来越清晰的痛苦。   “是……三皇子向我家公子借的人。”   “你家公子是谁?”   “蔡如斯。”男子面目通红,眼睛充血,“求你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顾未生站起身,一脚便踏在他那腐蚀了一半的小腿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伤我的人,你怎么还能妄想有一个好死呢?你就烂在这里吧。”   那边来叔瞧见楼上没有打斗的声音了,偷偷上来,瞧见孟长宁手上插着一把剑,差点又要晕过去,然后赶忙招呼人去找大夫,又收拾房间的。   谢锦随一直守在孟长宁身边,一声不吭。   顾未生想靠近孟长宁,去叫谢锦随一手拦住了,也不再强求,今日本就是她引来的祸端,她没什么好解释的。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宁想要保护世界,保护所有人,而小妖也慢慢可以保护长宁了。   ——   隔壁有一个新手上路作者弄错了的预收文(开预收开成了新文,捂脸——),可以去看一下啦,喜欢的话可以收藏。 第27章 未生苦   孟长宁的手包扎好了之后, 谢锦随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孟长宁只能用自己尚且完好的左手拉拉他的衣袖,“你别再摆着张臭脸了,方才大夫都叫你给吓着了。”   谢锦随斜她一眼不言语,原本光洁的手现在裹上了白色的纱布。   孟长宁举起自己的右手,“你瞧就是一点儿小伤,过几日就好了。你今日才叫厉害呢, 居然打败了他们这么多人。看来这些日子的武功没白练!”她笑得开心。   谢锦随敛眸, 叫人瞧不出情绪,“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受伤了。”   孟长宁甜甜地点头, 算是将人哄好了。   顾未生在一旁, 整个人情绪也有些低落, “我送你们回去吧。”   谢锦随搭都没搭理她,带着孟长宁就往外走。   好不容易回到了侯府, 已是晚间,谢锦随一身的低气压也没有多少好转。顾未生跟在身后,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早就消失不见, 只剩下心虚和担忧。   孟长宁也没办法, 把谢锦随支开, 然后偷偷叫长青拿了两壶酒, 转身上了屋顶,瞧着明月。   身后砖瓦的响声,顾未生看见她身边放着的酒坛,别别扭扭道:“你受伤了, 不能喝酒。”   “我不喝。”孟长宁浅笑,“你喝。”   闻言,顾未生真的在她一旁坐下,打开一坛酒,咕噜咕噜就猛灌两口,没多久脸就开始泛红。旁边的顾平生眉峰紧锁,却没有阻止她,只是小心地护着她怕她摔下去。   “多喝点,我特地从侯府酒窖里偷拿出来的佳酿。”   “哼——”顾未生不屑一顾,她如今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是手上喝酒的动作却是不停。   孟长宁见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今日来找我就为了告诉我苏淑妃的事情?”   顾未生不说话。   “不是说从此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吗?”   “啪”的一声,酒坛子往下一摔,碎了一地,顾未生眼睛半闭地指着孟长宁大喊:“孟长宁!你是不是想打架!”   孟长宁朝顾平生使个眼色:护着点儿。   顾平生把人揽回来,扣在怀里,顾未生觉得不舒服,不停地挣扎,嘴里骂骂咧咧道:“孟长宁你就是只猪!我……嗝儿——”顾未生一个打嗝响彻云霄,平生只能是给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我放的狠话你都记住了,我叫你别救我一句话都不听!”她双目迷蒙地看着孟长宁,又哪里会不知道孟长宁的心思。从前便是这样,只要两人有说不出口的话便是一顿烈酒,然后酒后吐真言,将矛盾化解。   她突然伸手抓着孟长宁的右手手腕,听见孟长宁轻轻嘶气,立刻不敢再乱动,沉默了很久,“你是只猪。”   孟长宁扯了扯嘴角,风一吹,肩头突然一重,顾未生倒在她肩上握着她的左手睡着了。   月满星河,银翼生辉。屋顶寒凉,三人并坐。   眼里只有顾未生的人此刻隔着醉了的未生,竟是突然开口了,“我不喜欢你。”   孟长宁望着远处的明月,笑了笑,“我知道。”   顾平生斜了她一眼,便是这个人从前男儿身的时候占据了未生所有的目光,最后却又将未生的满心欢喜全然打碎。他心疼却又有些庆幸,不然哪里还有他陪在未生身边的机会。   “她昨夜做噩梦了。”顾平生的话语没有多少感情也没有多少温度,“梦里她一直在喊秦圆的名字。”   孟长宁沉默,良久,“那不是她的错。”   顾平生突然嗤笑,“可她不能恨你就只能恨自己。”   “秦圆死后,她一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后来听闻你回了晋州,又恰逢寻到了天子佩的消息,她便动了心思,我陪着她一路从连宋来了晋州。”   顾平生开始解释未生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有些事顾未生说不出口可又盼着孟长宁知道,所以便只能由他来开口,也好叫旁人也知道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活得有多么苦,而今夜便是一个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机会。   “来晋州的第三天,左路就找到了我们。原本她不该与你见面的,可她没忍住,见了你。”   孟长宁静静听着,没有说话。那些都是顾未生的人生里她不曾参与的部分。   “她寻到了承平王府,找到了陆西沉。我二人花了不少时间才潜入承平王府,好不容易找到天子佩的下落。”   天子佩,这个名字孟长宁听过,这是顾未生的母亲留下的一对玉佩。其中一块未生和她妹妹的一人一半,还有另外一块消失多年,她姐妹二人一直在寻找。   “当夜我要潜入承平王府的密室时叫人发现了。”说到这里,顾平生脸色有些不虞,想不到承平王的儿子陆易铭倒不只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草包,还是有些本事。   “我本想叫未生先行离去,可她不愿。后来陆易铭瞧见了她身上的半块天子佩,承平王亲自来审讯,两人在密室之中单独待了许久,出来之后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顾平生的声音有些低沉,“承平王答应只要未生在他身边呆满一年,天子佩就还给她。可是,承平王妃好妒忌,难以容人,陆萱为了除去未生,找来了三皇子,想坏未生清白。”他顿了一瞬,斜一眼孟长宁,“就是乞巧节你撞见我们的那一日。”   孟长宁握紧了醉晕过去的人的手,“我猜到了。”   “呵——”顾平生一声低笑,看一眼熟睡的人,“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可能吃下这个亏,便给三皇子下了毒。三皇子病重,这下不仅是承平王妃慌神,就连承平王也发了怒。陆萱母女自然不可能说出是她们让三皇子做了苟且之事才遭报应的,便威胁未生同她们一起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身上。未生……答应了。”   孟长宁听见却笑了,“我知道她那时还在气我,会答应不足为奇。”顾未生向来是个只要自己满意了就行的人,与谁为伍都与她无关,因为她从不和任何人捆绑。   顾平生看了一眼孟长宁,又瞧了瞧顾未生,眼里的温柔可以将人溺毙,“原本此事该就此罢休,可你在圣上面前立下死状,她不得不救你。出手救了三皇子之后,她被人查出来了。皇帝命人将见了血的镇纸送到了承平王府,赏赐给了未生。承平王瞧出了狗皇帝的深意,把未生直接献给了狗皇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狗皇帝早在状告你的那一天就动了鬼心思。”   “是我害了她……她若不出手救我……”   “你错了,不是你。”顾平生截下了孟长宁接下来的话,“是承平王,应该说是狗皇帝。我后来才知道那日密室长谈承平王还有一个条件,他需要一个可以帮助皇帝无声无息除去后患的人。”   孟长宁蹙眉,思忖一瞬,“皇后?”   “是。承平王早就将未生一手好医术的事情禀告给了狗皇帝,那日状告不过是给狗皇帝一个看人的机会。”顾平生看向未生的目光又带了些无奈,密室长谈一个条件换一条人命,未生答应了两个,保了他一命,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护着谁又怎么说得清。   顾平生平时话不多,今日为了向孟长宁解释这些也是颇费心神,他拿起旁边未生还剩下的半坛酒喝了一口,接着道:“皇后与淑妃相斗,她不感兴趣。本是想悄无声息除去皇后就找个借口假死离开。”   “是我坏了你们的计划……”孟长宁有些自责。   顾平生不置可否,“你匆忙去找韩相,打草惊蛇,无疑是将淑妃与韩相的事情昭告了天下。淑妃不能容你,便先敲打未生,将我的事情捅了出来。狗皇帝无奈只能将人打入冷宫。”   “只是说来也算是阴差阳错,皇后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明月清风过,吹起顾平生的黑发,“未生与淑妃不睦,身后又站着承平王府,皇后想拉拢未生彻底扳到淑妃。她给冷宫送了不少好东西,每隔几日还来冷宫坐一会。”   孟长宁腹诽,皇后也没想到这么多人竟然都是枕边人寻来对付自己的。   “那……那个至今未抓到的刺客呢?”   闻言,顾平生笑出了声,嘴边弧度扬起,像极了舔了蜜糖的小孩,“哪里有什么刺客,宫城守卫森严,彻查这么久连只苍蝇都该查出来了。”他看向孟长宁,眼里充满了欣赏与不可思议,“是癔症。”   孟长宁也是大惊,“癔症?”   “不错。皇后每来冷宫小坐,未生都会请她喝一杯茶水。”顾平生扯了扯嘴角,“里面下了药。”   “没多久,皇后就突发癔症,幻想有人要杀她,拿了剪子结果把自己给伤了。未生亲自调配的药,太医们治不好也不敢说实话,便只能让她来治。”   孟长宁听到这里心中无比慨叹,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最后前朝后宫所有权势都尽数归于天子之手,呵——这才叫权术。   讲到这里,算是把他与未生这些日子的故事都说清楚了,顾平生灌了一口酒,他其实不爱酒的味道,因为未生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段日子里最爱的就是这样东西。   他把酒坛子往屋下一摔,看着坛子碎一地,然后把人拢进自己怀里,温柔地环住顾未生,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再对她好些,她怕你对她好,又想你对她好,可又喜欢嘴硬。你一不理她,她就能气上好多天,可是又拉不下面子来找你。”   这样卑微的顾未生,他很心疼。   如果顾未生只要他一个人就足矣那便好了,可是不够,是他来得太迟了,在他没出现的日子里,陪在未生身边的都是秦圆和孟长宁,如今秦圆已经死了,再失去孟长宁,他想未生也会疯的吧。   “她永远是我最心疼的妹妹。”孟长宁对着晚风道,“她若是想找我随时可以,她若是拉不下面子便可以叫人传信,我可以来找她。顾平生,我与你一样,都是将她放在心里的。”   顾平生扬了扬眉,“但愿吧。”然后将顾未生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背起来消失在夜色里。   玉盘高悬,孟长宁独坐高楼,突然屋檐下探出一个黝黑的脑袋,臭脸道:“谈完了就赶紧回来!”   孟长宁轻笑,“来了。”   晚风习习,宫门通向冷宫的小巷子黑暗又阴冷。   顾平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听她道:“谢谢。”   顾平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他一步步走向只属于他们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作法涨收藏!!吼吼吼—— 第28章 双更自救   “什么?”   孟长宁手上的伤还没有呢, 听见谢锦随的话, 直接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一时间忘记了疼痛,瞪大了双眼,“三皇子死了?”   “你激动什么?”谢锦随握住她的手,孟长宁这才恍惚察觉疼痛,面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然后继续逼问道, “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离他们在潋滟阁出事没有十天半个月三皇子就出事了,孟长宁不得不多想。   “突然吗?”谢锦随剥开一个橘子, 扔进嘴里, 吊儿郎当道, “我还巴不得他早点儿去世呢。”   孟长宁见谢锦随这般冷静,微微眯眼, “谢锦随,该不会是……”   谢锦随一瓣橘子就塞进了孟长宁嘴里,“想什么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孟长宁想想也是, 边吃橘子边不可思议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一直称病吗?如今病死也不稀奇吧?”   比起孟长宁的慌张, 谢锦随的态度显得平淡多了, 孟长宁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冷静?万一有人查到潋滟阁的事情, 说是我们报复呢?”   谢锦随见她如此担忧,轻笑一声,然后一手捏在孟长宁的脸上,觉得煞是可爱, “长宁啊长宁,你可真是个好将军。”   孟长宁偏头避开他的手,“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得可爱,这里只晋州,什么都少就是皇亲国戚、高门显贵多,死一个两个对皇位没有什么竞争力的皇子,对着皇城来说没有丝毫影响,更何况还是个无根的人。”   谢锦随翘起二郎腿,“三皇子向来不得宠,母亲又不过是个小宫女,才华天资、煊赫母家、高门丈人一个没有,还天天不安分、妄想宝座,便是天子对他的死也不会有太多关注。过几日发丧意思一下,随便扔进皇陵就够了。”   “可这也太巧了吧……”孟长宁还是有些不放心,会不会是未生动的手呢?可未生这几日不是都安分地待在冷宫里吗?   “是巧了些。”谢锦随面上挂着笑,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对你我来说是件好事,少一个惦记向咱们报仇的人,你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   “那蔡如斯呢?”孟长宁突然又问。   谢锦随一听,大笑道:“这个啊,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孟长宁见他这样卖关子,就更想知道了,“你快说!”   “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啊!”谢锦随盯着孟长宁的眼睛,戏谑道:“他啊,得了花柳病。”   “花柳病?”   “呵——就是寻花问柳的病——”尾音拉长,带着谢锦随独有的幸灾乐祸的味道。   孟长宁脸一红,“不知羞!”半响,又小声问,“这是怎么得的?”   “听说是他养在春风楼的那个女子竟是私下偷偷接了客,没有告知他还一如往常热情接待,结果可不就中招了。”谢锦随啧啧两声,果然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古人的老话还是要听的。   谢锦随见孟长宁没了声音,一瞧她,只见她满脸警惕小心地看着自己,眼里充满了审视,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一个爆栗子敲在孟长宁脑袋上,怒道:“你想什么呢!小爷我去春风楼那是逢场作戏!我可只在春风楼打过叶子牌!你不许瞎想!”   “啧啧——打个叶子牌为何要到春风楼去啊?”孟长宁表示深度怀疑,谢锦随可是晋州纨绔榜上排名第一的人。   “那……那不是……”没逛过青楼的公子哥儿算不上好纨绔嘛……可这话谢锦随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总之,我就是没有睡过姑娘!你不许胡思乱想!”他蛮横道,恨不得把孟长宁的脑子掰开来洗洗,叫她乱想。   “哦!我知道了,你不和我圆房是因为这个是吧!”谢锦随突然恍然大悟,“你还骗我说什么你怕疼!孟长宁你个大骗子!”气死他了,孟长宁这个混蛋居然这么想他!   谢锦随猛虎一扑,就把孟长宁压倒在床上,泄愤一般把人死死压在身下,“骗子!”   孟长宁右手有伤,不能同他胡来,只能顺着他嘿嘿一笑,怕疼有,担忧嘛也有,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谢锦随竟然真的遵守诺言,守到了现在,意外意外。   她一笑,谢锦随更觉得自己被骗了,气呼呼地去咬她的脸,瞧见出印子了才松口。   他如今力气大了不少,孟长宁拗不过他,摸着自己被咬出印子的脸,不满道:“你属狗的?”   “哼——”谢锦随鼻孔朝天上,脸上不满更甚。   后宫三巨头之争最后以陆妃在冷宫逍遥,皇后休养身体,淑妃依旧无子为结局。   孟长宁瞧着最近总在侯府蹭吃蹭喝的顾未生,无奈地叹口气,“你这来得也太勤快了吧?宫门口的人都要认识你了吧?”   顾未生咬着嘴里的莲蓉糕,冷哼一声,“是谁说的我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怎么以为我喝醉了就不记事了?我这才来几次你就嫌弃我了?”   “再说了,我不走宫门,他们才不知道我是谁呢。”她顺手把咬过了的莲蓉糕塞进旁边的顾平生嘴里,顾平生也很自然地吃下她喂的糕点,然后给她拿了一块其他馅儿的糖糕。   孟长宁和谢锦随对视一眼,眼里火光四起,然后孟长宁也塞了一块莲蓉糕在谢锦随嘴里,谢锦随回敬她一颗话梅糖,孟长宁舔着话梅糖,感慨道:“果然是别人喂的好吃。”   谢锦随点头应和。   “哼!你们就是嫉妒!”   顾未生知道他二人在讽刺自己也丝毫不收敛,甚至是变本加厉地做作得投喂自家小奶狗,那高高扬起的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孟长宁忍不住摇头,遮住自己的眼睛,“没眼看没眼看!”   顾未生边投喂边炫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你猜潋滟阁的剑鞭最后到了谁手里?”   孟长宁吃着话梅糖,也好奇这好兵器最后会花落谁家,“之前听来叔说过好像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有钱人买去了,怎么,你知道是谁?”   顾未生暧/昧一笑,“当然是来路不明了,人家在这晋州还没公布身份呢。”   “什么意思?”孟长宁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顾未生朝她风情万种地勾勾手指,孟长宁凑近,突然惊呼,“真的假的?”   “这还能骗你?我给那狗皇帝送皇后续命的药不小心瞧见了文牒,后来在潋滟阁拍卖的时候,我闲来无事还特地跑去看了。他就是把名字倒过来写的而已,这点儿小把戏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顾未生一脸得意,两个女人之间打着哑谜,谢锦随眉头一皱,忍不住问:“到底是谁?”   顾未生瞧见他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挑眉一笑,“自然是我们家长宁哥哥的老熟人了!对了,来叔说那剑鞭他还弄了个名字,叫什么宁夜。”这名字一出,顾未生瞧着谢锦随就更幸灾乐祸了。   谢锦随见她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心生警惕,刚要多问,就见顾未生站起身,笑得邪气,“我就不打搅你们小夫妻了,省得你们说我要把侯府都吃空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也要过我的夫妻生活了。”她笑得没羞没臊,走的时候还顺走两块莲蓉糕,张扬得意又明媚。   孟长宁看了一眼谢锦随,干咳两声,补救道:“她就这样。”   “哼——”谢锦随才懒得和一个疯子计较,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道:“他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叫什么不好,要叫“宁夜”,谢锦随嗅出了一些诡异的气息,不要告诉他这个“宁夜”的“宁”是孟长宁的宁,不然他就把孟长宁的糖果全给锁了,叫她一个都吃不着。   孟长宁听见他问,瞧他语气和脸色都不算太好,挣扎纠结着,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谢锦随见她一脸迟疑的模样,心中不满愈盛,“怎么?难不成你从前还有什么旧情人?”还是从送给圣上的文牒上看见的,想来身份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谢锦随心里有些不舒服。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孟长宁这么招人?   一个左路走了不够,还加上一个天天贼心不死赖在孟长宁身边的李耀江,现在还有一个什么宁夜?   哼——都快赶上他晋州第一纨绔受欢迎的程度了!   孟长宁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咬了一下唇,有些紧张道:“是……夜晞。”   “叶希?哪个叶哪个希?”谢锦随皱眉。   孟长宁深吸一口气,“是夜晚的夜,未晞的晞。”   “夜晚的夜,未晞的晞……”谢锦随把这名字放在唇边一琢磨,突然觉得自己头顶白光大闪,然后一片绿油油。   顿时一声怒吼传来,“孟长宁!他你也敢招惹!”   孟长宁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没招惹!是他老喜欢赖在我身边……”声音越来越小……   谢锦随见她这般底气不足,气得恨不得把人吊起来揍一顿却又不能,瞧见桌面上的各种糖果糕点,顿时大喊:“木夏!”   “在!”木夏如一阵疾风瞬间出现在眼前。   “把这些全给我收起来,还有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府里任何人不许给夫人糖果吃!”   “啊——”孟长宁瞬间哭丧着脸,眼见着木夏要把碟子端走,立刻趴在桌子上不让他动。   “谢锦随这也不是我的错……你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皂白就误伤我……”孟长宁很委屈地控诉道。   “哼——”谢锦随瞧都不瞧一眼她那可怜兮兮、湿漉漉的大眼睛,然后一把把人抱起来,让木夏把所有的碟子都端走,孟长宁瞧见所有的糖果都离自己而去,心痛得差点当场去世,还演起了苦情戏,“不要啊——”   见木夏走远,谢锦随把人一扔,威胁道:“孟长宁你要是不把这件事情给我解决好,你以后就不要再想吃到一颗糖!”话落甩袖就走。   孟长宁心里委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方才暗度陈仓弄来的话梅糖往嘴里一扔,“呜呜——”   不过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孟长宁如今的身份出面解决比较合适。   因为夜晞这个大周二皇子好男风可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万一他要是看上了谢锦随那可怎么办,毕竟谢锦随长得这么好看,孟长宁颇为苦恼,早知道当初在边关的时候就不揍夜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想到我会双更吧……哈哈哈——因为数据太差辽。   到大大说如果数据一直上不去,   之后毒榜一条龙就让我砍大纲完结……   为了不让我签约的第一本书死得这么惨,   我当然是要再拯救一下她了。   ——   哎,叹息,你们都不收藏预收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吗?   只有我自己给预收破了个0,看起来好惨兮兮。   要是不喜欢,嗯……那我换一个……   这就是扑街作者的心酸…… 第29章 回不去的战场   明德十七年腊月二十六, 大夏大周派出使臣出使大庆。   寒夜风吹, 伴着微雪浅落,偏皇宫内殿明灯雅亮,歌舞升平,热热闹闹。   孟长宁穿着一身宫装与众人一同乖坐在内殿里,门口的凉风趁着偶尔有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猛往里灌,孟长宁冷得脚直哆嗦。   谢锦随坐在她旁边给她擦了擦手, 然后和她换了一个位置。偏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叫许多人都留了心, 尤其是对面那两个人!一个是大周的二皇子夜晞,还有一个是大夏的凌王姬北城。   明德帝瞧姬北城与夜晞都往同一处瞧, 又看见了孟长宁被谢锦随握着的手, 了然一笑, 道:“想来凌王和二皇子都与长宁早前就相识了。”   二皇子夜晞轻轻挑起酒杯,撑着下巴, 眨巴着眼瞧着孟长宁,淘气道:“是啊,谁能想到本皇子放在心上这么久的人竟是个女子呢。”   明明是一双风流高挑的狐狸眼偏让他染上了一种无辜的情愫, 叫人心生怜爱。   尾音妖娆, 这般露骨的话丝毫不收敛, 有的大庆使臣在坐席上瞧见了觉得简直不堪入目, 冷哼一声。   便是明德帝也干咳一声,虽说这夜晞好男风的事情已经闻名天下,可是这毕竟是正宴,这般随性终究是过了些。   还是凌王姬北城开口, 冰冷寒凉的嗓音才将这妖妖娆娆的氛围驱散些许,“本王也没有想到,从本王手中破局反败为胜之人居然是个女子。”声音冰冷让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凌王姬北城是天下出了名的美男子,剑眉轩目引人流连,鼻梁高挺与他这人一样肃正不阿,颚线硬朗流畅,带着锋利之感,身高修长八尺有余。   孟长宁觉得她被这两人瞧着,脑门直突突地疼。尤其是想到姬北城射她的那两箭,差点没要了她的小命,孟长宁就觉得自己依旧好了的伤口又在隐隐发痛,她不由得低头猛吃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与尴尬。   谢锦随瞧见那两双如狼似虎的眼神,心中冷哼一声,然后伸手便将孟长宁的下巴抬起来。   “嗯?”孟长宁有一瞬间的茫然。   谢锦随靠近她,然后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油渍,柔声道:“慢点儿。”   如此温雅轻柔的动作,如此情意绵绵的眼神,又是她如此放在心上的谢锦随,一时间竟叫人痴傻,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啧啧——”远处传来两声不屑地咂嘴声,孟长宁老脸一红,只见夜晞正摇着头,看着这二人独自一人空醉酒,瞧起来是可怜得很啊。   又见姬北城也瞧着自己,孟长宁更觉得尴尬了,想当年她与姬北城在战场上对峙之时,也不曾瞧见过他如此眼色,只见他紧紧地抿着唇,有些生气,有些不耐烦,眼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和不能接受?   孟长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意会错了,可瞧着这眼神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啊。他姬北城有什么好恨铁不成钢的?   孟长宁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她本就是女子,享受自家夫君的体贴有何不妥?这么想着她又夹了一块雪绒糕喂给谢锦随,没错,是喂他吃。   谢锦随看着这些狼崽子自然也是乐得配合,吃了糕点,还送孟长宁一个潋滟秋波,这般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叫旁边一直看戏的顾未生都瞧不下去了。   姬北城更是直接,筷子一放,起身道:“陛下,本王身体不适,就先退席了。”未等明德帝答应就掀开帘子离开了。   谢锦随才不搭理他呢,开了这个头就不想停下来,撒着娇缠着孟长宁喂东喂西。   好不容易宴席散去,谢锦随携孟长宁回侯府,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缓缓前进,轧在浅雪覆盖的路面,时不时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   孟长宁靠在谢锦随肩上昏昏欲睡,每到冬日,她的精神都会格外困倦,尤其是今日还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子,早就疲惫不堪。   “嗯?”马车突然停滞,孟长宁脑袋从谢锦随肩上滑落,发出一声嘤宁,好在谢锦随眼疾手快护着了她的脑袋。   谢锦随蹙眉,“外边怎么了?”   木夏轻道:“爷,是凌王。”   揉着眼睛的孟长宁这回也清醒了,凌王前来拦马车还能找谁?她有些无奈地看一眼谢锦随,“我去去就来。”   “我陪你。”谢锦随一掀帘子,冷风猛往里灌,孟长宁拢了拢自己的衣裳,百般不情愿地下了车。   不远处微雪浅落,一个人一身黑衣坐在一匹骏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压低寒,带着杀将自有的煞气,   孟长宁远远地瞧着,觉得他和战场之上真是一般无二,再瞧瞧自己,衣裳一件加一件,裹成了球,哪里还有往日与他对阵的风范,果真是安稳日子让人心宽体胖啊。   罢了,人各有志。   孟长宁走近两步,大冷天的把她拦下,她可不想在这寒风里陪着他胡闹,直接道:“姬北城,你拦我的马车到底想干嘛?”   姬北城听见她的声音,下了马,走近二人,还未等孟长宁反应过来就一掌袭在她右肩之上,好在孟长宁身体本能反应后退躲过去了。   “你的反敏捷程度已经远不及我上次见你。”话语很平静。   孟长宁瞧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怒,只是握紧了拳头,因为他不过是在陈述一个再真相不过的事实。   两人对立沉默了一会儿,姬北城沉声道:“我未曾想过你是女子。”   孟长宁翻白眼,这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哦。”   可是姬北城下一句话却把她气得半死,“可我不后悔,如今即便知道了,战场之上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战场不分男女,死亡不论老少,只有胜者存活,败者埋骨的丛林法则。   声音冰冷伴着寒夜冷风就更没意思了,孟长宁粗鲁道:“那你说个屁?”   果然还是从前的对手,瞧着孟长宁开始有些男子的糙模样,姬北城竟是有些兴奋,“我也没想过会失去你这个对手。”   他没说谎,季川一战孟长宁的果决狠厉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为拥有这样的对手而感到无比骄傲和激动,他甚至愿意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来和孟长宁在战场之上分个高下。   可他没想到的是等他伤养好了之后,再回到连宋见到的敌方将领却已经不是孟长宁了,原本他还以为是他下手太重,孟长宁已经魂归西天,不由得惋惜失去了一个绝好的对手。   可是这个人居然躲在皇城大内过上了酒肉穿肠的奢靡生活,完全失去了一个将领该有的冷静自持和克制。   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还成亲了,嫁给了一个样样都配不上她的纨绔子弟。   孟长宁笑了。   姬北城是个战痴,与他交手三载,每一次都是绞尽脑汁才死里逃生,可也因此两人更加惺惺相惜。   只是,如今姬北城还能在战场之上驰骋,而她却已经囿于晋州这乱七八糟的权术算计,真是说不上谁更好谁又更惨,只是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姬北城喜欢战场,他选了自己喜欢的一条路。   至于她自己,孟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应该可能也是喜欢的吧。   毕竟生活无忧,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午夜梦回之时虽然偶有遗憾却也能翻身继续入睡。   姬北城瞥了一眼旁边的谢锦随,觉得这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不屑地嗤了一声,冲着孟长宁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废物,放弃了你的士兵和兄弟吗?孟长宁若真是如此,那你不配为将,更不配做我姬北城的对手。”   孟长宁拧眉,她不喜欢他们这些人上来就是废物小白脸的,于世人眼中谢锦随或许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可是于她却是活下去的勇气,轻蔑他比轻蔑自己更让她难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姬北城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别忘了,即便你今日是我大庆的座上宾,来日战场之上你我依旧是仇人。更何况,如今大庆与大夏之间是我大庆占着上风,所以收起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呵——你这护犊子的模样倒还有些当年的风采,只是孟长宁你还回得去战场吗?来日大夏发兵,你又有几分把握,一个连将领都没有了的连宋城能阻挡得了我的脚步?”   语气里的骄傲自满都快溢出晋州城了,可是孟长宁知道他没有说谎。   若说她是大庆的守护神,那姬北城无疑是大夏的战神。   十岁上战场至二十八岁未尝一败,就连季川一战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得他败,毕竟孟长宁也只是破了他设下的困局而已。   姬北城的十八年熬死了大庆多少名将,她父亲,镇北大将军苏七年,还有数不清的兵士指挥,说不定将来还会熬死她,孟长宁有些心酸地想。   不,她已经被熬死了,她的战魂早已死在上辈子的屠刀之下。   谢锦随瞧不过自己的人一直被这么一个异国人蹬鼻子上脸,挡在孟长宁身前,冷道:“凌王,我敬你是客人才对你客气些,可你也实在是太无礼了些,既是半夜拦车又是语言羞辱,未免太过分?”   姬北城随意瞥了一眼谢锦随,瞧着他瘦得跟鸡架子一样的身材,嗤笑道:“就算孟长宁是个女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废物?不堪一击。”   谢锦随瞧着他不可一世的模样,用舌头顶了顶后槽牙,他们这些莽夫还真是叫人讨厌,“那你便试试,到底是谁不堪一击。”   二人对峙,眼神交锋,寒冬腊月的冷风都比不过他们身上的冷气。   姬北城微微眯眼,杀气毕露,那是在战场之上杀了无数大庆兵魂沾染在了灵魂之上的凶煞,比起他来,谢锦随生活在这皇城里自然是要更弱一些。   孟长宁伸手把谢锦随往后拉一步,对上姬北城,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了。多说无益,她如今也回不去战场了,想自暴自弃却又不愿再姬北城面前露怯,叫他以为大庆人好欺负。   “姬北城,我大庆将士千千万,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来日你若是再放我大庆疆土,便是没有我你也一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话落,孟长宁便拉着谢锦随回马车上回家了。   姬北城站在寒夜的街道里瞧着他们驾马车而去,身影孤寂。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只见夜晞举着一壶酒坐在屋顶之上,大笑:“姬北城,你也有今日?我还以为大夏凌王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在意,没想到居然会纡尊降贵来堵一个……女人的路?”   姬北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疾驰离开,只留下一片孤寂给到夜晞,他举酒对风雪与明月,娇娇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我都写了十万字了,   明明也才写二十一二天的样子。   果然不断更就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的陪伴啊,   我们朝着下一个小十万出发。   (然后其实我数据也没那么惨,因为有新晋榜单,还算运气比较好,我们编辑群里还有更惨的…捂脸,一堆扑街互相取暖。就是大家其实能做的也只有吭哧吭哧码字,然后祈祷着能数据好看一点,不好看的话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码字,所以大家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弃坑啊什么的。数据不好一般都只有两种办法,要不砍大纲快速完结,要不就日六日万快点儿写,缩短时间。我这本预计是20-30万字的样子,然后我看我二十天就能写小十万,到时候撑一撑其实也用不着砍大纲就可以写完。)   ——   好像写了个小作文,嗯……就是想说我不会弃坑也不会烂尾,因为我就是读者出身,经常遇见作者匆匆结尾或者是弃坑的情况,所以没办法接受自己不填完坑,这感觉简直是如鲠在喉,非常难受。所以小伙伴们放心看,莫慌。   感谢在2020-04-28 07:44:53~2020-04-28 22: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46606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圆圆给你加糖   宫宴回来之后, 已经是二十七了。   孟长宁和谢锦随就忙着府里过年的事情, 到处都开始挂红灯笼,贴喜字,一片儿喜气洋洋的,衬托得人也欢喜精神。   孟长宁还命长正和长青回孟家去看了看,顺便送点儿过年的东西,长青回来说新来的两个小厮把母亲和嬷嬷照顾得很好, 母亲近些日子还能下地走一走了。   孟长宁一高兴, 大手一挥就给长青放了一个假,至于她去哪儿嘛……听闻城东有个穷酸的读书人, 过年开春, 三月份就要准备童生试了, 也不知道这次考不考得上……当然这些孟长宁可不会戳破。   谢锦随回房的时候,孟长宁正在和婆母一起学剪纸。   谢锦随这段日子可是勤学好问得不行, 上完课还要自己在书房里温习一个时辰,学问长进得也快,连李耀江有时候都会被他问住。   下午的武艺课也是, 这些日子孟长宁与他对打, 有时候都会觉得若是不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便要败在他手上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孟长宁眼里亮了一下, “来了。”   谢锦随嗯了一声,脱了帽子,站在火炉旁驱了驱寒气,才坐到孟长宁旁边。   他拿起孟长宁手边放着的一个成品, 笑了一下,“这是……猪吗?”   孟长宁瞬间被人浇了盆冷水,苦着脸把剪纸抢回来。谢母也一巴掌拍在谢锦随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明明是只鸭子,你瞧这腿都瞧不见的,必然是在凫水!”   这么一说,孟长宁的脸更臭了,“娘,这是……兔子……鸭子哪里有耳朵嘛……”   “哈哈哈——”她一解释,谢锦随先绷不住大笑起来,谢母也一阵尴尬,“哈哈,兔子哈,兔子好……”   孟长宁长叹一口气,假装可怜道:“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天分,成不了一代剪纸大师了。”   谢锦随毫不客气地接言嘲讽,“你还想做剪纸大师?痴什么心妄什么想呢?你忘了你当初的红盖头上绣的什么鬼画符了?”   孟长宁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然后抬手就取下了谢锦随腰上的荷包,收回自己怀里,“嫌丑是吧?有本事你就别求着我绣啊!更别天天带着招摇过市啊!现在全晋州都知道我绣活儿干得不好了,都是你的错!”   谢锦随立马犯怂,好声好气讨饶道:“哪里哪里,娘子亲手绣的,我怎么敢嫌弃!”这可是他背了好长一篇文章才向孟长宁讨来的彩头,可不能就这么给收回去了。   谢锦随又小心地把荷包给抢了回来,然后好好地挂在自己腰上,这才觉得满意了。   “哼——”   谢母在一旁瞧着,心里欢喜又假作叹气的模样,孟长宁忙问:“娘怎么了?”   谢母放下手里的剪纸,打量着孟长宁的肚子,“我瞧着你们这感情也不算差,怎么就还没个动静呢?”   孟长宁一时哑言,这段时间临近年关,孟长宁和婆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免不了又谈到了这个话题。   孟长宁尴尬一笑,小手在案桌底下戳一戳谢锦随的腰,示意道:你快回话!   谢锦随接收到自己媳妇儿的求救信号,自然是身先士卒,当仁不让。   他一把搂住孟长宁的腰,笑道:“娘啊,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长宁嫁过来才半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再说了,我们感情好,不是更不用担心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谢母瞧着自己儿子这副不着急的模样,心道这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把剪纸收起来,“算了算了,随你们吧,我可告诉你们啊,你们最好是早些给我弄出个孩子来,不然以后我老了可就抱不动了。”   谢母起身,“今日就到这儿,你们小两口腻歪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母亲慢走。”二人连忙起身相送。   好不容易把长辈送走,孟长宁长吁一口气,将方才淑女端庄的模样扔在一边,伸长懒腰就往床上一趟,眯着眼睛道:“这剪纸啊也是个费眼睛的事儿。”   身旁的被子陷了下来,谢锦随也躺在一旁,“还是个废脑子的事儿。”   孟长宁躺下就开始昏昏欲睡,耳边传来不太真切的声音。   “长宁。”   “嗯?”孟长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就没什么意识了。   谢锦随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见没人回应,转头一瞧人已经睡着了,不由得轻笑,“这倒床就睡的习惯倒是没改。”   然后把人抱起来放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也脱了衣裳侧卧在一旁。   盯着孟长宁恬静的睡颜,不知为何心中格外安宁,谢锦随伸出手描摹她的面容和轮廓,长得也不是天仙,偏偏就叫人上了心。谢锦随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然后搂着她的腰自己也补一个觉。   风雷谷,孟长宁浑身是血地看着周边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她挣扎着从死亡堆里爬出来,可撑着长鹤银枪还未走远,便摔倒在地,闭眼前她似乎看见了一双军靴模模糊糊出现在眼前渐渐走近。   她挣扎着想要睁大眼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可是她做不到,眼睑闭合再无知觉。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可无论是那一个,孟长宁都不由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个人,想知道他是谁。   她死死地揪住手边的东西,口中呢喃不清。   眼前的画面一转,是黄沙是蓝天。   可是,是血染蓝天,是血漫黄沙、尸骨成堆。   季川之战,孟长宁看着姬北城乘着铁骑追击而来,他拈弓搭箭,手臂端平有力,拉长了弦。   孟长宁回身也持箭相搏,可是两箭在空中交汇,孟长宁的箭射穿了姬北城的箭,击中了姬北城的右胸口。   姬北城的箭却分为两支中在了她的腹部和右肩。   身上的痛感已然麻木,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死在了那一瞬间的,她的神志也停顿了,不再思考,不再转动。她眼睁睁再看着姬北城搭箭,却双手无力,头脑失神不知道反击亦或躲避。   长箭破风而来,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心口,孟长宁不躲不闪不闭眼,就是平静麻木地看着。   可是下一瞬倒下的人却不是她自己。   “圆圆……圆圆……”   孟长宁抱住怀中的人,两个人中了三支箭,长箭将人分隔,彼此想要抱紧都难。   她说:“阿宁哥哥不哭,圆圆不疼……”   她说:“阿宁哥哥笑一笑,圆圆走的时候就不疼了。”   她说:“阿宁哥哥,圆圆要先走一步了。”   她说:“阿宁哥哥,圆圆先去尝一尝孟婆汤苦不苦,若是苦,圆圆给你加糖……”   她说:“阿宁哥哥……”   “秦圆!”孟长宁突然大叫一声,从床塌之上惊起,双目大睁,额头冒着大滴的冷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恐的状态里。   连带着旁边衣裳被抓皱巴的谢锦随也一惊,然后坐起身,大喊:“孟长宁!”   远方传来的呼唤将她失落的魂魄召唤回来,孟长宁有些恍惚失神地看着旁边的人一时间竟有些魔怔和茫然。   谢锦随抬手用衣袖为她擦去额角的冷汗。   孟长宁呆坐在床上,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缓过神来,她轻轻环住谢锦随的腰,哭腔道:“谢锦随。”   “我在。”   孟长宁将头埋进他的胸口,眼泪阴湿了他薄薄的寝衣,他抱住身前脆弱不堪的女子,用身体的温度给予她一些力量。   “我怎么能忘记她呢……”孟长宁有些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事实,愧疚和自责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她却无能为力更不敢自救。   上辈子是无尽的战争,无数的厮杀让她能短暂的忘怀这一幕。   这辈子,她从回来开始就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一切,她把自己所有的愧疚和补偿都放在谢锦随身上,其实又何尝不是对秦圆的一种补偿呢?只是为什么老天都让她重来一次了,却不让她回到可以救下秦圆的那一天呢。   孟长宁无力又疲惫。   若是当时她没有愣神,也没有麻木,一定可以接住那支箭救下秦圆的。一定可以。   姬北城说她不配为将,他说的没错,如今的孟长宁根本就是个懦夫。她没有办法再回去面对那个布满了秦圆鲜血的战场,更无法面对杀死秦圆的姬北城。   哪怕她知道上了战场就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彼此各为其主,可她心中的恨却无法让她理智,这样的她上了战场只会意气用事,她再也不是那个可统帅千军却眉头不眨的孟长宁,她做不到心如止水地看待这一切了。   姬北城为什么要来,孟长宁心中充满了怨恨,她既不能手刃仇人又不敢自杀谢罪。这样的她活得就像是躲在阴暗的地沟里的一只臭老鼠,阳光普照的地方她不能去,阴暗的地狱她不敢去。   好不容易掩盖,好不容易催眠自己忘却的事情,他一来,那双充满了煞气的眼睛一瞬间就能让她想起那些掩藏许久的噩梦。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连灵魂都在发颤。   季川之战使她成神,却也成了她的心魔。   现在的她上不了战场,不仅仅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站在战场上的能力和勇气。   如果战争只会带来无辜的伤亡,那为什么还要战争,以战止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求和虽然屈辱却不再有人死亡,这样……不好吗?   秦圆的死动摇了她的信念,动摇了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   每想一分,孟长宁心上的石块重一分,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催更?哼——   要看伙伴们的彩虹屁够不够响,   够的话就考虑加更~   不够不够就……存稿箱定时发布见面~   ——   小伙伴们快收藏啊快收藏,   我家大大都着急了——   我也开始慌了~   这下不用催我也要爆肝加更了,   一个小时五百字的娃娃要考虑一天写六千字,   好慌。(真的是一点存稿都没有了)   不过大大夸我文好,我感觉有被安慰到。   我才知道我待了一周的励志人生榜是个冷榜。   (没错,我就是这么憨憨,不知道是个冷榜还笑嘻嘻了一个礼拜)   旁边的一周都只涨二三十个,   我发现我涨了一百个,   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修身养性   在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下, 终于是迎来了年节。   新年喜乐的气氛也缓缓地将孟长宁低落的情绪冲走, 开始融入欢快的春节里。   这年冬日雪越下越大,顾未生带着平生连夜溜出冷宫跑到了谢家。   其实顾未生的事情已了,如今只需要做的就是每日给皇后调配药剂,陛下寻了个借口将她放了出来。   可是顾未生却赖在了冷宫不愿意动弹,承平王亲自来劝都没有用,一个不愿意交出天子佩一个就不出来, 两人谈崩了。   孟长宁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既不愿意回到承平王府也不愿意住回原来的宫殿,还不如待在冷宫逍遥自在, 守卫还稀疏, 时不时还能溜出宫来玩儿。   顾未生冒着大雪来的时候, 刚好撞见谢母在教孟长宁两夫妻包饺子,她丝毫不见外, 也笑嘻嘻入手。   她来了孟长宁便开心了,因为顾未生包饺子的水平比她还差,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孟长宁指着顾未生手里那个肚子都鼓出来了的饺子, 对谢锦随大笑道:“快看, 快看, 她的饺子比我还丑!”   顾未生嘴角抽动两下, 左右端详着自己手中的饺子也没有那么丑嘛,再瞧瞧孟长宁手里的,冷呵一声,“你以为你的能比我好到哪里去!”然后笑嘻嘻趁她不注意, 手指一戳就把孟长宁好不容易才包全了的饺子皮给戳破了。   顾未生乖巧无害道:“瞧,长宁哥哥,你的饺子比我的先破呢——”尾音弥漫,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孟长宁瞧着自己英勇就义了的饺子,大喝一声,“顾未生!”将所有人都镇住,旋即趁大家失神期间,飞快把自己一手的面粉灰尘抹在顾未生最骄傲自满的小脸上,然后叉腰大笑:“秦软软,跟我斗?你还太嫩了点!”   顾未生摸一手自己脸上的面粉,大叫一声,声音尖细得都能刺穿人的耳膜。孟长宁瞧着自己一手的面粉,忍住了掏掏耳朵的冲动。   只见粉尘一起,顿时厨房里白色弥漫,像极了冬日清晨的大雾,只是这雾飘进人的鼻子里,弄得人呛个不停。   顾平生连忙后退,将战场留给二人。谢锦随也赶忙拉着自己母亲逃离这血腥战场。   二人从室内打到室外,从一开始的撒面粉到后来的拳脚相向,手里的饺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孟长宁,你要是让我抓住你就死定了!”   “呵——秦软,谁完蛋还不一定呢!”   “孟长宁,你有种别跑!”   “你有种就追上来啊,追不上吧!”   看着好不容易消失的蒙尘,谢母叹口气,带着两个男孩子在厨房另一片未被污染的净土里进行包饺子大业。   午夜十二点,饺子都吃过了,两个女人还未言和。顾未生给其他人道完新年祝词之后,冷冷地瞟一眼某个躺尸的坨坨,抿了抿唇,快速又不屑地道:“新年快乐。”   孟长宁摸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你说什么没听见。”   顾未生忍着脾气,今日除夕,不与她一般见识,“新年快乐。”这回把字咬清楚了。   孟长宁瞅她一眼,没有回话。   我都先和你说话了,你还这般拿腔拿调?顾未生刚要发作,就见一个一张红纸出现在眼前,她接过红纸却发现是一个纸包裹,里面还装着东西。   “新年快乐。”孟长宁瞧着远处墙上的暗影,见她一脸欢喜,便道:“别想太多,里面就一文钱。”   顾未生打开一瞧,里面果然是一文钱,还用编织过的红绳串着,看上去制作的人很用心。   顾未生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又有些放不下身段,“拿我当孩子?”   “呵——可不是还没长大么,回去放在压在床脚,辟邪驱鬼。”孟长宁坐起身瞧着她,皱着眉开始赶人,“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天天赖在我家算是什么意思,回你的冷宫去!”   顾未生看见她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又想到自己还什么可什么都没准备,便心虚地不和她计较了,带着顾平生乖乖回自己的住所了。   谢母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几个小年轻,早早地就回去睡了。   孟长宁贪吃,吃多了些,晚间的时候躺在床上挺尸。   “怎么她都有礼物,我没有。”谢锦随也学着她的模样躺在旁边有些吃味。   “她的家远在千里之外,你也离家千里?”孟长宁舒适地眯着眼睛,觉得房间里暖和得不像话。   谢锦随哼哼唧唧一下,表示不满。   他悄悄握着她的手,感觉这阵子的孟长宁有些圆乎了,手上都长肉了,他坏心眼儿地捏一捏孟长宁的手,然后把手放在她穿着厚厚的衣服的肚皮上,取笑道:“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你还不听。”   孟长宁懒乎乎的,睨他一眼,“母亲叫我吃的,怎么能不吃。”   谢锦随笑了,抬手捏着她圆圆的鼻子,“娘十有八九看你胃口这么好,肯定是以为你有了才拼命给你夹的,你也不说实话,我看你啊就是贪吃饺子了。”   “切——”孟长宁挥开他的手,然后瞧着幔帐懒洋洋道,“我乐意。”真是骄傲又自满。   谢锦随瞧她这小模样心里痒痒,翻身撑在她身上,轻声道:“要不咱们真的弄出一个小娃娃来怎么样?”   呼吸打在孟长宁的脸上,她有些傻愣愣的,美色当前脑子不转了,脱口而出,“好啊。”   谢锦随听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先是一惊随后大喜,旋即起身,孟长宁一愣,只见他翻箱倒柜,然后从一个木盒子里掏出一本书来。   见他走近,孟长宁起身,“这是什么?”   谢锦随隐晦勾唇,诱惑道:“秘籍。”   孟长宁挑眉,什么东西这般宝贵?抢过来一瞧,上面写着《修身养性》四个大字,孟长宁扯了扯嘴角,“切——这算什么秘籍?”又给他随手扔回去了。   谢锦随小心接回自己的书,然后坐到孟长宁旁边,把书塞她手里,宝贝道:“你瞧瞧就知道了。”   修身养性能有什么好内容?不是诸子百家就是仁义礼孝,孟长宁敷衍他一下把书打开,只见书页全图,图画真实可感、清晰逼人,文字几不可见,只偶尔有几句点评在每张图下面,例如:此式利于结果、此式感觉最为深刻……   “谢锦随!”   孟长宁一声大吼,把书合上直接砸在了谢锦随的脑袋上。   谢锦随一慌,赶忙把自己的珍藏本收好。   “你……你!”孟长宁面颊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磕磕巴巴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就是不停地“你你你!”   谢锦随盖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微笑道:“夫人,想要有成果,怎么能不研究研究策略呢,夫子上课时不也说过,要选对法子才能事半功倍嘛——”   孟长宁抽回自己的手,低头有些难为情,然后悄悄瞥他一眼,道:“你不应该操作很熟练吗?”   闻言,谢锦随面上的笑容顿时出现裂缝,“经验这个东西嘛,自然是会有的……”   声音越来越小,孟长宁起疑,“呵——别告诉我,你和我一样啥也不会。”   这事关男人的自尊,谢锦随怎么能认,“呵,我自然是什么都会了……”谢锦随决定扔掉自己的教科书,开始实操。   幔帐之下,人影耸动。   “这个衣服怎么这么难解?”   “这个扣子到底怎么弄?”   “长宁……你帮帮我……”   孟长宁实在受不了了,把人一推,坐起身来,长叹气地看着旁边可怜兮兮的谢锦随,“你这是拿我练手呢?”   谢锦随委屈,面色潮红不自然道:“谁还没个第一次了,第一次还不让人犯错了……”   孟长宁翻个白眼,两人折腾了半天,她还只脱了中衣,她这般果断麻利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得了这般磨叽。   孟长宁刚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便听见门口的敲门声。   谢锦随见她蹙着眉直接把他好不容易脱下的外衣又给穿上了,喉间吐出一口老血。   孟长宁打开房门,只见长青带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左一?”孟长宁惊呼出声,“这大过年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左一给将军拜年。”左一微笑道,双手交叠举到眉心,附身向孟长宁作揖。   孟长宁点点头,“新年快乐。”   只见左一从怀中拿出一个紫檀木盒交给孟长宁,道:“这是主子给将军的新年礼物,还请将军收下。主子说往年都是与将军一起过节,都是第一个送将军礼物的人,今年将军不在,便只能遥寄薄礼,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做这第一个送礼的人。”   “他赶上了。”孟长宁轻笑一声,接过檀木盒,倍感熟悉,与上回那个一模一样,打开里面一看,是一块玉佩,上面的图案依旧是雕刻的紫菀花。   她合上盖子,“是他亲手刻的,东西从边关送来花了多久的时间?”   左一低头,“紧赶慢赶还是花了半月余。”   孟长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了一句,“替我谢过左路。”   左一点头。   “我也没准备什么……”   左一轻笑,“将军不必顾虑,主子没想过这些。东西已经送到,左一告辞。”   孟长宁瞧着他消失在雪夜里的背影,有些失神。   每年春节一件,生日一件,从不拖延更不迟到。孟长宁拿着手里的东西觉得有些烫手。   她关了门,进房间。谢锦随正黑着脸看着她,“谁啊?”这么没眼力见,除夕夜来打搅人。   孟长宁轻道:“是左一,左路手下的人。”   谢锦随听见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都远在边关了,还手伸这么长。“他找你什么事?”   孟长宁把东西递给他,“节礼。”   谢锦随打开一瞧,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不认识的图案,依稀可以辨认是一朵花,有些熟悉,却不知是什么花。他又不愿开这个口问孟长宁,总觉得一开口自己在学识上就输给了那个武将一样。   他假装不在意地把东西放在桌上,两人相卧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送的压岁钱会是串着绳子的铜钱查了一下资料。   原文《燕京岁时记》有载:“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之赐小儿者,亦谓压岁钱。”   ——   文中有两处是不对的,一个是红包包压岁钱是出现在民国时期,二是一般压岁钱都不会只是一个铜板,而是一串。但是为了让故事看起来更符合我心目中的想象,所以给改成这样了。怕误导大家。   (大概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架空的原因吧,考据起来实在是漏洞百出。原谅我的知识浅薄。) 第32章 我们回家   早晨起来的时候, 窗户上都布满了霜花, 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连串的客人,孟长宁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大袄子,欢欢喜喜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谢锦随堆着雪人。   谢锦随把从厨房偷来胡萝卜给它插上之后,朝孟长宁骄傲地扬头。孟长宁瞧着他和雪人站在一块儿鼻尖通红的模样,也冲他回笑。   谢锦随走近, 然后突然伸手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孟长宁粉嫩嫩的脸蛋上, 笑嘻嘻道:“养白净了些。”   孟长宁被吓得一激灵,赶忙躲开, 瞧见地上的雪堆, 一脚便踹过去, 谢锦随看着漫天飞过来的大雪连忙后撤。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将木夏和长正好不容易打扫好的院子又给弄得是满地铺雪。   木夏看着缠斗的声音,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叹气,“看来今日又没得休息了。”   长正在旁边瞧着自家主子不愿意把手从暖手筒里拿出来,隐隐有退败之势的模样, 憨憨一笑, 道:“或许不用我们扫了。”   木夏抬头, 长正向来话少, 旁人不问便没有话,若不是爱笑都要叫人以为他是个傻子了。   今日竟然主动开口,他刚想问为什么,就见孟长宁被谢锦随一掌击退, 逼得不得不掏出手来,拽着谢锦随的衣领,两人双双落地,将方才好不容易堆好的雪人给撞成了雪崩,全砸在了两人身上。   木夏刚要去扶人,就见孟长宁把谢锦随推开,黑着脸道:“你今日若是不把这儿给我打扫干净了,就别想进门!”   木夏一愣,随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转头瞧着旁边的长正,见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笑得一脸欢实,也不去帮忙,就站旁边看戏,哪里有平日的憨厚模样。   木夏表示厉害啊!   初二那天,孟长宁带着谢锦随回了孟家,孟母将养了这许多日子,好药材一样一样地补进去,这些日子不用人扶居然还能自己下床走两步了。   瞧见孟长宁回来的时候,孟母高兴得不行,家里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东西。   孟长宁瞧见果盘里的糖果,有云绿糕也是大惊,那是孟母最拿手的糕点,松软易化,还不粘牙齿,孟长宁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不过自从孟母身体不好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了。孟长宁边吃糕点边看着自己母亲,看来如今身体是真的好了许多,也算是弥补上了一些遗憾。   孟母看她吃得嘴边上都是,伸手给她抹去糕粉,宠溺道:“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   孟母身体虽见好,但还是不宜操劳,谢锦随体谅她母女二人便自己同长正还有长青去前院招待客人去了。   虽说孟家过往破败,根基浅又没有多少亲戚,不过如今出了个争气的女儿,既得盛宠又嫁进了侯府,这半年来八竿子打不着的烂七八糟的亲戚也是一大堆,也不好就将人赶出去,便只能好生招待着。   孟长宁吃了三个云绿糕之后,觉得有些饱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母亲闲聊起自己近来经历过的事情,未生的事情毕竟涉及皇家不太好说,孟长宁便只好和母亲撩起谢锦随的事情。   “哎,娘,你知不知道谢锦随是会武功的。”   孟长宁说的时候觉得有些小意外又有些惊喜,她还想和自己母亲说一说这段时间谢锦随的进步,可是“嘭”的一声,谢母手边的一盘云绿糕都被打翻在地。   这一声把孟长宁也惊了一跳,“娘?”只见孟母眼神有些慌张,手指不停地在颤抖。   孟长宁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很是担忧,“娘?你怎么了?”   孟母回过神来抽出手,自己双手交握,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你接着说。”   孟长宁瞧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没事,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请了夫子教我与他一同学习,还教他武艺,他似乎很有天分,如今与我打个平手不成问题……”   孟长宁一边说一边关注自己母亲的表情,只见她说得越多,孟母的脸色就越难看,听见后半句的时候,孟母甚至有些激动地质问道:“你怎么能教他武艺呢?”   孟长宁不解,“娘,我为什么不能教他?”   这话好没道理,她为什么就不能教谢锦随了?是觉得她武艺不够高强吗?还是另有隐情?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母有些慌张,避开孟长宁的眼睛,“长翠,长翠!”   嬷嬷听见声音立马就进来了,“老夫人。”   孟母指着地上的云绿糕,颤声道:“你再去换一盘来。”   “是。”   瞧着长嬷嬷在地上收拾东西,有外人在孟长宁也不敢再多问,等嬷嬷走了之后,两人之间相对无言,孟长宁便是想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母女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太好,谢锦随也不敢贸然插手,只能是做着和事佬,不停地给两个人夹菜。   饭毕,孟长宁和谢锦随要回侯府,刚要出门,孟母喊了一声,“长宁。”   孟长宁回头,“娘。”   孟母瞧着她,嗫嚅了半响,只说出一句,“你好好过日子,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旁人只以为是一句普通的交代,可孟长宁却总觉得心里有块疙瘩,母亲有事情瞒着她,还是和谢锦随息息相关的事情。   送走孟长宁等人,长翠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收拾了,然后服侍着孟母回房,瞧着孟母精神不济的模样,长翠便开始开导她,“夫人,这都是他们小辈的事情了,夫人何必过于挂怀。”   孟母扔了手中的发簪,怒道:“可是谢锦随已经开始习武了!谢卫氏为何不拦?”   长翠捡起发簪,轻叹气道:“或许她也觉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应该已经忘记了吧。都十几年了,夫人又何必一直记着呢。”   孟母浑身都在颤抖,“若不是长宁自己求来的这一份圣旨,我当初绝不会同意他们成婚。”   长翠扶着孟母的肩膀,宽慰道:“夫人既然知道是小姐自己求来的,便知道往后如何发展都是小姐自愿的,夫人也该放手让小姐自己过日子了。”   孟母气息急促,心口还是缓不过这口气。   而本应该坐着马车回侯府的两个人现在正手牵着手踏在雪地里,靴子踩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孟长宁有些欢喜。   谢锦随牵着她的手,“方才和你娘闹脾气了?”   孟长宁瞧他一眼摇摇头,母亲反应如此过激,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谢锦随说,便只好先压着不说。   “谢锦随。”   “嗯?”   “你之前为何会出手……”孟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之前明明说过他不说自己就不问的,可是……   谢锦随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瞬,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然后又牵着她往前走,“想问就直接问吧,看你憋着也怪难受的。”   孟长宁心里一噎,比起谢锦随的坦坦荡荡,自己倒像是小人之心了,可是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孟长宁豁出去了,“之前对上我与顾平生交手的时候,明明当时连我都打不过,你为何会出手?还如此有把握能赢他?”   谢锦随瞧了瞧冬日的明月洒落在积雪上的光线,不算明亮却也清晰,“没有把握,不过是逞强。”他摸摸孟长宁的脑袋,“见不得你受欺负,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我,若是你被别人欺负了,那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孟长宁浅笑,“那你既然轻功那么好,为何不继续学下去呢?”   谢锦随皱了一下眉,脚踩积雪的声音响在孟长宁的心里,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   可是如果不把事情问清楚她会一直记着这件事,她想知道母亲为何突然对谢锦随的事情如此反常,更想知道谢锦随自己是不是也知道一些隐情。   就在孟长宁要开口说算了,就当是她开玩笑的时候,谢锦随突然开口了,“因为我还没学到后面父亲就去世了。”   孟长宁心神一滞,是了,当初谢锦随说过他的轻功是老侯爷所教。   “不过他也没打算教我其他的。”   谢锦随的声音里有一丝听不出的忧伤,孟长宁的心里开始出现丝丝的抽痛之感。   “为什么?”   谢锦随苦笑一声,“他说我性格霸道蛮横,若是学了一身好武艺必定会是欺男霸女的恶徒,学会了轻功能保命就够了。”   明明是玩笑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孟长宁的心却疼得慌。说起来,她一开始是抱着报恩的心态与谢锦随相处的,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确实不曾见过谢锦随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喜欢去赌场,可是真的不被允许之后也就不去了。他喜欢嘴硬,可是每每到了最后还是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嘟着嘴把事情做了。他喜欢惹事,可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也总是自己承担。   他还喜欢护着自己身边的人,明明自己也没多少能耐。孟长宁想这一点他们还是挺像的。   见孟长宁一脸心疼的样子,谢锦随捏捏她的脸,笑道:“都过去了,更何况我爹也没说错,我现在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   “谢锦随……”   “别难过,不是有你教我吗?”   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开始漫漫洒落,落在孟长宁的头顶、肩膀,谢锦随轻轻拨去雪花,“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八点就睡了,睡一觉之后果然好多了。   我又回来了。   这一次事件告诉我有存稿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不能再裸更了……   哭泣—— 第33章 五一快乐   年节热热闹闹地过了几天, 孟长宁还陪着婆母和谢锦随去了宫里一趟, 倒也是和和气气地从宫里出来。   正月初七,商铺旅店都开始慢慢开门了。   踩在年节的尾巴上,顾未生带着自己的小跟班又来了。   “孟长宁,我最近怎么发现你比我还懒呢?”顾未生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的孟长宁。   孟长宁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你还喝着我家的茶呢, 就开始挤兑我, 也不怕我把你给赶出去。”   “切——”   孟长宁不想搭理她,她还琢磨着那日孟母的反应, 她怎么都没想明白为何母亲会这般过激, 明明看起来母亲也不是不喜欢谢锦随啊。   想不通啊想不通, 孟长宁觉得自己都快烦死了,总觉得母亲还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可是她不说就算孟长宁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一点上,她们母女果真是亲生的。   顾未生突然又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在那狗皇帝的折子上看见什么了?”   孟长宁翻白眼, “陛下的折子是你能看的吗?你这天天的到底是去送药的还是去看折子的?”   顾未生不以为意, “他那些个折子我也不过就是顺手翻一翻, 他又瞧不出来。”   “是嘛?”孟长宁表示很怀疑, 到底是顺手还是故意的,这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顾未生不耐烦地摆摆手,“谁叫他那宫里太无聊,我没事儿总得找些活儿干吧, 每回来你这儿你又嫌我来得太频繁,在宫里我又不能制毒,回承平王府那老头又没完没了,我看看他那些批阅完送去烧了的折子还不行么。”   孟长宁摇头,哎,这就是小狐狸被关进了笼子里的痛苦。不过如今顾未生身后有承平王府,她自己做事也小心,应该惹不出什么大事来,孟长宁也就说两句随她去了,毕竟她比孟长宁可更深谙宫闱之道。   “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孟长宁配合她问道:“是什么?”   “陛下要把春猎提前。”顾未生说得一脸激动。   孟长宁蹙眉,“为何?”   往年春猎都是在三月,结合着祭祀一起举行,皇室宗亲、世家子弟都会参与,今年为何匆忙提前?   顾未生扬眉一笑,戏谑道:“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要面子呗。”   她摸着自己精致的小脸蛋,娇俏道:“大庆被大夏压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打了一场胜仗,民心大振。如今大夏凌王和大周二皇子亲自前来,如何能不叫他们瞧瞧我大庆的国力强盛?”   孟长宁闻言,长叹一口气,“春猎为搜,本是为了知晓野兽数量,一定程度上猎捕未怀胎的兽物,现下提前只怕是要坏了原本的寓意。”   顾未生就没这么多考虑了,“想来宫里又有一阵子热闹了。我瞧着如今放入骊山猎场的野兽也捕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顾未生有些兴奋地数着手指头,“最迟不过二月初应该就会进行春猎了。”   孟长宁点点头,“皇家做事向来是快的。更何况,三月份姬北城也夜晞也该启程回去了。”   顾未生好奇地探究着孟长宁的表情,“你就不想去看看?”   “到时候必然会有圣旨到侯府。”孟长宁闭上眼,有些困倦。   近来格外的没精神,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在她身上可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果不其然,二月开初宫里就来了圣旨。   孟长宁和谢锦随瞧着那黄灿灿的圣旨,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孟长宁先开口,“你之前参加过吗?”   谢锦随点点头。   “觉得如何?有何忌讳?需要准备什么?”孟长宁一连串的问题甩出来。   谢锦随抿了抿唇,然后认真地看着孟长宁的眼睛,道:“我之前都是和李九季林他们一起去的,除了在开猎仪式上和大家在一起站了一会儿,之后都是各自逍遥,他们围他们的猎,我组我的牌局,陛下也不管我。”   孟长宁瞧着他,叹口气,果真是一个优秀的纨绔,旁人都指着能在春猎大会上大出风头一把,他跑去拉着兄弟组牌局?嗯,丝毫没有辱没了他晋州第一纨绔的身份和名号。   “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她拿起那圣旨,有些发愁,“那你今年也准备如此?”   谢锦随也蹙眉,想起那夜姬北城鄙夷的目光,“今年怕是非得参加不可了。”   “准备参加?”孟长宁这下放心了,有谢锦随参赛,那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旁咸鱼了,她可不想上场,更不想再碰弓箭。   谢锦随点头,挑眉笑道:“听闻每年的头彩都不一样,说不定今年我能给你赚个头彩回来。”   孟长宁也笑了,他近日身手确实是突飞猛进,孟长宁都有些吃不消了,多数的时候都可以和她打个平手不成问题。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可你骑射未必有别人强?”   “做梦总是可以的吧?”谢锦随抱臂邪笑,“万一老天眷顾呢?骑装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趁着还有几天的时间我去射箭场练练。”   孟长宁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再打击他的自信心。他近来本就进步飞快,出去实战演练一下也未尝不可。   只是想到姬北城和夜晞也会参与这场春猎,孟长宁嘴边的笑便有些僵硬了。   二月初五,侯府的骑射场。   谢锦随一身黑衣劲装看起来利落得很。手端平,肩膀放落,许是习了大半年武艺的成效,射出去的箭疾速有力,“嘭”的一声落在箭靶中间,六环。   刘川和其他二人一来便瞧见这副场景。对他们这些平日里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纨绔子弟来说,不脱靶就是万幸,能有六环,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刘川摆弄着自己新弄来的扇子,夸赞道:“想不到小侯爷还挺有一手的啊!以前怎么没见你出来露一手啊,要是早知道你有这能耐,上回我也不用去求我那该死的继弟了。”   谢锦随连个目光都懒得分给他,又抽出一支箭,瞄准,“嘭”的一声,还是在六环附近晃荡。   李九坐在一旁的棚子里,瞧着他射箭,对旁边的季林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谢锦随有些不一样了?”   季林看着那个不断射箭的人,额角的汗早就滴落在了射箭场的泥土之上,旁边摆放着一个已经射空了的箭筒,手边另一个正在使用的箭筒里的箭也越来越少。   他抱臂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是不一样了。”   他们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给家里人添堵惹乱子的,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什么时候消停一会儿家里的人都要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   可是近来的谢锦随不仅甚少出门惹事儿,还听说在家学起了他从前最不屑的诗书史传、各种杂论,连他们叫他出来玩儿也只偶尔才应和一次,还到点儿了就回去了。   真是太不一样了。   刘川瞧着这二人深沉的模样,一脸疑惑,“这不好吗?”   李九见他大冬日的拿把扇子,身上还穿着厚衣裳,对天翻了个白眼儿,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季林笑了,舔了舔唇,眼神有些魅惑,“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就像明明大家都说好了一起逃学,可是却有人半途中临时变卦,然后转身好好上学,还得了夫子的夸奖。这对其他人来说,滋味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刘川一脸茫然,然后啧了一声,“我也觉得被抛弃了。他最近不出门和咱们攒局,我都没处赚零花钱了。”   李九一个爆栗子赏赐在他脑袋上,“出息!”   刘川摸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又打不过李九,然后看着谢锦随英姿飒爽的模样,有些艳羡道:“我也想取个媳妇儿了,说不定就像我爹说的,成家之后就自然立业了。”   “那也得有姑娘瞧得上你才行啊!”李九毫不犹豫地戳他心窝子。   刘川撇撇嘴,嘀咕道:“说不定就有了呢。”   谢锦随射完剩下的箭,放下长弓,边擦汗边走过来,“久等了。”   季林挑眉算是示意。李九和刘川做在桌子旁点点头。   刘川先好奇道:“你怎么突然想练习箭术了?”   谢锦随放下汗巾,“春猎不是要到了。”   春猎?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刘川拧眉,“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要参加吧?”   谢锦随看着刘川,勾唇,“没错,我要参加这次的春猎赛,我还要拿头彩。”   这也太大言不惭了吧?刘川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可往年春猎你不是……”想起谢锦随和他们在春猎上的光辉事迹,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每年春猎他们四人光辉伟大的形象都能在世家子弟口中传唱渲染一波,也算是出名了。   “就你这还想拿头彩?你把承平王的儿子陆易铭放在哪儿呢?他可是连续几年拿头彩的人,他的骑射是连陛下都夸赞有加的!还有那什么王远?他虽然蠢了点儿,可骑射也是不错的。还有我那个死鱼脸继弟刘河,他也不差。”   刘川越说越来劲,“哦,对了,今年还有那个什么大夏凌王和大周二皇子,那个二皇子不说,那个凌王的骑射可是出了名的厉害!”   谢锦随越听越不想理他,等刘川絮絮叨叨半天,发现没人理自己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猛灌一口茶润润自己干渴的嗓子。   谢锦随冲旁边的季林点头,“查到了吗?”   季林轻嗯一声,“你真想拿头彩?”以谢锦随目前的技术不丢脸是足够了,可想拿头彩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   谢锦随轻笑一声,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后槽牙,半垂着眼道:“说不定有奇迹呢?”脑海中浮现了姬北城那张招人厌的脸。   季林微微眯眼,兄弟决定了要干的事情自然没有再泼冷水的道理,更何况他知道谢锦随,谢锦随这人平时在意的东西并不多,很多时候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可他要是真认真起来了,那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季林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扔给谢锦随,“就查到这么多。”话落就离开了。   谢锦随瞧了一眼纸条里的字,没说话,也收拾收拾回去了,留下刘川和李九二人相视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发完之后,我又是一个裸更宝贝了。   喔——生活怎么这么美。   小伙伴们,五一快乐呀。   (ps:早上九点有更新那就是双更,没有那就是一更)   我是个勤快的小宝贝。   (我怎么感觉这个文有越写越长的趋势,感觉都十万字了,谢锦随怎么还没完全长大呢?) 第34章 屠戮弓   二月十五, 骊山猎场。   谢锦随一身骑装器宇轩昂地走出帐篷, 叫孟长宁都眼前惊了一下,忍不住慨叹,果真是人靠衣装啊。这骑装一穿,完全掩盖了谢锦随身上那些不自觉的风流气质,倒是多了几分少年豪杰的英雄气概,这严肃又正直的模样叫人有些心痒痒。   一行人站在猎场最前面的祭台前, 听明德帝念着三五十年不变的陈词滥调。好容易挨过了开场, 终于等到了他宣布今年的春猎赛规矩了。   “往年都是个人与团体围猎分开,猎多者胜, 各有彩头。但是今年有凌王和二皇子在, 不知二位喜欢那种形式?”   姬北城依旧冷脸, “本王独来独往惯了。”   嘚,是个人赛。   夜晞就不一样了, 他连骑装都花里花哨,软甲无法刺绣,便在里衬绣了朵巨大的牡丹, 一行路便叫人瞧见了他软甲底下的风景, 也不知他到底是来春猎的还是来显摆衣裳的。   夜晞面带笑容, 灿若春花, “本皇子还是喜欢与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也好放心,便选团体赛了。”   明德帝点头,这场春猎的重头赛本就不在夜晞身上, 他选什么无足轻重。   明德帝刚想把这群跃跃欲试的小狼崽子们放出去,便听见不远处蔡如斯无礼道:“哟——我们谢小侯爷今年竟然也是一身骑装,怎么谢小侯爷也准备参赛吗?”   听见这尖酸刻薄的话,明德帝心中不喜,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瞧谢锦随果然是一身黑色骑装,衬托得整个人英气十足,颇具少年英豪风范。原本只是三分神似,可骑装一穿,掩去了平时不正经的模样,竟然有那个人的七分姿态。   明德帝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谢锦随听见蔡如斯的话,懒得搭理他,今日他的目标不是蔡如斯。   蔡如斯见谢锦随如今竟敢无视他,气上心头,刚要再争辩一番,便听明德帝道:“既然是参加了,那便好好比。”   声音冰冷,没有多少感情,很符合一个帝王的身份。如此蔡如斯也不敢再放肆,只能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谢锦随。   谢锦随拱手,“谢陛下。”   众人骑坐在马上,孟长宁瞧着这一排排的少年郎,果真是春天要到了,都是英姿勃发的模样,他们便是这大庆未来的希望。   猎人已经就位,只等吹哨人的一声令下。   “今年较之往年猎物多了三成,诸位少年郎,拿出你们的气概和本事来,猎它个痛痛快快!”   “好!——”众人齐声响起,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孟长宁听着锣鼓混杂的声音,心中竟是有一瞬间的艳羡,每年春天的连宋军营里,虽没有围猎,但却有全军大比武,赢了的人可以吃到猪头肉,那是军队里至高无上的荣誉。   “好,要的就是这般气魄。”明德帝醇厚的声音响起,“今年的彩头也无需往年那些俗物。若是胜者,不论是团体赛和个人赛皆可向朕提出自己想要的赏赐。只要不违背世俗礼法,朕通通应允。”   “好——!”此言一出,许多儿郎们都红了眼,这般大的赏赐百年难得一见,只要拿到头彩便是一步登天,谁人不想要?谁又不心动?   姬北城不知何时换到了谢锦随身旁,他的弓箭比旁人的都要大一些,弓箭更黑更亮,箭矢锋利,比起旁人围杀猎物的弓箭,他的更像是猎杀人的利器,冒着丝丝寒气。   这是他随军多年从不离身的“屠戮弓”。与它的名字一样,这柄弓箭就是用战场之上的人血喂养出来的。   只听姬北城道:“谢锦随,你准备好了吗?”   谢锦随没有转头看他,而是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那日季林送来的那张纸上写着:姬北城,父夏皇胞弟,母前朝大宋公主。十岁上战场,无一败绩,大夏人心中的至高神。一手箭术百步穿杨、出神入化,可破山石、可于万千敌军中取一人性命,从无虚发。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选择了要和他比箭,看来是真的很在意长宁这个对手呢,一点儿风险也不愿意冒。   可谁又敢保证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奇迹和意外呢?谢锦随勾唇,“姬北城,这里是我大庆疆土,想在这里打败我,别做梦了。”输人不输阵,管他结局如何,气势先要拿出来。   姬北城冷笑一声,不将这黄毛小子的挑衅放在眼里,“若这话是孟长宁说,我还信两分,你?”姬北城摇摇头,隐去了后面的话。   谢锦随握紧缰绳,季林送来的消息后面还有一句,“天下之间唯有战神孟长宁可与之一敌,但季川一役后,孟长宁的穿云弓已然封箱,再不出手。”   “哐啷”一声春锣响——“春猎赛开始!”   数不清的儿郎们伴随着这一声高喝,宛若离弦之箭喷薄而出。孟长宁坐在高台之上,突然觉得这晋州皇城的世家子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至少骑术还看得过去。   眼见着众人离去,场面也平静下来许多。孟长宁回到自己家的帐篷里休息。   纸页翻动,孟长宁听见帐篷撩开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轻道:“你不是惦记很久了吗?怎么没去玩儿?”   顾未生坐在她旁边,从果盘里拈出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无奈道:“看见陆家那几个碍眼的了,先在你这儿躲会儿清静。”   孟长宁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顾未生瞧见帐篷后挂着的长弓,干净凌厉,只可惜终究不是那把弓箭,不过是个实木做的摆设品。她眼里滑过一丝黯然,随后消失不见,“宁哥哥,你真的不会再碰弓箭了吗?”   孟长宁翻动兵书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顾未生低着头,半垂着眼睑,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低声道:“你对她可还真好。”   孟长宁没听清她说什么,或许又是什么牢骚话语吧,也没有多问。等她从兵书中回过神的时候,顾未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孟长宁掀开帐篷,出去走了走。   可还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就遇见了她最近颇不想见到的人——韩温凉。   她刚想转身避开,便听韩温凉喊道:“孟将军。”   孟长宁无奈只能停住脚步,转身冲着韩相有礼地俯了俯身。   韩相走近,“将军不想见到我?”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孟长宁有些烦他,本以为是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卑鄙小人。她笑着敷衍道:“哪里。”   韩相不将她的敷衍放在心上,凑近,道:“陆妃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孟长宁冷嗤一声,不想和他浪费口舌。   “可怪只怪将军太过不小心。”他低声道:“你父亲根本不知道我与淑妃娘娘相识的事情,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孟长宁魂魄一震,后背一冷,难怪韩温凉和淑妃转头就反水,当日她编造的谎言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可韩温凉当时竟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与怀疑。   孟长宁看着韩温凉,明明不过三十几,心思却比那灶上用的蜂窝煤还多。   韩温凉见她这般警惕地看着自己,少有的笑道:“我如今知道将军并无恶意,自然也不想与将军为敌。”   孟长宁微微眯眼,“韩相心机深沉,长宁如何敢与相爷为敌。”   韩温凉瞧着她,眼里眸深似海,“将军不必这般紧张,我只是想和将军交个朋友。”   孟长宁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长宁还有事在身,就不陪相爷闲聊了。”   “将军何必急着走,我送你一份礼物,将军自然会判断我今日是否是诚心与将军交友。”   韩温凉的话语将孟长宁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很想离开,可是……看着韩温凉似笑非笑的眼眸,她更想知道韩温凉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前不久,韩某路经茗香楼,也想一尝众人高捧的名茶到底是何种味道。”看着孟长宁不耐烦的表情,韩温凉了然似的笑了一声,“忘了将军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毕竟是真是假,是偶然是故意,谁也判断不了。   他绕着孟长宁走了两步,收起自己的冷面高傲,像是闲谈一般,“韩某无意间路过一间包房,听里面似乎起有争执,声音又颇为熟悉便多听了几句。”   “只听其中一人道若是他胜,便换一女子重新披甲上阵,另一人不得阻拦,还需排除万难助女子重回战场。若是他败,他便再换敌手,不再执拗于这女子,甚至来日战场之上还可以放大庆一马。”   孟长宁心里咯噔一声,女子是谁,其中一人是谁,另一人又是谁,她身为局中人心知肚明。   难怪谢锦随接到圣旨之后就透露出要参赛的意思,还开玩笑说要拿头彩,这些天更是没日没夜地练习骑射。她还只以为他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自己近来的成果,想给自己找回过往丢掉的面子,没想到竟是姬北城下了战帖。   他竟是从未说过。   “将军可知道这二人以何为赌局?”韩温凉瞧着飘扬的旗帜,有些期待地轻轻道,“听闻大夏凌王的屠戮弓不见人血不收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很快应该就能见分晓了。”   孟长宁的心脏漏跳了一瞬,血液从心口逐渐冰冷到四肢,肩上和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屠戮弓的威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当年她用穿云弓击开屠戮弓箭时,也没有想到过废箭竟然不废,还能再战。   “瞧着若是要比箭,此刻应该也快到无人之地了吧,或许已经要开始了。”话语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孟长宁再顾不得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转头便往马厩跑,瞧见刚好有出去围猎的人回来,孟长宁把人一把拽下马。   “哎呦——”   孟长宁骑上马,大喊一声“驾”便飞奔出去了。留下身后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   顾未生刚带着顾平生回来,见孟长宁这般着急也是一惊,大喊:“孟长宁你去哪里?”也急忙跟上。   韩温凉瞧着那离弦之箭,冲着远处的空气轻声道:“将军。”   “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很美,   为啥我瞧着我前前后后的文都有那么多评论,   我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呢?   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冷评体质?   各位天使们快把你们的评论砸向我吧~ 第35章 杀将重归   你见过死亡吗?   我见过。   我见过无数生命在我眼前消失。   你见过你爱的人死在你面前吗?   我见过。   我爱的人为我而死在了我的眼前。   你见过这样的死亡重现吗?   我见过。   当屠戮开弓, 箭矢出, 长风破,将谢锦随的箭击穿成一分为二的时候,我见到了。   那烙印在灵魂深处久久不能忘怀、亦是不敢忘怀、不敢触碰的那一幕又重现在我的眼前。   我似乎听见风声在呼啸,听见丛林在哀嚎,听见猎物在凄鸣。   我……还听见她在喊……阿宁哥哥……   我的灵魂静止了,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的世界变成黑白。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乞求她的原谅, 更不知道我该如何乞求灵魂的安宁。   当顾未生看见那屠戮箭射穿谢锦随的普通弓箭时,她的呼吸也停滞在了那一瞬。   眼见着屠戮箭下一秒就要刺穿谢锦随的眼睛, 顾未生傻在了原地。   “嘭——”一道撞击声传来。   就在屠戮箭要击破谢锦随的肌肤那一刻, 一支天外来箭阻止了这一场噩梦。   力道足、准心够、出箭快狠准, 比之自己丝毫不差。   姬北城看着自己落地的箭,唇边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笑, 她回来了。   在一旁一直看戏的夜晞也惊住了,转头,只见孟长宁左手握长弓, 持箭的右手还贴在耳边未曾放下, 面容肃穆, 宛若杀神归来,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煞气。   夜晞舔了舔唇,口中无声念道:孟长宁。   而劫后余生的谢锦随看着离自己仅有一尺之隔的利箭被击落,心中的紧张并没有缓解,而是充满了平静, 甚至是平静得有些麻木。   姬北城看着那个自己视之为一生敌手的人,“你竟然为了他重新开弓了。”   孟长宁放下手里的长弓,冷冷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将目光集中在了姬北城那张曾恨不得绞杀无数次的脸上。   “我说过战场之上生死由天,我不恨你。”红唇微启,掷地有声,“可是战场之下,你若伤我亲朋,我一定会杀了你。”   “姬北城,是你先坏了规矩的!”   声音不大,可是配合上那肃杀的眼神,冰冷的面容,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动怒了,也是在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女子真的是战场之上那个说一不二的杀将。   “呵——”姬北城冷笑一声,“孟长宁,我与他是男人之间的生死赌局,当年你是男儿身的时候,你我也曾赌过,为何今日他便不行?怎么,在你眼里他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吗?”   可他话还未落地,下一秒孟长宁的箭矢便已经穿风擦破他的耳际狠厉地击中在了他身后的大树上。   “可他是我的人!”一声厉吼将姬北城的话语完全盖住,“姬北城,我敬你是英雄,才屡屡对你退让,可你若是再犯我忌讳,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一声吼,便是将姬北城也激怒了,他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他怜惜孟长宁的将才,不忍心见她埋没在这小小的皇城之中才出此下策,可是孟长宁居然毫不领情!   姬北城冷哼一声,“孟长宁!你是真的敬重我还是敷衍我?你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吗?你我同是纵横沙场的将领,你会不知道如何才是尊敬我?”   姬北城越想越气,若非这天下间没有人能与他博弈抗衡,他何须为了一个对手如此煞费苦心?   “你敬我便是躲在这肮脏不堪的皇城之中苟延残喘?你敬我便是学着与他们这些老狐狸一般醉心权术?你敬我便是脱下盔甲,抛弃自己的士兵,荒废一身武艺与一个样样都不如你的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不思国祸,不问江山社稷安稳?”   “孟长宁!”姬北城也是怒其不争,“这便是你的敬我!”   苟延残喘、醉心权术、卿卿我我……每一个词都精准打击在孟长宁的七寸之上。   她突然想自己要是不来就好了,还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一阵子,不至于被人如此生硬粗鲁地揭开了最丑陋不堪的伤疤,放在阳光之下曝晒。   可是她不来……   孟长宁偏头看着谢锦随,那样鲜活生动的人此刻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身上还今日出猎前才换的骑装,看起来英俊潇洒无比。若是在晋州城的大街上一逛,想来想嫁给谢锦随的小姑娘又会增加吧……   可她不来,又哪里还有现在的谢锦随呢。   孟长宁握紧了手里的弓,沉声道:“这也不是你伤我夫君的理由。”   “伤你夫君?”姬北城把这几个字放在嘴边细细咀嚼,“你看清楚了那支箭吗!孟长宁!”   孟长宁也是一愣,箭?屠戮箭?   顾未生先下马,把那支被射穿了的箭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冲孟长宁,道:“箭头上涂了厚重的油蜡,伤不了人。”   “油蜡……”   只见孟长宁愣怔地看着顾未生手里的屠戮箭时,耳边突然有东西破风呼啸而来,她猛一偏头才躲过那急促的箭。   姬北城举着自己的屠戮弓,蔑笑道:“孟长宁,你射我一箭,我还你一箭。这才公平!”   半响他又定定地看着孟长宁,“可如今我的屠戮箭开弓了,不饮血不收弓,孟长宁你说今日如何解决?”   孟长宁拧眉,“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姬北城看着自己手里的弓,玄铁而制,乌黑发亮,通体冰凉,摸上去凉透人的肌骨。   他又搭起一支箭,半眯着眼先是瞄准谢锦随,听见众人一声吸气,又缓缓移动,箭尖从周围的人身上一个个划过,最后落在了孟长宁身上,“不如你替他完成这一场赌局如何?”   孟长宁面色平静,没有出声。   她今日没有穿云弓,更没有特制的弓箭,普通的弓箭与屠戮箭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不能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放弃,轻易放弃怎么对得住在天上看着她的秦圆。   谢锦随立刻抽马朝着孟长宁走几步,挡在她身前,厉声道:“这是我和你的赌局,没有道理牵扯进她来!”   “你我的赌局,你已经输了。”姬北城不屑地笑了一下,“更何况我和你赌,本就是为了让她重返战场。”   姬北城似乎有透过人看见身后人的能耐,谢锦随只觉得他的眼光完全越过了自己,应该说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我现在要和她赌。”许久没有过的刺激和紧张让姬北城有些疯狂和偏执,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你让开。”   谢锦随立在孟长宁身前宛若一座高山,可是孟长宁的灵魂却在颤抖,那日秦圆也是这么挡在她面前的,可是下一秒屠戮箭就射穿了她的胸膛。   “锦随,你让开。”孟长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锦随转头看向她,摇头,不让。   孟长宁扯扯嘴角,“让开吧。”声音里带着些许哀求的意味,脆弱又可怜。   还是顾未生上前在谢锦随骑的马屁股后面抽了一鞭子,马一惊往旁边跑了两步。   可他身影刚一动,便能感受到两箭错身射击而来的杀气,连带着空气都被搅动得充满了禁忌紧张的味道。   屠戮箭破长风,一路疾飞如同陨石一般,孟长宁感受着它扑面而来的速度和力量,箭矢击碎了孟长宁手里的长弓,碎屑纷飞,然后从孟长宁的右耳处染着血带着胜利的炫耀飞驰而出。   孟长宁随着箭侧转脸感受到了这一瞬的死亡气息。   “嘭——”一声巨响,黑马倒地。   好在是姬北城反应够灵敏,持屠戮弓抬足一跃,然后些微有些踉跄的落在马匹前面。   夜晞挑眉,看见马身上的长箭直接贯穿了脖子,一击致命,再看看马身下压残的屠戮箭,心中无尽感慨。   若是以普通弓箭和姬北城的屠戮箭对上,孟长宁必输无疑,甚至还有可能搭上小命。若是常人别无选择,纵是死也只能硬拼。   可是,孟长宁却出其不意,选择了弃敌箭不顾,一击射向姬北城的坐骑,毁了他剩下的羽箭,让让他失去了兵刃之上的优势。   难怪姬北城会将她视为敌手。   姬北城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最为珍视的屠戮箭,舔了舔唇,有意思。   孟长宁看向姬北城,眼神冰冷,“你的羽箭已毁,我的长弓已碎。若只论弓与箭的杀伤力,我尚且胜你一筹。”一柄长弓与能刺破人肌肤的利箭相比,自然是利箭取胜,“姬北城,这一局,你败。”   “看来荣华富贵还没有腐蚀坏你的脑子。”姬北城看向孟长宁,微微垂眸,“可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只论弓箭之利能定输赢的。”   他把屠戮弓往旁边的随从手里一扔,“即便是我没有武器,你拿着长箭又如何?孟长宁,你杀得了我吗?你能杀我吗!”   “你为什么不敢与我对拼箭矢?你为何会出此下策毁我羽箭?孟长宁,你摸着你的右手问问自己,你还能拉开弓吗?”   闻言,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孟长宁的右手,只见她的手虽然自然地垂在身侧,却在不停地颤抖,幅度不大,若是不认真瞧还真瞧不出来。   孟长宁感受着所有人怜悯和不可思议的眼光,她颤着把手放在马上,同左手一起握着缰绳,仿佛如此右手便不会再颤抖。   “以你的本领,便是没有穿云弓,挡我一箭并非难事。只是……孟长宁,你的右手还抬得起来吗?就算你有箭在手,你还能伤到我吗?”话语里充满了嘲讽。   “孟长宁为了救下他那一箭花了不少力气吧,右肩的伤可还好?”姬北城走到她的马前,“你说这一局是你胜还是我胜?”   孟长宁坐在马上,比起姬北城要高了一个头,她收回自己的意识,握紧拳头,看向姬北城冰冷道:“伤我者无碍,伤我亲族者死。”   “姬北城,我一定会杀了你。”   “哈哈哈——好!”姬北城翻身坐上自己随从的马,一瞬间便比孟长宁要高了许多,他阴沉着眼眸勾唇道:“我等着你回到战场,取我性命。就怕你不敢来!”   下一瞬,姬北城策马而驰,只剩下一片尘土。   喧嚣尽散,只剩一片荒芜。   谢锦随刚要靠近孟长宁,便听她道:“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她驾马离去的单薄背影,众人心疼却无一人敢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不错。   嘿—— 第36章 秦圆   夜已落幕, 谢锦随等在原地一直未曾离去, 他想她一定会回来的。   顾未生等人也未曾离开,反倒是就地把自己打来的猎物放在火山烤了。香气袭来,顾未生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顾平生手里的烤兔子,觉得腹中饥饿更甚。   瞧见旁边一直拿着枝条在地上胡乱划弄的谢锦随,顾未生戳戳顾平生,让他把另一半递给谢锦随。   谢锦随看了一眼, 摇摇头。   顾未生嘴里嚼着平生烤好的肉, 轻笑一声,随意道:“吃吧, 吃饱了你才有力气听故事。”   谢锦随闻言, 抬起了头。   顾未生哂笑了一下, “不好奇为什么一涉及到我妹妹,孟长宁就变得如此奇怪吗?”   谢锦随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好奇, 却又觉得探听别人私事是否过于无礼。   顾未生瞧见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笑了,“她是不可能开口的, 你不问她永远都不会说。”   “先把东西吃了。”   谢锦随接过烤肉, 开始咀嚼, 有些食不知味。   顾未生饱吃一顿之后, 终于是心满意足地对着顾平生感叹了一声,“手艺还是那么好!”顾平生笑笑,用帕子把她手上的油都给擦干净,然后就着她剩下的烤肉吃饭。   谢锦随也随之停下了进食, 烤肉还剩下大半。   见谢锦随一直盯着自己,顾未生仰头看了看不怎么明亮的星空,自言自语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是从孟长宁将穿云弓封箱埋在秦圆身边,还是从我们认识孟长宁开始呢?”   “还是从我们认识她开始吧……”顾未生的思绪开始飘远。   “大宋被灭之时,我五岁,秦圆三岁。”眼前是战火纷飞,顾未生的声音有些空洞,“哦,忘了告诉你,我和秦圆是异父异母的姐妹。”话语里带着三分调侃。   她继续道:“我母亲未婚先孕,遭……”她不想提到那个名字,提到就厌烦,提到就意味着要承认她母亲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的愚蠢和懦弱,她换了个常用的词,“遭人算计。”   “后来嫁给我名义上的父亲,他是一个将军,啧,你瞧我们和孟长宁的渊源有多深,他们都是将军。”   顾未生慨叹一下,“然后他出去打仗,没两年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秦圆。”   “她的母亲是随军的医师,医术倒是挺高超,或许秦圆学医的天赋就是从她母亲那里来的吧。后来她父母回到战场,就把秦圆留给了我母亲。我母亲竟然还挺喜欢她,也是可笑。”   顾未生低头笑了一下,“啧——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也没用。”那些都是她的过去,是她曾经难以启齿却更是难以忘怀的伤疤。   顾平生突然握紧了她的手,未生冲他笑笑,“大宋亡故,宋人沦为最低贱的奴隶,母亲带着我和秦圆逃命,为了隐姓埋名,我二人都改随我母亲的姓——秦。”   “乱世之中,三个女人相依为命。我母亲本是……”   顾未生咽下了口边的话,换了一个词,“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样的苦累,没几年就病死了。我带着秦圆为了躲避追查,一路东奔西逃,后来逃到了连宋。”   回忆起那段时光,顾未生有些恍惚,“两个小屁孩能有什么本事,只能沿街乞讨又或者……”   她舔了舔唇,真是心中厌烦,这些过去了的事情就该死在记忆里永不重见天日。   “总之很惨。”她用四个字概括那些具体的故事,掩盖去了所有的细节,嘴边的笑尽是嘲讽。   “那天,我出去找东西吃,把她留在了一个小巷子里,我看着她被人带走……”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秦圆,她们之间本没有血缘关系,要是真的算起来,秦圆还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背叛她母亲的产物,虽然她也知道她母亲和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秦圆还因为这么多年的流浪有些自闭,时不时还要吃药就更是个拖油瓶了。   所以,她……把秦圆卖了。   她还记得手上握着那些银子时的滚烫感,还有……怕被秦圆挣扎呼救时看到的恐慌感。   所以,她……又后悔了。   她把银子还给那些人,可还是阻止不了他们把秦圆带走。她大哭,她求人,可是没有人搭救她们,只有看热闹的人。   “我看着他们把秦圆拖走,看着秦圆被吓傻,看着秦圆又开始精神恍惚。我绝望了,我放弃了。”   顾未生眼里出现了自己妹妹那张发病时的脸,麻木空洞,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可是她出现了。”   “一身黑衣,那是军队里发的常服,不太高的个子,嘴角噙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她就这么出现着,然后用几粒花生米把那些人打翻在地。”   顾未生笑了,笑容很温暖,“她边吃花生边踩在那些人的身上嘚瑟地问干嘛呢?欺负小姑娘?”   眼前浮现着那时候的场景,顾未生觉得心里有些暖。   “呵——我后来才知道她那时也才随军刚到连宋不久。那是她第一次和弟兄们外出,兵不可伤民,后来还因为此事被罚。”   “她救下秦圆之后原本没打算再多管闲事,可是秦圆不知为何……赖上了她。也不说话也不出声就是一直跟着她。我也拖不走她,就只能由着她。孟长宁没办法,只能把我俩带走。”   “她那时候一个小兵,能有多少能耐。还是左路出面将我二人安排在了明月客栈做打杂的。”   顾未生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是她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后最温暖的一段日子,“她每个月休假的时候都会来看我们,还会给我们钱。”   想到这件事顾未生又忍不住笑她几句,“一个穷酸鬼,偏还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说什么没钱就和她说。”   “我那时候都知道了,她家里有一个病重的母亲,每个月当兵的俸禄都托人寄回家了,自己身上一点钱都没有。那些钱都是她有时候给厨房做帮工又或者给其他兄弟洗衣服,偶尔赌赌钱攒下来的。她还由此得了个外号就‘孟差钱’。”   谢锦随听到这里,手中的木枝“啪”的一声就自己断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秦圆学医的天赋被明月客栈旁边医馆的沈大夫发现了,沈叔叔想收她为徒。秦圆本不愿意,是孟长宁劝她去的,还带上了我。”   “一个学医、一个学毒,孟长宁休假的时候过来看看,有时候受了伤也会来,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好到……我们都以为她们最后会是夫妻。”   如今想来多么可笑,顾未生看着那火堆,那个时候他们都没看出来原来那个受伤敷药时一声不吭的人竟然是个女人,也难怪长得那么白净。   “后来有一天,秦圆突然跑回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什么也不说,就连平日的药房也不去了。没过多久,季川被围,孟长宁率兵奇袭,姬北城组织军队反击,战场瞬息万变,左路的援军被敌军拖住,没能第一时间去救孟长宁。”   “秦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孟长宁被困在季川东边的迷雾岭,她一个人跑去了迷雾岭,我更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弱不禁风的秦圆竟然叫她真的找到了孟长宁。只是这一回找到……她就丧了命。我跟在她身后,亲眼看着她倒下。”   顾未生眼角泛红,长呼一口气,“平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人,偏偏就认路了那么一回,就没了。”   “我猜她应该是知道了孟长宁是女儿身,可她还是去了,死在了孟长宁的怀里,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谢锦随眼里倒映着火堆的光芒,半响,他起身,“我要去找她。”   顾未生看着他离去,没有阻止。   骊山猎场最东处的悬崖边上,孟长宁撑着一根刚折下来的半臂粗的木棍,单膝跪地,额角的汗直流,面颊绯红,气息不匀,胸口起伏不停。   周边是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有些新绿,都叫她一顿挥舞给折腾没了。   她突然扔了木棍,放任自己无力地倒地。   骊山的夜晚没有太多星星,天空是黑暗的,或许是因为还在晚冬的缘故吧。   可是,连宋的冬天坐在明月客栈的顶楼一样可以看见星星。而秦圆每次探听到她要休假的日子就会提前占好地方,所以哪怕她每次都晚来,却从来没有漏看过一次夜星。   一次都没有。   晚风吹过,孟长宁浅浅地闭上疲惫的双眼,渐渐地失去了思绪,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些腼腆的小姑娘,冲着她害羞地笑:“阿宁哥哥,今天有星星。”   她递过来一条腰带,咬着唇娇羞道:“阿宁哥哥,这是紫菀花。”   秦圆曾说过说紫菀花的花语是“拥有真挚的爱情,爱你永远不变”。   孟长宁勉强睁开眼,秦圆离开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紫菀花还有“回忆、追想”的意思。   真是应景得讽刺。   谢锦随到的时候,孟长宁就一个人坐在悬崖边上,安静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谢锦随坐在她身旁,沉默许久,时间在静默中消逝。   寒风拂面,谢锦随开口,“对不起,我不该答应他的。”   孟长宁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可以解决的……我不知道你会来。”   声音低落,就在谢锦随以为孟长宁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孟长宁开口了。   “谢锦随,你能赢他吗?”   谢锦随顿在原地,没有出声。   孟长宁转头看向他,“如果不能,那之后的承诺你要如何兑现?”   “你……不生气了。”谢锦随有些迟疑。   孟长宁扯扯嘴角,“他是冲着我来的,我有什么资格对你生气。”   孟长宁起身,“回去吧。你的春猎赛还没结束呢。”   谢锦随握住她伸出的手,臊眉耷眼的,还有些不好意思。   孟长宁笑笑,“不是说要拿头彩吗?走啊,我们一起。”   “嗯。耳朵还疼吗?回去给你敷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挣扎了好久,不知道是用讲话的形式还是直接回忆重现,描写当时的场景,感觉那样会更有画面感,但是我又把握不了,写不出来。   太难了,我果然还是只小菜鸡。   等我以后学会了,我再写回忆的时候一定要那样写一次,小天使们就将就着看这一次吧。   这样秦圆的故事算是交代完整了。 第37章 陆易铭(一)   一场闹剧耽搁了谢锦随的春猎赛, 他便想着早晨早些起来能出去多打一些猎物。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 谁知他从外面准备好东西回来的时候,瞧见孟长宁也换了衣服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靠在床榻旁。   听见轻微的声响,孟长宁睁开眼睛,用手掌盖着嘴巴,毫不文雅地打了个哈应,“准备好了?”   “嗯。你不多睡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孟长宁起身。   “你是担心他们……”   孟长宁撩开帐篷帘子, 外边还是雾蒙蒙的, 有些冻人,冷空气拂面而来, 瞬间就清醒了, 她倚着帘子挑眉道:“想多了, 我还没去参加过春猎呢,去见见世面。”   谢锦随笑了, 罢了,她昨日忆起这么多不快的事情,今日便当是带她散散心吧。   “走。”   两个人带着木夏和长正, 一路往林子里深入, 山鸡野兔什么的早就在第一天被猎得差不多了, 只偶尔瞧见两三只。   好在谢锦随也不着急, 和孟长宁两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倒是弄出来了一种踏春的感觉。   孟长宁突然停下脚步,屏息拧眉,低声道:“左前方一百五十米。”   谢锦随偏头, 也瞧见了,勾唇抽箭,“咻——”的一声命中。   二人相识一笑,谢锦随下马正要把猎物拾来的时候突然一支利箭从他侧方穿来,从他衣袖上擦过射中了那已经有主的猎物。   孟长宁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带头的蔡如斯一身绿色骑装,举着弓箭嚣张地冲他们挥挥手,身后还跟着刘川等人。   刘川瞧见孟长宁看他,偷偷从身后伸出扇子朝他们打个招呼。结果被旁边的刘河一瞪,瞬间就把手收回去了,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想不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你们啊,可真是冤家路窄。”   蔡如斯翻身下马,走过谢锦随身边,然后捡起那只小鹿,冲着谢锦随不要脸道:“怎么?你也看中了这只鹿?要不你求求我?我就送给你?”   谢锦随今日是带着孟长宁出来散心的,他不想与这些人掺和,瞧了一眼蔡如斯小人得志的模样,便转身回来坐上马,准备离开。   可他不争,蔡如斯瞬间觉得自己手上的猎物都不香了,还枉费他亲自下马来捡,他把猎物随手一扔。   “慢着!”蔡如斯翻身上马,“谢锦随,陆萱还在这儿呢,怎么,不和她打声招呼吗?”   被提名的陆萱一脸可怜相,冲着谢锦随娇娇道:“锦随哥哥,你也带长宁姐姐来打猎吗?”   谢锦随无奈应了一声嗯。   又听她不依不饶道:“不是传闻长宁姐姐是战神,一手箭术也是了得。”她咬咬唇,有些为难道,“怎么没瞧见你们有多少猎物啊?听闻昨日她还能与凌王比箭呢?怎么今日就猎不到多少东西了?莫不是长宁姐姐不愿意帮你?”   孟长宁听见这话忍不住嘴角抽搐,这搬弄是非也弄得聪明一些行不行?   谢锦随也是一脸烦闷,脸上的厌恶都快藏不住了,他不喜欢别人提起姬北城的事情,孟长宁的右肩因为他而受伤,如今更是反反复复发作,就没有个好透了的时候。   “我本就是参加的个人赛,如何能让她帮我?”谢锦随提起缰绳,“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谢锦随!”   蔡如斯一声吼,谢锦随是真的想发脾气了。他从来没觉得这些人这么讨厌过,从前无聊的时候还觉得戏耍他们能给生活带来点儿乐趣,但现在,他只想这些吵吵鸟能快点儿从他眼前消失。   谢锦随停下动作,微微眯眼,面色阴冷,“你到底想怎么样?”   蔡如斯骑着马绕着他们四人转了一圈,还用长弓轻轻戳了戳挂在木夏马上的山鸡,笑道:“蔡如斯,你就这么点儿猎物,怎么不怕丢人吗?”   他指了指自己这边的刘川,“瞧见没?你的好兄弟刘川今年都学会抱团了。要不,你识相点儿,向我磕个头,说不定我就答应让你加入我们了,也就不必丢人现眼了。”   刘川见蔡如斯这只癞皮狗点名自己,恨不得吐他一身口水,要不是他爹是礼部侍郎,谁愿意搭理他。   一溜眼儿瞧见旁边的瘟神刘河一直盯着自己,刘川心脏一颤,怂怂地打开自己花了三百两买来的新扇子挡住刘河的视线,然后躲在扇子这边无声咒骂。   真是没见过活得比他更憋屈的继兄了。   “瞧见没有,今年可是连陆易铭和刘河都在我这边,你若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带你拿个头彩。”   蔡如斯洋洋得意的模样真是叫人见了恨不得一拳打上去,这厉害的人又不是他也不知道他瞎嘚瑟个什么。   可孟长宁还真的就瞧了瞧蔡如斯队伍里的人,除去随从还有早就认识的刘川和陆萱,想来剩下的两位就是陆易铭和刘河了。   一个身穿蓝衣,面目冷峻,鼻梁高挺,嘴唇微抿,对他们这些人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就是死死地盯着刘川。   孟长宁勾唇,早就听谢锦随说过刘川的这个继弟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母亲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妇,丈夫意外身亡之后,不知从哪里勾搭上的刘川父亲,竟是真的叫一个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娶了她,还连带着把刘河也改了姓带了进来。   而这个刘河进来之后,虽然也不擅长念书,却有一身好武艺,又听话乖巧,硬是把刘川这个原配的嫡出儿子给对比得一文不值。可见,刘川这些年过的日子确实不怎么样。   另一个着紫衣,眉尾细长,眼角就带着风流,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像是在看戏一样看着他们,长得和未生有三分像,这个应该就是陆易铭。   她还记得那日在侯府屋顶之上,顾平生就曾提过他是被陆易铭给抓住的,能抓住顾平生,又屡次在春猎赛上拿头彩,此人不可小觑。只是凭他的实力自己去拿个人赛的头彩也是足够了的,为何要和蔡如斯混在一起呢?   瞧着蔡如斯这洋洋得意的语气,不像是他求着加入陆易铭他们的。   谢锦随冲着蔡如斯扯出一个假笑,“谢谢蔡公子的好意,只是我今日累了,要先回去休息,就不加入你们免得拖累你们夺得头彩了。”   谢锦随刚想掉头离开,就被蔡如斯一把抓住缰绳,只见他剥去了脸上虚伪的面具,恶声道:“谢锦随!流花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谢锦随挑挑眉,“嘶——流花是谁啊?”这么说着声音无意间扩大了两倍不止,一瞬间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蔡如斯见他如此,索性撕破脸皮,“你敢说你不认识!流花都招了!”   “哦——”谢锦随浅笑着看向蔡如斯,“我知道了,是你那个和……”他看看陆萱,用眼神示意,道,“在春风楼里的相好啊!”   一句话说得是妖妖调调的,挑衅的意味十足,孟长宁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蔡如斯伸手就想拽谢锦随的衣领,却被他一个俯身躲开。   谢锦随瞟了一眼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道:“我不过是去劝了劝流花妹妹,不能在你一个人身上吊死。更何况,只跟着你一个人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呢?”   “谢锦随!”蔡如斯气得额角青筋暴露。   谢锦随见他动怒就更开心了,“春风楼本就是做的皮肉生意,若是你以后不养着她了,她床上功夫又不见长,那可怎么办?我这可是为她好。”   他一脸风流浅笑的纨绔子弟模样,真是要将蔡如斯气个半死,可偏偏在孟长宁眼里瞧着,不知为何他这鲜活的伶牙俐齿的模样却更惹人心动了。   “你放屁!明明是你买通了老鸨!才迫使流花答应和别人上床的!那个男人也是你找的!谢锦随,你个王八蛋!为了害我居然想出这样的损招!”   蔡如斯越说越气,真是恨不得把谢锦随都给撕碎了,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想起来自己被那些个脏病折磨的日子,便是此刻都还没有完全治好,而这一切都是拜谢锦随这个王八蛋所赐。   谢锦随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后槽牙,嘴角上扬,“彼此彼此。”   “你!”蔡如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开始冲谢锦随动手,二人在马上动手一时间弄得场面是混乱至极。   以现在谢锦随的功夫对付个蔡如斯不是问题。孟长宁非常放心地扯着缰绳走远一些,避开他们免得被误伤。   两人从马上到马下,蔡如斯虽然功夫比不上谢锦随,可他发了狠招招致命,不为求胜,只为伤谢锦随,哪怕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在所不惜,可见这些日子他是真的憋得狠了,也是真的恨透了谢锦随。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谢锦随还真没办法就这么解决他。   不过孟长宁也不急,就坐在一旁抱臂看戏,一边看还一边总结,谢锦随的出手不错,不过下盘还是不稳,回去该有针对性地多蹲蹲马步,练练下盘功夫了。   “夫君打架,娘子看戏。将军真是好兴致。”孟长宁没回头,她猜到了是谁。   来人也不心急,闲谈一般随意道:“谢锦随如今的拳脚功夫倒真是不错,看来将军教得很好。”   “将军和我那个便宜妹妹还真是有几分像,都是这么目中无人。”还是没有反应,身后的人笑了。   孟长宁蹙眉,“小王爷也和你父母很像,都是那么讨人厌。”   陆易铭闻言,浪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合在一起内容太多了,就断开了。 第38章 陆易铭(二)   自承平王封爵以来, 陆易铭的地位也是随之水涨船高, 再加上他自己也手段不少,这些年周边都是巴结他的,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直接地和他说话了,一时之间也多了不少趣味。   陆易铭瞧着那两个身上都开始挂彩的人,轻笑道:“将军再不出手,只怕要心疼了。”   孟长宁在心里无声叹气, 就你爱管闲事, 然后摘下自己的右耳耳环,抬手就打在了蔡如斯的腿弯上。   只听见“扑通”一声, 方才还张牙舞爪要反击的蔡如斯瞬间双膝跪地, 直接给谢锦随行了个大礼。   谢锦随一时间没忍住, 笑出了声。   蔡如斯面色铁青,“你们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孟长宁才听不见他的嚎叫呢, 冲着谢锦随抬抬下巴,“那翡翠的耳环给我捡起来,别浪费了, 都是钱呢。”   谢锦随立刻狗腿地给自己媳妇儿把东西捡起来, 趁着孟长宁把耳环戴上的时候, 旁边的随从也立马把蔡如斯从地上给扶起来了, 只见他衣裳破烂,冠发散乱,脸上带伤,哪里还有刚刚的贵公子模样。   蔡如斯被扶起来, 膝盖腿儿还直打弯儿,他冲着自己这边的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我受欺负了,还不快给我报仇!”   他自己带来的随从倒是听话,几个人对视一眼,明知道打不过还上,长正和木夏便也发挥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用处,松动松动了这许久没动的筋骨。   听见地上躺着的人哀嚎的叫声,蔡如斯这下可就真的是面如菜色了,他瞧见陆易铭还有刘河还在原地,一动未动,忍不住怒吼:“你们就这么干看着我受欺负!”   刘河抿了一下唇,瞧着蔡如斯那张猪头一样的脸,面无表情道:“家父只交代过帮你打够猎物就可以了,可没说过还要帮你打架。”   旁边的刘川点点头,就是就是,给一份钱还想让人干两份活!想不到刘河还能说出这种话,瞬间觉得自己这个死鱼脸弟弟也看着顺眼了许多。   蔡如斯满脸爆红,“你!”   他又看向陆易铭,只见陆易铭看着他挑挑眉,“蔡公子,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他的眼神在孟长宁身上转个圈,“有孟将军在这里,我们就算是插手了又岂是她的对手?”   他摊摊手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见自己哥哥都不愿意插手,旁边的陆萱也开始劝说:“如斯,不如还是算了吧?”   “算算算!算个屁!今天老子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就不姓蔡!”   蔡如斯真是气昏了头,他今日是又丢人又跌份儿,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再也顾不得这许多,情感一上来哪里是理智能按压得住的。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哨子,微微垂眸,眼神犹如毒蛇一般盯着谢锦随。   孟长宁也眯了眼,只听他手中的黑哨响起,一声长三声短再是二声长,周边突然冒出一大堆黑衣人来,将众人围住。   “今天你们谁都跑不掉。”蔡如斯嘴角上扬,脸上带着疯狂又偏执的笑,叫人后背发凉。   其余人等倒是还好,毕竟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只听见陆萱一声尖叫,快要响彻云霄。孟长宁摸摸自己的耳朵,好在离得不算近,不然她的耳朵可就要废了。   而刘川瞧见这一圈人,早就先一步偷偷躲在了自己继弟的身后,盼望着自己这个不招人待见的继弟此时此刻能发光发热有点儿用处。而刘河瞧了瞧拽着自己衣袖的怂包,居然也没甩开他。   孟长宁看着这些个人,舔舔唇,然后冲不远处的陆易铭道:“怎么?把你们也给围起来了?没事先和你们说好这戏码要怎么演吗?”   陆易铭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却是带笑,“想来是希望大家演得逼真一些,便先瞒着了。”   孟长宁勾唇,蔡如斯这个蠢货一下子把承平王府和詹事府少詹事还有郁侯府都得罪惨了,也不知道这下他父亲要怎么给他补救。   而蔡如斯见众人还有心情说笑,面色铁青,怒道:“给我杀了那对狗男女!”   黑衣人听见令下,自然是丝毫不客气。   陆易铭见这些人还有些眼力见儿,便想着先退出战场,谁知孟长宁看见冲自己袭来的黑衣人第一反应竟然是抬手拽住了陆易铭的衣袖一拉将他挡在自己身前。陆易铭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孟长宁竟然如此无耻!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好在他动作敏捷借用马鞭化解了这攻势。   一旦被扯入这漩涡之中,便没有脱身的机会,陆易铭只能是自认倒霉,与她们一同和黑衣人周旋。   “孟长宁你身为一个将军,如此行径未免过于无耻!”   孟长宁边拈弓搭箭阻止黑衣人的攻势,边笑道:“小王爷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付点儿看戏钱了吧?不然下回谁还给你演戏?”   她一边注意着谢锦随的动态,又一边小心观察着陆易铭的功夫。   瞧着他一副风流相,下盘稳、出手准,没有多余的花架子,招招利落又致命,动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不给人一丝一毫靠近的机会。   孟长宁蹙眉,这样的功夫难怪顾平生也会失手,承平王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只可惜这样一个人花名比他的功夫还厉害。   谢锦随担忧周边人的情况,一时不察,竟是被黑衣人一掌击中,连忙后退两步。   孟长宁眼底划过一丝愤怒,手中的弓箭越来越快,眼瞧着箭筒空了,孟长宁把长弓一扔,趁着最近的攻击接过一柄利剑,开始了近距离的厮杀之旅。   地上的血逐渐蔓延到蔡如斯的脚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站着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死不瞑目地跪倒在蔡如斯面前,蔡如斯心中慌乱不已,这可都是父亲的心血……   看着孟长宁持滴血的长剑宛若女罗刹一般走近,蔡如斯突然身体一震,从体内涌出一股暖流……   孟长宁瞬间眉峰紧皱,脸上的冷酷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嫌弃。她把长剑一扔,转头见陆易铭衣裳比自己还干净地靠在马背上,笑道:“谢了。”若没有陆易铭,这群人还真没有那么快解决。   陆易铭摆摆手,“不过是付些看戏的茶钱罢了。”   他看着孟长宁错开身直接去瞧谢锦随的伤势,一点儿小伤也大惊小怪的,不免刻薄道:“这有什么好心疼的,至于吗?”   孟长宁查看谢锦随的伤势,头都不回,“夫妻情趣你不懂。”   一句话就把陆易铭给噎死了,陆易铭讨了个没趣,又有些不甘心,瞧着她又有些意思,“你倒是比我那个妹妹有趣多了。”   孟长宁懒得搭理他,见谢锦随无碍,冲着地上的尸体和尿裤子的蔡如斯抬抬下巴,对陆易铭道:“怎么解决?”   陆易铭一手抱胸,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嫩草,放在嘴里咀嚼,粗俗道:“管我屁事?”   “在场你的身份最高,你不管谁管?”孟长宁突然面带微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些人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方才他们现身的时候,你可没有一丝慌张的模样。”   “啧啧——孟长宁,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我还以为只是缺了个打架的帮手,没想到是想试探我和他们有没有关系?”陆易铭一脸没想到的模样。   孟长宁也不否认,晋州这些人心眼太多,她不得不多考量考量。   陆易铭瞧她这被人揭穿了算计依旧是坦坦荡荡的模样,不由地扔了手里的草叶子,商量道:“不如你和我也赌一局如何?就比射箭,你赢了你们离开我善后,你输了我也不为难你,以后顾未生的事情你都要告诉我。如何?”   孟长宁皱眉,近来怎么都喜欢搞赌局,还偏偏喜欢带上她。   “要我出卖朋友?”   陆易铭摇头,“错了,我只是需要你在她做什么蠢事之前通知一下我,毕竟我可没有兴趣一直守着这么一个惹祸精。”   孟长宁不解,“我觉得你应该挺讨厌未生才对,怎么突然就兄妹情深了?”   陆易铭看着孟长宁探究的眼神,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状似可怜道:“哎——没办法啊,现在是绑在一条身上的蚂蚱。”他收起自己的戏瘾,“比还是不比?”   谢锦随瞧孟长宁有要比的意思,眸光在陆易铭的猎物身上转了一圈,冲着孟长宁耳语几句。孟长宁啧了一声,眼里冒光。   陆易铭瞧见这夫妻二人串通一气,便猜到他们要搞小动作,果不其然,听孟长宁笑道:“换个条件。你输了,不仅要善后,还要把你们的猎物都给我们,我输了,以后不再为难承平王府的人,见到他们就退避三舍,如何?”   陆易铭眉间忍不住荡漾起了笑意,瞅瞅那花了不少心思打来的猎物,“你们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比还是不比?”孟长宁丝毫不见羞愧的模样。   “比。不过,退避三舍就不用了,以后见到承平王府的人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就够了。”   “你先赢过我再说吧。”孟长宁脸上尽显傲气。   “比射程、比精准、比避箭,三局两胜。”   “好!”   二人并排,用的都是普通弓箭,孟长宁看着变得严肃的陆易铭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虽没上过战场,却并非普通的世家子弟。   两箭齐发,箭矢没入树林,许久以后还是陆家的随从和长正找到了远处的羽箭,这一局陆易铭胜。   “承让!”陆易铭轻轻歪头,嘚瑟道。   孟长宁懒得理他,瞄准远处悬挂着的那只香囊,陆易铭也不再多话,瞄准目标,出箭。   本该是一同到达的两支羽箭,不知是谁带了双胞胎兄弟,一支凭借着疾速将他人的箭撞飞同归于尽,另一支箭然后稳稳落在香囊之上。   孟长宁浅笑,“承让!”   陆易铭无奈地笑了,有意思。   第三局,两人持箭而对。   孟长宁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她第三次这么和人对射,也不知道今年是捅了马蜂窝还是怎么样,一个个的不是要和她打架就是要和她打赌。   箭出,孟长宁后仰亲眼看着长箭在自己眼前飞过,陆易铭侧身躲避,同样没受伤。   刘川本想大喊平局!却见陆易铭的衣袖上破了一个小口子,瞬间高呼,“将军赢了!”   孟长宁冲着陆易铭莞尔,“多谢小王爷。”然后示意长正木夏两人去把他们的猎物都抢过来,带着谢锦随就溜之大吉了。   陆易铭见她跑路倒是挺快不由得嘴角上扬。春猎赛应父王之命他无法与凌王一决高下,能和孟长宁比一场也是好的。现在看来,也确实没让人失望。   他瞧着地上不争气的蔡如斯,道:“收拾干净,别叫人看出来。”   刘河领命,恭敬道:“是。”   刘川在旁一脸懵逼,他的继弟什么时候和陆易铭勾搭上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这边现下一点儿猎物都没有,留下和走都是丢人,刘川一合计先脚底抹油溜了。   谢锦随看着这满满当当的猎物,不由得舔牙,“娘子好生厉害。”   孟长宁见也离得远了,晃晃悠悠道:“他故意让着我的。”   “嗯?”   “凭他方才与黑衣人搏斗的身法,躲过那样一支箭并非难事,可他却故意让衣袖划破,既让自己不输得太难看,又显得放水不那么明显。”   “他这是要帮我们?为何?我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无交集。”   孟长宁拧眉,也没想明白,按未生所说,这个陆易铭应该是很讨厌他们才对,可这接触下来,她时时刻刻都觉得这个人在有意无意地放水,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她摇摇头,“不知道。”   而回到营帐的陆易铭将脚搭在案桌上,嚣张地享用着水果,刘河疑惑道:“小王爷为何要帮他们?”   陆易铭一拧眉,“我放水放得这么明显吗?”他砸吧了一下嘴,看来演技还待修炼,“父王怕我对上凌王抹了人家面子不允许我参赛,又怕我心有不快,让我参加团体赛,还给我弄了个蔡如斯拖后腿。蔡如斯那个蠢货,居然为了逞一时之快把他爹养的暗卫都拿出来,哼——”   陆易铭想想就觉得来气。   “可我偏不让那个什么凌王赢得舒服。林子里的猎物早就捕得差不多了,若是等谢锦随这么晃晃悠悠地折腾,黄花菜都凉了,我便帮他一把。那个凌王不是瞧不起谢锦随吗?那我便把所有的猎物都送给谢锦随,偏让他赢。输给自己瞧不上的人才是杀人诛心。”   陆易铭心里高兴得很,他就瞧不上一个夏人在大庆境内气焰嚣张的模样,尤其是父王还这么敬着他。   啊呸——还不如让谢锦随那个草包赢,好歹是个庆国人。 第39章 头彩   春猎赛第三日夜, 高台之上办起了庆功宴, 宴会行至半途,明德帝终于开始提起春猎赛结果一事,官员在下面宣布着每个人的猎物总数。   谢锦随给孟长宁切好烤肉,她便只负责吃,舒畅得很。   夜晞的猎物数量中规中矩,不出彩也不至于丢人, 把控得很好。   “哈哈哈——听见没?听见没?蔡如斯居然是无!”李九高兴得忍不住拍旁边人的肩膀, “这厮还没开始比的时候就跟我们炫耀说今年的头彩必然是他的,这下好了, 他的猎物数目为空, 看他以后还怎么嚣张!”   旁边的刘川应和着他笑笑, 然后拿扇子挡住自己的脸。   下一秒,官员口中“刘川, 无——”的声音传来,季林也是一怔,“你不是和你那个继弟一组吗?”   “刘河, 无——”   季林停下了手中的酒杯, 眨了一下眼睛, 迟疑道:“你们该不会是和蔡如斯一组吧?”   刘川瞪他一眼, 不忿道:“还说呢,丢死人了,都怪这个蔡如斯爱惹事儿!”今年两个儿子都是无,回去他爹那么爱面子的人肯定大发雷霆, 一想到这里,刘川的屁股就开始有感应一样,开始先疼起来。   “陆易铭,无——”   这一声传来,承平王的脸色瞬间就拉下来了,瞧着自己还在享用着美味丝毫不觉得丢人的儿子,冷哼一声。   团体赛的头彩最后是由皇后的侄子王远拿到手,陛下应允承诺的时候王远一番官话说得是叫人心情舒畅,丝毫不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过是要了些金银珠宝,明德帝觉得很满意。   “李九,兔一只、山鸡三只——”   听见礼官在报自己的名字,李九放下手中的筷子还挺骄傲地冲着刘川等人拱手,示意谦虚谦虚。   李九心中想得甚好,都是兄弟,今年谢锦随参加个人赛,他便也来凑个热闹。虽然如今谢锦随的骑射功夫比他好,但是大家毕竟都是难兄难弟吗,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孟长宁瞧见他这副嘚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李九瞧见了,还冲着孟长宁拱手,扬眉道:“嫂子,客气客气。”   谢锦随一粒花生米扔在他脸上,他才知道收敛。   “季林,鹿一只、兔两只、山鸡两只——”   季林抬抬酒杯冲着李九等人示意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一连串的名字和猎物数量被报上来,孟长宁都要觉得这整个骊山都要被猎空了。   “凌王姬北城,豪猪一头、孤狼一头、鹿三十六只、兔一百三十二只……”   众人听闻,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凌王是把放进去的猎物都给承包了吧。   有人窃窃私语,“听闻此次陛下一共才放三头豪猪,其余两头都是他们群体作战才拿下,没想到凌王一人就猎了一头豪猪,看来此次头彩非他莫属。”   “哎——可惜那陆易铭此次不参与个人赛,不然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又有官员忍不住感慨。   凌王冷漠地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桌上的肉,对那些恭维也好、诋毁也罢的话语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原本就连陛下也觉得这个人赛就到此为止了,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礼官的声音还在继续。   “谢锦随,熊一头、鹿十二只、兔一百零二只……”   后面的数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年骊山春猎赛猎熊者为为王是惯例!往年都是团体作战才能见到被猎杀的熊,有时甚至是春猎赛都举办完了也见不着熊的尸体也是常事。可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一个人能猎一头熊。   众人大惊,这谢锦随何时有这般能耐了?他竟是能猎来巨熊?李九季林瞧着谢锦随的目光也带上了不可思议。想不到谢锦随说要夺得头彩竟是成真了?   刘川百无聊赖地扇着自己的扇子,呵——这本该让他也沾沾喜气的熊现在被谢锦随一人夺去了。   羡慕啊嫉妒啊——   可偏偏他还不能说出实情,毕竟每年春猎以猎物作为赌注比箭的事情多了去了,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来,陛下才不管大家到底是哪里弄来的猎物呢。   礼官把接下来的数目念完。   姬北城听见也犹疑了一瞬,他记得那熊在很早就被人猎走了,怎么会到了谢锦随手上?   明德帝手一晃,杯中酒水漏出不少,看着谢锦随的眼光充满了震惊和不快。   礼官宣:“此次春猎赛个人赛头彩,郁侯府谢锦随——”   尾音拖长,将明德帝的理智拖了回来,他看着谢锦随笑道:“不知锦随想要什么赏赐?”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锦随起身谢过,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明德帝见他识相,刚想将这一页翻篇,便听宰相韩温凉起身道:“小侯爷夺得头彩,实属大功一件。怎么能就如此轻易放过奖赏呢,否则日后大家会认为春猎夺冠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使得春猎赛失去其应有的意义,得不偿失啊!”   “韩相以为该如何奖赏?”   韩温凉俯首低头,“臣以为,不如让小侯爷承袭爵位。”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闭紧嘴巴,偌大的春猎赛场鸦雀无声。   有年轻不知事的官员不清楚,可是这韩温凉不会不知道当年小侯爷是为何被压下爵位,父亲过世这么多年都未能袭爵的,可偏偏韩相还当众提出此事,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面吗?   谢锦随也愕立原地,浑身血液都开始冰冷。僵硬的手连握成拳头的力气的都没有。   孟长宁瞧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能承袭爵位不是一件好事吗?   她之前也曾好奇过谢锦随为何至今不能袭爵,不过见大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便也没有开口问过,可如今看着这现场的氛围,这其中……是另有隐情?   旁边的季林也是眉峰紧皱,谢家的事情有许多都是阴私不可说出口的秘事,知之者甚少。可今日韩温凉却把此事直接捅出来,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无异于是把谢锦随放在火上烤。   明德帝握紧了手中的黄金酒杯,“锦随,也是这么想的吗?”   谢锦随应声跪地,“锦随不敢。”   “只是不敢?”明德帝对着答案似乎很不满意,“那便是想了?”   “陛下明鉴,锦随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谢锦随觉得自己浑身都冒着寒气,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想爬出来,可是周围的人都在死命地把他按下去,让他永远也出不来。   “你不敢?”这声音到处都透着阴凉,原本高兴热闹的庆功宴,瞬间失去了热度。   好在明德帝还有理智,他国使臣还在,如何能失了面子。   他看向韩温凉又看看谢锦随,突然笑了两声,“锦随,既是朕答应过的赏赐,又怎么能失信于人?锦随若是想,那朕便应允了。”话语里透着的森森寒意,让人忍不住颤抖。   “今日朕也累了,便先回去了,诸位自便。”   明德帝一离开,周身的气压都瞬间回暖,有的大臣连忙将自己额上的汗给擦擦干净。   孟长宁便赶忙将谢锦随扶起来,“没事吧?”   “无碍。”   孟长宁看向韩温凉,冷声道:“韩相屡屡逼我究竟所为何事?”   韩温凉回看孟长宁,依旧严肃正直的模样让人生厌,“我说过了,我们如今是朋友,终有一日将军会感谢我的。”   “韩温凉,我不想再见到这样的场景。”孟长宁很冷淡,“你的算计一步看十步也好,为眼前利益也好,如果你一直这样将我二人玩弄于手掌之中,就别怪我嘴巴不严实了。”   韩温凉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冷静道:“将军来日便知小侯爷袭爵到底会有多大的好处。”话落便甩袖离开。   这有理三分傲、我为你好的模样,反倒是叫孟长宁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回去吧。”谢锦随在一旁开口道。   陛下几次三番的异样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瞧谢锦随如今的模样,明摆着是知道隐情的,可他却从未提起过。   孟长宁看了他一眼,没有应答,一言不发地拔腿就走。   谢锦随心里咯噔一下,今夜怕难以善了。 第40章 撒个娇   谢锦随和孟长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 可这氛围明显不对。   木夏和长正两人对视一眼, 谁也不想在此时惹祸上身,所以到底是谁留下来守夜?   木夏:今夜你守夜!   长正面目憨厚,眼神纯洁,摸着自己的腹部眨眨眼:我今天肚子疼!   木夏眼神威胁:骗谁呢!撑的吧你!   长正丝毫不惧他,嘿嘿一笑,然后转头冲帐篷里道:“侯爷, 夫人, 我今夜闹肚子,可否先回去休息?”   帐篷里清脆又透着冰凉的声音传来, 孟长宁面无表情道:“回去吧。”   木夏眼睁睁看着长正就这么找了个烂借口溜走, 眼里都要蹿火了, 平时看着如此木讷的人,此刻居然如此鸡贼!   他一咬牙, 捂着肚子,痛苦道:“侯爷,我好像也吃坏东西了……”   他跟了谢锦随这么多年, 一撅屁股谢锦随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味道的屁, 谢锦随淡声道:“滚。”   “好嘞!”得到了特赦令, 木夏果然麻溜儿地滚了。   一时间营帐里此时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沉默地各干各的活计。   谢锦随不开口,孟长宁更不会开口,沉默黏腻了空气,让两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可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孟长宁显得格外淡定,人总是这样,有秘密的人露出了半点蛛丝马迹就更容易心虚和慌乱,而察觉到秘密的人占据了上风,握住了更多筹码,自然就淡定坦然更多。   孟长宁冷静地看着手里边角有些磨损的兵书,他不说,她就不问。不问为何他袭不了爵,不问为何韩温凉如此笃定谢锦随袭爵大有益处,不问为何成婚多日谢锦随从不曾提及这些事情。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背影打在帐篷之上,如一幅画作一般,安静美好,灯光蜡黄,烘托出了一室的温馨感,祥和静谧。   只是画中人都藏了心事。   谢锦随突然一失手,手中的书掉落在地,恰恰落在孟长宁的脚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孟长宁抬了抬眼皮,没动,也没说话。   谢锦随无奈,只能自己把书捡起来,状似无意地拍了两下灰,灰尘都飞到孟长宁那边了。可只见孟长宁把头一扭,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谢锦随无奈地叹口气,咬了一下后槽牙,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先缴械投降,温声道:“长宁,夜深了,该休息了。”   孟长宁冷冷哼一声,“不困。”   “长宁,山里晚上太凉,我给你暖被窝好不好?”   “我练武体热,不需要。”冷冰冰的话语直接就拒绝了谢锦随的求和。   完了,今夜怕是一场苦战。   谢锦随咬唇,心里开始打鼓,“长宁,我……”   “你吵着我看书了。”   “……”   谢锦随小声道:“灯火都很暗了,再看就对眼睛不好了。”   一室静悄悄,除了烛火摇曳,没人搭理他。   这下好了,孟长宁真的生气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孟长宁生气,谢锦随有些手足无措。   从他遇见孟长宁开始,孟长宁都很好说话,总是笑嘻嘻的,嘴贫得很又爱打闹,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先想办法去解决,不惹事可也不怕事,有时候还会借着收拾别人过过手瘾。   可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搭理他,宁愿沉默着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谢锦随开始有些心慌,委屈地低下头,微微嘟起唇。她必然是对自己失望极了……   谢锦随看孟长宁看了许久也不见她有要和自己说话的迹象,失落地放下书,然后一步挪一步悄悄瞥了一眼又一眼地回到床上,像极了被遗弃的小奶狗,只是遗弃他的主人丝毫没有反应也不心疼他。   他便只能带着委屈缓缓睡去,偏心底还藏了一丝丝气愤,睡觉时面对着帐篷背对着孟长宁以表达他的不满。   山上清冷,夜晚安宁,烛火偶尔会有闪过一两个火星子。   明明没有人说话了,连呼吸声都远了几步,可孟长宁看着书上的字符觉得和鬼画符一个模样,碍眼得很。   烛火在沉默着渐渐暗淡,孟长宁觉得眼睛酸涩,放下书本,看着床榻上拱起的一座小山,在心中无声地叹气。   都这么晚了,应该睡了吧。   孟长宁放下手里的书,熄了剩下的半截烛火,解开外衣摸黑回到床榻上。   可刚等她躺下准备闭眼睡觉,瞬间就被旁边的人翻身给抱住了,谢锦随暖和的身子温暖着孟长宁,他把头埋在孟长宁颈部的发间,一声“长宁——”叫得让人骨头都酥了,撒娇的意思藏都藏不住。   “你不要和我生气也不要生闷气,好不好……”谢锦随蹭蹭她的脸颊,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向她服软。   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孟长宁心情好,他便贪心些,蹬鼻子上脸,孟长宁真的生气了他便认个怂,先把人哄好再说。   可是半天也没见孟长宁回应,谢锦随心里更加慌张,开始有些蛮横道,“你不能和我生气!”   孟长宁想把他放在脖子的手拿下来,可谢锦随瞬间就不干了,以为她还不原谅自己,更用力地箍紧了孟长宁的脖子,不讲理又委屈地退让一步道:“你生气也行,你必须要原谅我!”   “就当是我拿了头彩的奖励……”他可怜巴巴地补充道。   还好意思说头彩,孟长宁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敲打敲打。越这么想感受着他用力环在脖子上的手就越觉得碍眼。   呼吸渐渐困难,孟长宁不耐又带气道:“你要是再不松手,就没人原谅你了。”再不松手她就挂了,谁来原谅他?   没人原谅?这……是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的节奏?是要分居?还是和离?不行不行,通通都不行!   谢锦随一慌,翻身就骑在了孟长宁的身上,死死地缠着这个负心人。   谁能想到他在黑夜之中的准头能这么好?孟长宁一时没有防备,腹部受到千斤锤的重击,差点儿一口气没缓上来当场见阎王。   就听他带着哭腔道:“你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跟我和离!当初是你要嫁给我的,你不能先抛弃我!”   “……”   孟长宁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和离?   见孟长宁还不原谅自己,谢锦随更加后怕,哀求道:“袭爵一事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配上那撇着嘴的可怜模样,不知道的真的以为他被身下人欺负得惨极了。   “你给我下来!”孟长宁咬牙道。   “我不!你先原谅我!”好不容易等到孟长宁开口了,谢锦随自然不能放过这讨价还价的机会。   “下不下来?”孟长宁威胁道。   “不下来,你先答应我!”谢锦随跨坐在她身上蛮横骄纵得很。   “呵——”   孟长宁轻笑一声,舔舔后槽牙,突然伸手一扯,一个翻身就把谢锦随给放到在身下。   天旋地转的,谢锦随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孟长宁右手横在他颈间,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傲气道:“别忘了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想长江后浪推前浪再练几年吧!”   谢锦随脑子还有些愣地躺在她身下,黑夜里还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笑意和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   他的思绪有一瞬间飘忽,愿意开口和自己说这么一大长串,那是不是就还能挽救一下?是不是挽救得好就不打算和离了?不和离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了?   谢锦随对这个认知很高兴,“长宁,你不生气了?”   孟长宁翻个白眼,“还不赶快交代清楚,坦白从宽,饶你不死。”翻身下来与他并排躺着,且先听听这笨蛋如何辩解再做判决不迟。   “嗯嗯。”谢锦随像小鸡啄米一样乖乖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走剧情,好久没撒娇了,让小妖撒个娇。   ——   后天考试交论文,一个没做。没错,拖延症说的就是我。 第41章 互相守护   长夜漫漫, 谢锦随抱着她的手臂, 心里颇有安全感,“想来长宁与硕阳左家交好,应该知道左家的出身。”   左家?孟长宁皱了一下眉头,“左家不是暗部出身,掌管情报系统,归天子直属吗?”   谢锦随笑了一瞬, “长宁可知这暗部究竟从何而来?”   孟长宁没有答话, 既然都说了是暗部,必然是皇家的势力, 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它的底细。   黑夜里, 谢锦随能感受到孟长宁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强烈的求知欲, 他轻轻盖住孟长宁的眼睛,闭上眼, 开始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翻找那些尘封的历史。   多年前,大庆第十五代帝王宣德帝曾有一子,名谢成钰, 八岁封王, 赐其封号为“锦”, 史称锦王。   “锦”之一字, 繁华锦绣,有美好之意,寄托了宣德帝对自己的小儿子谢成钰的殷殷期盼。   而宣德帝对自己这个儿子也确实是爱得深沉,身为皇子, 宣德帝不仅不让太师授其皇子业、学辅位之术,还将其放在身边亲自教导,教的都是帝王该学的权衡驭臣之术。   谢成钰是已故皇后唯一的血脉,是嫡子却非长子。故而当时太子之位悬空,朝臣暂且无人敢站队。而宣德帝对锦王的喜爱无疑是为其获得了大批的朝臣拥护。   当时已经继任中宫之位的明妃便按捺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她早年生出长子又恰逢皇后病故,长子又变为嫡长子,自己的儿子无疑是皇位的最好继承人。   但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且谢成钰既学天子术,又有朝臣拥。若是照此下去,待锦王长大,天子之位非他莫属。继后便开始为自己的孩子谋算。   继后母家权势滔天,不仅把持朝政,便连她的后位也是逼迫宣德帝所封。宣德帝原以为封后之后,继后一族能安分几年,可未曾想继后逼迫宣德帝立太子不成,竟是胆大妄为,伙同母族在宣德帝的膳食中下毒。   宣德帝死时,锦王不过十三岁。新帝登基,天下骤变。新王令锦王回到自己的封地。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可谁知宣德帝竟是早已为锦王留下后手。   锦王十八岁时王妃诞下一子,不久家中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仅将一切阴谋告知,手中还带着先帝遗诏。遗诏中清清楚楚写到继位者锦王谢成钰。   来人劝锦王起兵,而谢成钰得知自己父亲如此惨死,又怎能不报仇雪恨,未久果真领兵起义。   话至此,谢锦随的声音顿了许久,有些空洞道:“谢成钰……是我爷爷。”   暗卫虽已势大能与新帝一搏,但新帝皇位已稳,母家势力又丰,再加上群臣相拥,锦王最终遗憾败北被赐死。   临死之前新帝与锦王交易,以宣德帝留下的暗部换自己幼子一条活路。而锦王之子虽是保命却被降为侯爵,并赐其封号郁,多年后郁侯竟也当真是郁郁寡欢而卒。   其子早亡,其孙活成了纨绔,一事无成,至今未能继承侯爵。说起来,真是借口千千万,原因只有一个,天子忌惮。   “父亲给我取名为锦,并非我要记住仇恨,而是时刻提醒我不要触怒他,好好活着。”谢锦随的声音带着些瓮气。   孟长宁握住了他盖在自己眼前的手,心中一片冰凉。   皇家秘史向来不为人知,更何况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原来这才是谢锦随宁做纨绔不学无术的原因吗?脑袋上时时刻刻挂着一把刀,不能太聪明,不能有才华,不能被人称赞,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是否太过锋芒毕露,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难怪上辈子他好歹也是个小侯爷最后却落得腿瘸穷酸至极的下场也无人惊讶,更无人相助。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上一代的枷锁,从记事起就不能学好,只能是怎么糟蹋自己怎么来,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害怕头顶悬挂的刀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   孟长宁自问若是她只怕会精神早衰,早就发疯了。   而如今的锦王一脉也当真是被连根拔起,左家脱身于锦王亲兵却只认天子,郁侯府风光不再可任人欺凌,谢锦随二十有一才娶妻,若是她不曾求嫁或许谢锦随会像上辈子一样,终身不娶,至此锦王一脉彻底断绝。   孟长宁心中唏嘘不已,这便是皇家人的结局。   黑夜里,寂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谢锦随突然察觉自己手有些湿润,他一怔,“长宁……”   孟长宁侧身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谢锦随,我该早些回来的,该早些回来的……”   若是她再早一些回来,若是她再主动半分,或许谢锦随就能少受一些苦,身边就能有个依靠,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些事情了……   谢锦随迟疑了一瞬,“长宁。”他抱紧怀里的人,两个人在黑夜里取暖,“你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良久,孟长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抬头,道:“并非是我不敬,只是……若是陛下想要除去锦王……呃……爷爷……”她有些不习惯,不知该如何措辞。   谢锦随低笑了一声,“长宁,怎么习惯称呼怎么来吧。”   孟长宁耳朵瞬间通红,“若是陛下想要除去咱们,大可翻脸不认人寻个理由将爷爷和父亲都赐死了,为何还有留下父亲给自己埋下祸患呢?”   谢锦随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叹一声,“长宁果然心细。”   他的手在长发上轻轻抚摸,眼神有些涣散,静默片刻,轻轻道:“因为父亲手里还留着宣德帝手中的那份遗诏。”   孟长宁一惊,“遗诏竟是未曾交出去?”   谢锦随见她如此一惊一乍,忍不住眼角都带上了春风,将这甚少会惊讶得变脸的女子带回了怀中,看着这无尽的黑暗温声道:“皇家哪里会有愿意做亏本生意的人,不过是权术筹码平衡过的结果,最终不得不答应的交易。”   “但凡遗诏在一天,新帝之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始终有可能落人话柄。新帝还是当今圣上的父亲时便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过遗诏,只可惜未果。传到当今圣上之时,依旧如此。”   无疑,皇帝和郁侯府都各自握着对彼此致命一击的筹码,一个是遗诏,一个是已然到手的权势。只可惜,时日愈久之后,当年落败的一方惨状更加明显。   皇帝一脉虽不敢真的对郁侯府做什么,可是多年累积的冷落也足以郁侯府逐渐衰败下去。而郁侯府空有一张遗诏,虽然唬人,但若是贸贸然拿出来也未必真的能扳倒根基已稳的皇帝。   “所以你便守着这个秘密过了这么多年……”   对上孟长宁心疼的目光,谢锦随显得更加冷静和坦然,“于我而言,这便是我的护身符,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我,我守着它一日便活一日。自古起兵者能有几人还留有子孙?我还能活着长到这么大,就已是大幸。长宁,这就是我的命,你不必心疼。”   “那你为什么不早日成婚?”他这是准备自己一个人把这个秘密扛到棺材里吗?   谢锦随搂着怀里的人,两个人温热的身体才让人觉得这山上寒夜似乎也不是那么冷,“长宁,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过便足矣,又如何能再连累我的妻子和孩子与我一同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何况……”   谢锦随附在孟长宁耳边轻语。   孟长宁瞬间瞪大了眼睛,想惊呼却又不由得捂住嘴,便是在夜间只有两人私语也一丝一毫不敢放松警惕,她亦是低声惊道:“不见了?”   谢锦随觉得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甚是可爱,笑道:“嗯。很久以前便不见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知道在哪里,他们就更寻不到了。也省得日日忧惧了。”   孟长宁点点头,也是。自己都不知道遗诏哪里去了,旁人能不能寻到谁又知道呢?便是担忧也无用,索性连担忧都省却了。   谢锦随看着怀中的人,叹息道,“只可惜还是连累你了。”   孟长宁摇头,“是我自己愿意的。”又咬唇有一瞬紧张道,“谢谢你愿意信我,将此事告知……我不知道是这般辛秘……”若是知道,她必不会深究,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他便多一分危险。   算起来他们成婚也不过是大半年而已,可他却将自己的命脉告诉了孟长宁,若是她奸诈狡猾,转头便可向陛下投诚,单就遗诏已失一条就足以换来泼天富贵。   孟长宁握紧了谢锦随的手,她必然会好好守着这个秘密,将视其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绝不泄露半分。她更是要守护好眼前的人。   谢锦随此时竟是笑得有些随意,“因为我知道长宁是最可靠的了。”   不管是跪在大殿之外还是今日遭陛下训斥,凡是过往种种,他都知道这个女子是最讲义气的人,每每在他摇摇欲坠要跌落悬崖、旁人只看他笑话之时,只有这个女子愿意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上爬。   只是这份义气……在这晋州城里。谢锦随不敢想,他想那便让他来守着她这份最纯洁的东西不被这晋州城的肮脏污染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概就是如此吧。 第42章 有趣   宴会已过, 第二天众人便拔营启程回去, 谢锦随与孟长宁也因着前一天的事情低调行事,毕竟头悬利刃谁也不可能太轻松。   车轮与地面摩擦,时不时传来“轱辘轱辘”的声音,孟长宁轻轻撩开帘子,瞧见外面的风景已经渐渐染上了绿色,不由得慨叹, 春天竟是已经来了。   韩温凉说的没错, 若是照如今郁侯府与当今圣上的矛盾来看,能够袭爵无疑是保命的最好法子。   毕竟比起一个空有世子之衔的皇亲国戚实质上无异于一个普通人, 没有任何真正的官职爵位在身便受不了朝廷礼法的保护。   而袭爵之后, 不论发生何事, 爵位在身,纵然是犯下大错, 也不可轻易羁押处置,一切罪名都需要经过官府彻查才能定夺。比之普通人自然是要繁琐许多,如果真的担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这也给了人自救的机会。   孟长宁又想起前不母亲的怪异之举, 想来也与此事有关。   看着自己的手指被翻来覆去折腾, 孟长宁好笑道:“好玩吗?”   谢锦随被抓包也不觉得尴尬, “有趣。”   两人之间,经过昨夜明显关系要更进一层,谢锦随举起孟长宁的手指,与她右手手掌相对, 有些邀宠道,“长宁的手指比我的短。”看着比自己短了半个关节的手指,摩擦着上面的薄茧,“却比我的有力。”   孟长宁手指一勾便与他十指相扣,凝视着他的眼睛故作深情道:“我的手有力大概就是为了能紧紧握住你的手吧。”   谢锦随看着她这一瞬宛若桃花般娇艳的眼睛,心突然就“扑通”一声猛跳一下,然后卡在半空中便不再落下来了。   耳垂瞬间充血,连带着手指也开始泛红,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窗外缓缓掠过的风景,一阵带着青草味的清风拂过,才感觉自己呼吸回来了。   他想孟长宁才是高手吧,要不然怎么偶尔一句惊人之语就足以将人的心都揪起,久久不肯放下呢。   孟长宁见他这般不自然,偏过头去看他对着车窗外的俊容,见他脖子耳垂通红一片,琢磨着这样的天也还不算太热啊,不会是……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突然轻笑一声,眼里带着戏谑,“谢锦随,你不会是因为我那句话害羞了吧?”   谢锦随被人抓住了小辫子,顿时炸毛,想他好歹也是晋州第一纨绔,怎能因为旁人随意一句撩拨就能丢城失地呢?为了维护自己纨绔子弟的尊严,他严肃着脸,正色回道:“这怎么可能!”   孟长宁啧了一声,道:“也是,毕竟谢小侯爷可是时常风花雪月,美人作伴,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怎会因为这样一句情话就害羞?”孟长宁故作委屈道,“以后啊,还是不能说这样的话,免得在小侯爷面前班门弄斧,丢了面子。”   不说了?谢锦随猛地回头,他好不容易听孟长宁这个嘴硬的旱鸭子说一回好听的话,她以后就不说了?   “不行!”谢锦随大喝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一声太响亮,连外面的木夏都忍不住靠近马车问:“少爷,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锦随瞧着孟长宁,才不理他。孟长宁眼角含笑,道:“没事儿,闹着玩呢。”   “哦。”木夏收回自己的好奇心,依旧乖乖赶路。   谢锦随瞧见了孟长宁眼底的戏弄,不由得不满道:“你逗我?”   孟长宁挑眉,“谁叫你风流韵事太多,情话早就听腻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喜欢还是厌烦,自然是要问清楚得好。”   “哼——”谢锦随扭过头去,面朝着窗外。   孟长宁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的人,缓缓凑近谢锦随,在他耳边轻轻呼气,“你还是会害羞比较讨喜。”   变成不会害羞的老油条那可叫她失去了多少乐趣。   “切——”谢锦随才不回头看她,可是耳边却酥痒到人心里去了。   能逗逗谢锦随又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孟长宁便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透过车窗又看见了前面姬北城的高高坐于马上的挺拔身形,孟长宁心里便开始涌起了不安。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重回战场这件事情,若是回去又该如何回去?这一件件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可她却不得不思虑,如今的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手中没有实权便只能任人宰割。没有实权,眼前的安稳日子便会转眼成空。   从骊山狩猎之后回到侯府没有几日,封侯袭爵的圣旨便传了下来,明德帝也算是言而有信了。   孟长宁瞧着那明黄色的圣旨倒是挺开心的。有了爵位日后便是真正受朝廷法度保护的人,再不是普通的世家子。若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再谢锦随身边,这爵位也能为她赶回来拖上不少时间。   可谢锦随却是愁眉苦脸地看着这张圣旨,苦哈哈道:“好不容易清静几天,看来又要开始迎来送往啊。”袭爵之后,各方祝贺必不可少,到时候应付这许多人可真是叫人头疼死了。   孟长宁眉心跳了跳,“迎来送往?是这么用的?”   谢锦随才不搭理她,“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他把宫里送来的圣旨以及印信服饰都收起来。   孟长宁缄默了一瞬,要是李耀江在这里,知道自己教出这么个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她想应该是会的,毕竟李耀江是个多么看不惯谢锦随的人。   “对了,过两日夜晞和姬北城都要离开了。夜晞命人送信给我,叮嘱我务必要去。”孟长宁边喝茶边道。   此次夜晞来大庆居然没闹出什么大事也算得上是奇闻一件了。毕竟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安分。   谢锦随迟疑了一瞬,“哦。”   而那个所谓安分的人,此刻拿着手里的密信,靠在软垫上笑得合不拢嘴,他冲着自己刚来晋州时花大价钱买下的剑鞭“宁夜”,笑道:“啧啧啧——孟长宁啊孟长宁,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说你聪慧,战场上用兵如神,说你愚蠢,你又总是猜不透人心。”   他摸着那光滑的剑身,掩饰不住脸上的雀跃,脑海中忍不住有些恶劣地想要是叫孟长宁知道了这纸上的消息,她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是伤心欲绝?还是冷静自持?又或是悔不当初?   “有趣啊有趣极了!哈哈哈——”接待使臣的番邸房间里传来一阵轻慢肆意的笑声。   三月初,大周与大夏的使臣都启程回国,朝臣送行之后,使臣便带着大部队离开了晋州。   城门之外的小客栈里,孟长宁与谢锦随坐在一个破败的茶棚里喝着寡淡无味的茶水,嚼着瓜子花生。她二人可不想与群臣百姓挤在一块儿,再说了,夜晞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必然是有话说,自然要选个能说话的好地方。   此处是回大夏与大周的最后一段合路,再走就是各有归途,在这儿告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果不然半下午的时候,两支队伍就一前一后到了茶棚,其余人去补水,弄些吃食。   孟长宁等人多走了几步,到了稍远些的偏僻处说话。谢锦随离得稍远,他们是旧识有话要说,他凑进去算什么。   夜晞依旧笑得面若桃花,“我就知道,长宁不会不来的。”   孟长宁额角冒黑线,“不是你在信上说,我若是不来你就不走,要赖在这儿?”   夜晞笑得妖媚,“是呀,长宁不来,我怎会走?”   旁边的姬北城冷哼一声,打破了夜晞妖妖调调的气场,他最是瞧不惯这般没骨头的男人,可偏偏这个夜晞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用起手段来也是一等一的阴险毒辣。   夜晞被他嫌弃得如此明显也不生气,他如今握住了这些人的小秘密,只想知道这个炸弹什么会自爆,他可是最爱看热闹的人了。   姬北城不愿再此处多与这个所谓的大周二皇子多待一分一毫的时间,他冲着孟长宁冷声道:“孟长宁,你可是说过要取我性命的。而我姬北城只有战死沙场这一种死法,若你真的想取我性命为你的亲友报仇,便来沙场寻我。若你胆小怯弱不敢来,便不要怪我大夏铁骑无情,踏破这大庆疆土。”   “呵——姬北城,你这还在大庆境内就如此嚣张,小心迟早有一天因为自己的骄傲自满落得个尸骨无全的下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孟长宁自然也是唇齿相讥。   “哼——若能战死沙场,那是我最好的归宿。”姬北城眼里带着憧憬的光芒,“多说无益,即便我如今知道你是女子,他日战场若能再见,我依旧不会留情。告辞。”   他的话语干脆利落,动身便要离开,连众人的一声“一路顺风”都听不及,擦过谢锦随的时候,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可偏偏这小动作没能逃过夜晞的眼睛,他啧啧两声,有趣啊有趣了。   没多久就听见大夏使团整合离去的声音。夜晞笑着摇头,这个姬北城果真是不想与他待在一处。夜晞摇摇头,脾气这么臭,不给人面子也不怕被人揍。   他在瞧瞧远处时时刻刻注意着此处风吹草动的浅蓝衣男子,不由得勾唇一笑,与孟长宁诉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发现我的预收文那个新封面超级好看。我家大大果然是个宝藏女孩儿。 第43章 风平浪静   姬北城一走, 就剩下夜晞与孟长宁两人单独在远处。   “姬北城走了, 我便也不再废话。”夜晞勾着狐狸眼,若含潋滟秋水,勾魂夺魄,媚人极了,他勾勾手,夜风拿来一个长长的锦盒递给孟长宁。   孟长宁打开一看, 竟是那潋滟阁被高价竞拍走的剑鞭“宁夜”, 虽然她对这个名字很郁闷,但这不妨碍她对这件武器的喜爱。   “这……不好吧……”   夜晞环臂, 俏声道:“本就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只可惜没能瞧上你第一次用时的模样, 不过下一回再见,我要你亲自耍给我看。”   “这名字你可不许改哦!”他指指锦盒, 叮嘱道。   孟长宁轻笑,“不改。”   “这才乖嘛——”他凑近孟长宁用会让人人误会的姿势虚抱了她一下,看着远处谢锦随要冒火了的目光, 眼里带着玩味, 挑拨道, “长宁,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顺畅了吗?”   明明从不管他人之事、独善其身的韩相韩温凉突然出现告诉她姬北城与谢锦随的赌局,既然早已知晓那为何不再早一些直接将这赌局扼杀在摇篮之中呢?   她要去寻人的时候,顾未生又恰好回来带她到无人之地,顾未生又是如何知道这场赌局的呢?既然知道顾未生为何不出手阻止?   而孟长宁又恰好不早一分不晚一秒赶上屠戮弓出手, 眼见着历史重现压住自己的心魔成功阻止这一场祸事。   太顺畅了,顺畅得让人真的以为故事就是如此巧合,顺畅得让人以为每一环都是意外。   第二日为何偏偏就遇上了蔡如斯?恰好又捆绑了想与姬北城一决高下却不被允许的高傲小王爷陆易铭,偏偏还早早地猎好了巨熊。   甚至之后韩温凉还要帮谢锦随要来这侯爵继承的机会,谁开这个口都不行,偏偏是严肃不阿、不结党营私的韩温凉提出来的,还是在庆功宴上有使臣在场这钟严肃的外交场合下。   有些东西真是越查越有意思,若非好奇孟长宁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夜晞也不会如此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可如今看来,夜晞觉得来这一趟真是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猎奇心。   孟长宁一愣,又觉得他靠得太近,后退一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眼瞅着远处的谢锦随眼神越来越危险,夜晞轻轻勾起孟长宁的一缕碎发,轻声笑道:“你有一个好夫君。”   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君。   还未等孟长宁答话,便被人一把拉开,孟长宁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谢锦随已经走过来了,只见他对着夜晞黑脸道:“凌王都走了,二皇子也该启程了吧。”   夜晞笑看着谢锦随,温柔道:“也是该启程了。”他冲着孟长宁眨眨眼,“我等你拿着宁夜来找我玩哦——”   “哼——”   孟长宁拉拉谢锦随的衣袖,笑道:“一路顺风,若是得空,我会去看你的。”   二皇子坐回自己镶金缀玉的马车,虚虚地躺在里面的楠木床上,透过窗户夜风都能看见他久扬不下的嘴角,不由得问:“主子为何如此高兴?”   夜晞嗅着自己手间留下的孟长宁的香气,笑得欢喜张狂,“呵——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场好戏上演。故事里都是我喜欢的主角,怎么能不让人动心呢?”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夜风没太听明白,夜晞睨他一眼,眼神飘远,“很快,大夏和大庆就会上演一场鹬蚌相争的闹剧,而我只需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等着渔翁得利便好。”   夜晞想起姬北城那高傲的模样,还有孟长宁如今陷入在这平静生活里不知居安思危的麻木,不由得扬唇,谢锦随,不要让我太失望啊,我等你哦。   看着大周的使团也浩浩荡荡地走远,孟长宁抱着宁夜与谢锦随手牵着手回家,谢锦随还是一脸不快,孟长宁便摇摇他的手,“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不喜欢女人的。”   谢锦随冷哼一声,“他要是喜欢女人还敢这么乱来,看我不叫他好看。”   “嗯嗯,你最厉害了。”孟长宁嘴上敷衍着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回家了。   三月中旬,孟长宁一直留在家中训练,长青还给找来了推拿的师父,孟长宁肩上的伤配备着这些日子的药,感觉上好了许多,手也利索不少。之前不能抬重物,不可用力过度,这段日子也勉强能做了。   孟长宁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脸皱成苦瓜一样,看着旁边面无表情、毫不心疼的长青,在心中喟叹一声,一仰头灌了下去。   “啊——”孟长宁伸着涩得发苦的舌头,喝两口凉茶漱口,然后立马往嘴里疯狂塞话梅糖。   长青收起碗,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出息。”   孟长宁才不理她的嘲笑,随意瞟了她一眼,却见她手上戴着一根红绳,心中轻笑,果然是两世的缘分,上辈子在一起了,这辈子还是逃不开。   孟长宁假装随意道:“也不知这回的童生试朝廷准备得怎么样了?许久没有出门,消息也不灵通了。”   “快了,三月下旬便要开考了。”长青顺嘴便答了,等话说出口才觉察奇怪,然后转头便看见孟长宁暧昧的眼光,顿时低下头来,“奴婢不过是在市井之上听人说起过……”   孟长宁嚼着嘴里的糖,她还没问这消息怎么来的吧,啧啧,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是嘛,我记得前不久撞见的那个……额……那个……什么梁公子好像也是要考秀才吧?”   长青沉默片刻,“嗯。”她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孟长宁的脸色,解释道,“我与他并无联系,只是偶然遇见过。”   孟长宁点头,然后善解人意道:“我觉得我最近恢复得也挺好的,长青要不我给你放放假,你回去陪陪娘和嬷嬷?嗯——四月份回来吧,凑个整。”   长青捏紧了拳头,又听她道:“从账房上支银子吧,多支点儿,叫他别太辛苦了。”   “我……我有银子。”长青低声道。   孟长宁又吃一颗糖,嘴角上扬,“我赡养我娘怎么能用你的银子?”她站起身,与长青擦身而过的时候,笑道:“与从前一样,四分给娘四分给嬷嬷,两分给你,你愿意做什么便做些什么去,还是喜欢攒着也行。”   长青瞧着她洒脱离去的背影,呆滞了一下,与从前一样啊……   从前孟长宁在军营时寄回来的钱,四分给夫人买药,四分留作家里的开销,还有两分留给她买衣裳珠花,说她是个姑娘家,留在晋州也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长青瞧了一眼孟长宁,呢喃道:“你上战场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也是个姑娘家呢。”   不由得眼里泛起了泪光,多年的操心劳累,长青比常人的性子要冷淡刻薄多了,可是回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还是会不由得心疼孟长宁。   她抹去自己眼角的水光,轻笑,“如今日子好过了,怎么还哭了。”转头便真的回去放假了,能宰孟长宁一顿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孟长宁绕过后院,跑到书房去,早晨两个时辰的授课已经结束了,李耀江先行回去。   原先本是两个人一起上课,只是孟长宁每回上那些诗书史记的,便开始打瞌睡,再加上后来谢锦随也乖乖上课不再闹腾,她便待在自己房间里看兵书了。   “谢锦随。”孟长宁在外面大喊一声,然后便推开门进去。   只见谢锦随拿着书端坐的模样,像极了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孟长宁走近,凑到他旁边,“今日学得如何?”   谢锦随扬眉,还是那副傲娇模样,“你夫君出马,自然是很好的。夫子走之前还夸我呢?”   “臭屁。”孟长宁送他一个白眼,闻闻周围,又觉得有烧东西的气味,怕着火便有些担忧道:“你闻没闻见什么烧焦的味道?”   谢锦随眸光沉了一瞬,然后放下书,状似无意道:“啊——我方才觉得写字时有一滴墨滴在纸上,觉得太破坏美感了,便给烧了。”   孟长宁瞧一眼旁边的香炉里果然躺着纸张烧尽的褐色灰尘,便点点头,“小心走水,这房间里可都是书,走水了就麻烦了。”   谢锦随握着她的手,“放心吧。你的伤怎么样了?”   孟长宁抬抬手做两个动作,“瞧,好多了。”她放下手臂,“对了,夫子说要举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孟长宁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这谢锦随莫不是天才?怎的明明一开始他也不爱学习,一学之后这才小半年,连李耀江都对他赞不绝口,再瞧瞧自己,果然不是读书的命。真是差距甚远啊。   罢,一文一武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孟长宁不由得在心里欢喜一下。   “他说过几日带我去见见人,若是合适,入了贵人的眼,引荐便不成问题。”   孟长宁点头,“你若是能有个一官半职便能安全许多。”朝廷官员向来受朝廷法度保护,官职在身,若不曾违反法度,便是天子也不可轻易污名杀害。   孟长宁觉得自己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有些魔怔了,想着有什么能给谢锦随多一层保障,便想给谢锦随弄来什么。只希望能层层加码,将谢锦随护个万无一失。   谢锦随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长宁,别慌。你瞧那些年什么都没有不也过来了吗?不必担忧,更不必不安,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孟长宁也回握他的手,“你这般瘦弱,还是我来保护你吧。”她又悄悄摸摸谢锦随的胸口、腹部,笑得有些贱兮兮的感觉,“不过,你现在好像不算瘦弱了……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里没有谁真的纯良,也没有谁真的十恶不赦。   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前进,一步步努力,也一步步算计。   ——   写成权谋宫斗了?   嗯……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长宁和锦随,反正he,高举官配大旗。   ——   又中暑了……夏天对我太不友好了。 第44章 你可以信我   这日谢锦随同李耀江一道出去聚会, 孟长宁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 便想着出去逛逛,给家里的人买些礼物。   孟长宁带着长正出了门,孟长宁第三十二次拿着手里的东西问长正,东西怎么样?长正第三十二次傻笑着回答很好。   孟长宁看着他叹气一声,百般无奈地放下东西。长青啊,你快回来吧, 你哥……实在是榆木脑袋!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娶媳妇儿。   正当孟长宁负气前行的时候, 突然瞧见路上衣裳破烂的人越来越多,她渐渐停下脚步, 眼神中闪现震惊。周围的人也是面色麻木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衣着算不上华丽可也比他们要好上许多。   长正走过来, 也瞧见了这一幕。眼见着不远处就是西城门,若说东城繁华, 皆是贵族居住场所,那西城便是普通百姓,甚至是贱民奴隶等人的落脚地。   他提高了警惕心, 听孟长宁轻声问道:“西城何时有这么多落魄之人?”   长正摇头, 西城虽然不繁华, 可是多数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这是……难民?”孟长宁的声音都在发颤。   长正见周围的人渐渐开始聚集起来, 目露寒芒,护着孟长宁,“夫人,我们快走吧。”   孟长宁也见形势不妙, “走。”   两人互相依靠着,警视着周围的人,小心地退出来。一回到家,孟长宁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周边寂静一片,孟长宁也不点灯,不开窗,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任由思绪乱飞。   自她回来有多久了,已是一年有余。   一年了,孟长宁攥紧了拳头,手掌心的指痕又红又深。她怎么能忘记了这件事。怎么能呢。   明德十八年三月,号称为全国粮仓的罗城因洪灾而导致粮食无收,甚至是出现了大批逃命的难民。   而后来连宋为何会被弃,孟长宁为何会发狂,宁愿一辈子守在边关直到被判死刑才回晋州,一切悲剧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从没有粮食开始的。   粮食,孟长宁指尖发白,她该去哪里弄粮食。若是解决不好这一次的罗城之灾,那连宋求援时的悲剧一定会重演。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孟长宁的心口都在发颤。   “哐——”门突然被打开,孟长宁惊得一颤,猛地回头,只见谢锦随乘着月光进来,“怎么不点灯?”   孟长宁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去点灯。   谢锦随见孟长宁脸色发白,额上还冒着虚汗,便蹲在她身前,为她擦去薄汗,轻声道:“怎么了?长正说你们出去见到难民回来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吓到了吗?”   孟长宁的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想说这不仅仅是难民的事情。   明德十八年的罗城之灾导致全国粮食短缺,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粮库里必然还有往年的旧粮可以支撑。   可是……可是……后来……   姬北城果真如他自己所言,必会卷土重来。明德十九年初,罗城之灾在勉强平息,连宋在安稳了两年之后,又出了大乱。   大庆粮食短缺的问题不知何时传到了姬北城耳中,未过多久,姬北城便以此为契机,攻打连宋。   而这一次姬北城是有备而来。   先是军中有人被策反出卖情报,导致粮仓被毁,连宋又处于大漠之地,本就粮食稀缺,一时之间不仅官兵吃不上饭,百姓也难以为继。   再是大夏趁此机会,在必经之路上拦截运粮队伍,同时发兵围困连宋城,她与弟兄们被困在连宋城整整七十二天未等到粮食,眼见着城内粮荒越来越严重,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孟长宁咬唇。   那年她亲眼看见百姓吃腐臭的尸体,迫于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带队杀出包围,靠着一百人的小队勉强找回了几百斤粮食。她命部下带粮食回去,自己跑回晋州寻求支援。   可是她在晋州苦苦哀求数日都未有结果。   所有人都说罗城水灾已经消耗了不少存粮,朝中已无粮食支援连宋。人人都是一副苦情相,面上哀苦模样装扮得连孟长宁都要信了。   可是……可是……   那时罗城已渐渐安稳,只待来年将种子撒下,便又是丰收之年,更何况罗城之灾并非全国之灾,缘何粮库里就没有了一丝可以挤出来支援连宋士兵的口粮呢?   直到孟长宁下朝之时与人争辩,有人口不择言:“连宋已被围困,早前就已经搭上不少运输队和兵力,都未能解除连宋城的危机,再投入兵力与粮食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等你现在带粮食回去,救下来的也是一座死城,何必徒劳。连陛下都开口了连宋不过是一座异邦之城,住的也是从前的宋民,弃之不可惜。”   那长长的一大段话砸在孟长宁脑子里,可她只记住了四个字“异邦宋民”。她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没有粮食,只是没有给连宋的粮食而已。因为连宋是从前宋国的土地,因为连宋人都是异族……   孟长宁不服,臣服于大庆的宋人也一样是大庆的子民,是她豁出命去保护的人。他们怎能单凭一句宋民就将连宋城数万百姓的生命弃之于不顾!   她的弟兄们还在远处死死坚守着连宋,孟长宁如何能放弃,屡次血书上奏求陛下出兵救救连宋,可等来的却是朝奏夕贬。   孟长宁被夺了兵权,禁足在孟府,官府为怕孟长宁逃走,还出动了军队驻扎在孟府门口,只为看住她一个光杆司令,真是可笑。到头来,她连再回到连宋城与自己曾经的弟兄们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   她亲耳听见连宋城沦陷的消息,午夜梦回之时,做梦都能梦见连宋城尸横遍野、鲜血横流的场景,可她却无能为力。   许久之后,孟长宁的手颤抖着接过谢锦随递来的茶,一口冷茶灌下,心里才平静了许多,每每想起连宋沦陷的那一年,她都无法入眠。   谢锦随伸出手裹住她沾满了茶水的手,“长宁,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别怕,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信我。”   孟长宁神色恍惚,有些魔怔,仿佛她又看见了上辈子的谢锦随,那个谢锦随隔着牢门对她说不是你的错。   “你嫁给了我,嫁入这郁侯府,便注定是是我郁侯府的人。我郁侯府从来没有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的道理。”他神情严肃,话语认真,“所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孟长宁回过神,抽回自己的手,“我……我……”她接连两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谢锦随却是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这次任她挣扎也没放开。   “孟长宁,我什么不怕。”   孟长宁,你一定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是英雄。不仅仅是这大庆的战神,还是我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他在心中默念。   见到英雄行事困难重重之时,他又怎能不出手相助,何况这个人如今还是他的妻子。   “谢锦随,我……。”   孟长宁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谢锦随说不怕,可她却不能不顾虑。她这辈子是回来报恩的,不是来连累他的。   再后来连宋败了之后边防犹如触发了多米若骨牌效应接连被破。   大夏出击大庆,边军连败三站,丢了三座城池,甚至连边防最关键的吕蒙关都失守。   皇帝下令,归还兵权,孟长宁重新领兵出征。可这一次孟长宁不仅打跑了夏人,收回三座城池,还疯狂反击把两年前失守的连宋城也拿回来了。   大庆境内欢呼一片,可孟长宁猜想是那时陛下就对她起了猜忌之心吧。   因为收回吕蒙关的时候,群臣统一意见要议和,圣旨也送到了边关,可孟长宁却执意反攻,直至打下连宋城才罢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收回连宋城之后,陛下连下几条圣令,命孟长宁归晋州,可她都以边境尚且不稳,不能没有主帅坐镇的理由反驳了回去,她再没回去过那个冷血的地方。   直到后来风雷谷之战,被周围所有的人出卖,她腹背受敌,激战无数个日夜,三万兵士死光了却偏偏留下了她一条贱命。后被驰援的军队压回了晋州,判死刑,结束了这疲惫的一生。   手心传来温暖,孟长宁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他还年轻,腿也还在,不是那个伛偻着身子的可怜人。   自己也还在郁侯府,不是在那牢笼之中。罗城之灾还没有完全失控,连宋还没有被破,沈叔叔、萧大哥、明月嫂子都还没有出事。   孟长宁握紧了谢锦随的手,哑声道:“谢锦随,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可是你一定要帮我。”   这些事情,她不能说出口,可她却需要有人助她阻止这一连串的悲剧,而只有全身心信任自己的人才会冒如此大险来帮她。   孟长宁的眼角有些泛红,“谢锦随,等这一切真的不再发生,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能不能先帮帮我?”   谢锦随见她如此委屈又可怜,不由得把人搂在怀中,“长宁,我永远在你身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所以你不必求我,只需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便可。”   孟长宁也抱紧了他,没有再说话。 第45章 甜一下喽   得了谢锦随的承诺之后, 孟长宁便命长青和长正私下行事, 先是拖潋滟阁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卖了,便是圣上的赏赐,只要是不太稀有,一下查不出主人,孟长宁都给出手了。   再是令他们雇各种不同的人在整个大庆开始收粮,唯独避开晋州, 以免打草惊蛇。   价钱不可比市价高太多, 以免引起恐慌,粮价上涨。更不能在同一地方收太多粮食, 以免引人注意。   收集的粮食最后分为两路, 一路运往罗城不远处的安城, 此事她还不能先做出头鸟,需得朝廷先出手, 她才能趁着混乱开始放粮。   另一路便是运往连宋不远处的吕蒙关,若是当年的悲剧重现,她便可及时运粮避免这些祸事。   翻开长青拿来的账本, 上面记录着支出的数字越来越大, 孟长宁就恨不得能当场心肌梗塞晕过去, 这可都是“哗啦哗啦”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偏偏又不能不看,孟长宁只好忍着心痛,一页页翻下去。   孟长宁放下账簿,第一批粮食已然筹备齐全。只等时机一到, 她便可放粮。   她依稀记得,当年罗城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没有上报,而是当地官员把消息给压了下来,难民初始逃往其他地方的时候还有朝廷命官打掩护,直到事情越来越严重,难民大量涌入晋州,实在是无法压不下的时候,这件事才被曝光。   事情曝光之后,朝廷虽彻查此事,可大祸已然酿成,因此事而丧生的百姓不少,罗城知府也因此获死罪。   当务之急是尽早让罗城一事曝光得巧合意外,又不叫这给罗城知府打掩护的人知晓,避免被人记恨上,埋下祸患。   只是孟长宁现在需要做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她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地有节律地敲打着。   未出事之时,众人还将连宋视为国土,一旦出事,朝廷便将连宋弃之不顾。她需要借此事,囤积粮草,解除连宋的后顾之忧,以及……查出当年被策反泄密之人到底是谁。   孟长宁沉默。   她本想写信,将此事告知左路,可又怕打草惊蛇。   粮草向来是军队最重要的物资之一,孟长宁行事向来小心稳妥。上辈子就是怕敌军在粮草一事上做文章,孟长宁做了两处假粮仓,还避开了其他普通将领,与左路等几人将粮食一分为三,分开存放。   只是没想到最后粮仓还是被毁,姬北城不仅毁了真粮仓还在假仓之上留下挑衅的话语,真是无耻至极。   那这个泄密之人到底是谁?能知晓真假粮仓所有地点的人必然不会是普通兵士。可当年知晓搭建真粮仓的将领只有那么几个人,左路掌管情报,最知忠诚二字,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可是除了她、左路就只剩下连宋知府和季川提督。而连宋知府在连宋被破之时自刎而亡,如此铮铮铁骨没有道理要做这种事情。   季川提督是举荐孟长宁为凤鸣大将军的人,孟长宁与他交往虽不多,却知道绝不会是他,因为季川一战之中,提督一家老小都是战死在夏人手中,如此滔天仇恨,怎么可能被收买。   孟长宁咬紧了唇,到底会是谁?她将周遭的人排除一圈之后竟是找不到一个可疑之人。   孟长宁手握成拳猛地在桌子上一捶,不由得气笑出声,若不是自己是孟长宁,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泄密的了。   这四人之中怎么看都是她最容易泄密的,来连宋最晚、家中贫穷爱财、当时回晋州求粮之后又一去不返。   谢锦随从外面回来,推门而入,见孟长宁脸上挂着又哭又笑的无奈表情不由得出声,“怎么了?事情进展不顺利吗?”   孟长宁见他回来了,收起自己的猜测,扬起账本冲他苦哈哈地笑道:“事情倒是进展得很顺利,来叔常年做生意,手下的人遍布全国,只要有钱这事儿对他来说不难。”   谢锦随揉揉她的脸,温和道:“那你愁什么?”   孟长宁叹一声,捂着自己的胸口,猛咳两声,苦道:“进展越顺利我可就越穷啊——”她伸出手指勾住谢锦随的小拇指,冲着谢锦随边撒娇边摇晃道:“锦随……侯爷——夫君——”   谢锦随一把将孟长宁提起来,揽住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温笑道:“钱呢,你夫君我不是没有,只是夫人准备用什么方式来交换呢?”   孟长宁眨巴着纯真无辜的大眼睛,仿佛听不懂他说什么,更是抓住他在身上肆意游走的手掌,小声又理直气壮道:“夫君不是说会帮我吗?既然是帮助,自然是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了——”   谢锦随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平日里强势蛮横的人偶尔撒个娇真是叫人受不了,他抓住那只在自己胸口画圈圈的小手,魅惑道:“夫人,不求回报那是圣人做的事儿,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我可以给夫人打个折。”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孟长宁嘴边,“一个吻,百两。”手指顺着孟长宁的脖子往下滑,到了衣领口,勾着绯色的外衣,“一件衣裳,千两。”然后一件件地往里扒拉,“两件,五千两。”   他低头,用鼻尖轻轻从孟长宁的脸颊划过,“脱/光光,万两。”   靠得太近,孟长宁都能感受到他渐渐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热得发烫的肌肤,孟长宁抬手直接环住他的脖子,然后伸出舌头在他耳垂处轻轻一舔,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栗,孟长宁轻笑一声,“夫君真会玩儿。”   孟长宁听见他咽了一声口水,眉眼含笑,然后松开手,用手指柔和地在他喉间随着滚动的喉结划一下,“看来经验丰富学了很多啊——”   谢锦随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刚想谦虚一下“哪里哪里”,转眼便身体反转脸贴在书桌之上,右手被反扣在肩后,顿时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消失了个干净。   孟长宁高傲道:“说,你的钱是谁的?”   谢锦随痛呼,“是夫人的,都是夫人的!”   “哼——这还差不多。”她凑到谢锦随脸旁边,“一个吻百两是吧?脱/光光万两是吧?很有钱是吧?”   “呜呜——”   “百两黄金还是白银?”   谢锦随正沉浸在自己小金库被扒的痛苦之中,冷不丁听她这么一问,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孟长宁表情有些不自然,“我问百两是黄金还是白银?”   谢锦随傻愣了一下,又听她道:“黄金的话……也不是不行……”声音有些微不可见。   一个吻就一百两黄金,那可以买多少粮食,简直比抢劫还快,难怪有姿色的女子都想去做春风楼的姑娘,这也太值钱了些吧……孟长宁有些心动。   她放开谢锦随,然后把谢锦随好好扶起来,笑看着他。   谢锦随被她这阴恻恻的笑容看得心里直发毛,还没等孟长宁开口,便道:“夫人,我都老实交代!我的钱都藏在了床板下,书桌底下还有我养蛐蛐的那个笼子里……”   谢锦随边说边去把自己藏的私房钱都找出来,孟长宁看着他一打一打的银票拿出来,嘴角抽搐了几下,婆母不是说早就断了谢锦随的供给吗?   她看着这厚厚的一打票子,别说断上个十天半个月了,就是断一年两年夜花不完啊。她还以为谢锦随之前资助她的那些已经是极限了,如今看来她对谢锦随的财力认知……有些误会啊。   “哦!对了!”谢锦随猛一拍脑袋,“还有这个!”   孟长宁看着谢锦随从自己放着银枪的架子底下抽出一大打子银票出来,顿时张大了嘴,等她回过神来,提着谢锦随的腰袋往床上一扔,大声怒道:“谢锦随!你个王八蛋!不是说了不准动我的枪吗!”   谢锦随脸朝着被子,也很委屈,“可是……不是只有这里才最安全吗……”所谓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啊。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谢锦随啊,他好可怜,好命苦啊……   “哼——”孟长宁瞪他一眼,然后翻身仰躺在床榻上,银票撒得满床都是,她举起一堆对着光线细细端详,感慨道:“想不到我居然嫁了个这么有钱的夫君。”   谢锦随也与她并排躺着,“那可不,所以你可要对我好一些!”边说话边把自己拾拢的银票都送进孟长宁手里。   “财迷!”   孟长宁也不反驳,冲着他甜甜一笑,望着银票的眼神像是盛满了水一样,眉眼都含上了风情,谢锦随觉得这模样可比春风楼最红的头牌还要好看。   不——春风楼的女子如何能同他的妻子相比,孟长宁当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   谢锦随看着她,眼神不由自主地就沦陷下去,拔也拔不出来,他缓缓倾身然后低低地唤了一声,“长宁——”   这声音低哑又充满了磁性,一时间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孟长宁看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装满了情/欲,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银票,都捏变形了也没有察觉。   她看着他的容颜一点一点地落下,将自己的眼睛全部覆盖……   温暖有热度的触感传来…… 第46章 阻杀(三合一)   孟长宁这边看着长正他们行事, 一切顺畅。如今已经快到四月份了, 照她推测,若是再不动手,罗城便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如今粮食已然备好,她缺的只是个机会。   孟长宁敲打着旁边的账本,“长青,叫你递的话如何了?”   长青立在一旁, “小王爷说午间茗香楼见。”   孟长宁舔舔唇, “今日是未生出来胡闹的日子吧?”   长青点头,孟长宁起身, “那就好。”   若是别人将这罗城水灾一事捅出来了, 指不定会留下什么祸患, 可是承平王府的两位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如今承平王府得势, 这两兄妹可真是亲兄妹,都是爱找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茗香楼孟长宁点好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个人倚在窗口吹着微风, 已经渐渐进入初夏了, 天气渐暖, 空气清新。   身后传来声响, 孟长宁敲敲窗沿,“怎么才来?”   顾未生不满地哼一声,接过顾平生倒的茶水,“还好意思说呢, 催什么催,你以为宫里那群人都是吃素的?”喝完茶水放下杯子,“说吧,什么事?”   孟长宁转身背靠着窗户道:“等会儿陆易铭会来。”   顾未生瞬间就怔在了原地,“孟长宁,你卖我!”   孟长宁挑挑眉,“你得帮我个忙,把他引到西城去。”   “不去!”顾未生双手交叉抱臂,“你居然和那个混蛋一起来堵我,我才不呢!”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孟长宁毫无商量道,走近坐她旁边,好奇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陆易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听你之前叙述,我本以为你们是水火不容,现在看来不像这么回事儿。”   顾未生猛一拍桌子,“哪里不像了!就是水火不容!”   孟长宁看着她火冒三丈,不说话。   顾未生被她的眼神威慑得不敢造次,眼神朝着远处飘散,许久之后,别别扭扭道:“我之前不知道他是那老混蛋的儿子的时候,就……就……送了点儿小礼物给他换了点儿钱。”   “你那是换了一点儿钱?”陆易铭进门就听见这段往事,忍不住反驳道:“你把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顺走了。”   “呵——那能怪我吗?要不是你先见色起意,我会动手?”   “哟——那我那是对你见色起意吗?你管什么闲事啊你!”   “你祸害人家小姑娘,我为什么不能管!”   孟长宁掏掏耳朵,这两人一见面就掐,真是糟心,孟长宁冲着顾平生示意一下,让他拉住顾未生,然后自己按住陆易铭。   “好了,再掐下去,天就黑了。走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逛逛去。”   顾未生和陆易铭两人仇视一眼,把脸一摆,齐声道:“不去!”   “不去?”孟长宁看着这两人,“真不去?不去我可就一个人走了,你俩在这儿好好聊?”   孟长宁先走,头都不回一下,陆易铭会不会跟来她不知道,可顾未生一定会。   她朝着西边走,一边走一边瞧瞧路上小摊贩摆的东西,她在一朵珠花前多停顿了两秒,便听身后的人道:“你要喜欢,我买给你。”   “不是不来吗?”   “哼——”顾未生低着头掏钱,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的陆易铭。   可下一秒钱袋就被一只脏兮兮的手给抢走了,顾未生愣在原地,刚要上去追,便被孟长宁拉住了手,“我去。”   一行人追着一个男子飞奔而去。孟长宁也不着急,就与那男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追上可也不放过。直到男子停下脚步,孟长宁也停下来,身后的陆易铭和顾平生等人都追过来了。   再瞧着周边破败的房屋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逐渐起身将孟长宁等人围住,很明显这些人是一伙的。   陆易铭突然笑了一下,“孟长宁,你这手段也太低劣了吧?”   孟长宁轻笑一声,“手段嘛,不在乎多高明,能有用就行。”   那男子确实是孟长宁自己找的,只是……这剩下的一群人她可就没付钱了,全靠顾未生的钱袋子有多少了。孟长宁感慨,没办法啊她穷。   陆易铭摇头,“我知道你引我来想做什么,可是孟长宁你算错了,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孟长宁不解,“为什么?借口我已经帮你找好,此事是你误闯此地无意中发现的,还有我和未生给你做证人,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陆易铭无奈地叹口气,“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我只需推波助澜一把便可将此事揭露。”他冲着孟长宁摇头,“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做。”   陆易铭看着孟长宁的眼睛,“不光我不能,你也不能。”他迟疑了一瞬,“罗城知府是当今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孟长宁怔在了原地,绝不相信,“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陆易铭叹口气,“此事你一查便知。所以,孟长宁别再查下去了,此事只有等事情发酵得越来越大,闹到陛下眼中才能解决,而你我若是做了这个出头鸟,以皇后的背景只要等她揽下此事认罪,待风波一过,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陆易铭转身就要离开。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孟长宁气不过大吼。   陆易铭静默了一瞬,身后传来众人跪地的声音,“求您救救我们。”   陆易铭没有回头,“明明他们都已经涌入了晋州,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的,可你瞧所有的官员不是缄默不言就是避开此处,没有一个人敢发声。孟长宁,我不能搭上我承平王府上百条性命。这明哲保身的道理人人都懂,你又何必苦苦执着呢?”   他在抬头看看这地方,“你已经打草惊蛇了。”话落,陆易铭抬脚离开。   孟长宁捏紧了拳头,她错了,她以为照陆易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承平王府的背景足以承担下来此事,可没想到连承平王府也未必真的敢和皇后母族抗衡,难怪明德帝对皇后如此忌惮。   望着眼前的难民面上都是麻木认命的表情,还有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传出来的哭声。这样的悲剧惨状就发生再眼皮子底下,却没有人管,所有人都蒙起自己的双眼,做一个装着眼睛的睁眼瞎子。   顾未生久不见众人回来,赶到时便只剩下孟长宁和平生了,瞧着孟长宁的神色不是很好,她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是钱袋没有拿回来吗?没关系的,我……”   孟长宁看向她,哑声道:“秦软,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顾未生傻在了原地,看着孟长宁转身潇洒离开的背景,“孟长宁!你胡说些什么?”   她刚要上去找孟长宁说个清楚,就被顾平生拦住带走了,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个不停。   孟长宁居然敢和她绝交,疯了吧!   回到家,孟长宁命长青收拾好东西,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里。   谢锦随回来的时候是满面春光的,因为他被引荐入朝为官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长宁,我可以入朝为官了,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如今却也是个可以带官帽的人了。”谢锦随走到孟长宁身边,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对了,你收粮的事情,进展得可还顺利?”   见孟长宁呆坐在原处,没有说话,谢锦随好奇往前一探,“长宁,你在写什么呢?”   等谢锦随看清楚了面前的宣纸上的大字之后,他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拿起前面写着“和离书”的那张纸,嬉皮笑脸道:“这字如今是练得不错了,就是写的东西不太吉利。”   孟长宁没有看他,“谢锦随,我们和离吧。”   谢锦随舔了舔唇,“长宁,别闹了,我今日才拿到文书第一天,你送我这份大礼我可消受不起。”   “字我已经签好了,生辰帖我也换了,你收好。”   谢锦随这才意识到孟长宁没有开玩笑,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呆傻在了原地。   “为什么?”谢锦随开始心慌,“我做错什么了……”谢锦随将自己近来所有做过的事情都回想一遍,生怕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让孟长宁不开心了。   他突然拽着孟长宁的手,道:“你是不是都发现了?不是的,我和姬北城设下赌局诱导韩温凉引你前去,只是希望能助你破除心中的恐惧。”   “长宁,我错了,我不该答应姬北城。可是,孟长宁,我不想你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不想你永远愧对秦圆,我不希望你总是把自己的悲伤隐匿起来。长宁,你要是觉得我错了,你可以责备我,你甚至可以打我骂我,可你不能弃我!”   孟长宁抬眼,原来还有这些事情啊。   突然想起夜晞走的那一天留下的那句“你不觉得一切都太顺畅了吗?”,恍惚间,原来什么时候谢锦随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可以保护自己。   孟长宁放下心来,那就好,谢锦随,你能保护好自己便好。   谢锦随,无法接受被人抛弃,不行!   没有回应,孟长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谢锦随看着她平静的脸颊,上面没有丝毫波澜,可见这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思虑良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个秘密,觉得承受不住了,时刻会害怕终有一天会祸事临头,所以要先离我而去?”   谢锦随看着她,突然笑了,眼睛猩红,也是他的父亲都承受不住这样压抑憋屈恐慌的日子,孟长宁又如何能承受呢。   他的父亲自杀,孟长宁要和离,一转眼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谢锦随的身躯一下就矮了下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孟长宁最后看了一眼,起身绕开他拿起自己的包袱,包袱很小只装了几件衣裳,手里拿着银枪,明明看起来只是简简单单要出门一趟,却是将最绝情的书信都留下了。   “我回孟家了,长正和长青就留给你吧。保重。”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谢锦随转头,大喊:“不许走!若你要走,便把从郁侯府带走的东西都给我留下。”   他一步步靠近孟长宁,前几日尚且温存,怎么今日就突然变脸了。   孟长宁没回头,天色已暗,外面已经点上了灯笼,“你要什么?”   谢锦随攥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面色铁青,“孟长宁,我是不是待你太好了,叫你以为这郁侯府你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   孟长宁突然被他一把推倒门上,禁锢在门与身体之间,她一时之间竟是挣扎不开。   谢锦随眼里染上了疯狂,“孟长宁,你瞧,我这徒弟做得如何?是不是将你教的都学得很好?”   “放开,再晚娘就要睡了,回去敲门会打扰到她睡觉的。”孟长宁的声音很平稳,仿佛被钳住手不能走的人不是她一样。   谢锦随一拳打在她耳边,门“哐啷”一声响,破了一个洞,他咬牙道:“孟长宁!”   孟长宁放下包袱,就连长鹤银枪也扔在地上,“侯爷可还要检查我带走了别的?”   谢锦随听见那银枪“哐啷”一声落地,她连自己如此珍视的武器都可以不要,这是铁了心要走。   谢锦随眸中泛起了水光,却突然扬唇,笑得招人又诱惑,“那你从我这儿拿走的心又怎么还?”   孟长宁一言不发,看着谢锦随青筋暴露的额角,昏黄的灯光混杂这月光将他面上的痛苦映照得清清楚楚。   “孟长宁,你是个骗子,骗子!”谢锦随带着满腔的恨意控诉道,他无力地后退,大吼,“你滚!滚!”   孟长宁挺直了脊背,没有回头,平静地走出了郁侯府。   初夏的凉风吹在身上,这样就很好了,谢锦随若是恨她就不会再掺和她的事情了。不管她发生什么,这一切都不会再连累到他。   有很多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哪怕是一个人不做,十个人装看不见,一百个人明哲保身,整个晋州城的人不敢出声。可孟长宁偏偏要做这个例外,别人不做,那便她来。   孟长宁抬头望望夜空,明月悬空太过耀眼,只有远处的一两颗星星才敢些微闪亮一些。   说着要回孟长宁的人却是朝着城东走去了,再远一些那便是……硕阳。   ——   孟长宁一路走到硕阳左家,看见这高门宅院,许久不来竟已有了陌生感。   “咚咚”两声敲门声,里面立刻便有人来开门。   左一瞧见来人,立刻侧身让孟长宁进去。   孟长宁进门跟着他到了书房,看着下午时长正送来的账簿和宁夜剑鞭都稳稳地摆放在那里。   “西城的难民都保护好了?”   “是。”   孟长宁抿了一下唇,“送往吕蒙关的粮食全由你接管,不到必要之时不可泄露消息。”   这些粮食最好的归宿便是左家,一来左家势大,二来左路已经在连宋城了,若是连宋真的像上辈子一样出事了,左路无疑是第一个受影响的人,交到左路手里必定能救下许多人。   她拿起剑鞭,继续叮嘱道:“告诉左路,守好连宋城,若是姬北城来攻城,只需以守待攻坚持数月便可。大夏常年居于高寒之处,不习惯盛夏太阳炎热毒辣,容易受暑热影响,届时出战可省却不少力气。”   “是。”左一恭敬听令。   “不论发生什么事,切勿自乱阵脚。”   孟长宁握紧了剑身,她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不清楚,不过能为那场连宋灭城战做好的准备她都做了,现在她要去阻止另外一场祸端。   孟长宁转身,趁着夜色便要出门。   左一不由得喊了一声,“将军,不需要再带些人吗?左一愿与将军同行。”   孟长宁瞧着夜色,笑了笑,道:“若我出事,不必相救,请将我娘连夜送走。”   “是。”   左一看着孟长宁离开,夜色如晦,明日天亮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孟长宁牵着早已备好的马匹出了门,才走几步路,她将左一选的上好骏马绑在旁边的柱子上,然后站在寂静的街道之中,朗声道:“跟了我一路了,若是还不打算出手,那我可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周身跳出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领头的人道:“只要将军今日乖乖回府,我等就不再为难将军。”   孟长宁笑了一声,“都这么晚了,我现在是被人扫地出门,还能回哪儿。”   “将军大义,我等不想伤你,更不想与将军为敌。希望将军也不要为难我们。”   孟长宁的食指在宁夜上轻轻敲了两下,也不知道这一次耍得如何,可惜了没人能见到她耍剑时的风姿,煞是遗憾啊。   “宫城路远,诸位要是再拦着我,长宁怕是天明都到不了,那可就不妙了。”   闻言,黑衣人齐刷刷起剑,“将军,我等再奉劝一遍,还请将军回府。”   孟长宁微微眯眼,“你们一定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挡我的路了,尤其是我很着急的时候。”   “将军,请回。”领头的黑衣人还是这句话。   孟长宁叹口气,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她的好言相劝当做是耳边风呢,难道是她回晋州这些日子脾气表现得太好了?   只见孟长宁眼神一厉,脸色瞬间肃穆,手中银剑瞬时化为长鞭直接将远处的黑衣人勾住脖子掀翻在地,黑衣人见状,顺势一哄而上,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偏孟长宁凭借武器的优势逐渐占得上风,她将长鞭耍得是游刃有余,鞭鞭凌厉将人一个个击倒,还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人与墙壁相撞的闷哼声,鲜血逐渐遮蔽了孟长宁的双眼,等她喘着粗气,呼吸急促的停手的时候,周围已是倒下一大片黑衣人,呻吟哀嚎声不断。   孟长宁将长鞭化剑,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左腿,方才不小心叫他们偷袭受了一击,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小腿。   孟长宁的嘴唇有些发白,她撕下外衫绑在腿上,然后解开马匹的缰绳,牵着马从众人之中走过,留下一句,“对不住了。”   走了还没多久,就看见了远处高高坐立在马匹之上缓缓行来的人,孟长宁停下脚步,看着他从迷雾之中出现,看清楚到底是谁的时候,嗤笑了一声。   “你也要拦我?”   陆易铭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若是今天所谓误入西城的人不是他,或许他不会来而是假装不知道此事。   可是他已经被牵扯进去了,若是不撇清楚干系,承平王府也没有好果子吃。   而撇清干系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孟长宁去告发此事。   “孟长宁,回去吧。”陆易铭看清了她微微发颤的腿,“回去就能治伤了。”   手上的长剑还在滴着血,衣裳也有些乱了,今日为了便于打架她还换了一身不碍事的劲装,只是很遗憾等会儿要是见到了明德帝就不能保持容颜整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治罪。   孟长宁用舌头舔了舔唇,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她轻声道:“你这儿是第几关?后面还有人吗?”   “孟长宁,你何必呢?”陆易铭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等事情闹大了,自然会有人收拾。你何苦要做这个出头鸟?”   他不理解,更不明白,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除了让自己弄得一身伤得罪皇后一族让日后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之外,没有任何好结果。   他无法理解,他明白不了,这晋州城谁不是明哲保身,尽力牵扯进别人的祸事之中,哪里还有人舔着脸去受苦的?   就算这事儿成了,她一介女流之辈,除了几个诰封奖赏没有别的了。为此得罪皇后一族,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反倒不如什么都不管,作壁上观,静看事态发展。   “呵——何必?等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罗城的人都要死光了!你是瞎吗?你没看见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你看不到那些难民在求你救他们时的哀求与可怜吗!”   孟长宁忍不住大吼,她从战场归来,战场之上最珍贵的就是生命,可最不珍贵的也是生命。   每打一场战,死伤不计其数,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一个人的死亡是一个家庭的悲伤。   她每次出兵都希望能把自己的弟兄们完完整整、一个不少的带回来,可是每一次她都要在功勋簿上用朱砂笔甜上新名字,然后再看着朱砂风干,就如同那个人被永远刻在了功勋簿上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她无法接受这些人如此轻视生命,无法接受这些人不把别人当人看!   今日这晋州城的人不敢管,那便她管。若是捅到陛下面前,陛下还不管,那就不要怪她孟长宁犯下逆罪了!   陆易铭沉默,这夜晚都快要过去了,天光熹微,已近丑时。   孟长宁翻身上马,左手握缰绳,右手持长剑,与陆易铭对立。   陆易铭看那长剑鲜血未尽,终是抽出了自己的软剑。   夜风起,孟长宁握紧手中的宁夜剑,大喝一声“驾——”   两匹烈马在夜晚交汇,刀光剑影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都亮瞎,兵器相交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音,火花四溅。   眼看两人就要错身而过,孟长宁右手手腕一转,剑柄在手中一转改为反握,左手一扯缰绳,剑身顺势架在了陆易铭的脖子上。而她的腹部也是一片冰凉,陆易铭的软剑正贴在她的右腹部,还擦破了衣服。   陆易铭看着自己身前的长剑,怔了一瞬,他自问一手软剑天下少有人能及,想不到却是败在偏好银枪的孟长宁手里。   陆易铭轻笑出声,“送上来的密信中说你精通各种武器,无一薄弱,竟不是虚传。”   人人都只知道孟长宁一手银枪挑尽天下好汉,从无败绩,又哪里知道她各家武器精通,不过是不喜露于人前罢了,而一旦露于人前,便又是一道出其不意的杀招。   孟长宁忍住腹部传来的伤痛,与陆易铭毫发未损的脖颈不同,孟长宁的右腹部已经被割破了肌肤。   “过奖。”孟长宁冷声道。   “孟长宁,败在你手里,不冤。”陆易铭收了手里的剑,看见上面的染红的丝丝血迹,“你走吧。”   孟长宁收回剑,脊背笔直,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哑声道:“叫你的人把他们收拾好,别天明的时候吓着了普通人。”   陆易铭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   孟长宁拧了一下眉,没有说话,快马一鞭,携着宁夜扬长而去。   看着那些人,陆易铭挥挥手,屋顶又是一群黑衣人下来迅速便将那群人带走,还有人抬水来将街道打扫干净。   直至走了比较远一段路,孟长宁身上的伤实在是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这才缓缓停下脚步。她闷咳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黑马的鬃毛,方才为了赢陆易铭,体内运气太过,一时间伤了元气。   孟长宁擦去嘴角的血迹,用手按在腹部的伤口上,血液渐渐从指缝间漏出来,孟长宁在心里暗骂一声,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早知道就割破这小子的脖子了。   天光渐明,孟长宁深觉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策马狂奔,一路驰骋。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口,宫门一开,孟长宁拖着一身残腿入内,到了内殿,先是见到了魏思泉。   “孟将军。”魏思泉很是恭敬,见状又有些担忧道:“将军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陛下尚在酣睡,不如我先送将军梳洗一番?”   孟长宁面色苍白,瞧着他,无力地吐出两个字,“不必。”她死死地盯着宫门,腿上和腹部的伤口流血过多,痛感渐渐麻木。可她却丝毫不敢放松,怀中的奏章没有交到明德帝手里之前,她便不能闭眼。   “将军不必担忧,若是有急奏要禀,只要将军信得过奴才,也可让奴才代为转交。”魏思泉一脸为孟长宁着想道,面上笑得宽和又具有蛊惑性。   孟长宁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假寐省下力气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魏思泉见孟长宁不再搭理自己,便也只能朝她一俯首,回了内殿。   等察觉到魏思泉走远了,孟长宁才睁开眼,烈马之上,分别之时,陆易铭说的那句话是“小心魏思泉”。   谁能想到明德帝自以为控制中了所有人,却不曾想连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都未必忠心于他,也算得上是讽刺了。   孟长宁咬着牙,按着腹部的伤口,额头冷汗狂掉,早晨的凉风一吹,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她苦苦支撑着,要晕过去时看见的最后一个身影是明黄色的衣服,孟长宁拽着他的衣摆确认了是自己要见的人,才从自己怀中掏出那本急奏交到那人手中,而这奏折也被她手上未干的血染得通红一片。   孟长宁的手无力地放开奏折,眼前一黑,耳边似乎传来无尽的惊呼声,然后便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等孟长宁再度醒来的时候,她不是出现在熟悉的房间里,也不是躺在温暖的床榻之上,而是……久违了的天牢。   孟长宁意识有些恍惚,看着这阴暗潮湿的地方,扶着墙壁坐起身来,一不小心便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打量着周围,再看看自己一身,虽是在天牢,可和上次的待遇却是有所不同,身上虽穿狱服却是干净的,腿上的伤口也包扎了。旁边还有一床被子,比起容易割手的稻草,倒是舒服多了。   啧——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点,故地重游,孟长宁还真是颇为感触。正当她准备为此情此景作诗一首,苦中作乐、附庸风雅一番,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黑色的长靴配着墨青色的锦衣,身材修长,偏腰间挂着一只绣工颇为难看的荷包。   孟长宁看着他一点一点儿地映入自己的眼帘中,眼眶瞬间就红润了。上辈子印象最深的那一幕重现,孟长宁真的是恨不得此刻就冲出去抱着这个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可是,她不能。   孟长宁缩缩鼻子,强忍着泪意。   谢锦随打开牢门,放下包袱,瞧着她还先委屈上了,更是不满道:“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还先哭上了。”   孟长宁一开口,嘶哑的声音便掩藏不住了,“你怎么来了?”   “哼——我不来,难道留着你一个人瞎逞英雄,看着你死在这里?”谢锦随想到此事便是一肚子的火。   孟长宁把头一扭,“我们已经和离了。你走,这里不需要你。”她都自身难保了,她如何还能连累他。   谢锦随冷哼一声,“给你换了药我自然就走。”谢锦随从包袱里掏出瓶瓶罐罐来,当真就开始给孟长宁换药。   抬起左腿,孟长宁忍不住叫了一声,谢锦随瞪她一眼,“有本事受伤就有本事别喊疼啊,老实点儿!”   本就是在天牢里,环境又差,又没人体谅自己,好不容易来一个人还这么凶,孟长宁心里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被委屈占据了全部。   谢锦随见她真的不再出声,抬头一瞧竟是开始低头抹泪花,心脏忍不住揪疼了一下,顿时所有的怒气和不满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把人搂在怀中,心疼又无奈地叹道:“怎么做错了事还说不得了呢。”   孟长宁揪着他的衣服不放,哭声渐大,原本是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委屈的,可是等谢锦随真的出现的时候,恐慌和后怕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涌上了孟长宁的心头。   谢锦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舒缓气息。原本他是真的生气了的,和离书这种东西怎么能轻易乱给呢,可是又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孟长宁那时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和离倒像是寻死。   再想起孟长宁说把长正长青都留下,谢锦随这才回过神来其中的怪异。要和离回孟家却是把自己的随嫁都给留下了,这叫什么道理。等他跑到孟家一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通通都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全送到左家去了。   再听到孟长宁的消息时,人已经满身是伤的闯到了宫里,告了一场御状,又因种种缘由下放天牢,等待之后审判。   等孟长宁渐渐平息下来,谢锦随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从怀中掏出一包话梅糖,解开油纸包拿出一颗放在她嘴里,“吃了糖就不疼了。”   孟长宁嘴里一酸,鼻子也跟着酸涩又是想哭了。好在是忍住了,乖乖地舔着糖,忍着疼看谢锦随重新给她换药。孟长宁见他如此认真,动作也颇为娴熟,想来换了有几回了,便道:“我昏睡多久了?”   “你在牢里不省人事地躺了两天两夜,外面可是因着你吵翻了天。”   “那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罗城之事陛下可愿意插手?”   “你血闯皇宫在先,血谏在后,陛下如何敢不管?”话语里的恨她不爱惜自己的怒气与无奈杂糅在了一起。   孟长宁愣了一下,“血谏?”   谢锦随见她还一脸懵,便解释道:“你递上去的奏折上面都是血,好些字都看不清了。”   “啊?”   “啊什么啊?那得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谢锦随严肃冷斥道。换好了腿上的药,便开始撩开她的衣服给她右腹部的伤口换纱布,一不小心还瞧见了左边的旧伤疤,谢锦随摇摇头,“这下好了,一左一右各一个,匀称了。”   “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你进来会不会连累你啊?”   “你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来?”谢锦随手脚麻利地给她换好伤药之后便将东西都收起来了,“你不是都打算好了,给了我和离书,将我撇了个一干二净。我现在可是以你前夫的身份,秉持着过往夫妻情分来看看你这个可怜人,怎么会连累到我。”   听见和离书,孟长宁心虚得很,小声“哦”了一下。   “罗城一事陛下已经派韩相亲查,你大可放心。只是……”谢锦随看着孟长宁迟疑了一瞬。   “怎么了?”孟长宁问道。   “你囤积粮草一事被皇后的人参了一本,粮食是国之根本,大量囤粮容易哄抬物价引起百姓恐慌,向来是律法所禁止的,所以陛下将收来的所有粮食都充公用于此次罗城之灾。”   孟长宁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预料到了,本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收的粮,这也是物尽其用了,我无异议。”   她看了一眼谢锦随,瞧着周围没有人听墙角,可也还是不放心,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运往连宋的粮食可被查出来了?”   这才是她要冒大不韪收粮的最终目的,以救罗城之名掩盖为连宋运粮之事。罗城是大庆粮仓出了事情必定会有人挽救而不是被遗弃,可连宋就不一样了,上辈子出现过的悲剧这辈子她要将所有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   谢锦随轻轻摇头,“左家抹得很干净。”他眼里的担忧无所遮掩,“可你的罪名照律法所言……是死罪。”   “呵——又是死罪?”孟长宁笑了笑,“怎么就和这两个字避不开呢。”   “嘀咕什么呢?什么叫又是?”谢锦随握着她的手,“别怕,李耀江同韩相等人已经在为你求情了,必然不会让你有事的。”   孟长宁笑看着他,“我不怕。”   谢锦随看着她还笑得出,真是拿她没办法了,伸出手将她披散的乱发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脸颊,趁着牢房窗口洒落的一缕清丽月光,缓缓倾身。   额头处温热的触感传来,孟长宁此刻觉得特别安心,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同样一种糖却是不同的心境。   不免道一声真好。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处,孟长宁也伸出手环住谢锦随的腰。   这世间能有一人愿与你承担所有风雨,哪怕下一秒就是上刑场又有何妨,此刻便是世间最温馨最暖和的时刻。   良久,谢锦随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长宁,你要记得我很爱你。”我将你放在牢牢心里,一刻也不愿让你离开。可是此刻却不得不放开。   孟长宁也拽紧这个人的衣裳,“谢锦随,我也是将你放在心里的。”等真的阻止了这场意外,她想自己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往后便只需要好好同谢锦随一起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刀子,以后就没有了。   孟长宁是个大猪蹄子。   我要时刻提醒自己,甜文,甜文,这是个甜文。 第47章 起反心   谢锦随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 外面正守着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见谢锦随出来,上前两步道:“侯爷考虑得如何?”   谢锦随紧了紧拳头,“此事再容我考虑考虑,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   左一低头恭敬道:“侯爷放心,主子承将军如此大情,必定不会让将军有事的。”   连宋果真如孟长宁所料, 罗城缺粮之事还没出来几天, 大夏便开始蠢蠢欲动,好在有孟长宁设在吕蒙关的粮仓作为保障。左路等人顿时心中放下一块巨石。   左路将以守待攻的指令发布下去后, 又听闻孟长宁入狱的消息, 立刻便飞鸽传书回来, 命左一全力以赴救助孟长宁。话语之间的焦急字字可感,若非他有战事在身, 只怕是要自己亲自飞过来了。   谢锦随没有再回话,回到了侯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面色麻木阴沉。   孟长宁出事当天, 谢锦随本想进宫面圣, 可是左一先找到了他。   事已至此,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罗城之灾可以概括的了。罗城之事捅出来必定会成为圣上拔出皇后一族的契机,而皇后一族又怎会坐以待毙?   皇后本家是当年明妃堂弟之女,可以说这一场婚事是说得好听些,是亲上加亲, 说得难听些,这大庆已经是皇后母族的天下。   当前形势下陛下并没有这个资本与皇后母族硬碰硬,当年的宣德帝便是死在明妃手里,可见其势大。否则明德帝也不需要如此苦心来控制皇后。   一来罗城是灾患必要慎重以待,二来借此事可除去皇后一族掌控粮仓罗城,换上自己的人,所以陛下定会妥善处理罗城之事。可对将这晋州城的天捅出个洞来的孟长宁,明德帝虽有几分喜爱,但碍于皇后一族就未必会用心保住了。   而于皇后一族,此事当务之急便是及时止损。   只要孟长宁消失了,再将这件事归为简单的办事不力,以弃车保帅一招便可脱身。没有了发声的人,谁又会关注背后还有多少问题,有多少人在为此事打掩护呢?   至于孟长宁,一个小小的侯夫人,虽说过往有过荣光,可此刻却是个无兵无权的妇人。单凭她的屯粮之罪将其往大了说便是祸乱国家财政,治个死罪不难。   谢锦随坐在房间里,看着那柄长鹤银枪,那日该让她带走的,她耍枪要比那剑鞭熟练许多,要是带走的是银枪说不定就不会受这么多伤了。   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了一瞬,昏黄的灯光将人的心事都映照在了脸上。谢锦随绕过后院,穿过走廊来到了佛堂。   佛堂里寂静得能听见不眠的蛙鸣声,灯光微弱。夜色之下,仿若另外一个世界。谢锦随站在门口,当年,他父亲就是在这里离世的。   谢锦随推门而入,看着里面的数着佛珠念着佛经的素衣女子,轻声道:“母亲。”   谢夫人手中的佛珠没有丝毫卡顿,许久之后,口中的佛经告一段落,她才缓缓睁开眼,道一声,“来了。”   谢锦随脊背挺直地跪在她身后的垫席上,轻轻嗯了一声。   谢夫人望着眼前笑眼眯眯的弥勒佛,为何她天天乞求也不见得这佛祖对她好些呢?先是夺走她的夫君,现在又要带走她的儿媳,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她可还好?带去的伤药都用了?”   “长宁无碍,药也换了。”   谢夫人沉默良久,“你从不轻易来此,如今是下定决心了?”   谢锦随望着母亲的背影,华发已生,佳人已老,一眨眼都他已经长大,都十多年过去了。   “我想护着她,我不想再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这些了。她想保护所有人,母亲,我只想保护她。我想看她笑,看她哭,看她闹,看她发脾气,可我唯独不想看到她受伤。”   谢夫人听着他心里的剖白,眼睫微颤,然后起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将他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叹息道:“我的小阿随也长大了。”   “母亲。”谢锦随抱着自己母亲的腰,眼眶有些湿润,“我该早些长大的,这样她便不会离我而去。”   谢夫人拍拍自己儿子的肩,“阿随,忍得了一时的痛苦,才能换来长久的无忧。长宁这孩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不必太过担忧。”   “母亲,对不起,我该早些承担起来的。”   谢夫人摇摇头,轻笑道:“傻孩子,你不过是遵循了你父亲的遗愿罢了。你若不愿,母亲不会逼你,你若是愿意,母亲永远都会支持你。”   她取下手中的佛珠戴在谢锦随手上,“去吧,阿随长大了,也该保护起自己的爱人了。长宁这孩子同她父亲一样是个有韧劲儿的,又讲义气,你不放手她便不会松开,她值得你为她做任何事情。”   “母亲,可你……”   “我本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你更不必有后顾之忧。”   谢锦随握紧了手里的佛珠,冲着谢夫人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又冲着佛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离去,留下谢夫人一人独自面对着孤寂的佛堂。   谢母看着自己孩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很是欣慰,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她再环视一圈这佛堂里的每一件摆设都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   “怀瑾,我终究还是让孩子走上了这条路。”她攥紧了拳头,眼里透着无尽的血丝,眼前浮现出当年白衣少年的模样,充满了怀念与愁思,“若你依旧不愿,下了黄泉我再向你请罪。”   当年郁侯谢怀瑾本是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也知晓自己身份有不妥之处,平时也不露于人前,避免招惹祸端,不过是偶尔玩闹之时才会显露些许。   可即便是如此,明德帝谢怀应与他的母亲王琦玉还是容不下他,二人步步紧逼,三时五令的便将人召进皇宫,回来之后谢怀瑾便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好不容易好些了,明德帝又来这么一遭,最后活生生将那温润如玉的爱笑公子折磨得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谢夫人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一步步从神经衰弱变得疑神疑鬼,最后自己一根白绫吊死在佛堂之中。   而小小的谢锦随也听父亲的话掩饰自己的才华活得窝囊不堪,变成世人眼中不成器、遭人唾弃的纨绔子弟,她如何能不恨。   原本谢锦随听父亲的话不愿复仇,她虽动过心思劝过一两回,但最后也作罢了,毕竟自己儿子的意愿最重要。   可是如今他愿意了,她如何能放过那两个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   “谢怀应,王琦玉,你们的报应来了。”这恨意让她恨不得将牙都咬碎。   谢锦随坐在书桌前,正中间摆放着孟长宁那张签过字了的和离书,上面压着谢母给的那串佛珠,眼神涣散,思绪飘远。   那日左一找到他说:“侯爷,主子说为今之计想要救将军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让将军流放,一来可以堵住皇后一族之口,二来借以流放之名便可将将军带回连宋,以将军的才华假以时日凭借军功得以豁免不成问题,届时再度荣归故土,无疑是翻身自救的最好选择。”   左一迟疑了一瞬,左家掌控大庆所有的情报网,郁侯府和皇帝的那些过往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他冲着谢锦随行一大礼,“只是若想让将军成功脱身,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谢锦随望着眼前和离书上洒落的字迹,嘴角挂上了讥笑,“高抬贵手?长宁,他们叫我放过你居然用这个词。”   谢锦随拿起狼毫,夜色之中挥墨而就,三个大字豪放而又随性地落在了之上。   他扔了笔,看着那三个字,过往他总是对自己这一首漂亮的书法引以为傲,甚至还时常在孟长宁眼前炫耀。   可是此刻,谢锦随无力地靠在椅背之上,他如此地讨厌自己这一首漂亮的字。   可他却不得不签。   当年明德帝会同意这场婚事除去孟长宁以军功相换,更重要的是此后孟长宁就被困在晋州,成为普通妇人,过往荣耀也作云烟散,再成不了威胁。   而如今若是孟长宁想再回到战场,顶着谢家夫人的身份,以明德帝疑心深重的毛病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一丝一毫的威胁都要掐灭在这萌芽之中。   “长宁,你等等我,只需等一等,我必然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回来,自由自在地在这晋州城活着。”   谢锦随拈起那串佛珠,举起旁边的镇纸便是猛地往佛珠上一砸,将那一颗颗通通都砸开来,然后取出里面的玄铁碎片,一块块拼凑好。   拼凑好的碎片在月光下划过玄铁独有的冷芒,落在纸面上恰是一块刻着“锦”字的玄铁令牌。   外人甚至连所谓的掌管大庆所有情报的硕阳左家,也只知道当年的锦王谢成钰身后有着先皇留下的暗部,却不知道谢成钰自己还有一批死士。   而这批死士都是由谢成钰亲自挑选并命人培养的,是留给他的儿子谢怀瑾的保命符。   自谢成钰谋反之日起,他便做好了两手打算,若是成更好,若是不成,明德帝是什么样的人他可心知肚明,又怎能信得过他们,轻易将自己唯一的血脉留给这样一群豺狼虎豹。   而这群死士,谢怀瑾是个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自他接手便将所有的死士都遣散了,命他们隐匿于普通人之中,过普通人的日子,若非以玄铁令召回,决不可泄露身份。   谢锦随望着眼前的玄铁令勾勾唇,当年的孩童如今都该是中年人了吧,或许有的还在有的已经去世了,比如韩温凉又或者是孟长宁的父亲孟义。   他起身打开书房的暗格从中拿出一匹帛布,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憋屈这么久,要做个人了。   反了反了,我家纨绔要为长宁撑起一片天了。 第48章 流放   天牢里, 已入初夏, 外面虫鸣不断,孟长宁蜷着腿靠着墙,透过那小小的方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算起来离自己上一次进来的时候其实才不过一年而已,可中间隔着的却是两辈子。两辈子都是这种任人宰割不由人的状态,孟长宁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长正长青在侯府, 婆母不会为难他们, 母亲在左家,左一同他主子一样, 轻易不承诺什么, 一旦承诺便绝不毁诺。   孟长宁倒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而是……担忧谢锦随。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又开始怎么胡思乱想,去做些没谱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从那天她清醒着见过谢锦随之后, 孟长宁就再没有见他来过了,留下来的话梅糖是不是吃上一颗,眼见着都要见底了。   可是, 他却再没来过。   狱卒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 孟长宁笑笑, 这牢房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捅了个大娄子, 她都会以为日子是不是真的如表面这般平静。每日有吃有喝,狱卒也不为难她不上刑,除了饭菜难吃点儿,还真是养老享清福的逍遥日子, 快活似神仙。   隔壁牢房里的老头儿实在无聊,突然敲敲牢门,冲着她嘶哑道:“小姑娘,你这年纪轻轻的,做什么进来了啊?”   孟长宁冲他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道:“和人打架了。”   “哟——瞧你长得这么秀气,怎么还和人打架呢?”老人家皱着眉不解道,“就你进来了?那你不会是把人打死了吧?”   闻言,孟长宁还真的回忆了一下那天夜里的场景,颇为认真道:“重伤可能,打死应该不至于。”   “啧——小姑娘下手也忒狠了些。”   孟长宁莞尔,“所以被抓进来陪您来了不是。”   “嘿,你这小姑娘说话可真够不留情的,难怪你丈夫不来看你了,我看啊,肯定是被你欺负跑的。”老人家对孟长宁这嘴损的毛病表示很不高兴,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言之凿凿道。   孟长宁愣神了一下,和谢锦随拌嘴习惯了,一时间竟是改不过来了。又想起自己平日里对谢锦随的行为,记忆里好像还真的是自己老在欺负他的时候多。   “老人家,你说我是不是欺负他欺负得太狠了?”孟长宁突然有些迟疑道。   “是吧,小姑娘还是要嘴甜一些的,夫妻嘛,哪有隔夜仇,哄哄不就好了。”   老人家说到夫妻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从前的故事,孟长宁边听边思绪乱飞乱舞,也不知道谢锦随此刻在做什么。   夜色渐深,老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然后趋近于无,偏偏孟长宁却睡不着。她望着洒在墙壁上的白月光,眼神似迷离似清醒。   待在这天牢里,什么都少就是时间一下子变多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孟长宁将自己过往的思绪都理了一遍。   可是时间的孤寂让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之后还是会忍不住思考,谢锦随此刻会在做什么呢,是在练字还是在习武又或者是在偷懒儿睡觉。   不,也许是在苦思冥想怎么救她又或者是难过救不了她,然后焦急地踢墙,还有可能也如她一般此刻在思念着对方。   牢门被粗暴地打开的时候,孟长宁刚刚进入浅眠又被弄醒,睡眼惺忪,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瘸着腿,一步一挪地被狱卒带着离开,也不问到底是去哪里。走出牢门的时候,看见清亮的天色,瞬间有些不习惯,孟长宁眨眨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   狱卒把她带出去之后,转身就“嘭”的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这一声把孟长宁的魂都给叫回来了,看着远处的人轻笑了一声。   “这是准备给我接风洗尘吗?”   见她还有心情说笑,李耀江的苦瓜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们先带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孟长宁也不多问,她在牢里的这几天,外面的局势或许就如这天气一样早就热起来了吧。   没有回家而是寻了一个普通的客栈,店小二送来了热水,孟长宁一瞧居然还是药浴,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换上他们带来的衣服,然后收拾妥帖出去,外面还摆放着一桌美食,还站着坐着一群面色沉重的人。   比起他们,孟长宁眼里可更在意那些美食。在牢里吃那些个酸菜馒头早就吃腻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人在场,便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等吃饱喝足,孟长宁摸摸自己的肚子,喝口水擦擦嘴,见众人还不开口,便笑道:“说吧,是死前给我送行还是有更惨的等着我?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不喜欢剐刑,死都不痛快。若是剐刑的话,就劳烦诸位想想办法给我一个痛快了。”   顾未生蹙眉,“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就只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顾未生气道。   孟长宁懒得和她拌嘴,李耀江、顾未生和顾平生、陆易铭、左一、长正都到了,唯独还缺了一个人。   一个该来却没有来的人。   还是左一先上前一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众朝臣联名上奏,陛下除去收缴粮食并未牵连他人,只是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处流放边关二十年不得归晋州。”   孟长宁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挑眉笑道:“不用死啊,那挺好的啊,你们怎么都不开心啊?”   还是李耀江先忍不住开了口,他面上顿时就涌现了无边的痛苦,眼眶瞬间湿润,自责道:“长宁,是我没本事,无法为你再争取更多了……”   孟长宁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李耀江强忍着泪水,“日后怕是见不到了,长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流放边关二十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二十年后还能否再见,不,能不能在边关活过二十年尚且未知。李耀江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怎么就会沦落到这种局面呢。   左一又道:“已经同押送的队伍打好招呼了,将军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同他们会合。”   孟长宁点点头,左一的安排向来妥帖。   陆易铭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孟长宁见他脖子上还缠着装模作样的纱布,笑道:“你这伤口处倒是选得颇好。”   陆易铭也调笑道:“我这叫照实禀报。”两人四目相对,陆易铭还是没忍住,叹息了一声,“你做了英雄,倒叫我做了这英雄路上的绊脚石,戏剧里的奸角儿了。”   孟长宁莞尔,“你不是挺喜欢演戏的吗?又何必在意是什么角儿,对你来说,什么角儿你都能把它唱成最吸引人的那个,不是吗?”   陆易铭笑了笑,面容少有的带上了一丝苦涩,“孟长宁,这晋州不适合你这样的正角儿,只有我这样的才能活得如鱼得水,或许对你而言,流放边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的人适合晋州这样的地方,就有的人适合战场那样的凶残之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陆易铭看着孟长宁心中倒是有几分艳羡,她能走远瞧瞧外面的世界,他确实一辈子被困在了这晋州皇城。   “既然知道是好事,还不祝福我。”   陆易铭默了默,最后还是只憋出四个字,“一路顺风。”   孟长宁眉眼带笑。   左一环视一圈众人,又瞧了瞧孟长宁,低下头。   顾未生见不得这生离死别的模样,把头一扭,眼里带着不舍留下一句,“你等我一年期满,我必会来寻你。”便先出去了。李耀江、陆易铭等人随后。   左一见人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小侯爷的和离书已经签了,将军日后便是自由身了。”说来求得这份和离书,左一心中还存了一分为自家主子高兴的私心。   孟长宁顿在原处,手脚几乎麻痹,血液倒流,等到意识能控制自己的手的时候,她才接过那封信。她颤声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侯爷说,念在过往夫妻情分,希望将军一切安好。”   孟长宁忍不住捏皱了信封,心中刺痛了一大片,面上却无波无澜,平静道:“好,我也祝他得娶娇妻。”   左一俯首作揖,“将军好生休息,左一告退。”   “嗯。”   众人退去,小小的房间里瞬间便空旷了起来,孟长宁看着长正,“你呢?想说什么?”   长正憨憨一笑,“小姐,我和你一起走。”   孟长宁怔了一下,“别闹了,这一次是被流放,不是去打仗。”   长正不为所动,“长正是孟家的人,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里长正便在哪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小姐也放心,长青会照顾好夫人的。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他转身便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驾轻就熟地在地上打地铺睡觉,丝毫不将孟长宁的拒绝放在眼里。   孟长宁的眼眶湿润了一瞬,良久才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场的故事要开始上演了。 第49章 摄政王   漫天黄土飞舞, 人出去一趟便会带上一身尘土, 连嘴里都免不了会进沙尘,井边的妇人冲着旁边“呸呸”两声,想将口里的细沙吐出来。   妇人瞧见旁边穿着一身黑衣,高束着头发的人,眼神一亮,惊道:“将军!你怎么亲自来了?”   孟长宁笑笑, “嫂子好, 我也洗衣服。”   “哎呀!”李家大嫂不满道:“怎么能叫将军亲自洗衣服呢!我来帮你吧,就顺手的事儿!”   李大嫂作势就要抢过孟长宁手中的澡盆, 孟长宁连忙拒绝, “大嫂, 我自己来,你这会还一堆衣服呢, 回去还要做饭的,就不麻烦你了!”   “将军真是太客气了!”李大嫂又瞅瞅自己那一堆活,想想又算了, 便道:“真是对不住了啊, 家里人多。”   孟长宁摇摇头, “多谢大嫂。”然后从井边打了桶水, 往木盆里一倒,“哗——”的水声,清亮入耳,让人心情都凉爽了起来。   好在里面的衣服她都已经提前洗好了, 今日只有外衣,要不然也不敢在李大嫂眼前洗衣服,李哥的媳妇儿虽然热情好客没什么心眼,可是嘴也是真的碎,要是叫她知道点儿什么事情,全营都知道了。   三年前,孟长宁被流放,只说是流放边关,却没有听说具体地点,本以为会是哪个不知名的地点,没想到押送罪犯的狱卒在路途中把她放在一家茶棚就离开了,正当她纳闷的时候,左路带着人出现了。   孟长宁看着蓄起了短须、颇有男人味的人,笑道:“如此阳奉阴违,有违你左家家训吧?不怕陛下知道?”   左路一身盔甲,常年在战场之上眉眼间染上不少粗粝感,他眉眼舒朗一笑,“陛下只说流放边关,连宋难道不是吗?我何曾违背陛下旨意。”   行事之前,左路就已经暗中传信像陛下求情,可却未曾得到回信。如今看来话没有说死就是为了给她机会的。说来难得,明德帝也会愿意为了一个女子留下一条活路,想来也是怜惜他的才华的。   他解开孟长宁身上的枷锁,“走,带你回家。”比起晋州,连宋更像是孟长宁的家,她在这里新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获得满身荣光。   李大嫂边洗就边和孟长宁唠嗑,“将军啊,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   孟长宁点点头。   “这怎么还没见你找个媳妇儿,成个家什么的啊?我跟你说这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好,虽然说住在营里吃饭穿衣不愁,但是要是娶了媳妇儿,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不仅有热乎饭菜、干净衣裳,晚上还有暖和的被窝呢!”李大嫂笑得一脸荡漾,“将军啊,你也快些找一个吧,都这个年纪了也该找了。”   孟长宁应和着笑笑,“是是是,也该找了。”当初为了省去麻烦,回到连宋之后便又穿回了男装,麻烦倒是也省去不少,可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新的麻烦也越来越多了。   一听见孟长宁有找媳妇儿的想法,李大嫂立马显现出自己出色的红娘才能,语气里掩饰不住雀跃道:“我那三姑妈的妹妹有个女儿,年岁比你小几岁,将军要不见见?”   李大嫂这算盘打得颇好,虽然说这次将军回来因着一些错被贬谪的,身上也带着伤,之后不再亲自出战。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回作战部署,哪个不是由将军亲自出手制定,这三年连宋的军队打不少胜仗,晋州来的赏赐也不少,若是能有亲戚嫁给孟将军,说不定她家老李不也能跟着沾点儿光?   如此迅速给自己就找到了适龄的女子,倒是孟长宁没有想到的,孟长宁愣了一瞬,旋即道:“这……”孟长宁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个喜欢撒娇耍赖的人,不由得勾唇,“多谢嫂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家室,就不耽搁旁人了。”   李大嫂瞪大了眼,“真的假的?”她蹙眉,“可是别人不是说你都已经和离了吗?”   孟长宁笑笑不说话,自己的衣裳洗好,端起木盆朝李大嫂歉意一笑,就离开了。   徒留李大嫂一个人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纳闷儿,“那这是离了还是没离啊?不是说和离书都给了吗?”李大嫂摇头,颇为惋惜地感叹,天下好女人千千万,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挂死在一个一棵歪脖子树上了。   孟长宁晾好衣服之后,转头便看见左路在身后,听他道:“这些事叫别人做就行了。”   “哪里有那么娇气。”自从左路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孟长宁都说过了像从前一样便可,可他还是如此,孟长宁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她拿块干抹布擦擦手,“找我有事儿?”   “未生要来了,说是今夜明月酒馆见面。她请客。”   孟长宁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个顾未生当初走的时候说什么等她一年期满,拿了天子佩就来找她,结果呢?果然是男人的话不能信,女人的话也不能信,她带着顾平生游山玩水,这两三年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庆。要不是玩腻了,哪里还记得她。   夜晚明月酒馆,孟长宁和左路来的时候,大堂已经坐满了人。   她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心里觉得很踏实,满满当当的。   那年罗城之灾终究是没有波及到连宋,姬北城苦守连宋四个月一直熬到盛夏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终于扛不住退兵了。   只可惜没有找到那个上辈子泄密之人,不过孟长宁已经借以其他缘由,使得左路同其他将领同意转移粮仓了。如今也只能是防患于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大哥在一旁招呼客人,一个扭着纤纤杨柳腰,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风情的女子笑着迎了上来,“长宁好久没来了。”   孟长宁摸摸钱袋子,故作为难道:“没办法,穷。”   明月嫂子睨她一眼,伸出漂亮的手指轻轻一推她的肩膀,不满道:“你啊,就装吧你!喝壶酒也这么小气,也不知道天天省着钱给谁用,也没见你找个伴儿。”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身材挺拔修长的左路,眼波流转,逗笑道:“不如你俩凑合凑合得了?”   当初回到连宋的时候,孟长宁都是换回了男装,可是对着这些过往的熟人,却没有再掩藏自己的女儿身。   故而明月嫂子等人都知道了,大家还借此狠狠地宰了孟长宁一顿,开了一坛明月酒馆的镇店之宝——婵娟酿,着实叫孟长宁肉疼了好几天。   孟长宁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左路,见他没有在意才笑道:“嫂子开玩笑呢,我已有家室。”   左路面上无波无澜,只是陪着笑了一下,缓解尴尬。   听到这儿,明月嫂子便一噘嘴表示不满,旁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和离她还能不知道?   “和离书都到手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再说了一个好男人舍得把你放在这儿风吹雨淋的?”   明月对那个远在晋州,传说中的孟长宁前夫表示很不屑,连孟长宁这样好的女子都不知道珍惜,真是眼睛都喂狗去了。   “老板娘,再来一壶清酒。”远处传来客人粗犷的声音,明月连忙转头应一声好。   “那你们自己上楼,我招呼客人去了。”   “好。”孟长宁应着,同左路二人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一进门便瞧见了换上连宋服饰已经喝得有些微醺的顾未生,孟长宁坐下来,拿起旁边的酒壶一闻,是婵娟酿。   “一回来便点这么贵的酒,发大财了?”   顾未生见她来了,面颊酡红,眼底的笑意掩饰不住,雀跃道:“长宁哥哥——”尾音拉长,一屋子都是她撒娇的气息。   窗外的月光洒落,映衬得人眼底有了星辰。   孟长宁自己也尝一口,三年不见,小姑娘如今越发成熟,风韵迷人,皮肤倒是比以前黑了些,想来这几年在外乱跑应该也受了不少罪,她轻笑道:“舍得回来看我了?”   “长宁哥哥在这儿,我如何会不回来?”顾未生自己食言,心中有愧,抱着孟长宁的手臂,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两人喝酒叙事聊了大半个夜晚,顾未生将她这一路见闻都分享出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到有趣的地方时还会逗得孟长宁哈哈大笑。   左路和顾平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边喝酒,时不时地插两句话给顾未生捧场。一个听众当得是称职称责。   已近深夜,明月清亮,肆意地挥洒着它的光芒,向所有人还未入眠的人撒上诚挚的祝福。   孟长宁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摇摇晃晃地准备起身,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可顾未生的头靠在顾平生的肩膀上,手却一把拉住了孟长宁的衣服,将人拽住不许走。   顾未生打了一个酒嗝儿,然后眼神迷离道:“谢锦随当上摄政王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孟长宁愣在原地,眼神有一瞬间失神。   “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批人,一个个的都厉害得很。听闻皇后的亲哥哥,王尚书都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连韩相也甚少会与他站在对立面。”   见孟长宁没有什么反应,顾未生继续道:“他如今可是晋州出了命的活阎王,谁的面子也不给。我在路上的时候可听说了他不少风光事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顾未生忍不住慨叹,谁能想到当初只会躲在孟长宁身后的窝囊废转眼就成了人见人怕的摄政王呢。   余光不小心瞟到了左路,见他脸色有些僵硬,顾未生突然笑了,“不是吧,左路没有告诉你吗?”   不论是晋州还是整个大庆,发生了什么事情,左路应该是第一个就知道的吧……即便连宋离晋州千里,消息闭塞,可是孟长宁在他身边这么久,会不知道此事?   两人都没有出声,顾未生咬了咬后槽牙,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故作遗憾地笑道:“啧——错过了一个抱住大腿的机会,要是知道谢锦随如今这么风光,当年我就该讨好他了。”   孟长宁笑笑,回头,“你喝醉了。平生,送她去休息吧。”   孟长宁起身要离开,身后却又传来顾未生具有蛊惑性的声音,“你与他夫妻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吧?长宁哥哥,是不是觉得很难过。”   孟长宁没有回头,“好生休息,过几天去看看沈叔叔吧。”话落,同左路一道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决定早一点发~   明天是晚上十一点之后才会更新,   太晚了,大家不要等。   之后就会恢复之前的更新时间。   每天18点。   ——   感谢在2020-05-15 22:13:03~2020-05-17 19: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子、小木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想念   回营的路上, 孟长宁和左路一路无话。   谢锦随当上了摄政王这件事她是真不知道, 可她也没有开口再问左路,就连左路有好几次迟疑想要开口,都被孟长宁的太过沉默堵在了喉咙里给噎回去了。   左路的营帐较近,两人分别之后,孟长宁一个人走在月色之下。   银光挥洒,不似人间似仙境, 孟长宁忍不住回想起了谢锦随被罚走回家的那个晚上, 那夜她背着谢锦随,他浑身僵硬地靠在她背上, 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就这么僵硬着脊背生生撑回了家。孟长宁忍不住轻笑一声。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 她从枕席下翻出一个半大的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沓子的书信。每一封信都满满当当, 每一个字都诉说了主人无尽的思念。   “果真是长大了啊。”   字迹从一开始的潇洒飘逸到后来的锋利嶙峋,孟长宁摸着这些信,轻声道:“知道你这几年过得苦, 没想到这么苦。”   旁人只看到了他如今位高权重, 却不曾看到他从一个小纨绔变成现在人人惧怕威慑的摄政王遭了多少罪。   她打开其中一封信, 还带有一些洒脱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长宁,母亲都安好。长青这坏丫头也很好,好像还有心上人了, 不过似乎不顺利。我今天开导她还被瞪了。”   后面画着一个委屈巴巴的小人儿,形象极了。   孟长宁会心一笑,傻瓜,长青心情不顺的时候怎么能去招惹呢,又没有我给你撑腰。   又写:“我今天晚上吃了三碗饭,每一碗饭看起来都像你。”   孟长宁边看边笑,这是什么破比喻,旁人肯定不知道如今的摄政王私底下是这般没文化。   再打开一封,字迹渐渐凌厉,上面控诉道:“长宁,你近来的信越写越短了,为了让它看起来均衡一些,我决定写长一些,将我的思念分给你一部分,这样就公平了。”   再打开,“长宁,铁霸王死了,我把它埋在了后院咱们平常习武的地方,这样它就能一直看着我,我也能一直记着它了。”   “长宁,今日我去晚了,李家铺子的话梅糖都卖光了……长宁,我牙疼……似乎是糖吃多了,可你从前比我吃得还多,为何你不疼呢?”   孟长宁忍不住伸手摸着自己的侧颌,用舌头顶了顶牙齿,恍惚间真的有了疼痛感。笨蛋,我从前有长青和你看着,你如今是谁看着呢?   “长宁,长鹤银枪染了灰尘我都擦干净了,宁夜剑也擦干净了。”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信最后还有一行字,每一个都肃正有力,可见书写之人何其认真,上面写道:“长宁,我很想你。”   其实每一封信都是以这句话结尾的,孟长宁摸着那几个字,一丝酸涩涌上心头,眼眶一不小心就起了水花。   他的信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说自己有多难,只说自己有多想她,也不说他在做什么,只在信中描绘每日的家长里短。不知道还真的以为他就如信中一般过得这般无忧无虑。   每月一封,从不间断,都是通过长青寄给长正的,外人只以为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家书,却不知道都是谢锦随写给孟长宁的。如今都已有整整三十六封,檀木盒都装不下了。   怀抱着檀木盒和洒落了一床的书信,孟长宁歪倒在床上,趁着酒意渐渐眯眼睡着了。梦里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敢怒不敢言,每次生气都只敢生闷气的小纨绔,会撒娇,会示弱,还会撩人心炫。   ——   早晨起来的时候,孟长宁拾掇好一身出了营帐。   天光微明,经过了一夜的安宁,清晨的扬尘少,看起来清晰许多,空气也见好。褐色的帐篷和灰色的土地相得益彰,军营里到处都是跑步训练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和阳刚的气息。   好在昨夜的酒饮得不算多,宿醉的后果不太严重。孟长宁的心情也好了几分,跟在一个队伍后面跑跑步,速度不快,渐渐就被人落下了,可她也不觉得难过或是生气,已然习以为常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候,天已大亮,孟长宁停下脚步,气息微喘,额头布满了一层薄汗。偶尔会遇见打招呼的士兵冲她喊“将军”,孟长宁冲他们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她如今无官无职,又不领兵打仗,众人叫她一声将军不过是看在从前的面子上。偶尔也有新来的士兵会问为何叫她将军,每每这时,倒是有较为年长的老兵为孟长宁说几句话,可她自己却只是笑笑。   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左路,他看了一眼孟长宁的腿,“最近觉得怎么样?”   孟长宁抬抬左腿,向他示意一下,“比之前好多了,沈叔叔说能恢复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左路面色有些沉重,“要是我能早些回去……”   孟长宁打断他的话,“你就算回去了,我也不会让你和我一起的。”她边说边完营帐中走,“再说了,你和我一起都进去了,谁来救我?”   话虽如此,可左路心中还是很遗憾,要不是这腿伤了经脉,又被打入天牢之中,没能得到适时的治疗落下了病根,孟长宁如今也不会退居幕后,只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只可惜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与他一同上战场并肩杀敌了。   孟长宁一瞧左路的脸色便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这三年来他无时不刻不在自责,把这一错处归在自己身上,要照孟长宁的看法,他这就是想太多。她自己做了选择的事情,无论后果如何都是要自己承担的,哪里需要别人来负责。   再说了,如今看来这结果也算是不错,起码罗城之灾的连锁反应没有出现,连宋保住了,弟兄们也都在,这已然是在逆天改命了,只不过是付出了这么些代价,还有何不满的。   不过他钻进了牛角尖里,孟长宁拉也拉不出来,便随他去了,进了营帐,她照例询问,“今日巡防的情况如何?”   一到正事,左路也立刻严肃起来,“边防与往常一样,不曾出现什么大问题,不过近来连宋城里面倒好像是出现了不少陌生人,可是又都有路引,路引也查验过了是真的,应当都是正常搬迁过来的。”   左路回忆起之前遇到的事情,“之前也出现过这个问题,或许又是哪个村镇举镇迁移吧?”   不过左路也不是很确定,出是出现过,可近来却让人觉得太过频繁了,心中总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孟长宁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良久道:“这件事还是多小心留意得好,你派人暗中盯着,若是三个月后还是没有异动,那便算了,若是有必须即刻上报。”   “是。”   此事的诡异之处不仅左路心有怀疑,连孟长宁也必须小心谨慎以待。   连宋是边防的第一道关卡,若是连宋破了,之后的城池对大夏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她不得不万事多个心眼儿,谨慎处置。   更何况……上辈子那个出卖情报的人到底是谁,她至今也未能找出来。   孟长宁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是她记忆错乱,还是这个人隐藏太深?若说之后的风雷谷之战她被人出卖是受了陛下旨意,那出卖粮仓消息导致连宋城破的人是为了什么呢?   能知道粮仓所有地址的人必然是位高权重的,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样一个人收买了呢?   “你不舒服吗?”冷不丁听见声音,孟长宁吓得一颤,抬头见左路还站在原地,脱口而出,“你还没走?”   左路低了一下头,眼底情绪不明。   孟长宁舒缓眉心,靠着椅背,“没事儿,我不过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躺会儿就好了。”   孟长宁不过是随意找个借口,可是落在左路耳中却像是在责备他没有早些将那个人的事情说出来,他迟疑着,嗫嚅了半响,“若是你想知道,你问我能答的都不会隐瞒的。”   “嗯?”这话在孟长宁听来没头没尾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左路在说些什么。   左路见她一脸茫然,又道:“谢锦随他……”   孟长宁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件事啊。   “这件事你不必心怀歉疚,暗网是你左家掌管的东西,没有道理还要向我汇报。你不说是对的。”   左路看着她,眼睛暗了一瞬,话虽如此可她越是这么明事理在他看来就越见外。他扯出一个浅笑,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营帐外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面孔,渲染得满地金黄,左路在原地站了片刻离开。   孟长宁看着摆动的帘子,叹息一声,说起来她能有自己单独的营帐还是沾了左路的光,再过几年,若是左路的父亲去世,他回去接管左家家主之位自己到时候如何才真是个问题。   罢了罢了,太远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天地间总归有她孟长宁的一隅落脚之地。若是实在没有,到时候舔着脸去向如今的摄政王求个一宅半院的,应该会许的吧,孟长宁勾勾唇。   而远在晋州的谢锦随接连几个喷嚏,把自己身前的宣纸都给染花了,他捂着鼻子,蹙眉嘀咕道:“莫不是有人在想我?”   旁边磨墨的木夏听见了,随口道:“如今晋州谁敢想您,怕不是天凉受冻了。”   谢锦随:“……”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天天写文天天卡的选手——哭泣——   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这几天辛苦大家了——   感谢在2020-05-17 19:20:35~2020-05-18 17:0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那三年   清晨太阳初升, 晋州昭和殿外站满了朝臣。   谢锦随着一身官服随意地打了个哈应, 今晨起得太早,昨夜又睡得太晚,着实有些困。   朝臣看见谢锦随如此没有形象地做这等大不雅观的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怒不敢言。就连御史台的谏官都不敢轻易去触这尊大佛的霉头。   如今的谢锦随身居高位,尊为摄政王, 不过这还不是旁人不敢招惹他的主要原因。   这缘由嘛——还要从许久以前开始慢慢说起。   想当年这谢锦随也不过是晋州城里一个人人唾弃的纨绔子弟, 还娶了负有战神之名的凤鸣大将军孟长宁,只可惜后来将军落败, 被贬谪出皇城, 当然这是后话。   可谁又能想到那时出门夫君还没妻子名声响亮的人, 在和离之后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呢。果真是莫欺少年穷,风水必是轮流转的。   那年罗城之灾, 将军因私自屯粮,被皇后母族王家参了一本,说是屯粮准备发国难财。   王家是大家族, 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 王家家主虽已致仕, 可其堂姊贵为当今太后, 儿子居尚书之位,女儿是皇后,论荣耀在晋州还有哪家能比得过王家。   王家一出手,顿时孟长宁有也是有, 无也是有,更何况还真的被人搜到了粮仓,无疑是将罪名牢牢地戴在了头上。   再加上将军之前在众人心中崇高的形象一对比冲击,人们如何能受得了这种神格破败的冲击,顿时风向大变。   朝臣开始群情激涌,大声斥责: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怎么能为,当真是大逆不道!百姓也开始加入唾骂的行列,大骂:发国难财的畜生!   霎时间朝野内外到处都充满了对孟长宁侮辱责骂的声音,连带着与她和离的谢锦随也遭受了不少非议。   为了平复朝臣和百姓的怨念,又念在其过往功劳的份上,陛下着令判孟长宁流放边关二十年,未期不得归,此事才算勉强平息。   又逢罗城之灾弄得百姓人心惶惶,人们都要一个发泄怨愤的出口,孟长宁三个字更是成了这晋州人人唾弃的名字,谁提起来都免不了要啐上一口。   哪怕是她囤的粮食后来都是用于赈灾,也无人为她平反,无人为她喊冤,更无人恢复她名誉,人们都只记得了她当年所谓的罪名,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她应该的救赎。   偏偏在此时,谢锦随一个八品小官,竟然自请去罗城赈灾。陛下看在他主动请缨的份上,便答应了。   其实这也有不得不答应的缘由,罗城知府是皇后亲弟,谁都知道揽下此事,办得好是得罪了王家,办得不好是得罪了陛下。这样进退两难的事情谁愿意去蹚这趟浑水。   如今谢锦随自己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明德帝自然也管不了这从前许多恩怨,便应允了他。   就当群臣都等着看谢锦随笑话的时候,两月之后竟是传来罗城水患已除的好消息,不仅如此连带着修竣了一套完备的水利设施,一劳永逸。在修筑工程的同时还招募百姓做工,一时间创造了不少活计,解决了许多家中因灾患而一无所有,只余下劳动力的问题,罗城经济情况逐渐好转。   百姓由此对谢锦随感恩戴德,永念其恩典。   谢锦随也因此连升三级,晋为正五品工部郎中。   本以为此事就此完结,可还未等谢锦随回到晋州的消息传来,罗城知府因抗灾不力的罪名,被事后斩于工程竣工之日的揭幕仪式之上的消息先一步传来,众人皆是惊吓不已,就连明德帝也少见的在朝堂之上失了仪态。   五品郎中斩四品知府还是大庆建国以来第一次见,可好在谢锦随除去官职还有侯爷的爵位在身,也不至于出格得让人吓破胆。   一时间朝堂噤声,无人敢言。唯有王尚书言辞激愤上奏,却偏偏被韩相一句“行事虽过激,罪罚却是妥当”给噎了回去,谢锦随也因此全身而退。   有此一役,往后三年谢锦随升官之快堪比登月。   明德十九年,谢锦随升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明德二十年谢锦随担任兵部尚书。   明德二十一年春,谢锦随擢封为郁王,因陛下身体不适,又令其摄政,全面监管朝堂之事,一时间成为了晋州风头无量的摄政之王。这擢升速度比之当年白衣至宰的韩温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监高亮尖细的声音响起,朝会开始,明德帝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遮风帘子也挡不住他剧烈的咳嗽声,可尽管如此朝会依旧继续。   朝臣们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地商量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明德帝无力制止这嘈杂的场面,最后还是谢锦随金口一开才下了决策,将今年的新赋税法按照韩相所提的意见施行。   下朝之后,谢锦随自是洒脱,与几个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先行离去,万般利落,丝毫不给同僚面子。当然就算他给这面子,旁人也未必敢要。   “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呢?”   正出中门之际,远处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声音,谢锦随不耐烦地回头,一身官服都压不住的风流气,果然是陆易铭这个花花公子。   说起来谢锦随入朝为官的这几年,陆易铭也渐渐被他父亲带入朝堂,这不有一个有军功又当王爷的父亲就是好,才两年就做到了从五品秘书少监,可参加朝会了。   谢锦随冷眼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陆易铭碰了个冷眼也不生气,毕竟当年暗夜阻杀他也出了手,虽说这事也不能怪他,但还是不小心伤了人家的心肝小宝贝,他有愧在先,被谢锦随仇视他无可辩驳。   陆易铭眼神飘开,摸摸自己的鼻子缓解尴尬。   “我听闻你手下那个什么……什么梁卓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周身气压实在太低,陆易铭不由得开口暖和暖和。   “与你有关吗?”   陆易铭:“……”   “你这样就不可爱了,我记得当年孟长宁在……咳咳——”   陆易铭看见他回头时眼里的冷刀子,立刻猛咳两声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当年孟长宁还在的时候天天一副可怜样,连比箭都让人家姑娘出手,现在好了,孟长宁不在了,天天拉着脸,跟个别人欠了他钱的讨债鬼一模一样。   他甩甩袖子,见谢锦随又接着往回走,立马跟上,“那个什么梁卓一个落第秀才,不,秀才都没考上的人,如今生意能铺得这么大,你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谢锦随冷冷地吐出八个字,陆易铭这种无利不讨好的性子会和他在这儿浪费口舌耗时间,必然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被人戳破了心思,陆易铭丝毫不见尴尬,反倒更加坦荡,笑道:“我想借他的商队一用。”   谢锦随停下脚步,好在陆易铭反应够快不然就扑他身上了,只听他冷声道:“运什么?”   陆易铭见他有聊的心思便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谢锦随抬步离开,“看你运什么,再看你付得起多少价钱。”梁卓是商人,只要出得起钱,他自会衡量做与不做。   “价钱好谈,东西也不难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陆易铭跟在他身后,“这件事我要他亲自去做,不许告诉任何人,不能泄露一点儿风声。”   闻言,谢锦随盯着陆易铭看了很久,眼里情绪不明。   想找人运东西商队鱼龙混杂,无疑是最好的掩护,可是……若是要保密,承平王府有自己的暗骑,处理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谢锦随终是没有将这些疑问道出口,谁还没点儿自己的秘密了。   话语之间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谢锦随撂下一句,“过些时日他会找你。”便坐着豪华绚丽的马车招摇过市地离开了。   陆易铭站在身后瞧着马车渐行渐远,扬唇一笑,他记得当年的孟长宁来参加宫宴都是租的轿子吧……这对夫妻可真是有趣。   谢锦随回府,便将自己一身厚重的官服换下,木夏站在一旁服侍,见长青端着茶水进来,便退到一旁。   只见谢锦随看见长青便问:“可是有回信?”   长青:“……”一日问上个八百回,只要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回信,她都快恨不得自己长成信封样了。   长青换下冷茶,淡淡道:“没有。”便退出书房。   谢锦随望着长青走出去的身影,眼神瞬间就暗了,“说什么怕被人发现,每个月只许写一封,可这个月都快过完了还没来。”   木夏,“夫人每个月都是十五寄信,路程遥远一般月底二十七、八日到,从未拖延过。”   谢锦随皱眉,“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不知道吗?要你说!”   好好好,您都知道,您知道还问。木夏在心中腹诽,用手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闭嘴不再说话,乖巧地站在一旁。   谢锦随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又想起陆易铭,“叫梁卓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去见陆易铭一趟,不要叫人发现了,尤其是承平王府的人。”   放着好好的暗骑不用,非要在他这儿当冤大头,不是想避开承平王府是什么呢。不过承平王府的事情他就不感兴趣了,任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是。”   “还有新身份的事情催催梁卓,叫他快些弄好。”他已经等不及了。   “是。”领了命令木夏便飞快离开。   谢锦随一个人在书房里翻开旁边的折子,继续今日公务。   若是细瞧可以发现折子旁边的批注笔锋凌厉,条理分明,看得出主人的果决和坚毅,这性子真是和孟长宁越来越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男主拉出来溜溜,也让大家知道男主那几年干啥去了。   现在是男女主互拼事业的关键时期,一切为了让小长宁愉快地回家而奋斗。   ——   谢锦随:你咋不给我写信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孟长宁;你咋那么爱写信了,每回一封信都赶得上一本书厚了。   谢锦随;哼——你不爱我了!   感谢在2020-05-18 17:03:12~2020-05-19 13: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木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新兵   清晨时分, 孟长宁一身轻甲同左路一道去巡防, 城中近来并无异动,可孟长宁还是不大放心,要亲自去看看边防情况。   好在早晨还算是凉快,可是随着太阳高升,气温渐渐升了起来,又正值盛夏, 不一会儿孟长宁的鬓角便染湿了一大片, 一身轻甲也热得紧贴在了身上。   行至途中,众人找了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吃点儿东西喝些水。   孟长宁曲腿坐在半山坡上, 半眯着眼看着下面的黄沙飞舞的广袤土地, 嚼着干巴巴的馍,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左路走过来, 把水递给她,孟长宁喝了一口还给他。   左路接过也在一旁吃起东西,见她一直盯着远处看, 便问道:“在想什么?”   孟长宁眉头皱着, 嘴巴无意识地嚼着馍, 半响道:“今年快立秋了吧。”   左路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却也点头道:“八月八,后日。”   他这一说,孟长宁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左路见状, 问道:“是有什么异样吗?”   “我记得往年姬北城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就开始派兵驻扎在北部的季川一带,今年怎么还没发现动静?”   大夏居于高寒之处,常人无法忍受的寒冷于他们而言早有了完备的解决法子,反倒是受不了酷暑,故而每年攻打大庆都是从立秋之时开始到来年盛夏之时离去。   姬北城这人可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没能攻打下大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没有道理今年就放弃了啊。   闻言,左路也是一愣,从此处看去远处恰恰就是几年前的季川战场,他迟疑道:“或许是大夏出了事情?又或许是他久攻不下,今年便放弃了?又或者……”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孟长宁摇头,这些都不成立,只有那没说出口的话语才有可能。   姬北城在大夏可是战功赫赫的神,不仅是臣民崇敬,就连大夏皇帝也尊敬无比,将手中权势放给他从未迟疑猜忌过。   这样的君臣关系,是所有领兵打仗的将领都艳羡不来的,不论是她还是夜晞都是对于这一点都不免眼红。   不过想想也是,姬北城这个人眼里只有打仗和兵法,他对权势、女人通通不感兴趣,这样一个优秀又无异心的战斗机器握在手里,大夏皇帝如何能不放心。   一个无异心、一个不猜忌,孟长宁咬咬后槽牙,大夏居于三国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狂风刮过,孟长宁连忙低头遮眼,可还是进了沙子,待风沙过去,她赶紧狂眨眼睛,还流出了两滴泪才好些。   左路伸出了一半的手握成拳又收了回来。   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远处,孟长宁抿了一下唇,“总之,这段时间不要掉以轻心,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要小心看顾,加强警备。”   姬北城这个人,孟长宁与他交手多年,只见过他把别人熬死,还从来没见过谁的忍耐力有他强的。   虽说如今事情发展早已偏离了上辈子的轨迹,但他们这些人的性格可一个都没变,尤其是姬北城想要拿下大庆的心。   “嗯。”左路也瞧着远处,应了一声。   “走吧。”孟长宁见时间差不多了喊一声,众人起身又继续巡防。   ———   连宋的夏夜很静,天空很高,群星点点,不时闪烁一下,像是在说着情人间的呓语。   训练场周边围满了人,中间围起来的篝火群时不时爆一下火花,点点火星与星辰相呼应,漂亮得很。   这种篝火晚会是连宋守城军的传统,每三天就有一场,只要没有什么大任务,几乎从不间断。   可以是单纯的比试,切磋武艺,也可以是有人闹矛盾了借此机会,公平较量一番,总之自由得很。   赢了的人也不是没有奖励,例如可以凭借这名号在吃饭的时候多要点儿伙食。输了的人也不必羞愧,无人嘲笑,下回再比回来就是。   输输赢赢的,倒也和谐自在。   孟长宁巡防回来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走便也过来瞧瞧。左路见她来了,招呼她到身旁。孟长宁在他旁边找个地方坐下,见场内的比试已经开始了,随手在旁边的果盘里抓起一把花生,边吃边看。   兴致浓时孟长宁也偶尔会点评上两句,不过她一般不太爱点评别人,左路问她的时候她才会答。   瞧见李大哥上场,孟长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李嫂今日也在一旁兴冲冲地加油,孟长宁不由得笑两声。   这李大哥啊,每回必来打上一场,虽说输多赢少,可偶尔赢一回便能在营里得不少好吃食回去,家里有几个孩子要养,又不违反规矩,众人便也由着他去。   见他这回挑了名个子不高的小毛孩,孟长宁扬眉,李大哥这是欺生啊,人家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新兵蛋子呢。不过这也是人家的自由,愿与不愿都看自己。   孟长宁便也关注着,不知道那小兵是不是会同意。   只见主事的与那半大小子低声一阵交流过后,竟是准备开赛。她笑笑,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赛场上一场接一场的比试,掌声欢呼声一茬又一茬,偶尔也夹杂着喝倒彩的声音,不过也无伤大雅。   孟长宁吃完了一把花生,觉得嘴都干了,正决定今天早些回营帐喝口水休息,便听见有人大喊“站住”。孟长宁没当回事,等听见一声“将军”的时候,孟长宁停下了脚步。   虽说如今左路也是将军,可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从前的称号“左爷”。她回过身,见一个半大的小子一个人站在训练场中间,一般老兵才爱叫她将军,她迟疑了一瞬,指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那小子盛气凌人道:“就是你!方才就是你说我‘聪明有余可基础不牢,下盘功夫不稳,还须加强’的吧!”   孟长宁瞧着他,想起来了,“哦,你是前几场那个打赢了老李的那个?”   霎时想起一阵哄笑声,旁边被点到名的李大哥不由得老脸一臊,埋下头来。   “是我!”那少年约莫才十五六的模样,个子不算太高,至少在这军营里不算太突出,一身军装脏兮兮的,偏脸上挂着桀骜的表情,“你说我不行,那你呢?有种躲在下面说别人,不如你上来和我比一比!”   孟长宁瞧着他,口干舌燥的,方才花生吃太多了,不由得舔舔唇,“我今日换过衣裳才来的,不想洗了,下回吧。”   “你是不想洗衣服还是觉得打不赢我?怕输给我?我看啊,你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假把式吧?”   孟长宁被他说笑了,如此狂妄不羁可不就是少年气。这般桀骜不驯的样子还有点儿谢锦随耍横时的感觉,不过谢锦随可是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她不由得眉眼带笑,“你说是就是吧。”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少年竟是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来抓她的肩膀,孟长宁曲身一躲,钳制是躲开了,可衣裳却弄脏了,她抿了一下唇,有些不开心。   少年年轻气盛地看着她,对她的躲避还颇为不满,“听闻你不过是一个罪犯,凭什么享有单独的帐篷,还能参与战事讨论!”   这少年名叫宋黎,几个月前才入的伍,凭借着一身好本事在自己队伍里打出了名声,新兵基本上都服气他,几乎都以他为头子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应和声大起,“就是就是!这可不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私吗?”   “胡说什么呢!你们知不知道将军为连宋做过什么!”有老兵开始护短。   一时间场内嘈杂不堪,新兵与老兵分化出两个阵营,相互对立。   孟长宁眼神阴沉了一瞬,小小年纪,本事不大心思倒是挺多,看来是打听了她不少啊。   左路听见这此起彼伏的拱祸声,也面色难看了起来,正想开口训斥的时候,却被孟长宁拉住了袖子。   老兵越来越少,新鲜血液逐渐入驻,她如今享受的这一切注定遭人非议。靠着左路的庇护这非议之声只会越压反弹得越厉害。   要么她过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生活,承受着自己是罪犯的非议,要么她今天就把眼前的人打趴下,在这军营之中实力为王,打不赢就闭嘴。   孟长宁用舌头顶了顶牙齿,她洗完澡之后真的很不喜欢动手再出一身臭汗的感觉。若是平常,这特殊待遇不要也就不要了,可是今天她看着眼前的小孩怎么看怎么不开心。   “你很不满?想打架是吧?”   宋黎面上傲气得很坦荡,看着这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个子,扬头应道:“没错!”   孟长宁看了眼自己肩上的黑爪印,“输了不要哭鼻子,以后也不准再用手碰我。”   宋黎冷哼一声,“谁稀罕!”   “那就好。”孟长宁点头,轻声道。   下一刻一道沙石扬起,顿时迷了人眼,等宋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勾倒,被孟长宁反手扣在了地上,小腿一片酸痛。   还是左路最先在沙石之中看清结局,眉眼都晕染上了春风一般,和顺了起来。他怎么忘了,孟长宁依旧是当年那个孟长宁,猛虎不会因为善良而失了锋利,即便不出手她也依旧是山中猛虎。   输得如此之快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新兵蛋子们都张大了自己的嘴,方才还张牙舞爪想和老兵们动手的爪子都顿在了空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   “好!——”还是李大哥一声大喝!引得老兵们都开始鼓掌。老李心中这叫一个畅快,想当年孟长宁称霸赛场的时候,他们这些奶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掏鸟呢,如今竟敢对将军不敬起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说过了,你下盘不稳,轻轻一脚你就倒了。”孟长宁淡声道,用脚踩着他,丝毫不想自己的衣裳再被他弄脏。   宋黎脸着地,脸上全是羞愤不满,大骂:“你不守规矩!你偷袭!你臭不要脸!”   孟长宁勾唇,稍稍矮身,冲着地上的人道:“战场之上可没有这么多规矩,你等别人守规矩,别人等你丢性命。”   不想出汗,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选择。孟长宁松开脚,还顺带着乘人不注意时将自己的鞋子悄悄在他身上擦一擦,没办法,方才踢起沙石的时候染了灰尘。不过,看着地上的泥猴子,好像越擦越脏?   偏这种小动作一个都没逃过左路的眼睛,原本还有些生气的他不由得眼角染上了笑意。   她冷淡道:“功夫不错,过几年超过我不是问题,现在还是乖乖再练练吧。”   孟长宁面无表情地瞧一眼围观的人,众人噤声,不再敢非议。她挑眉,这算是镇住了,转身便回营喝水了。   宋黎看着那个背影,眼里阴狠怨毒尽显。同期的新兵想把他扶起来,他愤怒地甩开了别人的搀扶,自己爬起来了。   只见左路走到了他跟前,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道:“她已经很久不动手了。”谁叫你弄脏了她的衣服呢,这都是自找的。   左路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也该长点儿教训了,留下不甘心的宋黎也走了。   孟长宁回到自己的营帐,喝了水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刚想换衣服便听见长正的声音,只见长正撩开营帐端着一个小盒子进来。   孟长宁接过打开,入目先是一截断笔,下面压着一封厚实的信。   她拿起笔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正不解,“小姐,你笑什么?”   孟长宁转着那半截断笔,忍俊不禁,“有人等不及了,催我快些写信回去呢。”   长正额角问号,哪里看出来的?便又听孟长宁道:“过两日就来取信吧,这回找个理由早些送信回去。”   “是。”长正拱手,然后出了营帐。   孟长宁靠着椅背,眉眼弯弯地把断笔收起来,满足你的意愿了,这回应该没有理由再控诉我了吧。然后拆开信封,拿出一大沓子信纸细细看起来。   深夜,星辰璀璨,万籁俱寂,营帐之中灯火未眠,人影绰约,笔杆摇晃,诉尽一腔情思。   作者有话要说:  520——   谢锦随:啊啊啊——她终于回信了! 第53章 大周   这日早晨, 孟长宁像往常一样去跑步, 跑着跑着发现了身后有个小跟班,孟长宁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太阳初升的时候,停下脚步回营帐准备换衣裳议事。   孟长宁撩开帘子, 却见身后的人还有继续跟进的意思, 不由得停下脚步,“你跟了我一早上了, 也该够了吧?”   宋黎一脸不耐, 眼神闪烁, “谁跟着你了!”   孟长宁站在营帐门口,双手抱胸,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是没跟着我,可这营帐就住我一个人, 怎么你这是准备与我同住?”   宋黎被她这么一调侃, 有些恼羞成怒, 又碍于昨日失了面子, 攥紧了拳头,半响没说话。   正当孟长宁准备掀帘子进去的时候,又听他急道:“你的腿!”   孟长宁的身影顿住了。   “你的腿是不是……”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宋黎有些不愿意相信, 可是……他跟了她一上午了,她这腿平时走路还看不出什么大问题来,一到跑步的时候,明显步子就要比别人吃力,比其他士兵慢上许多。   孟长宁回头,冷道:“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宋黎急了,“你昨日一脚踢起沙石就是为了让我看不清,然后好给你的腿争取时间一招将我制住是吧!”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才是投机取巧!根基不牢!”   孟长宁瞧着他一脸暴躁的样子,冷笑出声,“我还是那句话,战场之上输赢即是生死。你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输的,结局都不会改变,因为死人是没有机会伸冤的。”   她微微眯眼,“至于我的腿就不劳你费心了。”话落,孟长宁转身就进了营帐。   门帘将营帐挡得结结实实,宋黎一脸不甘地站在外面,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话是对的。所谓的投机取巧,换句话来说也可以是扬长避短。   于是乎,连宋守城营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出了名的刺头新兵居然每日早晨都跟着传说中的罪犯“将军”一起跑步,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也不打招呼,可偏偏每天早晨都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   这事儿连带着左路都开始好奇了,某日议事完之后,状似随意道:“你和那个新兵近来关系不错?”   孟长宁头都没抬一下,看着手里的地图,“估计在琢磨着怎么报复我吧。”   左路:“……”那你还和他走这么近。   日子倒是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可是越是平静孟长宁心底就越不安。   这日左路带着巡防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孟长宁听着他汇报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姬北城还是没有消息?”   一声“没有”道来,孟长宁的心又往下跌落几分。已经快九月了,姬北城为何迟迟未有消息?   她站起身看向营帐中间的沙盘,凡是插上了红旗的地方都是大庆的边防军队驻扎之处。连宋是从前宋国的属地,后来宋国战败,国破家亡,被其余三国瓜分殆尽。   而沙盘之中连宋居于最中间也似一个三角状凸出来,往上接靠大夏,往下毗邻大周,正巧是三国交界的中心之地。   虽说是三国交界,只不过大周自己都一屁股烂账没有算清,这些年也就没有瞎折腾,都是大庆在和大夏周旋,互相消耗国力。   孟长宁绕着沙盘走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盘边缘。良久,孟长宁眸光定睛在一处,心脏一沉,惊道:“糟了!是大周!”   “什么?”左路在一旁还未反应过来,茫然道。   孟长宁连忙指着大周与大庆的接壤之处,也就是连宋的南边,严肃分析道:“姬北城至今未在季川动手,是打了大周的主意!”她眼神凌厉,言辞冷冽道,“我一直以为大周这些年内耗不足以支撑它的狼子野心。没想到姬北城竟会与大周联合。”   左路也是一震,立时反应过来,“姬北城这是要和大周结盟一同攻打连宋?”   “不错。”孟长宁肯定道。   “可大周未必会同意啊?若是让姬北城从大周境内借道,一旦势败必起嫌隙,到时候遭殃的可是大周人。”左路犹疑道。这借道一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借得好双方合作共赢,借得不好可就是两败俱伤了。   孟长宁看着与连宋南边接壤的大周边境,“怕就怕他们都是疯狂的赌徒。一旦成功可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连宋城了。”   孟长宁暗暗咬牙,想不到大周竟也会愿意参与进来,她一直以为这些年大周自顾不暇,无力外战,如今看来只要有足够大的诱惑,便是打开国门让别人的军队过道这种事他们也愿意干。   左路也是惊吓不已,忙道:“我即刻传令调兵前往南部,加强巡防、严查城门出入。”   “去吧。”   左路立即去调兵遣将,孟长宁依旧围绕着沙盘走动,大周与大夏结盟,大庆必然会成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到时候即便是抵挡住了两国夹击,大庆也必定会元气大伤。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长正。”   门外的人听见呼喊立即掀开帘子进来,恭敬行礼应道:“在。”   “速发急件归晋州,命人将宁夜剑取来。”孟长宁眸光紧盯一处,冷静道。   长正应声,“是。”而后掀开门帘出去了。   大周皇帝有三子,除去二皇子夜晞,便是大皇子夜玦和五皇子夜凛。只不过这些年夜晞因为好男风的传闻一直不被当作正式的继承人看待,毕竟没有人会支持一个将来不会有后代,又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塞进后宫稳固权势联系的人,且他自己也不曾显露过一丝一毫的争权之心。   故而这些年大周一直是夜玦和夜凛二人内斗,而夜晞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做着一个闲散皇子。   可是在孟长宁看来,这两个人即便是再如何争抢搏斗,也不如一个夜晞来得有震慑力。   毕竟上辈子她曾亲耳听闻过夜晞弑父的消息,比狠,他的那两个哥哥弟弟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此事夜晞能过插手,那姬北城必然难以成事。   孟长宁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可是……之后呢?之后又该如何摆脱夜晞?夜晞这样的人,好的时候相安无事,一旦出事,关系破裂必定是你死我活。该找谁压制住他呢?   如今是进退两难,不阻止大庆亡是迟早的事,阻止又该如何填饱夜晞的胃口,安全撤离呢?夜晞这样的人想要分道扬镳,必会狠狠地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孟长宁光是想想以后要应付他便头疼得厉害。   ——   晋州郁王府,九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风过,窗外的落叶洒满一地,映衬着偶尔传来鸟鸣。   谢锦随站在窗前,不由得想连宋居于大漠之中,此时应该依旧炎热才是。她怕冷,不怕热。如此也好。   近来新的税法已经颁布下去了,声音好坏参半,阻力不小,谢锦随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才有空想想她,再回看她写的信,仿佛她人就在此处一般。   身后传来疾步的声音,谢锦随没有回头,淡声道:“身份的事情办好了?”   木夏顿了一下,低头恭敬道:“梁卓说明日便可。”   谢锦随拧眉,还未弄好,心中有些不悦。转头,只见长青也来了,站在她身后,谢锦随面上突然掠过一丝喜悦,不知道是自己猜的对还是不对,因着太过急切,声音竟有一丝颤抖,“可是她来信了?”   长青上前一步,弯腰将手中的封盒高举过头顶,“是急件。”   谢锦随快速接过封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闷下来。   见主子久久未有反应,木夏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往常要么是激动得差点儿摔跤要么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再不济也会委屈得瘪嘴,怎么今天脸色格外难看。   屋内气氛逐渐压抑。木夏连大气都不敢喘,主子生气的时候,没有人能哄好,能镇得住的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他可不想触霉头。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木夏觉得自己脖子都要酸了,才听见谢锦随冷声道:“命人去取宁夜剑来。”   “是。”   “还有让梁卓尽快将身份弄好,今夜子时之前我便要看见实物。”   “是。”   正当木夏以为谢锦随说完了,要下去完成任务的时候,又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明日开始郁王府不再见客,郁王因染染病,需休养半月余。朝中之事尽由韩温凉处理。”   木夏惊得回身,“主子这是要……”   谢锦随捏紧封盒,沉声道:“这宁夜剑我亲自送,今夜子时便出发。”   木夏大惊,顿时慌张跪地,阻止道:“主子,不可啊,王家一直对咱们虎视眈眈,此事必会引得王尚书生疑,若是主子贸然出城,只怕是危险重重。”   谢锦随看了他一眼,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暴露,“我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我是……要与她一同并肩作战。”   她要闯大周,要见夜晞,他如何能放任她一个人去闯这虎穴龙潭,却没有后援支撑呢。   “可是,主子……”   木夏还想再劝,却被谢锦随打断了话。   “这些日子叫宫里的人好生关照着季嫔,切勿让她出事。”季嫔便是谢锦随从前的狐朋狗友季林的姐姐,早年便进宫一直不得宠也没有孕,前不久却是时来运转,被传怀有身孕,太医诊断时已有三个月了。   谢锦随对她怎么有的身孕不感兴趣,如何瞒过的这三个月也不想知道,看在季林的面子上,他便帮上一把,有心计更好,省去他不少力气。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0 16:48:49~2020-05-21 09: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r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规矩   大周楔城, 茶馆里。   半下午的时候, 人不算多。   孟长宁一人一黑衣两杯茶,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宁夜剑虽还未到手,不过时间紧迫,她同左路交了底之后便决定先来大周探探底,届时宁夜剑到了,便让长正送来即可。   此行为和谈, 不为打架, 况且她身份特殊,带人前来难免让人生疑, 故而孟长宁只身前来。   在这楔城闲逛了几日, 孟长宁大致将消息打听得差不多, 前几日她“偶然”路过夜凛府中,瞧见了几个身形诡异、着大夏服饰的异邦人。   孟长宁扯扯嘴角, 看来姬北城看中的是五皇子啊。也算是有眼光了,毕竟夜晞未出手时,笑到半路的就是他。   孟长宁浅啜一口清茶, 喝得廉价, 茶色也淡, 不过解渴倒是刚刚好。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进来, 仿若主人一般,丝毫不见外地坐在孟长宁侧面,端起另一杯茶饮了一口。   “还没消息?”   男子轻笑一声,“若是能有消息, 他怎么可能找这么多年。”   孟长宁想想也是,“你还在为他做事?”   “给的酬劳丰厚,为何不做。”男子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他本是最好的兵却因为一身伤痛最后只能离开军营,孟长宁沉默,这可能也会是她最后的结局。   “我要见他一面,但不便暴露身份,你帮我一把。”   斗笠轻轻转动了一下,孟长宁感觉到他在看自己,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异样。   良久男人低头应一声,“嗯。”   男人起身,趁着还有斜阳余晖夹杂在人群之中离开。   孟长宁喝完最后一口,留下茶钱,也起身离去。   余晖浅淡,映照在人身上好似染上了一层金光。孟长宁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闷哼的声音传来。   她连忙转头,翻身过墙,只见深巷之中方才还在与她一同喝茶的燕池被打得跪倒在地,斗笠破了掉在地上,唇角的血迹明显。   孟长宁连忙拾起地上的石子将还要上前补刀的人打翻在地。她疾步走过去将人扶起来护在身后。   孟长宁怒视着这群人,不穿夜行衣,也不遮面,旁边就是热闹的街市,可他们明显不害怕惹出事。   “你们想干什么?他如何得罪你们了?”   领头的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动手打人的人也是沉默,孟长宁蹙眉,方才见这些人动手的时候,个个下手稳狠准,明显不是普通打手。   燕池这些年怎么招惹了这样一群人?她不由得转身询问,却听燕池咳嗽一声,好不容易咳出一口淤血,立即低声道:“快走,他们是冲你来的。”   孟长宁心下一沉,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一阵单薄的掌声传入耳中,黑巷深处渐渐走出一个人。   等孟长宁看清是何人的时候,暗暗咬了一下唇,在心中啐骂:最近怎么这么点背!   “你就是孟长宁?果真是和画像上相差无几。”男子声音轻柔,面带笑意,鼻眼普通,偏眉尾斜入鬓角似狐妖,与故人有五分像。一身暗紫衣衬得原本面相一般的人多了三分颜色。   夜凛微微眯眼,打量着她,“长得倒是不错,有几分将军的英气,难怪他会看上你。”   孟长宁笑笑,“多谢夸奖,冒昧惊动五皇子倒是长宁的不是了。”   夜凛走近她两步,“从你入城开始,我便一直在等着你。不过,你也算是沉得住气了,竟是现在才准备动手。”   孟长宁眼睫微敛,看不出情绪,平静地陈述道:“你知道我会来。”   夜凛挥挥手,众人将孟长宁与燕池团团围住。   他轻声道:“姬北城说你发现是迟早的事,我便只好在此苦等了。不过你这命金贵,多的是人在意,我又怎么敢为难你。不如你去我府上坐坐,等时间到了,我自然放你走如何?”   孟长宁舔了舔唇,姬北城怎么会选择和这样蠢的人合作,莫不是看中了他蠢得一腔孤勇,不怕死吗?   这么多人打也不是回事儿,何况燕池还受了伤,暂时先稳住夜凛再说。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丝毫不显。   她抬眼轻笑,眼神不小心落在一处,神色愣怔了一瞬,这小子怎么跟来的?而后恢复正常,“好啊。”   夜凛也笑了,“果然识趣。”   正当夜凛要将二人带走时,只听见旁边一声重击,似是人体滑落的声音传来,夜凛神色冷峻,一挥手,旁边的下人们立刻就前去追捕。   孟长宁面色无波,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握成拳头紧了又松。   夜凛瞧着她,淡淡一笑,“你的人?”   孟长宁笑看着他,“五皇子从我入城开始便盯着我,自然知道我是孤身一人前来,又怎么会有帮手,许是哪个路过的吧。”   夜凛也懒得废心思在这样不重要的喽啰上面,“或许吧,杀一个还是杀一双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   夜凛失了兴致,转身离开。   孟长宁见周围的人都紧紧盯着自己,便轻喊道:“放了燕池。”   “放了他好叫他去找我那个伤风败俗的哥哥吗?”夜凛没有回身,继续往前走,“你最好是弄清楚,现在我说了算。”   孟长宁咬牙,脸黑得能做墨水,方才还能指望宋黎送信回去,现在便只能祈求命好了。   眼见着他们就要压着孟长宁和燕池离开,身后传来一声调笑,“五弟,这是要将我的客人带到哪里去啊?”   夜凛眉峰一皱,转身果然看见那个给大周丢尽了脸的败类。他面色铁青,“二哥什么时候还喜欢多管闲事了。”   “你抓了我的手下,带走了我的客人,还说我多管闲事,五弟近来说胡话的功力见长啊。”   “哼——夜晞,别以为我叫你一声二哥,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我二哥了,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呢!”   这大周没几个会待见他的人,夜凛与他更是水火不容,如今见他阻碍自己成事,心中自是不爽,话里带刺道:“你就和你那个贱种弟弟一样,也该死在外面。”   孟长宁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亲兄弟最知道戳什么地方伤口最疼。   果不其然,夜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声道:“人我带走,话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夜凛刚想说凭什么,立时就看见小巷的墙头之上出现一大批弓箭,顿时噤声,恨不得捏碎自己的手指骨,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是他大意了。   可他偏偏又不甘心,讥讽道:“你就是再有本事,也只能是个没种的东西!”怒一甩袖,“我们走!”   一群人哗啦啦地离去,孟长宁扶着燕池走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夜风将人带下去治伤。   夜晞冲她笑了笑,“姬北城有动作,你不可能不防范。我便叫人盯着夜凛,他一调兵我便也跟来了。”   孟长宁挑眉,“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暴露了。”   夜晞含笑不说话。   “方才我营里的一个新兵被夜凛的人发现了,还希望你出手相助。”   夜晞抬手,身后的人转瞬即逝。   孟长宁这才放下心来,因着夜凛那个嘴碎的说了那些话,夜晞的心情不算太好,二人气氛沉默,孟长宁为了缓解尴尬,“燕池这些年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不愿放弃一身武艺,又回不去战场,便只能在我手下做着这些不入流的活计了。”   孟长宁喟叹一声,“还是放不下。”   夜晞没有接话。   孟长宁也不好再问什么。   孟长宁认识夜晞的那年是来连宋的第二年,那年她对连宋也很熟悉了,营里轮休的时候,无事便出去看看,瞧瞧新奇的东西。   而她见到夜晞的时候,夜晞正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抓着街上的一个小男孩,抱着人家不撒手,嘴里不住地喊着“亲亲,亲亲。”   小男孩哭得伤心又害怕的,孟长宁上去便是一脚将人给踹翻了,解救了小男孩之后,把人给一顿胖揍。   她也是第一回 遇见这种事情,猥/亵/男/童,着实该死,下手一点儿情面都没留,一直等到夜晞的侍从都追上来了还没住手。   两人算是一场误会导致的不打不相识。   后来,几次相遇,两人相熟,把误会解释清楚之后,孟长宁才知道,他叫的不是“亲亲”,而是“卿卿”,夜晞的弟弟叫夜卿。   只不过这个夜卿身份敏感,因为他是夜晞同母异父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皇帝有三宫六院,必然不可能每个都照顾到,夜晞的母亲便顺手送了一顶帽子给他。   可惜没多久东窗事发,夜晞的母亲被密令处死,夜晞也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弃子。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拿自己名声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弟弟被人给拐走了,就是他一个转身买冰糖葫芦的功夫,七八岁大的孩子就不见了。   孟长宁在心中回想起他的过去,夜晞之所以会被传好男风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又屡屡寻找和自己弟弟年岁相像的男子,见着可怜的还给带回了府,这名声便越传越差。可他自己却浑不在意,任凭天下人误会也无所谓。   眼见夜晞要抬步离开,孟长宁还是没忍住想开口,可她还没出声,夜晞便先截住了话,“你若是作为朋友来看我,我很欢迎。可你若是来和我做交易的,孟长宁,那我的规矩不能破。”   孟长宁心中迟疑了一瞬,最后捏紧了拳头,“好。”   这边做成了交易,而那边宋黎拖着受伤的胳膊连夜跑回了连宋城。   通往连宋路上的小镇里更是有一男子一身血污持剑而立。 第55章 英雄救美   巨型铁笼之中, 衣衫破烂, 浑身挂血,手中匕首已经半残,女子跪撑在地与对面瘸了半条腿的野狼死死对视,胸口起伏急促,呼吸粗重。   谢锦随带着宁夜剑和长正等人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面。   那一刹那,谢锦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之间生出了无数条裂缝, 撕裂开来, 从心口一直疼到了灵魂深处,让人忍不住颤抖。   眼见谢锦随就要上前去阻止, 却被长正一把拉住了胳膊, “这是规矩, 你去了小姐就相当于前功尽弃。”   谢锦随满眼猩红地看着这一幕,眼见着野狼又开始抬脚准备行动, 他颤声道:“那我就只能看着吗?”   长正抓着他的手也在发颤,“你要相信她,她能赢。”他知道孟长宁从踏入大周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事情已经发展至此, 若是此刻出了岔子, 坏了事更让人难以接受。   谢锦随甩开他的手, 看向二楼观赏处倚靠着红木椅背的夜晞,捏紧了拳头。   野狼一扑而上,孟长宁就地一滚,见野狼又回头追赶, 最后没办法只能借力飞跃而起抓住笼子顶部的栏杆,腿也紧紧勾着栏杆,挂在了半空中。   野狼在下面嚎叫撞击栏杆,孟长宁咬着牙,额角的汗水不住地往下落,唇色苍白,新伤旧伤一起让她的身体有些脱力。   谢锦随紧张得觉得似乎有人在扼住自己的喉咙,不让他呼吸,只要孟长宁手一松掉下来,顷刻之间就被被这凶狠的野狼撕成碎片。   孟长宁按捺不住右肩的旧伤复发,身体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些微往下滑落。   谢锦随吓得腿都抖了一瞬,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在一瞬之间失了声。   “呃——”   身上的疼痛以及和野狼对战的高度紧张让孟长宁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她皱着脸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可却能让人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啊——”   孟长宁突然腿一抽筋直接从半空之中滑落,眼见饿狼绿眼发光已经准备好饱餐一顿的时候,突然一道鞭子抽过来,死死地遏住了它的脖子。   只见谢锦随的手握着宁夜剑鞭的另一端,拼了命地往外拽,野狼被卡在牢笼和鞭子之中,四肢晃动,不住地挣扎。   很久很久以后,谢锦随手中的剑柄都把他的手勒出了深深的痕迹,直到感受不到手中鞭子的晃动,确认野狼死了之后,谢锦随才放开手。然后猛地打开牢笼,扶起孟长宁。   孟长宁浑身骨头都疼得发麻,像是五脏六腑移位一般,勉强撑着自己的眼睛睁开,浑身疲累,无力道:“你怎么来了?”   谢锦随握着她的手,眼眶湿润,“我来给你送剑。”   孟长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了扯嘴角,“我累了,睡会儿。”话落,便闭上了眼睛。   谢锦随见她突然就闭眼,心中害怕,摇晃着她,“别,你别睡!”   宋黎走到他旁边,“别晃了,她是睡了,不是死了。”   夜晞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踢了踢旁边野狼的尸体,额上有一缕白毛,象征着它过往曾是狼王的身份。   夜晞有些心疼,这一只是他养的狼里最凶狠的一只了,再看看沉睡过去的孟长宁,扯扯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命,只可惜……   夜晞招招手,“来人,带长宁下去治伤。”   长正将人从谢锦随手中接过,跟着夜晞的手下离开。   众人离去,牢笼之中,只剩下谢锦随和夜晞两个人。空荡荡的暗室里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   谢锦随站起身,冷眼看着夜晞,哪怕他明知道这一场人狼恶战是孟长宁自愿的交易,可他还是无法接受孟长宁被人伤害成这样。   夜晞看着他像是要吃人的阴狠眼神,后背凉了一瞬,鸡皮疙瘩起一身,他缓和一下气氛,轻松笑道:“这可是一场双方自愿的交易,生死有命。”   夜晞又觉得看着他着急生气的样子还挺有趣,“不过可惜了,你一出手,她刚刚流的所有血和汗都将付之东流。”   谢锦随眼神微眯,舔了一下牙,然后笑了下,“在大庆的时候,你就在背后调查我,如何?对自己查到的东西可觉得满意?”   夜晞伸出手敲打在铁笼之上,发出“钉钉”的脆响,这牢笼的每一根栏杆都是用大周最好的铁匠打造出来的,坚硬结实无比。   他闭上眼绕着铁笼缓缓走动,手指在上面一根根的滑过,有一种异样的舒适感。   这里曾经关押着他的母亲,还有那个赋予了夜卿生命的男人。他们被困在这牢笼之中,每天都会有惊喜明天送来的搏杀对象是什么。例如狼、猛虎、豹子……数不胜数。   他印象无比深刻地记得,那个男人捏着他的后脖颈,冰冷地对他说:“你看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然后他就看着那一对男女在里面狼狈地挣扎,那个曾经锦衣华服的女子惨叫哀嚎,苦苦哀求,想要一条活路。   可是没有,她今天被饿狼撕下一块肉来,明天被猛虎咬断一条腿……最后成了一摊烂肉看着自己葬身这些猛兽腹中。   而男人多撑了几天,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女人那堆嚼不碎的尸骨,最后自刎身亡,然后被猛兽分尸。   他们生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的时候确实用同一种方式结束生命的,不说死同穴,至少是死同腹了。   夜晞停下脚步,用力狠狠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看着这美丽的牢笼发出一声清笑,“你知道吗?她同我做了两个交易。”   谢锦随不作声,听着他把话说下去。   “一个是阻止姬北城与夜凛合谋。”   这个他已经知道了,谢锦随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等着他后面的话。   “另一个……”夜晞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若是大庆败了,她求我救你。”声音很轻很淡,可是落在谢锦随耳中却很重很沉。   夜晞看着他眼神颤了一下,眨了眨眼,“你看无论成败,她都为你打铺好了后路。”   他看向谢锦随的眼中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丝发自内心的羡慕,若是阻止了姬北城保住了连宋避免祸事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他也阻止不了,连宋败,大庆重燃战火是避无可避的事情,而两国夹击,战败……不过是早或晚的问题。   谢锦随想,要是现在孟长宁在他眼前的话,他一定会把她绑起来,再也不让她出去。   “只可惜她还不知道吧,自己的夫君……啊不,是前夫。”声音里透着几分欢喜,几分幸灾乐祸,“比她想象得要厉害得多,有自己的暗卫,有自己的军队,如今又掌控着整个大庆的经济命脉,这样的人即便是乱世又怎么会轻易出事呢?”   谢锦随无心听他嘲讽,只是颤了颤唇,最后憋出了三个字,“那她呢?”   她求夜晞救下他,那她自己呢?她待如何?   夜晞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样,歪了一下头,轻轻重复道:“她啊?”他的指甲在铁笼之上敲击出有节律的声音来,幽幽道,“你说殉国对她来说是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谢锦随的手指尖都泛白了,他闭了一下眼睛,如果大庆真的没了,那殉国对孟长宁这样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再睁开眼,他抹去眼里所有的情绪,“你有多少把握阻止姬北城?”   “没有。”夜晞挑眉,“我没有把握,夜凛为了皇位可是个赤/裸裸的疯子,和一个疯子对上,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那你还答应她!”   夜晞笑了,“所以才会有这第二个交易啊。”夜晞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是奸商的做法,他笑道:“我已经告诉过她了,我没有把握,可她不放弃。”   ——   孟长宁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眼睛模糊,一抬手发现手臂上缠着白布,旁边还睡着一个人。   好久不见了啊,她在心中默念,然后用另一只还完好的手摸了摸这个人的脸庞,触碰到他白嫩的肌肤时,孟长宁看着自己粗糙的手瞬间就想缩回去,却被人制止了。   谢锦随抓着她的手,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红色的印痕,大方道:“摸就摸吧,不收你钱。”   孟长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这一笑又扯疼了胸口上的伤,不免嘶气一声。   谢锦随立刻就紧张得声音都颤了,“你别乱动!”   孟长宁点点头,果真不再乱动,又想起谢锦随如今的身份,“你来了,那朝政怎么办?”   “你还有心思管这些。”谢锦随给她掖好被子,“韩温凉自是比我熟练多了。”   孟长宁放下心,然后抿了一下唇,“我想见夜晞。”   谢锦随见她唇瓣都干了便去给她取来茶水,扶着她喝完之后,才答话,“不用找了,他答应帮你了。”   孟长宁惊了一下,夜晞不是会破坏自己规矩的人……又见谢锦随这般笃定,“你是不是……”   谢锦随给她擦干唇边的水,然后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道:“长宁,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哪怕我原本不喜欢大庆,哪怕我其实愿意看着它灭亡,哪怕我原是想推波助澜一把,可是只要你想,我便愿意同你一起守护它。   他把脸埋在孟长宁的手里,瓮声瓮气道:“长宁,你以后不要再冒险了。”   我承受不住再看见一次你受伤的样子,我怕我会发疯。   孟长宁抚摸着他的脸,也回握紧他的手,“对不起。”   她习惯了一个人承担,习惯了安排好别人然后自己去解决这一切,可是跌落之时看见孟长宁眼中的担忧和害怕,她突然心生愧疚,她自以为的照顾好所有人却总是让人担心,让他们慌乱,这与她的初衷完全背离。   谢锦随不说话,就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仿佛这样就把人死死抓在了手中,再也不会离开了一样。   她在,他就安心。   屋里一室温馨,无人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能总是美女救英雄呢?我们谢锦随也是长大了的人,可以保护自己媳妇儿了。 第56章 哄他   谢锦随从外面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孟长宁伸长身子想要偷偷拿旁边的栗子糖的模样。   孟长宁伸长着手捏着手里的糖, 然后看见谢锦随黑着脸对着自己, 尴尬了一瞬,然后仿若无事一般收回手,给自己掖好被子。   谢锦随把药放在一旁,摊开手,淡声道:“拿来。”   孟长宁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栗子糖。”   “我没拿。”孟长宁浅笑道, 只要我否认得够快, 真相就追不上我。   见她笑,谢锦随也笑, “没拿?”谢锦随从她身后扯出那只手, 举起那颗还握在手里的糖, “那这是什么?”   孟长宁笑笑,然后趁谢锦随不注意直接就扔进了嘴里, 谢锦随想阻止都来不及,因为她几口就咬碎给吞了。   谢锦随真是哭笑不得,“怎么那么爱吃糖, 都多大人了, 还喜欢小孩子的玩意儿。”   孟长宁吃到了糖, 眼里亮得冒星星, “喜欢吃糖这件事是不分大人和小孩的。”   谢锦随无奈地笑一声,然后捏捏她的脸,挖苦道:“牙疼这件事也是不分大人和小孩的。”   孟长宁瞬间萎了,瘪着嘴幽怨地看着谢锦随。   瞧着都能挂起油壶的小嘴泛着红润, 谢锦随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唇瓣贴着唇瓣,四目相对了。   是很柔软的感觉,他想,还带一点甜,应该是刚刚的栗子糖的味道。   孟长宁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带一点点棕色,里面映衬着她自己的模样,额角还带着一丝淤青。   孟长宁紧紧盯着他眼里的自己,除去额角的一丝淤青,右脸颊处好像还有一丝红痕……   谢锦随见她越蹭越近,以为她要加深这个吻,心底忍不住雀跃,狠狠地期待了一下,孟长宁这个笨蛋也终于开窍了。   就在谢锦随准备闭上眼好好享受这个吻的时候,却见孟长宁用力睁大了眼睛死命往他眼睛里看,那眼里清明无比,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情/欲暧/昧的色彩,还稍稍偏转右脸……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后仰,两人分开,谢锦随气极,怒道:“孟长宁!这个时候你不该闭上眼睛吗?你居然拿我的眼睛当镜子!”   “咳咳——”孟长宁被吓得轻咳两声,自己也似乎觉得有些尴尬,“这不是醒来之后还没见过自己变成什么样了嘛……”   “你!”枉他还以为气氛正好,孟长宁这个一根筋也开窍了,还在想、还在想要是……气死他了!   见谢锦随还黑着脸,她悄悄伸出手,拉起谢锦随的袖子,狡辩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万一我毁容了,还让你亲下去那你多亏啊!”   “孟长宁——!”   一声怒吼传来,守在屋外的木夏和长正分别掏了掏耳朵,然后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孟长宁见他这么生气,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有些怂地看着他。   谢锦随把药端过来,推到她面前,“喝!”   这下好了,把人惹毛了,平时还敢撒个娇拖延挣扎一下,这回孟长宁可不敢再触这尊大佛的眉头,“咕噜咕噜”两口就喝完了。   “啊——好苦啊!谢锦随我要吃糖!”孟长宁伸出舌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中药的苦味。   谢锦随冷哼一声,端着空碗就起身,孟长宁以为他是去给自己拿糖了,谁知道这厮走到糖罐面前,连罐子都给端走了。   孟长宁就这么张着嘴看着他丝毫不停顿地开门离开,委屈道:“哎——那是夜晞给我的、我的……”   一嘴巴的苦味儿,孟长宁觉得自己人都变苦了。谢锦随这招也太损了吧,孟长宁忍不住在心里扎他小人,把他翻来覆去在心底的那口大油锅里炸了一百多遍。   “好苦——”孟长宁忍不住猛咽口水,好让这股药味赶快消失,可是这苦药味却像是和她作对一样,经久不散。   夜晞进来的时候,孟长宁还在不停地给自己嘴巴扇风,谢锦随不仅把糖带走了,床边水也没有一口,她腿不太好又不能下床,便只能这么委屈着自己了。   夜晞瞧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不太厚道,假咳嗽一声,然后装模作样问道:“还好吧?”   孟长宁冲他翻个白眼,“想笑就笑吧,笑完了给我倒杯水。”   夜晞这下果然没崩住,直接不厚道地大笑出声,孟长宁瞪他一眼,“水!”   “是是是。”夜晞连忙从远处的圆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水。   孟长宁喝了之后才觉得自己嘴里的味道淡了些下去,真是受不了这苦味,她忍不住嘀咕一声,“怎么感觉我这些年老是在受伤?”不是伤了腿就是伤了手,这回好了,直接全身挂彩。   “什么?”夜晞没听清她说什么,便追问道。   孟长宁摇摇头,“对了,你答应我的交易了?为什么?”孟长宁严肃地盯着他看到,眼里带着三分的不信任和七分的探究,“谢锦随和你做交易了?”   夜晞望着她挑了一下眉,伸手接过空杯放下,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孟长宁,你该好好休息了。”   孟长宁:“……”我心里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个不说,这个问不出来,孟长宁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得要命。   见夜晞一点儿透露的意思都没有,孟长宁直接拉脸,躺下把被子盖上。   “我要休息了。”言外之意,你可以出去了。   夜晞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一时间居然失笑出声。   孟长宁直接翻身拿后脑勺对着他,做了什么交易又不告诉她,还跑来看她,那不是叫她心里更添堵,不想搭理他。   夜晞笑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孟长宁心里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交易能叫夜晞都退步?脑子里一窝浆糊地胡乱想着,孟长宁突然灵光一闪,然后坐起身,“我怎么忘记了这个!”   夜晞这个人看似风流多情,实则冷情冷心,不说朋友,可他们也算得上是多年相交了,但他依旧守着自己的规矩。   能让夜晞退步的,这天下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夜卿!   孟长宁激动得一拍脑袋,“嘶——”牵动了伤口,痛呼一声,却又忍不住笑出声,不要脸地自夸道:“我怎么这么聪明。”   门外,夜晞撞见了端着鱼汤来给孟长宁补身子的谢锦随,两人对视一眼,错身分开。   夜晞扯了扯嘴角,孟长宁问答应的交易是什么,自然是找夜卿了。   这些年来,他都已经把这大周翻了个遍,可还是没有夜卿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是去其他两国再找一找了,哪怕是希望渺茫。   如今谢锦随手中有着遍布整个大庆的脉络网,若是能借用他的势力在大庆寻起人来会快上许多。至于大夏,夜晞眯了眯眼,姬北城那个家伙,求他找人他不找,总是那么高傲着一张脸,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孟长宁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幔帐,心里有些高兴,既然这交易只是寻人不是同她一样走那什么该死的破规矩,那她就放心了。   她到也不是非得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内容,只是连她都没走成功的路,她害怕谢锦随再去走一遭。   若是换位思考,与野狼搏斗的人是谢锦随,此刻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也是谢锦随,只怕她是要担心得发慌了。孟长宁咬咬唇,这一秒她才感受到了自己刚醒来时,谢锦随的担心。   方才不该和他闹脾气的——孟长宁心中起了一丢丢小小的愧疚。   谢锦随端着鱼汤进来之后,就见孟长宁望着床顶发呆,“想什么呢?”   孟长宁一惊,想立刻爬起来,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了伤口,见她疼得皱眉,谢锦随连忙小心扶着她,拿软枕给她靠上,长叹一口气,抿着唇看着她。   孟长宁心虚地笑笑,讨好道:“你不生气了?”   “哼——”   一声冷哼,然后背对着她,孟长宁干笑两声,还在生气、、   谢锦随舀一勺乳白的鱼汤喂到她唇边,孟长宁看一眼他,一口喝下,见谢锦随还没有要和自己和好的意思,孟长宁忍不住找话,“这汤挺好喝的,你熬的?你的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说和离就写和离书,说不回来就在边关一个人待着,我不来信你就没想过找我,说要阻止姬北城就自己跑来大周,你什么时候会在意我了。”   孟长宁听着他的控诉,先是心里“咯噔”一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心就越往下沉。   当初说好要保护的人,她转瞬就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晋州城,孟长宁忍不住心揪疼了一瞬,张嘴又是想说“对不起”三个字,却又觉得这三个字太过无力又太过廉价。   谢锦随见她不敢出声,满脸愧疚,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过了,他抿了一下唇,然后把鱼汤喂到她嘴边,“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不想你再冒险了,孟长宁你能不能多想一想我,我不要你什么都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想你想的是怎么样能够与我不分开,怎么样能待在我身边。”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因为他知道孟长宁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她聪慧隐忍坚强,她过往的经历早就了她的不同,她担忧国事,操心战况,她像是一个打不倒的英雄一样,永远先想在别人面前,做在别人面前,保护所有无辜的人。   一碗鱼汤见底,孟长宁依旧无声。   谢锦随为自己脱口而出伤人的话心怀歉意,如果某一天,孟长宁真的只拘泥于待在他身边,只想着与他长相厮守,那孟长宁就不是孟长宁了。   “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谢锦随捏了捏她的手,孟长宁反握住他,低头沉默,想了想,“谢锦随,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谢锦随:“……”   见孟长宁眼里认真的神情,他是哭笑不得,又生气又想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想用拳头解决一切,哄人也靠武力的。   而孟长宁是真的很认真,谢锦随控诉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子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那些始乱终弃的渣男,只不过她是个女的。   当初求娶的人是她,后来甩和离书的人也是她,不管有什么原因,先退出就是她不对。   孟长宁很认真地反省了自己的过错,然后给出了这个提议。   从前在军营里便是如此,起了争执,不论谁对谁错,打一架总能一架泯恩仇。   现在她不还手,让谢锦随揍一顿,应该能让谢锦随好受一点吧……不过,谢锦随的武艺如今也不见得比她低,孟长宁想到这里,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见谢锦随扬起手,孟长宁顿时有些委屈,“你还真打啊……”她闭上眼,“打吧……轻点儿……”   谢锦随见她一副怂样,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孟长宁还怎么在军营里混,就该把她这副模样画下来才是,他忍不住在心里想。   幻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额角传来酥痒的异样感,孟长宁睁开眼,见谢锦随正把自己睡得一团糟的乱发给整理好,心中忍不住就泛起了一阵温暖。   她刚想开口,对谢锦随表示一下真挚的感谢,就见谢锦随两只手齐上阵,捏着她的脸还晃动晃动扯两下,恶声恶气道:“孟长宁,你要是再敢自己一个人行动胡来,我就把你的脸给揉成面团儿包饺子吃!”   “疼疼疼——”孟长宁抓着他的手,连忙求饶,“谢锦随、锦随、阿随——”后边一声都带上了颤音,叫得人骨头都软了。   谢锦随回味无穷地松开手,还挺舒服的,软软嫩嫩的像是母亲养的那只小肥团儿。   孟长宁摸着自己好不容易逃脱魔爪的脸,趁他不注意给他一个冷刀子。   谢锦随假装没看见,端着碗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直女哄人要气出血来!   ——   里面化用了两个网络梗,在这里说明一下。   “只要我否认得够快,真相就追不上我。”   “我心里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57章 哨子   解决了姬北城的隐患, 还能见到谢锦随, 哪怕是受伤躺在床上,孟长宁也觉得很开心。   不过孟长宁向来不是个坐得住的,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孟长宁就有些受不住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看见谢锦随已经在穿衣服,腰带一扎, 宽肩窄腰, 紧实的长腿,流畅的线条通通显露无疑, 孟长宁不得不承认她被吸引了, 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纨绔了。   谢锦随察觉到了身后炙热的目光,唇角微勾, “看就看吧,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长宁轻咳一声,假装没听见, 又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如今的谢锦随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自由, 这个问题不过是迟早的事。   谢锦随走过来,声音有些低沉,不开心道:“明日。”   孟长宁也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脑海中已经奏响了一曲哀乐一样, 空气中都弥漫着悲伤的味道。为了不让两个人显得那么难过,孟长宁笑笑,笑容里透着一丝苦,“我就不送你了,你上回都没送我。”   谢锦随斜她一眼,“伤还没好呢,不送就不送吧。”送了他就舍不得离开了。   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孟长宁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个破败的房屋一样,到处都在漏风。她抬手搭在谢锦随的肩膀上,听见他“嘶”了一声,孟长宁的手立马弹开,心上一紧,“怎么回事?”   谢锦随握住她受惊的手,安慰道:“没事。”   孟长宁按住他的手,道:“快说。”这两天都是谢锦随在照顾她,她自己也是睡睡醒醒的,对谢锦随不免有些疏忽。   谢锦随见她这么严肃,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道:“来的时候遇见了几个没长眼的,受了点儿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说得轻松还带笑,可孟长宁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抽出手轻轻摸在他肩膀上,想解开他的衣服,“我看看。”   谢锦随把她的手拿下来,“小伤,都包扎好了。”   孟长宁见他不愿意,便自己动手去扒他衣服,谢锦随连忙后退,紧紧扣住自己的衣领,慌张道:“这大早上的就这么热情不太好吧?”   孟长宁瞪他一眼,“还开玩笑。”   谢锦随收起嬉皮笑脸,“没开玩笑。”他凑近到她耳边,暧/昧道:“你再乱碰我就要丢人了。”   这话把孟长宁的耳朵都给弄红了,谢锦随借着她愣神起身,“去给你煎药。”   孟长宁点头,看着他都出去了,才想起来还没问到底是谁伤的,可又一想除了王家还能有谁。   这几年听说王家也受了不少打击,先是罗城被谢锦随的人接管,后来听说皇后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现下都下不了床了,皇帝也身体不行了,老是风咳,也查不出是什么病。   这些消息都是顾未生之前闲聊同她说的,孟长宁蹙眉,王家会把谢锦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奇怪,这么好的机会会放过才有鬼了。   孟长宁长叹一口气,可是好像除了叹气又做不了别的什么了,看着自己还包扎着的另一只手,一种无力感笼罩在脑海中,心口憋闷得不行。   半上午的时候,谢锦随应该是同夜晞商量事情去了,长正守在外面,就算他进来说话也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孟长宁坐在床上都快发霉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没死呢?”人未至,声先到。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孟长宁转头瞥见了宋黎。   孟长宁不由得挑了一下眉,这小屁孩儿说话可真够带刺的。   “你是女……”宋黎看见她头发散乱,一身女装,惊得话都哽在了喉间。   “阎王爷不收我,我也没办法。”孟长宁唇齿反讥道。   宋黎收回自己脸上的震惊,恢复从前目中无人的模样,“切”了一声,“你这么爱逞强,阎王爷收你那是迟早的事。”   孟长宁:“……”死小子,嘴真毒,“你那晚逃的时候怎么没被人抓住胖揍一顿呢?”   宋黎想起那晚自己要不是跑得快胳膊就要没了的惨状,面上要脸,高傲道:“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我的武功有多高!谁跟你似的就会耍阴招!”   孟长宁送他一个大白眼,然后开始秋后算账,“你那天怎么来了?跟踪我?”   宋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急跳脚,大声辩驳道:“谁跟踪你了!你以为我稀罕!”   “那你刚好出现的这么巧?”孟长宁见他吃瘪的样子突然觉得也挺开心的,自己果真是无聊啊。她故意讽刺道:“还被人发现了?丢人!”   “你才丢人!你现在可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还活蹦乱跳呢。”宋黎气得怒吼道,“一条畜生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吹嘘是当过将军的人!”   他那日原是请假归家,给熟人扫墓的,偶然路过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觉得熟悉这才爬上墙头看了一眼,谁知道真的是孟长宁。   “呵——谁吹嘘了?”和这样蛮不讲理的混小子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孟长宁才不想和他再这样一个幼稚的问题上争执,她按捺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凉凉道:“找我有事儿?要是探伤的话你也看见了,看完了就快走,别再把我气得肝儿疼了。”   “你!”宋黎伸出手指着她,“哼——”   “快走,走走走!”孟长宁皱着眉催他,要不然她就按捺不住心里的黑暗之火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没教养的臭小子揍得满地找牙了。   宋黎见她如此不待见自己,更生气了,手指都发颤,一甩袖起身真的要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   孟长宁见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还回头,以为他还要和自己理论,立马竖起全身上下的刺,警惕地看着他。   谁知道这臭小子回头之后却是捏捏扭扭地张了半天嘴,也没见他说出话来。   “这怎么还变哑巴了?”   “你!”宋黎真是恨不得拿针缝上她的嘴,那些老兵不是都说将军脾气好吗?这也叫脾气好?真是活见鬼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骗过这么多人,让人家都为她说好话的。   他一咬牙一狠心,“对不起!”   这话突然之间砸在孟长宁的天灵盖上,孟长宁心脏都吓得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她狐疑地看着宋黎,试探着轻声问道:“没病吧?”   “你!”宋黎被她气得说不出来话,门框“嘭”的一声巨响传来,真的离开了。   孟长宁嘴角抽搐,现在的小孩脾气可真大。   宋黎气势汹汹地离开,走到半道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失礼,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忍不住一拳头砸在柱子上。   那日带伤回到连宋,他找到了左路,左路见他已经卷入此事,就把事情都告诉他了,还让他跟着谢锦随等人一起回来。   细细想来,孟长宁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一人一匕首,牢笼之中就敢和凶残的野狼搏斗,尤其是他知道她的腿脚其实算不上便利,可是为了这场交易,她却答应了。   宋黎突然觉得那些老兵们口中曾经流传过的故事和神话或许都是真的,这个人真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   士兵是要死在战场上才算光荣的,可是比起死在战场上,她也不惧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斗场之中,只为了拔出所有的危机隐患。   比起事出之后的补救,事发之前的斩草除根更伟大,却也更不为人所知。如果那天他们没有赶到,她可能就真的死了,狼口之下,或许全尸都没有,而这些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这一声道歉,不仅是为了之前的搏斗场上的无礼,还有他心中的愧疚。这样的人别说只是享用一个单独的帐篷,就是在连宋建造府邸旁人也没有资格置喙。   他收回自己砸得红肿的拳头,咬咬牙,冲着远处狠狠地望了一眼。   谢锦随端着药回来的时候,见孟长宁正在低头捣鼓东西,便没有出声,走近放下药坐下来,孟长宁才注意到他。   孟长宁看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见是谢锦随,连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甜甜一笑。   谢锦随把滚烫的药吹凉喂到她嘴边,笑问:“什么东西这么紧张?”   孟长宁笑着不说话,连喝药都不叫苦了。   谢锦随也逼她,两个人一边喝药一边闲聊两句,好一会儿才喝完。   等他喂完药,谢锦随先让她漱漱口,去除了口中的苦味,然后解开腰上的锦袋,孟长宁看见里面的东西,惊喜道:“你怎么还随身携带?”   谢锦随没解释,把话梅糖喂到她嘴里,见她欢喜他也就开心。她不在的那三年有时候想她想得发疯,就会疯狂地吃糖,就好像一吃糖她在身边的那种熟悉感就又回来了一样。木夏有时候都会嘲笑说侯爷吃糖的样子就好像是将军附身了一样。   孟长宁得了他的糖,嘴里甜,心里欢喜。一激动便把自己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谢锦随看着她手里的竹哨,躯体陈旧光滑,上面还挂着一根红绳。谢锦随眉眼带上了惊喜,笑出声,“这是那根断笔?”   孟长宁点点头,献宝似的,“我花了些时间把它做成了哨子,带在了身边。你以后想我就可以吹它,不用吃那么多糖了,牙疼。”   谢锦随接过哨子,捏在手中,然后把她的脖子按向自己,见她还睁着眼,低声道:“闭眼。”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一眨眼就二十万字了。好快啊。虽然写的时候很痛苦,可是眨眼发现自己写了这么多又觉得很骄傲,真是矛盾啊。 第58章 栗子   白云初上已近秋, 枫火流云漫天红。   谢锦随驾着马出了楔城, 转头只看见来来往往出城进城的百姓,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孟长宁果然没来送他。   谢锦随看着腰上的竹哨,忍俊不禁,眉眼都是温情,“这种事儿你倒是说话算话。”   木夏在一旁,低头道一声, “主子。”   谢锦随嗯了一声, 最后望了一眼孟长宁所在的方向,道:“那个身份烧了吧, 她不回去了, 至少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回去。”   他本想重新弄一个身份让孟长宁改头换面跟他回去, 即便不能说是光明正大,至少也是合规合矩。   可是如今他才发现孟长宁到了这边防处, 到了这外面的世界才活得更精彩。   她是雄鹰,不是家雀,是他错了, 不该因为一己之私就让她归来, 囚困在晋州这座小小的牢笼之中, 再不能以自己的身份无愧于心地立于这天地间。   这样的孟长宁他不能将她囚住, 更不能折断了她的羽翼,他只能让她天高海阔的飞翔,想她念她时吹响手中口哨,将她唤回家。   凭空变出一个身份来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是近来赋税改革,家家户户人口都查看得紧的时候,可谢锦随却说不要就不要了。   木夏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道:“是。”   “人都走了,不去送送?”   夜晞自己带着酒壶来,借用旁边饮茶的空杯,倒出佳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香,夜晞自斟自饮,颇为洒脱愉快。   孟长宁目光失神地看着远处的大门口,没有出声,转头瞧了他一眼之后,端起自己的茶杯抿湿了唇。   “还会再见,不急。”   夜晞挑眉,见她如此笃定,心中有一瞬的不适,咬了咬牙,望着庭中近来渐开的浅黄淡菊,“你便如此相信你们还能再见吗?”声音空灵,透着一股诡异的窒息感。   孟长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他是不相信她与谢锦随二人之间的感情,不由得轻笑一声,陷入回忆里,道:“我与他啊……他有自己的是非观,不人云亦云,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变。而我将我所有的忠诚都献给了他。我护他成长,他还我安稳。只要活着,我们一定会再见。”   “只要活着,一定会再见。”夜晞淡笑一声,将这句话放在嘴边把玩,喝着烈酒却似毫无知觉,一杯又一杯灌入口中。   世间能有几个人如此笃定对方就一定活着呢,即便活着又怎能笃定就一定能见得到呢。   “你说卿卿,是不是也活着,我是不是也能再见到他?”   孟长宁低垂了一下眼,看着他,只见他脖颈已经开始泛红,人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   孟长宁在心中叹气,夜晞的酒量说不上差,可这才多久就已经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酒醉人还是人想自醉。   “会的,会见到的。”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好生没有底气。   夜晞撑着下巴,眸光迷蒙,脑袋半晕半清醒,觉得这滋味甚妙,冲着孟长宁轻佻一笑,“喝一口?”   还不见孟长宁答话,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晃啊晃,刚想开口叫这人闪开就听见有人骂道:“她受伤了,你还在她面前喝酒,你安得什么居心啊?”   孟长宁见气汹汹走过来的宋黎,听他开口就是一顿训斥,脑门儿突突地疼,这小子有没有一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一天天的尽会惹祸。   她刚想开口向夜晞替这小子擦屁股,就见夜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起洒了大半的酒杯笑道:“要不你替她喝?”   宋黎冷嗤一声,高傲道:“喝就喝!”接过夜晞手中的酒杯仰头就饮得干干净净。   夜晞突然就咧嘴笑了。   明灯起,晚风凉,家家户户有余粮。   孟长宁看着眼前这两个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的人,真是气得没了脾气。   明明开头还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下一秒就是开始划拳喝酒好兄弟。孟长宁瞪这两人一眼,伸腿一人踹一脚,尤其是宋黎,狠狠送他一脚,“还好意思说人家在我面前喝酒,你自己倒是醉得不省人事!”   “喝——!来,继续!”宋黎被她踢一脚,猛地立起身子,高举手中的空杯,酡红着一张脸,眼神晕乎乎地大喊。   见旁边的人没反应,往夜晞脸上呼两个大巴掌,“起来!喝——”然后自己先“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酒杯“哐啷”地滚落在远处。   “嗯?”夜晞顶着两个巴掌印,勉强抬头看一眼周围,啥也没瞧见,抱着桌子腿又睡了。   孟长宁真是这被两个醉鬼给气得不轻。   “长正,把人都给我扔走!”   “是。”   长正和夜风两人一人一个把这两个醉得和死尸差不多的人给挪到了隔壁房间。   孟长宁夜空中今晚格外明亮的北极星,莞尔一笑,北极星为他指路,应该是一路平安无忧吧。   孟长宁浅笑,然后自力更生拄着拐杖,拖着勉强能受力的腿往房间里蹦。   与野狼搏斗导致孟长宁的身体受了不少伤,尤其是腿上旧伤复发,这段时间走路都难,夜晞便留她下来多住些时日,等身体养好一些了在离开。   孟长宁想了想也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赶着回连宋,也要多花上不少时间,倒不如先把伤养好,免得路途之中出事还没有大夫能救治。   再说了,只要夜晞出手,姬北城应该不会再打大周的主意,大庆暂且能安全些,连宋还有左路坐镇,应该是出不了大事的。   于是乎,孟长宁就心安理得地带着宋黎和长正二人在夜晞的地盘上住下了。   这日,孟长宁觉得自己休养得差不多了,一时技痒,便拿出了宁夜剑在园子里耍了起来,不过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是拿着完好的手,站在原地糊弄糊弄。   夜晞在一旁瞧着颇不过瘾,嫌弃道:“我本是想看你耍剑时的威风,可你这负伤的模样也太损你从前战神/的/名号了吧?”   孟长宁嘴角抽搐,“尽会说风凉话,那你自己来!”   夜晞往后退一退,他与孟长宁、姬北城三人之中就他的武艺最差,他才不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呢。夜晞瞟见旁边的宋黎,唇角微翘,“宋黎,这武器你还没试过吧,你来!”   宋黎抱着胳膊依靠在柱子上,听见夜晞这么说还真有点儿心痒痒。   “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果然是一醉交朋友,酒友最长情。”孟长宁口里嘟囔道,手中动作却丝毫不慢,抬手一用力就把宁夜剑扔到了宋黎面前。   宋黎眼疾手快接过剑,一摸剑身入手冰凉,透着丝丝寒气,构成长鞭的缝隙联合处做得精致又完美,简直看不出丝毫的异样,这做工宛若天成。   他是战士,自然对武器也有着别样的爱好和执着,遇见这样的好兵器,哪里会放过。   宋黎转手果真在空地处舞动起来,一手剑花挽得是让人眼花撩乱,既有能花里胡哨吸引外行人,又杀招不断震惊看门道的。   孟长宁坐在一旁端起茶杯喝了移库,忍不住点了点头,有这样一身功夫,在军营里闯出头指日可待,若是性子再磨一磨,未必不能成为左路的一个好帮手。   “哐啷”一声响,孟长宁看见旁边失魂落魄的夜晞茶水洒了一地,不由得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宋黎一武毕,收回剑,额角冒出轻汗,仍旧高傲地冲着二人扬扬下巴,满脸都是“快夸我快夸我”的得意之情。   孟长宁低头,我偏不。转头见夜晞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晃晃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   夜晞这才回神,勉强笑道:“无事。”   孟长宁见他这么奇怪,尤其是又总是盯着宋黎看,心下了然。轻声道:“宋黎有亲人,前几日会出现在楔城就是回来祭奠的。”   夜晞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许多,喃喃道:“是嘛。”   宋黎走近,“说什么呢?”   孟长宁抬了一下眼,“说那日偶然遇见你你是回来祭祖了吧。”   宋黎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是我哥。”   夜晞捏紧了拳头,“你有哥哥?”   宋黎见他这副不敢信的模样,笑道:“我当然有哥哥,我们之间相依为命,只不过他后来生病去世了,我就跑去当了兵。”   这话说完,夜晞眼中最后一点儿光亮都没了,他有哥哥,言语之间如此熟稔,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弟弟,若是夜卿也在,应该也这般大了吧,或许也能耍得一手好剑法。毕竟他小时候就爱说,哥哥,你的武艺太差劲了,以后还是我来保护你吧。   夜晞勉强笑了笑,不再追问。   倒是孟长宁好奇了,“你哥哥为何埋在了楔城,你却跑去我连宋当兵了?”   宋黎皱了下眉,“我本来是连宋人,后来和我哥来的楔城,穷得都吃不起饭了只能参军,可这大周不是不怎么打仗嘛,我不就回连宋去了。”   “呃……”好有道理,三国之中就只有大庆和大夏没完没了了。自然是需要的兵士将领也多。   虽然听起来大庆好像兵强马壮的样子,可这不就侧面映衬了大庆时局不稳嘛……孟长宁身为将领表示好难过,这都好几年了,还没稳定边境。说到此事,孟长宁就来气,要不是姬北城这个好战的,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儿。   “对了,夜晞,我准备后日就启程回连宋。腿脚也好得差不……”   “不行!”夜晞立马反驳。   孟长宁一愣,“为什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夜晞也愣怔了,自己竟然如此失态,果然是一想起夜卿的事情便连头脑都开始失灵了,他连忙稳住自己的心神,恢复以往的模样,一副为孟长宁着想的模样,轻笑道:“你这伤还没好,若是操之过急,难免不会留下后遗症,还是再休养两天吧。”   孟长宁脸上没有多少笑容,神色淡淡,倒也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如何,“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夜晞捏了捏拳头,赔着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道:“还是再休息休息吧,以防万一,谢锦随走的时候不是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孟长宁握着白瓷茶杯,“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这下连宋黎都听出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   夜晞咬了咬唇,“还是再休息休息吧。”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想饮口茶却发现茶杯不知何时已空。   夜晞尬笑两声,然后扫一眼旁边的宋黎,笑道:“这大周还有许多地方你们没去过吧,不如我带你们再去逛逛如何?难得来一趟,长宁又受了伤没有时间出去看看,好不容易闲下来,莫要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宋黎也想念故乡的味道吧?如今正是吃栗子的好时节,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就带你去尝尝如何?必然是小时候的味道!”   宋黎看着他没有答话,孟长宁轻轻提起茶壶给他倒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轻声道:“好啊。”   夜晞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扯扯嘴角,将茶一饮而尽,“那我便去安排。”   孟长宁笑看着他离开,仿佛没有看出任何异样一般。   等夜晞离开,宋黎刚想开口,“他……”却被孟长宁一杯重重放在眼前的茶水打断了话语,“喝茶。”   孟长宁自己又给自己倒满一杯茶水,一口一口饮下,不发一言。这模样让宋黎也不敢出声,只能是乖乖把茶喝了个干净。   孟长宁看着宋黎手边的宁夜剑,流畅华丽,精致完美,这样的剑应该是用来供奉用来欣赏的,而不是染血的。她咬了咬后槽牙,只可惜世事不由人,人人心中皆有鬼。   “你喜欢吃栗子吗?”   “啊?”宋黎被她这冷不丁一问,没有反应过来。   孟长宁笑笑,不再说话,栗子是个好东西,吃起来很甜,但是外面的壳却很硬,还带着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穿手,容易伤人的东西还是不要多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挖的坑我现在一个个填,填完了就让他们小夫妻叽叽歪歪去。   时刻铭记我是个甜文作者。   甜文!甜文!甜文! 第59章 回连宋   明月起, 夜风吹, 楔城的夜晚里有一处灯火通明。   孟长宁手里紧握着宁夜剑,身后站着宋黎和长正,耳边是这夜晚的低吟,眼前是高举的火把,火光明亮,她看着那个人从众人身后从容地走出来。   夜晞望着她, 哑声道:“不走不行吗?”   孟长宁唇角微起, “你不留我不行吗?”   夜晞哑了声,没有说话。   孟长宁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这一关的精髓之处是在你这里, 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至少在她和姬北城相争的时候, 即便他不帮她也不会出手害她。   可如今看来她错了,她实在是太过愚蠢, 一个从前不插手的人不代表以后不会插手,只要有利益交换哪有什么绝对公平,她自己也也求着夜晞插手么, 呵——真是可笑。   “我只想找回我弟弟。”声音嘶哑, 透着悲痛, 夜晞不敢看她的眼睛。   “呵——弟弟……”她咬了咬唇, 脸上挂着惨淡的笑,“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有多少人失去他们的弟弟。”   “你个王八蛋!”宋黎脾气急,上去却想揍夜晞, 却被身后的长正一把拦住了,他便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夜晞,他以为夜晞真的是好心留他们养伤,没想到居然是想囚禁他们!   夜晞沉默,孟长宁也沉默,可是沉默不是妥协,而是无声的反抗。   良久一阵凉风过,吹灭了几支火把,孟长宁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是冰冷的,她以为她阻止了一场战争,可原来从她踏入楔城的那一刻这场棋局才是真正的开始。   难怪夜凛如此轻易就收手,原来和姬北城合作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夜晞。他们都只是演了一场刚刚好的戏码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怨你,可你也别逼我。”孟长宁抬步跨出门槛,“我们走。”   “唰”刀剑齐亮的声音,银白色的刀身在仅有的火把微光下依旧闪人眼球,孟长宁闭了闭眼。   夜晞终于出声了,“一个月,在楔城待一个月,我放你走。”   孟长宁看了看那来时的路,此刻却是觉得如此遥远,这大周不是她的故土,果真是陌生得很。   沉默黏腻了周围的空气,连一贯耐不住性子的宋黎此刻都觉得这空气令人窒息。   “夜晞,如果这一场我没能阻止成功,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我怕我会恨你,更会恨我自己。   “孟长宁!一个月给我一个月!”   只要拖住她一个月,姬北城就答应帮他找到夜卿,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大周找了个天翻地覆什么都没有,出使大庆的时候也派人偷偷找过了,还是音信全无,只有大夏了,他只有大夏了。   他的话戳在她心里,弄得她的心房到处都漏风,比这秋夜冷雨还要冰凉。   孟长宁微微勾唇,“或许也见不到了。”   如果连宋真的会有城池被攻破的那一天,那她一定会与连宋共存亡。   夜晞握紧了拳头,看着孟长宁朝着眼前的刀剑走去,即便是刀已经贴近脖子了也依旧不停下脚步,偏夜晞的手下也是硬气的,都看见孟长宁脖子上的血痕了也不后退。   孟长宁冷冷地看着他们,丝毫不畏惧,正要在上前一步的时候,夜晞突然拽开那把刀,“哐啷”一声落地,手都还在颤抖,只差一毫他看见的可能就是孟长宁的尸体。   他望着孟长宁,眼眶微微湿润,夜晞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看着手指上的湿润,突然嗤笑了一声,“我从夜卿消失那年就再也流过泪,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孟长宁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诉说,不发一言。   “孟长宁,你和姬北城真的是该死。”   说着话的时候,夜晞觉得咬牙切齿这个词不足以泄愤他心中所有的痛苦。   “你们的战争为什么拉上我?是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我,都在逼我!”他突然怒吼出来,这些年的嬉皮笑脸,妖艳狡诈的伪装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天光熹微,渐渐有了丝丝明亮,孟长宁瞳孔微缩了一下,又是新的一天了。   孟长宁看着发狂发怒的夜晞,一场战争不是只有战场之上的人才会痛苦,战场之外也同样有人承受着无端的灾祸。   她放下手中的宁夜剑,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以后不会有人再逼你了。”   这一趟回去,大庆和大夏之间必定会有一个结果,她和姬北城也终将分出胜负。   夜晞盯着她,狠狠地闭了闭眼,“你走吧。”   孟长宁微微抬了唇,嗫嚅半响,却还是没有说出声,夜晞转过头,不再看她。   孟长宁穿过这层层叠叠的铠甲士兵,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不远处还锁着三匹马,正摇晃着尾巴。   她的眼眶也忍不住在这一刻红润了,想回头却还是没有,轻声道:“后会无期。”   三人利落上马,朝着连宋策马狂奔。   清脆响亮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夜晞望着这原本充满了欢声笑语,到处都是人气儿的房子,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他一个人的时候。   他苦笑一声,热闹也好,痛苦也罢,通通都是他们的,而他只有无边的夜晚和孤寂。   “卿卿,你什么时候回来?”他望着这院子低声呢喃。   夜风看着自家主子身体开始摇晃,忍不住上前,“主子,现在……”   夜晞淡漠道:“继续找,找不到夜卿……不,会找到的,一直找,找到为止。”   他没法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就只能寄托于他活得够长久,或许有一天能够找到夜卿。   夜风看着主子一个人沉默着走进了屋子,关上门,只余他一人在自己的世界里。   ——   夜色临近,孟长宁与宋黎、长正二人奔袭了一天一夜才找了个茶棚落脚休息。   马匹在远处吃着粮草,孟长宁坐在陈旧残缺的木板凳上,额角冷汗直流,长正端来一碗热汤,先让她暖暖胃。   宋黎见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尤其是孟长宁的左腿一直在抖。他咬了咬牙,“要不我们先休息一夜吧明日再走吧?”   孟长宁没有看他,喝了汤之后便一直揉摁着自己的腿,好舒缓一下酸痛,“吃完东西之后即刻动身,今夜再赶一赶,明早就能到了。”   “可你的腿……”   “无碍,等到了营地再说。”孟长宁肃穆着一张脸,让人不敢反驳。这一身的威严和杀气让宋黎都胆寒了一下,恍惚间,让他差点儿以为平日里那个嬉笑怒骂爱开玩笑的孟长宁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是两个人。   “客官,您点的东西。”茶摊的老板端着几块大饼和馒头上来。也顾不得这许多礼节和讲究了,三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把老板都给吓坏了,忙道:“慢点儿,慢点儿。”   长正边吃边道:“老板,再给我们装些水和干粮。”   “好嘞。”   三个人吃得沉默,可是孟长宁的心里却是越发焦急,她因着养伤在楔城耽搁了十数日,可是若按照姬北城行军的脾气,他想从大夏边防调兵到季川一带只需十日足矣。   而如今连宋因为她的错误判断几乎将大半的兵力都掉到了南部,北部季川的防护简直是形同虚设。纵然是有左路坐镇,只怕也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只盼着左路能多支撑几天,让她赶得及回来。   孟长宁吃了几口垫饱肚子便差不多了。宋黎见她这么快就放下了筷子,赶忙再猛地咬几口,鼓着的腮帮子预示着他还没咀嚼完,可他也一抹嘴,满口东西道:“我好了。”   孟长宁看了他一眼,也不管是真好还是客气,直接就拿着东西起身赶路。长正放下吃东西的银钱也随后,宋黎多抓一个烧饼也朝着马匹走去。   “诶——客官,还没找钱呢?”身后茶摊老板的喊声渐渐远去,三人一路奔袭,丝毫不间断。   乘袭许久,前半夜摸瞎的状态过去,夜色渐渐明朗起来,能看清眼前的人影。   宋黎望着前面一心只有赶路的人的背影,英姿飒爽,背影果决,他想孟长宁这个人行事真够果断的,一点儿不拖泥带水,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别说腿上的旧伤复发了,只怕是身上的新伤都还没好全,就这么疯狂赶路一天两夜,他这个没伤的人都受不了了。   他如今对有关于孟长宁从前的那些传说真是越来越深信不疑,只是这样一个人最后这么就成了罪犯呢?还是发国难财的罪人?说实话,这样的罪名放在他自己身上也比放在孟长宁身上更可信些。   孟长宁见身后的马蹄声不稳,蹙眉转头,训斥道:“好好赶路。”   宋黎面色一红,“是。”可那人已经回头了,丝毫不在意他的回答,眼里只有连宋。   风在耳边呼啸,路边风景疾速变换,消失在身后。   长时间高度奔袭的劳累别说是人了,就是烈马也受不住了,好不容易快要赶到连宋的时候,孟长宁身下的马突然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要不是她反应快,只怕是要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去了。只可惜她落地借了不少劲儿,孟长宁仿佛听见自己骨骼破裂的声音,差点儿身体一软就倒地了。   长正和宋黎等人连忙下马查看她的情况,他们的马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长宁一鞭子抽在地上,面上的不快无比明显。   “你的腿?”宋黎担忧道。   孟长宁微微眯眼,“你同长正一匹马,慢些赶来也行。”   话落,她转身就上了长正的马,继续奔袭,声音远去,只余一道背影和一地黄沙。   宋黎突然顶了顶牙,笑道:“她这么拼吗?”   长正也望着孟长宁的背影,少有地搭话道:“她一直如此,连宋就是她第二个家,现在她的家和家人都需要她,她自当是拼尽全力。”   收回这没用的叹息,长正上马伸出手,宋黎搭手跃上马背,这马匹也累得不行了,他二人也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继续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夜晞的戏份目前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为了把前面的坑都补起来,我只能抓紧剧情,不过大家都喜欢甜甜的,所以我尽量写多些这几天。赶紧走完剧情我们就让男女主叽叽歪歪去。 第60章 洗刷冤屈   天空之中还带着青色, 孟长宁到的时候, 城墙乌黑中混着鲜红,炭火痕迹明显,不少地方还有了残缺。   孟长宁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恨不得此刻就将姬北城千刀万剐。   城墙之上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狂奔而来的人,守城的将领冲着远处看不清面目的人大喊道:“你是谁?”   “是我!孟长宁!”孟长宁大声回答。   城墙之上突然骚动起来,欢喜地大叫道:“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守城官连忙吩咐下去, “快去禀报左爷。”   “是。”   孟长宁见城门近在眼前, 连忙勒住缰绳,“吁——”。   城墙上的人兴高采烈道:“将军等一等, 我们马上就开门。”有孟长宁的支持者大喊。   “慢着!谁知道她是不是间谍!”有对孟长宁不熟悉的张全大喝道。   方才孟长宁的拥护者王齐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将军怎会背叛连宋!”   “我才没有胡说!”张全也立即吼回去, “她突然消失这么多天, 大夏就立马来攻打咱们,现在久攻不下了, 她就出现了,必然是大夏派来打听咱们作战方案的间谍!”   王齐见不得曾经的战神被如此污蔑,立刻据理力争道:“将军立下过的功绩是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将军为了保卫连宋杀的夏人你们加起来也比不了!”   “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朝廷的罪犯!”张全大喝, 面红耳赤的, 仿佛抓到了让孟长宁无法翻身的把柄一样, “若不是左爷包庇, 只怕她早就死了!一个罪人有什么资格来指挥我们!”   王齐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为将军出声,“你们!你们!”   就连平日里多受孟长宁照拂的李大哥也此刻躲在众人身后不敢吱声, 王齐看着张全脸上争辩赢了得意的笑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把兵器一扔,大喊:“你们这群玩恩负义的人!你们不开我开!”   “好了!”守城官冷眼瞧着众人哄闹这许久,终于开口收拾场面了,“我已经将此事禀报给左爷了,等他来自有定夺。”   守城官看了一眼王齐,斥责道:“把兵器捡起来,这副模样像什么话!”   王齐气得眼圈都红了,却只能乖乖捡起兵器,站回自己的岗位,然后难过地看着城池下还在等着他们开门的将军,心里又委屈又难过的,恨不得当场哭出来。   眼见着身后的宋黎和长正都快要追上来了,城门却还不见打开,孟长宁等得心急,眼前发黑,头脑一阵阵发晕。   “小姐。”耳边是长正最后一声呼喊,孟长宁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恰是左路叫人开城门之时,他慌忙叫人把孟长宁带回城内。   “你们竟敢将她拦在城门外?你以为你们是什么!我平日里叫你们敬着她你们便是这样敬着的吗!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们了!”   “我素知你们平日对她有诸多疑问不满,竟不想你们如此愚不可及!”   张全等人连带着守城官都跪在地上听训。   王齐见状忍不住告状为将军诉屈,“他们说将军可能是大夏的间谍不许开门!还说将军是罪犯没有资格统领连宋守卫军!”   左路一听恨不得一鞭子把这些人都抽死,他讥讽地笑一声,“她若是间谍,那你们一个个就是死了也活该!”   张全见自己说的话已经被人捅出去了,索性豁出去,梗着脖子硬是不服气道:“难道不是吗?她一不见大夏就来攻打连宋,现在大夏攻城不下,她就回来了,不是间谍是什么!”   “呵——”左路一时间竟是被气笑了,“你们都以为她是卖国求荣或是贪生怕死吗?”嘴角是上翘的,可是眼底却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   他冷眼看着这训练场上跪着的一群人,心中突然为孟长宁不值得。她为了他们拼尽生死,他们却反过来要她的命。   “好!好!”左路扔了手中的鞭子,“你们竟然对她有这么多不满,那我就告诉你们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消失是因为去了大周楔城,因为怕姬北城与大周合谋借道攻打连宋!她回来是因为识破了姬北城的计谋,跑回来和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混蛋们共存亡!”   左路怒吼,长正将孟长宁所经历过的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真是恨不得飞过去把夜晞这个王八蛋剁成稀巴烂,竟敢把孟长宁当成野兽一样,让她与野狼在笼子里殊死搏斗。   “罪犯?”左路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满眼猩红,他一脚踹翻一个白眼狼,愤懑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是罪犯?这大庆千千万万的人都有资格,就这连宋城里的人没有!”   “四年前姬北城攻城,你们之中还有几个人记得当时的悲惨?一场攻城死伤守卫上千人?啊?”他凑近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冲着他大声质问,“你还记得吗?”   他冲着众人大喊:“我问你们,你们还记得吗!”   “姬北城将连宋围了个水泄不通,将所有的物资输送命脉都切断了,又恰逢罗城水灾,粮食短缺。你们以为朝廷有空管你们?若是当时不是有她孟长宁提前为你们筹集来的粮食,你们以为你们是怎么撑过那场死战的!”   左路指着这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大骂:“没有粮食,你们,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呵——我告诉你们,他们统统都得死!这连宋城要破!这大庆边防要毁!这整个庆国要亡!”   那声“庆国要亡”的厉喊响彻在连宋守城营的上空,不断地回响。   众人沉默,无一人再敢多言。   宋黎听见这些话,眼中顿时晦暗不明,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可是此刻这个在别人口中的盖世英雄,自己却躺在营帐之中满身是伤,醒都醒不过来。   宋黎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自问若是他承受了这么多非议,未必还能守住这些沉重的秘密,尤其是这些还是足以换来所有人对尊敬的荣誉。若是他自己,他为别人付出几分,就必然要别人还他几分甚至更多。   可是孟长宁……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没有人敢出声。   王齐见自家将军的冤屈终于被洗刷,便是七尺男儿一时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就知道将军这样的人必然是不会做害人的事情的,更不会无缘无故成为罪人的。   孟长宁的意识渐渐恢复过来,耳边“嗡嗡”的吵闹着,也不知是谁在喧哗。   喉间干涩难忍,她忍不住呻/吟,“水——”   长正听见声响,立即端着茶水过来,把孟长宁扶起来,喂她喝水。   孟长宁灌了几口水下去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些,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这是已经进了连宋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孟长宁察觉到自己的左腿几乎麻木,不由得出声问道:“我的腿?”   长正低头,“军医说小姐的腿骨折了,需要好好休养。”   孟长宁拧眉,缘何来得如此不凑巧。可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孟长宁低声道:“去吧左路叫来。”   “是。”   孟长宁坐在床榻之上开始思考这之后到底要怎么做。   营帐外,跪了满地的守城士兵,可是却无一人心疼。长正冷面走过他们,在左路耳边低语。   左路点头,然后冲着眼前的这些人道:“罚你们将破损的城墙修好,修不好你们一个都不许吃饭!”   “是!”众人齐声应道,无一人敢有怨言。   左路急忙赶来时,孟长宁已经自己拖着骨折的腿从床上下来,坐到沙盘旁边了。   “长宁,你……”   孟长宁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你来得正好,连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通知我呢!”   “我……我……”   孟长宁见他面有难色,顿时恍然大悟,“姬北城和夜晞这两个王八蛋!”必然是他们其中一个将报信的人给劫下了,孟长宁咬牙怒骂。   “罢了,这些暂且不说了。”孟长宁正色道,“如今的边防部署情况如何?”   左路也严肃道:“我已将南部调去的兵又抽调回来了,只是这几日姬北城攻城实在猛烈,似乎是料定好你不会回来,准备速战速决一般。”   孟长宁讽笑一声,“他当然料定了我不会回来,他和夜晞做了交易要将我引去困在楔城,这个王八蛋如今的谋略倒是不仅限于军事上了。”   孟长宁又想起前几日谢锦随回城之事,若她归来被拦,那谢锦随呢?“谢锦随呢?谢锦随可是平安到此?”   左路见她忧心,便连忙安慰,“谢锦随一路被追杀,怕泄露踪迹便自己寻了路归晋州城,没有经过连宋。”   孟长宁点点头,又叹口气,一半是安心一半又是无奈,王家还真是死心不改。孟长宁目露寒芒,待她战事毕,必定要和王家把这些恩恩怨怨都清算个干净。   与左路商量好御敌对策之后,孟长宁心安了不少。   方案分为两部分,一来此次姬北城是有备而来,自不会轻易放弃,二因着先前被姬北城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下连宋兵力损伤严重,连宋不宜主动出击,故以守城保存实力为主。   可守城不意味着就要任他宰割。   孟长宁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调到了连宋边防,又向季川提督和连宋知府寻求再建民兵为辅助。每一次守城之战皆以拉锯战为主,等到姬北城的兵力疲软无继,连宋占上风之时,再组织反扑,虽不追死追穷寇但也必要吃下姬北城一部分兵力。   如此以守为攻,虽不能将姬北城一次就打怕,可是每每如此,积少成多,必定也能给姬北城带来不小的损失。   孟长宁又回想起自己这三年新建的粮仓,撑到明年绰绰有余,若是不出意外,这场失去了先机的战争应该也是以与过往同样的平局为终止符号。   于是乎,孟长宁叫人给自己也重新备了一份盔甲和佩剑,明日便去会会姬北城,叫他莫要太过嚣张。   今日送东西的好像是个新兵,孟长宁摸着手中的冰凉的盔甲,不过今日倒是做事的速度快了不少。让人省心了,孟长宁不由得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群白眼狼,就该挨骂。 第61章 二更   天空澄澈, 云卷风舒, 若不是这时机不对,孟长宁一定要提着酒带着酸梅子在这城墙之上痛饮一番。   额间碎发微微拂动,脸上汗迹明显,耳边鼓声轰鸣,孟长宁冰冷得望着远处的大夏士兵。   大军压境,乌泱泱一片, 就如同那诗中描写的“黑云压城城欲摧”一模一样。   左路站在她身旁, 见她又是一身战甲,不免又有些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时的感觉。   今日已经阻挡过一波攻城了, 下一波应该不会那么快, 只是姬北城的用军向来不讲究常理, 还是小心为妙。   左路看她杵着佩剑支撑着身子的模样,低声道:“长宁, 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孟长宁摇头,莫说天还未黑,便是天黑她也不能放松警惕。   她要在这里亲眼看着姬北城到底是怎么攻城的, 她要亲眼看着两军对垒究竟谁为王。   城下的人烈马一骑, 一身黑甲反光, 阳光之下让人不敢直视, 左边挂着他最爱的屠戮弓,右手持有他最擅长的风破刀。   姬北城在城墙之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兴奋激动得大喊:“孟长宁!你终究还是又站上了这里!”   孟长宁冷笑一声,“是啊, 我站上这里取你狗命!”   “哈——你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不还是张扬地活在这阳光下!倒是你!”   姬北城举起他的风破刀,冲着城墙之上的人不屑道,“这几年犹如过街老鼠一般,不仅人人喊打,连与我正面作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躲在别人身后做那什么该死的谋略家!”   “你真是枉为一军主帅!不配为将!”   “吼——”   姬北城一声厉喊过后,身后的万马千军都高声欢呼,大声重复喊道:“不配为将!不配为将!”   这响彻云霄的呐喊伴随着风声送到大庆士兵的耳中有人觉得羞愧,面露难色,有人开始按捺不住心中愤怒,还有人开始对孟长宁心存不满,若非是她,他们又怎会在两军对垒之时受敌军侮辱。可这些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对他们心中的战神所受到的不公谩骂赶到愤懑不平,只想银枪杀尽大夏仇敌。   孟长宁面色冰冷地听着这漫天的骂声和嘘声,左路想要替她开口却被孟长宁一手给按住了肩膀,她拿过旁边一个士兵的长弓,拈起一根羽箭,沉肩坠肘,一如她当初刚刚学射箭时一般平静。   眼神微眯,箭矢对准敌军。   姬北城以为她要向自己射箭,唇角微翘,早已做好准备。   “咻——”羽箭急速旋转,破风而去,宛若要射穿这滔天谩骂。   “唰”的一声,旗帜倒地,姬北城眼睁睁看着这箭从自己上空飞过,射中了身后的军旗,眸光冰凉,杀气毕露。   孟长宁勾唇轻笑,将手中长弓一扔,大喊道:“姬北城!我纵使不配为将又如何!你大军旗帜已倒,这城池你攻不上来,你依旧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落败在我手中又有何颜面领兵打仗!”   “手下败将!手下败将!”   大庆士兵见此形势,也高声欢呼大喊,那声嘶力竭的响声,仿佛是要将自己毕生的怨愤都通通发泄出来一样,将方才的耻辱都一一还给他们。   战场之上,战旗为令,没有了主将战旗,军心涣散,我看你还打什么仗!   姬北城真是又愤怒又兴奋,眼里闪烁着嗜杀的光芒,唇角翘起,带着不知名的笑意,“哼——孟长宁,你且看这城我是攻得下还是攻不下!”   他大手一挥,鸣金收兵。   孟长宁看着大夏的军队撤离,眼中的紧张终于是舒缓下来许多。看来今日能暂且休息休息了。   左路扶着孟长宁回到营帐,命军医好生照看孟长宁,尤其是她的腿。   孟长宁看着沈叔叔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可这眉心的褶子却能夹死苍蝇。他原不过是在连宋城里开着一家小医馆,可是孟长宁回来之后,一身是伤,也不便让旁人知晓她女子的身份,就只好将从前相熟的沈万安给请了过来,予以军医待遇。   “嘶——”沈万安的手按在小腿受伤的地方,孟长宁忍不住叫了一声。   “嘶什么嘶?嘶什么嘶?活该!”沈万安冷眼看着她,不满地喝道。   他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两瓶药来,然后收好东西,一甩袖子,冰冷无情道:“你再这么胡来,迟早完蛋。”   孟长宁咬唇,“撑过这阵子,我就好好休养。”   “就你?还这阵子?这战事岂是一天两天能完?”   沈万安鼻尖冷哼一声,“你一个将领怎么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为什么非得像个小兵一样,天天冲在最前线?战略部署下去之后还缺你一个瘸了腿的将军不成?那左路是蠢的还是笨的?难道连执行命令都不会吗?”   沈万安一串连珠炮似的叱骂让孟长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哼——我告诉你,你这腿不静养,到时候别说上战场杀敌了,你就是个活靶子立在那儿,你也够不着!你这就是去送死的!不仅送死还连累别人!”   “我告诉你啊,你要是不听医嘱!你趁早滚蛋,还治什么治?赶紧把我放回去,别再这儿浪费我药,还让我看着心烦!”   ……   沈万安越骂越起劲儿,百八十句都不带重样的。孟长宁身为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自然是不敢和他顶嘴的,活似一个鹌鹑一样乖乖低着头。   左路在一旁,低声道:“要不你先休养一阵吧。”   孟长宁还想争取,“可是……”   “别可是了,你瞧你之前没回来的时候,连宋不也死守住了吗?放心吧,你今日露了脸,姬北城必会有所忌惮,不敢再如此放肆妄为。守住一时半会儿不是问题。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之后,”   孟长宁想了想,点了点头,她这副样子上去也只会是添乱,还不如坐镇后方,一旦城门出事,她还能调兵遣将,为左路提供支援,安稳后方。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日战争,孟长宁都是在营帐之中担任这连宋守备军大脑的角色,战略部署得当,接连几日不仅未被攻下城池,还小胜几回,众人眼中一扫之前的暗淡阴霾,都染上了光。还有人拿孟长宁当精神支柱,仿佛只要她在,这战争就能赢,希望就在眼前,胜利指日可待。   左路和宋黎等人在一起吃东西时,还看见有新兵手舞足蹈得夸赞张孟长宁道用兵如神,不由得笑出声。   宋黎道:“她如今可是成了这连宋的信仰。”   左路咬着肉馍,脸上一副这些人少见多怪的模样,淡定道:“她不过是把四年前的神话重演罢了,只是换了一批新兵,又多了不少信徒。”   宋黎也是笑笑,脸上还挂了不少轻微的伤痕,他在这场战役里也杀敌无数,立了不少功劳,如今是左路麾下的一把好刀。   ——   晋州郁王府,气氛阴沉,书房里东西撒乱一地,却没有人敢收拾。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平时敢不给谢锦随面子的长青此刻也低头不语。   谢锦随长眸微阖,眼里透出杀意,“我给他们一条活路,他偏要自寻死路,还敢在连宋动手脚,就不要怪我无情。”嗓音阴森,按捺不住胸口的杀意。   “还是没有办法突破拦截,联系到连宋的官员吗?”他背着手问道,声音冷彻骨。   木夏跪在地上,即便是长久跟着谢锦随,此刻也忍不住手脚发抖,如实道:“是禁军拦截,将去往连宋的所有通道都拦死了,无法通过。里面的人收不到咱们的信息,咱们……也联系不到夫人。”   木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不可闻。   这几年谢锦随势大,明德帝发现自己依旧控制不住这头野兽之后,为保全皇位,转头放下恩怨,同王家竟是又联合在了一起。   这朝堂之上可以说是除去明哲保身的宰相韩温凉以及一些无法真正左右权势制衡的文官李耀江等人,几乎所有握着实权的人都站了队。   这晋州的局面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谢锦随一家独大,可实际上是明德帝倚靠着承平王府还联合了王家,一同抗衡谢锦随。   比起远在连宋的孟长宁,谢锦随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内忧外患。   谢锦随捏紧了手中的竹哨,“想办法一定要破了这关卡,找到长宁。若是不行,那就杀!”   “主子,可是陛下和王家一直盯着咱们啊!”   木夏声音急切,前些日子,归来途中,谢锦随等人虽然几次转换路线,可还是一入大庆境内就被王家的人发现了,他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都还没好,木夏不由得劝道。   谢锦随的唇透着一丝苍白,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坚持道:“我说不顾一切代价找到孟长宁!”   明德帝与王家敢突然如此行事大动,连宋必然是出了大事,只不过如今送不出消息而已。   他还没让孟长宁堂堂正正回到这晋州,他还没有告诉天下人孟长宁是他此生挚爱,他还没有让孟长宁毁去和离书,他绝对不能让孟长宁出事。   长青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可又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摄政王有如此决心,小姐必定要平安无事才行。   木夏终是抬头看了一眼谢锦随,最后沉声应道:“是。”   木夏离去,长青也不敢多留,俯身离开。   徒留谢锦随一个人在房间里冷清清地对着这一室狼藉。他捏着手中的竹哨,看着那锃亮发光的长鹤银枪,眼前又是她银枪在手的飒爽英姿还有威胁自己时的骄傲灵动。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许久未见,那就今天见见。 第62章 此非盛世   接连几天胜仗, 众人士气高涨, 对待天明将要到来的战争竟然还有了隐隐的期待感。   主账之中灯火闪烁,纤细的身影倒映在营帐之上,给这寂静的夜色添了几分柔情。   左路巡营回来看见这一幕,顿了顿脚步。   她只是没有在战场杀敌,可是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每一丝一毫的异动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旁人只道她运筹帷幄、奉她为神, 却不知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她每一个不眠之夜苦苦分析战报之后深思熟虑得来的。   左路咬了咬后槽牙, 终究还是决定上前。   “长宁。”   “进来吧。”   左路进来之时便看见孟长宁撑着下巴,面色凝重地坐在沙盘面前, 案桌上摆放着这几日的战报, 多数都是捷报。   “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孟长宁身体往后一仰, 靠在椅背上,捏着自己的眉心, 无力道:“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或许是因为这个姬北城做的准备更充分, 自己失了先机?还是因为哪里自己没有算到?   孟长宁自己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只是这心中隐隐的不安却总是散不去。   左路看着她这副疲惫的样子, 握紧了拳头, 想伸手将她的褶皱的眉心抚平却又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只能将手死死攥住。   他转身从案桌上端来一杯凉了的茶水,放低声音道:“喝口水吧,放松一下, 许是近来太过紧张了。”   孟长宁接过茶水,冲他一笑,“谢谢。”一口冷茶饮下,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孟长宁放下茶杯,“你明日还要亲自去看着,还是快去休息吧。”   “腿无碍了?”   孟长宁冲着自己的腿上揉了两下,“休养这么久好多了,沈叔最近都没冲我发脾气了。”边说着嘴角还上扬,带了些骄傲的笑容。   左路点点头,便准备出去,不再打搅她休息。   “对了,连宋起了战事的奏折递上去了吧?”孟长宁口气随意,并非质问。   这样的事情左路也是行军打仗多年的人,必然不会出差错,她不过是心中太过不安,连这种小事也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笃定的答案,才能安心。   左路点头,“递上去了,不过还没有回信,或许是还没到,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吧。”   “那就好。”孟长宁点头,看着他掀开营帐离开。   她把手臂盖在自己眼睛上,仰靠着椅背,放飞思绪,不一会儿便要迷迷糊糊去与周公相会了。   “刺啦”一声惊响,孟长宁急得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一不小心磕到膝盖,这一下又牵连到了腿上的伤口,新伤旧伤一起钻心地疼起来了,可她去顾不得这许多了,冲着营帐外大喊:“长正!”   长正急忙掀开帘子进来,“小姐,怎么了?”   孟长宁忍着腿上的疼痛,勉强站起来,问道:“谢锦随这些日子来过信吗?”   长正一脸茫然,然后细细思考了一下,“没有。”   孟长宁心下一沉,口中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出事了。”身子一软便重重跌坐回了椅子上。   “小姐,怎么了?”   孟长宁眼中慌张毕露,唇瓣微颤,道:“左路说送往晋州的战报早已送去,按理说这些日子便能看到回信,可他却算错了,若是送往晋州的军情是由斥候千里加急赶送,不是普通的运输。”   可如今这传说中的回信却迟迟未到,连谢锦随每月例行的家书也没有。   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急切地撩起,左路匆匆赶回,额上细汗密布,看见的便是孟长宁这副满脸震惊失神的模样。   他猛喘气,呼吸粗重,颤声道:“你也想到了。”   孟长宁按住自己发抖的手,想乞求这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可是眼前连左路都反应过来了,又怎么可能还有假。   孟长宁猩红着眼,“为什么会这样?大夏管不着大庆内部的事情,为什么咱们收不到回信?还是说信根本就没送出去?”   是谁切断了连宋与晋州的联系,又或者说是谁要遗弃了连宋?   孟长宁不敢想,不敢想自己这样猜测的后果,如果当真与她设想的一模一样,那么……连宋……   这样的质问左路也不敢回答,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你先别瞎想,我会动用暗部的力量。”左路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若是连宋真的要被毁,我也一定会与他共存亡。”   长正眼神微眯了一瞬,终是没有说话。   孟长宁仿佛找到了些许安慰一样,收起自己的软弱,抹了一把脸,恢复平日的冷静自持。   “此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左路,你先联系左家暗部。”   若非形势所迫,孟长宁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左家的规矩她与左路多年挚交,不是不清楚,左路还未当上家主,就私自动用暗部的力量,无疑是越权,换句不好听的,这是在咒着他老子完蛋,他好接班。   “长正,你写信给长青,看能不能寄出去。”   “是。”   两人离去,孟长宁一个人静坐在夜晚里,这周边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秋天已到,再过不久就是寒冬。   过往她对冬天的记忆都是停留在太过寒冷,一家人房间漏风,没有木炭,只能烧柴火勉强取暖的日子里。   可是重生回来之后,她过的第一个冬天是和谢锦随在一起,那一年他们过了新年,剪了窗花,包了饺子,还堆了雪人,还……揍了谢锦随。   孟长宁又想起自己在谢锦随面前蛮横不讲理时的样子,那时候仗着自己武艺比他高总是欺负他,现在……孟长宁咬了咬唇,她一定会回去的,谢锦随也一定会没事的。   孟长宁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露,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若说是上辈子,那她是功高盖主,到后来已然不听明德帝的命令了,明德帝除去她情有可原。   那这辈子呢?这辈子是为什么?明德帝为何一定要舍去连宋?难道他不知道一旦连宋被破,就是大庆门户大开被人蹂/躏践踏之时吗?   ——   晋州郁王府,氛围阴沉,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谢锦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唇角微勾。   “你一定要如此吗?”声音暗沉,带着一丝喑哑,看来他也为了近日的事情操心不已,“哪怕动摇国之根本,弄得人心惶惶也再所不惜?”   谢锦随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眸光狠厉,“他欺人太甚,我为何不能反抗?”   对面的人长叹了口气,见劝不了他,只能妥协道:“罢——那便做吧。”   谢锦随见他起身离开,玩笑道:“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放苏英离去的。”   男子顿住了脚步,门外的光线洒落在他的脸上,可不就是那传说中从不站队,明哲保身的白衣宰相韩温凉吗?   “多谢。”韩温凉大踏步离去,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从后门离开了。   谢锦随又忍不住摩挲着手中的竹哨,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是,韩温凉亦是。   明德帝一直以为他将韩温凉从白衣提拔到宰相,给予了他常人意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韩温凉必然是会对他忠心耿耿一辈子的。当然从韩温凉的前半生来看,也似乎确实如此。   只可惜,明德帝算漏了,韩温凉忠诚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更不是所谓的“皇帝”,而是苏淑妃。   当年谢锦随的父亲遣散的那批暗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孩子,培养至十几岁时,谢锦随的父亲接管暗卫,于心不忍将他们放走。   孟长宁的父亲孟义因一身好武艺被镇北大将军苏七年收入麾下,而韩温凉也因为一身谋略被他留了下来。   只可惜后来一个真的上了战场,一个入宫为妃,另一个销声匿迹,多年以后化名韩温凉,一举夺得状元郎,再度归来。   这其中的故事就要他们自己才能说得清楚了。   “韩温凉。”谢锦随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反复咀嚼,温凉什么呢?人心吗?   耳边传来疾步的声音,未久,木夏匆忙推门而入,“主子。”   谢锦随眼眸微缩,声音低沉,“说。”   “派出去的人全部被截杀了,就连咱们养的私兵也在被追查。”   谢锦随额角青筋立现,捏紧了手中的扳指,突然一声冷笑,“他这是打算鱼死网破。”   谢锦随漫不经心地笑笑,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和他玩了。”   伯父,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这么恶心狠辣。你想让我死,不惜毁去孟长宁、弃这连宋城,当真是一个好帝王啊,够狠心。   “不用再派人了。”   谢锦随说出这话时手都在抖,孟长宁,你撑住,若是我斗赢了,便接你回家,若是输了,我就陪你一起下黄泉。   “把手下的人都快速转移到安全地带,听我之后的命令行事。”   “是。”   “命梁卓加快回笼资金,收缩物资,减少市面上的银钱流动。”   “是。”   此举虽会造成百姓一时生活难以为继,可谢锦随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他自私也好,没有人性也罢,比起百姓饿肚子,一时痛苦,他们若是不搏一搏,这一回只怕是都要命丧黄泉。   他不是孟长宁,不会把那些和他没有干系的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他只想护着追随他的人,不想让那些给予了他信任的人最后输了这场赌局。   没有谁的命就一定比谁要金贵,若是太平盛世,人人自可带着光环一副心怀仁善的圣人模样。   可这是乱世,与其死他的亲友,倒不如死别人。若是因此要下地狱,那便等死后再去阎王爷那里争辩审判吧。   作者有话要说:  窒息……我可能是忘记申请榜单了……或者是还是轮空了…… 第63章 粮仓又毁   厮杀声, 战鼓声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 孟长宁双手交握,面色冷淡地坐在主账之中,稳重如山。   战场之上依照原计划行事,果真如孟长宁等人预计一般,一切进行顺利。孟长宁一个人坐在主账之中,眼下只能是等着送信之人回来, 再看下一步如何行动。   突然长正猛地掀开帘子进来, “小姐。”   孟长宁心下一沉,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却还是没有开口, 任由他说下去。   “送信的人……不曾回来, 我命其出城之后发布信号也不曾收到。”   孟长宁狠狠闭了闭眼,摆手, “下去吧。”   “是。”   他们被切断了与晋州的联系,如今当真是成了一座孤城。孟长宁心中憋闷的一团浊气让她呼吸都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今之计只有真的与姬北城拼个你死我活, 将他战胜, 这一城的人才有活路。   营帐外传来匆忙慌张的脚步声, 突然帘子大开, 一个士兵“扑通”一声重重地跑摔在地上,神色慌张害怕,盔甲都掉了,哭腔道:“将军, 大事不好了!城中出现暴/乱,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这五个字就像是一块巨石一样砸在孟长宁的天灵盖上,她想要站起身,可是眼前一黑,还未离开座椅就直接栽倒在地。   连宋守城军营帐中瞬间乱作一锅粥。   “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紧紧地围绕在孟长宁的耳边,魔音入耳,让人想安静一会儿都不行,她死死地按着胸口传来的不知名疼痛,嘴里不住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孟长宁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竭力避免上辈子的结局了。如今路途已毁,结局已改,为何眨瞬之间又重新回到了上辈子的轨迹当中?   连宋被弃,粮仓被毁,姬北城撕咬着不放……这结局看起来远远要比上辈子更悲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重回一世,还是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她苦守三年连宋,已然重新筹集粮仓,为什么还会遭人出卖,姬北城的内线到底是谁?明德帝为何还是要舍弃连宋?没有了粮食,被敌军包围的孤城,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脑海中开始闪现孟长宁上辈子得知连宋城被灭之后的画面,到处都是一片通红,血流成河说的便是这副场景,尸体成山已经开始腐烂,苍蝇满天吃了个饱,没有人……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数不清的尸体和渐渐干涸的血流。   “不要!啊——不要!”   孟长宁抱着自己的脑袋惊醒!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账顶,白色的,不是红色,她有些失神,呼吸急促又沉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角全是汗,后背也是冷汗涔涔。   长正见孟长宁惊醒连忙将她扶起来,一声沉重的“小姐”将她是去灵魂的眼睛渐渐唤醒。   左路也在一旁看着,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手也受了伤。孟长宁有些痴呆地看着他,嘶哑道:“赢了还是输了?”   左路低头,声音有些不忍,道:“赢了……可是死伤惨重。”   孟长宁无力地低下头,接过长正喂过来的水,抿了一口。   “仗打到一半的时候,姬北城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到处散播咱们没了粮食,战士们虽是不信,可他的人却是越战越勇与前几日完全不同,咱们虽是占着守城的优势,可是这一仗……死了不少弟兄。尤其是回来之后,得知粮仓被毁的消息是真,一时间人心惶惶,战士们一下子士气大跌,我也没有办法。”   孟长宁沉默地听着他回报军情,眼神麻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魂的状态中,半响,她才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长正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最后却是无奈,只能离去。   孟长宁一个人坐在营帐中,她以为她改变了结局,可是原来故事不过是被推迟到了四年后而已,原来不管她怎么做,粮仓还是会被毁灭,连宋也始终是会被遗弃,而她也终有一天会走到和皇权对立的那一面,到时候,不是她死就是这皇权被倾覆。   孟长宁的眼中覆盖上了冰霜,上一世她是怎么做的,没了粮食抱着一点儿朝廷会出手相救的希望苦守几个月,实在是无果之后,带人杀出重围向晋州求救。那这一次,她该怎么做?明知晋州会袖手旁观还是依旧如此吗?   孟长宁抱住自己的脑袋,疼痛难忍,太阳穴上像是有无数的银针在扎她,仿佛不把她扎穿扎透就不罢休一样。   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面对这连宋的军民百姓,难道要告诉他们这一场战争胜是死,败也是死吗?   孟长宁惨笑一声,倒不如直接劝诫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向大夏求情,或许还能换一个好死,若是姬北城心善一些,或许还有几个人能活命。   门帘响动,孟长宁依旧木然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气急攻心,一时间血脉不畅,该好好休息,切忌胡思乱想,心情郁结。”   孟长宁眼皮抬了抬,看见来人,嘴巴勉强张了张,“沈叔叔,你怎么来了?”   沈万安少见地柔和道:“给你开的药方中缺了一味药回城里给你取回来了。”   孟长宁点点头,再不说话,又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沈万安叹了一口气,如今连宋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耳闻,这么大的事情,如此危机的形势都压在这样一个女孩身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轻声道:“我为你揉按,舒缓一下血脉吧。”   孟长宁没有反应。   沈万安在一旁点了一块药香,伸出手在她的太阳穴处轻轻揉按起来,他是大夫,自然知晓如何能让人血脉舒缓,精神放松。   许久之后,孟长宁真的缓解了许多,她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勉强笑了笑,“谢谢沈叔叔。”   沈万安收回手,掐灭香,宽慰道:“长宁,人各有命,无法强求。若是你也无力的事情那便随他去吧。即便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你一个普通人呢?你又如何真的能将这一众人等的性命背负在身上?是生是死都是他们的命,都怪不到你头上。我一个医师尚且有救不了的人,何况你一个将领,怎么可能全是胜仗?你不该叫这样沉重又无解的担子给压垮了。”   孟长宁听了沈万安的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沈叔叔安慰人的时候,还是这么直接。”   沈万安淡笑一声,“活太久了也或够本了。”   孟长宁不小心扫了一眼他的药箱,瞧见其中有一封书信,不由得奇怪,“沈叔叔,这是什么?怎么装在药箱里?”   沈万安可是最宝贵自己的药箱的,每一寸空间都要放好自己最珍贵的药材和器具,故而药箱里的东西多年来从未变动过,怎么会出现信封呢?   沈万安瞥了一眼那信封,“哦,这个啊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   孟长宁的心漏跳了一拍,“给我的?”   “是。”沈万安把信交给她,“我来的时候便有人放在我的药箱里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不过留了张纸条说是给你的。”   孟长宁颤着手接过那封信,直觉告诉她,这份信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关系。   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两行字,“明日夕阳余晖时,季川战场。”   孟长宁死死捏紧这封信,重提季川战场,这个人到底是谁,只要她明日前去一看便可知晓,甚至这些苦苦困扰她的谜题也有了答案。   沈万安见她拿着信又在沉思,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宝贝药箱回去了。出来时看见外面刚好回来的左路和长正,长叹一声,“劝劝吧,又瞎想呢。”   他一甩袖子望着渐渐幽深的夜色离去,嘴里还哼着歌,心情浑然没有处于战争之时的紧张。也是,他本是宋国人,赢了依旧过日子,输了,反正亡国也不是头一回了,沈万安心大得很,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及时行乐的好心情。   左路两人进来,瞧见孟长宁手中的信封,不由得开口询问。   孟长宁将里面的内容递给他们看,两人看后不由得对视一眼,良久,左路开口道:“你这是准备去赴约?”   孟长宁轻轻点头。   “万一是个陷阱,有诈呢?”左路急道,“我不同意,眼下正是士气低沉的关键时期,需要你在此坐镇,若是你去了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连宋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孟长宁敛眉,眼眸半垂,不说话。   长正轻声道:“我陪你去,若是有诈,我必会殊死护你归来。”   孟长宁抬头看看他,眼里不由得含上了泪光。   长正按按她的脑袋,这是他第一次逾矩。   那年,他父亲战死沙场,是孟长宁的父亲收留了他们一家,给了他们一口饱饭吃还教他们习武习字,若不是有他父亲,他们一家三口早就饿死成为孤魂野鬼了。   孟长宁原本是叫孟宁的,老爷为了叫他们三个更加亲近,这才给她改了名字叫孟长宁。孟长宁还因此不开心了好一阵子。   初见时,孟长宁便是一副野猴子的模样,看着新领回家的两个孩子和一个妇人还以为是自己父亲在外面养的外室,闹了好大一通,后来被孟长宁的父亲关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才冷静下来听老爷解释。   他还记得自己偷偷拿着小心省下来的馒头给孟长宁吃时的胆怯和她那时的好面子。明明肚子都饿得叫了好几回了,还是不肯吃,硬是等到老爷给她认错了,她才吃东西。   那个时候,他就想,这样倔强的性子,若她是个男孩以后一定会成大器。只是没想到即便她是个女孩,也一样在这军营之中烙下了自己的印记。   自然更没想到的是,她一个女孩子最后却像老爷一样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思及此,长正不由得羞愧,他确实比不上孟长宁的坚韧。   所以,他这一辈子都只能站在孟长宁身后看着她宛若鲜花般盛开,而他会永远护她平安。   如今她想任性一回,就任性一回吧,反正眼下的局面不会再有更坏的了。   见这两人都同意了,左路只能是沉默,半响才道:“我也要去。”   孟长宁连忙制止,“不行。你才是这连宋守备军真正的主帅,若是你去了,出了什么事情,才真的是军心大乱。”   左路想反驳,却又无可辩驳。   孟长宁笑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师,要是真的出了事情,还有你们担着,更何况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只是想去解开这个秘密。再说了,他们既然单独给我来信,那便说明这个写信的人必然是与我有话要谈,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会不会要我的命还不一定呢。”   左路没有说话,任她再怎么解释,他还是担心,只是她意已决,他无法再动摇。   他嗫嚅半响,“你务必小心。”   孟长宁点头。   季川战场。这个见面地点选得太过诡异,孟长宁咬牙,罢了,对方是一群人也好,一个人也罢,她都要去会会。   而故地重回,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孟长宁摸着自己已经能走路的腿,这个人看来对她真的很熟悉,时间和地点都挑得那么好。孟长宁脑海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庞,她疯狂摇头,将这人像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一衣:大大,你说我是轮空呢还是忘记申请了。   (省略无数字之后)   大大:你日入平均多少。   林一衣:两块。   大大:嗯……你准备好日万吧,再不济也要日六,不然下周又轮空。   林一衣:嗯……是日六两块……日三……一块四……   大大:嗯……就……你心态挺好的哈。一般日入两位数才有榜单……   ——   好奇问了一下大大我为什么没有榜单,然后就有了上面这段对话。   我:……就心态被表扬得挺突然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4章 谁是卧底   秋日的太阳落得早, 孟长宁看着远处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换上了一身黑衣轻甲,青丝高束,她看着水中的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未开怀大笑过了。   “小姐。”长正站在身后,拿来了一柄银枪,虽比不上长鹤银枪, 却也是连宋城里能找到的最好的银枪了。   孟长宁转头看了他一眼, 接过银枪,在手中掂量掂量了两下, 满意地扯了扯嘴角。   两人转身大踏步离去, 犹如赴死一般的气势, 让所有人都为他们让路。   营帐里那张书信孤单地滑落在地。   左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胸口一阵闷痛, 却也只能看着。   夕阳余晖,二人纵马前行,风在耳边呼啸,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就犹如当初她刚在此作战一样, 说实话, 要是真的算起来,这应该是她第十一个年头再重新踏上这片战场吧。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她一战成名之后,生活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上辈子是不停地打仗一直打到死, 这辈子是想躲,想改变最后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   孟长宁忍不住苦笑,原来这就是命运,无论你再这么得知先机,无论你再怎么准备完全,无论你再怎么想改变想逃避,最后命运之手还是会亲自将你的咽喉扼住,让你无法逃脱。   “吁——”   孟长宁看见远处背立的两个人,猛地一拉缰绳,他们也是只身赴会的。   黄沙旷野,夕阳余晖,一男一女,如果不是相熟,孟长宁真的想夸赞一句男俊女俏。   听见马蹄声,女子带头转过身来,冲着孟长宁轻轻一笑,“好久不见,长宁哥哥。”   两人相隔不过两三米远,孟长宁瞬间就红了眼眶,“为什么?”   为什么泄密的人会是你?秦软。   我幻想过无数人,我甚至怀疑过我自己,可我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你……   顾未生淡然一笑,又觉得有些舒心,眉间舒展道:“我幻想过无数次你看到这一幕时的场景。我猜过你会痛骂我,会仗着你一身好武艺揍我,会忍不住上来就要杀了我。”   她驾着马轻轻绕着孟长宁走了一圈,“新换的银枪倒是不错。”   孟长宁闭了闭眼,她在耳畔炫耀地轻道:“当然你红了眼眶流泪的模样我也是幻想到过的。”   孟长宁捏紧了银枪,将自己的一腔热泪全都憋回去,冷静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啊?”顾未生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歪了歪头,轻轻道,“我……不告诉你,哈哈哈——”   顾未生骤然大笑,“孟长宁,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偏就不告诉你。哈哈哈——如何?你是不是觉得很挫败,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心中很愤懑不平?”她双手抚在心口,做出疼痛状。   孟长宁捏紧了手中银枪,声音里透着寒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   顾未生似乎依旧没有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满不在乎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本就是宋人!因为我想叫所有的大庆人都死!因为我恨大庆!恨陆西沉!我更恨你!”   她突然之间暴怒,像是一只发狂了的雄狮,将所有积蓄已久的怒火都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大吼,这厉吼声在季川洒满英魂鲜血的上空之中回荡。   “孟长宁,我早就说过的,我恨你,我一定会一点一点地把你撕碎!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嗯?”   顾未生眼睛充血,无数的怨恨将她眼里的风情吞没,变成了嗜血的仇恨深渊。   “就因为你恨我?所以你宁愿勾结他们,宁愿连累所有连宋的人陪着你的仇恨一起死?”   “是!我宁愿他们都死!全都死!”她发狂得大叫,像是真的要将这城中所有人都杀尽一样,没有边界的怨愤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没了。   孟长宁狠狠地闭了一下眼,银枪一挑,将她腰上挂着的那枚铜钱,握在手里,满眼猩红,泪光闪闪,“这枚铜钱,你不配。”用力一握,铜钱化成了灰烬,洒落在黄沙之中,再寻不见踪迹。   顾未生亲眼看着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铜钱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一声,呢喃道:“我不配。哈哈——我不配。”   她理一理自己的衣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表露出来,告诉孟长宁,即便没有这一个配饰,她依旧是最美的女子。   她高傲地抬起自己的头颅,突然好心道:“孟长宁,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我告诉你,我的母亲本是大宋的公主,因为陆西沉这个贱人骗取了大宋布防图,拿走了天子佩,大宋这才亡国,被三国瓜分。”   “我本不曾想过要做什么的。”她忽然拽着孟长宁的手,面上无尽哀伤道,“真的,我本不曾想过要复仇的。”毕竟要复仇,需得颠覆三国,那太难了,她一个弱女子做不到。   顾未生看着孟长宁无情地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呵——”   “可是,你的眼里为什么只有别人没有我呢?你护着这季川护着连宋,所以害了秦圆,你护着秦圆,所以害了我。”   声音里透着空灵,更透着悲伤,那怨气甚至要越过这季川之上无数残魂的仇恨。   “季川之战后,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她仰头望着渐渐没入地平线消失的夕阳,开始回忆起这辈子最恶心最作呕的瞬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吗?”   孟长宁眼中的泪没有止住,突然哀求道:“别说了。”   顾未生边笑边流泪,“为什么不说?你不是找我吗?我告诉你,因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可是你眼里只有死去的秦圆,你看不见远处正在被士兵侵犯的我,你听不见远处我的哭声喊声尖叫声求救声,你闻不到这到处弥漫的血腥味。”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一般,微微闭眼,场景在眼前重现。   “可你通通听不见也看不见!你眼里只有死去的她!只有秦圆!孟长宁!是你!你是杀死我的!是你的视而不见埋下了今日的祸端!”   顾未生怒指着孟长宁,此刻的她恨不得将孟长宁撕裂,一口一口生吞入腹。   “这就是你的报应!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你强行要保这个什么该死的季川连宋,秦圆不会死!我不会被人糟践!他们该死!他们早就该死了!三年前就该被埋在这片土地上!凭什么这些人还好好活着!我不服!”   那厉声控诉早已经将孟长宁的心撕成了碎片。她看着已然癫狂了的顾未生,无力感丛生,将她全然紧紧包裹喘不上气了,可她却不敢再看顾未生一眼。   “既然错的是我,你该找我报仇才是。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你们,你找我报仇才是。”   “哈哈——”泪水模糊了顾未生的眼睛,她却忍不住笑,她站在当年自己死去的土地上,她终于为那年那个无法反抗的自己报仇了,可是她的心却如钝刀割肉一样,一点儿也不痛快。她想可能是因为孟长宁还不够疼吧。   “找你一个人报仇怎么够呢?啊?你这样的人不怕死,死对你来说一点儿威胁都没有,可是要是因为你死了无辜的人你就会心疼、难过、自责、愧疚,就像你当年因为对秦圆的愧疚而一直容忍我一样。”   顾未生将她看了个透彻,“我若是不看见你撕心裂肺的疼,恨不得即刻自残的痛我怎么会甘心呢?又怎么对得起我在陆西沉身边虚以为蛇这么久才拿到的天子佩呢?啊?”   她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天子佩是可号令我大宋皇家亲兵的令牌。陆西沉这个蠢货,居然真的还有心?他居然还相信我母亲至死不忘他,依旧爱他,居然愿意自欺欺人把天子佩还给我,只因为想补偿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哈哈哈——”   天子佩、皇家私兵……孟长宁突然想起前不久连宋进了一大批人,不由得抬眼,“连宋城里暴/乱的那些人也是你的兵?”   顾未生仿佛被人拆穿了一样,惊讶道:“呀——被你知道了?哈哈哈——这些也是陆西沉那个蠢货帮的忙呢,我不过是随口道想让从前的子民也有个安居之处,他便替我做了不少假身份,要不然我的人怎么能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城,再毁你粮仓呢?”   她捂着嘴,忍不住大笑,“只可惜啊,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我了。”   永远?这话中的隐藏含义太浓,孟长宁忍不住出声,“你们在晋州还做了什么?”   “晋州?”顾未生的食指抵着自己的红唇,仿佛大吃一惊,道:“哦?我忘记了,你如今被封锁在了连宋城里,出不去,自然是不知道晋州的消息了。”   “那我便好心一回,告诉你吧,明德帝查出了谢锦随豢养私兵之事,正在借此事想要将谢锦随处之而后快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孟长宁忍不住大吼。   顾未生偏偏头,离她远些,“啊——就几日前的事情吧。你猜谁会赢呢?是你的夫君还是那个糟老头子?”   “我猜一半一半吧,谁赢了我都开心。”顾未生笑得坦荡,“因为谁赢了,这连宋,这大庆都得亡。”   “你什么意思?”孟长宁的手都在颤抖,她今日着实受了不少刺激,未曾想过自己一直放在身边守护着的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心中藏着怎么多怨气却从未显现过。   “什么意思?我想毁灭它!孟长宁,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吗?这所有人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想守着大庆,守着这个肮脏腐败的王朝!就连谢锦随都在反抗了,可你还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她望着远处的迷雾岭,那里有埋葬着秦圆的墓地。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走遍这大庆的每一个角落,绘制成图。”她望着孟长宁笑得欢喜,“终于在这场战争之中起了作用。很快大夏的骑兵就会踏破连宋城,会踏遍这大庆的每一寸国土。”   她闭上眼,仿佛已经听见了胜利的号角。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大神们一样一个小时时速三五千而不是三五百呢…… 第65章 代价   当银枪/刺破顾未生的胸膛之时, 她很平静地看着孟长宁甚至还笑了笑。   “啊——!”顾平生突然看见这一幕, 顿时发了狂要杀孟长宁,却被身后的长正挡住了,两人在黄沙之中拼了个你死我活。   没有人犯了错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是她引狼入室就该由她清理门户。   她今日带着这银枪来就是要为连宋城的子民讨一公道,来之前这就是她已经下定的决心。   可是看着顾未生即将倒地的那一刻,孟长宁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破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再也拼凑不起来了,她一跃起身, 将顾未生快要从马背上摔倒的身体抱住, 死死捂住她的胸口。   “为什么不躲?”   “因为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   孟长宁眼角酸痛,眼泪终是消逝于黄沙之中。   “对不起。”   可我依旧无法原谅你, 因为死在昨日战争中的兄弟们不会原谅我, 而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你的所作所为离世。   顾未生摸着自己的血, 有些吃力地笑,“没关系, 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边说话鲜血边从口中涌出。   她知道孟长宁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当所有的伪装拆穿,即便是有旧时的情谊在, 孟长宁也不会放过她的。   孟长宁鼻尖酸涩, 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你放心, 很快我就会去陪你的。”   若真是如她所言,大庆现下已是内忧外患,根本无力阻挡姬北城的进攻,连宋城破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 而她也将以身殉国。   “呵——”她突然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孟长宁的脸蛋,“被人凌/辱那天,我失神无力地望着天空,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是不是我从前总爱捉弄你,所以你讨厌我,故意见死不救。”   孟长宁猛地摇头,“不是,不是。”   顾未生咳喘两声,“那天的天空也是这么蓝,我后来曾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我能当时死在那里就好了。可是……顾平生找到了我,他把一个破碎的我给带回来、拼凑好。”   顾平生本只是沈万安的一个药人,平日里不过是给他们两姐妹和沈万安试药的奴隶。   从前,顾未生一直觉得所有人都只爱秦圆,所有人都围绕在秦圆身边。   可是,那无尽的夜晚和疯狂之中只有顾平生一直陪着她,陪着她犯下这些杀戮,陪着她一起下地狱。   “我顾未生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顾未生勉强抬眼望着远处发狂却被人压制住的顾平生,眼角落下两滴清泪,“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我死之后,你能不能放他一马。他从来只是听我的话,他眼里没有是非,只有我开不开心,孟长宁,我不要你殉我,我要你放他一马。”   孟长宁哭着点头,“好。”   顾未生满意地笑了,“能和秦圆一样死在你怀里,我知足了。孟长宁,我不后悔,我只是可惜我没有那个时候就死去。”   若是她那个时候就死去,或许在孟长宁的心中就只能记得她的好,记得她最美时的样子。   鲜血疯狂从她的胸口和嘴里涌出来,孟长宁颤着身体,常年挺直的脊背,终于在这一刻弯下了腰。   她拉着孟长宁的衣领,将她的头颅拽下,“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你放心,大庆亡了,大夏也不会好的。”   孟长宁瞳孔猛缩,“你还做了什么……”   顾未生再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笑看着蓝天。   那场战争里,除了大庆还有大夏,每一个都是祸害她的罪犯,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大庆要亡,大夏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孟长宁紧紧抱着她的身子,伸出手将她明亮的双眸合上。   “啊——”   这一声厉吼将顾平生也惊得停下了手,长正不再拦他。   顾平生跌跌撞撞走过来,一把推开孟长宁,把顾未生抱在怀里,染尽了一身鲜血。   他拿起银枪想将孟长宁也一击毙命,可当孟长宁真的闭上眼等待着他的判决时,却只听见了银枪落地的声音。   他哑声道:“她不让我杀你。”   顾平生抱着人在黄沙之中做到了月升坐到了月落。沙漠之中的夜晚寒冷无边,孟长宁陪着他这么痴坐着,天边逐渐亮起了微光,孟长宁麻木红肿的眼睛微颤了一下。   见顾平生抱着顾未生起身仿佛要离开,不由得哑声道:“你要去哪里?”   顾平生顿了顿脚步,没有说话,朝着远处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有希望,那里会是未生喜欢的地方。   孟长宁不敢拦他,只能看着他在消失在自己眼前,消失在黄沙大漠里。或许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天明,又该是另外一场战争的开始。   而她还要重新回到连宋与姬北城的战争之中,明知结局已定却依旧要上前。   未生说是她错了,护着这腐败的王朝江山。   孟长宁面无表情地望着初升的太阳,她不是护着这王朝,也不是护着这大庆,她只是护着那些无辜的生命。   没有什么比得过那些无辜被糟践的生命更重要。   她身后千里之遥是晋州朝堂,那里是谢锦随的战场,无论是输是赢,无论人间还是地狱他们终会有再见的一天。   谢锦随,你颠覆这朝堂吧,这朝堂有罪,它遗弃子民,我愿为你驰骋沙场,做你最忠实的信徒和将领,我等你号令召我回家。谢锦随,你可听见了我心中的呼唤。你要带我回家。   “小姐。”   长正一声低唤,将孟长宁失神的思绪召唤回来。   “长正,你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长正抬头望了望那渐渐升起的朝阳,“晋州和连宋看见的应该是一样的太阳吧。”   孟长宁突然笑了一声,搭着他的手站起来,“我何时竟是没了你的豁达。母亲、谢锦随和长青都在等我们,连宋的百姓和将士也在等我们,这一场战争不论输赢我都要打。”   赢了回家,输了等谢锦随带她的骨灰回家。   长正也笑了。   孟长宁骑上马,“随我去迷雾岭。”   二人朝着前面季川东边的迷雾岭狂奔。   孟长宁与长正两人走了许久才找到当初秦圆去世的那片地方,她走到一旁的小土包,这里埋葬着她的朋友、她的恩人,埋葬着今日所有故事的开端。   长正静静地看着她将周边的杂草除去,石碑之上露出字迹,“孟氏秦圆之墓。”   当年秦圆死在她怀中之时,就曾说过“宁哥哥,若你是男子,我必嫁你为妻,可你终究不是男子。”   孟长宁为了不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后来便立了此碑,希望她过奈何桥之时能少些遗憾。   “圆圆,我来看你了,许久未见,你在那边可还好?说来羞愧,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曾做到。秦软是丧命我手,她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没有办法再心软。若是你怪我,等你我黄泉相见的时候,我任你责罚。”   她与秦圆说着体己话,长正望着远处孤零零的两匹马,是顾平生和顾未生留下的两匹孤马,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季川战场的一切事情。他想,秦圆应该都看见了这故事的始末吧。以她软糯的性子,或许会原谅吧,可是这场纠葛终究没有一个人幸免。   迷雾岭静悄悄的,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死亡的寂静。   孟长宁摸了摸石碑,“对不起啊,我这次来是来扰你清静的。”她双膝跪地,冲着这石碑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然后起身,从旁边找来树枝便开始在土包的一角开始掘坟,长正见状虽是诧异,却也不曾问什么,也一道来帮忙。   两人挖了许久,满头大汗,终于地底下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长正猛地吃了一惊,这不是……   孟长宁平静地把木盒搬出来,然后抹去上面的灰尘,定了定神,终是将盖子打开了。   一柄银白色的长弓映入眼帘,上面还雕刻着各种祥云图案,栩栩如生,即便是被埋在地底四年之久也依旧没有磨去它的光辉。   长正捏紧了手中的泥土,原来当初封箱之后消失不见的穿云弓竟是给秦圆做了陪葬品。   孟长宁把穿云弓拿出来,握在手中,还透着地底气息的冰凉,宛若故人再见一般,内心竟是涌现出一股无尽的熟悉感,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遗憾。   当年她会把穿云弓封箱很大的程度上便是接受不了自己有穿云弓在手却让秦圆死在了自己面前这样的悲剧。   后来把穿云弓给秦圆陪葬,也是做好了自己此生不会再动弓箭的想法,只是后来屡次破戒,这承诺一次比一次薄弱,贱贱的也不再作数了。   如今又遇上了姬北城围城,仿佛当年的战场之事重现。而这一次他们之间势必会画上一个句号,不论是完满还是残缺这个故事都将结束。   姬北城有屠戮弓和风破刀在手,可她却连长鹤都留在了晋州,便只好回到此处,又将过往的旧人取出来。   她需要穿云弓带来的底气,更需要她秦圆而赋予在穿云弓上的恨意。   孟长宁拿起穿云弓,不过是从旁随意取下一根枯树枝当作箭,枯树枝从长正眼前呼啸而过,“嘭——”的一声,便若真正的利箭一般射穿了远处碗口粗的树。而她才用三分力。   这便是穿云弓,弓硬弦劲,唯一能与不见血不收弓的屠戮弓相提并论的另一把名弓。   孟长宁再次回身,将秦圆的埋身之所恢复原样,然后手持长弓,再次冲着秦圆的墓碑鞠躬。   “此去尚且不知是否还有归期,我便不再对你做出任何承诺。不论生死,日后黄泉再见,我再与你赏月数星,一醉方休。”   她转身,背影潇洒,将过去都抛在脑后,驾马与长正一同离去,这一仗生死有命,虽往而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要期末考试了,疯狂存稿中。   ——   刚刚看的时候发现“我不要你殉我”这句话和《二哈》的经典台词很像,在此特地说明写的时候真的是感情到了,就这么写了,没想那么多。拒绝鉴抄。(现在空口鉴抄的风气实在太重,不得不说明,凡是引用的我记得的都会在作者有话说里面标明,不喜欢的可以屏蔽有话说) 第66章 晋州风云   昭和殿上, 天色微光, 谢锦随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轻笑道:“陛下这就等不及了吗?”   明德帝轻咳两声,站起身来。昨夜好不容易搜到他私养府兵的证据,如何能放过,为避免夜长梦多,明德帝今日便发作就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掀开帘子, 看着谢锦随, “我早就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不会是个省心的,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杀了你的。”声音虽有气无力, 可眼里冒着狠厉的光。   谢锦随眨了一下眼, 看着这慌张的诸位官员, 以及远处布满的弓箭手和提着兵器的禁军,以及地上被锁链困住的他的私兵, 眼下都成了他的催命符。   而他只有一个人。   谢锦随笑了一下,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唇,魅惑而又自傲。   明德帝见他还是一副冥顽不灵、不怕死的模样, 便好心道:“你以为你和孟长宁这么些年的联系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 孟长宁回不来了, 不仅她回不来, 整个连宋的人通通都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顿时哗然,这是怎么回事?朝臣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瞬间就捏紧了拳头, 额角青筋凸起,他名为左必,有一子名唤左路。   谢锦随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是嘛,陛下为何如此笃定呢?”   “因为……”明德帝本想开口解释,可是再看看这满朝文武,若是他将这其中龌龊都说了出去,必会引起众人不服,想引我坏了自己的名声,明德帝也扯出一个笑,可他病容已久,面色惨白,这笑仿佛是白无常来索命时的样子,阴森至极。   明德帝冷哼一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明日渐渐升起,天空越来越亮,秋日的和风拂过,谢锦随舒服地闭了闭眼。   也不知孟长宁此刻在做什么,应该很难过吧,明德帝给她使了那么多绊子,可他想孟长宁一定可以活着回来的,即便是连宋没了,以姬北城对她才华的爱惜,应当也会留她一命。怕就怕她自己一根筋不愿意投降。   谢锦随有些头疼,其实他倒是宁愿孟长宁降了,听闻大夏的皇帝用人不疑,若是孟长宁能在他手中,必然能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如今这样,内忧外患齐在,既要担心外敌又要时刻小心自己人算计。   朝堂之上寂寂无声,气氛紧张,群臣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声参与到这事儿上来。有年纪大的心脏承受不住已经倒地了,可是无人管他。   明德帝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勉力高喊道:“摄政王谢锦随私养军队,包藏祸心,按律例当斩。来人,把他把我拿下。”   禁军即可上前将谢锦随包围起来。承平王陆西沉带队,谢锦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个人从前就是明德帝的狗,如今也是,真是当了一条忠心的好狗啊。   陆西沉丝毫不将他的眼光放在心上,挥挥手,陆易铭上前两步,照他父亲的意思,淡定地在谢锦随身上搜了一遍身,边搜还边冲着谢锦随嘻嘻笑,仿佛根本不是再抓捕什么逆贼,而是朋友间的玩笑打闹。见什么都没有,这才命人将他锁起来。   王尚书眼里含了爽快的意味,当年谢锦随敢杀罗城知府,就要做好准备有不得好死的一天。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明德帝见谢锦随终于伏法,心中的巨石才放下一块来。脸上不免带上了得意畅快的笑容,看来这谢锦随也是知道自己无路可走便准备束手就擒了,往后他和他的孩子坐稳这皇位便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却见昭和殿下的谢锦随依旧笑颜对着他,明德帝不免有些不爽,他哂笑一声,“谢锦随纵然你有你父亲留给你的人又如何?他们都被朕的人给围困住了,你们祖孙三人终究还是斗不过我。”   所谓国乱,终究不过是一场皇家家事。群臣噤声,无人敢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被这野火灼烧。   谢锦随冷静淡笑如初,轻轻道:“哦?”   明德帝就是见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就如同当年他父亲一模一样,真是让人看见就作呕。   明德帝刚想在羞辱一番他,便见远处的魏思泉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大声呼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明德帝惊得跌坐回龙椅之上,低喃道:“怎么会?”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皇后,还命顾未生留下药物,这些年一直是吊着皇后最后一口气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群臣也是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顿时都齐声跪地以示对皇后的尊敬。王家尤其是王尚书身子都颤了一下。   明德帝稳住自己的心神,见谢锦随还是淡然如初,眉眼含笑,他颤着手,怒道:“是你!”   谢锦随瘪瘪嘴,“皇伯父这可就冤枉我了。”谢锦随抬抬自己手上的锁链,“我可是自入宫之后就被你的人给监视着,现在还给锁住了呢。”   “你!”   魏思泉忙在一旁道:“回皇上,是苏淑妃一剑穿心……”   韩温凉眼神微眯,没有出声。   “你说什么!”明德帝气得差点儿一口没喘上气来。苏英这个蠢货,一会儿没看住人就犯事儿。   王尚书立刻请旨,哭求道:“谋杀皇后乃是死罪,还请陛下赐死苏淑妃!”   明德帝眼里还是出现白光,一片模糊,他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罢了,眼下能除去一个谢锦随已是大幸,为今之计是要稳住朝政,至于这二人既然相斗多年,那便让她们在阴间作伴吧。   “传朕旨意、”   “陛下!”明德帝还未说完话,从前苏将军的旧部便走前几步跪地,“还望陛下看在苏老将军的面上饶淑妃娘娘一命。”   “饶她一命?那我王家的女儿便不是人命了吗!”王尚书怒吼,“还请陛下尽快下旨,赐死苏淑妃。”   明德帝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局面,眼下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他缓缓气息,不能叫谢锦随这个孽畜看了笑话去。要死也是他先死。   “来人。”   陆西沉应道:“在。”   “私养军队乃我大庆死罪,谢锦随身为摄政之王,明知故犯,令即刻问斩,以儆效尤!”明德帝沉声道。   皇后之事必然是谢锦随捣鬼,想用这些琐碎之事拖延时间,他偏不让谢锦随如意。这些年他被谢锦随控制得已然够窝囊了,若是无法一击毙命,给了他喘息的时间,只怕必然会让他想到办法脱罪,卷土重来。   原本亲王犯法,不论是何种罪过都要先交由大理寺彻查才可定罪,可眼下这□□裸的私刑私怨,众人也不敢出声,只能看着。   谢锦随舔了舔唇,皇后死了的事情还压着呢,这皇伯父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先处置他了,看来真是对他恨得深沉啊。   “是。”   谢锦随之事在先,王尚书一时间也只能暂且闭嘴,等谢锦随被处死之后再做声。   谢锦随被人除去了官帽和一身官服,露出白衣,同那些私兵给按跪在一起,不由得笑出了声。   有文官见不得这血腥的场面,行刑还未开始就已经晕倒过去了。武官倒还好些,依旧稳坐,毕竟见过不少风浪和血腥。   眼见亮得发光的刀就要落在人脑袋上,谢锦随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望着高台之上的人,都说成王败寇皆有命,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他闭上眼,静待故事的结局。   银刀高高举起,暖阳初初悬挂于空中,时光于此刻静止。明德帝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只要这刀落下,他和锦王一家的纷争便到此结束了。   “我看谁敢动手!”   远处一声女子的怒吼,将行刑之人的银刀喝住。   众人扭头,只见许久不曾出现的谢家老夫人此刻一身宫服宛若天上仙一般踏着朝日云彩出现。长青跟在她身后一同出现,丝毫不惧这朝堂风雨。   谢夫人还如当初一般强势蛮横,走到谢锦随面前将他扶起,在场之人无一敢对她多言。   谢夫人再往前两步,冷嘲道:“陛下真是好生仁义,这刀子竟然是动到我郁王府头上来了。”   明德帝还未开口,远处又来一人,白发凤服,虽年事已高,走路需要人搀扶却气势十足。   明德帝连忙起身,“母后。”   想不到此事竟接连惊动了谢老夫人和早已安居后宫再不理世事的太后娘娘。   众朝臣跪拜,“参加太后。”   太后无所谓地挥挥手,布满了皱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谢夫人,眼里冒着精光,“侄媳妇儿倒是好久不见了,身子还是这般硬朗。”   “呵——王琦玉,已然到了这副场景,你我之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必再惺惺作态。”   谢夫人才不领她的虚情假意。   王琦玉一个眼神,宫人便将座椅搬来,她就落座在皇帝身前,宛若大山护着自己的孩子。   “你也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你瞧瞧如今这场面,你又何必再自寻死路呢。”她眼中带着胜利者的笑意,一如当初她当上皇后,俯瞰众生时的春风得意一般。   谢老夫人轻笑,“现如今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王琦玉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毫不在意地笑笑,不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既然侄媳妇还有后招,那便亮出来看看。”   谢老夫人眼神微眯,缓缓踏上高台走到王琦玉身前,无人拦她,谢老夫人微微屈身,“你如此笃定我赢不了你,不过是因为你知道先帝的遗旨已经不见了。”   王琦玉的眼皮颤了两下,没有说话。   谢老夫人大笑一声,“可你想不到我夫君即便是被你们逼疯了也依旧在想办法护着我。”   她一撩衣摆,气势瞬间高涨,肃穆道:“宣德帝遗旨在此,今日我看谁敢造次!”   明黄色的圣旨被高高举起,在阳光之下,仿佛散发着圣光。   一时之间,王琦玉和明德帝也惊在了原地,见众人惊恐跪拜,才不得不也跪拜在地。 第67章 反杀   王琦玉皮肤上的褶子皱得更加深了, 想不到谢怀瑾这个孽种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谢老夫人看着王琦玉这个恶毒的妇人, 不由得嘴角牵起一抹讽刺,谁又能想到她的夫君即便被逼疯了,也在临死之前将先帝遗旨藏在了她常年诵经的佛像之中呢。   只可惜留着这遗旨只能要了王琦玉这些人的狗命,却换不回她的怀瑾。   谢老夫人打开圣旨,声音沉着有力道:“吾儿成钰聪颖仁厚、心怀天下、行事端方,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 即皇帝位。”   至此话毕, 昭和殿内鸦雀无声。   谢老夫人浅笑望着王琦玉这个老贱人,言语讽刺之意十足, “太后娘娘, 这旨你是接还是不接啊?”   王琦玉捏紧了手中衣袖, 嘴都要气歪了,想不到她在这宫廷朝堂之中呼风唤雨一生, 临老了居然要受此屈辱。   明德帝也是大惊,这传说中的遗旨从来只听过,未曾见过, 谁知道竟然是真的。若遗旨是真, 那他这皇位……明德帝不由得有些乱了方寸。   就在他纠结这旨意究竟要如何处置的时候, 只见太后居然颤巍巍地站起身, 面容肃穆,突然沉声道:“谢老夫人年事已高,一时之间神志错乱,竟是假造遗诏在此糊弄朝臣, 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众人听闻一时间惊在了原地,且不说这圣旨是真是假,这谢老夫人身份高贵却是真,寻常侍卫也不敢擅动。   王琦玉见众人还不动手,顿时怒吼:“还不快给我拿下!”   谢老夫人见众人要动手,立时喝住众人,“我看谁敢!这遗诏是真是假,请众位大臣一辨即可知晓,还轮不到你们对我动手!”   “哼——”王琦玉与她四目相对,两人也算是结了半辈子的冤仇了,闹到如今局面已是撕破了脸皮,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老夫人神志不清,说的话怎可作数,这遗诏若是真的,夫人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之后才拿出来?依哀家看,是谢老夫人必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遗诏之上,必然是将这骗术做到了极致,否则怎敢拿出来放手一搏,怕是众位朝臣也无法轻易分辨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有文官议论,“先帝去世已有多年,老臣几乎都已经离世亦或是致仕,眼下的年轻臣子能辨别者少啊。”   谢母望着众朝臣突然朝自己投来的不信任的眼光,气得唇瓣都在发抖,“若是不信,大可拿来先帝笔迹作对比!”   “你公公锦王乃是先帝之子,连玉玺都曾见过,且不说笔迹尚可仿照,便是这玺印亦可不知不觉造假!”   谢老夫人真是要被她气疯了,王琦玉不愧是在前朝后宫浸淫多年的人,便是此刻还敢胡说八道。   “王琦玉你这个毒妇,竟到此时还在狡辩!”   王琦玉冷笑一声,“来人,把她拿下,与谢锦随一同处斩。”   谢老夫人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这心中的怨愤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她一生纵然与王琦玉这贱人不对付,可也从未真的有人敢对她不敬,想不到如今竟要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真是岂有此理!   王琦玉从她手中抢过遗诏,见谢老夫人不放手用力一拽,低声道:“还要多谢你拿出了遗诏,才免了我们母子二人总是日夜忧心,睡不好觉。”   谢母咬了咬牙,见自己儿子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顿时也冷静下来,“王琦玉,你会遭报应的。”   谢老夫人与谢锦随瞬间沦为阶下之囚,这事态转变太快,朝臣们眼下是耳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句话不敢说。   就在这有违礼法的私刑处罚再一次要开始时,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步履声。   谢锦随唇角翘起,忍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他主演的故事开场了。   只见一群人带着血腥味将殿内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远处的弓箭手在眨眼之间也都已经毙命。   不说明德帝,便是太后也大惊,何人敢带如此之多的军队入宫。   木夏一身盔甲还染着血,连忙上前来,长剑一砍将谢锦随手上的铁链一分为二,“属下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将所有的私兵汇集一处,再配备上军用的各种物资和兵器着实花费了不少银钱和时间,好在自谢锦随准备之日起到今日用兵一切都刚刚好。杀尽这皇城卫军,可真是花费了些许力气,不然他们也不会来得如此迟,还让老夫人来救场。   谢锦随轻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得刚刚好。”   “谢锦随你竟敢带兵擅闯皇宫,谢锦随犯谋逆大罪,论罪当诛,即刻绞杀,不得有误!”明德帝撑着病体气急怒吼。   可是这人多人少一看便知,众人不敢轻举妄动,连陆西沉也将禁军收缩,护在了明德帝身边。   “这……你们……你们是想造反吗?”见众人不动,明德帝气短胸闷,促道。   谢锦随一身白衣,从木夏手中接过剑,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龙椅,“伯父,你我较量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你如今也瞧见了,这朝堂里的人个个心如明镜,你要杀我时他们默不作声,我要杀你时他们又怎会开口求情。成王败寇便是这般法则。”   明德帝吓得跌坐在地,王琦玉也在一旁不敢出声。   谢锦随伸出剑,挑住他的龙袍,倾身低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都无人告知于你吗?你知道你这些年为何身体渐弱,气息不足吗?你知道为什么苏淑妃要在今天杀皇后吗?”   “是你!是你!这些都是你搞的鬼!”明德帝颤着手指着他有些畏惧道。   谢锦随用剑拨开他肮脏的手指,轻笑,“不是我,是你,是你刚愎自用,疑心深重,又愚蠢自私这才将所有人都逼入了我的阵营里。”   他转身拿剑指着底下的官员,笑道:“你瞧瞧,这下面有几个人是真的忠心于你的。”   旁边的陆西沉攥了剑,时刻准备着。   谢锦随瞥见了他,笑笑,“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条狗啊。”   “噗——”   下一瞬,陆西沉突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看着刺穿了自己胸前的这一剑,不敢置信地转头,只见陆易铭笑得一脸无辜,冲着谢锦随邀功道:“这不就一条都没有了。”   别说众朝臣不敢置信,就连明德帝和陆西沉也瞪大了眼,陆西沉手中的剑落地,双膝缓缓跪地,“为什么?”   陆易铭低头,眉尾带笑,眼底却不含一丝情谊,透着凉薄,“这可就要问你做过什么了。我母亲不说是豪门贵族之女,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了,可你居然为了娶陆萱母亲那个贱人把她溺死在湖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啊?你以为我年纪小便什么都不懂,也没有记忆吗?”   “我母亲如此,顾未生的母亲身为大宋公主也如此,陆西沉,你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此凉薄的你养出一个如此凉薄的我,不是正常吗?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见陆西沉拽着他衣角的手渐渐往下滑落,陆易铭还低头附在他耳边加了一句,“你不是问我,那日从外面带回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是我特意请谢锦随的人从外祖父老家运回来的,是母亲的骨灰啊。”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凉笑道:“你瞧,我母亲正看着你死呢,你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陆易铭一脚将陆西沉踹翻,只见他双眼望着蓝天,陆易铭上去踩了两脚,对着手中的玉瓶道:“母亲,你看,死绝了,这下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这一番变故将众人都震慑住了,陆易铭一个冷峻回眸,之前还持剑护着明德帝的人瞬间就将剑“哐啷”扔在地上,再不反抗了。   如此明德帝和太后当真是成了两个孤立无援的老人,见大势已去,明德帝开始想求饶,却被王琦玉一把拉住了袖子。   王琦玉不愧是杀死过皇帝的人,气势魄力胆量比起明德帝来真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站起身竭力与谢锦随平视,“今日我母子二人棋差一招,怨不得旁人,要杀要剐任你们处置。”   谢锦随望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剑双手高举,恭敬地交给谢母,低声道:“娘,这个怨结,儿终于可以帮你解开了。”   谢母走上台来,握起剑柄,对着王琦玉笑道:“纵使你百般狡辩,万般算计,你也终是落在了我的手中。”   王琦玉稳住自己的身子,“你动手吧。”   谢老夫人唇角微翘,“我自当是动手,我同你一样,一旦占尽先机便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看着对方死透才能放下心来,绝不想再花费一分一毫的时间在口舌之上。”   她抬手果真是手起剑落,一剑横过,毁了王琦玉的眼睛。   “啊——”   “这是偿还你这些年比我夫君多看过这世间的罪孽。”   再一落手,王琦玉连出声都做不到,口中尽时鲜血。   “这是你强词夺理,狡辩诡诈的代价。”   谢老夫人望着王琦玉疼得瑟瑟发抖的身子,终是一剑穿心,“这是你害我一家的报应。”   明德帝看着自己母亲死在眼前,想不到谢锦随等人真有这般胆量,敢当众杀太后,一时间身子抖动得厉害,竟是半边身体麻木,嘴角也发不出声了。   谢锦随瞧他一眼,想不到竟是偏瘫了。   “可你便是如此,我也不能放过你。不过我也不为难你,就让你死得痛快些吧。”   他再取一把剑,抬手一剑,落在明德帝脖子之上。   一道血痕,真正地宣布了这个王朝即将改朝换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圣旨里面这三小句来自康熙遗诏,特此告知。   我也不会写啊……捂脸…… 第68章 战神   日渐高悬, 谢锦随立在高台之上, 冷眼看着这朝臣和洒满鲜血的屠宰场。   良久,又有宫人匆忙来报,“禀摄政王,苏淑妃已自绝于寝宫。”   “厚葬了吧。”   “是。”   一场宫闱之变,皇帝、皇后、太后、淑妃这些曾站在权力之巅的人都死绝了。本以此为依靠的王家也顷刻之间崩塌,王尚书哀戚戚地呆坐在地上, 完全失了以往的颜面。   谢锦随扔了手中沾血的剑, 朗声道:“据太医诊断季嫔腹中之子脉象左疾,是为男。本王以为此子虽生于乱世, 但恰逢朝中肃清乱象, 匡正血统, 是为好兆头。故此子出生之后即皇帝位,诸位可有异言?”   眼下这场景, 还有谁敢多言。   朝臣齐声道:“臣等无异议。”   “那便好。”   谢锦随放了手中的剑,走下来,路过其中一朝臣之时, 转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左大人相助。”   左必眼皮都没抬一下, “本官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是见不得他惨死异乡而已。”   谢锦随扬唇, 也不再多言。   左家掌管大庆暗部,可明德帝却连他究竟有多少兵力,又是如何运输到晋州的通通不知,抓住他故意露出的一丝马脚便迫不及待地问罪, 若说其中没有左必隐匿信息相助,这一场谁胜谁负当真未可知。   “左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都平安送回来的。”   左必拱手作揖之后便利落转身出了宫廷。   韩温凉走上前来,“恭祝王爷完成先主遗愿。”   谢锦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城外茶馆,你要的人在哪里等你。今日多谢她。”   韩温凉也少见地勾唇,“多谢主上,日后有缘再见。”   谢锦随看着他也离去,混乱喧嚣过后,众朝臣离散,一场好戏终将落幕,而今日之事无人再会提起。   谢锦随看着这刺眼的太阳,他也该去找她了。   身后突然被猛拍一肩膀,谢锦随回头,见陆易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苹果,边吧唧嘴边满不在乎道:“你这也风光够了,不如这摄政王给我做做吧。”   陆易铭这语气仿佛在说这盘菜挺好吃的,给我也吃一点儿那么轻松。   谢锦随忍不住眉角抽搐,“你之前不是说当个闲散王爷就挺好吗?”   陆易铭不开心道:“之前见你这摄政王累死累活的,我才不稀罕,可方才我不是瞧着你杀皇帝的时候挺威风的嘛,我也想试试。”   谢锦随:“……”没人比你杀你老子更威风了。   “不行。”   “为什么?”陆易铭很委屈,想不到他跟着谢锦随这么辛苦地打江山却连这么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谢锦随这个人太抠门了。   “眼下这摄政王的名号我还有用,等季嫔的儿子出生之后,这摄政王之后我会传给季林,他学识才华谋略皆不在我之下,又是季嫔的亲弟弟能稳住这朝纲,可护住他们母子不被明德帝其他儿子给撕碎了。”   陆易铭撇撇嘴,“你自己造反拿来的皇位就这么让给别人,不心疼?”   谢锦随嗤笑了一声,不再和他解释。   陆易铭瞧见身后的人,转身有礼道:“谢老夫人。”全然不似方才弑父那般残忍的模样。   谢母点点头,陆易铭他们二人有话要聊,便自觉先行离开。   “要去找她了?”谢母轻道。   谢锦随丝毫不隐瞒,“恩怨已了,等大军集齐,我便带兵去寻她。”   谢母看着这满宫城的模样,她已经多年不曾进过宫了,还记得第一次入宫便是怀瑾牵着她的手来向明德帝觐见。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牵着她的手说小心的白衣男子了。   看着眼前越发高大的谢锦随,眉宇间越发有怀瑾的迹象,她笑了一声,“你同父亲真是太像了。”   “娘。”谢锦随有些忧心,怕母亲又想起伤心事。   谢母拍拍他的胳膊笑道:“他也不爱这江山权势。”要不然也不会一再忍让叫王琦玉这两个贱人嚣张这么多年。   “眼下季嫔等人还未站稳脚跟,借你之势稳固地位是再好不过的,季林那个孩子也是我瞧着长大的,虽是心眼儿多了些,却也是个讲理会感恩的,交给他不会出岔子。”   谢锦随愿意将这皇位让给季嫔之子不仅是馈赠季嫔多年对着明德帝下药的功劳,更是看中了季林的品性,如此他们一家功成身退才不会留有后患。   “多谢母亲体恤。”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执着这遗诏多年,本以为母亲会逼着他继承这皇位,故而方才的许多话都是未曾提前和母亲商量的,只是未曾想母亲竟是这般为他着想。   谢母笑笑,心底猜到了他的思虑,“我执拗于这遗诏并非是想你继承皇位,而是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嫁进谢家便注定了一生都不得安宁,而怀瑾将这唯一一份保命符给了她。   “你去寻她吧,你放心,过些时日等风浪平息,我会寻个借口带着孟老夫人离开晋州,你便再无后顾之忧。”   “多谢母亲。”谢锦随低头,对着自己母亲这些举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是好。   谢母不在意地笑笑,“要是谢我,那便快些去把长宁接回来,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话语间又带了几丝忧愁,“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把她平安带回来。”   “是。”   谢母看着自己儿子匆忙离去的脚步,握紧手中的遗诏,慨叹道:“怀瑾,好在锦随日后是能安稳过日子了,你在那边可好?”   ——   一身银白盔甲上面还带着早年间的划痕,这是孟长宁几年前的战袍,当年她离去时是寄存在明月酒馆的,只是重生之后她再也没有去取出来过。   明月嫂子看着自己送来的战袍还是一如既往的合身,不由得轻拍一下自己丈夫,“你瞧,我就说还是秦圆做的这身盔甲合身。”   孟长宁眼睫微动,萧大哥立刻捂住自己婆娘的嘴,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在自己嘴巴上轻拍一下,“呸呸呸,你瞧我说的都是什么话。”   孟长宁冲她莞尔,摸着手上的盔甲,“本就是圆圆送我的礼物,嫂子也没说错。”   明月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有些不敢再胡言了。   “听闻姬北城下了战书,明日要你亲自迎战。你……”   孟长宁拿起一旁的穿云弓,拨动了箭弦,“本就该有此一战,城里的百姓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若是我胜,我就去找明月嫂子喝酒,若是我败,季川提督和连宋知府会带着诸位趁着战乱往南边的大周避难。有夜晞在不会为难你们的。”   “长宁。”明月语气中带了满满地不舍。   “我护不住你们了,还请嫂子和大哥日后保重,路途之上还请嫂子和大哥对沈叔叔多加照顾。”沈叔叔一生只有两个徒弟,一个药人,最后一个因她而死,一个死在她手里,一个自此消失不见踪影。孟长宁于他心中有愧。   明月喟叹一声,这话语里全是诀别之感,分明就是已经抱了必败的决心,在交代后事。   她扯了扯嘴角,“我会的。”   朝阳初升,孟长宁出了营帐,看着外面站着的三个身穿盔甲的男子,笑道:“果真是好兄弟,这么早就在这儿等着我了。”   宋黎最桀骜,“我这可是为了自己的功名,谁与你是好兄弟了,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可别抢我的军功。”   “不抢,都是你的。”   长正依旧忠诚,“能与小姐并肩作战,死而无憾。”   孟长宁其实想开口叫他也逃的,可是看见他坚毅的眼神,将这话吞咽下去了,“好。”   左路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的依旧是紫菀花,“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辰了,这一次怕送不及,我便提前送了。”   孟长宁收下那块玉佩,上面的紫菀花栩栩如生,他一直知道她心中对秦圆一事放不下,所以这些年送的礼物都是紫菀花,为的就是替她赎罪。   “多谢。”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他们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连宋、为了自己的亲族而战。   她大喊一声,“出发!”   顿时雷鼓震天,风云变幻而万起。众人朝着战场起步有序前进,气势如虹。   ——   那年大庆与大夏的一场血战,史称“大庆新元之战”。   新君即位半月不足,两军在连宋爆发了一场世间罕见的恶战。   据大庆军队幸存者言,当时的激战程度,整个连宋烽火连天,尸体堆高如山,血流成河,黑烟密布,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蓝天,战士们累到已然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连宋守备军苦守七天七夜,没有援军,没有粮食,只有无尽的炮火和利箭,终是在一场又一场消磨意志和生命的战争中倒下了。   据传,后来人们才得知大庆领兵者是一位女子,名为孟长宁。   苦战的最后一天,连宋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该女子盔甲半残,银枪已钝,身上伤口无数,只剩一柄穿云弓和一支羽箭,却依旧立在连宋城门前,犹如一尊不可撼动的天神在世。也因此人们敬称其为破云战神。   当时姬北城风破刀在手、屠戮弓护体,正要射杀女子之时,两人利箭相拼,穿云箭射穿了姬北城的胸口,可屠戮箭也射穿了孟长宁的咽喉。   两人搏命,最后女子倒地,大夏军队踏破了连宋城墙,而在大夏纵横十数年的铁血战神姬北城也因此丧命。   大夏犹如猛虎失去了尖牙,再没有欺凌他国的利器,虽是占领了连宋可大夏也元气大伤,再没有无力主动进攻他国。   后来大庆援军赶到,赶走了大夏军队,听闻领队的摄政王苦寻破云战神多日,依旧未果,众人都谣传,那破云战神想来已是尸骨无存,葬身于铁蹄之下了。   只可惜摄政王不信,驻扎在连宋半年了,就连摄政王的身份都不要了,也不曾回到晋州,每日只做一件事便是去当时的战场巡查,妄想着能找到破云战神的踪迹亦或是尸体。   还下令若是能有战神踪迹知情者可赏赐良田千亩,黄金百两,要求随便提。   只是至今依旧无信耳。 第69章 雪夜   “唉唉唉,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啧——听说那摄政王又叫人给骗了。”   明月酒馆又恢复了初时的热闹, 喝酒聊天的人不在少数。   “听闻又有人拿着战神的假消息去骗钱呢,偏这摄政王还每回都信,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傻子?这怎么做到摄政王的位子的!”男子边喝酒边摇头轻蔑道。   旁边就有人接话了,“不是说了,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吗?听闻他为了找那个什么女战神,官位爵位通通不要了, 就留在咱们连宋呢。”   “啧啧——真是舍得。”   ……   已是冬季, 外边下着大雪,酒馆里的人热火朝天, 暖酒熏人。   战事已了, 早前逃往大周的连宋人回来不少, 当然也有在那儿定居的人。   明月酒馆也已经重新开张,连宋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建的努力下也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明月嫂子敲击着手里的算盘, 听见这些个闲言碎语也再没力气上去和他们理论了,谢锦随找孟长宁这件事如今已成了连宋大街小巷里的趣味闲谈了。   “这以前没见过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这谢锦随竟然是这么一个痴情的人, 难怪长宁舍不得放手。”   她叹口气, 冲着旁边在清点酒类数量的萧大哥抱怨道:“可你说这孟长宁会哪里去了呢?就是死了也得留个尸体吧?”   萧大哥顿了一下, 思考道:“找不到说不定是个好消息, 没准人没死呢?”   明月嫂子有些不忿,“这没死倒是赶紧出来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哎,一个生死未卜, 一个痴守苦等,我呀真是心疼死了。”   萧大哥沉默,“你还是少听些说书先生讲得那些什么戏码比较好。”   明月嫂子一拧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时明,你是不是想挨揍?”敢嫌弃她的爱好,真是胆儿肥了。   萧大哥:“……”   “查查这月的婵娟酿还剩多少吧?”   “哼——”明月嫂子不和他一般计较,翻开账本,“二十三坛。”   ……   近半夜的时候,明月酒馆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明月,给我来一坛婵娟酿。”   这嗓门儿大的,明月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谁敢这么没礼貌地大呼小叫,刚要发脾气,就见许久不见的沈万安正身上还挂着雪,一脸狼狈相催着她要婵娟酿。   “好你个沈老头!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跑了,害得我一顿好找!”   明月嫂子冲着沈万安怒吼,心里生气得不行,这老混蛋忽然就消失了,她还答应了孟长宁要照顾他,这一段时间没找着人可真是把她给内疚着急坏了。   沈万安放下自己的宝贝药箱,将自己身上的雪拍拍,然后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灌了一口水,胡子拉碴随便一擦,道:“等会儿给你解释,馋你的婵娟酿了,快给我弄一坛来给我暖暖身子。”   “哼——”明月冲他哼一声,然后冲着里屋喊,“一坛婵娟酿。”   明月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跟了一个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也看不清什么模样,坐在轮椅上,也不出声也不说话的。   明月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是哪里弄来一个姑娘?”   沈万安把姑娘的轮椅推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拍拍雪,万分宝贝道:“这可是我的新药人。”   他这样一解释,明月瞬间不快了,“切——”谁不知道这沈万安喜欢给人试药,当年的顾平生就也是在战场上捡来的,拿来给秦氏两姐妹练手,只可惜现在一个都没了。   “你怎么还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呢?不是说不捡了吗?”明月坐在他对面,看着萧大哥拿来的婵娟酿,给他倒上酒。   沈万安喝一口,回味无穷道:“这个可还真得捡,值不少钱呢。”   明月嫂子送他一个白眼,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个白衣姑娘,突然觉得这身段有些眼熟,半响,突然开始结巴起来,“这……这……”她扒拉着站在一旁的萧大哥,“你瞧瞧看,是不是……是不是她?”   “嘿嘿——”沈万安笑得欢实,“我就说这回这人得捡吧。”   明月嫂子刚想掀开帷帽看清里面的人脸却被沈万安拦住了,“她如今见不得风,受不得凉。”   “那她怎么不说话……”明月有些激动。   沈万安叹息一声,“一箭穿喉,嗓子毁了。”   明月瞬间就湿红了眼,握住姑娘的手,可是姑娘却没多少反应,她不由得纳闷儿,沈万安又叹一口气,为难道:“捡到她的时候就快断气了,一身是伤,没一处好的,我也没办法,就只能用药先给她吊着了,睡了大半个月才醒过来,之后就一直醒醒睡睡的,这些日子才清醒一点儿,但还是不大行,要不然我能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明月看着这人,心里实苦,就和吃了三百斤黄莲一样,这怎么把别人都给护好了,把自己给弄成这样了。   明月嫂子又想起一事,“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谢锦随?”   沈万安灌了口酒,“先别说吧,这丫头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呢,我现在可没有把握。”   “可是……”   罢了。   心心念念的人成了痴傻,见了也是难受,还是等治好了再说吧。   ——   连宋守备军的驻扎营地,谢锦随坐在账内翻开着手中的物件,这里曾经是孟长宁的帐篷,如今由他住着。   他在这营帐里找到了他曾写给孟长宁的那些信件,每一封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还找到了孟长宁用过的□□和穿云弓,只是这穿云弓的弦已断,找不到合适的箭弦,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分每一毫都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可是她人却不见了。   门口,左路身体渐好,那日激战,他昏死过去,孟长宁将他藏在尸体堆里,这才等到了谢锦随的营救。   他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覆盖了大地,夜色之中一片白茫茫的,心里也冷透了许多,这般情形,如何找人呢。   左路见宋黎和长正都守在主账门口,不由得上前几步,眼里烙下不忍,他们一个残了腿,一个断了手,不过好在都留了条性命。   “他还在里面?”   宋黎点头。   左路掀开帘子,谢锦随一惊,速道:“是有消息了吗?”   左路摇头,谢锦随眼中的光亮瞬间萎靡下去。   如果说过往他是嫉妒谢锦随的,那现在他便也是心疼谢锦随的。至少谢锦随的感情不比他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抛弃权势的魄力也是他没有的。   左路安慰道:“出去走走散散心吧,你已经闷很久了,也没这么好好吃过东西,我带你去吃点儿连宋的特色食物。”   谢锦随眼神灰暗地看着眼前的物件,沉默。   如果不是他来得太晚,孟长宁或许就不会出事。他为何不能再早一些动手,为何不能再早一些支援连宋。   左路大体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没有怪过你。”   可谢锦随还是如此,痴坐着,不出声。   左路见劝说无果,也只能放弃,从他找不到人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刚来的几个月里将连宋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可还是没找到人,连尸体都没有。   后来便派人出去寻消息,每日等在营帐里,不吃不喝不睡的,生怕错过一点儿消息,只可惜还是杳无音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左路觉得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左路走出营帐时,天上明月光辉正好,他忽的顿住脚步,回到营帐中道:“你就不想见见她喜欢的月亮是什么模样吗?冬季雪夜,明月酒馆顶层,一坛婵娟酿,赏一夜圆月,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滋味吗?”   左路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我要去瞧瞧了,若她真的不在了,想来过奈何桥的时候也会看看河水中有没有月亮吧。”   左路不再逗留真的带着宋黎和长正两人都离开了。   他们走了,这夜更加寂静了。   很久很久以后,谢锦随的眼睑微微动了两下。   婵娟酿、明月酒馆的圆月,这些好像都是孟长宁曾提及过的东西,他握着手中的竹哨,然后从锦袋中拿出一颗话梅糖放进自己嘴里,还是一样的酸,而后又一样的甜。   撩开门帘的那一瞬,外面的寒风呼啸而来,将谢锦随一身温暖携走殆尽,可他却连衣裳都没换,一身单衣就一步一个脚印,在“咯吱”的踩雪声里行走于夜色之中。   那年雪天,孟长宁怕冷,他便起了心思逗孟长宁,结果孟长宁把他揍进了雪人堆里,两个人在雪地里好一番较量,最后以他将所有的积雪清扫干净为结局。   谢锦随望着这缓缓落下的雪花,扯了扯嘴角。   他到明月酒馆的时候,酒馆已经没什么人了,明月嫂子靠在柜台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左路等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是喝醉了在客房休息吧,可他也混不在意。   他自己摸着路上了顶楼,果真是好月色,月盘圆润,伴着雪花,一副雪夜月景图现于眼中,谢锦随不明白为何冬夜的月竟会是这般圆满,难不成也学人间快要过新年了吗?   谢锦随想要是孟长宁在的话,会和他说什么呢?会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还是会向他炫耀,这般风景他才第一次得见。   暖阁里彻夜烧着炉子一点儿也不冷,外面留下几个小窗口看着窗外景色。可谢锦随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出了这暖阁,与这夜雪来了个亲密接触。   雪沾在身上不冷,风刮在薄薄的单衣上也体会不到寒凉,或许是已经麻木了吧。他拿出怀中的竹哨,吹响了声音,这哨声在这夜里显得寂寥又荒芜,还有些凄惨。他苦笑一声,将竹哨收起。   他瞧了这月色许久,终是决定回去了,可是一转头却瞧见了旁边有一个一身是白的人在暖阁的侧面,明明坐着轮椅却没有一丝声音,谢锦随不确定是她先在还是自己先来。 第70章 长宁归   那白衣人却不曾有过一丝声响, 谢锦随瞧着她许久, 眼里突然落了泪,混杂在这雪夜里,夹着寒风如同刀割一样。   “你是在等人吗?”   没有回答。   “他来了吗?”   没有反应。   谢锦随有些哽咽,“你若是等不到他,等我如何?”   他又取出怀中竹哨,轻吹一声, 在这夜晚里, 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黎挤着旁边的左路,扒着窗户, “你过去些, 我都看不到了。”   左路无奈让开, 踮起脚睁大眼,力求看得清楚些。   沈万安带着孟长宁回来的事情, 他们也是来喝酒撞见才知道的,这才安排了这一幕。   沈万安那老头还在他们身后的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呢。明月嫂子也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又有些担心道:“这长宁会不会着凉啊?”   “应该不会吧, 给她裹的披风可是纯羊毛的, 应该能保这一会儿暖。不过我瞧着谢锦随可能要着凉了。”宋黎边说着风凉话, 边看得入迷。   “是你说, 想你的时候就吹这哨子,如今我吹了,你却不应我,是要食言吗?”   他走近, 伸手想撩开帷帽,可那手颤抖得帷帽都起了波澜。   白纱起,露出熟悉的容颜,眼前的人一滴泪刚刚好从唇边滑下,左耳处有一道刀伤,有些打眼,喉间的箭伤更是引人侧目。   明月叹息,瞧了一眼身后醉生梦死的沈老头,这才是他不许她撩开帘子的真正原因吧,也是有心了。   到底是女子,容颜被毁怎么都是件令人伤心的大事。   谢锦随望着她,伸手摸上那道疤痕,孟长宁微微偏转了脸,谢锦随一滞,嘶哑道:“是我来迟了。”才叫你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伤。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以后不会了。”   孟长宁的手颤了一下,谢锦随忙握紧她的手,一触摸见孟长宁瑟缩了一下,才惊觉自己的手冰凉,忙把人推回了室内,然后便发现了躲在另一间暖阁里看戏的几人。   “额,我觉着这炉子似乎不热了,我再去叫人烧些柴火。”明月嫂子见被发现了,先溜为敬。   “我尿急。”宋黎捂着自己的肚子也赶忙溜了。   “额,我醉了。”左路眨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谢锦随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真的东倒西歪地出了门。   长正没忍住笑了一声,一转头,见谢锦随还盯着他,“那你呢?”   长正:“……”   “我困了。”然后淡定地从谢锦随眼前出去了。   “呃——”近天亮的时候,沈万安醉酒迷迷糊糊醒来,身上冷得很,嘟囔道:“哪个天杀的把门打开了。”   一抬眼,见一个陌生人坐在自己眼前,无畏道:“你谁啊?”   对面的人立刻起身冲他跪拜,吓得沈万安差点儿没跳起来,脑子瞬间清醒了,“大清早的跪我,这是想咒我啊还是要干嘛?”   “多谢先生救长宁一命,晚辈无以回报。”谢锦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角都红了才起身。   沈万安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眯眼,“你是长宁家那个小纨绔?”   “……”   谢锦随:“是。”   “哦。”沈万安把人扶起来,“那你给钱吧。”   “嗯?”谢锦随一愣。   “嗯什么嗯?不想给?不是你说的有孟长宁的消息就黄金百两,良田千顷,我可是把人给你带回来了。再说了,我可没有坑你,我给那丫头治病花的药那可都是我收集了好些年的药材,拿你说的那补偿来抵也差不多了。”   沈万安一想到自己给孟长宁花的那些个药材就肉疼,心都在滴血。   “原是这样。”谢锦随舒笑一声,“先生放心,这酬劳是应该的,晚辈绝不会赖账。”   “哼——”沈万安这才满意了,绕过谢锦随要去看看孟长宁现如今的情况,边走边道:“对了,这酒钱也算你的。”   “是。”谢锦随恭敬道。   沈万安顶着自己一头乱发去了孟长宁的房间,见她已穿戴好一身便开始给她号脉。   “脉象比前些日子平稳多了,这些日子好好休养。”   孟长宁微微点头。   见谢锦随上道给他端来茶水,沈万安便毫不客气地接下,饮用几口,然后瞧了这二人一眼,骄傲道:“好奇我如何把她救回来的是吧?”   “愿闻其详。”   沈万安见孟长宁也盯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这小丫头的脑袋,笑容有些苦涩,“都是叔叔医术不精,不然你早就该好了。”   孟长宁无法出声,只能用自己的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以此表示宽慰。   沈万安瞧她的眼神笑了一下,“知道你不会怪我。”   他叹道:“姬北城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秦软那个丫头是我的徒弟,那日我给你好号脉之后就叫人把我掳了去。只可惜秦软也不知从哪来学来的路数,那毒我也解不了。”   孟长宁眼睫微颤。   她想起未生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大庆亡了,大夏也不会好”。   原来是这般意思,难怪那日她与姬北城作战之时明显能感受到姬北城的力不从心。   姬北城与大夏犹如长弓与利箭,没了箭就是再好的弓也无用。这便是顾未生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后来姬北城不是与你开战了吗?这连续作战昏天黑地的,他们哪里还有空管我,我便自己溜了出去。恰巧那日我瞧了姬北城带兵出征,便跟在他们身后回了连宋。”   沈万安回忆起那一日的场景,乌云蔽日,黑烟四起,到处都是哀嚎惨叫厮杀声。   他摇摇头,一口茶水镇镇魂,将脑海中的画面都摇晃出去。   “恰是瞧见了你与姬北城对箭之时,趁他们入城之后,便偷偷将你带走了。”   话语间,沈万安又不免带上了遗憾,   “只可惜你身上伤口实在太多,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当时城内又为夏军所占领,便只好先带着你在城外一家农户里避难。后来我手中的药物实在欠缺,未能保住你的嗓子,着实遗憾。”   后来孟长宁的身体稍微好些了,他这才将人给带了回来。   沈万安怕孟长宁伤心又连忙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医治,让你能出声说话的。”   孟长宁唇角微颤,虽未出声,可是众人都看出了她的感激之意。沈万安拍拍她的手,然后起身,将这空间留给这小夫妻。   谢锦随见他离开之后,蹲下身和孟长宁平视,握着她的手,“没关系,治不好你也一样是我的妻子。”   孟长宁想抬手,可是她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谢锦随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昨夜他已经瞧见了她身上的伤口,到处都是粉嫩的疤痕,好些伤口这么久了还是一个大大的黑疙瘩在上面,还未脱落。   “以后,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想吃什么,都有我。”说着说着眼眶就起了雾气。   孟长宁手指微动,摸着他的脸庞,眼底青黑一片,胡茬也冒出来了,可见他这些日子也是操劳了不少的。   她微微点头,她是何其有幸,既守住了连宋,打败了姬北城,又还留了一条命能过回来与他相见。   “扣扣——”   门外传来敲门声,谢锦随冲孟长宁笑笑才去开的门,长正进屋将粥和药一同端来,瞧了这二人一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谢锦随端起白粥,闻了一下,“很香。”然后便一口一口吹凉,喂到孟长宁嘴边,“先喝粥垫垫肚子再喝药。”   两人一个喂一个喝的,不免羡煞旁人。   宋黎边吃着蜜饯果子经过的时候,瞧见左路站在孟长宁,往门缝里一瞧,人家夫妻俩正你侬我侬的,不由得开口戏谑道:“羡慕啊?有本事把人抢回来啊?”   左路瞪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宋黎“切”了一声。   “没种。人家将军在你身边那么久都不敢上手去追,现在正主来了在这儿难过,活该。”   一口蜜饯果子塞进嘴里,再瞧一眼里面的一室春风,他还小,怕自己长针眼,赶忙遮着眼睛就跑了。   屋里,孟长宁将一碗白粥喝得干干净净,可当谢锦随把药喂到她嘴边的时候却使起了小性子,将头扭到了一边。   其实从前沈万安喂药时她也没有那么矫情,如今不过是有人宠着便开始娇气起来了。   谢锦随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一喝药就耍赖。”   孟长宁嘟起唇,眼里拒绝之意鲜明:不想喝就是不想喝。   谢锦随如今何时将她宝贝得很,哄道:“瞧瞧这是什么?”   孟长宁低眼,见是一颗话梅糖正在自己嘴边,顿时眉眼弯弯,就要张嘴吃下,却生生看着糖果离开自己的唇边,顿时瘪了嘴看着谢锦随。   谢锦随耐心地哄道:“喝了药,我就给你糖。”   孟长宁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都要将他的心看化了,却不得不硬下心肠,把药喂上前,“乖,喝药。”   孟长宁见撒娇无用,她如今又打不赢谢锦随,迫于形势便只好张嘴。   虽苦可是一勺又一勺不间断的,一碗药喝起来倒也快。   到最后药喝完了,话梅糖也如愿以偿到了嘴里。谢锦随见她笑得这般开心,觉得便是雪天,这心也是满满当当的。   明月嫂子收拾顶楼暖阁的时候瞧见一地的空瓶,看见醉得东倒西歪的人,摇摇头,所谓有缘无分便是如此。   认识也是左路先认识孟长宁,喜欢也是左路先喜欢孟长宁,可是谁知道孟长宁回一趟晋州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呢。   不过,这魄力,这果断的性格,她喜欢。   所以说啊,要是喜欢就别老是等啊等,等到的未必是水到渠成,也可能是人家半路截胡。   明月嫂子瞅瞅那借酒消愁的人,这性子又倔,又不屑于做出有违道德的事情来,既不能趁虚而入又不好将自己的伤口露于人前,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明月将地上的空瓶子收拾了,然后叫人把暖阁给烧热乎了,就离开了。   这种事儿就得他自己想清楚,越过这个坎,旁人的劝解都没用。 第71章 帷帽之下   谢锦随好不容易寻回了孟长宁之后, 真是护得跟个宝贝眼珠子似的, 那轮椅就没叫旁人碰过一下。   好在孟长宁虽然伤势重,可随着这年节到来,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了,偶尔的时候还能自己走两步,不过腿上的新伤旧伤实在太多,走起来还是难。   除夕夜, 众人聚在明月酒馆, 一炉火,几坛酒, 满席佳肴, 众人围坐在一起, 欢声笑语不停。   宋黎这小崽子嚣张得不行,喝醉酒就开始吹牛皮说大话了。   “你们是没看见我当时啊, 一个人单挑十个人,他们还拿不……呃……拿不下我。”   孟长宁浅笑,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还要宣扬自己的威风。   “你们瞧我这只手!”宋黎歪歪扭扭地把他明显不太利索还带着一块巨大的疤痕伸到别人面前, “瞧瞧, 瞧瞧, 这就是小爷我的荣誉勋章!”   “是是是!荣誉勋章!”明月嫂子把人站不直的人拽下来坐着, 怕他摔倒。   “勋章——嗝——”   宋黎熏红着一张脸,不死心道。   长正笑了笑,没说话,他伤了一条腿, 不细瞧看不出来走路时有些跛脚,不过比起战死的将士们,这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众人把酒话青春、话前程、话荣誉光辉。   孟长宁笑看着他们,这份欢愉和平静来之不易。   谢锦随瞧出了她眼里的异样,附在她耳边轻道:“可是不舒服?”   孟长宁摇摇头,从她穿上战甲的那天她就知道死亡和受伤都是不可避免的,以战止战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反抗却是最尊严的活法。   秦圆死的那天,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何要选择打仗,若是直接投降不是能有更多人活命,可以减少更多的杀戮吗?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并非所有的君主都会善待降民,至少大庆不会,大夏也未必会。   连宋城里住着的人有许多都是曾经的宋民,可是,一旦真的有战事起,他们还是会被遗弃,他们得不到大庆子民应有的待遇,而这些想法不是在位者一个人的观念,是千千万万的战胜国子民所拥有的优越感。   一旦投降就意味着失去了人权,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他们将成为大夏侵略脚步下的牺牲品和可以肆意玩弄杀戮的奴隶。   所以,她要战,她不能降。   而如今看着这一室温馨,她很荣幸,她曾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   时间一晃而过,已近初春。   谁也不喜欢自己满身伤痕的模样被许多人瞧见,谢锦随怕她被从前认识的人认出心中不舒服又憋着不会说出口,便在外边寻了一个小屋,时间匆忙一时间也找不到这般合适的,便租住了下来。   何况如今孟长宁恢复了女装,再住在军营也多有不便,而小屋就在明月酒馆旁,同熟悉的人在一起也能心情舒畅许多。   旁边的邻居倒是不知道这里就住着曾经的摄政王,更不知道带来的姑娘就是曾经的女战神,只道是男的俊俏,女的神秘,倒也和谐。   谢锦随在前面牵着孟长宁的手,扶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她如今已经能勉强走上半刻钟的时间了。   谢锦随见她满头大汗的,不由得停下脚步,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时,将人揽在怀里,用袖子给她擦汗。   “今日便先练到这里吧。”   孟长宁点头。   “呦呦呦——我一个没看见,你俩就开始不害臊起来了呢。”沈万安提着新配的药进来,故意逗这俩人道。   孟长宁还羞红了耳朵,可谢锦随如今是脸皮越来越厚了,“那沈老可莫要再看了,毕竟您老可没有媳妇儿——。”   “啧啧啧——”沈万安面露嫌弃,“你就嘚瑟吧,没有我看你哪来的香喷喷的小媳妇儿!”   “是是是。”   谢锦随把孟长宁放回轮椅上,推倒沈万安面前。   沈万安道:“这是我新配的药,对你的嗓子应该有用,每日一服,早晚各一次,共五帖药,若是有效便照着这个继续喝下去。”   “多谢沈叔叔。”   “哼——我才不是为了你。”沈万安把头一扭,“道谢时叫我沈叔,揶揄我时叫我沈老,你这小子!”   谢锦随与孟长宁对视一眼,都笑了。   沈万安受不了这两人的腻歪,赶紧起身,“我先走了。”   谢锦随蹲在孟长宁身前,把药放在旁边,然后给她捏捏腿,边话家常道:“左路过几日就要回晋州了,听说他父亲身体愈发不好,向摄政王求了恩典,可以归家了。”   孟长宁点点头,如此也好。   “对了,你可知新的摄政王是谁?你必然想不到是季林,从前他与我鬼混的时候,你还见过呢。他如今这摄政王也是当得不错,恩威并施这些个伎俩用得是炉火纯青。”   孟长宁想起那个性子有些漫不经心的人,眉眼一弯,着实想不到那样散漫的人最后竟是当了摄政王,不过又一想眼前的人也曾当过,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李九过了科举,混了个小官,到地方任职去了也是不错。”谢锦随絮絮叨叨,将这些日子的见闻都要分享给孟长宁才罢休。   “刘川那小子听说他父亲本是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还是个户部侍郎的女儿,可是不知怎的,婚事竟是被搅黄了,气得他爹对他一顿好打,他们家如今可都是他弟弟刘河做主。他现在啊,可真是夹起尾巴做人。三人之中他如今过得最惨。”   “对了,陆易铭自新帝出生便称病,后来更是直接辞官做起了逍遥王爷,每日里不是溜猫逗狗就是四处云游,比当年的我还要更加会玩儿呢,听说他如今可是蝉联晋州纨绔榜第一名呢。”   说到这儿,谢锦随就不开心了,“不过,他长得好,想嫁给他的女子比我那时可多了去了。”   孟长宁瞪他一眼,谢锦随立马狗腿道:“不过我有长宁就够了。”   两人闲聊竟也是愉快地度过了不少平静的时光。   都说春捂秋冻的,孟长宁看着自己身上的羊毛大氅,不由得有些好笑,谢锦随如今也太过紧张了些。   闲来无事,几天后下午,谢锦随怕孟长宁觉得闷,便推着孟长宁在城里逛了逛,谢锦随见孟长宁盯着远处的糖铺子眼睛发光,人又拥挤,便低声道:“我去给你买糖,你在这儿等我。”   孟长宁乖乖点头,看着谢锦随挤进人群里。   恰巧旁边有个小孩正在吃糖果,孟长宁不由得笑了笑,一阵风起,撩开面纱,小孩看见了孟长宁的容颜,尤其是左耳至脸上的疤痕,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孟长宁忙将自己的帷帽捂紧,怕再吓着小孩子。   谢锦随出来的时候,便瞧见这番模样,见孟长宁着急得“啊啊”大叫,心疼得很,若不是碍于这小孩年纪小,真是恨不得揍他一顿。   孟长宁接过糖果,递给小孩,“吃……吃……对……呃……”   话语间有些吃力,可谢锦随却惊在了原地,眼眶湿润,她……能出声了。这些日子孟长宁喝了多少药,他都数不清了,明明那么怕苦的一个人却接连喝了这么久,连带着一身都是药草的苦味了。   小孩听见她嘶哑的声音,更是害怕了,嚎啕大哭,孟长宁便把糖果递到他手里,算是吓着他的补偿。   小孩舔了舔糖,渐渐地倒是不哭了。   孟长宁见他不哭了,便忍不住笑了,自己也含一颗,“甜。”   许是小孩的哭声终于把远处的父母寻来了,两人瞧着孟长宁同谢锦随一看就是惹不起的模样,抱着孩子就跑了。   谢锦随怕她心里手上,便蹲下身,钻进她的帷帽里,摸着她的脸,轻道:“我们长宁是最好的了。”手还会不自觉地抚摸上那道至左耳的疤痕,痕迹太深去不掉。听闻当时深可见骨,光是面纱就围了好几个月。   孟长宁笑笑,然后把糖也喂进谢锦随嘴里,“甜。”   这回孟长宁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可以发声了,虽是嘶哑可是辨别意思却是不难,她有些惊喜道:“我……可以……说话……”   谢锦随点头,“嗯,长宁可以说话了,许是沈叔叔的新药有用了。”   那一瞬间孟长宁的喜悦便是那帷帽都掩饰不住,她有些激动可是在这大街上的又不好意思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只好按捺着,想了想,又握住了谢锦随的手放在自己左耳的疤痕上,摸了摸他红润的眼眶,道:“这里、不、疼。”   她其实没有说谎,这道疤痕是她在近乎昏迷的时候被砍伤的,那个时候整个人已经接近麻木了,身上到处都在流血根本就分不清到底哪里疼,哪里还完好。这一道伤没有坏了她的听觉已是万幸,不过是留下一道疤哪里还能再计较呢。   谢锦随抚摸着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他只知道他的姑娘,身上又多了无数的疤痕,而这只是其中一道,他有些哽咽道:“不疼就好。”   他微微起身,将自己的唇贴上那道疤痕,孟长宁感受到脸上温软的肌肤和湿热的气息,耳根突然觉得发烫。   帷帽之中,两人如此亲密好在是有东西挡住,要不然她真是会羞死,这实在是太过大胆了,虽说他们是夫妻……   不,这和离书还在,嗯……   孟长宁轻轻把人推开,谢锦随似乎是她腹中蛔虫一般,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在她耳边轻道:“过几日我母亲和你母亲都会来连宋,到时候,你我再成一次亲,好不好?”   孟长宁红着脸没有说话。   谢锦随拨弄着她的手,故作委屈道:“你如今可以说话了……”   孟长宁不敢看他,“嗯。”,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一样扫在谢锦随心里,叫人恨不得立马就拜堂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街上的人快来看啊,这俩人躲在帽子里亲热! 第72章 大结局-心安   孟长宁的腿如今已然能行走了, 平日只要不是太过激烈的运动都是可以的, 不过谢锦随去哪儿都备着轮椅,以防万一。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恢复不到之前的悦耳清亮,但是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三月初春,谢母带着孟母、长青等人都来了连宋,一行人还连带着游山玩水, 看遍了大庆风光。来时不仅带了一大批行礼还有路上买的各种特色产品。   木夏指挥着下人们搬运东西。   孟长宁与谢锦随在屋里接待二老。孟母一来瞧见自己姑娘这副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可又一想, 姑娘还在, 比起她父亲已是大幸, 便不那么伤心了。几个人说了不少话,谢锦随才送二老去休息。   孟长宁看着长青, 再看看她身后跟着有些腼腆的梁卓,不由得抿嘴笑了,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了, 上辈子无缘, 这辈子却是真的走在了一起。   长青见小姐看看自己, 又看看自己身后, 不由得踹身后人一脚,“还不快去帮忙。”   “哦哦,好。”梁卓捂着自己的腿,忙去给人搬东西了, 完全没有这大庆第一富豪的模样。   谢锦随不由得低声道:“你这丫鬟的性子随你,一样霸道蛮横。”   孟长宁坐在轮椅上,皮笑肉不笑地在他大腿上掐一下。   “嘶——”   谢锦随一时不防,叫出了声,周围搬东西的人都看着他,他不由得伪装假笑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见众人不再注意他,这才摸着自己的大腿无声哀嚎。   谢锦随把所有东西都安顿好之后,才推着孟长宁回房。   孟长宁坐回床榻上,看着给她捏腿的人,“你瞒着母亲了?”   谢锦随点点头,“找不到你,怕母亲伤心难过,便先将消息瞒下来了。”好在是找到了,不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真相。   “辛苦你了。”声音依旧粗哑,“你就如此笃定我还活着吗?万一、”   谢锦随摇摇头,“我不是笃定你活着,我是笃定若你亡你的灵魂一定会在我身边,若你活着,你一定会回来见我。而我不管是见到尸体还是活人,不论是在这里找还是下地底找,我都会把你找到。”   “我也觉得,觉得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   这再来一次婚礼孟长宁是不着急,可谢锦随却是急成了油锅上的蚂蚁。   原因是……孟长宁不想再绣一回喜帕。   看见孟长宁把喜帕扔在一边,谢锦随忙把喜帕叠好,放在她眼前,眨巴着眼道:“长宁,你就绣了吧,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不要。”孟长宁看着自己绣的狗啃图案就不高兴,脸一转不看谢锦随。   这听闻谢锦随与孟长宁想再拜一次堂,成一次婚之后,孟母就坚持要让她自己绣喜服,若不是谢老夫人在一旁劝着,就不止是绣喜帕了。   “长宁——”   孟长宁眼里突然冒光,“谢锦随,要不你、”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谢锦随打断了,“你母亲说了,这帕子只你自己绣,旁人都不能帮忙。”   “可是你帮忙绣一下,她也不会说什么的。”孟长宁哀求道,“你就忍心我顶着那蠢猪一样的图案上花轿给你丢人吗?”   谢锦随想起她从前的喜帕,唇角不由得弯了一下,“我不介意。”   “我介意!”孟长宁又想起一事,“谢锦随要不你去瞧瞧母亲带来的东西里有没有咱们从前的喜服吧?咱们找到从前的喜帕充数如何?”   “那喜帕不是被你自己压箱底了吗?母亲怎么可能找到带来。”   谢锦随此言一出,完全是打破了孟长宁的幻想,是哦,当时她嫌弃喜帕太难看,就把东西随手给塞在哪个角落里去了。她自己都找不到,别人怎么可能找到。   孟长宁瞬间就泄气了。   “要不,这亲就……”   “不行!”谢锦随拦住她,不让她再胡说,“当初和离书是你先写的,如今你要是不补偿我一场婚礼,我是不会罢休的。”   谢锦随虎着脸,坚决不能同意孟长宁的糖衣炮弹。   “我那不也是……形势所迫嘛……”孟长宁有些心虚,“那你不也签字了嘛……”   见谢锦随盯着她,孟长宁的声音是越来越小,然后乖乖拿起了喜帕,开始了东一针西一针的磨洋工之路。   好说歹说这把孟长宁哄着,半个月后,这喜帕算是竣工了。谢锦随心中真是有一种长年打仗一朝得胜的喜悦之情。   最难的一样东西准备好了,谢锦随等不及那么多,摧着母亲和孟老夫人选了最近的吉日就成亲。   三月二十八,春风和煦,万物复苏,气候转暖,最重要的是宜嫁娶。   婚曲声,鞭炮声,欢呼声,祝贺声,声声入耳,满是喜悦。   孟长宁从守备营的主账中出嫁,跟随着谢锦随的迎亲队伍加入了明月酒馆旁的小屋。   敲锣打鼓一天下来,终于是将所有的流程都走完了,孟长宁坐在房中,望着自己的喜鞋,有些害羞。   她与谢锦随走了这么久,终于是走到这一天了。   姬北城已死,战事已平,日后连宋会是一片安宁。谢锦随在晋州的事情,她也多少是知道的,明德帝薨,再也不会有人威胁谢锦随了。   走至今日,孟长宁终于相信,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再不必担忧上辈子的悲惨结局。   房间不大,却是一室温馨,里面喜字红艳,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谢锦随让宋黎等人帮他顶着外边的客人,尤其是沈万安这个倚老卖老,要捣蛋的老头儿,自己偷偷溜回了房间。   再看见这一室红,以及坐在喜床上顶着这喜庆无比的盖头的姑娘,谢锦随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撩开帕子,姑娘一如当初一般明艳动人。   谢锦随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帕子比前一次有进步多了。”   孟长宁抬眼睨了他一眼,眼底却是含笑。   谢锦随端来交杯酒,孟长宁接过,正要与他一同喝下,却被谢锦随按住了手。   谢锦随望着她的眼里饱含深情,温柔道:“从前总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也不觉得你有多喜欢我,只是你虽然凶可对我好却是真的,我总是会害怕你会弃我而去,后来却发现你这人真是认死理。”   大抵一身侠骨义气便是这般模样。   他一个人孤独了很久,有那么一个在身边,哪怕是凶一些,却可以让他毫无防备地做自己,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你从来不会弃我而去,也不会拿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威胁我,你总是一个人护在我身前,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曾放弃过我。”   他不是不知道孟长宁因着他从前那些花名受过不少非议和嘲笑,可孟长宁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和他闹过,她甚至不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她用的方法告诉他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   谢锦随想这样的人必定是心胸无比豁达的,要不然如何能做到全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呢。   “当初请旨赐婚虽莽撞,可我并非是冲动行事。”孟长宁回握住他的手,笑道。   当初求亲之时,她虽不曾爱过人,可她也清楚自己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变。这才敢请旨赐婚。   那年牢狱之灾,只有谢锦随一个人来看她,还带上了话梅糖。   她还记得上辈子总是很要面子,不好意思在人前显露自己爱吃糖的习惯,只敢私下里叫人去买一些来,解解馋。   而这个习惯,除了时常被她差遣去买糖的长青和长正,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并肩作战多年的左路也未必知道。   可是谢锦随却知道,这个中情谊到底有多少她也无法分辨。故而重活一世,她对谢锦随的情谊全都铭记于心。   她无法笃定谢锦随对自己是什么感情,可有一点她知道,谢锦随对她必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一个对自己好又不惧灾祸牵连的男子,这样的人她想将他留在身边,这才有了后来的求亲。   而她也无比相信自己的忠诚,所以这桩婚事如今才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孟长宁轻道:“我、喜欢你。”   她的喜欢确实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喜欢,而是这几年的相处之中一步步沉沦。若说一开始的求亲是为报恩,那后来的屡次相护便是被他的纯真所折服,所囚困。   他们之间似乎很少有人说出过这句话,可如今她却觉得这话颇为应景。   孟长宁眼睫深深,望着他,语气轻柔,“所以你大可心安。”因为喜欢所以不会轻易离去。   “我知道。”谢锦随轻笑,如今他能非常笃定地说出这句话。   他并非傻子,孟长宁待他真的只是普通人的好,还是喜欢,他与她常年相伴,不会感受不出来。   “我曾说‘你在,我便心安’并非胡言。”而是真的心安,孟长宁定不会知道她这样的人有多么让人放心,真是给足了人安全感,叫人离不开。   “长宁,我也喜欢你。”   两人双手交互缠绕,将那杯喜酒饮下。   谢锦随给她取下头顶的凤冠,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挂在孟长宁脖子上。孟长宁有些好奇看看玉佩又看看他,说玉佩其实有些为难了,因为这玉啊就剩小拇指盖儿大了。   谢锦随不知为何觉得屋内有些热,“我似乎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叫你思念我时都不好睹物思人。”就连左路那小子都送了这么多礼物,他如何能落后。   孟长宁不由得莞尔,“那为什么这么小啊?”   “因为……因为好看。”他如何能说,他本是想送她一个刻字的玉佩的,可是刻的时候不是这儿错了就是那儿丑了,他实在看不过眼,最后越磨玉越小,就剩这么点儿大了。   “好。”孟长宁也不拆穿他,必然也是不熟练呗。   夜深,一室鸳鸯共枕,满屋生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番外,新文七八月开。   在这儿留个言吧,给大家发个小红包,算是告别礼物~ 第73章 番外:戮功臣(男主前世)   阴暗潮湿的郁侯府如今空荡荡的, 已然什么都没有了。   谢老夫人也死了, 下人们也都遣散了。没了老夫人的庇佑,朝廷连郁侯府应有的俸禄都不再发放,是不小心忘了还是故意忘了,各有想法。   谢锦随一年前骑马出游,不知为何马匹忽然发疯,又恰巧撞上了王尚书家的儿子, 把他腿撞断了。   陛下为了给王家一个交代, 命谢锦随赔礼道歉不说,还让他赔付王尚书之子的医药费。   可那王远狮子大开口, 竟是带人将整个郁侯府都差点搬空, 可他却无法阻止, 只能任由他去。   外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主子, 话梅糖买来了。”   谢锦随伸过手就要接下,可木夏却微微后缩了一步,“可是, 咱们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木夏不明白少爷为何要将府里最后一点儿银钱用来买这没什么用又死贵死贵的话梅糖。   谢锦随轻咳一声, 拿过话梅糖, 放入怀中, “牢狱里打点好了?”   木夏瘪着嘴,有些不开心道:“当了您从前的白玉冠,换了银钱打点好了。”   谢锦随点点头,起身一瘸一拐地去了天牢。   木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雨中, 心中不解得很,这如今谁不避着天牢里那位,怎么他家主子就偏往上凑呢。   谢锦随好好护着怀中的话梅糖,拖着一条瘸腿,尽量走得快些,怕淋湿了这昂贵的话梅糖。   终于走到了阴暗森然的天牢门口,谢锦随摸着怀中的话梅糖,扯了扯嘴角。   牢头见是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将他放进去了。   谢锦随低着头,走了进去。绕过好几道弯、过了好几个牢门,他才在一件阴暗的肮脏的牢房里看见那个人。   他如今知道他原来是女子了。   全大庆都知道了。   想起他曾忧虑过的,谢锦随不由得在心中舒缓了一瞬,在这大庆,爱上一个男子和爱上一个女子相比,自然是爱上女子更让人容易接受了。   只可惜又有什么用呢,她是男是女,都是他无法触摸的高不可攀的存在。   那个人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谢锦随。”   就这一声,谢锦随觉得自己灵魂都被震动了,他看清了她身上的伤口,手指忍不住抓紧了牢门,不敢回应。   她问:“你来干什么?”   谢锦随慌道:“我……我来、送你。”   一声嗤笑传来,谢锦随的心紧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看她。哪怕这个人如今沦为阶下囚,她曾经也是这大庆国最最尊贵、最最高傲的凤鸣大将军。   她说:“我从前瞧不上你,对你可不曾有过好脸色。”   这话说得虽伤人,可却是实话。   谢锦随至今都还能想起,孟长宁一战封神的那一年,那一年的季川名战,让她名满天下,自此风光无量。她一身厚重的盔甲,坐在黑鬃烈马之上,手握银枪,气势如虹地进城,人人都折服在她的英勇和谋略之下。   那时,她从城中的正街上走过,要去宫中述职,身上被丢满了姑娘家的手帕和香囊,可她却一个未留,高傲得像是一只金孔雀一样,扬着头骑着马走过。丝毫注意不到茶楼之上凑热闹观看的那些纨绔子弟,自然也就注意不到他。   谢锦随不由得答:“你是英雄,瞧不上我一个纨绔子弟是理所应当的。”   “英雄?”   这声反问落在谢锦随耳中,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惹她伤心了,却又听她道:“我犯的是死罪,你来,会连累你。”   谢锦随不由得有些高兴,她在关心他。   他想说我不怕,可是又一想自己与孟长宁之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如何有资格说出这话。   谢锦随不想因为自己私心来看她还让她愧疚,故道:“连不连累,我都是这副模样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知道错不在你。”   她在战场身经百战,每逢她带兵出征,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已经默认了她会凯旋,而她也从未让旁人失望过。就连大夏战神姬北城也有些怕她这疯狂的性格。   以她的才干,谢锦随不相信她会犯下这样的错误,造成这样悲惨的结局。若说原因……谢锦随心中大抵能猜到不少。明德帝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还想多说两句,宽慰孟长宁,可外面的牢头却开始催促了,谢锦随只能慌忙把自己怀中的话梅糖扔给她,匆匆离开。   出了天牢之后,谢锦随站在那牢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怀中没了话梅糖,顿时空落落的。   是了,他为何会知道孟长宁喜欢话梅糖呢。大概是因为他们从前见过吧。   那时孟长宁还是刚被封为将军的时候,谢锦随正巧从春风楼里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赌钱赌输了回家。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这种只需要吃喝玩乐的纨绔生活,可是,这是父亲的遗命,他不得不如此。   装一时还好,装一辈子真的有些难受,那日谢锦随走在大街上突然就不那么想回家了。   他席地而坐,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失焦。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催促道:“快去啊!去!”   他一抬头,果然看见了当时风光无限的凤鸣大将军,只是将军当时似乎正忙着催自己的丫鬟去做什么事情。   那丫鬟冷面道:“要买你自己去买,这天天的,人家伙计都快认识我了。你若是再催我买话梅糖,下回出来买东西我就告诉夫人叫你不要跟来了。”   “我现在可是将军,怎么能去买这种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孟长宁有些不好意思道,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别啊,长青,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搅母亲了。长青,拜托了!去买嘛——”   谢锦随听到这里,不由得勾唇,这与外面传闻的冷面战神形象可完全不一样,原来私底下的孟长宁不仅害怕自己母亲还被小丫鬟欺负在头上。   “呵——不好意思买,倒是好意思吃了,你数数,你这个月都吃了多少回了?啊?我告诉你,你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是扣完了,再买你可就要透支下个月的月钱了。”   “哎呀,长青,那不是还有陛下的赏赐吗?你随便当两件,够我吃一年的了。”   谢锦随听到这儿,不由得笑出了声,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要典当圣上的御赐之物,就为了买东西吃的。   他这一笑倒好,叫孟长宁给发现了,扭头看见谢锦随在这儿,她也是听过这号人物的,毕竟要说在晋州除了她孟长宁还有谁的名号能比她响,那恐怕就只有晋州第一纨绔的谢锦随了。   就在谢锦随想着被人发现了要不要上去给人打个招呼,就见孟长宁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脊背,装模作样高声道:“啊,这个长青啊,你喜欢吃话梅糖就去买吧,钱,我给你出,不用客气。”   长青“切”了一声,冲她翻个白眼,却是压不住她软磨硬泡给她买了一包话梅糖。   孟长宁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然后接过话梅糖就脚底生风一般火速不见了,生怕有人逮住她一样。走时的身姿倒是依旧挺拔,像模像样,就是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她家的小丫鬟都跟不上了。   谢锦随见她走远,不由得放声大笑。   原来这传说中的战神将军竟是个这样爱吃糖的人,还喜欢“栽赃嫁祸”别人。   有趣,有趣,当真是有趣。   从那以后,谢锦随便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眼光注视在那个将军身上,知道孟长宁因苦求粮食支援连宋而被囚禁,而他却身份敏感无法相助,忍不住心生愧疚。   知道孟长宁重披战甲之后不听皇命,非要将连宋夺回才肯善罢甘休,他理解那是孟长宁无法接受自己的故土被旁人掠夺,想要将连宋带回来,可他也担忧,孟长宁如此行事会被明德帝猜忌。   而后来这担忧也化作了现实。   这般关注,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时间久了,可就连木夏都察觉出了异样。   那日,木夏有些难以启齿道:“主子,你可是……可是……有龙阳之癖?”   谢锦随这才惊醒,原来他对孟长宁的关注这么明显了吗?   那夜,他将自己关在房中苦苦思索了一整夜。   天明之时,一缕微光撒入房间,他想他做不到不再关注那个人,无论她是男是女,他的视线都将永远追随于她。   好在,他这样的身份,母亲从来不强求他娶妻生子,而他也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他只想将这噩梦一般的监视生活结束在自己这一代,再不要叫旁人来受这令人恶心作呕的苦楚。   雨越下越大,谢锦随浑身都湿透了,他拖着自己的瘸腿又一步步走回郁侯府。   在这大庆,朝堂之上,天子猜疑,臣子糊弄,在这市井之中,百姓糊涂,读书人无力。   他们都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没有一个人可以。   所有人都明哲保身,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明日,这个全大庆最优秀、最骄傲的女子将背负着本不该她肩负的罪名污浊离世。   第二日的问斩,谢锦随没有去。   他见不得那般血腥的场面,更见不得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落得如此下场。   听说硕阳左家的家主左路去给孟长宁收尸了。   他心中放下了一块巨石,他们原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他应该会让她体面下葬的。   那年冬天,雪越下越大。   谢锦随躲在这郁侯府,与木夏一起把家中能拆能卖地东西都拆了卖了。家中实在太冷,两人便用木材生了火,想取暖。   谁知火势越来越大,房梁又不稳,两人便被围困在了火海之中。   明德二十五年冬日雪夜,郁侯府走水,无人生还。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至此终了,诸位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