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娇养手册(重生)》 作者:苏鎏   文案:   娇媚小死囚X冷面狗王爷   萧景澄初见余嫣时,她跪在雪地里受刑,被人扯烂的囚衣里露出的冰肌玉骨,以及那一点红梅胎记,勾起了他前世的记忆。   再见余嫣时她被三皇子喂了药,揪着自己的衣袖哀哀凄凄求他帮忙。向来心硬如铁的萧景澄被那娇媚的声音激起了个不能言说的念头。   再后来这念头日生夜长,总在夜深人静时如疯长的藤曼将他紧紧缠住。   最后,余嫣成了他的外室。   初时,他只当自己迷恋于她的姿色,以及前世那点子暧昧的情愫。   没成想哪一日他那千娇百媚的小外室竟是起了外心,不告而别。   到那时萧景澄方知自己对她是怎样的欲罢不能。   他疯了似的找了她几年,直至某日见到她身边带着个与自己儿时一模一样的幼童。   萧景澄冷笑,他的小外室,出息了啊。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主角:阮筝,封瀛 ┃ 配角:下本《外室撩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妖精x大魔王   立意:努力奋斗,争取美好婚姻 第1章 梦境  她被献给了那个男人。   永宁元年的冬天,京城的雪比往年下得晚了些。腊八那日才下了第一场鹅毛大雪,漫天雪花很快将院落铺上了一层雪白。   寒风裹挟着雪沫不停地打在屋檐下的牌匾之上,却始终钻不进屋内分毫。   与屋外逼人的寒气截然不同,屋内暖意正盛,除开屋子本身有的地龙外,屋角处还摆了几盆兽金炭,正微微冒着腥红的光。   丫鬟手忙脚乱地找出伤药,疾步走到床边开口道:“姑娘先擦点药吧……”   话没说完眼泪就翻滚了下来,喃喃道,“摄政王下手怎么这般重……”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着白衫的丫头便轻咳一声,拿过她手里的瓷瓶搁到一边,又端起碗药递给了床上的人:“要不姑娘还是先喝药吧,王爷刚刚让人送来的。”   拔步床上一片凌乱,年轻女子衣衫散乱地坐在床上,眼神迷茫。她身上的亵衣破了大半,丝丝缕缕挂在身上,露出软嫩的香肩来。   肩膀处的皮肤原是极白,此刻那上面却布满了连片的红痕,哪怕是未经人世的小丫鬟,看到这些红痕也能猜到昨夜这里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情事。   男人下手不轻,像是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直将个惹人怜爱的绝色美人折腾地失了颜色。   女子许是想到了昨夜的荒唐与旖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抬手去接药碗时眉头微皱,像是身上哪里抽疼了一下。   白衫丫头便轻声问:“姑娘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是伤着了,只是那地方没法儿对人言说,哪怕是自小侍候自己长大的贴身大丫鬟,她也说不出口。   她没开口,只虚弱地摇摇头,看了眼碗里青黑色的药汁直皱眉,却又不敢不喝。   这是……避子汤?   她一咬牙一闭眼便喝了下去。   药汁极苦,甫一入喉女子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单身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却不料手一软身子一晃,另一只手上的青瓷药碗随之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紧接着她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得两个丫鬟接连惊叫,瞬间扑到了自己身上。   朦胧的视线又慢慢清晰起来,这一回却不是在那精致的小跨院内,漫天雪景慢慢消散,面前出现了一座亭台。   男人身着玄狐大氅负手而立,偶尔有雪花被风吹进亭内落在他身上,他挺拔的身形也不曾有任何变化,一直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他才微微偏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来。   “如何?”   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听不真切,也分辨不出内里的情绪。来的是个着靛蓝夹袄的丫鬟,快步上前在男子身后约莫五尺距离停了下来,蹲下行礼并回话:“回王爷,她喝了药,已然……救不回来了。”   一阵劲风袭来,将满天的雪吹得七零八落,完全遮挡了眼前的视线。   -   阮筝从梦中惊醒,身子微微一僵,正要开口叫人却发现,自己正斜倚在暖阁内的贵妃榻上,手边落着才刚绣了没几针的丝帕。   外头春日正浓,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直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又有种说不出的疲倦惫懒。   贴身大丫鬟青黛托着件新做的绛色掐金丝仙鹤并松竹袄裙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一声轻柔的姑娘。   阮筝平日里最喜欢听青黛这么叫她,今儿一听这话却浑身打了个激灵。明明外面日头正盛,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这已是她最近几日接连做的第三回 了,梦很长,也不止刚才那一小段。从她凤冠霞帔自富平侯府出嫁,到一路坐轿辇被人送进了南国公府,那一夜本该是她与南国公世子的成婚之夜。   可谁也没料到那个男人居然来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封瀛,那个大邺国上下皆畏惧如神般的男人,突然派兵围剿了南国公府。   昔日烈火烹油的世家大族,一夕之间几乎要沦为刀下鬼。国公爷夫妇被人像拎小鸡崽儿般地从房里拎了出来。各院里的娇妾美婢也都尽数被扔进前院,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而在阮筝婚房内,世子顾鸿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不住跪地磕头求饶。为保自己的小命竟是打起了她的主意,直接把刚过门的新婚妻子“献”给了摄政王。   这才有了后面那一段,长夜缠绵旖旎光景阮筝记不太清,但那男人冷面无情的做派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将她那般欺侮了一番不算,第二日一早便让人送了一碗毒药来,竟直接将她给药死了。   梦里那药苦得如此真切,这会儿还像是有药汁挂在嘴角边。阮筝眉头微皱正想在心里将那臭男人再骂几句,就听青黛又道:“姑娘这会儿要不要试试新做的裙衫?绣衣坊一共送来了四套,奴婢瞧着每一套都极美呢。尤其是这一身,哪日姑娘穿着去参加诗会雅集,必定又能拔得头筹,迷花一众小姐们的眼呢。”   阮筝正想得出神,听到这话随口回了句:“我穿什么不美。”   青黛笑得愈加欢了。这可是大实话,凭她家姑娘的品貌身段,岂止是迷花小姐们的眼,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哪个又不被她被迷倒呢。   想到这里青黛略带遗憾地轻叹一声:“可惜上回那串蝉雀压襟手钏找不着了,若不然拿来配这新做的裙衫便再好不过了。”   阮筝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回了她一句:“去那边装丝线的匣子里找找,怕是混在一处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她平日里是不喜做女红的,刺绣什么的也甚少摆弄。若不是如今母亲正在为她说亲,少不得要贤惠一二,她才懒得绣什么丝帕。那些装丝线的匣子她也极少去碰,哪里会知道那里有没有一串丢失的手钏。   可青黛听了她的话立马就去旁边放丝线的小箱笼里翻找起来。过不了多久便听她一声惊呼:“找到了。”   随即一串南红镶碧玉的手钏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阮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手钏的事儿是她在梦里梦到的,如今这东西果真好好地躺在那里。这么说起来,难不成她这连日做到的梦都是真的?   阮筝不言语了,一张秀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努力回忆起梦中的场景。   她这几天的梦做得零零散散,并不按时间先后来,但大多都与富平侯府和南国公府有关。除了她新婚之夜被世子献出去保命的恶心事儿外,还有摄政王的人攻进府里时,一个养在偏院的男戏伶突然跑进了他们洞房之中的荒唐事。   那男戏伶身段看起来比她更为娇媚,吓得抖抖索索扑进世子怀里。而世子虽也怕死,却还是紧搂着他不放,看起来当真是一对情比金坚的苦命鸳鸯。   啊呸!   阮筝气得差点骂脏话。梦里的情景是永宁元年冬天,而如今则是永宁元年刚刚开春,这么说起来她的婚事也就在这几日便会定下来了。   世家大族联姻向来规矩多,从年头准备到年尾已是仓促。只是阮筝虽知母亲在为她相看婚事,却不知相看的哪户人家。   南国公府世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这样的人家真会轮得到她吗?母亲不是向来待二妹更贴心些,世子这样的乘龙快婿,不该留给二妹妹吗?   阮筝正惊疑着,她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白苏已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恭喜姑娘。”白苏向来比青黛更沉稳些,此刻却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可见当真是有大喜事了。   “南国公夫人携了右都御史李夫人来了家中,怕是要为小姐定亲了。”   这个右都御史李夫人在京中的贵女圈内颇有名望,人人都知她手上做成了无数对上好的天赐良缘。南国公府与他们富平侯府向来走动不勤,今日国公夫人亲自前来,还带来了李夫人,此行所为何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阮筝只觉得脑袋疼得更厉害了。她立马起身下榻,却一个不察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青黛离她近些,伸手扶了她一把:“瞧姑娘高兴的,都快站不住了。”   白苏笑着瞪她一眼:“胡说什么,我们姑娘是再沉稳不过的。姑娘是不是想去前头见一见国公夫人?两位贵客刚刚到府,这会儿正同长公主说话,怕是不一会儿长公主便会遣人来叫姑娘过去呢。不若我先替姑娘梳妆一番?”   阮筝挣扎着站起来,拦住了白苏要为她梳妆的那只手,甚至还伸手拔下了一支金簪,特意将长发弄得更乱了一些。   白苏和青黛皆是不解地互看了对方一眼。青黛道:“姑娘这是要……沐浴吗?”   阮筝来不及和她俩多费话,梦里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快成真了,她若不再快点行动,再过大半年她就得嫁给个喜好男风的龌龊男人,被他献给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最后一碗毒药赐死了。   她还不想死,她活得好好的,她哪儿舍得死啊。   阮筝推开两个丫鬟的手直往院外走,白苏急得在后头唤她一声:“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书房,找父亲。”   算来算去,眼下这样的局面也只有她父亲富平侯能救她了。   她就赌一把,赌梦里的另一桩事情也是真的。现在的她,只有用那件事情去求父亲了。 第2章 逃婚  她本就不是你的母亲,你竟不知?……   富平侯此刻正在书房内作画。他年轻时便才气斐然,于书画一事上更是出色。原本也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之人。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桩大的变故,令他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在娶了卫阳长公主后,这么些年来便一直只做个在太常寺挂个名头的闲散侯爷。   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点卯,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自得其乐。今日原本想画一幅春景图,却听手下小厮来报,说南国公夫人来了府上。   南国公夫人前来何事,富平侯心知肚明。一想到府里马上要结的这门亲事,他不自觉地便会想到长女阮筝。而忆起阮筝,便很难不想到她的母亲。   曾经他也有过一段风光霁月的好日子,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却终是被人棒打鸳鸯不堪回首。一想到这里富平侯对这桩婚事也少了几分期待。   高门大院也不见得便是好事,他的筝儿还不若嫁到普通的富户家中,日子还松快些。   正想着小厮又进来禀报,富平侯被几次打断没了作画的兴致,恼怒道:“前头自有公主招呼,此事不需再与我说。”   小厮一脸赔笑道:“回侯爷话,不是公主遣人来,是大小姐求见。”   筝儿来了?   富平侯紧皱的眉头一松,让人把他叫了进来。他本想与女儿叙叙父女之情,聊一聊书画也是极妙的事儿,没成想阮筝一进屋便把他吓了一跳。   他那向来金尊玉贵娇媚无双的女儿,此刻头发散乱地站在他面前,胸前的衣襟也松了一些,像是一路跑来散了开来。   她眼眶微红呼吸急促,一见他便哀哀凄凄地叫了一声:“父亲……”   那一声充斥着撒娇与委屈,把富平侯这个大男人的一颗心都给叫软了几分。   “筝儿这是怎么了,谁人欺负你了,还是底下的人做事不尽心惹恼了你?”   富平侯说着便要着人叫管家进来,一副慈父为女出头的模样。阮筝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被母亲卫阳长公主压得向来没什么脾气。从小到大真有什么事儿求到他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和稀涨的做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筝不求他为自己出头拒了南国公府这桩婚事,她心里清楚父亲仅有的软肋也只有一个。   她进屋前已狠下心掐了自己的大腿,这会儿便吸着鼻子露出一丝哭腔:“父亲,女儿刚刚做了个梦,梦到祖母青雀庵中身子不大好。女儿急得不行,醒来便给吓哭了。”   这倒不是她胡诌,她确实梦到祖母在这一年身子大不如前,一夜病重一夜。大约也就再撑个几月,到了秋日时分便熬不住去了。   也正是因为祖母过世,母亲长公主便要她热孝出嫁,祖母丧期尚未满三个月便逼着她嫁给了南国公世子。   要不是这么着急,她原本说不定可以躲过一劫。待摄政王将南国公府查抄殆尽,她这婚事自然也就黄了。   母亲为什么这么着急逼她嫁人?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算不得多上心,虽大把银钱娇养着她,但论起母女亲厚,她远比不上二妹。   阮筝一时间来不及细想此中缘由,这会儿只盼着她没算错日子。按梦里的时间来算,便是今日青雀庵那边侍候祖母的婆子便会来报,提起老太太的身子。   只是这人什么时候来,梦里也未细说。   阮筝正斟酌着下一句该说什么时,府内的大管家忠伯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进屋后先向她与富平侯见礼,随即压低声音道:“侯爷,老太太身边的人来报,老太太昨夜受了风寒,今早起咳嗽不止,已是卧床不起。”   阮筝听到他这话竟长出一口气,但没敢在父亲面前显露,伸手悄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突然一狠心朝着青石地面“扑通”跪了下去。   她跪得极为用力,这一下疼得她眼眶愈发泛红,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   “父亲,看来女儿的梦成真了。女儿自小长在祖母身边,定是与祖母心连心才梦到了此事。父亲,女儿求父亲准许,去青雀庵陪伴照顾祖母。”   富平侯这些年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致,唯有对老母牵肠挂肚。原本侯府老封君该留在府内颐养天年才是。可偏他娶了先帝元康帝的胞妹卫阳长公主。公主娇惯不好相与,成婚后与母亲多有龃龉,后来母亲不耐烦与她争斗,索性住去了佛庵中。   一别几年,富平侯此刻想来,只觉自己这个侯爷当得当真是憋屈。   眼下见女儿言词恳切,他也颇为动容,想起前头长公主只顾着儿女联姻之事,一时也懒得再跟她商量,直接便允了阮筝所求。   “你明日便出发去青雀庵。”   “不,女儿一时一刻也等不了,女儿现在就出发。”   阮筝不等人来扶自己先行站了起来,又跟富平侯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富平侯的书房。   到了外头后她实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两个膝盖又捏捏大腿,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跪得实在有点太狠了,早知道该收一收的。好在父亲对祖母还有那么几分孝心,若不然她也不能轻易得逞。   眼下既得了父亲首肯,她也不再耽搁,即刻便回了自己的文茵院。   院内自她刚刚离开已是忙个不停,白苏并青黛早已手脚麻利地指挥人收拾好了出发去青雀庵的一应物什。   她们虽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去找老爷前吩咐她们收拾东西,但小姐说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只是时间到底紧促,一时间也带不了太多东西。   阮筝平日里是再讲究不过的人,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些珠环玉翠,只一连催促人赶紧将东西搬上马车,竟是立时三刻便要出门去。   青黛忍不住问一声:“姑娘,不与长公主说一声吗?”   说什么说,就是要悄无声息赶在事成之前开溜才是。   阮筝没有理会青黛的提议,看着大小丫鬟们将她常用的东西打包好了往后门送去。后门处停了父亲为自己备好的马车,她也明白父亲的心思。   有些事情先斩后奏比直接去跟长公主商量来得好办得多,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不过是做不成罢了。   阮筝收回视线抬起裙摆就往屋里去,身后青黛赶紧来扶她:“姑娘小心脚下,姑娘还要拿点什么,告诉奴婢就成,奴婢替您拿。”   阮筝来不及与她细说什么,快步冲到自己的梳妆台边,在已经被拿得差不多的台面下面找出了一个小小的琉金盒子,将它塞进了袖口内。   青黛见状更是一惊,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小姐的私印。这私印乃是大邺男女定亲必备的东西。这么说起来小姐急急去找了侯爷,这会儿又急着出府,还把自己的私印都给带上了,这是要拒了南国公府这桩婚事的意思?   南国公府不好吗,还是那个世子有问题,小姐不喜欢他?   她看向白苏,后者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但这两人皆是阮筝心腹,自是什么都听她的,当下愈发加快了步伐,陪着阮筝穿过后院大片的庭院,快步朝后门走去。   几辆马车已是等候在后门处,阮筝抬步上车的时候,隐约听到后面似乎有人在唤她。她来不及回头细看,就听白苏在她耳边道:“姑娘,是长公主身边的福妈妈。”   青黛一听眼珠子一转,立马一个用力将阮筝扶进了车厢,随即吩咐车夫启程。   几个人谁也没说话,心照不宣仿佛根本没人看到福妈妈,进了车内青黛还语调活泼道:“那是咱们院里的一个婆子,走路惯是慢了点。无妨,让她慢慢自个儿跟上来便是。”   不知者不怪,她家小姐是奉侯爷之命去为老夫人侍疾的,回头就算长公主计较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天塌下来还有侯爷顶着呢。   公主向来更疼二小姐,青黛一想到此处还有些愤愤不平。   一个娘生的,小姐还是嫡长女,怎的还厚此薄彼被轻忽了这么些年,实在叫人不解。   阮筝上车后便一直捏着袖子里的那个盒子,一直到马车行出去好几里地,她让白苏挑帘看了身后无人再追赶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走不掉了。   只是这一走她心里也是没底儿,不知道这一步究竟走得对不对。拂了母亲的好意推了南国公府的婚事,回头会不会伤了她们的母女情谊。   从小母亲就更偏爱体弱的二妹,她若再在婚事上违了母亲的意思,母亲会不会更不与她亲厚。   不都说头一个孩子更得宠吗,怎么在她家里,一切都倒了过来呢?   阮筝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着这个事儿,慢慢的双眼便合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她睡了过去,外面原本耀眼的目头也隐了下去,眼前又出现了那漫天飞雪的场景。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房间内,地龙烧得人有点燥热,她一袭嫁衣凌乱地跪在地上,被一只略显粗砺的手捏住了下巴。下一秒她便被迫抬起了头,在那人面前露出了纤细白嫩的脖颈来。   屋内红烛摇曳,男人背光而立,脸孔隐没在了黑暗中,一开口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她本就不是你的母亲,你竟不知?” 第3章 初见  惊雷劈下来,照亮了那人的脸……   阮筝在梦里身子一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可能想到,一起过了十几年的母亲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从小到大母亲都对二妹更为亲厚。她小的时候也曾闹过争过,每次她一哭闹,长公主就会让人给她送更多衣裳首饰吃的用的。   孩童贪新鲜好玩,见着那些东西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顾不得去缠母亲了。而长公主身边的妈妈也总是劝她。   “大小姐是长女,要孝顺懂事些。二小姐早产身子弱,公主才对她多看护些。”   小孩子好忽悠,阮筝就是这么被忽悠着长大了。到了后来她慢慢的自个儿也接受了这个现实,看着二妹时不时掩袖轻咳的样子,动不动便要喝那苦得要命的汤药。而她身子向来康健,能跑能跳从未生过大病。和她比起来二妹着实有点惨。   这么一想便也不觉得心里不平了,只是有时候她去给母亲请安,看到二妹撒娇般地窝在母亲怀里和她说笑时,多少还是会有些难受。   仔细回想她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被长公主这么抱在怀里摸过头,母亲甚至没有叫过她的小名,那种看似和善却永远隔着什么的感觉,连在梦里都格外清晰。   原来她竟不是长公主亲生,这么想来从前的种种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生母乃是富平侯的原配江氏,当年的富平侯阮怀澹也算是个风流人物,在京中贵女圈中极为受吹捧,于是被那时的卫阳公主相中,硬是求了当时的先帝建安帝拆散了阮怀澹和江氏的大好姻缘,自个儿嫁到了侯府。   江氏被和离的时候身上正好怀着阮筝,有孕在身却要被赶出家门,当真是极为凄惨。更过分的是,长公主嫉妒江氏得阮怀澹宠爱,又担心她留在京中再嫁两人还有再见之机,于是将生完孩子的江氏直接赶去了尼姑庵出家当尼姑,以绝了她再与阮怀澹见面的念想。   阮筝听着梦里的男人语调平和地说着自己的身世,难受得竟落下泪来。   -   就在她哭得不能自已时,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阮筝睡得正沉,被这么一晃差点跌坐在地,幸亏白苏出手快及时将她扶住。她睁开眼睛时颇为迷茫地环顾四周,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说长公主竟派人追了过来?   她立马去掀帘子,刚掀起一个角青黛脆生生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惊着了我们的马,怎么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回话的也是个小丫头,一张嘴跟青黛一样伶俐:“你这是仗着人多势众不想负责是不是?”   “马蹄子都没沾上你们一点衣袖,自个儿没站稳想搁这讹人是不是?”   吵闹声愈发厉害了,阮筝按了按太阳穴,吩咐白苏去看看。很快白苏下车了解了情况后,又折返了回来。   “姑娘,是有一妇人带一小丫鬟要去青雀庵烧香,适才她俩从林中出来没注意到我们的车,差点儿就给撞上了。那妇人摔了一跤,奴婢瞧着不严重。”   “那就拿点药过去。”   白苏就从车里翻出个甜白瓷瓶过去了,谁知那小丫头还挺厉害,揪着不依不饶。阮筝透过窗户看见她叉腰站在那里忠心护主的样子,只觉得有点意思。   青黛也是个急性子,也极护主,这会儿觉得不是自家的错儿便跟那小丫头较上了劲儿。阮筝被她们吵得头疼,又担心再这么耽搁下去万一被长公主派来的人堵上,那便麻烦了。   只要一刻没进青雀庵的山门,她心里就不踏实。   于是她又招呼白苏过来,让她去说和说和。白苏便道:“那小丫头说她家夫人摔了一跤不好走路,要让我们出个人给扶到庵里去。青黛不依,吵得愈发凶了。”   阮筝又看一眼那个妇人,只见她虽身着布衣,倒是收拾得齐整又干净。眉眼看不清,但通身的气质温婉淑静。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亲娘江氏,于是便道:“不若,叫她上车来吧,咱们送她一程。”   白苏一愣:“姑娘,咱们的车坐不下。”   她们出来得匆忙,为了走得快马车一共只要了两辆。一辆装着阮筝到青雀庵后日常要用的一应物什,由白苏看管着装了满满一马车。因车里装得太满,连她都只能跟赶车的婆子挤在一处。   另一辆便是阮筝带着青黛坐的,车里也塞了一些包袱,比不得平日里那般宽敞。   阮筝又看一眼那妇人,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那便让她上我这车挤一挤吧。”   白苏一愣:“姑娘……”   阮筝刚从梦中醒来有些头疼,懒得再多废唇舌,直接一摆手:“行了,便听我的吧。”   于是那妇人便被请上了车,坐在了靠近车头的角落里。好在她话极少,这一路几乎不曾开口,若不是偶尔睁眼会瞧见她,当真像是不存在一般。   阮筝也没心思跟人客套说闲话,她一手支着脑袋斜倚在窗边,脑海里不住地浮现起刚才的梦境,却不是男人和她说身世的那一段,而是她不着一缕躺在男人床上的画面。   那画面不甚清晰,既看不清男人的脸也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可那股旖旎的感觉却一下下地冲撞着阮筝的少女心,令她莫名红了脸。   她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伸手抚过她细嫩的皮肤,每过一处便激起满身颤栗的感觉。   这也太叫人难挨了。   -   傍晚时分阮筝终于到了青雀庵。一进山门便直奔老太太住的厢房,老太太那会儿正喝完药,精神头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一些,也能让人扶着下床走两步。见阮筝突然过来还有点吃惊,赶忙把她招呼到了身前。   说起来从前在府里,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这个长孙女。一来她是家中第一个孩子,二来也是怜惜她身世可怜。看着府里一众人将她骗得团团转的样子,老太太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戳穿某人虚伪的嘴脸。   可一想到那样会令阮筝难过,她还是忍住了。她一心盼着孙女赶紧嫁人,若能嫁个如意郎君从此便与那恶毒女人再无瓜葛,那便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只是她也担心,长公主当真会为阮筝寻一门好亲事?   祖孙俩许久未见自然是凑在一起说了好些话,阮筝乖觉地不提府中的事情以免惹祖母不高兴,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   “孙女前些时候画的那幅江雪远山图大约是画岔了,叫二妹拿去了恭王妃的家宴上,结果被王妃要去挂到了小书房内。这可如何是好,孙女那拙劣的画技往后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得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嗔笑道:“你小小年纪,这张嘴可当真是厉害。”   这一通明贬暗褒的自夸,把老太太逗得直乐。   阮筝自小因母亲与她不亲的关系,早早就练成了一副讨好人的脾性。但凡家中长辈,都被她用这一招哄得眉开眼笑过。加上她天生长得明艳动人,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向来以美貌闻名,自然更讨各位世家夫人长辈的欢喜。   若说长辈缘她是当真不错,除了母亲不喜欢她之外,好似也没什么人和事能叫她烦恼了。   若能再寻到亲娘……   她抬起头,一双美目巴巴地望着老太太,突然想到了梦里的情景。那个人似乎说过,她亲娘如今就在这青雀庵的后山庵堂内出家。   阮筝心念一动,喃喃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也正好看了过来,像是被她的眉眼触动了几分,伸手抚着她的脑袋也感叹了一句:“你是随了你母亲了,她从前画得一手好画,与你父亲也算是天作之和。”   阮筝一听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长公主是极不擅长书画的,老太太显然是提到了她的生母江氏。   “那我母亲……她如今可好?”   “还好。有菩萨庇佑,总会越来越好的。”   阮筝没再言语,低下头将脑袋靠在了老太太的双腿上。她就这么跪坐在那里,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   在老太太屋里用过斋饭后,阮筝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说得老太太眼皮子打架她才回了自己屋子。   进屋后她叫青黛将门关上,又让白苏替她找了身玄色直裰出来,叫她俩替她穿上。   青黛一脸不解:“姑娘怎又要扮男装?从前在府里这身衣裳还是特意让人做的,姑娘自己在屋里扮一下也便算了,怎么到了庙里……”   阮筝抬手打断她的絮叨,理了理衣衫上的交领,又让白苏替她系腰带:“一会儿我去后山一趟,你俩一个在屋里躺我床上,一个替我把着门,千万别让人进来,安心等我回来。”   这话一出不仅青黛变了颜色,连一向沉稳的白苏都轻呼出声:“姑娘这是要……若是想上后山游玩,不如明日奴婢陪您去。这天怕是要下雨……”   “我今日是必要走这一趟的,你们替我将屋门守好,不管何人来只说我已睡下。”   阮筝鲜少语气这般坚决,两个丫鬟便不敢再劝,乖乖闭嘴替她将衣服穿好。   阮筝又让人寻了个食盒装了些糕点进去,正准备拎着出门时,就听房门前传来了说话声。一个像是侍候她的小丫头,另一个则是……田婆子。   这田婆子是长公主拨到她院子里的,从前不知真相时阮筝待她颇为和气,如今一想到她只怕是母亲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由沉下眼来。   青黛见状立马出去拦人,那田婆子仗着是从长公主屋里出来的,向来架子大,连阮筝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眼下便直接道:“小姐晚膳用得少了些,我特意做了碗酥酪,给小姐垫垫饥。”   边说边越过青黛便要挑帘子进屋。   青黛哪里容得她放肆,伸手拦住了田婆子的去路,又唤过旁边那个小丫头来接了这碗酥酪。   “妈妈费心了,小姐今儿身子乏,已要睡下了,这东西便不吃了。”   田婆子心思全然不在那碗酥酪上,一双精明的眼睛越过青黛直往屋子里瞧。   “小姐这是哪儿不痛快了,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就是有点乏了,许是白天赶路累的。田妈妈这是做什么,”青黛眼见田婆子要硬闯,立马身子一横整个儿挡在门口,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小姐身子不爽要休息,田妈妈还是回去吧。青提,你帮着送送田妈妈,顺便把这碗酥酪带回去,小姐晚上不爱吃这些个甜腻的东西。”   唤作青提的小丫头立马上前,陪着笑脸去一手拿着装酥酪的托盘,一手去扶田婆子。   后者却嘴唇紧抿脚下犹如生了根,任凭青提怎么拉拽都不走。场面眼看便要闹僵,青黛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   恰在这时厢房的门帘一挑,白苏露出半张脸,语带笑意:“是田妈妈来了啊,小姐白日赶路有些头昏,这会儿要歇下了。妈妈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田婆子表情一滞,还想再挣扎一番:“倒不是老奴要打扰小姐休息,只是不放心小姐的身子……”   “劳妈妈挂心了,我没事。”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记女声,娇嫩如雏鸟轻啼,又如清溪淙淙,竟听得人浑身酥麻,顷刻便又通体舒畅。   饶是田婆子平日里听惯了大小姐的声音,这会儿却也是神情一凛。就凭这副娇滴滴的嗓子,男人们就要被迷死了。更何况还有那张脸那身段……   她恍了恍神才对着窗户上的剪影行礼:“老奴问大小姐安。”   “我一切都好,只今日要早睡一些,田妈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又要早起。”   田婆子一想到寺里规矩森严,天不亮便要起身做早课,也是后脖子一紧。又看白苏放下帘子走回灯下,方才那蔓妙的剪影两手伸开,像是要让人帮着宽衣解带。于是她便放下一颗心,由着青提送自个儿回屋歇息。   青黛一直目送田婆子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冲旁边另两个小丫头吩咐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   打发掉田婆子后,阮筝拎起食盒便往后山去。这青雀庵她自小跟着祖母来过许多回,对周围的环境自然十分熟悉。眼下便穿过屋后的一小片竹林,径直往后山走去。   白苏说得对,这天眼看着是要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偶尔有树叶上的水气凝结成珠,滑落下来掉在她脸上。她抬手抹一把那水渍,顺便将自己的巾帽扶了扶正。   黄昏时分光线昏暗,阮筝虽提着灯笼,却还是照不清前方的路。从前走顺的了山路今日也变得崎岖起来,走出一段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她犹豫着走下一段布满青苔的台阶,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个山洞。正想着上那儿歇息一阵儿,可没走出几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阮筝脚下一滑灯笼便飞了出去,她只顾得上抱紧怀中的食盒,艰难地扶着山洞前的古树想要站起来。灯笼落在了不远处,她又想伸手去够,只是一探身便看到昏暗的烛火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盘腿坐在石洞前不知是生是死,阮筝吓得浑身一颤,只觉得刚刚摔着的膝盖愈发疼得厉害了。   千娇万宠的侯府阮大小姐,突然有点想哭。就在这时天空一道惊雷劈了下来,照亮了那人的脸。 第4章 救命之恩  他就是那个将她赐死的男人……   阮筝被那雷吓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本想把头埋进膝盖中,又总是忍不住想抬头去看那人。   她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借着去拿灯笼的机会,偷偷打量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男人,眉眼竟意外地清隽好看,哪怕如今面色苍白,也自带一股风流韵味。他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证明此人应是活着。只是眉眼紧闭唇色泛白,额头上流下的不知是这山中的水气还是虚汗。   阮筝提着灯笼又仔细照了照,待看清后表情不由又是一滞。   这人的打扮十分眼熟,竟像是在梦里见过。从南国公府被带回摄政王府的一路上,除了丫鬟还有内侍陪伴,那些人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而她少年时也曾随长公主进过两回宫,亲眼见到过宫里内侍的装扮。   只是这人若是宫里的太监,又怎么会跑到这青雀山来?   阮筝手中的灯笼一抖,不由朝下照了照,这一照又照见了那人腰间的一样物什。她见那人不动便装着胆子伸手去他腰间,将那块腰牌拿起来仔细翻看了个遍。   确实是内侍会有的腰牌,梦里她被带进摄亲王的院落时,亲眼见到过每个内侍腰间都系了这么块牌子。那形状那花纹,梦里原本一闪而过的画面此刻竟变得清晰无比。   阮筝又把这腰牌翻了过来,只见腰牌背面刻着一个“慎”字,只这一个字就把阮筝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后山什么雨夜,又或是什么内侍太监,都不如这一个“慎”字来得吓人。她在侯府长大,自然清楚这个慎字代表了什么。整个大邺能用这个字的,除了那个传说中如修罗一般的摄政王外,再寻不出第二人。   摄政王封瀛,当今圣上的兄长,亦是先帝建安帝的第六子。当年先帝在世时,听闻有意传位于他,但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嫡长子手中,也就是后来的元康亮。这元康帝便是长公主的胞兄,也是因着他继承了皇位,长公主才得了如今这个封号,富平侯府也跟着备受圣宠。   而当时的皇六子慎亲王则被元康帝派去了西北边境与契丹开战。便也是从那时候起,从前养在深宫的皇六子突然威名日渐显赫,凭着赫赫战功成了大邺无人不晓的杀神。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鲜卑人突然趁乱攻打过来,竟是一路打到了都城。那会儿阮筝养在深闺对外头发生了什么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元康帝突然没了,慎亲王带兵勤王从鲜卑人手中将京都夺了回来,转眼间从前几乎不曾听说的皇十二子被扶上了皇位,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子便是去年年底才刚登的帝位,而慎亲王封瀛凭着手中的兵权和在朝野间滔天的权势,理所当然成了摄政王。   这天下虽说还是他封家的,但真正的掌权者谁举国上下心知肚明。   阮筝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竟会碰上慎亲王府的内侍。她吓得放下腰牌,拔腿便要跑。   摄政王封瀛,不仅是掌握着整个天下的杀神,更可怕的是,他就是梦里那个将她“蹂躏”过后又赐死的男人。   想起他与自己相拥缠绵的景象,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抚过她的肩头时引起的颤栗与恐惧,还有他赐的那碗死药的味道,阮筝不由头皮发麻。   她不想再死一回,她一定要离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人和事远一些。   阮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便要跑,可刚瘸着腿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身子不由一颤。   按梦里的描述,祖母今年便会过世,而她也会在热孝期与南国公世子成婚。到时候摄政王派人抄家夺府,她自免不了又要被那无用的世子献给封瀛。   一切像是个轮回,而她竟无力阻挡。即便她这次逃到了青雀庵,但难保这婚事最后是不是还会成。即便不成以她家和南国公这些日子走得如此之近来看,到时候摄政王血洗清算的时候,只怕也逃不掉。   她记得清楚,梦里南国公因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这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富平侯府若是与南国公府不清不楚,又如何撇得清。   更何况封瀛这人本就不讲道理,他说杀你便杀你,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成?他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一切以他的意志行事就可以了。   长公主从前与六皇子可没什么交情,趁着铲除三皇子的机会再拔掉一个眼中钉嫡公主,他封瀛何乐而不为。   想起梦里他不屑地提起长公主夺人丈夫逼人休妻的表情,阮筝抬手捂住了眼。   好像怎么想,都是难逃一死的结局啊。   阮筝又想哭了,天上的雨稀稀沥沥地落了下来,滴在她身上冻得她牙齿不住打颤,却也把她冻醒了几分。   事在人为,阮筝为着那一份强烈的求生欲,还是强逼着自己转过身来,朝那个男人走去。   既是慎亲王府的人,那不如出手相救一把,搞不好还能结一份善缘,日后抄家的时候说不准能保她一条小命。更何况这人长得这般好看,死了倒也怪可惜的。   想到这时阮筝一咬牙,快步走回到山洞前。刚才走得急也没拿灯笼,这会儿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走回去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男人原本紧闭的双眼已微睁开来。   就在她刚蹲下身将食盒放在那人身边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阮筝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只得狠狠咬着嘴唇,将那声惊呼生生地咽下去。只是终究还是露了一点出来,轻微的嘤咛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撩人,竟带了几丝娇媚感。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勾引。   可她现在除了想保命别的什么都不想。冷汗从脸颊流下,顺着衣领滴落在脖颈处,又痒又麻。想抬手擦又不敢,身子僵直腿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偏偏那轻若蚊蝇的哭声控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吓得她愈发用力咬唇,很快便闻到了血腥味。   她今夜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她还这般年轻,长得这般美……   头脑里一片浑沌,阮筝这会儿整个人乱作了一团。想不好是该开口求饶还是直接跪下,犹豫间那剑许久不曾挥下,她心里蓦得又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这人并不打算杀她?   这个念头一起,阮筝原本如死灰般的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开口,想要讨好对方一二。   “这位……”   声音一出口她便察觉不对,这天生娇嫩的嗓子与她现在的装扮全然不配。于是她轻咳两声换了副粗嗓道:“这位壮士,小生无意闯入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放我归去。小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在说到最后两句时,阮筝明显感觉那剑离自己的皮肉又近了几分,吓得她内心疯狂尖叫,双手也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是哪句话说错了吗,这人莫不是要反悔?   阮大小姐灰心到了极致,一想到自己名满京城的美誉,今日竟是要命丧这荒郊野岭,甚至有可能花容尽毁,一时间情绪上头鼻子发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漱漱落下。   起初还只是小声的地抽泣,到后来越想越难过,哭声再也难以抑制,夜色里冷寒的山林间,满是她娇弱隐忍的哭声。   后悔,眼下就是十分后悔。当时若不是存了巴结的心思,若不是想着这人长得这般好看一时鬼迷心窍,这会儿也不会小命不保。   阮筝只顾抹眼泪,没留意到暗色中那人眉头微皱,满脸嫌弃之色毫不掩饰。像是被她哭烦了,他手里的剑明显向下沉了一沉,冷声开口:“闭嘴。”   声音并不大,却当即把阮筝吓得小嘴一闭,哭声立马就止住了。   今日怕是逃不过了,既如此阮筝眼下只有一个想法。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可怜巴巴道:“若壮士执意不肯,小、小生只求一事。”   那人不语,剑从脖颈处挪到了肩膀处,剑尖隔着直裰轻敲两下,像是允诺了她的开口。   “小生只求大侠出手快些,还有莫要伤了我的脸面。”   死就死了,最好痛快些,可即便是死她也要做这京城里最美的那一个。   说完这话她认命地闭上了眼。可那人还是不言语,隐约间阮筝感觉眼前多了点光,似乎是那人挑起了她掉落的灯笼朝她的眉眼照了过来。   这是要看清她的长相再杀吗?   正想着,肩膀上的力道一撤,剑尖竟是在她的身子上移动起来。先是挑起了她的衣领,随即便往两边手臂处移动。阮筝头一回听到对方冲她开口,男人清冷迫人的声音直扎心头。   “抬起来。”   搜身?   阮筝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将两臂抬起,双眼始终紧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剑尖在自己的胳膊下以及身子两侧轻戳。   每戳一下她的心便紧一分,心头的担忧也越来越重。   他若将自己的全身戳遍,只怕很快就会看出她是个女儿身。   出来时为免露馅,阮筝让白苏替她将胸口缠了好几层白布。只可惜她天生资质过人,年纪不大已是出落得玲珑有致青峰傲人。平日里那些个看不惯她却又奈何不了她的闺秀,少不得要在背后议论一二。   只是含酸拈醋虽多,更多的却是艳羡与不甘。   容貌、身段、情致,她阮筝无一不占,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可惜这会儿这些全都用不上。   那剑一刻未停,一路从双臂处挪回到脖颈下方,停在了她直裰的交领口。再往下几寸便是女子的隐秘之处,阮筝只觉得全身血气乱蹿,一想到那剑尖将要抵在何处,她几乎想直接往那剑上扑去。   要不还是死了吧,省得活着平白受辱。   就在阮筝又羞又怕之,那剑却意外地绕过了她身上的某处,直接挪到了双腿外侧。快速察看一番后,冷硬的声音再度响起。   “转过去。”   阮筝乖乖照做,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她有点明白这人的意思了,他是想查清自己是否有异,若是无异的话只怕会网开一面放她回去。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完美结局。   只不过那人的剑尖一刻不离她的身子,她便一刻难以安宁。隔着布料被他刺过的身子一阵热一阵凉,又夹着阵酥麻感,血也不知流向了何处,浑身上下都酥软难忍。   就在这时剑尖终于到了她的头顶处,在她的巾帽上轻戳两下。这一下又惹得阮筝头皮发麻,生怕巾帽落下露出她如瀑般的青丝。   这男人只当她是男子,所以才起了恻隐之心。若知道她是个女子,只怕……   想到这里,阮筝刚热起来的一颗心又凉了几分。   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的心情却已起伏数次。在那剑终于从她身上挪走的时候,阮筝控制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那人折腾了半天也不杀她,看样子她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他也未放她走,两人便这么一站一坐地对峙着。   过了片刻才听男子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结草衔环?”   阮筝听他提到了报答的事情,赶紧蹲下来将食盒打开:“那是自然。壮士是否赶路累了,小人乃是富平侯府的家丁,壮士不若先用两块我们府中上好的糕点。小人亲手所做,我家小姐都夸。说是从前觉得京中靖水楼中的吃食尚可,尝了小人的才知山外有山……”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还顺带自夸了几句,见对方丝毫未有反应,赶紧又改了口风,“壮士的大恩大德恍若再生父母,小人没齿难忘,回去定当禀告我家侯爷。我们侯爷为人最为方正廉明忠君爱国,绝不似那起子奸险小人,整日蝇营狗苟坏事做……”   阮筝这会儿小命既保,又忍不住想替侯府求个恩典,也不管这人到底在摄政王跟前得不得脸,先将好话说上一箩筐再说。   只是她说得兴起,便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清脆的女儿声在夜色里听上去分外清晰,带着股莫名的柔媚感。   换作旁人大约早已醉了,但男子眉眼丝毫未定,甚至嫌弃她过分呱噪,手里的长剑又在她身上敲了两下,顺利让阮筝闭上了嘴。   阮筝不敢再絮叨,眼见那人收回了剑,她便起身拔腿便走。待走出一段与那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后,这才回过身来又冲他喊了一句:“小人乃富平侯府家丁,城东永兴坊富平侯府……”   清脆的声音终于消散在了夜风之中,雨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黑暗中一个人影从树林间飞快地穿梭而来,最后停在了刚才阮筝遇险的山洞前。   来人一袭黑衣手执长剑,悄无声息地到了洞口处便利落地单膝下跪,压低声音沉声道:“属下来迟,还妄王爷恕罪。” 第5章 凶巴巴  一股屈辱夹杂着羞涩涌上心头……   酉正时分,位于永兴坊内的富平侯府喧哗了一日,此刻已归于平静。卫阳长公主的房内烛光摇曳。她遣走了侍候的丫鬟婆子等人,只留心腹许妈妈在镜前为她卸掉钗环。   许妈妈拔下一枝金桃花顶簪,附到长公主耳边轻声道:“青雀庵那边回话来了,说大小姐一切安好,公主不必挂心。”   “是一切安好,还是安分守己?”   卫阳长公主声音听着懒懒的,细品却又透着股阴冷的味道。   “她走得这般匆忙,连南国公夫人的面都不曾见上一见,倒像是要避着对方似的。这事儿总叫人不放心。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许妈妈是长公主最大的心腹,自然对她的担忧一清二楚。但她却柔声劝着公主:“您不必担心,大小姐去那儿也不是一回两回。那一位长年闭门不出,听说身子一直时好时坏,谁知道哪天人就没了。大小姐是您从小养大的,您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旁人那都做不得数。再说大小姐这些年对您也极为孝顺,您让她做的那些事她不也都听话地做了么。”   一听到这话,长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也算她听话,能为我的茱儿谋一条锦绣之路。否则顾家那样好的婚事,我又如何会说给她。”   “那是,所以大小姐对您必是感恩戴德。”   一个贱妇生的女儿,能有幸养在她卫阳长公主名下,过着嫡长女的好日子,还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当真是她阮筝的福气。   只不过她再是才华出众聪明过人也没用,终究是要当她亲生女儿阮茱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   阮筝冒雨一路跌跌撞撞回了青雀庵。两个心腹大丫鬟都没睡下,巴巴地守在屋里等她回来。   一见她失魂落魄狼狈而回,青黛吓得脸色都白了。白苏也紧张不已,一面让青黛去打热水来,一面赶紧替自家姑娘换下了湿透的直裰。   “外头突然下起雨来,奴婢们听着那雷声当真心里不安得很。姑娘去了这么久,事情可顺利?”   白苏心细,一眼就注意到阮筝出门时提的食盒没了,还当她已到了后山庵堂见到了想见之人。却又见阮筝面颊发白薄唇轻颤,不由担心起来,“莫非遇到了歹人?”   阮筝此刻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屁股跌坐在桌边拿起刚倒的热茶便饮了几口。暖茶入喉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几分,又听白苏提起“歹人”二字,心里不由浮现出那如阎罗一般的男人来。   岂止是歹人,根本就是恶鬼,对她那般凶,还拿剑在她全身比划来比划去的。一想到这里阮筝拿杯的手一紧,一股屈辱夹杂着羞涩涌上心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让人这般羞辱过,便是父亲也不曾如此检查过她的衣衫。那还是个陌生男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怕是只有去跳河了。   此人实在可恶至极。   阮筝气得将杯子往桌上一掼,听得白苏眉睫一颤:“当真遇到了?”   阮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敷衍着笑道:“没、没有,就是摔了一跤,食盒滚落到了山里……”   正巧青黛打了热水过来,这个话题便没再被提起,两个丫鬟侍候她换了衣衫,便被她赶去了旁边的厢房休息。   吹灯上床,阮筝将身子缩进了被窝中,双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那剑尖游走身体的感觉,这会儿还清晰得仿佛刚刚发生一般。她咬了咬唇,暗自骂了那人几句。   算了,不过是个死太监,也不算什么正经男人,就事儿便当是被狗咬了吧。   阮筝在床上翻了个身,转眼便睡了过去。只是两眼刚刚合上,面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梦境。   又是那间暖意融融的屋子,又是那张拔步大床,还是她与那个男人。只是这一回比起以往画面更清晰几分。她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粗粝的指腹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就像今晚被人拿剑挑过全身一般。   那手极为刚劲有力,搁在她纤细的腰际时,几乎能将她的纤腰生生握断。而她那一晚也被人折腾得奄奄一息。她甚至在梦里听到自己朱唇微启,嘤咛着求饶的声音。   这般梦境实在让人面红耳赤,即便睡着阮筝的脸颊也不由自主红了个透彻。   好在这梦境持续的时间不长,只不过片刻便又转了个场景。这一回梦里的主角却不是她与那男子,而是成了她的祖母,富平侯府的老太太。   梦里的祖母比起如今年轻了几分,说话中气也足。彼时她竟站在御书房内,与先帝建安帝直视而立,口中则提起了阮筝的生母江氏与她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便是阮筝无疑了。   “皇上如此看中怀澹,老身感激不已。只是江氏虽不比公主尊贵,毕竟是怀澹结发妻子。且她此刻怀有怀澹长子,这孩子乃是我儿骨肉,皇上亦是为人父母者,当能体会这般心思。”   阮筝对建安帝没什么印象,也不知他脾性如何。但既贵为天子,自然该有几分睥睨天下的霸道之气。老太太这话听着恭敬,实则却像是拿手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骂人不顾人伦天道,强拆他人姻缘,还要弄死别人骨肉,简直是冷血无情至极。   即便是在梦里,阮筝都听得后背一凉,生怕建安帝一个不爽,跳起来直接让人将祖母拖下去处置了。   原来当年她本是要死的,是祖母强行入宫与先帝分辩,才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阮筝从梦中惊醒,见外头天色已然大亮。她却不急于起床,只躺在床上回忆了一番昨晚梦中的情景。老太太进宫后在先帝面前保下了她和江氏的性命,可这一步也终究得罪了长公主。是以公主进门之后与老太太便没有一日和睦过。   父亲当时没了母亲心情抑郁,又生性软弱弹压不住长公主,便只能任由她对年老母亲处处逼迫,毫无为人媳妇的孝道可言。这般争斗着过了十多年,祖母年岁既大精力不济,为讨耳根子清静索性避走佛寺,落得个身边无子女孝敬的下场。   说起来,那都是因为她。   阮筝双手在身侧紧了紧,想到祖母眼下的身子,着实担心得紧。   从前不知各中缘由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一切她便不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都得想方设法延请名医为祖母施针开药。   阮筝思及此,突然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青雀庵建在麓山之中,听闻当世名医刘显也在此处隐居多年。若能请得他老人家出山……   -   半山腰的临河水榭边的竹屋内,刘长墨一面替男子处理腰侧的伤口,一面就着日头看那人的脸色。   男子似是觉察不到疼痛,任由对方替自己上药包扎,裸身站在书案前,手里画笔未停,只略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脸部轮廓。   刘长墨本想在药方上稍作添减再让人去熬夜,见此情景不由一愣。他没有立时开口,只眯着凤眸打量面前的男子。   他长身而立,一头长发散在胸前,掩盖住了身上大半的新旧伤痕。面上喜怒难辨,虽是画了张女子肖像,眼中却未见半分倾慕之意。他薄唇紧抿,本是潇洒俊逸的长相,却因气质深沉赅人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幸而屋内炉香环绕,吹散了几分他周身的戾气,宽袍长衫不似平日那般端正肃穆,倒是透出了几分闲适的风华来。   刘长墨是见过他从前模样的,知道这人实在是整个大邺最为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是时过境迁他于边境血肉尸身中走过,从前貌美无双的天子骄子,如今早已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修罗阎王。   所以他今日画女子肖像这样的举动,愈发令刘长墨好奇。像他这样的人,平日里只知朝堂与战场,何时对女子这类人费过心思。   难不成金尊菩萨的一般的慎亲王殿下,竟也动了凡心?   封瀛站在书案前将脑中记忆一一画出,又略修改了几笔这才搁笔,对着面前画中之人又看了几眼。   他画的是昨夜所遇的女子,从这画像来看与她的实际长相已几乎分毫不差。   昨夜雨大夜色又深,他也只粗粗看了一眼,之所以能画得如此相像,乃是因他见了她已不止一次。   从西北边境一路回到京城,他已在梦里见过她不止一次。   南国公世子大婚之夜,她一袭红色嫁衣站在点了红烛的洞房之中,面色惊恐地望着自己。   而那时的他手中握剑,剑尖处还不时滴落下点点殷红。那是刚死之人的血,不止一个,全都混在了一处,将他手中的剑染得鲜红一片。   如同她身上的嫁衣。   他本不知她是谁,只知是世子刚过门的妻子。直到昨夜她自报家门,封瀛才知她原来是富平侯府之人。   这么算起来,她该是卫阳长公主之女。   富平侯府与南国公府皆为世家,两家联姻倒也不出奇。只是顾鸿生性纨绔并非良人,她婚嫁前不知是否有所耳闻。   若是知道一二,还会任由自己嫁给那样没出息的男人?   昨夜她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会任人操控乖顺听话的样子。那一张巧嘴,简直能把人烦死。   封瀛眉头微皱,抬手将刚作的画揉成一团,转眼便扔进了纸篓中。   刘长墨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吩咐人去为殿下熬药,又摆了棋局想与封瀛对战一局。   “你身上的毒我昨夜虽清了一些,但要将其全部清除还需些时日。左右你也不打算如今就在京中露面,不如便在我这儿多住几日。待身子大好再说。你此番所中之毒……”   刘长墨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面露忧色,“他们下手当真极狠,若非你及时发现中毒不深,又一路靠着解毒丸撑到我这儿,只怕是……”   宫里想封瀛死的人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刘长墨颇为忧心地在棋局边坐定,边说边落了一子。封瀛一袭月白色的宽袍披挂在身,连腰带都没系,坐在刘长墨对面露出胸前劲瘦的胸膛,一股王者之气如山般袭来。   刘长墨突然又笑自己担心过多,他封瀛是什么人,岂是一两个卑鄙小人的暗算便能成事的。从来只有他掌握他人生死的气势,何来旁人拿捏得住他。   心境一松刘长墨下子便又快了几分。正下得兴起时,便见两人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位嗓门颇大,冲另一位笑道:“好家伙,好大的阵势,韩逸你不出去瞧瞧?” 第6章 上门  为了下半世的荣华,今日这苦是必……   韩逸便是昨晚在山洞前寻到封瀛之人。他与方才说话的孟朗皆是封瀛心腹。此番封瀛遭身边之人暗算,两人如今便日夜跟在其身侧,几乎半步不离。   孟朗行武出身,当着封瀛的面说话也颇不顾忌,一脚踏进屋前还冲韩逸说了句:“那小娘子说是要找刘神医,不如你出去应付了?”   韩逸天生肤白,闻言脸上一红:“我如何应付得了,还得刘公子前去才行。”   刘长墨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直问:“哪里来的小娘子,我怎不知?”   话音未落小厮便进来禀告:“少爷,门口有一位姑娘求见,说是富平侯家的姑娘,想请老爷上门为其祖母诊治。小人回了姑娘说老爷云游去了如今不在,姑娘却是不肯走,已来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孟朗接嘴道:“这么大的日头,那小姑娘怕是要被晒化了。”   院门外,阮筝也觉得自个儿快被这日头给晒死了。   昨夜淋雨今日暴晒,自打来了这青雀庵,她的日子便没好过过。青黛心疼她,劝她回马车里坐着等。阮筝却只拿帕子掩了掩唇角:“不妨事,再等等。”   声音娇娇柔柔透着点虚弱,身姿倒是站得挺拔。为了下半世的荣华,今日这苦是必定要吃的。   今早她打定主意后便立时起床,先去祖母那里请了安,眼见着老太太精神依旧萎靡,便一刻不停坐车赶来了这密云山庄。   她来前已打听过,密云山庄乃刘显刘神医的庄子,寻常人一般进不了门。京城里那些个达官显贵身子有些不爽时,也不是总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出手相助的。   所以今日阮筝便带足了诚意而来,不仅带了丰厚的诊金,还在马车上弄了一箱子古玩珍器,以求能打动刘神医。   哪知上门来却被告知神医离家多日归期未定,阮筝一下子便犯了难。   好在白苏机灵,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我已打听过,刘神医的孙子小刘公子也是医术了得,若能请得他为老夫人诊脉,只怕比京城同和堂的老先生更为有用。”   阮筝一听之下便决定赖着不走。   刚才门房那小厮也说了刘老神医不在,但当问起刘小公子时却未接话,可见其人必定就在屋内。阮筝如今求医心切,也只得摆出一副事权从急的模样,将闺阁女儿的羞态摆到了一边。   好在今日不像昨晚,因为是为祖母求医,阮筝离寺时带足了人马,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并几个小丫鬟外,还带了几个婆子。连那个长公主安插在身边的眼线田婆子也硬是跟了过来。   如今这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站在密云山庄前的石子路上,一眼望去倒也十分壮观。   -   刘长墨听了小厮的回禀后,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孟朗却是一副热心肠,又好看戏,撺掇着他出去见一面,还冲封瀛道:“殿下要不要也去瞧瞧,这般孝顺的姑娘当真少见。”   封瀛自然不是轻易露面的人,又像是嫌孟朗呱噪,手执黑子瞟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已把对方惊得脖颈一直,不由后退了一步。   韩逸适时把他拉离了竹屋。   刘长墨笑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倒不急着去见阮筝,手里把玩了几颗自己的白子,望着窗外平静的湖波喃喃自语:“说起来嘉元也该到西北了吧。”   他口中的嘉元指的是镇国将军陆奎的嫡子陆嘉元。   不同于刘长墨与封瀛算是半路至交,知道他俩关系的人极少。封瀛与陆嘉元却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陆嘉元曾是封瀛的伴读,只是他天性喜武书读不进去,后来便走了他父亲镇国将军的老路,去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年。   前些日子封瀛在西北边境遭人暗算,此事如今还被瞒得如铁桶一般,别说寻常百姓便是王侯将相也都云里雾里。但出手暗算之人心知肚明,一刻未找到封瀛的尸体便一日寝食难安。   陆嘉元此番出发去边境自是要配合封瀛演一出假死的戏码,那让那些人放松警惕,甚至信以为真,坚信自己的计谋已成,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对付那些个狂妄且无脑的人,这般手段便已足够。   刘长墨重新坐下来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这才看向封瀛。再开口时声音又沉了几分:“此次之事那人下手极狠,一如当年那些逼你带兵出征之人。”   封瀛听他提起前程往事眉眼未动分毫,只淡淡回了一句:“与他相比,当年那些人倒算是手下留情了。”   “说是留情也不过没有立时出手杀你罢了。当时他刚登基自知根基不稳,边境又久闹不平,便才想了这个一剑双雕之法。派你出征若是能胜,就免了他的边境之忧。若是败了便能名正言顺将你杀之,至少可以让他睡个安稳觉。只可惜你那大哥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自个儿这般命短,屁股底下的皇位都没坐热呼,转眼便一命归西。”   刘长墨天性洒脱,对王权向来鄙薄,此时提起封瀛的大哥元康帝也是不屑一顾。   大邺自打先帝建安帝薨逝后,王权之路便一直风雨飘摇。先是长子率先发难夺了帝位,又担心六皇子封瀛窥视皇位,于是寻了个由头让从未行过武的封瀛带兵征战外敌。   后来元康帝被鲜卑人所杀,又是封瀛带兵打回都城保住了江山。可他自己却无意去坐那皇位,反而扶植了自己的十二弟当了少年皇帝。如今他掌摄政之权,皇室内诸人又是蠢蠢欲动,一个两个想要取而代之,小皇帝的皇位摇摇欲坠,明争暗斗一刻也未停过。   刘长墨有时候不由感叹,生在皇家又有何好,还不如当一闲散山人来得快活。   他想得出神,落子也是随意为之,丝毫没注意到棋盘之上自己已被封瀛吞了大片白子,呈现一面倒的颓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棋局已相当惨烈,封瀛落下最后一子,又将多余的黑子扔回到棋盒里。   他薄唇微启,沉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你输了。”   刘长墨知道自己输了,输给封瀛是常事儿,他本不在意。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这棋赢了后,慎亲王殿下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他本还想问问他要不要理会那富平侯家的小姐,结果封瀛甩手便走,似乎还轻飘飘地扔给了他两个字:“去吧。”   刘长墨只当自己听岔了,可人已经走远,他也不便上去追问,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外头见了来人。   -   阮筝费了一番唇舌才将刘长墨请回了青雀庵为祖母诊治。好在这人虽说难请,但医术确实高明,问诊开药也极为细致认真。阮筝只看他把脉问诊时的态度,已知此人当真有真本事在身。   想到祖母之病有望治好,她不由松一口气。   等诊治完毕她便扶祖母回房休息,外头刘长墨则由小厮侍候笔墨写药方。正落笔间只见一个着紫色衣衫的丫头从外面匆匆而入,未曾行礼便直奔内室而去。   来人是青黛,她本一直在外头忙着,里头由白苏领着小丫头侍候在阮筝身边。这会儿却是急匆匆地跑进来,附在阮筝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小姐,长公主领着右都御史夫人来青雀庵进香祈福了。”   阮筝一愣。   这帮人来得竟这样快。   阮筝心里清楚,长公主这次匆匆前来,只怕为的就是她当日带出府的那枚私印。   大邺男女订亲传统聘书上除了需双方家的印章外,成婚男女各自的私章也需一同印在上头,以示两人并非盲婚哑嫁,而是情投意合。   这事儿在民间百姓之间已是流传已久,成了既定的规矩。而在富平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通常也就是走个过场儿。   父母为子女相看好人家后,便拿了子女的私章往聘书上一盖,这事儿便算成了。   阮筝之所以躲到青雀庵来,为的就是避免这枚私印落入长公主之手。没想到长公主那样金尊玉贵的人,竟会急吼吼地同右都御史夫人一道前来青雀庵这小破庙礼佛,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愈是急,愈表明这桩婚事其中必有猫腻,阮筝便愈发不能如她的意。   她站在祖母床边略一沉吟,悄悄从衣袖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白玉小印,冲青黛道:“给先生的诊金可备好了?”   青黛闻言立马拿了一袋子金银过来。阮筝接过后在祖母的妆屉匣子里翻找一番,找出一个略小的朱漆方盒,将里面的珠宝首饰倒出,又将那些诊金装了进去。   装完后她走回床边,冲祖母轻声道:“孙女借用一下这个盒子,祖母勿怪。”   老太太眼里流露出了然的神情,伸出手来握了握她略冰凉的手指,回了句:“往后你要自己留意着,谁的话也不要轻信。”   阮筝听了一愣,心头的不安愈发大了。她还想再问几句,但听外头的阵势怕是长公主片刻就到。来不及细想她转身出了房间,进到正堂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刘长墨。   “今日多谢先生。”   刘长墨倒也不推辞,让小厮接过那朱漆盒子后,又交代了阮筝几句,还说了那药方的用法与用量后,便领着人抬手告辞。   他出来时恰与长公主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只是后者并不认得他,见他衣着低调也未多留意,匆匆一瞥后便进了正堂。 第7章 私相授受  这小女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长公主今日来,就是来找阮筝要那方私印的。   亲事两家已然说定,这几日便要下聘书,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她也没料到,南国公夫人来府上的那一日,小姑娘就打着为祖母侍疾的旗号躲到深山里来了。   为此长公主夜夜难寐,生怕顾鸿是个纨绔的糟心事儿落入阮筝耳朵里。她养了她十六年,也深知这女儿的脾性,看起来天真烂漫娇弱矜贵,实则却是个有主意的人。   阮筝选夫婿家世地位固然重要,但男子的人品才情也同样看重。那个顾世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在外头也好附庸风雅,但实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若不是他父亲南国公得当今圣上重用,她又急于将阮筝嫁出去,也不会急巴巴把这好事儿给了这个非亲生女。   她的茱儿,才是她最为挂心的一个。   但长公主急归急,见了阮筝后该演的戏还是一点儿不少演。当着李夫人的面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当真是牵肠挂肚得紧。   阮筝也很配合,当着李夫人的面偎在母亲身边柔声和她说着话,偶尔还要撒个娇。   “母亲快别笑女儿了,女儿哪有您说得这般好。昨日见了寺中的圆觉师太,师太说我如今的脸不比儿时圆润,没了那份可爱稚气呢。”   李夫人在一旁含笑听着,不时抬眼打量阮筝的眉眼。她从前就是见过阮筝的,自然知道她与小时候有了些许不同。   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少女,稚气虽脱却天生多了一份女子的娇媚,比起孩童时的一团和气,如今便像是被这山水浸润过一般,愈发显得丰神灵秀,自带一股飘然仙气了。   没了圆润有什么关系,这般的美貌便已足够了。阮筝这般模样,怕是整个京城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来之前她还感叹阮筝命好能嫁进国公府当世子夫人,这会儿倒是要羡慕起顾世子上辈子哪来修来的福气,今生竟能娶这么一位美娇娘。   闲话一番后,长公主终于点到了此行的主题,当着李夫人的面便向阮筝要私印。   “你的事成了,为娘这颗心也就安了,往后再无什么烦扰。”   “母亲还有妹妹要操心呢。”   “她啊,身子弱懒怠出门的性子,我便不去管她了,随她去吧。娘还是更在意你。”   李夫人看着这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深深地被感动了。   京中贵妇圈有隐约传言,说富平侯长女并非长公主亲生,如今看来都是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奸险小人在那儿乱嚼舌根。   -   阮筝得了母亲的示下,装出一副含羞带臊的模样,扭捏着转身回屋去找私印。她在自己屋子里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又两手空空回到长公主跟前。   “大约是出门太急没带出来,应该还留在府中。”   “可我昨日寻了,并未……”   话说到一半长公主突然住了口。当着李夫人的面,说出她随意让人进及笈女儿的屋子乱搜,实在是有失体面。   阮筝装作听不懂的无辜模样,瞪着一双盈盈美眸望着长公主,倒把对方显得愈发失礼起来。   长公主侧过头不去看她的脸,轻咳一声又道:“你可寻仔细了,会不会拿到你祖母这来了?”   话音刚落侍候阮老夫人的丫头素喜便走了出来传话,说老太太请长公主进去叙话。长公主一听正中下怀,便同李夫人告了罪,携着阮筝一道进了内室。   屋子里药香弥漫,多年不和的婆媳二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彼此都有些不自在。但阮老夫人到底经得事多,这会儿就靠坐在床头吩咐丫头们点灯。   “你要寻什么便自个儿寻吧,筝丫头到我这儿来,让你母亲好好翻翻这些东西。”   长公主当着阮筝的面被下了脸又不好发作,为了婚事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嘱咐许妈妈带着下人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翻找起来。   寻了一圈并未见到私印,阮老夫人又发话:“你若不急便在这寺里多住一夜,寻个机会引开那李夫人,让你的人在我这儿在筝丫头那儿好好寻一番。若再寻不着就回侯府去,左右筝丫头那院子能有多大,翻个底儿朝天终归是能翻到的。”   长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挤兑地说不出话来。从前她这个婆母就是个牙尖嘴利的,她为的耳根子清净使了点手段才把她赶出侯府。想不到今日为了联姻之事,竟又要遭她排头。   看她这底气十足的样子,私印必不在这里,她再寻下去也不过白费时间,倒不如先行回去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长公主也懒得再扮慈母,扭身出门寻了李夫人去大雄宝殿上了炷香,又捐了点香油钱便打道回府。   只是回去的马车上,一想到今日白跑了一趟,长公主又恨得牙根直痒。趁着李夫人在另一辆马车上,她悄声叮嘱许妈妈:“让人给顾家传话,筝儿最近陪祖母在青雀庵小住。”   许妈妈一听眼神一黯,想劝两句终究没说出口。   到底不是亲生,长公主当真是下得了狠心啊。   -   刘长墨到家时,封瀛刚在院内和手下韩逸在院内交了一回手。韩逸执剑封瀛却是空手,两人缠斗片刻后封瀛突然欺近韩逸身边,空手便夺了他手中的长剑。   衣袂飘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长墨见状却吓得赶紧上前,一把将封瀛手中的剑夺了下来:“你这是不要性命了,你身上的余毒未消,如今怎能乱用内力。”   封瀛浅浅一笑:“未用内力,过招而已。”   一番外说得韩逸颇为汗颜。   他是封瀛近身侍卫,平日里的功夫自然不及封瀛一半,但今日王爷身上有伤,他出手时便未尽全力。可没成想对方轻易就来了个空手夺白刃,还当着刘长墨的脸,闹得他好不尴尬。   转念一想却又释然。莫说整个王府,便是西北军营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身手能像王爷这般的,他输给王爷不算什么丢脸之事,能得王爷指点一二更是他三生有幸。   想到这里韩逸面色稍缓,又见封瀛动了两下出了些汗,立马便亲自安排人为他沐浴更衣。   封瀛洗了澡换了身衣衫,因身上有伤依旧只是套件宽大的外袍,半干的长发披散下来,往刘长墨面前的棋局一坐,自有一股威势逼得人不太敢看他。   刘长墨白日里输给他颇为不服气,这会儿便重新摆上棋局要与他再争高下。   他还拿出了今日阮筝给他的那个朱漆小盒。   “这是我今日的诊金,若这局输了便全给子越你。”   封瀛本来不置可否,但目光落到了那小盒上心思便转了一番。既是刘长墨今日的诊金,那便是她给的了。   还是头一回见人用盒子装诊金的,这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倒不似她那个年纪会用的东西。古朴又不失精致,用来送大夫倒也合宜。   想起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年纪虽小心思却极为活络。单是在生死未定的情况下敢送他吃食这一项,便可知不是个普通人。今日这朱漆盒子只怕也不简单。   思及此他薄唇一抿,面上本就清晰的线条更显出几丝锋利来,抬手时长袖带起一股风,伸指在盒子上轻点两下。   “如此一来,你今日便要颗粒无收了。”   -   深夜,封瀛站在窗边手里拿了卷诗集,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个朱漆盒上。   韩逸将盒子里取出的羊脂私印放到烛火下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双手递到封瀛手里。   “殿下,这东西乃女子小印,玉为上品,雕刻也颇为精致,应该是私密之物。”   封瀛挑眉看他:“按你猜测,这是谁的东西?”   “或许为白日里来请刘公子去看病之人的。”   “那你说她留下这枚私印有有什么用意?”   韩逸乃朝廷内官,自小便在宫中服侍封瀛,后又随他出宫开府,对他的脾性最为清楚。他不喜欢人拐弯抹脚,也不喜欢人自作聪明妄加揣度。   于是韩逸有什么说什么:“莫非是想赠予刘公子?”   这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韩逸也觉得这话题没法儿再聊下去。大邺朝虽说民风较前朝开放,但今日来的女子显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家,高门大户最忌私相授受。   更何况她与刘公子今日怕是头一回见,便在小盒暗格中藏了私印相送,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若非自家王爷发现了这暗格找出这枚印章来,他日那女子若是赖上刘公子,岂不是有嘴说不清。   韩逸看一眼自家主子,刚想发表一番评论,却见封瀛握书的手一紧,那书册立时便皱了起来。他心领神会立马就退了下去。   书房里,封瀛拿着那个私印把玩了片刻,又沾了一点红泥印在了白纸这上,略一辨认便认出了那上面记得的名字。   阮筝?除了名字外还有富平侯府的字样,所以她就是昨夜他碰到的那个女子?富平侯阮怀澹的女儿,其母便是卫阳长公主。   长公主乃建和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亦是元康帝的胞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性子自然有些跋扈。封瀛儿时与她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人的脾性。   而当今圣上出生不高,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若非突生变故,只怕这皇位也轮不上还是稚子的当今圣上。   论起出身贵重与否,倒还是长公主略胜当今圣上一筹。   既是她的女儿,与他算起来便是沾亲带故,真要细论起来这个阮筝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只是这么个“聪慧伶俐”又毫无血丝关系的外甥女,他先前竟是从未打过交道。想到这里封瀛将笔沾了点墨,将那红泥印盖了过去。 第8章 英雄救美  殿下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阮筝一夜都未睡好,她又做了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怪梦。   梦里依旧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可他搁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却明显真实了许多。那粗粝的指腹深陷入她的皮肉里,掐得她生疼的感觉连在梦中也清晰无比。   耳边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梦境来回在南国公府被抄家那一夜和那男人的床笫之间来回横跳,最后她也分不清自己为何累成那般。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鼻翼间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回想梦里最后的一瞥,竟是素白床单上那一抹艳红的血迹。   白苏听到动静后赶紧披衣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都梦到了什么?”   阮筝不自觉地脸颊微红,想起梦中的种种不敢多说,摇头敷衍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屋里的素喜便过来请。   “老夫人身子不大痛快,想请姑娘过去看看。”   阮筝赶紧提裙过去。到了屋里一看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自个儿拿着柄乌木梳子梳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精神看起来比之昨日倒好了一些。   “祖母可是哪里不舒服?”   “昨日那药太苦,喝了后半夜人有点发虚,你不如再去找一回刘大夫,请他过来再诊一次脉。或者将那药方调换几味药,或许会好些。”   说完老太太又拿起自己的一串珠子搁在手里瞧,“这么好的东西也得有个好匣子装着才是。”   阮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催她赶紧去刘长墨那里将朱漆盒子要回来。   昨日事发突然,阮筝当时真怕长公主会让人将这里翻个底儿掉,所以一时情急将私印藏在了那盒子的暗格里。祖母这里的东西她自小就玩,自然清楚每一样的机关与用途。   想来过了一夜那刘长墨应该还未发现这里头的机关,她现在去将盒子要回倒也完美。   只是印章拿回来该搁在哪里?   阮老夫人看她一眼,慢声道:“我与圆觉师太向来交好,想赠她一串珠子,便用昨日那个盒子装着送去吧。”   阮筝一听大喜。私印放到住持房里那是再好不过,长公主就算再跋扈,也不会进人住持屋里搜东西,传出去富平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二妹的婚事还说不说。   -   阮筝得了老太太的示意,当即就让人备了马车又跑了一趟密云山庄。这一回她也不劳烦刘长墨出来相见,只与他手下的小厮说了盒子的事儿。   “昨日仓促间错拿了祖母屋里的盒子装了先生的诊金。那盒子并非值钱物什,只是陪伴祖母多年,老人家割舍不下。故今日小女子唐突上门想取回那东西,还望刘公子莫要介意。”   一番温软细语把刘家小厮说得晕头转向。只是刘长墨此刻并不在家,小厮也不敢私自做主,便跑进内堂寻了封瀛来问。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家公子把这一盒子诊金都输给了慎亲王殿下,这么说起来如今这盒子应该是殿下的了。   殿下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小厮正琢磨着,封瀛示意了韩逸一眼,后者立马取来了盒子递给小厮,又收了阮筝新送来的一小袋元宝。待小厮走后韩逸问封瀛:“殿下,这银子如何处置,一会儿还给刘公子?”   “不用,给本王留着。”   韩逸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将装银子的丝绒小袋搁到了桌面上。   他家王爷又不缺钱,要这袋银子做什么。昨日跟刘公子下棋也是,出招比起以往更为狠辣,仿佛就奔着那盒子诊金而去。   自家殿下何时为银钱这般认真过?当真是看不懂。   -   阮筝在门外只等了片刻,便见小厮捧了那盒子回来了。她被帷帽盖过的嘴角微微上扬,强压下心头的喜悦让青黛给了小厮几颗金瓜子做谢礼,随即便亲自捧着盒子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青黛有所不解:“小姐昨日将私印放在盒子的暗格里,就不怕那刘公子发现吗?”   阮筝托腮沉思。   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只不过这刘长墨是什么人她一早也都打听好了。刘家世代为医,家中祖祖辈辈从前朝起便出了好几位太医院院正。其余人等也多医术高明颇具口碑。且他家除了行医外,仕途走得也极顺。当今内阁阁老刘兴修便是刘长墨的族叔,听闻他母家也是清流之家,世代书香出过不少文人墨客。   这样的人家若真是嫁了进去,虽听着不如南国公府烈火着锦,实则却要舒心惬意得多。   这也是阮筝为什么敢把私印悄悄装进盒子交给刘长墨的缘由。当然她也没有陷对方于不义的想法,如今东西取回,皆大欢喜。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个不停,阮筝的心情却比来时快活了许多。她让青黛帮忙留意着,自个儿则打开盒子的暗格,准备从里面将私印取出。   只是在打开暗格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呆愣当场,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青黛一眼瞥见阮筝脸色不对,赶紧凑过来瞧,一见之下也吓了一跳。   “姑娘,那私印……”   阮筝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别出声。主仆两人对视了长久,谁都不曾再开口。   马车依旧向前走着,车内却如坠冰窖,冷意顺着背脊慢慢往上,冲到了阮筝的头顶。她脸色煞白身体僵硬,低头盯着手里空无一物的盒子,如遭雷劈又像是被架上火上炙烤,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   青黛赶紧伸手扶住她,悄声道:“小姐,不如咱们再调转回头……”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紧接着是两匹马的嘶鸣声以及车夫的挥鞭和叫骂声。车身猛地左右摇晃,阮筝一时没坐稳差点摔出去。   青黛慌张挑起帘子朝外张望,随即便尖叫起来:“不好了姑娘,咱们叫一群野狗给围住了。”   阮筝也挑了自己那一侧的帘子看了一眼,果然马车外头突然围起了一圈狗,个个张着嘴巴露出獠牙,一副跃跃欲试要往马车上扑的架势。   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的狗,而且这些根本也不是野狗。阮筝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一个男人笑着道:“小姐莫慌,在下这就来相助。”   语气里透着轻浮,一听便知道不是好人。   -   阮筝此前曾在阁老家的菊花宴上远远见过南国公世子顾鸿一眼,所以这会儿便认出那人来。   当日离得远,她随便瞥了一眼确定了这个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的男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五官端正身材颀长,便没有再管过。   毕竟她想得透彻,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有那样的门第家世,就算不是玉树临风也不打紧。丑男配娇妻,或许更知道疼人。   没想到这位顾世子容貌没什么缺陷,性子却这般轻狂。   想到梦里这男人搂着戏伶的模样,还有为活命毫无世子之风,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献出去的丑态,阮筝便一阵反胃。不管那梦是真是假,这个顾鸿不是良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阮筝放下帘子,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好色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无耻,实在是叫人作呕。看来这人是断断不能嫁了。只是看他现在这架势,是打算英雄救美还是要将丑事做成?   车身又是一阵乱摇,外头的狗叫声越来越大,阮筝顾不得想太远,此刻只想着如何脱身。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望去,那个姓顾的不仅带了狗来,连驯狗的人也一并带了来。此刻那十来只恶犬正在驯狗师的指挥下朝着马车围拢来。   它们并不袭击人,只一味地叫个不停,叫声与挑衅激怒了两匹拉车的马,害得车内的阮筝大吃苦头。   那个姓顾的见了这番情景却是乐不可支。母亲的吩咐他自然熟记于心,他若是想赎那戏伶的身,便要听话搞定富平侯府的嫡长女方才可行。   他前些日子看中了百花班一个名叫钰文的男旦,本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可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是有人要与他争这个男旦。   他本想为男旦赎身,可与他相争之人颇有些财力,他自己手里银钱不够便要求助母亲,而母亲对他喜好男风一事早已知悉。只是为了南国公府的面子和子嗣着想,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他先娶妻再赎人。   顾鸿想着自己既是非娶妻不可,那便娶个京城第一的美人回来吧。   一想到此番搞定阮筝便能为心上人赎身,房中又多一位娇妻,顾鸿便脑子充血,兴奋地连带着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俯耳对身边的驯狗师低语几句,对方立马挥舞起手中的鞭子,那些狗也跟着兴奋起来,吼叫声越来越大。有性子野的甚至直接伸起两只前爪,扑向了赶车的车夫。   车夫吓得大叫一声,正要挥鞭去打,却感受远处扑来一阵劲风,紧接着一支利箭穿透猛狗的身子,直接将它钉在泥地里。   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所有人一跳,顾鸿大惊失色,瞪大眼睛朝着两边的山头望去。   “谁人暗算,有本事出来。”   喊了几声却没一人回应,只剩他自个儿的回声在山谷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第9章 讨好  王爷以前也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   孟朗一箭射出便暂收弓箭,见底下那些人没出息的样子,笑骂了一句:“直娘贼,老子还当他多出息呢,竟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陡峭的山林间,封瀛负手而立,长袍衣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韩逸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便问:“殿下,是南国公府世子,现下如何?”   他生来只听一个人的吩咐,那便是自己的主子。封瀛让他杀人,就算是当今圣上他也绝不手软。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世子。   那人一看便令人不齿,挡着富平侯家大小姐的车马不肯放行,十足十的无赖嘴脸。莫说韩逸,便是孟朗都恨不得直接一箭射穿那小子的脑袋。   欺负小娘们,算什么本事。   只是封瀛这时突然开口:“留活口。”   “是,殿下。”   孟朗一听这话不等韩逸动手,直接又是一箭射出。羽箭裹挟着林间的山风须臾便至,眨眼就将另一只正在扒马的恶狗射了个肠穿肚烂。   底下那帮人和狗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乱作一团。   只是这一下也把那两匹马给惊着了。四只前蹄同时向天空抬起,紧接着便是重重一踏,直接把车夫给甩下了马车。然后马蹄声声,带着那车往山脚下跑去。   没跑两步摇晃的车身里又滚落出了一个人,是个穿碧绿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在地上滚了几圈艰难地爬了起来,直追马车而去。   可惜她人矮腿短跑不过那车,山谷里只回荡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声:“姑娘……”   孟朗脸色一僵,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呀,下手重了。”   韩逸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眼下这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他跟在封瀛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这么摸不透对方的脾气。   也是,他家王爷以前也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啊。可最近又拿人家的金银,又扣下人家姑娘的私印不给,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封瀛走到树边解了系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冲那两人说道:“收拾好烂摊子。”   说完便策马扬长而去,身姿飘然。韩逸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   孟朗却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拿手肘捅捅韩逸:“来吧,你去救那小丫头,杀人的事情交给哥哥就行了。”   -   阮筝当真不懂,自己到底是没拜对哪一尊菩萨,才会惹来今天这样的滔天大祸。   车夫被顾鸿带来的恶狗给吓得摔了车,青黛又被甩出了车窗。现在这辆被两匹疯马带得到处乱跑的破车里就剩她一个,在里面摔得东倒西歪珠钗散乱,简直狼狈得不像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是被撞坏脑子便是要跟着这两匹疯马撞树而亡了。阮筝艰难地从车厢里爬起来,身子贴着门框,尝试着用手去拉车上的缰绳。   她幼时也是学过骑马的,只是那会儿她嫌骑马又累又晒便总是偷懒,最后学了个一知半解草草了事。   若早知道命中有这么大一个劫数,她当初说什么也得好好学才是。   车身还在拼命乱晃,阮筝一时无法站稳。那根缰绳被马儿甩得到处乱飞,她试了几次也没能够到。没办法她只能慢慢俯下身子,想要爬到车夫的座位上再去够缰绳。   边爬还边朝四周察看,生怕被人瞧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到京城的贵女圈中,必是要被人嘲笑至死的。   阮筝羞愤地咬了咬唇,刚扒上椅背准备抬脚翻身过去,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子,直击她的右肩处。那石子带了极大的力道,竟像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身上。阮筝本就重心不稳,被击得身子向后一仰,直接又跌回到了车厢内。   后脑勺和整个后背同时着地,疼得她泪眼婆娑。   她下意识地便想骂人,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原本晃得快要散架的马车竟慢慢地放缓了速度。仔细一听外头的马蹄声也不似刚才那般凌乱,虽还在向前走着,却已是踱步的状态。   顾不得细想其中缘由,阮筝迅速爬起来坐回窗边,先从身上摸出面小镜来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和珠钗。   等一切收拾齐整后,她才想起正事来,好奇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想要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只是那帘角刚被她掀起,一柄剑鞘便敲了过来,若不是她躲得快,几乎要砸到她手指。阮筝悻悻地放下帘子,闷声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极不走心,帘子外头的封瀛骑在马上一脸肃然的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   阮筝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便又想去掀帘子,又记起那柄宝剑骇人,一时间没敢动。只是她手揪着帘子的一角,那窗帘便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来回轻晃,封瀛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   这般好奇心重又爱作死的女子,他倒也是头一回见。   这一次封瀛没再用剑敲她的手,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动。”   阮筝吓得手一抖,再次收了回去。只是虽然没见着对方的长相,但这声音却是一耳朵就认了出来。   那一晚是她人生里最惊心动魄的一夜,自然极难忘记。那人话虽少,阮筝却生生地记住了他的声音。毕竟摸遍她全身的男人这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哪怕是拿剑摸的。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壮……不,原来是大人您啊。”   车外的男人不置可否,阮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烦乱的心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这人大约不坏,那晚没伤她便放了她,今日又替她拦停了失控的马车,说起来竟是个大大的好人。更何况这还是慎亲王殿下身边的好人,与这样的好人交个朋友,在阮筝看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于是乎她立马在车厢里搜寻起来,想要寻点什么讨好一下这位大“好人”。   只是她今日简装出行,并未带什么贵重物什,除却些茶水香粉外,也就青黛特意为她准备的精致糕点最为显眼。   那食盒刚才被颠落在地上,里面的吃食掉了一地。阮筝想了想迅速将那些东西归拢到盒内,轻轻吹掉了那上面的浮尘,又挑出些模样完好的重新摆回盘中,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便一把掀开帘子,将装满点心的盘子递了出去。   “大人辛苦了,要不要先用点东西?”   她说话时故意低着头,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想去瞟那人。却没料到对方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只看到个男人的轮廓,连眉眼都没瞧见一下。   马车碌碌前行,只听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分外清晰,剩下的便是两人长久的沉默。   安静得久了,阮筝自己先面皮薄地脸红了起来。只是对方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她便只能这般一直托着那盘糕点,直累得全身酸痛眉头微皱。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托不住那盘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伸到了面前,没等她看清那手究竟长什么模样,盘子里便少了一块薄荷凉糕。随即剑鞘又敲了上来,吓得阮筝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   她识趣地没有说话,只竖起耳朵安静地听外头的动静,因为想听得清楚些,便将耳朵贴到了帘子上。结果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她的脑袋便不小心探出了窗口。然后她便听到了“咯吱”一声,像是咬到了什么碎石之类的东西。   一定是刚才的浮尘没吹干净。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府里的小厮做事有些不用心,我回头便去训他。”   封瀛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入嘴中,咽下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是说亲手所做吗?”   阮筝想起那夜她在这人面前夸下的海口,尴尬地讪笑两声,赶紧又转了话题:“如今春来日头正盛,大人约莫着也是嫌晒。不如民女写一方香露的配方给大人,此物既提神又避晒,当真极为好用。”   阮筝从前在家时也听人说起过宫中秘事,知道有些个内侍常年日久伺候宫里的贵人,当真过得比女子更为精致。这一位白日里遮成这样,莫非也是怕晒?   想起那日匆匆一瞥,不得不说长得确实姿容不俗。她有心结交此人,便想着法儿地讨好对方。无奈怎么递橄榄枝对方都没有接的意思,对她的提议也是毫无反应。   阮筝只能自己找个台阶往下走:“不过大人从前在宫中侍候,知道的只怕比我们更多些,是民女不自量力托大了。”   封瀛一直未开口,听到这话时嘴角终于微动了两下。他总算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宫里、大人?这是拿他当内侍看了。难怪对着他一陌生男子如此话多,只怕在她心里,他根本也算不得个男人。   封瀛眉眼微沉懒得与她费话,眼见前方青雀庵的山门已若隐若现,门前有寺里的姑子在洒扫除尘,还有几个婆子样的人等在那里,他便驱马向前,抬手往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立马又加速向前跑了两步。   车内阮筝没个防备,又一次跌坐了回去,脑袋撞在了车厢壁内,疼得她轻呼一声。   今日回去定要好好查查,这身子上只怕不知留有多少处淤青了。   封瀛挥完鞭后勒停了自己的马,停在树边看着马车驶回了青雀庵,被山门口的婆子勒停在了缰绳。他眉眼微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当真是吵得人头疼。   随即他拉下斗篷调转马头,朝着密云山庄而去。 第10章 美人计  且有她受的。   黄昏时分,许妈妈步履匆匆地进了琼华院。长公主正在品茶,身边侍候的丫头们个个低眉敛目,虽手中不停做着什么,屋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气氛颇有些紧张,许妈妈进屋后环顾众人一眼,眼神一暗其余人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她快步走到长公主身边替她续了一杯茶,压低声音附身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   长公主一听眉头一凛,抬手拍在了桌案上:“你说什么,顾鸿竟没成事儿?”   许妈妈点点头:“说是出了点岔子,半路让人算计了。”   “没用的东西。”长公主咬牙骂了一句,满眼不屑,“枉我好心向他们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这南国公府里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连个小小的女子都拿捏不住,我往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本以为过了今日便能安枕无忧,等把阮筝塞给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后,她便能为自己的茱儿好好打算起来。如今看来这事儿竟有些棘手。   许妈妈一边在旁边替长公主打着扇,一边又轻声劝道:“您也别太焦心,咱们二姑娘那样的品貌,姻缘自然会好的。”   “我怎能不急,你忘了大师所说的话?茱儿自小身子羸弱,整日里抱着个药罐子。我对她别无所求,但求她身子快快养好。若不然不管嫁去哪里,于子嗣上头都是艰难。当家主母没个一儿半女,在府里如何立威,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些个小妖精爬到头上欺负。”   她不就是这样,因为没有儿子,虽贵为公主这些年也没少受闲气。   阮茱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所有的心血所在。她自是要为她的前程打算周详。去岁她去护国寺烧香时碰到个云游的得道高僧,此人见了茱儿的生辰八字后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只要明年将茱儿嫁出去,往后她的身子便会一日好过一日,很快便能与常人无异,生儿育女不在话下。   长公主这些年为女儿求医问药费了诸多心血,却都收效甚微,听那大师一说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筝丫头今年必是要出嫁的,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事儿都由不得她的心思。”   姐姐嫁了才好轮到妹妹,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这些规矩。   许妈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公主想把二姑娘嫁去哪家,可有相中的人家?奴婢原先还以为公主想将二姑娘送入宫内……”   一说起这个长公主也是头疼,阮茱能入宫做皇后自然是极好,凭着她与皇家的关系,这事儿虽说难些也不是不能成。只是如今新帝势弱,江山虽说还姓封,却全握在慎亲王手中。   那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但看他当年的雷霆手段便知此人城府极深。   新帝的婚事必会为他掌控,他若不许新帝大婚,那皇帝便只能一直守着个空荡荡的皇宫过苦日子。小皇帝年岁尚小等几年也不算什么,可她的茱儿是女儿家,自然经不起蹉跎。   所以如今长公主对送女进宫一事便淡了几分心思。   那个封瀛,自己清心寡欲当和尚便也罢了,竟还要皇帝跟着他一道儿受这种苦,当真是跋扈得厉害。   许妈妈见长公主露出烦躁神色,赶紧又换了个话题:“公主,三皇子妃令人送来了帖子,说要办个赏春宴,请您过府一叙,您看如何?”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长公主与三皇子向来没什么交情,三皇子出身不高,生母不过是建安帝元后身边的一个婢女。对长公主来说三皇子便如同家中奴才生的家生子,从前是向来看不上的。   她既是嫡出,又有个同母的兄弟当了皇帝,哪里看得上三皇子那样的卑贱出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天下握在那个难缠封瀛手中,长公主一时倒也没想好该往哪边儿靠。   她也想与封瀛交好,只是她虽是他的长姐,却对这个弟弟从小便拿捏不住。倒是三皇子头脑简单更为控制一些。   三皇子处心积虑谋划什么,长公主心知肚明。只是他想利用她元后嫡公主的身份上位夺权,也得看她接不接这翎子。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冲许妈妈淡淡道:“帖子先搁着吧,我再想想。”   -   同一时间,与此地不过两盏茶路程的三皇子府上,三皇子诚亲王正在书房内摔杯子。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这一群群的废物,连个死人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王府谋士一个个站在那里,或装作城府极深的样子,或搜肠刮肚想说些好听的,其中一个姓邵的谋士眼珠子一转,主动上前安抚三皇子:“王爷莫急,属下今日刚卜过一卦,按卦像看此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很快很快,天天都是这么几句话,本王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们不是说那封瀛已经死了吗,既是死了为何到现在都寻不到尸体。这都多少天了。”   “王爷,从得手至今也不过十来日,当日局面复杂,慎亲王既是中了毒那便活不了。若他当真还活着,这么些天快马加鞭也该赶回京城了。即便没回来也早就现身了,可如今西北那边半点他的消息也无,依属下看只怕他此刻已不知死在了哪一处荒郊野岭。只消再花些时日必定能寻到尸体。其实就算寻不到又如何,没了摄政王当今陛下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又何足惧也。”   其他几位谋士听他说起大逆不道之言如此不避讳,多少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只是他们已上了三皇子这艘贼船,轻易下不了船,如今也只能盼着当初的计谋顺利,当真买通了慎亲王的亲信内侍,成功令他中了奇毒。   那毒极为少见,是至阴至毒之物,天下能解之人不过了了。西北又是蛮荒之地,比不得京城御医云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封瀛,这回只怕当真是栽了。   三皇子听了邵谋士的话,脸上才显出些笑意来。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还多亏了你出的主意,一早发现他身边的内侍看中了王妃家的远房侄女,才定下了这条美人计。”   对他来说牺牲一个没名没姓的所谓侄女,去笼络封瀛身边的内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事成后那女子从此落到太监手里,会过怎样的凄惨生活,却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他是要成大事的人,他要的可不止是诚亲王府这般简单,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小小女子的死活,皆是浮云。   “好,他日本王荣登大宝,你便是功臣之一。你们都是。”   三皇子说到兴起十分张扬,放声大笑起来。其余人立马跪下行礼,口中齐呼王爷英明。   这么一帮乌合之众密谋了许久,皆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之中。   -   阮筝也做了个梦,只是这个梦却不大妙。她梦见自己的私印落在了一个乞丐手中。   那乞丐满身破烂衣衫,整个人从头到脚脏到发臭,他拿着她的私印凑过来要与她结亲,还扑过来想要抱着她亲,那满嘴黄牙几乎令人作呕。还有他头上的虱子抖落下来掉在了她的绣鞋之上,吓得阮筝失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青黛听到响动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安抚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先喝口水吧。”   阮筝却不接那杯子,眼看外头天色已微亮,她掀被下床便要去洗漱:“赶紧替我梳头,我今日要出去。”   “姑娘要上哪儿去?”   “密云山庄。”   不管怎么样,她今日必要见到刘长墨。那私印若在他手里他不肯相还便也罢了,若是落入了他人手里,那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拿回来。   她的婚事,岂能这么莫名其妙就定了不相干的人。   青黛知道她在为私印犯愁,也跟着愁了起来。她和白苏一起侍候了阮筝梳妆打扮,随即又陪着坐车去了密云山庄。   阮筝心里焦急,连早膳都不曾用,白苏心疼她给她备了一盒子糕点在车上:“姑娘饿了好歹吃两个填填肚子。”   阮筝本来还在琢磨着见了刘长墨该怎么说,看到那熟悉的食盒时脸色一僵,又想起了昨日的情景。   那人吃了带砂石的薄荷凉糕不知会做何感想,会不会记仇针对自己?听说慎亲王这人不近人情,那他身边的内侍是不是也同他一个性子?   一想到这事儿她又头疼起来,只觉得诸事不顺叫人好不痛快。   马车一路前行,不消多时便到了山庄前。阮筝让人去扣门,出来应门的还是昨日那个小厮。小厮认得她们的马车,见状便道:“姑娘还是请回吧,我家公子今日只怕也不会回来。”   阮筝听出其中深意,一掀车帘欣喜:“你的意思便是,你家公子或许今日便会回来?”   “这、这小人也说不准啊。公子心性自由,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何时回来当真是不好说。”   “那我便在这里等他,他何时回来我何时再走。”   阮筝吃不透这小厮是不是在蒙自己,又担心刘长墨因私印一事故意避着自己,所以打定主意今日说什么也非要等到他回来不可。   她说完这话便放下帘子,坐在车里独自等了起来。车外青黛和白苏站在路口,时不时朝着下山的方向探头望去,只盼着能有车马或人影从那山下朝这儿走来。   小厮见她们果真要等的样子,也是一脸为难,没奈何只能关了大门,进去找封瀛禀告一切。   “阮姑娘不肯走,非说要等公子回来,殿下说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封瀛搁下手里的书册,看了眼正要往上升的日头,淡淡地回了句:“那便让她等吧。”   眼下还算凉爽,但日头已然渐渐往上爬,春日里难得骄阳似火,便是在屋里都有些燥热之感,更何况是在那如厢笼一般的马车内。   她那样吃不得苦自小娇养长大的姑娘家,哪里经得住这个。   且有她受的。   他拿起书册斜靠在躺椅内随意地翻着,略催动几分内力便能将外头的响动听得清清楚楚。果真他才翻了不到两页纸,便听得一个小丫头惊呼一声,随即大叫起来。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第11章 报答  我不要别人,便只要你……   临湖水榭的竹屋内,封瀛坐在临窗的圈椅内,手里拿了封刚送来的密函。湖风微凉吹起了他的宽袖,晌午的日头透过窗户斜照进几分,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   那一半侧脸便显得犹为线条分明难掩锋芒,还衬得落在阴影处的另一半脸晦暗难明沉肃骇人。   韩逸站在不远处的榻边,手里捏了个深色的瓷瓶。他打开瓶子将它递到榻上躺着那人的鼻息下方,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动静,便回头冲封瀛道:“殿下,似乎是不管用?”   封瀛眼皮未抬,唇间冷冷溢出无情的两个字:“再试。”   韩逸点点头,只得将这刺鼻难闻的醒神剂再次递到阮筝的鼻子下。   当真不是他心狠,只是殿下的吩咐不得不听。而且这姑娘也是稀奇,这手中这瓶东西非寻常物,从前在西北战场上,便是那厉害的敌国奸细,也没有一个不被这东西熏醒的。   今日这位阮姑娘是怎么回事儿,莫非……   韩逸神色一变,抬手就要去探阮筝的鼻息,手还未到便听自家王爷疏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要装,你便多试几次。”   阮筝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儿便破功。她原本确实是晕了,没用早膳加之马车内闷热难当,热得她头晕眼花。   只是她不过昏了片刻,在被扶到这间清凉舒爽的屋子里躺了一会儿她已有了几分意识。不过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梦境,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梦境里她端起那碗死药毫无知觉地喝了下去,极苦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舌头还未品出那丝苦意,鼻尖却已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   于是她便彻底醒了。   虽是醒了却还不愿意睁眼,一听那两个男子的声音并非刘长墨,她便只想装昏装睡,好在这里赖到刘长墨回来为止。   这屋子倒是燥热的马车舒服多了,只可惜鼻子底下那味儿实在呛人,她挣扎几次终是没忍住,只能装着悠悠醒转的样子,娇嘀嘀地抬手轻咳两声。   无论何时,哪怕是晕倒,她都是最娇弱优雅的那一个。   她装模作样的嘤咛了一声,扮着虚弱从梦中醒来,一睁眼看到个陌生男子站在跟前,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里是刘家的山庄,但没想到这庄子里除了刘长墨外还有别的男子存在。这人明显不是小厮打扮。   这下阮筝是醒得透透的了。她环顾四周没看到两个贴身丫鬟,心中的不安便又大了几分。那男子倒是露出一丝惊喜,扭头又冲另一人道:“终于醒了。”   阮筝被他挡着视线没看见另一个人,只听对方应了一声。那一声充满威严,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立马敛眉退了出去。   竹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阮筝低垂着头品着那人的声音,只觉得颇有几分熟悉感。刚要抬头去看对方的眉眼,视线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东西分外眼熟,小小的一个被男人把玩于手中,羊脂玉的温润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也显出了几分柔和来。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梦里都盼着要寻回来的私印,于是激动得起身便要去拿,可刚走出几步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阮筝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有一股骇人的气息,吓得她不敢再往前一步。明明私印近在眼前,但因忌惮眼前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势,她十分没骨气地顿住了脚,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愈发将人压迫得呼吸窘迫,一身玄色大氅更是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威严之气。只见他抬手敛眸,不过微微扫了阮筝一眼,便令她呼吸一滞。   这人太吓人了,阮筝神情一顿赶紧又后退了两步。结果不小心撞上了长榻,发出吱嘎一声响。   响声像是提醒了男人,他又抬头看了阮筝一眼,这一眼倒把后者刚才的那点子惊吓给看没了。   “大、大人?”   认出他来的阮筝顿时面露喜色,像是为了确认般又盯着他仔细瞧了半晌,最后那脸上的笑意愈发盛不住,连声音都透出了几分欣喜的味道。   “大人怎会在此?”阮筝透过窗户看一眼外头的景致,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会进到山庄里来?”   “你方才晕了过去。”   阮筝便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演得极为生动自然。   “那……我是如何进来的?”   她似乎是被人扶进来的,本以为是丫鬟们扶的,但这会儿没见着她们她又有些不肯定,生怕自己是被眼前这男人抱进来的。虽说他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可若让人看见她被这样一个人抱在怀里,于她名声还是大有损伤。   她站在那里眼珠子骨碌乱转,这一幕被封瀛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平直的嘴角不带一丝弧度,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屑:“你此刻该想的似乎不是这个。”   阮筝回过神来,眼神又落到了自己的私印上:“是,民女谢过大人。”   她边说边上前,想要趁机拿回私印。可惜封瀛比她手快,那宽袖一拢私印便进了他的袖笼。阮筝伸手拿了个空气,不由有些心焦。   “大人可是要酬谢?这是自然应该的,大人找到了民女的心爱之物,民女定当、定当……”   阮筝一时语塞,想不好该送他些什么当谢礼。却听对方喉头轻咳,沉声回了她一句:“结草衔环?”   这话说得阮筝面上一红。当日为保住性命她便随口说了这番话,只是后来此人当真放过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可谢人家的,只留了一盒子糕点。后来她马车失控时又是此人出手相助,她那回更是过分,只有拿沾了浮尘的薄荷凉糕送人。   再到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私印,她、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给人才好。   金银珠翠总觉他也不缺,她给的只怕还不如他那一柄剑鞘上镶的宝石更为名贵。旁的……她也没有了。   “不若民女现在就把那香露的配方写下来吧,大人配好后只消日日用几滴,必能肤如凝脂白皙……”   阮筝边说边要去拿桌上的笔墨,话没说完却被对方抬手止住了话头。   封瀛忍了许久,此刻嘴角边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你是当真不想要回那物了。”   “要的要的,那东西本不值钱,只是那是、那是民女家母所赠,还望大人将它还我。大人想要什么,民女都、都愿意给……”   阮筝越说声音越轻,因为她发现面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一抬头便发现对方已离自己近在咫尺。   离得近了,看得便也更清楚了,只是阮筝也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后又在心里感叹一番造物弄人,竟把个男人生得如此俊美,随即便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眼神,仿佛男人在看女人。可他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他是想做什么?   阮筝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对食”二字,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手一松那湖笔便落在了桌上。   她自幼长在公侯之家,对宫里的事情听闻过不少,自然知道太监与宫女结成夫妻互相慰藉之事。只是太监比寻常男人少了点什么,那样的夫妻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加之有些人因身体缺陷愤愤难平,做事便比一般人更为出格。   早些年宫里还传出过有太监将对食宫女折磨至死的骇人之事。阮筝一想到此处,周身寒毛直竖。她再怎么贪慕美色,却也想找个正常的夫婿和睦一生,哪怕长得丑些呢。   想到这里阮筝先下手为强,抖抖嗦嗦开口道:“大、大人常出入宫廷,自然比民女见、见多识广。大人又跟着王爷,听闻王府内美婢如云,民女这种蒲柳之姿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大人既得王爷赏识,想来只要开口便、便能趁心如意。”   阮筝越说越心虚,也越说越没底气。男人看她的眼神丝毫未变,仿佛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什么。阮筝急得眼眶湿润,若不是怕他着恼当场就要掉下泪来。   可她还在那儿强忍眼泪,便听对方轻哂道:“我不要别人,便只要你……”   若不是旁边有桌子可扶,阮筝几乎要吓得腿软跪下。好在男人未说完话便直起身来,否则她只怕要瘫软在对方怀里。   阮筝这下当真是要哭了,她扶着桌角强撑着身子,还未站稳便听头顶处又传来那沉哑的声音:“这件事情,只有你办得到。”   -   离开密云山庄时已过晌午,阮筝一脸灰败的颜色走出山庄大门。白苏和青黛陪在她身边,一左一右扶她上了马车。   一坐进车里,青黛便忍不住问:“姑娘觉得如何,要不找大夫瞧瞧?怎么好好的说晕便晕呢。”   白苏更为关心刚才在竹屋内发生了何事:“那人……同姑娘说了什么?”   阮筝没有告诉她俩,只是问道:“我方才晕倒后是如何进的屋?”   “是奴婢们扶姑娘进去的,是否有什么不妥?”   “不,挺好的。”   好歹不是叫那人抱进去的。只是虽非他抱着进门,她却还是被人扣住了命门,如今也只得听命行事。   果真是跟着慎亲王久了,连他身边的人也这般心机深沉。一想到梦里那男人如此对她,她如今却要听命于他的属下,阮筝便有些糟心。   可转念一想若是能就此躲过梦里的大劫,往后又多个靠山的话,倒也不算坏事。   她头疼地抚了下额头,总觉得那男人的眼神过于深沉,仿佛谁都无法轻易在他那里讨到好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筝回到青雀庵后才知道富平侯府里来了人,竟是父亲身边的管事,管事儿特意过来传了富平侯的口信,让她归家一趟。   “侯爷和公主都挂念大小姐。”   阮筝面上笑盈盈地和管事说话,心里却已盘算了起来。这不年不节的,她不过就来陪祖母小住几日,哪里用得上特意让人过来带她归家。   只怕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当下她也没有推脱,上了家中派来的马车便带着白苏等人回了侯府。只是这一路她心思便没停过,待马车从侧门进了院子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去见侯爷夫妇,而是以旅途奔波为由先行回屋换衣衫。   而白苏则在这时去了外院打听了一圈,很快便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听说南国公世子面容被毁,国公夫人已经来过咱们府上一趟了。”   顾鸿被毁容了,这事儿跟她有关吗? 第12章 我见犹怜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怕一个阉……   阮筝既知道了此番叫她回来是跟南国公世子的事情有关,反倒是不急着去见侯爷夫妇了。   她让青黛替她换了身衣裳,挑出了那天被顾鸿放狗吓时的那身衣裙。那裙子因她在马车里摔了好几下勾破了裙摆,原本是不打算再穿了。   还有头上的珠钗也取下来一些,只挽了个发髻簪了支银钗,整个人显得又素净又单薄。她又让白苏替她左手缠了厚厚的纱布,眼底画了几分乌青,准备妥当后这才带着人往前厅而去。   富平侯和卫阳长公主今日都在府里,专等着阮筝回来。听下人来报大小姐的车子已进了院门,他们本以为她很快便会到。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倒把富平侯原本的那点子怒意给消磨了几分。   他本就看不上顾鸿那个纨绔,这事儿又是长公主来跟他说的,听到他耳中便打了几分折扣。又想到阮筝为祖母之事去庵堂吃苦,心下对女儿更为怜惜。   旁人的儿子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闺女更令人心疼。他看一眼身边正品茶的公主,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声:“一会儿筝儿来了,这事儿我来问她,你且莫要疾言厉色。”   长公主一听便知他这是又心软了,正想再吹一波风挑挑丈夫的怒气,阮筝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来了。   管事的刚来报了声“大小姐来了”,下一刻阮筝便一袭素雅地走了进来。她身穿破裙发饰简单,身上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鲜亮惹眼,倒似一个弱柳扶风的可怜女子,看得人心头一动。   二小姐阮茱毫不显眼地坐在那里,被她姐姐这副模样惊得抬手轻咳两声。这还是她认识的阮筝吗,平素她是多么张扬肆意,从来不吝啬将自己的美艳告知世人。而她偏偏又美得夺人眼球,不光是那张冠绝京城的娇媚脸孔,更有那层层衣衫都掩饰不住的玲珑身段。   阮茱自己身子不好,从来对这个姐姐都是羡慕又嫉妒。可没想到今日她这柔弱素雅的模样,竟又有另一番风情。   眼看着父亲的眉眼温和了下来,她便心知不妙。   昨日南国公夫人来府上哭诉时,父亲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这才着人去青雀庵把姐姐叫了回来。纵狗伤人,还毁了世子的容貌,这说起来可是大事儿。听说那世子脸上叫狗抓了好大一条口子,差点伤着左眼。   她本想着这回父亲定要重罚姐姐,没想到阮筝这才刚来,就凭一身衣衫扭转了一半的局面。阮茱恨恨地拧了下手中的帕子。   阮筝仿若没看到她,走上前来便朝侯爷和公主行了一礼,又说了些自省的话,诸如路上耽搁回来晚了,回屋处理伤口又叫父亲母亲好等什么的。   富平侯向来没个主见,一听她这话便立马被带了过去:“怎么好端端的把手给伤着了,这衣裙又是怎么回事儿?”   阮筝便温言细语地解释:“女儿前日去为祖母请大夫诊脉,回来路上碰上了一群恶狗。那狗惊着了女儿的马……”   富平侯一听便震惊道:“什么,竟是惊了马?你身体如何,有没有伤着哪里?”   “女儿还好,就是在车厢里摔了几下,弄伤了手还撞着了头。”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确实有一块淤青还未完全褪去。且她说的都是实话,由不得富平侯不信。这本是一块大不的淤青,可配合着她破了的裙摆和手上的纱布,令这小小的淤青瞬间变大了几分。   富平侯几乎气得拍桌:“胡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山中好好的如何会有狗?”   他说这话时却是看向长公主的。原本她来跟自己说阮筝纵狗伤人时,他也有过一丝犹豫。女儿素来不养猫狗,他还只当是庵内养的野狗,因她与世子起了冲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却没想到事情远不是如此。这么一来,他对长公主自然便有了几分怨怼。   长公主也是没料到阮筝会来这一出,原本想撺掇了丈夫的火气,直接令他责骂阮筝一顿,再罚她跪几日祠堂。到时候自己明着劝阻暗地里拱火,好叫这便宜女儿受更多的苦。   却不想富平侯突然想起了要当个回护女儿的慈父来了。   他从前向来对阮筝平平不是吗?   长公主哪里知道,阮筝今日这装扮是正巧对了富平侯的胃口。她年岁既长,如今容颜娇丽像足了当年的江氏,而这一身素净装扮更有其母年轻时的韵味。富平侯一看到她便想到当年自己与江氏鹣鲽情深的画面,哪里还舍得责怪女儿一句。   更何况如今听来,只怕那群恶狗跟顾鸿那个纨绔脱不了干系。他这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当真是活该。   长公主眼看形势大变还想再说两句,一抬眼却对上了女儿阮茱的眼神。后者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长公主虽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开口。   恰好富平侯又再次开口,这次话语间明显对南国公夫人上门哭诉一事表达了不满:“……自己没管束好畜牲伤了人,却来赖我们筝儿,他们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我便要去找陛下说理去。”   当今皇帝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一旦碰上底下勋贵争吵不休如何应付得来。到时候少不得要当和事佬,两边安抚一番还把这事儿捅出去丢脸。   长公主一想到这怕是会影响阮茱,更是歇了撺掇丈夫的心。只是刚才富平侯那声“畜牲”听着像是骂狗,可怎么又像是指桑骂槐呢。   长公主头疼得由许妈妈扶回了房,想起临走时丈夫埋怨她给大女儿找了这么一户人家结亲,便愈发胸口滞闷。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许妈妈:“筝丫头在山上的时候当真没有去找那人?”   许妈妈替她捏着肩膀安抚道:“没有,田婆子回来说了,统共出去了三回,都是去替老夫人找大夫的。老夫人身子不好,筝丫头似乎很着急。”   “装模作样罢了。”   长公主一想到多年跟她作对的老妖婆命不久矣,心情不免又好了起来。   -   阮筝回屋后卸下了手上的纱布,坐在妆台前替自己梳头,一面看着镜中的脸庞一面平复着心中的情绪。   今日这番戏演得当真是累,她本不是那种柔弱美人样,平日里向来明艳恣意。今日却不得不扮委屈装可怜,才将本就不是她的错撇得一干二净。   想想也是心累,活在这个家里头,对着父亲母亲都要颇用心机方能活得好活得舒心,远不如外头平民百姓家来得轻松。   她自小便是这样,为得父母宠爱总要戴着个面具生活,生生练就了一张巧嘴,知道对着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法子来面对。什么装乖卖傻,什么口甜嘴乖,无非都是她保护自己的利器。   从前拿长公主当亲生母亲看待,即便整日讨好于她心境也是不同。如今得了祖母暗示心下了然,她再说那些话的时候便有了几分违心感。   只是她如今还不能与长公主硬碰硬,那样于自己没半分好处。唯有讨巧卖乖些,用一张甜嘴替自己的往后铺路,待得来日嫁个如意郎君,才能真正脱离这侯府的掌控。   一想到嫁人自然要想到私印,阮筝原本不错的心绪又变得纠结起来。那日在密云山庄的竹屋内,那人吩咐她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替我办件差事,事成之后这印便会还你。”   他说得坦荡又直接,却把阮筝吓得七上八下,当即便问:“什么事,莫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男人当下便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富威慑力,吓得阮筝立马闭嘴。他冲她一摆手:“只是寻常小事。”   他话是这么说,阮筝却愈发忐忑,心道若真只是小事又如何需要她去做。可她不敢再出言反驳,对着这么个明知不算男人的男子,她却惧怕得很。仿佛他比这天地间任何一个男子都更为顶天立地,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睥睨天下。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怕一个阉人,阮筝无力抚额。   她卸了珠钗上床躺了一会儿,生怕做梦又不敢当真睡着,结果后来撑不住迷糊得快要闭眼时,又听白苏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咱们抓住了一只鸽子。”   阮筝愣了一瞬间立即起身,随即便看到青黛抱着个鸽子站在房内。那鸽子极乖的样子,与其说是被抓的,倒不如说是它自个儿过来的。   阮筝看到它脚下系着的信筒立即明白了过来,下床走近了抽出信筒内的字条,又令青黛将鸽子放了。   两个丫头跟了她许久自然会看眼色,见她神色凝重立即放了鸽子关紧门窗,青黛自去门口守着,独留白苏陪在阮筝身边。   阮筝走到灯下展开那纸团,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细看是南胡街的一处民宅。那牵丝劲挺的笔锋让阮筝一下子就想到那张脸。   这字与他那不怒自危的气势倒是十分相配。   想起回来前他对自己的吩咐,阮筝不敢怠慢,立马就着人准备了上门一应该有的随礼,然后吩咐白苏明日替自己跑一趟。   那男人让她帮着照顾一人,送物送药缺什么便给什么,银钱自有他来支付。阮筝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能照做。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白苏带着东西上门,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第13章 外男  长得好看又如何,心思坏透了……   晌午时分,阮筝用过午膳打算去塌上躺一会儿。她一面拆耳环一面听白苏在旁边和她禀报早上出门的事儿。   听得白苏连门儿都没进,东西也没送进去,阮筝不由皱起了眉头。   白苏说完早上的情景又问了一句:“姑娘,这人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阮筝没把话说透,喃喃地低语了一声后,手就搁在了耳朵上,连耳环都忘了卸下来。   她起身走到榻边歪躺下来,支着脑袋想着这个贞姨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他既是王府内侍,怕是自小便入了宫。那这贞姨莫非是他的亲娘?既如此他为何不亲自上门,他如今不在宫中来去自由,上门探望自己的亲娘理所当然。   还是说这两人龃龉颇深,他也不便上门?   阮筝托腮想了半天,一双秀眉紧蹙。这时青黛端着碗酸梅汤进了屋,阮筝一眼扫见那清透的汤水,神情便是一怔。   这几日虽是春日,却已有了几分暑热。   她当真不能再耽搁了,春日一闪即逝,转眼便要入夏。到时候便是入秋,等到了冬天梦里的那一幕说不定便要发生了。她得速战速决,及早将自己的婚事敲定才好。   若不然最终还是被塞进南国公府,那她岂不是还要再死一回。   关键是死之前还要被那个男人那般折腾□□,一想到梦里那过于激烈的场景,阮筝吓出了一身冷汗。   -   南胡街离富平侯府不算近,马车在城里晃悠了两炷香的功夫,总算是停在了胡同口。   贞姨家的院子在南胡街的街尾,越往里走越显冷僻。她只带了白苏一人,令青黛在车内候着。主仆两人拎着东西上前去敲门,白苏刚一抬手便疑惑地回头看阮筝。   “姑娘,这门没关。”   阮筝上前一看果然见这门只虚掩着。她拿手指轻轻顶了下门板,门便悠悠荡了开去。一眼可见狭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再往里看堂屋内黑沉沉的,看不清内里的摆设。   白苏站在门口朝里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便扶着阮筝往里走:“姑娘,这家人不会都出去了吧?”   “若都出去了,怎么不锁门?”   “也是。”白苏点头应了,快步往里走了几步。她一脚踏进堂屋,身子突然一僵。   “怎么了?”阮筝好奇地上前一看,也被堂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青石地面上躺了一个妇人,看起来不知生死的模样。她身边还有个打碎的茶盏,茶水和着茶叶沫子洒了一地。   她和白苏赶紧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白苏仔细摸了妇人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长出口气:“姑娘,像是突然发病倒下了。”   白苏旧时家里是开医馆的,后来家中出事活不下去了才把她典卖入府。所以她算是粗通医理,会一点微末的医术。   她一面伸手掐对方人中,一面冲阮筝道:“姑娘,给奴婢倒杯茶来吧。”   阮筝闻言起身在屋内找了一圈,果然找见个茶壶和几个杯子,她倒了杯温茶端到白苏手边,待她将妇人给掐醒后,便替人喂了两口茶,随即两个人扶着妇人进了后面的屋子,将人放倒在了床上。   白苏随即又出去叫青黛进来帮忙,独留阮筝一人陪着那妇人。阮筝见屋内昏暗便点了油灯,又替妇人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妇人面色青白一片,恍惚间冲她伸出了手,阮筝识趣地赶紧握住,轻声唤了她一声:“贞姨?”   贞姨点点头,像是明白过来似的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阮筝的眉眼,便又想把手收回去:“怎么是姑娘你?”   “我来看看您,前一阵儿我的马惊了您,实在过意不去。我带了些药材过来,您可有看过大夫?”   贞姨却笑着摆摆手:“不劳烦姑娘了,你是个善心的我知道,只是我这病是旧疾,腊梅已经去替我抓药了,不多时便能回来。”   “那、那我给您做点吃食吧。”   阮筝一口一个“您”叫得欢,面上神色也颇为恭敬,倒是把贞姨哄得极为熨帖。她又盯着阮筝看了许久,这才道:“姑娘别忙了,还是早些归家去的好。我身子无碍,今日这事当真是麻烦了。”   “不麻烦,您若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我、我的马伤了您,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阮筝也没有久留的意思,东西已经送到,还额外救了一回人,她便也准备回去了。临行前正好碰上腊梅抓药回来,她又跟人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两个丫头离开。   她们一走腊梅先是将门闩好,这才进屋来看贞姨的病情,嘴里道:“姑姑,那小姐带了好些东西来,倒是正好给您补身子。您这病得调养,只抓这几味药确实不行。”   贞姨冲她摆摆手,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病。腊梅见状轻叹一声,又去厨房盛了碗粥来。   “那小姐还给您做了粥,您先喝一碗。”   贞姨没有拒绝,自己拿着碗喝了几口。她是宫里出来的人,从前也是尝过山珍海味的,自然吃得出这粥里搁了不一般的东西。想到阮筝眉眼出众心地又好,一时间对她也生了几分好感。   她离宫多年,常年窝居在此处小院中,除了腊梅再无亲近之人。现在倒是对一个萍水相适的小姑娘有了几分亲近感。   -   阮筝去了一趟南胡街,回去后便在屋里歇了一下午。待黄昏晚膳时分,坐在那里听青黛和她说着府中趣事时,却突然想起了个事儿来。   她猛地站起身来,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那日和那男人的对话。   他让她做的她都做了,但他该做的却是一字没说。她那日也没顾得上问他,事成之后如何拿私印一事儿。是去山庄直接问他要,还是他有别的法子给她送过来。   她如今既回了府,再要去青雀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不仅是她连她身边的丫头们也不可能长途跋涉随便上山。这府里大大小小多少双眼睛盯着,便是她今日出门,都是打着替祖母寻两味珍贵药材的幌子。   一想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白白被驱使了一趟,阮筝又是气得在心里骂了一通死太监没信用之类的话。   长得好看又如何,这人心思当真是坏透了。   青黛见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本想劝她去厅内用膳,却见白苏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神色明显有异。   青黛立马将门关上,乖乖地守到了门口。白苏则走到阮筝跟前,翻出手里的字条给阮筝看。   “奴婢见鸽子又来想着定是有消息来,怕被人发现便只拿了这字条过来,鸽子已然放走了。”   阮筝大喜过望赞了她一句好,又展开字条扫了一眼,随即迅速在灯下将字条给烧了。   又是只有一个地址,约她后日午后去日升茶楼听戏。说是听戏只怕是要见一面,一想到私印能拿回来,阮筝一夜都没睡安稳。   第二日她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了监察御史姜家。那姜家小姐与她同岁,两人是自小的玩伴。想到她近日频繁出门,怕会引起长公主的怀疑,所以只能约了姜家小姐做掩护。   姜小姐接到信后自然应邀,两个小姑娘便直接在日升茶楼碰了面。   阮筝到得早些,一早便定好了二楼的雅间,边喝茶边等着姜小姐来。果不多时一个少女便在丫头的陪伴下掀起了她的门帘,一进屋便亲热地过来拉她的手。   “筝儿,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我前些日子去了青雀庵陪祖母,这才刚回来。蓉儿你最近身子可好?”   姜蓉点头应下:“自然是极好的,我爹说了我这身子能打死一头牛。”   阮筝听了直笑,心知监察御史姜大人最宠这个幺女,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跟女儿说。只是她这笑意里还夹杂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怕被姜蓉看出来只能借着喝茶掩饰过去。   她在想跟那男人见面的事情,一会儿得想个法子跟姜蓉分开一阵子,要不然那男人怕是不会露面。即便他当真露面,自己又如何当着姜蓉的面与一个外男相见。   虽说这人也算不上是个……男子?   两个小姑娘唧唧喳喳说话喝茶的时候,并未留意到几帘之隔的另一间雅间内,正坐着阮筝想见的人。   韩逸给封瀛倒了杯茶,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富平侯家的小姐已来了有一阵子了,只是她身边还有个监察御史家的姜小姐,只怕暂时不方便见面。”   封瀛捏着茶盅轻晃两下,淡淡回了一句:“不急。”   “是,属下明白。”   封瀛看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在说你压根儿就不明白。韩逸也确实不明白,只是还个私印而已,为什么自家王爷要约人来这茶楼相见。还特意让他今早去了姜家,去看这姜家小姐是不是也如约而至。   殿下这一回不仅要见富平侯家的小姐,竟是连姜小姐也要一并见了?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即,耳边却传来了封瀛低沉一声轻咳。   “戏开演了,好好看着。”   韩逸立即回神,却未听见底下台上锣鼓喧闹之声,只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突然出现了两人,竟还扭打在了一起。   一时间,茶楼内热闹非凡,看客们全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14章 还人情  怎的这么……不知羞耻……   阮筝和姜蓉也注意到了底下的动静。那会儿两人正在喝茶,突然就听姜蓉的丫鬟春分在那儿叫了起来:“小姐快看,底下有人打起来了。”   两位小姐便同时透过薄纱帘子朝楼下戏台看去。因戏还没开演,原本戏台上是没有人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滚出来两个人,正在台上大打出手。   看样子是两个男人,个头都不小,一个揪住对方的头发,另一个则挥拳头往人脸上招呼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引得所有看戏的茶客都探头往前瞧。   阮筝因在二楼离得远,一时看不清底下的动静。只是看这两人的穿戴应当也是有身份的人,两边还各跟了几个小厮,想上前将他们拉开却又近不得身,正急得团团转。   姜蓉忍不住撇嘴:“什么人啊,这般不讲道理,竟在人家戏台上打了起来。”   春分在旁边道:“看样子也是来看戏的。今日本是百花楼第一次在这茶楼里登台,不少人都盼着呢。这下倒好,今儿这戏怕是看不成了。”   阮筝本来还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看那两人在台上就像两只斗鸡打得难舍难分,只觉得戏远不如这个来得好看。   结果一听到春分的话,她便愣住了。她抬头问对方:“你刚刚说什么班来着?”   “百花班。虽说是个新班子,但因为出了一个名角儿,如今风头正盛。听说不少人家都想请他们上门登台,祝个寿开个宴请什么的,当真是抢手。姑娘听过这个班子?”   阮筝当然听过,不过是在梦里。成婚那夜顾鸿拼死护着的那个戏伶,不就是这个百花班的人吗?她当时听顾鸿叫那男旦什么来着?   “你说的那个角儿,是不是叫钰文?”   春分连连点头:“原来姑娘当真听过他们啊,这个钰文听说是个男旦,唱念做打无一不精,身段好扮相也美,京里不少贵公子为见他一面一掷千金呢。”   姜蓉便去睨春分:“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春分讪笑道:“奴婢也是听府里人说的,后院看门的张老头是个戏痴,对这些京城戏班子的门路摸得清清楚楚。奴婢都是听他说的。”   阮筝一听今日来的是百花班,顿时便生出点别样的心思来。按梦里的时间算起来,眼下顾鸿应该已经认识了这个叫钰文的男旦,今日又是他们班子在日升茶楼头次登台,那顾鸿会不会来捧钰文的场?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底下还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突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身形与那顾鸿有几分相似。   这下她便愈发坐不住了,挑起纱帘走到二楼的栏杆处,探头往下瞧,想看清那两人的长相。只是两个男子缠斗得厉害,一时难分伯仲,所以谁都没松手。   眼见着打得实在不像话,茶楼里的人也都纷纷冲上戏台去拉架。混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到脑门,那两个缠斗的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就在两人恍神间,家丁和茶楼的伙计一拥而上,将他俩拉了开来。   只是虽然被拉开了,这两人嘴里的喝骂声却是不停。那骂声从一楼传来,清楚地传进了二楼宾客的耳中。   “姓顾的你个穷鬼,没钱就别跟老子抢人。”   “谁说我没钱,你小子还敢跟我争,你算老几。今儿我把话撂这儿,钰文迟早是我的人。”   “我呸,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   “就你这怂样他还会看上你?”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你脸上这一处伤,往后留个疤丑得没法儿见人。”   两人跟三岁孩童似的,站在台上指手划脚地吵了起来。姜蓉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阮筝身边,探头看了两眼后便咦了一声,阮筝便问:“怎的,你认得他俩?”   “就觉得那个穿湖蓝绸衫的男子分外眼熟。”   她话音刚落青黛便接嘴道:“那不是南国公家的世子吗?”   阮筝早在他俩被拉开时便认了出来,只是没有吱声。此刻听青黛提起,才悠悠地添了句:“确实像是南国公府的世子,上回刘阁老家的菊花宴上他作了首诗得了个什么彩头,你可还记得?”   阮筝一说姜蓉便记起来了,那一次去的人多,其中不乏各勋贵世家的公子。那个顾鸿当时作了首咏菊的诗,因听说得了头筹,那会儿她俩被一众小姐妹拉着悄悄去前厅看过一眼。   只是没想到听起来也算有点才华的顾世子,竟会当众为个戏伶跟人大打出手。   姜蓉不解:“看他也是个读书人,怎的这么……不知羞耻。”   养戏子,还养的男戏子,说出去实在有辱斯文。   阮筝在旁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谁知道呢,只怕这诗文也不见得是真材实学。”   就像她那个二妹妹,每每拿着她的书画出去充门面,不知道的都当富平侯家的二小姐才情比天高,殊不知……   -   因顾鸿与人大闹茶楼,那天戏便没唱成。阮筝和姜蓉也没再待下去,相携离开了茶楼。   眼见她俩带着丫鬟下楼,一旁雅间内的韩逸轻声和封瀛道:“殿下,阮姑娘走了。”   封瀛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盅终于递到了嘴边,闻言目光瞥了楼梯处一眼,又不在意地收了回来。   韩逸对今日来此处看戏的事情还是不解,忍不住问:“殿下今日过来,不见阮姑娘一面?”   “不急,过后再说。”   “那殿下今日来是为了……”他看一眼底下已经平息的纷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难道便是为了看顾世子与人打架?”   韩逸跟在封瀛身边时间长了,对他的做事手段自然了解得很清楚。他家王爷日理万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世子与人争风吃醋特意跑一趟。他既把阮姑娘约来这里,怕是为了让阮姑娘看见这一幕才是。   可是姜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   韩逸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缘由,不由皱眉看向封瀛:“求殿下明示。”   封瀛一脸“你这脑子怎和孟朗一样不中用”的表情,只提醒了他一句:“姜姑娘的父亲是监察御史。”   韩逸点点头,猛地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监察御史乃是言官,执掌监察百官之责。上到为官处事下到家宅安宁,皆在他们的监管之中。顾鸿乃是南国公世子,今日当众做出如此荒诞的行径,回头姜姑娘怕是会一丝不漏告诉其父。   等姜大人一封弹劾折子送达陛下手中,届时满京城的权贵都会知晓此事。如此一来富平侯府即便为了自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再与南国公府结亲。   “这么说来,阮姑娘便不必嫁给顾世子了。殿下当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富平侯府与南公国府有意结亲的事情他们一早便知,但看阮姑娘宁愿冒险将私印交给刘长墨都不愿意交出去,便知她是极不情愿这桩婚事的。   “殿下待阮姑娘真好。”   封瀛淡淡扫他一眼,立时就把韩逸吓得闭了嘴,再不敢听了孟朗的撺掇敲边鼓瞎打探。   封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搁在桌上:“她既去看了贞姨,这便当是还她的人情。”   “那殿下何不成全阮姑娘,令她与刘公子……”   他话没说完封瀛已然站了起来,他广袖一拂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回了韩逸一句:“人情已经还完了。”   韩逸听得满头大汗,他家王爷还真是恩怨分明。且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一报还一报,阮姑娘替王爷探望贞姨,王爷便替她除了不顺心的婚事。只是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偏偏又说不上来。   王爷对阮姑娘和刘公子一事的态度,是他多想了吗?   韩逸不敢耽搁,赶紧抬步跟了上去。   -   不出封瀛所料,姜蓉的父亲御史姜之冒手脚极快,第二日一封弹劾南国公纵子茶楼打人与人争抢戏伶教子不严的折子便递到了陛下跟前。   小皇帝得了这么封折子自然不好拂言官的面子,为免这火烧到自己身上,少不得要将南国公叫进宫里来好好训斥一番。   一时间南国公颜面扫地,听说当日回府便把世子关在了家中祠堂内,不仅令他罚跪思过,更不许他再与百花班有任何牵扯。   南国公夫人爱子心切,眼见世子受罚十分不忍,想劝两句又被南国公一顿训斥,直斥她慈母多败儿。   当然这些不过是道听途听捕风捉影,内里有几分是真也说不清楚。但有一桩事情阮筝却是知道得清楚,那便是自己与顾鸿的婚事算是彻底黄了。   姜之冒的弹劾折子刚一递上去,富平侯这边立马就得了耳报,那日他少见得去了太常寺点卯,听到这事儿立即急吼吼回了府,直接就进了长公主的屋子,发了一通脾气。   这事儿倒是少见。这么些年来他们夫妻虽是感情不睦相处冷淡,富平侯也在二姑娘阮茱出生后没多久便纳了个美婢为妾,时时宿在妾氏屋里。但长公主的面子向来也是给几分的。   这次只怕当真是又惊又气,加上积怨多年借了个由头全都发泄了出来。   阮筝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了不少传进来的闲话,得知父亲亲口说出不结亲的话后,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只是这边刚放下,那边又提了起来。   她昨日又未见着那个死太监,私印眼下还在对方手里,当真叫人着恼得很。   从前旁人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她总觉得这话太过阴毒,可现在一想到那人的所作所为,又气得牙根直咬。   活该他受那一刀,当真是无情无义毫无信用的小人。 第15章 一箭三雕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望姑娘允……   和南国公府的婚事告吹之后,阮筝在府里着实过了几天松快日子。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的私印还握在那人手里,心里又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坐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唉,也不是祸国殃民的长相,怎么那些男人都……连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也这般待我。你说他扣着我的私印不放,莫非当真是想与我……”   青黛正给阮筝画眉,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只听到了头一句,当时便笑了:“姑娘自谦了,虽说不是祸国殃国的长相,可您确实是倾国倾城呢。”   “这话当真,你莫不是在哄我?”   “奴婢嘴笨哪里会哄人,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阮筝点点头,轻叹一声:“那我当真是长得极美的了?我从来只当你们是拿这话逗我取乐罢了。”   主仆两人一个自谦一个哄着,笑了一场打发了点时间。只是阮筝笑过后心情并未完全疏解,除了私印一时拿不回来之外,她的婚事也是令她揪心的一个点。   如今虽是解决了南国公府的事情,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她的婚事明面上还是捏在了长公主手里。这回为了南国公府的事情,她与长公主的母女情显然是有了几丝裂缝。虽还未到撕破脸的地步,可也没了往日那般的温情脉脉。   这几日阮筝去长公主那儿请安的时候,十次里倒有七次见不着对方的面儿。次数多了她不得不多想,还得琢磨着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二才是。   想到这里她让青黛去小厨房吩咐人做几样糕点来:“美人酥糖莲子,还有那花生酪,快去。”   青黛一听都是长公主素日里最爱吃的,当下便明白了阮筝的意思,急急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人做去了。   过了晌午阮筝歇了一觉起来,便带着白苏拎着食盒去了长公主屋里。她算准了时间,知道母亲每日这会儿定是刚睡醒,且刚醒之时脾气向来不好。这几日因为父亲的缘故只怕更是郁结得很,她屋子里那些个侍候的,别说是丫头了,就是心腹许妈妈日子都不会好过。   阮筝这会儿来正合了她们的心意,许妈妈一见她便好似见到了替罪羊,忙不迭地说着好话哄着长公主见了她。   阮筝也做好了来挨炮火的准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进屋前趁人不注意又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瞬间那双灵动娇妍的美目便盛满了一屋薄雾。   她一进屋还没等长公主开口训她,自个儿倒先要哭上了。   长公主正一肚子起床气,若阮筝是笑着进来的,今日少不得要被她找茬训一顿。可她竟是哭着进来的,倒把长公主搞得一头雾水。   她斜睨了长女几眼,一时也看不出她是否在演戏。反正从小到大她惯会拿腔拿调地哄人,还总让人挑不出错来。   阮筝泪眼婆娑地进了屋,从青黛手里接过食盒,亲自一样样地将新做的糕点摆在了桌上。只是她今日特别安静,摆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那眼泪便沾在眼睫之上,一副要落不落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极了。   长公主也是被她给搞懵了,脱口而出道:“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府里人都待我很好。女儿做了几样母亲爱吃的,母亲过来尝尝。只是这糖莲子今日得的莲子有些小,母亲别嫌弃。”   长公主一听便觉不对:“怎么,这府里竟是连大点的莲子都寻不着了?”   “不是的,母亲别怪底下人,是我让青黛去得晚了。那些个好的大的都叫人拿去给三弟做莲子羹了。”   一提起府里的三公子,长公主的面子便是一沉。那是富平侯的妾氏所生,却是这府里唯一的男丁。将来这侯位多半是要落到他头上,富平侯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着紧得很。长公主向来瞧不上那孩子,再想到他那恼人的娘……   她脸色不大好看,当即就要叫许妈妈过来去那姨娘屋子里找麻烦。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对她来说阮筝虽只是枚棋子,到底还是她手中的东西。那采苓院里的宋姨娘,却是她板上钉钉的仇人。   平日里别说对着阮筝这样嫡出的小姐没好脸色,就是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背地里也是埋怨颇多。长公主想收拾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阮筝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见好就收立马拉住了长公主:“母亲莫急,只是几颗莲子而已。”   “今日是莲子,明日指不定是什么。再过几日这侯府难不成还要让个姨娘当家不成。”   “那自然不会,母亲什么身份,岂是宋姨娘能比。她不过是仗着有父亲的几分宠爱罢了。”   说到这里阮筝话头一顿,又轻叹一声,似是有苦难言。   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道:“如今你父亲为了你先前的婚事与我闹脾气,倒是便宜了那女人。”   “那事儿原不关母亲的事儿,南国公府有心隐瞒,别说母亲,就是外人都只道他是饱读诗书之人呢。”   阮筝就把顾鸿在菊花宴上做诗拔得头筹的事情说了:“……只怕那诗是他提前找人写好的,却骗了一帮世家公子。”   长公主一听心里果然熨帖不少,果真不是她的问题,要怪只怪那顾鸿太会演戏。   一时间她看阮筝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又由她扶着自己到了茶几边,拿起那碗花生酥尝了两口。阮筝趁胜追击,提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母亲若想跟父亲重归于好,女儿倒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   “不如母亲去找父亲,说想把祖母接回来住。祖母年世已高,身上病痛不少,在家养病总比在庵堂内来得好。父亲虽嘴上不说心里必定也记挂得很。母亲主动开口,父亲定然欢喜。”   长公主一听眉心微皱。这确实是个法子,却也有不确定的因素,老太太若是回来与自己作对,她便是引狼入室。   阮筝看出她的顾虑,站在旁边边替她捏肩膀边劝道:“祖母岁数大了,喝了这么多的苦药也只能稍稍下床走动。父亲知道了必定心疼得紧。”   愈心疼便愈会念着长公主的好,而老太太病情不轻,也可解长公主的顾虑。   一个老得快进棺材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赢她的。想到这里长公主面上终于露出笑意:“好,那便听你的。”   -   这事儿一旦定下,做起来便极快。阮筝主动请缨去青雀庵接祖母。   “女儿前一阵儿刚去过,对那山路也熟,父亲母亲尽管放心。”   富平侯一听这话,看长女的眼神立马变得很不一样。阮筝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却只当没看见,心里倒是早已盘算开了。   接祖母归家她有几个打算,一来确实想让祖母过得更好些。府里比庵堂条件不知好了多少,侍候的人也多。刘长墨那日也说过,老太太若悉心调养,不愁没有十年二十年的阳寿好活。   二来她也是希望在这府里多一个助力。老太太回来了自然会向着她,而父亲更会看重她。这样一来她的婚事上便有两个人帮着说话。   尤其是父亲,虽说给她挑什么人是长公主在选,但最终拍板定下却必定要父亲点头。这次南国公府的事情让阮筝彻底认清了这一现实,也更想尽了法子要讨父亲欢心。   此番接祖母回家,当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儿。   阮筝得了父亲的同意,第二日一早便坐车往青雀山去。出发前许妈妈还代表长公主过来送她一送:“大小姐惠质兰心,当真是极聪明孝顺的人。”   孝顺是假,夸她聪明才是真。许妈妈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比长公主看得更透彻。   这个富平侯家的大小姐,从前倒是小看她了。这般的心智与筹谋,寻常闺阁小姐哪里及得上。便是长公主都着了她的道,白白替她做了一回铺路的急先锋。   许妈妈面上含笑,装着一脸亲和的样子目送阮筝上车离去。   -   阮筝卯正出发,未到巳时车马便已停在了青雀庵的山门前。只是没料到她们到之前那里已有了一辆马车。   待她们车马停下,阮筝一掀帘子,便见那辆车内下来一人,竟是她先前想见却一直未能见到的人。   刘长墨下车后也不急着进山门,站在那里等着阮筝下车来,才主动过来与她见礼。   阮筝自是不敢怠慢,也向人回了一礼,这才开口道:“多日未见先生,听说先生前一阵子云游四方去了。”   刘长墨隐约听出她这话里似有嗔怪的意思,不由内心苦笑。   他知道阮筝来找过他几回,也知道她与封瀛之间发生了些什么。那几日她来寻他,莫说他当真不在,即便是在没得封瀛允许,他也不能见她。   慎亲王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他如何能插手管之。眼下也只能装作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为寻几味药出去了一趟,昨日刚回,今日便想着要来给贵府老太太再请一次脉。只是听说老太太要回京了?”   “是,祖母身子不好,父亲母亲惦记得紧,着我来接祖母回去。”阮筝说到这里心念一动,柔声道,“只是这番回去,以后若再去请先生过府诊脉,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老夫人既吃了我开的药,我自当时时过府请脉,姑娘不必担心。”   说着刘长墨声调一压,趁着庵内的女尼还未出来相迎,轻声对阮筝说了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望姑娘允准。” 第16章 想歪  阮姑娘这是盯上他了?   阮筝和刘长墨一起去到老太太屋里,后者替阮家老太太诊了脉,又调整了用药的方子。减了几味药的用量,又增了几味调养温补的药。   阮筝在一旁看着他开药方,忍不住问:“先生这回开的补药居多,是否我祖母的病已有好转之势?”   刘长墨点头道:“确是如此。”   心里暗叹这阮姑娘也是个心性聪明又观察仔细之人。他减了用量的那几味都是药效略猛的药,前一阵老太太伤了元气自是要用点猛药将她的精气神拉回来。如今她好了许多,便要固本培元着重调养了。   刘长墨写完最后一字将开好的方子递给阮筝,又细细与她说了这方子的用法和注意事宜,随即看了眼屋子里的其他人。   彼时那屋里除了他俩外便只有身边各自侍候的人,还有一个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素喜。阮筝一见刘长墨的表情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将方子递给了素喜。   “这方子你且收好,定不可弄丢了。咱们一会儿便要启程回府,这药还是回府里再煎吧。”   素喜眼神微微一敛,自然明白阮筝的用意,识趣地拿着方子返身回屋去了。   大姑娘这回帮了老太太大忙,自然也就是帮了她大忙。她陪着老太太在这山里住了好几年,日日都盼着能回侯府去。如今托了大姑娘的福心愿得成,她自然也乐意投桃报李。   说起来大姑娘与这刘神医家的小公子,倒是相配得很呢。   阮筝见素喜走了,便对刘长墨道:“先生方才说有什么事来着?眼下这屋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刘长墨便也不再隐瞒,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在下想请姑娘带我去一趟南胡街。”   话没说透但阮筝已然明白了,她轻声道:“是他的意思吗?”   “是,多谢姑娘相助。”   他这话倒是堵得阮筝无法再拒绝。好在她本也没有拒绝的打算,便当场与刘长墨说定了此事,待回京后尽快安排时间。   刘长墨谢过阮筝又拿了她给自己的诊金,便带着小厮回密云山庄去了。待进屋后自然第一时间去见了封瀛,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与他说。   “阮姑娘已应下我的请求,她今日接祖母回府,待安顿好后便会与我同去南胡街。”   说到这里刘长墨神情一顿,微微皱眉,“此番我自己前去当真不行吗,为何非要阮姑娘作陪?”   封瀛抬眸看他一眼:“你敲不开贞姨的门。”   “难道只有阮姑娘才行?”   “她如今得了贞姨信任,唯有她带你去你才有可能进得了那门。”   刘长墨恍然大悟,忍不住感叹:“想不到这个阮姑娘不仅孝顺祖母,还颇得中年妇人喜爱。当真是心地良善又至孝之人。”   封瀛翻书的动作一顿,少见得从喉间溢出一丝冷笑。刘长墨听了便道:“难道子越你不这般认为?”   封瀛给了他一记“自然不是”的眼神,刘长墨不由来了兴致:“那在你看来,那阮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封瀛没有立刻答他,握着手中书册出了片刻神,似乎是在斟酌该用哪个词形容阮筝才好。   刘长墨却在此时抬手轻咳两声,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今日天气突然转凉,他出门时吹了点冷风。小厮见状立马从怀中掏出帕子递了过来,结果那帕子一递过来刘长墨不由看得愣住了。   封瀛自然也瞧见了。这么一方绾色的帕子,帕角处还绣了几片荷叶,怎么看都不像是刘长墨会用之物。   小厮也是一脸茫然,见自家公子和慎亲王都盯着自己,吓得脖子一缩,原本想说是在青雀庵的时候不小心把帕子掉了,捡起来的时候与人搞混了。这会儿却是不敢说出口,只喃喃道:“小、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许是搞错了?”   这话便极有深意,可以任人随意猜想。不说封瀛连刘长墨一时间都给想歪了。   上回阮筝往他的诊金盒子里藏私印的事情他已然知晓,如今又得了她一方帕子,难免会往别处想。   难不成真像封瀛说的那样,阮姑娘这是盯上他了?   后背无端端蹿起一股凉意,刘长墨还想再分辩两句,却见封瀛已经懒得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他低下头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书册之上,只是片刻后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无利不起早。”   -   阮筝并不知道自己在封瀛嘴里成了这样的势利小女子。她欢欢喜喜从青雀庵接回了祖母,将人重新安置在了原先的宅院里。   那院子从前便是老太太的屋子,她离开这些年富平侯一直着人悉心照料,是以并未荒废。此番将她接回院子里里外外自然收拾一新,又从侯爷处加派了嬷嬷丫鬟等一应侍候的人过来。   那空了许久的宅院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比起当年老太太离府前更显人多煊赫。   老太太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回府后又喝了汤药,自是累得睡了过去。晚膳便只有富平侯与长公主还有几个儿女一道用了。   饭桌上年幼的三少爷阮笙没心思吃饭,还得丫鬟婆子端着碗追着喂才是。旁边宋姨娘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站在那里侍候侯爷公主用膳,被使唤得团团转。   富平侯因长公主主动接回母亲十分高兴,待她亲和了不少,自然就冷落了宋姨娘。一屋子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今时不同往日,除了天真傻气的三少爷,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二姑娘阮茱听着父亲一口一个“筝儿”地夸奖长姐,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与姐姐不同,她独得母亲的宠爱,从来都是这府里最受宠的小姐。姐姐除了比她身子康健比她美貎比她更有才情外,吃穿用度全都比不上她。   可那些偏偏都是她最想要的。谁会想要拖着个病殃子一般的身子,每日与汤药为伍。这些年她喝多了药,如今尝什么都带着一丝苦味。   从前只是唇舌之苦,如今听着父亲如此夸赞姐姐,她是连心都一并苦了起来。   但当着父亲的面她也不敢造次,只是开口时到底夹了一丝酸味:“我这些日子整日喝药,都不知道姐姐竟这般厉害,已办成了这么多事儿。说来也巧了,本以为我们府里要少一桩喜事,现在祖母回来了,喜事倒也有了。”   她前一桩指的是跟南国公府联姻的事儿,虽没明说但谁都听得出来。且她故意将这两桩事情放在一起说,怎么都有点儿意有所指的味道。   阮筝这些日子确实做了不少事儿,一面搅黄了自己的婚事,一面又接回祖母讨好了父亲。说起来似乎所有的好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富平侯府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可长公主是什么都听出来了。一时间她竟有点回过味来儿,自己这是让阮筝当枪使了一把?   阮筝一见长公主的神情便知道妹妹这话什么用意,她当下也不分辩,只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接回祖母是父亲的意思,父亲纯孝,女儿们以后自然是要学的。”   这话又让富平侯乐了一阵儿,当下还让人赏了阮筝一堆字画墨宝。   阮茱一击未中,不由暗暗抿了抿嘴。阮筝斜眼瞧见她那模样,心里不由暗笑。   她这个好妹妹当真是极好的,她还记得梦里的那些情形。估且称之为上一世吧,上一世她一直拿阮茱当胞妹看待,事事为她筹谋。却不料在她被南国公送进慎亲王府香消玉殒后,竟能听到她对长公主说的那番话。   “她从前仗着美貌仗着身段,事事出头拔尖压我一头。如今她死得这般惨,母亲我当真是痛快极了。她不过是个贱婢之女,死前还得慎亲王怜惜,也算是便宜她了。”   阮筝这才知道,原来世人皆有两副面孔,从前一直以为娇弱如莲花般的二妹妹,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夹心丸子。   幸好她知道得还不晚。   在正厅用过晚膳后,几个孩子各自回房去。富平侯今日照旧是歇在长公主屋里,准备明日一早携公主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长公主本想留阮茱说会儿话,见丈夫留宿自然欢喜,便让女儿赶紧回屋歇息去。   阮茱离开后却未径直回自己的院子,反倒是顺着去文茵院的小道一路向前,快步追上了走在前头的阮筝。   只是她到底身子骨弱,才走这么几步便已气喘吁吁。   阮筝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追自己,故意走得快了些。这会儿见妹妹脸色苍白,不由“惊”道:“二妹妹走这么快做什么,有什么事儿想同我说,派你身边的人过来便是了。”   阮茱勉强挤出个笑意,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几日三皇子妃要在府中办个赏春宴,我、我想求姐姐送我幅画儿。”   阮筝昨儿就收到了三皇子妃派人送来的帖子,所以她料定了妹妹会来找她。   自小到大她与阮茱走的便是两条路。她以容貌惊艳世人,而妹妹身子不好便只能以才情得几分亲眼。   只是说起书画一道,阮茱远不及她。从前那些令她闻名京城贵女圈的画作,几乎都是出自阮筝之手。   以往当她是亲妹,自然能帮则帮。今时却是不同往日,阮筝借着夜色的掩映翻了翻眼皮子,淡笑道:“不巧了二妹妹,我今日帮祖母煎药伤了手,这几日都拿不了画笔了。” 第17章 天鹅肉  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夜色中,阮茱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阮筝与她面对面站立,借着丫鬟们手中的灯笼,一眼便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阴霾。   阮筝只当没看见,依旧笑盈盈地望着她:“也怪我平日里这样的事情做得少,本想给祖母尽一份孝心,结果反倒弄伤了自己,还搞得祖母要叫素喜姐姐照顾我。”   阮茱被她的话拉回现实,一下子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温柔如水的侯府二小姐。   “姐姐莫要这么说,姐姐这般孝顺,妹妹真是自愧不如。只是方才在饭桌上没听姐姐提起,要不然父亲只怕还要赏你呢。”   阮筝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还是不了,平白让父亲母亲担心,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阮茱没想到她还真打蛇随棍上,脸皮厚得连她都接不下去话,当下只能闷着气不出声。   阮筝见她生气心里就高兴,却还得强压笑意小心试探:“那妹妹不会因此怪我吧?”   “怎么会呢,姐姐既伤了手,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两姐妹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寒暄了片刻,各自转身回屋去。阮茱走出一段后,才悄声问自己身边的丫鬟杜仲:“姐姐当真弄伤了手?”   杜仲思虑片刻后道:“好像是这样的。早些时候老太太那边的令仪堂传出消息,说大小姐替老太太熬药不小心打碎了药壶,弄脏了衣裙不说,连手都给烫着了。幸亏白苏姐姐出手快,要不然大小姐怕是连脸都要被烫坏了。”   阮茱抿唇不语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跨进自己的院门才悄声说了句:“那可太可惜了。”   杜仲跟在她身后低头快走,突然间只觉得一阵凉意爬上脖颈。好端端的,二小姐那话怎么让人寒毛直竖呢。   -   阮筝回房后累得跌坐在榻里,待喝了青黛端来的一碗杏仁茶后才缓过劲儿来。   白天赶路晚上演戏,可当真是把她累坏了。尤其是刚才跟阮茱的较量。她从前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一直拿她当娇花宠着。没成想这是个内里夹心的玩意儿,亏她这么多年掏心掏肺,当真是喂了狗了。   就凭她今天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些话,阮筝就不可能帮她。   原先她故意弄伤自己手的时候还有那么点愧疚,现下当真是一分也没有了。只是青黛到底心疼她,忙不迭地拿来药膏替她上药。   “姑娘对自己也太狠了,药壶那么烫,姑娘也真是下得去手。这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阮筝一面嘴上说着不会,心里到底也有点打鼓,只能忍着疼让青黛使劲儿多上点儿药,结果搞得自己眼泪汪汪。   青黛见状赶忙凑过来和阮筝说些闲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姑娘,这回三皇子妃办的赏春宴怕是请了不少人,那一日您打算穿什么,奴婢先去准备起来。记得上回绣衣局送来的几套春装里有一套绣着并蒂莲,奴婢瞧着极美,可要穿那一套?”   阮筝从前是最爱出风头的,她天生长得美,在京城的贵女圈里算得上艳压群芳。从来这种场合比美都是拔得头筹。   人都爱听人夸,她也不例外,所以这种场合她去得多准备得也精细,通常都要提前好些日子配各种衣裳头面,有时候还要自己调胭脂的颜色。   但这一回阮筝却兴趣缺缺,一点儿没有赴宴的喜悦。她心知三皇子下场不好,算算日子离他倒霉也没多少时日了。现在上赶着去凑热闹攀关系,谁知道以后摄政王回来清算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跟着倒霉。   一想到摄政王封瀛那个浑身透着阴鸷的家伙,阮筝就不寒而栗。与梦里的他一对比,他身边的内侍都变得眉目顺眼了起来。   虽然那人拿了她的私印不还,他就还是个死太监无疑。   想到这热闹不凑也罢,阮筝便道:“寻个由头说我不去了,我这几日也是累坏了。”   青黛一愣:“姑娘想寻什么由头?三皇子妃遍请京城女眷,不去怕是不好。”   阮筝心想去了才是大大的不好,便抬起那只烫得发红的左手晃了晃:“就说我烫伤了手出不了门便是了。”   对向来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头的阮筝来说,这倒也可以算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两人正商议着此事,白苏又从外头走了进来。又是和上回差不多的神情,表面镇定眼里却藏着“有事”二字。而不同于上次只护着掌心,这一回她是紧紧攥住了袖笼。   青黛依样画葫芦去了门口站岗,独留白苏在屋里伺候。待门一关上白苏便拿出了袖笼里的东西。   “姑娘,这回鸽子不仅带来的字条,还有个荷包。奴婢看过了,内里是一块玉玦。”   阮筝接过荷包取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块龙形云纹玦,当下不由一愣。这东西乃是男子之物,一看便知不是送给自己的。再去翻看字条,果然上面写着赏春宴的字样,且还特意提到了一个名字:杨蕊心。   这是什么意思,阮筝疑惑地望着白苏:“这杨姑娘是什么人,听着不像是咱们京城的人。”   白苏平日里在外走动,知道的还比阮筝多一些:“这姑娘的名字奴婢没听过,但奴婢前几日听人说起过,川陕总督姓杨,杨大人膝下或许有女?奴婢那天在街上听人感叹川陕总督近来进京述职排场不小,招摇过市很是惹眼呢。”   要不是这位杨大人实在高调,白苏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不会知道他这么位大人物。   阮筝拿着玉玦细细想着白苏的话,只觉得她分析得有几分道理。可她摸不透的是那一位的意图,她这是让自己去参加三皇子妃办的赏春宴,然后将玉玦送给杨小姐?   谁给他的勇气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的,虽说他是慎亲王近身内侍,可也不该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杨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封疆大吏的爱女,岂会跟他一个内侍有所牵扯。   他这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可阮筝一想起他那张冷峻又颇具威严的脸,只觉此人不是那种莽撞之人。那他让自己送这玉玦是有别的用意?   阮筝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搞得一夜都未睡好。   -   三皇子妃的赏春宴就定在三日后。阮筝既收到了字条便不得不赴约,于是也只能打起精神让白苏和青黛为自己精心装扮。   到了那一日,她没穿青黛说的那条满绣并蒂莲花的襦裙,一袭掐金丝仙鹤并松竹袄裙与三皇子府内的还未开花的荷花池极为相衬,仿若一只长颈白羽的仙鹤亭亭而立,惹来不少注目的眼光。   相比之下那些个急着抢着将各种春花穿上身的姑娘,一下子便被这清雅的装扮给比了下去。   有些人见是阮筝心里倒也平了几分,反正从前无论什么宴席见她,也无论她穿的什么,单凭她那张脸便压了她们好几头。   她今日也不过就是美得和从前一样夺目罢了。   寻常官宦家的姑娘对阮筝除了拜服也没别的可想,有些甚至还暗暗琢磨着如何向她取经,给自己往后的装扮提醒一二。   可也有人对她这般的出挑不屑一顾,坐在荷花池边的凉亭内朝池边的阮筝不住侧目。   “二妹妹,那一位便是你家大姐姐吗?”   说话的是三皇子的独女清容郡主。三皇子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这独一个,所以在其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为她请封了郡主之位,自小极受宠爱地长大。   阮茱与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嫡亲表姐妹,自小两人关系便是不错。   此刻听到清容郡主发问,阮茱抬手轻咳一声,柔声道:“确实是我家大姐姐没错。姐姐她向来喜艳,今日这一身倒是很合她的性子。”   阮筝那袭绛红衣裙本不够艳丽,奈何她容颜实在逼人,便是穿什么颜色都显得鲜亮灼人。   清容郡主越看越觉得扎眼,话题依旧绕着阮筝不放:“她倒是惯会做人。杨姑娘大概是头一回上京,跟谁都不熟识,倒是与她很能说得上话。”   阮茱探头一看,果然见姐姐正跟川陕总督家的小姐站在一处赏花。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当真像一对好姐妹。   她不由敛了敛眉眼:“我姐姐便是这样的,只要她有心与谁交好,便没有不成的。”   这话愈发惹得清容郡主不快。想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那她阮筝连跟自己打招呼都不乐意,岂不是根本瞧不上她。   有点姿色便狂妄成这样,当真叫人厌弃。   阮筝好容易跟杨姑娘搭上了话,又找了个相见恨晚的理由将那荷包连同玉玦当作见面礼送了出去。忙完后已是累得腰酸背痛,哪里知道自己不小心还惹了郡主的不快。   她与杨小姐聊了许久,后来尚书家的二小姐与杨小姐谈到了诗词,阮筝借口自己不通此道,寻了个理由便往后院清净的地方走。   她原本也只是想寻个净房,却不料长廊另一头迎面一个内侍朝她走来。那人手中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像是故意手一歪,托盘便撞到了她身上。那上面的杯子一歪,那酒水便全洒在了她的新裙子上。   这人怎么回事儿,走路不长眼睛吗! 第18章 情动  难熬,当真是太难熬了……   阮筝当下就有点着恼。可这是在人家府上,这人只怕是三皇子府的家丁,她也不好对人发作。只能咬唇愤愤地看了那人一眼,转身就要走。   只是到底心疼这刚穿了半天的新裙子,就像被人在身上挖了一块肉。绛红色的裙摆泼了酒水后颜色深了几分,不管她怎么拿帕子擦都擦不干净。气得阮筝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走路。”   对方既没走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端着托盘站在一旁。这里地处偏僻,阮筝对三皇子府本就不熟,这会儿单独和个男人站在此处,猛然间心里便浮起了一层寒意。   虽说这男人穿着内侍的服饰,可万一他心怀不轨呢?   阮筝吓得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跑之机却听那人在身后冷声问了句:“玉玦可送出去了?”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且还提到了玉玦之事,阮筝瞬间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打量起那人的眉眼来。   看起来是极为常见的长相,只是身量颇高,穿一身褐色的衣袍若是往人群里一站,只怕也不会引人注目。可不知为什么,阮筝总觉得这张毫不出众的脸上带着几分骇人的威慑力。   尤其是那双眼睛,阮筝竟被他那目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便低下头去。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过了片刻阮筝见这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壮着胆子轻声回了句:“送、送出去了。”   那人沉声点头,随即便朝她跟前走来。阮筝本想后退,可不知为什么越想他的声音越觉得熟悉。脑海里闪过某人的身影,阮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   他是慎亲王身边的人,而这里是三皇子府。他穿着明显是三皇子府内侍才会穿的衣服,假扮这府里的人在此处走动是要干什么?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阮筝盯着那人一时回不过神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阮筝吓了一跳,后背一僵下意识便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袖,随手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那是间厢房,内里空无一人,阮筝把他拉进来后直接将门一关,吓得小心脏怦怦直跳。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今天来绝对跟送玉玦有关。眼下他俩是坐一艘贼船上的人,他若是不小心被人抓了,回头把她供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妙。   虽说慎亲王贵为摄政王手眼通天,可这毕竟只是他的一个手下罢了。若他眼下不想与三皇子闹僵,这人事败之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枚弃子。   一旦他成为弃子,阮筝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下场。私通王府内侍,替人私相授受,随便哪一桩哪一件拎出来,她都得去跳湖。   想到这里,阮筝身子一颤吓得哆嗦了一阵。   好在那几个女子也像是来找净房的,她们说着话从厢房门前走过,很快便没了声响。阮筝趴在门板上听得仔细,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将一颗心彻底放下,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的身子朝后退去,两人一同躲进了一扇屏风后面。   阮筝吓得脸色发白,刚站定便要发难,却见那人冲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厢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女子身上环佩相撞的叮当声随即传来。   竟是有人进来了,阮筝一愣疑惑地抬头看一眼对方。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波澜不惊,像极了那日在山庄竹屋时他看自己的表情。   不喜不悲,旁人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内心的喜怒。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阮筝颇觉气势压人。   她眼下已能肯定这人便是她整日在心里痛骂的死太监。难怪他比自己先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们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   阮筝此刻大气不敢出,瑟缩地躲在屏风后,生怕叫人发现。而那女子进屋后像是在等人,不时地走到门边似乎在听外头的动静。很快厢房门口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那女子便利落地将门打开,将来人放了进来。   这回来的是个男子,一进屋便猴急地抱住了那女子,刚关上门两人便缠抱在了一起。   厢房内摆设不多,没有床只有一张长榻,两人便搂在一起双双滚到了榻上。那男子边吻女子边道:“这么些时日不见,可当真是想死我了。你家那死鬼今日倒是愿意放你出门?”   女子像是被弄疼了何处娇呼了一声,笑着抱怨道:“你轻些儿,人家疼。今日是三皇子妃宴请,他如何敢不让我来。得罪了三皇子,他往后那官儿还做不做了。”   阮筝听得目瞪口呆。她自小养在深闺,见的最多的也不过姐妹吵嘴兄弟揭短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了,像这种男女公然偷情之事她此前莫说是见过,便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且听他俩的意思,这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这男子淫人妻子,这女子也丝毫不以为耻,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此等下贱又无耻之事,居然叫她给撞见了!   她当下又羞又恼,恨不得立马捂脸跑出厢房。可这两人在房里她哪敢做这种事儿,非但不敢动还恨不得立马化身成一粒浮尘,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才好。   那两人许久不见情绪高涨,一时间并未发现房内有人。只听那男子不住叫着好姐姐好妹妹之类的话,女子也是娇喘不停连连求饶。阮筝未经人事不知他俩具体在做什么,可就是听着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声,也足够叫她脸上滴出血来。   难熬,当真是太难熬了。   -   封瀛今日易容进府,倒也没想到能在此处听这么一场活色生香的好戏。   他虽还未娶妻,但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近来梦里时常出现的光景,像是前世的记忆不时在脑海里浮现。那梦里他搂着女子在床上欢愉之时,似乎也如此刻这屋里两人那般情动。   只是他怀中的女子身段更美皮肤更白,累极了靠在他肩头轻喘之时,那声音更为蚀骨销魂。   因着这些梦,最近他在某方面的自控明显变弱了些。   想到这里封瀛低头,望着面前女子细白的脖颈出神。梦里的她与眼前十分不同,没那么多心思也没那么多话,哀哀凄凄求饶的时候声音也更撩人一些。   封瀛突然手心微痒,忍不住握了握拳。屋里那两人却愈发放肆起来,已开始不管不顾地脱衣服。封瀛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阮筝的耳朵。   阮筝本还在那里害羞,突然耳边一热,那让人难熬的声音便小了很多。她有些尴尬地想去摸耳垂,手却落在身子两侧重得抬不起来。   不敢回头不敢出声,也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能这么乖乖地站在那里,由着他将自己的耳朵捂得越来越热。   算了,不过是个太监,便是让他摸一回耳朵也没什么。那天不还让他挑剑摸了全身么。   阮筝心念一动,一股不该有的绮思涌上心头,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也不知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因被捂着耳朵甚至不清楚屏风外的两人进行到了哪一步。时间像是走得很快,又像是走得极慢。   阮筝在那里无聊得快要睡着时,封瀛听着这屋里愈发不像话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出手。他极快地腾出一只手,将手中一小块物什朝门口扔去。那东西穿过门上糊的纸,啪嗒一声落在了门外,一下子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   屋内两人吓了一跳,立马停下动作扯起了衣衫。那男子胆子大些,走到门口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摇头道:“无事,大概是有人走过。”   这话却叫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立马起身穿好衣裳:“不成,我得走了,我这头发也乱了,得去梳妆一番。回头让人发现咱俩可有麻烦。”   男子不想放她走,却也知此刻必须分开。于是抱着她又粘呼了一阵子,这才恋恋不舍与她一前一后离开。   这两人一走,阮筝终于松了口气,而她耳朵上覆着的手也挪了开来。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已推开旁边的一扇窗,闪身翻窗出去,潇洒的背影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屋子里很快就剩了阮筝一个人,仿佛方才的旖旎根本不存在。阮筝深吸一口气轻拍脸颊,等面上的红潮退去一些后,这才开门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迎面又撞见了清容郡主,她身边跟着一众闺秀,像是在四处赏玩。见到她眉眼一抬,不客气地目光便看了过来。   阮筝虽不想与她打交道,却还是恭敬地走了上去福身行礼。清容郡主冷哼一声并不同她说话,倒是她身后的阮茱突然柔声道:“大姐姐怎么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   阮筝看一眼身后的厢房,一脸坦然道:“我找净房走错了地儿,王府实在阔达气派,都叫我转晕了头。”   清容郡主听到这声讨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阮筝便借机告辞说要再去寻净房。郡主也不留她,待她走远便要带着其余人离开。   这时阮茱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走到了方才阮筝待的厢房前,推开了门。那门内自然空无一人,但进屋一搜很快便找到了一样东西。   阮茱拿起落在榻边的一条腰带,故作不解道:“这……似乎是男子用的腰带?” 第19章 私会  她多半是私会男子来了。   清容郡主一听,秀眉一扬立即也跟着进了屋。待看清阮茱手中的腰带时,嘴角浮起若有所思的笑容来。   “怪不得她刚刚从这里面出来。”   话没说透,但在场的贵女们个个听出了弦外之音。阮筝从这间厢房里走出,而后这里就发现了男子的腰带,这岂不证明了她刚才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寻净房,多半是私会男子来了。   今日赏春宴京中世家贵族并大小官吏的家眷来了不少,三皇子妃负责在后院招待女眷,前头则由三皇子领着人和一帮子男子喝酒作诗谈古论今。明面上是男女各玩各的,但也保不齐会有人借机私相授受。   清容郡主冲阮茱掩嘴一笑:“你的这个大姐姐,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阮茱神色慌张地走近道:“表姐,你可千万别声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姐姐还怎么做人。我、我也不能活了。”   “你怕什么,你可是我姑母的女儿。便是她阮筝名声坏了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卫阳长公主的女儿,你还怕寻不到可心的人家?倒是你这个大姐姐,她做出这样的事时何曾为你想过,偏偏你还总顾念着她,你是不是傻?”   清容郡主抬手点了点阮茱的额头,拿过那根腰带细细看了,又递给心腹丫鬟令人收好,随即看一眼跟在她身边的其余女子。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贵女们齐声应是,谁都不敢违逆了郡主。剩下阮茱在一旁默默地咬了咬唇,虽面上满脸愁容,那飞扬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的好姐姐啊,想不到也有今天呢。   -   阮筝回到宴席之中,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方才在她离开的那一阵子,刘长墨竟来了后院。一来是替在场的几位公侯家的老祖宗把平安脉,另一方面也是各家夫人太太对他好奇,特意寻了个由头把他叫过来。   刘家并非普通的行医世家那般简单,刘显刘神医的名头自然无人不知,但刘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除了内阁阁老刘兴修是刘长墨族叔外,礼部尚书还是他的亲舅。   刘长墨自小学医,年纪轻轻在京中勋贵家已是声明雀起,有学识有才貌更有一手扎针的绝技,自然是那些夫人为女儿相看夫婿时的绝佳人选。   更何况撇开他家中的官场势力,单说人哪有不生病的,若是能招他做女婿,这往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便也不必发愁了。   刘长墨就这么被一帮子各怀心思的太太们相看了一圈,闹了好一阵子才得以脱身。他前脚刚走阮筝后脚便回来了,两人倒是无缘见上一面。   席间有人记起方才刘长墨说的话,便问阮筝:“听说你祖母如今也是吃着刘公子开的药?”   问话的乃是工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夫人,阮筝笑着回张夫人:“是,前一阵子祖母在青雀庵小住,突感身子不适便请了同在山中的刘公子问诊。这些日子已然好多了。”   “这般说来,你俩先前便见过了?”   阮筝起先还没听出这张夫人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才有点明白过来。她也不知道张夫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有人主动将她与刘长墨扯在一起,她倒也不计较,大大方方便认下了:“刘公子开药方时我在旁看了几眼,只是我也不懂医理,看不大明白。”   这话一出那些想打刘长墨主意的官家太太们全都变了脸色,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论家世论容貌阮筝都是这些姑娘里最拔尖儿的那一个,自家的女儿即便再怎么折腾也比不过她。眼下阮筝又因祖母与刘家牵上了线,这若是有心结亲那还有其他家什么事儿。   就有人不乐意地扫了一眼挑起这话头的张夫人。张夫人神色如常心里却十分得意。她自个儿生了一串儿小子,屋里一个姑娘都没有。方才那些人相看刘长墨时那副嘴脸,仿佛人家已是自家的囊中之物,尤其是她那个妯娌得意的脸孔,实在叫她看不下去。   仗着自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仿佛得了刘长墨便能越过她这个长嫂去了。既如此她便绝了她的念头,挑个这里面最出色的扎她的心,看她那个弟妹还有什么法子蹦跶。   -   封瀛站在厅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凭着深厚的内力将厅内一众女眷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韩逸跟在他身边自然也听见了屋内的对话。只是他也没觉得那有什么,只低声道:“殿下今日实在不必来这一趟,阮姑娘办事您该放心的。”   话刚说完便见封瀛平静无波的脸色微微一沉,看得他一阵心惊瞬间闭嘴。封瀛也不开口,只靠在树后闭目沉思。   阮筝办事的能力尚可,凭着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和那一张巧嘴,该办的都能给他办好。   但韩逸显然将这小女子想得简单了,大约也被她的长相迷惑住了,只当她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不知小丫头心思极多,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在。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是在为将来铺路。   便听她刚才说起与刘长墨的关系便可知,她对这桩婚事十分上心,颇有点志在必得的意思。   按说凭她的家世嫁进刘家也不算高攀,只是刘长墨若当真娶了她,往后怕是再也没安生日子可过。   那样心思纯良只知行医问药的一个人,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   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三皇子府才归于平静。三皇子进到皇子妃的卧房时,自有丫鬟上前来斟茶。他坐下后扫了一眼那倒茶的丫鬟的眉眼,一个没忍住便伸出手来摸住了对方的手。   那丫鬟吓得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泼出来。她立马跪下战战兢兢不住求饶,倒把三皇子逗得哈哈大笑。   “你且起来,本王又不会将你如何。”   丫鬟哪里敢起,三皇子是未必会将她如何,可若是惹恼了王妃她只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府里谁人不知王爷风流王妃善妒,这两人一闹起来底下人便要遭殃。为着王爷的风流好色,府里已死了好些貌美丫鬟。   三皇子今日有事也懒得再逗弄她,手一挥便让人退了出去。不多时王妃从旁边的暖阁中走出,走过来坐到了三皇子身边,同他说起了今日的宴席之事。   “你让我好生招呼杨大人家的姑娘,我今日也算是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只是我倒不知王爷竟喜欢那样的。”   柔柔弱弱眉眼平淡,谈不上美与丑,只是缺了几分灵性。   三皇子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在这儿拈酸吃醋。我让你与她交好,你只当我要纳了她。殊不知本王有大事要办,本王要的不是她而是她那个手握重兵的爹。”   川陕总督杨钧是他眼下最想拉拢的人,若能得他相助,那把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赶下宝座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莫说是他杨钧的女儿,便是这京城所有勋贵家的女子都得任他挑选。   想到这里他眼前竟出现了一个人的倩影:“今日富平侯家的姑娘也来了吧。”   王妃眼珠子一转:“你说的是大的还是小的那个?”   “自然是美冠京城的那一个。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外甥女,待我大事所成这天,我这个当舅舅的送她一个贵妃的大礼,你说如何?”   王妃一听气得心肝都在颤,面上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骂了一句:“王爷当真风流。”   三皇子两指敲着桌面嘴里不住笑道:“如今便待杨钧的消息了。”   与此几街之隔的杨家老宅中,刚回京述职没多久的川陕总督眼下却有些愁容不解。他手中拿着一块玉玦,不置信地又问了女儿一遍:“当真是富平侯家的小姐赠予你的?”   杨蕊心认真点头:“是的,女儿与阮姑娘很谈得来。”   杨夫人见状深知有问题,赶紧将女儿赶去休息,又轻声问丈夫:“老爷,可是有什么问题?”   杨钧皱眉看着夫人:“你可知这是谁的东西?这可不是阮家的东西,这东西姓封。”   “什么,那这是哪位王爷的东西?”   “还能是哪位,”杨钧痛苦地闭了闭眼,“自然是最最不能得罪的那一个。”   杨夫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位,吓得一哆嗦:“那、那这是摄政王令人给你的?可我听人说,摄政王在西北阵亡了?”   “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若当真出这样的大事,西北如今哪还能这么太平。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如今咱们还都不知道。可这玉玦定然不会有假,且这还是富平侯府家的姑娘送来的,这般说起来长公主竟是与摄政王联手了?”   杨夫人又是身子一颤:“那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前一阵子三皇子刚派人与老爷通气儿,如今摄政王又来敲打,咱们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儿?”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若是站在摄政王这一边,咱们的日子照旧过我的官也照做,一切都不会有变。若是跟着三皇子那便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抄家杀头诛连九族的。”   杨夫人吓得差点摔碎茶盏,直由人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摄政王封瀛是什么人她自然清楚。三皇子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得罪了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还能有什么活路可言? 第20章 相见  王爷的心思都用在阮姑娘身上了……   阮筝既答应了刘长墨带他去见贞姨,从三皇子妃的宴席回来后便做了安排。两日后两人分乘不同的马车去了南胡街,一个将车停在前门处,另一个则停到了后门。   按事先说好的那般由阮筝先去敲贞姨的门。   自打上回去了贞姨府上后,阮筝后来又去过一回。腊梅见是她来便痛快地开了门,这回也不例外。待阮筝进屋说明来意后,这才让腊梅请了刘长墨进屋来。   “我头一回来的时候见贞姨脸色不好,回去便问了问大夫。这位刘大夫向来给我祖母看病,贞姨不妨也让他看一看。刘公子开的药方极为灵验,贞姨不如一试。”   她一张嘴能说会道,贞姨本就喜欢她,爱屋及乌对刘长墨也冷不下脸来。腊梅更是关心她的身子,见是大夫上门自然不肯将人撵走,忙不迭端茶倒水请人进屋。   倒是阮筝没有久坐,她屁股才刚沾上凳子,原先等在外头的白苏便急吼吼地来敲了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府里来消息说侯爷着人找姑娘过去,好像有要事相商。”   阮筝一听这话便坐不住,还当是家中出了大事,当即向贞姨告辞,急匆匆领着人回了侯府。   结果一路由人带着进了父亲的书房,却见他正拿着幅画站在窗边赏玩,一见她来便笑盈盈地招呼她:“筝儿过来与为父看看,这是我新得的陆冕画作,你瞧着是否极好?”   陆冕乃前朝画圣,他的画作传世不多却极为受人追捧,每一幅都是价值不菲,且颇为难得。这幅《望梅图》阮筝知道父亲寻摸了许久都未曾得见,是不到今日竟是叫他得着了。   “父亲如何得来的此画?”   “说来话长,这画竟在一落魄书生家中,他说是他先祖当年富贵时收藏,如今家中过不下去才不得不拿出来典卖。说起来当真也是缘分。”   阮筝也觉得挺有缘,只是这事儿倒也巧了,花了那么多心思寻了这么久的画,说冒出来便冒出来了。若是父亲再晚得到一刻,她方才还在能贞姨那处跟刘长墨多喝几口茶。   唉,当真是可惜了。   -   刘长墨在贞姨家中待了大半个时辰,替她诊了脉开了药,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告辞离开。上车后他吩咐车夫回家,车夫便将车从后门绕到了前门处,抄了个近路由南胡街一路向东行,直往刘家在京城的老宅而去。   马车很快驶出南胡街,车上的人都未留意不远处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内,一个女子悄悄地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那是清容郡主身边的丫鬟琉璃,她仔细盯着刘长墨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这才压下帘角转身冲身边的人道:“郡主,那车像是从方才那户人家出来的。”   “看清楚了吗?”   “不曾,但先前富平侯家的小姐进去时,好似只有一辆车。这会儿里面又冒出来一辆,怕不是别家的?”   “咱们在这里看着她进去,这期间可有别的车进去过?”   “没有,那是南胡街里其余人家的马车?”   清容郡主一脸不屑:“这般的穷野人家能有什么马车,有辆驴车便是顶天了。这车颇有些古怪,你再替我好好查查。阮筝说起来也是侯爷家的女儿,来这种地方定是有异,咱们不急耐心等两天,她若真跟人有了首尾,迟早露出马脚。”   到时候她便揭破这事儿,看她阮筝还有何颜面再在这世上活下去。   什么京城第一姝,呸,她堂堂郡主之尊,岂容这样的野种爬到头上。   清容郡主儿时便听母亲说漏过嘴,一早便知阮筝并非长公主亲生。只是此等皇室秘闻民间向来不知,所以那些人才一个两个巴结阮筝,只当她真是金枝玉叶。   如今她便要揭穿那女人的真面目。   -   刘长墨一路回了刘家老宅,从偏门进了院落,又吩咐人守好家中大门,任何人来都不许放进来。   事实上这老宅如今已没什么人住。自从祖母过世后祖父便令几房儿子分了家,各家都置办了自己的宅院。而祖父则带着他搬进了青雀山中的密云山庄半隐居起来,这老宅除了留一些家仆守着,平日里并无人来。   刘长墨最近要在京中待一阵子,便又住进了这宅子里。   他进门后下了马车,一路快步朝后走。穿过前面的厅堂和中间的一片松林,然后进了临湖的一处小院。   他推门而入,边走边道:“我已替贞姨把了脉开了药,她这身子确实孱弱了些,积年的毛病也多。但若细心调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儿,你且把心放下便是。”   屋内轻烟渺渺,烟雾自炉中蹿起,遮挡了几分封瀛品茗的身形。封瀛自薄雾中抬头,回了他一句:“多谢。”   “你这便是同我客气了。想当年我随祖父去西北寻药,不留神落入了马贼手中,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如今哪有活命的道理。”   他俩的缘分便是从那时起,一直到如今京中几乎无人知道两人乃是好友。一个是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一个则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很难有人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刘长墨坐下喝了半盏茶,将今日之事细细同封瀛说了,说到阮筝刚坐下便走之时还皱了皱眉:“她说是家中有事,莫非侯府出了什么事?”   “无事。”封瀛将手中的茶盅一搁,在已经摆好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你怎知无事?”   韩逸在一旁听得颇为无语,与孟朗面面相觑。他家王爷为什么知道,自然是因为那幅陆冕的《望梅图》是王爷让人递到富平侯手中的。   王爷对富平侯当真是不错,那样的传世珍宝竟是说送就送眼都不眨一眨,剩他一个人在那儿心疼了半天。   这会儿听这意思王爷送这么幅画就是为了引开阮姑娘让她回府,韩逸的心便更痛了。   他又想起上一次王爷为了让那个跟顾鸿争戏子的纨绔子弟去日升茶楼听戏,也是送出去一套上好的茶具。虽说王府家大业大这些都不值一提,可韩逸还是想劝封瀛一句。您还没娶王妃进门,多少悠着点啊。   他默默站在封瀛身后内心戏颇多,对方下了几子后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突然冲他吩咐了一句:“去写张字条,约她三日后南胡街相见。”   韩逸望着头也没回的自家主子,心知这个“她”指的是谁。他识趣地退去了隔壁书房,熟门熟路地给阮筝写了张字条,塞进了信鸽脚下。   临放走前还嘀咕了一句:“你说王爷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这心思到底是用在对付三皇子身上了,还是用在对付阮姑娘身上了?”   三皇子不足为惧,拔掉他是迟早的事儿。至于阮姑娘,向来自认了解封瀛的韩逸却是当真看不懂了。   -   阮筝当夜便收到了封瀛的字条,看完后照例是烧了。这两日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两人约定的那天。   因是去看贞姨她也没装扮得太过,一身低调的装束上了马车,本以为又是要带刘长墨去给贞姨治病,却不料在车上听得青黛提起刘长墨过府给老太太诊脉的事情。   “你说刘公子来家里了?”   “是啊。”青黛一脸肯定的表情,“奴婢方才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侯爷身边的小厮多哥,多哥说了老爷还请刘公子进屋喝茶,一起赏玩他新得的一幅画。”   阮筝一听不免有些懊恼,这本是极好的机会,既能在刘长墨给祖母诊脉的时候与他说上两句,回头还能一起聊聊《望梅图》那幅画。想来他自小长在刘家自然文采斐然,书画方面也定然不差。   两人若是能寻个共同的话题,每回见面都聊上几句,不出多时她必能得对方的欢心。   毕竟阮筝对自己的容颜相当自信,她自问放眼京城怕是还没几个男子能对她的容貌不动心。   当然,不算男人的男人不在此例。   想到这里她自然便生起了某人的气来。不过一个内侍,就因是慎亲王身边的,她这些日子便叫人使唤得团团转。今日送草药明日送玉玦,每回做这些事儿也不跟她有个交待,害得她云里雾里又颇为担心,生怕做了杀头的大事,哪天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般一想当初攀附于他似乎是她亏了,到如今她竟是一点好处还未得到。   阮筝越想越气,手中的帕子也叫她绞得差点破了。待得马车停在了贞姨家的后门处时,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停在这里?”   白苏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咱们一进南胡街便有鸽子在前方引路,奴婢瞧着跟这些日子飞来报信的很像,便让人一路跟着。怕是今日要从后门进了。”   阮筝听出了白苏话里的意思,表情立时变得严肃了几分。就在她摒气凝神掀帘下车,走到贞姨家后门抬手轻敲时,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而侯府的马车适时地挪了两步,堪堪将两人遮挡起来。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马车,丝毫看不到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阮筝抬头一见来人,差点脱口而出:“死……”   幸亏收得及时,“太监”二字终是未出口。   封瀛眉眼疏淡地扫她一眼,薄唇轻启:“继续。”   阮筝被他过于迫人的气势压得没了自己的想法,乖乖地抬手继续敲了两下。很快便有人过来开门,本以为又是腊梅,没成想这次来开门的竟是贞姨。   她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惊得嘴唇微颤,吐出两个字:“殿下……” 第21章 搂腰  阮筝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阮筝听到那两个字后,抬头一脸犹疑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封瀛扫她一眼,神情丝毫未动,冲着贞姨略微一点头,接过她的话头:“殿下安好,姑姑不必担心。”   贞姨神情微变,片刻后长出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我便放心了。”   然后她扶着门框,看起来不太想让人进去的样子。   阮筝尴尬一笑:“贞姨,这位是、这位是……”   她话头一顿看向对方,也想不好该称呼他为什么。事实上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位究竟姓甚名谁。她抬手捅捅身边的男人,想让他做个自我介绍,没成想对方却只淡淡说了句:“外头风凉,不如我们进去聊。”   一副反客为主却又十分自然的模样。贞姨犹豫了片刻终究软了下来,打开门请他们进了屋。   后门很快关上,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梧桐树后,一个黄衫小丫头从后面探出头来看了许久,待门一关立马转身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回到南胡街对面停着的一辆马车前,掀开帘子进了车厢。车内清容郡主正不耐烦地挥着手中的帕子,旁边贴身丫鬟琉璃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茶水点心,生怕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一见黄衫小丫头进来,琉璃明显松了口气。   “如何?”清容郡主眼里也泛起了光。   “奴婢看得真真的,阮姑娘跟个男人一起进了那家的后院。开门的是谁奴婢没看清,叫马车给挡住了。”   这不重要,郡主关心的是那个男人是谁。   “这个奴婢也不认得,奴婢只看到一眼,这人步子太快,马车又挡着严实。但奴婢可以肯定这是个男人,个子很高气度不凡,绝不是平头百姓。他们遮掩得这般厉害,肯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那是自然,要没点心虚的事儿,还能这么偷偷摸摸不成。”   清容郡主又看一眼身边的琉璃:“那腰带可带上了?”   “带上了。”丫鬟连声应是,还把腰带从袖中拿出来给她看了眼。清容郡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示意车夫启程。她要亲自去敲那家的门,把阮筝私会男子的丑事当众揭出来。   -   阮筝从进了贞姨的后院起整个人便十分不自在。待三人进了堂屋坐下喝茶时,更是有股子如坐针毡之感。   这两人明显早就相识,且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而她在场便显得十分不知趣儿,想到这里她蓦然起身,随口找了个由头:“我还是先去外头,方才过来时见贞姨在洗衣服。您身子不好这种粗活还是别帮了,不如交给、交给……”   她本来想说交给白苏青黛等来做,一想到这两人都被留在了院外没跟进来,不免语塞。   可话说到这里,厅里的两个人都直直地望着她,尤其是死太监那看她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压迫感,害她话风一转改口道:“交给我便成了。”   贞姨一脸为难:“这怎么成,怎么能麻烦你……”   话没说完封瀛就截了她的话头:“无妨,您坐着,让她去便是。”   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听到这话阮筝都想揍这人一顿。她不过客气一句,这人竟还登鼻子上脸。更可气的是,就在她转身要走之时,又听他在身后添了一句:“洗干净些。”   “知道了。”   阮筝恨恨丢下一句,心不甘情不愿地绕去了后院。   屋内贞姨看一眼封瀛,劝道:“殿下对姑娘可不能这样,该好一点才是。”   封瀛不接她话茬,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粗茶,语调平和了几分:“姑姑最近可还好?”   阮筝已经走远,没听到他这般柔和地对人讲话的样子。对她来说这个死太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当真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奈何自己有求于他,唯有认命地走到堆满衣服的木盆前,挽起袖子站着犹豫了许久。   洗衣服什么的她当真没做过,她好歹也是正经的侯府大小姐,莫说这种粗活,就是自己的帕子也从未沾过水。   死太监明知她的身份却还如此使唤她,当真是心眼坏得很。   她站在木盆边嘀嘀咕咕骂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腊梅忙完厨房的事儿过来瞧见她这样,这才出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阮筝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我在想怎么洗这衣服。”   腊梅笑了:“姑娘说笑了,怎好意思让姑娘动手,我来就好。这本就是我的活儿。”   阮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你看起来便很会洗衣的样子,定是比我强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前院传来了震天响的敲门声。那声音便像有人前来讨债寻仇一般。腊梅脸色一变搁下手里的衣裳便走了过去。堂屋内贞姨和封瀛也几乎同时走出来,贞姨冲封瀛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后院去,自个儿则抬脚往门口走去。   这院落极小,封瀛只几步便走到了阮筝身边。后者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怎么回……”   话音未落已被人拉着走进了一旁的屋子里。随即便见屋门一关,两人暂时躲了起来。   外头很快就有人走了进来,听起来都是女眷的声音,吵吵嚷嚷听不清楚说的什么。阮筝只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好奇地想在窗户纸上戳个洞往外敲,一倾身才发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动弹不得。   她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一根柴枝勾住了她的裙摆。再望一眼这满是尘味的小屋,才发现竟是一间柴房。   柴房极小,搁着各种零碎的物什,除此之外便是堆得满满的柴枝,几乎占满了大半个屋子。而她此刻站着的地方,是这间屋子唯的一小处空地。   阮筝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虽说她今天出门穿的衣服颜色素净,但布料用价却是不菲。她轻轻抬手拽了拽裙角,想把它从柴枝上扯下来,又怕下手重了扯破裙子,试了两下都没能成,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裙子没能救下来,站着的地方也实在逼仄得很,哪怕稍动一下都很有可能再被别的柴枝勾住衣角。   阮筝悄悄看一眼面前站得如山一般的男人,忍不住伸手轻扯他衣角:“那、那什么……”   封瀛没理她,依旧不动如山。   “那个大人,我、我这裙子说起来挺贵的,是苏绣。”   对方依旧没动静。   阮筝急了,这下扯他的力气大了几分:“大人,您就不能往后退一退嘛。”   虽说退后了就是柴垛,很可能扎着他的后背,可她的裙子真的挺贵的,她实在舍不得。   这话说完后她有点心虚,悄悄抬头看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正低头望着自己,目光深沉仿佛在说:你这个理由恕难接受。   阮筝只能咽下口水又道:“那什么,这儿太窄了,我快摔倒了。”   一直安静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嗯了一声后伸出手来,扶住了阮筝的细腰。阮筝被他这动作搞得一懵:“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够?”   男人说完手上用了点劲儿,阮筝便直接跌进了他怀里。就听空气里一声轻微的刺啦声,不用说她的裙摆定是被划破了。   这狗男人不仅占她便宜还弄破她裙子,她、她跟他没完儿!   阮筝气得差点掉泪,可屋外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回那些人明显又近了几分,阮筝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阴阳怪气道:“我与阮姑娘乃是金兰姐妹,我明明见她进了你这屋子却寻不到人。莫非你们主仆二人见财起义害了阮姑娘不成?”   这声音听着像是清容郡主。阮筝正想着便听外头郡主一声令下:“那便别怪我不客气,都给我搜。”   话音刚落阮筝就感觉腰上的力量一收。紧接着便听见面前的柴推被挪了位置,一袭身影在柴房内快速腾挪,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另一面的窗边。   清容郡主的人踹开柴房门的时候,阮筝正在里头清理刚刚被弄乱的柴堆。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苏绣裙子,挽着衣袖干活的样子颇有些楚楚动人。   腊梅见状便适时地叫了起来:“姑娘这可使不得,方才你说要洗衣裳我便拦着不让,怎么还帮我们堆起柴来了。您是贵人身子矜贵,这可万万不敢当。”   院子里此刻已围满了人,除了清容郡主外邻居家的男女老少也都涌进来看热闹。郡主本来想让阮筝出的丑越大越好,便也没让人拦着。结果如今倒好,非但没把野男人揪出来,还替对方博了一番好名声。   人群立马议论开了。   “这是哪家的小姐心肠这般好,竟还来照顾贞姨这个寡妇。”   “就是,上回贞姨在屋里晕倒也是她帮忙照顾的,当真是长得好心也善。”   “看看她这衣裳值不少银子吧,都给弄脏了。这样的大善人当真少见啊。”   清容郡主差点气歪嘴,等手下人搜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到男人的踪迹时,她更是几乎要掉落眼珠。   搞半天她倒是用自己的飞扬跋扈衬托出了阮筝的品性高洁?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22章 宠爱  上门来提亲的都快要踏破门槛了……   掌灯时分,青黛一面让人将阮筝屋内的烛火悉数点亮,一面命人将晚膳送进屋里。   一连几日阮筝都被侯爷叫去他院里陪他用膳,今天难得侯爷约了友人吃酒,她才有机会在自己屋里轻松用膳。   原来当个被父母看重宠爱的孩子,也是这般辛苦呢。   白苏一面替她捏肩一面听她娇声抱怨,和青黛笑着交换了下眼色:“我们姑娘啊如今当真是累呢,侯爷整日夸个不停,外头百姓也是交口称赞。说姑娘至纯至善扶危济贫,是少见的大善人。”   “哪就有他们说的那般好了,我也不过做了少许事罢了。”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青黛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阮筝白了她一眼,自个儿也笑了:“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传的,竟传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从贞姨家回来后,阮筝贤良的名声便在京中莫名传开了。说起来也是有趣,那些围观的百姓颇有些说书天份,将小小一桩事儿绘声绘色一说,立马搞得街知巷闻。   青黛一脸得意的神色:“如今我们姑娘,那可是京城小姐中的头一份儿了。甭管别的姑娘长得如何美才情如何出众,都比不得我们姑娘人美心善的好名声。我可听说了,最近上门来提亲的都快要踏破门槛了。”   富平侯家的嫡长女心地竟如此好,对个贫病交加的寡妇如此关心,请医问药不说还亲自上手替人洗衣砍柴,当真是再世圣母也不为过了。   这样的姑娘自然是家家都想求娶,更何况娶了她还能跟富平侯和长公主成了姻亲,如何不叫人动心。   阮筝也没想到此事竟有锋回路转的一天,一连几日她都被父亲叫去陪着赏画用膳,甚至越过三弟成了家中最受父亲宠爱的孩子。老太太也怜她爱她,还悄悄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连那镶红蓝宝的整套华丽头面都给了她。   如今这家里唯一看她不顺眼的,只怕便是她的母亲和二妹妹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原本她们就不喜欢自己。只要她一日身体里还流着江氏的血,她们便不会喜欢她。   -   跟富平侯府的鲜花着锦相比,三皇子府里这两日可是晦气得很。清容郡主一不痛快,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都跟着遭殃。   王妃最是疼爱这个女儿,自然是整日里哄着劝着。可郡主就是不乐意,气得摔了好些名贵碗碟。   “母亲你是没看到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我都拿着证据了,那条男人的腰带便是最好的证据。可我摆到她面前她竟是不认。不仅不认还阴阳怪气地问我从哪儿弄来条男人的腰带,仿佛与人私相授受的是女儿我。你说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王妃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点了点自己女儿的额头:“你啊做事当真不动心思。都说抓贼抓赃,一条腰带能说明得了什么。你那日没有当众揭破她在府中跟人私会,过后便是有十条百条腰带也赖不到她身上。听娘一句劝,你是金枝玉叶何苦跟她一个野种斗气,平白跌了身份。”   “那不成,我得找爹爹去,我得让他替我撑腰,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姓阮的。”   王妃赶紧拉住她:“你现在别去,你爹最近在忙大事,你可别拿这些小事去烦他。等过了这些日子,你想怎样都行。”   若此大事当真能成,到时候她夫君成了九五至尊,她便是国母,而清容也会成为嫡公主,到时候莫说一个小小的阮筝,便是长公主也不过就是她随便可以踩死的蚂蚁罢了。   清容郡主见母亲神色有异,也吓得不敢再提去找父亲的事情。可她到底有点气不过,只得小声嘀咕:“凭什么她这般大出风头,我听说太后娘娘竟还要召见她。”   -   慈宁宫内,郑太后正让嬷嬷替她揉肩,自个儿手里则拿着一幅美人肖像图在那儿细细品着。   她今年还未到三十,正是容颜姣好之时。但因生的儿子小小年纪登了帝位,她便也成了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女人。   只是这尊贵是旁人给的,她虽接了却日日捧在掌中胆战心惊,颇有些消受不起的样子。   她将美人图往心腹嬷嬷跟前一递:“便是这个女子,富平侯家的长女,说是叫筝儿的,你瞧着她可是个有福气的?”   嬷嬷手里力道不减,嘴中恭维着:“娘娘看中的自然是极好的,听说这阮姑娘人品贵重,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奴婢瞧着这画里模样也是极好。”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她是富平侯和长公主的女儿,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住进这慈宁宫的第一日起,郑太后便每日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儿子的皇位。虽说那人当年大手一挥,便将这唾手可得的宝座让给了她的儿子。可她心里清楚,她的儿子不过是个傀儡。整个大邺如今都属于那个叫封瀛的男人,他才是这个国家真正说一不二的帝王。   想到这里她又问嬷嬷:“西北那边消息如何,摄政王还没有消息?”   “虽说还没打听到准确的消息,但奴婢瞧着多半是无事的。西北边境太平,何黄两位大将军领兵有方,军中丝毫未乱。这两位都是摄政王的心腹,若他当真出了事他们如何坐得住。所以多半是无事的。”   “既是无事,为何一直不见他现身。他究竟想做什么?”   嬷嬷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论宫廷争斗她自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到朝堂风云她便当真一无所知了。那格局太大,摄政王的心思也太深,她一介深宫奴婢哪里想得明白。   别说她想不明白,就是郑太后也不明白。   想到这里她便劝对方:“您既喜欢阮姑娘,不如把她叫进宫来好好相看一番。”   “我自是要看的,只是她与汲儿到底算是甥舅关系,虽是年纪相仿可却差了一辈。若是真立她为后,只怕会叫人说嘴。”   嬷嬷笑了:“娘娘想岔了,皇上的事儿底下谁人敢议论,天家之事与百姓家不同,自然规矩也是不同的。”   说白了什么律法什么人伦那都是小老百姓守的,至于皇帝,那便只有利益当先。   郑太后被她劝得明白了几分,倦怠地扶额道:“成吧,那便叫她进宫一趟吧。”   -   阮筝用完晚膳有些疲倦,原本想看一本新出的话本来着,翻了两页却觉得有些无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坐在那儿吹风。   不知怎的,在接到要入宫的消息后,她的情绪便有了些起伏。起初自是极高兴,过后又有些忐忑,再然后便是提不起精神。   她小的时候也曾入宫过几次,对那几次的印象便是宫门深似海,内里虽大却毫无人气,是个极不讨人喜欢的存在。那会儿是建和帝当政,太后长得颇为慈眉善目,可那充满笑意的眼神里却透着凌厉之气,阮筝只看了一眼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见太后,一想到皇宫便会想到皇帝,还有那个在梦里折腾得她死去活来的男人。   他是摄政王,听说整日出入宫门无入无人之境,有一回入宫有急事直接骑马闯入,连太后的轿辇都要为他让路。   那样的人该是如何令人恐惧的存在,阮筝突然想到若是进宫那日撞见摄政王她该如何。   那可是上一世□□了她的男人啊。   想到这里阮筝突然很想见那人一面,问问他摄政王近日是否在京城,他哪一日才会入宫,自己可否避开他。   可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也不知他住在何处,跟摄政王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只盼着能来只鸽子才好。   哪怕只是只普通鸽子,她也想让它替自己传个信儿。   阮筝正这般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耳边起了一阵微风,紧接着便有什么活物落在了她的窗沿边。伴着那咕咕的声音,一个胖胖的小身子晃到了她身边,脚上正系着一个荷包。   那是他惯常与她联系的鸽子!   阮筝心头一喜立马将这小东西抱进怀里,先取下荷包放在一边,又叫来白苏准备水米哄着那鸽子,自个儿则立马走到书桌边匆匆用她不常写的字体写了张字条,随即卷成一团塞进了鸽子脚下的细竹筒内。   吃饱喝足的胖鸽子挥了挥翅膀,很快便隐没在了夜色中。不多时它便飞回到了城内的一处老宅内,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窗沿边。   刘长墨自然知道封瀛用鸽子与阮筝联系之事,只是今日并无什么能令他俩联系的事情,这鸽子一来一回的更令人有些奇怪。   他好奇封瀛让鸽子给阮筝送了什么,更好奇的是阮筝回复的字条上又写了什么。   但封瀛什么也没告诉他,将字条往掌心一攥,把刘长墨闹得有些尴尬。他也不看对方,只扫了韩逸一眼,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   韩逸知道他问什么,立马道:“回殿下,鱼儿已然上钩,只怕立马便要动手。杨大人那边已与他接上了线,到时候自然会按兵不动。”   孟朗也点头接话:“我手下的人都做好了准备,殿下放心,到时候老子一定砍瓜切菜,把他们全都宰了。”   刘长墨一听便皱眉头:“若是杨大人按兵不动,你那个皇兄是打算自己带亲兵入宫造反?”   封瀛淡淡一笑:“那便够了。对他来说大家都姓封,他要的不是血流成河,而是皇帝乖乖让位。宫里那点禁军不是他手下人的对手,若是川陕总督能不出手,他便胜算极大。他处心积虑这么些日子,先除了我再除皇帝,到时候这天下便都是他的了。”   三皇子想当皇帝的梦做了许久,如今也该梦醒了。 第23章 血雨腥风  殿下,他们准备动手了……   三日后,阮筝被郑太后召入宫觐见。   那一日虽还未入夏,天气却格外炎热。她脱下了偏厚重的春装,换了身喜鹊登梅的烟云纱制月华裙,由宫里派来的嬷嬷领着从侧门入宫,径直往慈宁宫而去。   虽是有了前世的记忆仿佛活了两世,但入宫对阮筝来说依旧是极为紧张之事。她跟在嬷嬷身后一路往慈宁宫走的时候,两手规矩地在身前交叉,微微低头的时候脑海里便蹦出了那人给她写的字条。   寥寥数语,讲的都是进宫后要守的规矩。阮筝拿到后如获至宝,当晚就把这几句话背了个滚瓜烂熟。随即又有点疑惑,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进宫的?这事儿本没有昭告天下,他一王府的内侍消息竟是如此灵通,可见他身份很是不一般,大约真是个手握重权的大太监。   这样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主子都会帮着婚配。所以他最后是不是真的会与一个女子结成夫妻。虽说没有夫妻之实,却也能互相照顾陪伴一生。   这念头在脑海里突然蹿起,驱散了阮筝原本的紧张感,却又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只是没等她想明白那情绪是什么,便见前头领路的嬷嬷脚步一顿,回头冲她柔声道:“这便是慈宁宫了,阮姑娘。”   踏进那道宫门,便能见到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阮筝不由摒息凝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与太后相见的场景,也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做错或是说错什么。只是出乎她的意料,郑太后比她想的更为年轻也更为亲和,与从前见过的建康帝时期的太后截然不同。   她太年轻了,以至于让阮筝产生了一种世交家的姐姐的错觉。只是虽如此她也绝不敢造次,全程规规矩矩地向太后回话,连看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那一双眼睛始终望着自己脚边的那一片方寸之地,偶尔一恍神,也不过是看到自己腰间的那颗珠子罢了。   这珠子也是那人送给她的,看起来并不显眼的一颗南珠,只颜色讨喜了一些,呈微微的青绿色。由一条同色系的络子包裹住,系在腰间与她今日的月华裙极为相衬。   他送来的字条上并未说送这颗珠子的用意,但阮筝今日还是下意识地带着它入了宫。果不其然这珠子像是极讨太后的欢心,两人坐着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后便赞了一回她这颗珠子。   “这珠子颜色倒是很衬你今日的衣裙,阮姑娘于色彩搭配方面想来有些心得。”   阮筝不敢托大,起身谢过太后赞誉,又说了几句自谦的话,还盘算着若是太后喜欢,要不要把这珠子献给她老人家。   只是太后大概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哪里稀罕这么颗珠子,最后也不过客气两句,与她说了片刻话后便借口身子乏,让人带她去后花园玩乐。   “哀家小睡一阵儿,你自去玩,想吃什么喝什么便让她们为你准备,只当是自己家便是。”   阮筝口中称谢却没把这话儿当真,这里是慈宁宫不是侯府也不是她的文茵院,哪里能由着性子胡乱走动。万一闯了祸,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只是太后似乎颇为喜欢她,还当真让嬷嬷领着她去了后花园,还让人备了精致茶点。几个宫女在一园中的亭子内侍候着,一个给打扇一个给倒茶,还有一个则陪着她贴心地说话。   如此这般一番操作,倒真解了她心头的不少忐忑。离了太后的眼睛她人也活泼了几分,初时还只是乖乖坐在亭子内赏花看景,过了片刻便有了起来走动的意思。   那陪着她说话名唤司琴的宫女便领着她往园子各处闲逛。慈宁宫乃历代太后居所,占地自是极广,园子也修得精致别样,那亭台楼阁假山小桥都与外头修得很不一样,便是内里养着的名贵花草,都有许多阮筝叫不上来名字的。   皇家富贵可见一斑。   逛了片刻后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司琴便将阮筝扶进了一处假山中,告罪道:“奴婢忘了给姑娘取把伞,这会儿便去拿。姑娘且在此处稍等,奴婢即刻回来。”   阮筝自是笑着应了,待司琴走后便一个人围着假山赏起景来。这假山造得极大,连绵成一片,一边是荷塘另一边则是竹林。阮筝本想去荷塘边吹风,走出几步却听得头顶山石上似乎有人走动。她便停下了步子,好奇地抬头张望。   刚一抬眼便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从头顶掠过,她不由有点好奇,走出假山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那人走得并不快,穿着一身内侍的服制在假山间来回跳跃,很快便走到了宫墙边。然后他从假山上跳下,开始绕着宫墙抓耳挠腮。   很快他像是想到了办法,费力地搬来了几块石头将它们垒起,等算着高度差不多了他便开始往石头上爬。   阮筝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要□□出去。只是那些石块大大小小表面都不平整,垒在一起本就晃晃悠悠。加上还要往上站个人,结构更是七零八落,没等那小太监在上面站稳,就一副要坍塌的模样。   阮筝下意识就上前伸手去扶,结果没扶住,眼睁睁看着小太监自一堆石头上摔落,那些垒起的石块也落了一地,有一个直接滚到了阮筝的脚边。   小太监摔得疼得,躺在地上嗷嗷直叫,阮筝便上前去扶他,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找人替你看看?”   小太监这才注意到旁边居然有人,脸色一黯吃惊地望着阮筝:“你是何人,怎么来的这里?”   边说边向她身边探看,生怕被人撞见似的。   阮筝猜他是慈宁宫侍候的小太监,大约是贪玩才想着□□出去,于是好心劝他道:“你还是别干这个了,太危险。宫里当差比不得外面,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家人也该着急了。”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用力甩开阮筝的手,抱怨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跟我哥一模一样。”   “你哥哥,他也在宫里当差吗?”   这话一问出口阮筝就觉得不妙。虽说宫里当差是有脸面的事儿,但太监跟宫女不同,那是要断子绝孙的。一家子两儿子都当太监,可不是在咒人家嘛。   但那小太监似乎并不在乎,只摇头道:“他不在宫里,他在王府。”   一说起这个又是满肚子的不高兴,“也跟你一样,整天不许我出门去,总要我乖乖待在宫里,还不许我任性,烦死了。”   还有一些他没告诉阮筝,他哥不仅不许他出门还特别婆妈,总是让他处处小心,说什么他若有个什么太后便要伤心什么的。   就只太后伤心,他这个当哥哥的难道就不会伤心吗?当真没有一点人情味。   阮筝听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只觉得这小太监还有点可爱。听他提起他哥哥在王府当差时,没来由地又想到了那个人。   他也是内侍,正在王府当差,难不成这两人还是兄弟?   阮筝便忍不住小声道:“你哥哥他,是不是在慎亲王府?”   小太监一听眼睛便亮了:“你是不是认得我哥,你见过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富平侯府家的姑娘,我姓阮,我与你哥哥……”   阮筝话还未说完便见小太监神色一变,低头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一溜烟便在她跟前跑没了影儿。身后传来了司琴的声音,走近了她打起伞替阮筝遮住头顶的姑娘,问道:“阮姑娘,方才是在跟谁说话?”   阮筝就把碰到小太监想要爬墙出去的事情说了,还讨好地冲司琴笑笑:“姑娘就当不知道吧,别告诉嬷嬷省得他挨罚。”   司琴脸上的表情一僵,讪笑道:“那、那是自然的。”   -   阮筝在宫里吃喝玩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偌大个京城已藏了一股汹涌的暗流。   傍晚时分孟朗从外头策马回了刘家老宅,一下马便直奔正厅,一见封瀛便抱拳道:“殿下,他们准备动手了。”   刘长墨在旁边听得神情一凛,追问道:“此消息是否可靠?”   “绝不会有错。属下已安排好一切,也去见过杨大人。杨大人说了诚亲王与他通了密信,定的便是今日行事。跟殿下猜的一样,诚亲王只要杨大人不如手便可,当然他也许了重金,让杨大人随时留意情况,若有不妥立即带兵相助。杨大人很识趣儿,已经假意答应了他的请求。”   韩逸听了脸色一沉:“殿下,这般说来今晚他们是必定要动手了。杨大人归期已定,这几日便要启程回四川,他们若再不动手便要错过机会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封瀛。他负手站在窗边,面色冷淡而沉肃。片刻他淡淡开口问孟朗:“宫里如何?”   “宫内一切都好,只是出了一点小事,跟咱们先前预料的不太一样。”   “什么事?”   “太后留了阮姑娘在宫中留宿。”   这是孟朗顺便打听到的,原本阮筝进宫他们都知道,只是没人想到太后会留她在宫内睡一晚。按照以往的惯例,太后把人召进宫不过说两句话便会打发走。   “这般看来,阮姑娘应该很得太后喜……”   孟朗话还未完,便见封瀛已大步迈出了步子。他沉声吩咐了韩逸备马,脚下步子一刻未停,行走间晚风吹起了他玄青色的大氅下摆,人影不过晃动片刻,便消失在了孟朗眼前。   王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亲自带人进宫擒贼?   孟朗扭头看到刘长墨眼中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觉今晚宫内必是血雨腥风天地变色。 第24章 淤青  我娶你便是。   阮筝既被太后留宿宫中, 那一日自然就一直待在了慈宁宫中未走。晌午过后她在太后安排的屋子里睡了一觉,起身后便一直陪在她老人家身边。   陪着用了点心,又说了会儿子话, 晚膳的时候太后特意让人做了几道阮筝爱吃的菜, 当真是叫她受宠若惊。   用膳的时候,桌上只坐了她们两人, 旁边侍候的却是乌拉拉的一大堆。比起侯府日常用餐,那排场大了何止一两倍。虽说郑太后亲善, 阮筝还是有点顾虑, 一顿饭吃得惴惴不安, 不仅没动几筷子, 还有些食之无味。   快吃完的时候,她又注意到旁边暖阁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看衣着像是个小太监。不知怎么的阮筝就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个想要□□出去的小太监,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当差,偷懒的事情有没有捅到嬷嬷那里。若是嬷嬷知道了, 是不是罚了他。   脑子里想着这些,一时没听清太后问了她什么, 阮筝只愣怔地拿着筷子, 一脸茫然地望向太后。想开口请太后再说一次, 又知道这样极为失礼, 踌躇间太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 突然提高几分音量扬声道:“你待在那里做什么, 还不快出来。”   这话显然不是对她说了, 阮筝松了口气,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果然不多时屋内便有脚步声响起,她抬眼偷偷瞧去, 还当真就是白天撞见的那个小太监。他垂手站在太后跟前,还未开口就听后者无奈道:“你这是又跑哪儿去了?”   那声音不像太后训斥小太监,倒更像是长辈在责问小辈。小太监咕哝一声,不乐意地回了一句:“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待着了。”   “那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我太累了,在后面暖阁里睡着了。”   阮筝注意到太后脸上无奈的表情更重了,她似乎还想再训小太监两句,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年长的大太监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被门槛绊倒,几乎是屁滚尿流爬到了太后跟前颤声道:“不好了娘娘,三、三皇子带人闯进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谁都听出来了,殿内众人瞬间变了颜色。阮筝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是要造反的意思吗?可这时间跟梦里对不上啊。梦里三皇子造反是不假,可那也该是冬日里的事情。如今刚入夏,差着还有半年时间。这个三皇子怎么不按套路来,提前造反了呢?   关键是,她今儿正好人在宫里,简直是生生撞到了枪口上。   一瞬间阮筝也只想到了这么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宫里已是乱作了一团。外头隐约已传来了尖叫声,还夹杂了男人粗声粗气地喝骂。阮筝来不及细听他们说的什么,眸光一闪突然就注意到了还站在桌前的小太监。   他似乎是被吓着了,脸色一片惨白,仔细看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想逃又提不起一丝力气。阮筝立即朝他冲了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后头的暖阁跑。   暖阁里这会儿没人,宫女太监们有些往后院躲,有些则往前头跑,要以死保太后性命。阮筝把小太监拉进去后在屋里打量了一圈,最后直接把人往床底下塞。   小太监还想挣扎,奈何力气竟不如阮筝大,硬是被她推进了床底下。然后他伸出手来,拽住了阮筝的裙摆。   “姐姐……”   他声音温柔,没了白日里的那股子傲气,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阮筝真心觉得他跟他哥一点儿也不像。他哥那么凶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软的弟弟。   想到他年纪还小,阮筝无奈地叹口气,蹲下身后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害怕?”   没等对方回答,她立马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个苹果递到小太监手里:“别怕,你就拿着这个苹果。苹果寓意平安,你抱着它就会没事儿的。一会儿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当没听见知道吗?”   小太监却不肯松开她的裙摆:“那你呢,你也跟我一块儿躲着吧?”   阮筝却不想躲,那一刻她倒是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她是在梦里死过一回的人,对于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恐惧。而且她始终认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三皇子那样的酒囊饭袋,老天爷怎么可能让他造反成功。   摄政王还活着,凭他通天的手段和权势,不可能不知道三皇子暗地里搞什么鬼,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她此刻若是赌一把,赌输了未必会死,赌赢了却是救驾有功,回头太后指不定会赏她什么。   金银珠宝少不了,说不定还会赐她一段美满姻缘。想到这里阮筝不顾小太监的哀求,毅然将裙摆从他手中扯出,转身淡然地朝前厅走去。   身后还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一下下地叫着她姐姐,可惜很快便听不见了。   -   阮筝赶在三皇子的人进来前回到了太后身边。此刻太后身前已是围满了宫人,只是太监和宫女胆子都不大,一个两人吓得哭哭啼啼。倒是几个年老的嬷嬷忠心又胆大,护在太后身前一动也不动。   阮筝也借机站到了太后身边,刚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外头便有人呼啦啦地冲了进来。打头的是几个兵痞子样的人物,一进屋就冲着美貌的宫女上下其手。顿时整个慈宁宫哀叫连连,到处都是女子的哭闹声。   阮筝看着那些禽兽一边剥宫女的衣衫一边掐她们细嫩的皮肉,只觉得恶寒无比。她突然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不如跟小太监一起躲床底下得好。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后悔与否,那些兵痞子将整个大殿搞得乌烟瘴气,偏还在那里放肆大笑,气得郑太后浑身发抖,重重地拍了凤椅一下:“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兵痞子听了后动作一顿,但很快又不以为然地嘻笑起来,态度之嚣张放纵简直无法无天,根本没将太后放在眼里。   阮筝眼见郑太后嘴角的皮肉抽搐起来,眼底很快露出了凶光。只是还没等她发难,又有人大步朝屋内走了进来。   “娘娘何必动怒,不过几个女子罢了,回头我再赠予娘娘几个。”   这人说话声中气十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意味,走进殿内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大串人,个个都如他这般嚣张跋扈。先前的兵痞子里还有人上前去跟他打趣:“王爷,咱们也没做什么,就是跟她们玩玩罢了。咱们可是听吩咐的,但凡乖乖听话的,都不会伤他们一根手指头。”   “如此甚好,本王要以仁德治天下,自然不希望看到血流成河的情况发生。娘娘,您也不希望吧?”   阮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三皇子无耻。这还没得皇位呢,就已经幻想着如何治国了。也就是摄政王封瀛不在,否则也轮不到他吹这么大的牛。   显然太后也这般认为,不屑地笑出了声:“封洼,你未免也太天真。”   “我看天真的是娘娘您吧。您还真当自个儿是太后你儿子是皇帝了?我呸。”   三皇子颇为粗鄙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半点皇子气度也无,嘴里开始骂脏话。从建安帝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子骂起,到后来登基的大皇子元康帝,再后来自然就是他看不惯却惹不起也干不掉的摄政王封瀛。   说到封瀛他又笑得颇为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盼着他进宫来救你们母子是吧?劝你趁早收起这份心思,他早叫我弄死在了西北边境,如今只怕骨头都好打鼓了。你求他来救你倒不如来求本王,看在你曾经侍奉过本王父皇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只要你侍候得好,本王就留你和你那不中用的儿子一命。”   说到这里三皇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去,把那小皇帝也给老子拎出来。凭他那小身板想来也无福消受这皇权富贵,便请他把国玺一并交出来,我自会保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三皇子手底下的人听命后,立即就闯进后殿到处翻找起来。郑太后气得嘴唇发抖,立即从凤椅中站了起来。   “封洼,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皇帝,你难道还没看明白。”   阮筝看着三皇子那言行无状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从前听过的长公主对他不屑的评价。长公主十分不耻他低贱的出身,总说他母亲是建安帝元后的婢女。   “一个贱婢教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   只怕长公主也没想到,这个无才无德的小人,也能有这般放肆的一天。   只是他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匆匆跑了进来,附在三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声。就见他脸色一变,惊叫出声:“你说什么,杨钧那老头竟敢反水?”   杨钧便是川陕总督,阮筝一听到他的名字心头立马升起了一股希望,看来她这一次怕是又赌对了。   三皇子气得火冒三丈,抽出手中的剑胡乱砍向了正在跟人调情的兵痞身上。就听一声哀嚎,那人倒在了地上,瞬间震慑住了其他几人。   紧接着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所有人都盯着三皇子和他手中带血的宝剑,眼睁睁看着他朝太后直冲过来。   阮筝想也没想,下意识就伸手挡在了太后跟前。   -   三皇子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身高与力量方面都比阮筝强了许多。所以拽住她的衣领轻松就能把她从人群里拖出来,直接就将她挡在自己面前,当了个人形盾牌。   阮筝被他攥紧衣领几乎不能呼吸,挣扎着冲他手背抓了两下,非但没能挣脱反倒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她舔到了嘴角淡淡的血腥味,不必伸手摸就能感觉到正迅速肿起的半边脸颊。   疼是真的疼,但她没哭也没叫,呼吸的不畅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三皇子挡在身前,随时替他阻挡来自敌对方的攻击。   虽然还没有看到人,但阮筝已清楚听到了外头的厮杀声,只是这声音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又有更多人跑进殿下。为首的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满脸惊恐地望着三皇子,颤声道:“不好了殿下,他、他来了。”   阮筝站在三皇子身前无法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已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不仅手抖连身子也抖个不停,开口时声音尖利了几分,犹如破了的哨子。   到底谁来了,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阮筝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还没等身后的三皇子抖完,就看殿门口阴影里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身形比起旁人更为高大,不像普通兵士那样穿着甲胄,只一身玄青色的大氅周身披挂月色而来。当他的脸走出大殿前面那一片阴影时,阮筝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三皇子抖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仿佛来的不是慎亲王的亲信内侍,而是从地狱来的阎罗一般。   阮筝愈发瞧不上三皇子的怂样。看来这男人也不能全按那个来论,像三皇子这样周身健全的却是个无胆鼠辈,远不如一个小小内侍来得气势强大生人勿近。他缓缓走来的那几步,当真给了阮筝一种冷酷乖戾仿佛随时能夺人性命的骇人感。   这般说来三皇子也不算太差,至少还没有吓得尿裤子。   男人一手执弓一手执箭,走得并不匆忙,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那种越靠近越为压迫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殿内的每一个人。   阮筝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凉意,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声把本就吓破胆的三皇子更是惊得腿软,他色厉内荏地推了阮筝一把,手里的长剑差点划破她的脖颈。   “老实点,是不是不想活了!”   阮筝感受到了脖颈里的冰凉,终于有了点害怕的感觉。方才的坚强与冷静,像是在见到那个男人的一刹那瞬间土崩瓦解。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怕得厉害,全身酸软发麻手脚冰凉,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比起第一次在青雀山上遇见他时更令她无助和不安。   她一点儿也不想死,尤其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更想好好地活着。   他来了,便代表援军也到了,她若在此刻成了刀下亡魂,当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想到这里阮筝鼻头一酸,控制不住掉下泪来。   她的抽泣声令三皇子更为恼怒,像是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突然勒紧阮筝的脖子,拖着她的身体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举剑冲着对面的男人怒吼。   “你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把这小娘们的脑袋割下来!”   阮筝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几乎要昏厥过去。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对方回了“随便”二字,再然后朦胧的眼前划过一道痕迹,就像长刀扎入了一个熟透的西瓜中,“扑”地一声便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颊上。   阮筝只觉得脖颈里的桎梏一下子便松了,她脑中一片浑沌,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孔。那股温热的液体比她刚才唇角边的血渍有更重的血腥味,只随便一抹手心里便是嫣红一片。   她盯着那片血红看了又看,终于两眼一翻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三皇子被死太监一箭射穿了脑袋,脑浆混合着血液喷了她一脸。阮筝被这一事实生生给吓晕了过去,倒下的那一刻脑海里还在想着一件事情。   那血,会不会毁了她的容貌?   -   阮筝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出现了好几个场景,有三皇子额头中箭倒在血泊里睁着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她的画面,惊得她连声尖叫。也有新婚之夜摄政王血洗南国公府,到处哀鸣遍地的声音。   在梦里摄政王与那个男人的身形又重合到了一起,阮筝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与人成婚,还是成了三皇子的人质被人死死勒着脖子。   但所有这一切都很快过去,剩下的便是同一个场景来来回回反复出现,在梦里都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拔步床几乎要散架,她娇嫩的身躯难以承受得快要晕厥。可每次在她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便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生生唤醒。她嘶哑的嗓音已说不出成句的句子,只剩下无意识地破碎声音,以及本能地哀求声。   哪怕是在梦里,阮筝都极度恐惧自己会不会死在这张床上。那种周而复始无法逃脱的感觉紧紧地揪着她的心,时而将她高高抛起时而又将她狠狠拽下。   很难受也很难堪,却又让人莫名有点着迷。在这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之下,阮筝祈求着噩梦快点结束,却又贪恋着这从未有过的感觉。   最后在筋疲力尽中她猛地睁开眼睛,似乎还大叫了一声。只是那声音远不像她梦里那般大,到了嘴边不过是化成一片难过的嘤咛,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终于醒来的虚弱与委屈。   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三皇子死了的那一幕。那可是皇室贵胄,是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人物。可他死的时候却仿佛只是一团惹人厌弃的臭肉,毫无尊严地和着血水躺在慈宁宫的正殿内。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血水和难闻的气味,这一想法吓得阮筝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去摸脸颊,没有摸到血却摸到了两手的冷汗。   然后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屋内点着蜡烛,烛火随着微弱的气流轻轻晃着。火光的照射下阮筝看见一个男人就坐在床对面的罗汉椅中,一手支着脑袋正在假寐,身形看起来颇为慵懒随意。   一见到那张下颌线极为分明的俊逸脸孔,阮筝提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心情一放松那股子现实里真实的恐惧又涌了上来,梦境是真是假不好说,可三皇子的死却是板上钉钉的。他就这么难看地死在了自己面前,现在想来都叫人忍不住想吐。   还有那枝箭,从那么远的地方射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擦过她的脸颊。阮筝紧张地掀被下床,顾不得穿鞋就想去找镜子。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腿一软整个人便摔倒在了床边。   她疼得轻哼一声,那人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依旧闭着眼保持着那个英气潇洒的睡姿,看得阮筝十分气不过。   她在这里担惊受怕,始作俑者却睡得如此之香,这世间还有天理否。   她转过身去两手扒着床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还一直哼哼唧唧个没完,偶尔还要回头看一眼死太监坐着的方向,委屈地咬着唇装模作样地吸鼻子。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果真他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阮筝边骂边起身,最后一次下意识回头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身影吓了一跳,差点再次滑倒在床踏上。   这一次对方终于没有袖手旁观,伸手攥紧了她的胳膊,轻飘飘地便将她提溜了起来,送回到床上。   难怪这人能一箭射穿三皇子的脑袋,这力气比之对方不知强了多少。阮筝觉得自己在他手里就似一个孱弱的小鸟,只消两个指头就会被人捏断脖颈的那种。   她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躲进了被子里,又伸手摸了摸脖颈。只是手刚碰上那里,便疼得她缩了一下身子。   封瀛本已经直起身子,听到她的抽气声后顺着她的手望去,这才注意到她细嫩的脖颈处有几处如手指般大小的淤青。   那应该是三皇子掐着她的脖子时掐出来的印记,在烛火的映照下,衬着她过于白皙娇嫩的肌肤显得犹为可怖。   可也正是有了这几处淤青,才把阮筝女子娇妍的脖子显得更为细嫩易折,而她无意识抬头抚摸的姿势也极为撩人,封瀛一时间没有收回视线,望着那流畅的线条怔怔出神。   梦境里,这脖子他抚过摸过,甚至啃咬过,那种感觉萦绕心间挥之不去,夹杂着女子哀哀凄凄的求饶声,几乎能将人心里最原始的那簇火点燃。   向来自制力极强的他,在这一刻竟有了点不受控制的魔怔。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伸手抚上了阮筝的脖颈。指腹抚过某处淤青的时候,喉结处轻轻地滚动了两下。   没有人知道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何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   阮筝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妥,只是当对方的手触碰到那些淤青时,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三皇子力气未免也太大了,我与他无冤无仇,就算他自己做了杀头的事情活不成,也不必拉我下去陪葬吧。”   那娇软的声音钻进封瀛的耳朵里,一下子将他不受控的情绪拉回了现实。他倏地收回手,神态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阮筝也没意识到两人刚才的举动有何暧昧,只一个劲儿地关心自己脖子里的伤口。封瀛便递了一面镜子给她。阮筝拿着镜子仔细照了个遍,嘴里还在不停地抱怨:“唉,就知道要留淤青。我自小皮肤白,身上随便哪处磕着碰着便会留印记,总也不见好。不比旁人碗大的疤过两日也是没了。白成这样当真是叫人烦死了。”   封瀛早就习惯了她这动不动就明贬暗褒的说话方式,当下只当没听见。只是虽想让自己不在意,眼神却时不时会瞟向她露在外面的皮肉。   她的肌肤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白得几近透光,哪怕只是幽暗的烛火照着,那股吹弹可破之感也极为明显。那极致的白配上乌墨般的黑发,更衬得薄唇娇嫩柔媚。   封瀛自小长在宫里见过无数绝色美人,成年后出宫建府,也不乏攀附之辈总往他身边送女子。那些女子无一不美无一不精致,当真是举全国之力挑选出来的美艳佳人。   但封瀛鲜少会注意到她们的容貌。对他来说女子美与不美都不重要,她们的心机与目的以及她们身后代表的势力才是他会权衡的东西。   但阮筝不一样,她是意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阴差阳错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她的心思一眼便可见底,市侩而不失良善,心机又带有几分天真。   每每那双灵动的眼珠一晃,封瀛便能猜到她的想法。因她太过直接毫不掩饰,以至于封瀛都懒得去猜她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美反倒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凡是女人不注意心思便会注意些旁的,封瀛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目不斜视。更何况这女人也不曾收敛,总是将她的美大喇喇地扎进他的眼中。   看得多了便记住了几分,记住了她惊世的容颜,记住她贪生且怕死,又极怕自己会变丑。记住她爱惜身体发肤,小心呵护的同时又引以为傲。   这么一个爱美又怕死的女子,偏偏胆子却极大,身上总有那么一股赌徒般的豪情。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不怕死地对他刻意讨好,又像是这一次明知三皇子来者不善,但也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故意一搏。   她知道把那人往床底下塞,就也必然明白自己那会儿该找个地儿躲起来。可是她没有,不但不躲还跑到了太后身边,甚至让三皇子抓了她当人质。   若今晚不是他来的话,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只怕都未必能保她安然无恙。这人的胆大妄为着实叫人有些头疼。   封瀛盯着她脖子里的伤口看了许久,才沉声提醒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别逞强别出头。”   阮筝秀眉一蹙小脸纠结在了一处:“哪里还敢有下次,光这次便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你倒不像受惊过度的模样。”   “那是我强撑着才没有再晕过去。如今想想当真是险得很,若当时你射来的箭略微往我这边偏一点,我轻则丧命重则毁容。”   封瀛抬手掩嘴轻咳:“似乎说反了。”   “自然就是这样,丧命事小,想来太后念在我的功劳上也会对我家人体恤一二。毁容才是这一世最大的祸事。我这脸长成这般模样你当是很容易吗,不知我为它吃过多少苦吧。”   儿时为了美貌她没少折腾,吃了不少听说能变美的奇怪之物,还喝过苦药。为保容颜白皙娇嫩,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各种驻颜古方。青黛和白苏没少当她的试验品,她自己也曾出过一些小事故。   有一回不小心将脸烫出一点疤来,心疼得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来见额发能将那一小块遮住,这才放下心来。   一直到如今她掀开额前的长发还能隐隐看到那一处为了变美留下的痕迹。   “若当时我先在脸上试了,这疤便得留在显眼处了,那你叫我还怎么活。”   封瀛看着她那光洁细嫩的额头,那上面除了细小的绒毛外再也见不着别的东西。阮筝见他不信便招呼他凑近看:“你仔细看用力看,定能看到那一小块陈年旧疤,小小的,大约也就我半片小指甲盖的大小。”   她边说边凑了上去,正巧封瀛也皱眉低下头来,两人的眉眼瞬间便靠得极近。   屋内静默一片,只剩彼此起伏的呼吸声渐渐交织在了一处。封瀛闻着对方身上淡而悠长的女子香气,眉头微微一皱。   阮筝还当他依旧没看到,恨不得将整张脸凑到他眼睛底下。正要再往前时,却见封瀛突然站直身子,负手侧了半边身子。   像是在看外头的夜色,他宽大的袍袖带起了一阵细小的凉风,和着他略带冷意的声音在屋内弥漫开来:“时日久了,那疤早已没了。”   “那疤是没了,可你那箭要是差那么一丁点儿,我的脸便当真毁了。我这会儿想起来还后怕得很。你也知我们女子的脸是最为要紧的东西,出不得半点差错。记得小时候祖母同我讲过,族叔家有个堂姐儿时不小心弄伤了脸,虽是才情出众惠质兰心,终究也没能说上个好姻缘。”   说起这个阮筝还颇为遗憾。这世间的人对女子当真苛刻。男子不必容颜出众,只消能背几首歪诗便能得个才子的名头,还能哄骗一堆不知情的小姑娘。   就是那个顾鸿,若是南国公府不倒,即便他脸上有疤只要他还是世子,便不愁说不到好亲事。   可她那个堂姐纵是才情满腹家世也不低,但因脸上落了疤最后只能嫁与一个看庄子的白丁为继室,一生孤苦飘零过得极为不顺。   那道疤长在男子还是女子脸上,差别实在太大。   阮筝越想越觉得不忿,忍不住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反正你们男子,终究只是看女子的脸孔罢了。我再有本事若是没了这么张脸,只怕也得出家当姑子。”   封瀛闻声嗤笑一声,颇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当什么姑子,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娶你便是。”   阮筝听得一愣,一时间被他睥睨天下般的气势震住,竟忘了他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当时她望着站在窗边侧身而立的人,只觉他身形极为高大,那股子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压得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有那么几许阮筝甚至有一种,嫁与他也是一件极为不错之事的错觉。那般的眉眼那样的身手,虽是个内侍却当真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便是宫里九五至尊的天子,只怕都没有他这份气度与傲然。   心里小小的情绪波动了几分,只是很快她便又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莫名的羞涩,她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回了一句:“那可不成,我可不跟你对食。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小姐,岂能做这种……”   话没说完便觉眼前一暗,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到了她的床前,因背着烛火整个人掩映在黑暗中,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这种什么?”   阮筝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装头晕装头疼,哼哼唧唧又躺了下去,嘴里不不住嚷着害怕之类的话。封瀛明知她是装的却也没再逼问下去,只轻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望着他出门的身影,阮筝不由长出一口气。方才她真觉得他会发脾气,是她说的话太过分惹恼了他吗?   他若不是个内侍那该有多好,哪怕他只是一个王府的侍卫,阮筝看在那副皮囊的份上,说不准也会愿意下嫁。   如今也只能是一声惋惜了。   -   阮筝在封瀛走后便又睡了过去,整个皇宫闹腾了几个时辰后,终于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是封瀛还未曾歇下,彻夜都在追查三皇子及其同党的下落,那一夜的京城多少人家突然从云端跌落,从前高高在上的勋贵官员,顷刻间便沦为了阶下囚。有人想逃走被当场射杀,也有人因害怕而自行了断,从前盼着跟了三皇子从此加官进爵的人一夜梦碎,转眼跌入了人间地狱中。   落到了摄政王封瀛手中,那便别想再有好的下场。三皇子一族自是不必说,按律十四岁以上男子皆要问斩,女子也要充为官奴落入贱籍。听说三皇子妃在得知三皇子事败后,直接领着清容郡主在屋里上吊自杀。   郡主年轻不愿死,哭着求着让王妃放过她,王妃却极为下得了狠心,直接出手一条白凌将郡主生生勒死,随即又用这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是聪明人,这样的结局比起为奴为婢好上百倍,至少还能留有最后的一丝体面。   三皇子诚亲王这一支,就此便在大邺的史书上被彻底抹去,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到了此刻皇城内外的官员和权贵,才又一次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摄政王封瀛出手是何等的狠辣与无情。   阮筝一夜好梦,对这些事儿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明明睡了许久,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却莫名发起烧来。   她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一时竟是无法阻挡。 第25章 欺负人  阮姑娘说、说她还要。   慈宁宫内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一大早太医院院正就领着几位太医进了大殿, 太后、皇上乃至摄政王都在殿内。殿外之人不知他们在里面商议何事,一时间人心惶惶,只怕昨晚的祸事再重演。   三皇子叛变虽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但还是把宫里的人吓得不轻。好在消失多日的摄政王及时赶回来坐镇, 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几分。摄政王做事雷厉风行且说一不二,听说昨晚不过一夜已是□□, 抄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宅院,但凡与三皇子有一点联系的人家轻则过堂审问, 重则直接抄家流放。   宫里的小太监跟小宫女轻声咬耳朵:“听说昨晚京城血流成河, 到处都是凄厉的哭声。”   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 却还坚定地摇头:“怎么会, 摄政王不是那样的人。昨日若不是他咱们只怕都得死。”   “王爷厉害是当真厉害,凶也是真的凶, 没看到被三皇子挟持的阮家姑娘都吓昏过去了吗?”   小宫女赶紧提醒他:“你可别乱说话,阮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太后说了此事不许张扬, 咱们只管侍候,谁要到阮姑娘跟前乱嚼舌根, 一率乱棍打死。”   小太监一听吓得缩缩脖子, 赶紧夹紧尾巴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此刻慈宁宫的正殿内, 郑太后正一脸惊惶地望着太医院院正洪兴:“洪大人此话可当真, 阮姑娘真是得了水痘?”   洪院正冲太后恭敬地一抱拳, 又看向了一旁稳如泰山般的摄政王封瀛:“臣同其余几位同僚验得仔细, 事关重大不敢有一丝疏忽。看阮姑娘的病症确实像是水痘, 她起病骤急,高热头痛且有倦怠恶心之感,加之她头皮与肘弯处已有细小粉色斑疹, 想来很快便会形成豆大的水泡。娘娘该当机立断,切不可疏忽大意,以防此病在宫内传开。”   水痘虽不比天花来得骇人,但亦有一定的危险性。更何况皇宫闭塞不比宫外,奴才众多主子们更是矜贵,若是有人不小心得了此病传染开来,到时候只怕会累及一堆人。   郑太后一听便面如死灰,急急问洪院正:“那现下该如何?”   “需将阮筝挪去清净之地养病,且得把她住的园子封起来不许外人随便乱入。宫内从昨日阮姑娘进宫后与她有过接触之人也皆要暂时迁离慈宁宫。另外京中阮姑娘的家中也该暂时封府,得派人去侯府商议此事。”   郑太后听得连连点头,又不安地去看一旁端重的封瀛,小心翼翼同对方商量:“王爷觉得这样可好?”   封瀛一夜未眠,此刻抬手轻捏眉心,疏淡地回了一句:“可以,在宫外寻一处僻静的园子把阮筝送过去。”   他在宫外不远处有一座园子,内里清净少人,倒是可以给她养病用。正想着要不要派人过去收拾一番,却听殿内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不成,我要让她留在宫内诊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那少年身上。他早已换掉了一身内侍服饰,换上了平日里穿的常服,脸上虽还未脱稚气,举手投足倒也有几分王侯之气。   洪院正一看小皇帝发话了,顿时不知该怎么接,只能和其余几位太医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个个都作壁上观,轻易不敢插话。   郑太后有点恼儿子:“这怎么能成,她得的可是水痘。”   “那又如何,又不是天花。便是她得了天花我也不会让她离宫。你们一个个怕死我却不怕,她留在宫内有太医院守着,这样病才能好得快。谁知道出了宫去你们会怎么对她。”   郑太后心知儿子这是小孩子脾气犯了,只能耐着性子哄他:“自然是要派太医过去日日诊脉的,皇上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为何不留她在宫里,也省得洪院正日日辛苦劳累。”   洪院正一听瑟瑟发抖:“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怎敢称辛苦两字。”   小皇帝瞪他一眼,那表情明显在说我不是怕你辛苦,我是怕阮筝受苦。洪院正被他瞪得不敢再开口,战战兢兢闭口不方。   小皇帝便有些得意,正要再说几句,却被一个沉冷的声音无情打断:“皇宫重地,不宜留病人在此。”   小皇帝看一眼封瀛,眼底到底流露出几分惧色,刚冒出来的那点子当皇帝的霸气被打得灰飞烟灭。但他一想到阮筝昨夜冒死救自己的场面,想起她给自己递苹果时那巧笑倩兮的容颜,还是鼓气勇气梗着脖子跟封瀛对战。   “为何不宜,宫内如此之大,你们若是怕她传给慈宁宫的人,那便将她迁去我的养心殿好了。”   “皇上不可胡闹!”   封瀛突然提高音量,顿时吓得殿内无人再敢开口。他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在小皇帝封汲的脸上扫了一圈,生生将他的气势给逼了回去。   “皇上乃是九王至尊,做事岂可如此儿戏。若是因为染上水痘,皇上该如何太后该如何,这天下又该如何?”   封汲喃喃道:“可我幼时已得过水痘,想来不会再被传染。”   “水痘不比天花,虽是得过亦有再得的可能。且皇上乃是天下百姓的皇上,做事岂可只顾自己。这宫内如此多人,只消一人染病便有可能祸及全宫。皇上也不为他们考虑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听得其余诸人皆心肝乱颤。封汲自然也懂,他哥这是在骂说他不顾全大局没有帝王气魄,做事格局小只顾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封汲的肺管子,他整个人立马炸了。   “是,我是不比皇兄能力强本事大,文能御九州武能安天下,我不过一介小儿,担不起这天下的重任。早知如此皇兄当初何必让我当这个皇帝,自己坐了岂不痛快!”   “皇帝!”   封瀛还未说话,郑太后已是脸色惨白地上前来拉住了儿子,直接将他拉去了一边。又急急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巴,还一个劲儿地向封瀛告罪。   “汲儿年纪还小胡乱说话,王爷且不要与他计较。”   封汲愈发生气,拼命扯开太后的手,冲封瀛吼道:“我确实年纪小,也不适宜当这个皇帝。不如我今日就发一篇罪己诏,将这皇位赠予皇兄如何!”   除开郑太后和两位正在对战的皇子,这殿内其余人已是吓得浑身发软,恨不得立马跪下匍匐在地才好。皇帝刚才那些话听得人人胆战心惊,都怕摄政王一个不痛快今日便索性废帝正立。   反正这天下本就握在他封瀛手中,谁当皇帝不都一样。   这道理虽谁都懂,但真正像小皇帝这么敢说出来的可是没有第二个。封汲吼完之后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连郑太后都满脸绝望地闭上了眼,想着昨夜虽是逃过了三皇子的魔爪,今日只怕要死在六皇子的剑下。   一时间她满心惶恐,差点落下泪来。   本以为封瀛必会勃然大怒,没成想殿下一直安静如昔,仿佛众人都还在等着封汲往下说。   始作俑者看一眼殿下惊惶不安的其他人,又把目光落到了封瀛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气得差点厥过去。   他那向来气势逼人的六哥此刻正冷着一张脸望着自己,见他望过去便淡淡回了两字:“不必。”   那神情仿佛在说,若我真想要这皇位,又何须你来相让。   封汲生气了,当真是气坏了,少年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差点就哭出声来。   皇兄总是这么欺负人,从小到大都一样!   -   殿内几人争执不下时,阮筝还躺在屋内发着高烧。她整个人晕晕乎乎,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耳边偶尔会传来细小的说话声,却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过了似乎很长时间,就在她以为自己烧得快要死过去时,突然有阵凉意传来,自额头往下,令她整个人都微颤了几分。   那凉意并不强烈,却在那一刻极好地安抚了她。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那感觉撤了下去,一股燥热重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阮筝不干了,她半梦半醒地哼哼了两声,说话声音极低,一时间站在床边的人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封瀛看了眼侍候她的宫女,就有一个蒙着面巾的胆大宫女凑近到阮筝嘴边仔细听她说话。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回王爷,阮姑娘说、说她还要。”   话刚出口那宫女自己脸颊先是飞红一片。这话当真叫人难以启齿,也就是阮筝病得人事不醒,不知刚才是摄政王殿下用手抚了她的额头,否则怕是借她十个胆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又悄悄去打量封瀛,只见这个在众人心里从来如神一般存在的人物脸上神情丝毫未动,仿佛根本不曾听到这话。   过了片刻后他开口让人拿来了冰块,搁在阮筝的额头替她冰敷,又吩咐屋内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将阮筝弄上马车往清漪园出发。   那是京郊的一座皇家园林。太后见他们两兄弟争执不下,便提议将阮筝送去那里养病。   如此也好。   封瀛看了眼床上烧得脸颊绯红的阮筝,眉心一皱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26章 哄女人  拿布条将她绑起来。   从皇宫到清漪园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阮筝被人抱进了马车内,一路上意识便没有清醒过。   她一直未曾退烧,好在车内备有冰块, 侍候她的宫女一直按封瀛的吩咐替她冰敷, 以免她烧得厉害日后留什么病症。   剩下的几辆马车内则装着日常所需之物,几辆车悄悄地从皇城的后门出发, 十分低调且快速地到达了清漪园。   阮筝睡了一路,到了园子后也依旧睡着。期间因为亵衣被汗浸透, 便由宫女帮着换了一套, 又让人喂了水和汤药, 随即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侯府那边也一早就得了宫里的准信儿, 知道大姑娘得了水痘暂时不宜归家。长公主听说这事儿后一时有些高兴,把女儿阮茱叫过来好好地说了会儿子话。   长公主在自己屋里颇为不顾忌, 直接拿阮筝的病打趣:“要我说啊她当真是个没福气的,本以为她得太后召见是家门大幸,结果碰上了三皇子脑子不清楚, 听说差点儿死在他的剑下。”   阮茱在旁边悠悠接了句:“可她到底是没死,此番救驾有功, 只怕回头太后娘娘会有赏赐呢。”   “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拿这赏赐才是。刚刚救驾转眼又得了重病, 出痘这个事儿可不好说, 身子好的扛一扛就过去了。若是身子不好或是运气差了, 搞不好便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太后娘娘再怎么赏赐, 也不过是死后哀荣罢了。”   许妈妈在旁边听得有点心惊胆颤, 几次想要提醒长公主说话当心, 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终于便插嘴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这病当真有几分凶险。且我记得这病人极易传染, 哪怕还未发病都有可能传给身边之人。”   长公主一听便挑眉道:“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这病坏就坏在这里,初时得病时一点儿迹象全无,可也会传染身边之人。大姑娘才入宫便发了病,只怕是在外头得的。若是在家中便得了,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得注意着才是。万一……”   许妈妈说着看了眼面黄肌瘦的二姑娘,吓得长公主立马跳起来,马上吩咐人阖府上下清扫地清扫熏醋的熏醋,还让人去请常过府的大夫过来给阮茱把脉。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   封瀛这几日也在忙此事。刘长墨听闻的阮筝的病症后,也认为她是在入宫前染的此症。   “既如此,京城内外只怕也有不少人已得了此病。此病虽不如天花凶险,但也得小心防治才是。”   封瀛因此指派了皇城禁军在京城内将此事调查了一番。加之三皇子之事惹下的大小官司,一连两日他都未曾合眼,直忙得脚不沾地。   这般情形下还有些不知趣的死活非往他跟前凑,得知他从西北回来后,便日日找各种借口来他府上叨扰。有些封瀛懒怠见便着人打发了,有些却是颇有交情不得不见,便也只能拨冗相见,陪着小酌几杯。   那一日他与翰林院编修林丛文喝了几杯酒,推杯换盏间林丛文有了几分醉意,便壮着胆劝他道:“我瞧你这王府如今是愈发冷清了,整日里来来回回的皆是些大男人,不觉无趣吗?”   封瀛扫他一眼,又替他斟满一杯酒,劝道:“你若觉得冷便多饮几杯。”   林丛文哈哈大笑:“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喝不喝都无妨,我屋内自有人。我担心的是你,夜夜宿在冷被窝中,可觉不适?”   “如今入夏,冷被窝自是最妙不过。林兄若是觉得热,不妨也试试?”   林丛文被他搅和得无话可说,只得挑明了:“今日也不是我想来,实在是老父有命不得违之。你也知我有一侄女,生得才貌双全……”   “你从家的姑娘自是极好,凭令尊大人的地位求皇上赐个婚也不是难事。若是看中哪家儿郎,我替你去说和。”   “你明知我那侄女看中了谁。自打上回家父寿宴她远远瞧了你一眼后,不怕你笑话如今竟是拘在家中不肯再谈婚嫁之事。姑娘大了总不能再这么留下去,她又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小孙女,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厚着脸皮上你家讨酒喝。”   林丛文虽只是个从五官的翰林院编修,但其父乃是建安帝时期的太傅。那时建安帝尚未立太子,便着林丛文的父亲林湛教习各皇子诗书,算起来那也是封瀛的老师。   封瀛与林家交情匪浅,也知他家乃清贵人家,只是这婚姻大事他如今未想太多,也不想耽误林家姑娘一世。   “我这人生来无趣,姑娘家必不会喜欢,你不如回去多费些心思为你家侄女寻一位良婿,省得她蹉跎年岁白白浪费。”   林丛文眯着醉眼问他:“你当真不肯?”   封瀛淡淡扫他一眼,不发一言却已令对方心领神会。林丛文只得长叹一声:“唉,也不知道你究竟中意怎样的姑娘。莫不是如外界传的那般,不爱红妆爱武……”   话没说完后脖颈处就是一凉,林丛文及时住嘴没敢再往下说。   封瀛又灌了他几杯酒,直把他灌得人世不醒后才叫来林家候在厅外的小厮,着人将林丛文扶上马车送他归家。   他自己却叫人牵来了马,趁着夜色未至朝着京郊策马而去。   -   从慎亲王府到清漪园,封瀛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园子。这园子如今里里外外皆守卫森严,内里侍候的宫女太监皆经过挑选,选的全是幼时得过水痘不易再患者。   而外头则由禁军守着,日夜巡逻连只老鼠都休想进出。   封瀛策马前来禁军头领王充一早没得着消息,待知道时匆忙迎出才见封瀛早已下马,将缰绳扔给马夫已是大步流星朝内走来。   王充只当他是来视察自己的工作,紧张地快步上前正要回禀各项事宜,便听封瀛问道:“她如今人怎么样?”   王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封瀛指的是阮姑娘。   “回王爷的话,阮姑娘今儿早上已然醒了。张太医替阮姑娘把了脉开了药,阮姑娘一切安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封瀛眉头微蹙,只当她身上哪里不好。   王充失笑:“阮姑娘毕竟小又是女子,见自己得了水痘许是被吓着了,今日哭了一整天。侍候的人来回报说怎么也哄不好,你说这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一大老粗。让我上阵杀敌自是无话可说,可哄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当真是叫人为难啊。”   王充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脸无奈样。他只觉得封瀛跟自己一样,也是个钢直的性子,对付女子那样的细小活计自是不擅长。本以为两人必定感同深受,却不料封瀛沉声应了一声,问清了阮筝所住的院落后,便抬步朝那里走去。   王充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一道过去。到了院内只觉满世界都飘着股药味儿,侍候的宫女太监面上都系了巾帕。见封瀛过来众人皆要过来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住。   他挑了一个宫女到近前问话:“听说阮姑娘今日哭了一天?”   宫女以为摄政王是在责怪他们侍候不力,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浑身打颤:“回、回王爷的话,阮姑娘因身上长水泡痒得厉害,想要挠又怕留疤,身子不舒服才会哭泣。奴婢们都小心侍候着,绝无人敢怠慢。”   封瀛看都未看那宫女一眼,快走几步到了房门,不待人传话便挑帘走了进去。   他可以这般毫无避讳,王充哪里敢这么大胆,只得守在屋门口,着其他人各归各位各忙各的。   -   封瀛进屋一瞧,果真如刚才那宫女所说,阮筝这会儿还在那儿哭个不停。   她身子还未好,虚弱地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条帕子正在抹眼泪。身边站着的宫女正在那儿侍候她喝药,她却是喝一口哭一声,只因满嘴燎泡疼得连药都喝不下去。   整间屋子愁云惨雾,当真是极为动容的一幕。只是这一幕在封瀛看来却是毫无触动。女人眼泪多他向来知道,尤其是阮筝动不动便掉泪,实在无需大惊小怪。   他一进屋其余人便都立即噤声,连正苦口婆心劝阮筝喝药的宫女都住了嘴,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封瀛便走上前去,极自然地从那宫女手中将药碗拿了过来,又扫一眼正闹脾气的阮筝,沉声道:“当真不喝?”   阮筝被他吓了一跳,还没从那小脾气里跳出来,条件反射般回了句:“不喝。”   “好,那我便让他们倒了,回头你身上痒起来便只得自己受着了。”   阮筝一听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如今都快死了,喝不喝药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迟早也活不了。”   “你不过得了水痘又非天花,倒不必如此担心。”   “我不是担心自己得了病要死,我是快要痒死了。她们都不许我抓,日日看着我守着我,我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倒不如还是死了痛快。”   封瀛一听这话搁下了手中的药碗,盯着她看了片刻。阮筝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小心地往床里缩了缩:“我、我说的实话,你、你要做什么?”   “当真不想活了?”   这话一出阮筝只觉得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丝凉风,吹得她后背发僵。她抬起眼皮瞟了对方一眼,默默低头不说话。   这人真的好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太监这么凶过。没见过太监比正常男人更让人害怕,也没见过太监有那么强的武力值,能一箭把人的头颅射穿。   这就不是个普通的太监,阮筝不敢跟他硬碰硬,只能自己默默咽下了那口气。   只是她虽不敢顶嘴,手却一刻也没停,在身上几处痒得实在厉害的地方轻轻隔着衣服抓挠。她本以为小心一点不会让人发现,身子尽可能地贴到床角处,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可不料封瀛目光如矩,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对劲,直接冲屋里的几个宫女冷声道:“拿布条将她绑起来。” 第27章 哀求  我保证乖乖听话。   阮筝正一心一意在那儿挠身上的水泡, 听到这句话手一顿,下一秒便震惊地瞪大了眼。   他说什么,这人莫不是疯了?   只是她咒骂的话还未出口, 那些人便听话地找来了布条, 两人摁手两人摁脚,剩下的两人手脚麻利地绑住了她的四肢, 瞬间便令她动弹不得。   这下轮到阮筝疯了,她挣扎着扭动身子连连惊呼:“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富平侯府的小姐, 我、我没做触犯律法的事儿,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你们快把我放开。”   可那些人哪里听她的, 她们一个个都只听那个死太监的。他让她们绑她,她们就当真把她绑得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别说用手挠水泡, 就是寻死都不能够。   阮筝忍着浑身的奇痒冲对方怒目而视:“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让人将我绑起来!”   “都是为了你好。”   “好个屁!”阮筝简直快要气炸,那一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贵女形象, 当着几个宫女的面便与对方吵了起来,“你这人简直不讲道理, 你让人这么对我, 我、我恨你一辈子。”   她越骂越觉得身上抓心挠肝得痒, 简直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又气又难受, 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晕过去。   见来硬的不行, 阮筝又开始走可怜路线。   “你让人放了我吧, 我保证乖乖听话。我不挠了, 我听你的话喝药,我喝完药就睡觉,你让人替我把布条解了, 求求你了。”   阮筝从小到大用这一招不知解了多少危机,那些个人不管是长辈也好姐妹也罢,尤其是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不吃她这一套的。每次她一开口哄人,连长公主脾气那么难搞的人,都能被她哄得团团转。   可这男人不行,他根本不为所动,听到那般楚楚可怜的一番话却置若罔闻,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阮筝一个人哼哼唧唧求了他半天,见他始终不为所动,火气一下子便涌了上来:“死太监,你到底让不让人替我解了。你、你就是个浑蛋、无赖,你、你简直不是人!”   屋里那几个宫女都吓坏了,缩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方面是畏惧摄政王的威势,另一方面则是被阮筝吓着了。   这阮姑娘看起来又美又娇弱,想不到发起脾气来竟这般厉害,关键是她竟敢有胆子当面这么骂摄政王。   要知道她们平日时哪怕远远见到摄政王都会吓得想要跪下行礼,若是离得近了那颗心简直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半是害怕半是景仰,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处。像方才那样他同她们吩咐了一句,只怕今晚众人都要睡不着。   那样一个嫡仙般的人物,别说有胆量骂他,便是心中想想都是极大的罪过。   更何况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动他分毫,这阮姑娘怎能有胆量骂他。且她骂的是什么,死太监,摄政王何时又成了太监?难不成阮筝骂的是旁人?   几个宫女心中默默腹诽着,彼此间都想用眼神交流一番,可迫于封瀛的气势谁也不敢动。一直到对方突然开口:“都下去吧。”   几个宫女同时长出一口气,又带了几丝失落走了出去。为首的是她们这一行人的管事宫女,名叫玉珠,入宫时间最长生得也最为美貌。她走回房门还回头恋恋不舍得地望了一眼,身边就有姐妹过来轻轻捅了捅她:“玉珠姐姐快别看了,回头惹王爷生气。”   玉珠却是心有不甘。难得见封瀛一面,还是离得这么近,虽说他积威甚重令人胆寒,可她还是想多看两眼。结果就这么被人赶了出来,她实在有些懊恼。   摄政王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她们中哪一个不想攀高枝儿。可偏偏他谁都没看上,却冒着危险留下来陪阮姑娘。   阮姑娘得的那个病会传染,回头万一王爷染病可如何是好。   玉珠刹时间恨不得冲进去提醒一二,却被一直守在门口的王充叫住。王充在门外听到了些许动静,好奇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跟玉珠打听。   玉珠看在他是禁军头领的份上客气了几分,当下敛了心神柔声回了句:“阮姑娘不肯吃药,王爷在想办法。”   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拿碗灌。玉珠突然觉得阮筝既然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该这么对她才好。   带着一肚子的妒恨,玉珠和其他人退到了旁边的厢房。   -   房内,阮筝梗着脖子不理会那人,恨恨得将头撇到了一边。   她不想见那人,可手脚皆动弹不得,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床头。因手被布条绑在了床架上,她都不能自由挪动身子,虚弱地靠在那里又委屈又难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过了一会儿她眼眶微湿,差点儿掉下泪来。只是不同于以往惹人可怜的哭泣,这回是当真被伤了心,一个人默默地在那儿难过。又觉得当着他的面哭十分丢人,想抬手去擦眼睛却够不着,得探着脑袋往前再行。   这下子阮筝实在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   她不想让人看见,只能把头埋进了手里,死死地咬着唇不出声。那瘦弱的身形配上微微颤动的身子,便是心肠再硬的人也要软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知道那个死太监是绝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正在那儿一个人伤心呢,便听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喝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着实无情至极。阮筝气极闷声顶了他一句:“不喝。”   “不喝便要一直难受着。”   “那也与你无关。我被这么绑着,就算喝再多药也不会好受。”   阮筝生气地发泄了一通,说出这番话后心里的郁结便舒解了几分。她也并未不想吃药,不吃药病就好不了,好不了不仅会一直这么痒着,只怕连小命都要堪忧。   可她就是拉不下那张脸来面对那个人,尤其是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这会儿怎能轻易握手言和。   她小姑娘性子犯了,说什么也不肯抬头。心里琢磨着这人会不会生气地直接拂袖而去,没想到过了片刻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丝叹息声。   这屋里就他们两人,不是她叹的气便是另一人。阮筝被这一声勾起了好奇心,悄悄露出一点眼睛想要偷看,却发现对方正在拿着碗在吹那碗药,神色平静如常。   难不成方才是她耳背听错了?   阮筝正愣神间,就听对方又道:“这药里加了生地天冬白藓皮等几味止痒的药,你喝了便会好受些。”   “当真?”   阮筝问出口后才惊觉得自己有些猴急,讪讪地把头又低了下去。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把脑袋埋起来,一听说那药能止痒,她便极其想喝上一口。   只是她现在这样如何能喝,于是她又想让他替自己解布条:“不如还是替我解了吧,省得再叫人进来侍候我喝药。宫女姐姐们日日服侍我也挺辛苦,我不想让她们再添劳累。”   封瀛一听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对她这种冠冕堂皇之话早已习以为常。他淡然摇头,回了一句:“不必,我帮你便是。”   “你要喂我吃药?”   “有何不可?”封瀛眼眉一挑露出几丝骇人的气息来,吓得阮筝立即闭嘴连连点头。   自然是可以的,他这么凶,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连三皇子都怕他,这世上还能有镇得住他的人吗?   阮筝突然怀疑,他这么凶真的能在摄政王身边当内侍,这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当奴才的自觉,简直是比主子还要主子。   摄政王把这么个祖宗留在身边,不觉得糟心吗?   但很快阮筝就发现糟心的只怕不是摄政王而是她自己。那人说是喂她喝药,当真便直接喂了起来。舍弃了那小小的汤匙,直接将碗抵在了她嘴边,沉声吩咐道:“喝。”   随即阮筝便感觉唇齿间浮起一丝苦意,刚一张嘴药汁便不停地往她嘴里流。无奈她只能拼命往肚里咽,很快那药碗便见了底。   阮筝不悦地瞪着他:“你平时便是这么喂人喝药的,不怕将人呛死?”   封瀛将碗搁在一旁,不在意地扫她一眼:“这般快一些,也没那么苦。”   不苦吗?明明就苦极了,苦得她什么话都不想再说,只想靠在床头好好地歇息一番。   也不知是骂人骂累了还是这药里放了助眠的药材,阮筝喝完药后便有了困意,本只想靠着休息一番,最后竟莫名睡了过去。   一闭上眼她便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被她骂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轻轻替她解了绑在床架上的布条,令她身体慢慢躺了下来。   躺下后的阮筝睡得愈发沉了,只是虽然睡着了梦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起初都是些从前见过的梦境,无非是从侯府到南国公府,又到后来的慎亲王府。   但这一回她的梦里又多了点东西。她梦到了自己死后的种种,她成了一缕魂魄,比从前当人的时候更来去自由,可以混迹在人间听各种消息,也可能在各家各户来去自如。   她便这么飘飘荡荡去了许多地方,也听说了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里最让她吃惊的便是关于慎亲王的一条。   原来在她死后,慎亲王被皇帝正儿八经地赐了两回婚,两回都是朝中股肱之臣家的姑娘。这本都是极好的事情,可那两位小姐也不知是天生体弱还是命运不济,在嫁入慎亲王府的当夜全都香消玉殒无一幸免。   阮筝清楚地记得她飘到茶楼里听人小声议论这事时,其中一位说的一句话:“想不到慎亲王杀气竟如此之重,那样一个杀神般的人物竟还是个克妻的。”   说完这话那人突然抬头朝阮筝站着的地方看来,冲她露出一口雪白的尖牙和一条长长的血舌,吓得她惊呼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乎看到床对面的罗汉椅内坐了个男人,男人一手支着脑袋正在假寐,看面相与梦里一闪而过的慎亲王极为相似。   阮筝吓得心肝一颤,想睁眼看看分明,可眼皮子又重得盖了下去,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很快一夜过去,天便亮了。当她再次睁眼时,才发现屋里的罗汉椅中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慎亲王的身影。   -   养心殿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进保亲自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将茶盏搁到案几上的时候轻声冲小皇帝封汲说了句:“回皇上,刘公子来了。”   封汲原本正在打盹,听得这话眼睛瞬间便亮了,他起身招呼道:“快快,快让刘公子进来。”   进保连声应是,很快便将外头候着的刘长墨引进了屋。然后他识趣地退出了养心殿,替皇帝把门给合了上。   门外长廊下,他的徒弟小太监自忠谄媚地凑了上去问:“师父,今儿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召了刘公子进宫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进保一脸拿腔拿调的表情,十分不屑地扫一眼小徒弟,嗤笑了一声:“就说你小子平日里不爱动脑子,整日只知道吃吃吃。”   “是,我是不爱动脑子,可我就是动了也想不明白啊。这宫里谁病了不都有太医,犯得着找刘公子吗?还是谁病得重了,要找刘公子家的老神医出马?”   “倒也不是太重,”进保恨不铁不成钢地打了自忠一脑门,“你啊,脑子都挂当铺去了。咱们宫里最近有什么人病了?”   “一个也没有啊。”   “是啊,所以皇上召刘公子进宫,为的自然不是宫里的人。”   自忠小眼睛一转,猛地醒过神来:“难不成是为了宫外那一位?”   眼见师父露出了赞同的目光,自忠不由缩了缩肚子:“皇上这是认真了?”   “认不认真的,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皇上登基时日虽短,进保却是打小侍候他的,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他何时为了什么事儿跟摄政王瞪过眼。从前向来是万事不管,摄政王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别人尚且还要替他不值一二,他自个儿倒是乐呵得很,整日里对自己那位六哥言听计从。   可那日他为了阮筝居然顶撞了摄政王,可见这姑娘在他心里的地位之重。如今人在宫外的清漪园养病,皇上又出了不宫,能做的也就是把刘长墨叫进宫来让他出出主意,好叫阮姑娘早日痊愈。   自忠听师父这么一掰扯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明白了这个另一桩事儿他就又糊涂了:“这么说起来,咱们皇上是瞧上阮姑娘了?可阮姑娘不是富平侯家的小姐吗,那算起来便是咱们皇上的外甥女,这甥舅能、能……”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进保瞪了他一眼,彻底把他的话给吓了回去。后者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能不能的,不都是咱们皇上说了算吗?”   自忠恍然大悟,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皇上若是大婚,他们这些贴身侍候的自然少不了好处,说不定还能分一笔大大的横财。这么一想自忠对阮筝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皇上高兴他们做奴才的就高兴,能让皇上的高兴的阮姑娘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了。   -   封汲把刘长墨叫进宫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跟长了翅膀似的,居然悄没声息地传进了清漪园中。   宫里的人对这种事情最为敏感,几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猜到了各中缘由。一时间原本这些被派来侍候的阮筝的人都觉得自己命苦,这下子又感叹起自己命好来了。   玉珠听到后酸溜溜地说了句:“难怪那日她敢对王爷那样……”   跟她交好的宫女宝蝉赶紧提醒她:“可别乱说,小心挨板子。”   玉珠还是一脸的不乐意:“知道了。”   她清楚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阮筝若是得了皇上的亲眼,往后多半是要进宫。她出身本就好,富平侯与长公主的女儿,说起来身上也有皇家的血脉。便是进宫入主中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而阮筝要真成了皇后,他们这些陪她患过难的自然身份便格外不同,只怕日后在宫里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便能平步青云。   难怪那些人这么高兴。可玉珠依旧不开心,一想到那日阮筝那么骂封瀛她就气不过。   皇上又怎么了,这天下都是摄政王打下来的,即便是皇后又有什么资格骂他。更何况阮筝现在还不是呢。   玉珠想到这里撇了撇嘴,虽没再说什么却了留了个心眼儿。那一日封瀛再来清漪园的时候,她便寻了个机会凑到了他跟前侍候。   封瀛那日是来见张太医的,他是太医院的副院正,除了洪院正外太医院就数他医术最为高明。原本皇上是要派洪太医来的,听说也是摄政王反对才换了张太医。   想到这里玉珠便又笑了。果然皇上也不如摄政王,这大邺归谁管她看得比谁都清楚。旁人都羡慕阮筝能当皇后,她却半点想法也没有。在她看来进宫守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皇帝,远不如入王府陪在摄政王身边更叫人快活。   但看他的长相和身形,玉珠便脸颊一红,端茶进屋时手都激动地颤抖了两下,发出的轻微声响便打扰到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封瀛颇为不耐地扫她一眼,却没说什么。这里是张太医的屋子,他自是尊重他人,不会当着他的面喝斥玉珠。   张太医为人和善,一把年纪整日里乐呵呵,见是玉珠便问她:“怎么今日是你来送茶,是阮姑娘打发你来看看老朽开的什么新方子,怕药太苦不想喝是吗?”   玉珠便顺着他的话头道:“张太医开的药自然是极好的,阮姑娘也不是不爱喝,只是听说宫里要派刘公子过来,阮姑娘便叫我过来看看。说是想求刘公子给开几味好药,别那般苦就是了。”   她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告诉封瀛一个事实,宫里要派刘长墨过来,这便意味着阮筝是皇帝看上的人。既如此他又何苦劳心劳力,留给宫里的大人物去操心她便是了。   他金尊玉贵的,为个小小女子整日奔波实在不值得,那女子又不念他的好。   谁料她这话说完在场的两人皆是毫无反应,待她把茶搁到桌上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走该留。于是她只能求助般地望向张太医。   张太医向来心软,见状便又接了句嘴解她的围:“那我回头倒是要跟刘公子好好研究一番这新的方子才是,阮姑娘既怕苦,我便加几味冰糖在其中。”   玉珠腰身一福:“那我替阮姑娘谢过张太医。”   说完她装着欢喜的模样走出了屋子,边走边竖耳听那两人说话。隐约间似乎听见张太医在问封瀛什么,对方便沉声随口回了句:“没什么喜欢的,但最不喜的就是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玉珠吓得心肝一颤,脸色惨白几欲昏倒。   -   和玉珠的一夜未眠不同,那一日阮筝睡得极好,是她来清漪园后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在得知刘长墨将来给她治病时,她心头便有丝丝抑制不住的喜悦。   若不是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她都快将这人给忘了。如今南国公府已被抄家,她便再无后顾之忧。这回救驾有功若是回头病好了太后娘娘召见她想要赏赐她,她便可借此机会提一提她的婚事。   对她来说这是关乎她后半生的大事,在这件事情上她绝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害臊。想起上辈子的惨死她便浑身发冷,那点子矜持和命比起来算什么,只要她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此生便可高枕无忧。   想到这时阮筝翻了个身,睡醒起身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她喝了几天药身上已不似前几日那般痒得受不了,如今哪怕不绑布条她也能忍着不去挠,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便隔着衣服轻蹭两下,剩下的光景便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只盼着早日康复。   这一日因得知刘长墨要来,阮筝少不得要梳妆打扮一番。她本就极爱美,生得又是花容月貌,只是这几日脸上微带病容,眼下拿粉稍稍一遮人又变得明艳起来。   她还擦了点胭脂用了点口脂,叫人替自己挽了头发后还找了支秀气的金簪插上,于是乎封瀛带着张太医进屋给她诊脉时,着实觉得眼前一亮。   尤其是张太医,他这几日日日都见阮筝,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妍丽的一面。平日里的阮筝不施脂粉,美由美已但略显苍白。今日却是格外吸晴,若不是张太医年事已高经得事儿多,只怕也要把持不住。   想到这里他便抬眼去瞧身边的封瀛,却失望地发现这人一如从前般冷硬,便好似一块千年大冰石,毫无一丝暖意。张太医无奈微微摇了摇头。   两人进屋后封瀛撩袍入座,动作极为随意潇洒,又示意阮筝过来让张太医把脉。阮筝一见这两人来脸色便是一僵,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眼睛却一直朝门口瞧。   她不死心,不是说刘长墨要来吗,怎的没见到他的人影。难不成是他厌恶自己,宁愿违抗圣旨也不想来见她?   阮筝明媚的一张小脸立马便暗了下去。   封瀛岂会看不到她神情的变化,既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索性坦白道:“他未曾得过水痘不宜前来,但已给了用药的方子。张太医医术高明经验丰富,自会根据你的病情调整,你不必忧心。”   阮筝哀怨地瞪他一眼,懒得与他废话。   这人明显是故意的,她还不了解他?嘴里说得多好听也掩饰不了他看自己笑话的心思。只是当着张太医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干笑着应了一声。   倒是张太医老顽童性子不减,又和她开起了玩笑:“阮姑娘莫不是嫌老朽年纪太大医术不精?”   说这话时他表情颇为凝重,吓得阮筝连连摆手:“怎么会,张太医言重了。”   这般一打岔,阮筝便彻底歇了见刘长墨的心思。   张太医替她把脉后说了几句恭喜她的话,言下之意便是她的病已过最凶险的日子,转眼便会痊愈。这消息令阮筝颇为高兴,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明艳。   张太医便告辞离去,和封瀛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阮筝的屋子。只是走到僻静处时,他见四处无人,终于忍不住冲封瀛道:“王爷说刘公子没得过痘症不宜来这清漪园,那王爷自己呢,明明也未得过,为何日日往这里跑?” 第28章 身子弱  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想去抱她……   封瀛负手而立, 站在长廊的拐角处,只微微一低头看了张太医一眼,就把这位老先生看出了一头冷汗。   张太医年近六旬, 在太医院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 经历过建安元康永宁三帝,也算是极为见多识广之人。他经历过的许多大场面很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一桩, 除了永宁帝还是一团和气的少年外,另外两个也颇有皇帝的威严。   可不知为什么, 张太医对着那两位时还不如看到封瀛紧张, 尤其是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看过来时, 总叫人内心不寒而栗。   这样的封瀛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张太医在宫中多年, 算是一步步看着封瀛成长起来的。张家与先皇后的母家也算有几分交情,是以张太医也算是封瀛信得过的长辈。   只也是因为这一点, 这回他才亲自点了张太医来清漪园坐镇,张太医和封瀛这些天几乎日日相见,说的话多了便愈发察觉出这位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慎亲王殿下与儿时有了很大的差别。   从前的他风光霁月, 是诸皇子中文采最为斐然的一个。当年他四岁出口成诗,建安帝极为欣喜将他视为天纵之才, 对他也是愈发偏爱。   宫中时有传闻, 当时的太后和群臣曾极力想要劝建安帝早立太子, 而他们看中的正是后来当了元康帝的大皇子。只是建安帝偏爱六皇子, 便一直没有立太子。以至于后来建安帝突然薨逝, 所有人都担心诸皇子为了皇位之争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大皇子的生母乃是建安帝元配, 可惜从未当过皇后, 所有的哀荣不过死后追封。建安帝在位时真正的皇后乃是继后薛氏,此乃封瀛生母。   两个皇后都有嫡子,偏偏皇帝还偏爱幼子, 曾经的大邺朝堂因为这个事情暗潮汹涌过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元康帝继位封瀛出走西北,朝中局势才稍有安定。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年出了件大事,当时已贵为太后的继后薛氏突然暴毙,几乎引来一场灭国之灾。若不是封瀛及时赶回赶走鲜卑人扶植皇十二子登基,今日这天下究竟姓甚名谁当真说不准。   所以即便人人都知封瀛跋扈,却也人人都对他佩服不已。在百姓的心里,只要有封瀛一天,他们便能安枕无忧过一天。   只是百姓们安居乐业和和美美,摄政王自己却是一直孤家寡人,王府里连个能说话的亲近之人都没有。张太医一想到从前那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一时间便有些心疼,于是更为关切道:“王爷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阮姑娘纵然再好王爷也不该冒如此之大的风险。所幸阮姑娘病情已转危为安,再细心调养些日子便可痊愈。到时候王爷若是存了那份心思,大可上富平侯府去提……”   封瀛听这老头自顾自说个没完,觉得自己若再不开口,只怕他会连洞房花烛夜自己与夫人说笑些什么都给安排妥当。于是便抬手截了他的话头:“我曾得过水痘。”   张太医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什、什么,王爷得过水痘,微臣怎么不知?”   “当年在西北军中时曾流行过一阵这个疫情,我也是在那时得了这病,现下早已大好。”   张太医真情实感了半日想不到得来这么个回答,当下就有点尴尬,讪笑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原来如此,难怪王爷日日出入清漪园……如此甚好,甚好。”   像是抹不开那张老脸,又像是年纪大了爱絮叨,虽是得知了真相张太医还是忍不住不停絮叨:“王爷既得过水痘,与阮姑娘倒也算是同病相怜。那王爷不如多同她说说这病该注意些什么,我瞧她这几日好了些心思便活络了,总想着到处去玩。王爷也知道女子得哄,早哄晚哄都得哄,不如王爷趁这几日有机会好好哄哄阮姑娘,那将来上门提亲之时……”   张太医只顾低头边走边说,一不小心撞上了廊下的檐柱,这才惊觉这长廊之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旁的人。   张太医捂着撞疼的额头环顾四周,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王爷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的规劝他又听进去了多少?   -   那日晌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几个时辰之一。清漪园内大多数人用过午饭后都在歇夏,整个园子除了偶有清风袭来吹响几树红花外,到处得了是静悄悄的模样。   封瀛那会儿正坐在前厅左侧的书房内,听着韩逸与他报告宫内宫外的大小事宜。他一手支头坐姿随意,耳中全是韩逸清脆的说话声。   他静默半晌眉眼微敛,像是被韩逸的话触动了什么,微一抬手便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韩逸心领神会不再多言,默默等着对方吩咐。   封瀛薄唇微抿,点头道:“既是一家人,便将他们都葬在一处。城北皇陵容不下他们,便将他们都葬入李氏的祖坟之中。”   这说的是三皇子夫妇及诸子女的丧葬事宜。三皇子本是皇子,但他谋逆造反自是入不了皇陵。而李氏乃是三皇子妃的母家,封瀛令他随李氏葬入祖坟算是格外开恩,也是念了旧情。   自古以来谋逆者无不是碎尸万断扔入乱葬岗喂狗的下场,三皇子能得了全尸还有个正经的墓陵给予他,完全是封瀛念在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上。   韩逸听了这话点头应是,趁机又提了另一桩事情:“还有一事殿下,三皇子母家楚家有一男丁这月刚满十四,他家中长辈皆已入狱待斩,女子不日也要发配边疆为奴,此子自小身子孱弱且年幼,其家人想求一个恩典留他一条性命……”   韩逸话未说完,便见封瀛一道透着凉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吓得他身子一凛不敢再说下去。紧接着他便听到封瀛冰冷开口道:“本朝律法还要本王背与你听吗?”   “不敢,属下明白。”   谋逆乃是诸九族的大罪,除了三皇子父族一系乃是皇族依例除去外,其余诸人无一幸免。凡是年满十四岁男子皆要问斩,女子则皆没入贱籍为奴。   律法便是律法,韩逸一下子便明白了封瀛的意思,神情一凛道:“属于这就去办。”   说完他快速退下,急于想离开这个令他窒息害怕的地方。走到门口时与外头风风火火赶来的孟朗撞在了一起。后者身形高壮,扯了韩逸一把后边往屋内走边大声道:“殿下,皇上来了。”   他说起皇帝时语气平常,便像是在说一个普通百姓那般简单,半点没将这黄口小儿放在眼里。对他来说这世上唯一的主子便是封瀛,其余人皆是管他死活的心思。   只是他这一嚷,韩逸便也听到了,他好奇地站定了回头问道:“你说皇上来了?”   “正是,这会儿已经进园了。就带了他身边的小太监自忠,怕是一会儿便要到了。”   他这大嗓门一吼里头端坐的封瀛自然也听到了,不等他进来回话便提袍走了出来,见到他便问:“皇上此刻何处?”   孟朗随手一指:“大约便在那里吧。”   -   自忠此刻当真是后悔极了,自打跟着小皇帝出了皇宫他便一直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把自己脑袋给赔进去。   皇上也不知怎么了,这两天总想方设法偷溜出宫,今日终于被他逮着个机会带着自己一起出宫来,一上马车便直奔这清漪园而来。   自忠心知肚明小皇帝是要来看谁,也盼着阮姑娘赶紧跟皇帝大婚。只是这偷溜出宫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太后那边尚且可以求情过关,可万一叫摄政王知道了……   自忠当真是怕得厉害,进了园子便一直试着说服小皇帝赶紧走:“要不皇上咱们还是回去吧。阮姑娘还在病中,您等她大好了再来看也不迟啊。”   封汲瞪他一眼:“便是要病中才好探望,病都好了还探望什么?这道理你不懂?”   自忠当然懂,可他更懂这事儿被人发现的后果。皇帝自然不怕,大不了挨顿训,可他怎么板,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   一想到这里自忠欲哭无泪。   封汲被他的苦瓜脸搞得十分不悦,本就糟糕的心情愈发火冒三丈:“如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只知道阳奉阴违,成日里拿我当小孩子哄是吧。你们这些狗奴才是这样,他封瀛也是这样。说什么刘长墨未得过水痘不宜来清漪园,朕看他就是故意的,反正朕要做点什么他从来都是反对,那我便索性不管他,自个儿拿主意得了。”   封瀛不让他出宫他就偏要出,不让他见阮筝他也非得见不可。   封汲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眼看着快要走到阮筝养病的园子前,突然不知从何处伸出来一只胳膊,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封瀛一来立即遮挡了他面前一大片的阳光,封汲只觉眼前一暗,连心也跟着暗了下来。   不光他觉得暗,小太监自忠更是只觉五雷轰顶,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尿出来。为什么大白天的摄政王会在清漪园中,他这是日夜都住在这里了吗?   封汲也是大吃一惊,站定后喃喃地开口道:“皇、皇兄?”   封瀛扫他一眼:“皇上既认我这个皇兄,便请立即回宫才好。”   “我、我……待我见了阮筝后便走。”   “她还在病中,不宜与皇上见面。”   “我只看她一眼不吵她养病,怎么,我是皇帝还不能见个想见之人?”   封汲气极,一对上封瀛连自我称呼都改了,方才还对着自忠朕来朕去的,这会儿已是忘到了九霄云外。   大约在他心里这个皇帝本就不该他来当,他既当着名不正言不顺,便也缺了几分底气。   只是封瀛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侧身一闪便将他拦了个严实,气得封汲一口气上不来怒火直冲脑门,想也没想就冲封瀛伸出手去。   于是乎屋内的阮筝很快就得了个了不得的消息,宫女宝蝉急匆匆进屋向她禀告:“不好了阮姑娘,有、有人在咱们院门口打起来了。”   -   宝蝉也是听说,起先并不知道何人在院门口动手。等禀告了阮筝和她一起出门去看时,才想起来抓个人过来问问。   被她抓住的小太监这会儿脸色已然惨白,抖抖嗦嗦在她耳边低语:“是、是皇上和摄政王……”   宝蝉突然特别后悔跟阮筝多的那一句嘴。可这会儿想把人拉回去已是不成了,阮筝脚步飞快已然跑向了院门口。   这么好的事儿她岂能错过。   要知道她这几日在园子里都快要闷死了,难得有打架这么好玩的事情,说什么也要去凑个热闹。   若不是脸上有纱巾掩着,她这会儿脸上的笑简直无处躲藏。身后宝蝉很快就追了过来,嘴里不住地提醒:“姑娘慢点儿,姑娘小心脚下,姑娘……”   宝蝉说了一堆,就是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口。因为很快两人便都在了院门口,看着场上正在交手的两位大人物,再看看底下跪成一片大气不敢出的奴才们,宝蝉哪里还敢多话,只能小心翼翼扶着阮筝低眉顺眼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战。   皇上与摄政王正打得兴起,两人间的武力悬殊之大连宝蝉这种从未习过武的女子都能看出来。   无论是身高气势还是出手速度,摄政王都碾压小皇帝,哪怕让了对方一只手也能把人逼得步步后退,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沾不了他一片衣袖。   封汲这会儿也是骑虎难下尴尬到了极点。他一向知道自己与皇兄相差甚远,对方自小习武,因父皇偏爱从来请的都是最好的师父教导。听说父皇闲时也会亲自指导皇兄一二。更何况他还久经沙场,是令边境诸国胆战心神的战神杀神。这样的人封汲从未想过能在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输得这么惨,且还是当着心爱的姑娘的面。   哪怕阮筝覆着面纱,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来。那夜她把自己塞进床底下时决然的神情一直萦绕在他心间。那个她送给他的苹果他也一直没舍得吃,着人悉心保管了起来。   她是救过他命的恩人,亦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月光。每当他陷入黑暗中无法自拔时,阮筝便是那指引他走出迷雾的光芒。   封汲对她日思夜想,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想倾尽所有对她好。可为什么皇兄总是阻挠他,永远都不让如愿?   封汲气得双眼通红,眼见封瀛只守不攻便愈发出手狠辣,一副不将对方打倒誓不罢休的态势。   只可惜他毕竟年纪学艺未精,只顾着攻击忘了自保,一不留神脚下被砖缝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向前扑去。   阮筝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   封汲听到她的声音一喜,下一刻人已被人捞了起来,待重新站稳后才发现腰上竟搭着封瀛的手。   这么说来刚刚是皇兄扶了他?奇耻大辱,打架让对手出手相助,还是当着阮筝的面。封汲一时间尴尬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面上青红交加眼神阴沉,恨恨地咬住了嘴唇,一把推开了封瀛。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封汲瞪了皇兄一眼,总觉得刚刚被他碰过的腰都愈发难受了。   阮筝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两人,好半晌才冲着封汲挤出一句话:“你……还好吧?”   这不问则已一问就像点燃了爆竹,封汲瞬间就炸了,一张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闷声闷气回了句:“我没事。”   阮筝不知他的身份,又见他穿一身小太监的服饰,只当他还是当初的那个内侍,便笑眯眯地上前想同他说话。走出几步却脚步一停,记起了自己身上的病。   “我如今还未全好,还是离你远些好,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封汲却已迫不及待想要上前:“这病我得过,无妨。”   话音未落已被人拎住了后脖颈,生生被拖了回去。他一连后退好几步,刚刚站稳便恼火地冲身后的封瀛一瞪眼:“你拉我做什么?”   “她既是未好,你便离得远着些。”   “我说了我得过这病。”   “怕你过了别的病气给她。”   封汲气得下巴都快掉了。若不是实在打不过,现在他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总骑在自己头上的皇兄。这么瞧不起他拿他当苍蝇赶,实在是太气人了。   可他被封瀛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实在无法靠近阮筝。后者也不出声替他说好话,只一个劲儿地冲他笑,还说道:“看来你说得没错,你与你哥哥的感情当真很好。”   好什么好,他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封汲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他才不是我哥!”说完一出手推开了封瀛的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清漪园。   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有他封瀛在他便什么事儿都别想如愿。这个皇帝当得实在太憋屈了!   -   封汲一走园子里立马便安静了下来,围过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生怕摄政王发脾气,瞬间作鸟兽散。剩下阮筝站在院门口,望着封汲远去的背影摇头低笑:“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   说完转身回屋,也不管封瀛会不会跟进来。反正她也早就意识到了一点,这个死太监仗着摄政王的威势狐假虎威,在这园子里是没有人敢跟他作对的。   果然她刚进了屋子后脚封瀛便也跟了进来,两人便索性在堂屋坐了下来,阮筝还让宝蝉给他上了茶。而她自个儿则揭了面纱开始在桌上的几盘点心果子里挑挑捡捡起来。   阮筝自小矜贵,吃食上自然不含糊,加之她长得讨人喜欢,出门坐客也常得各家长辈的赏赐和投喂。是以她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   清漪园里的点子做得一般,听说专做点心的大厨怕染病如今不在园子里,这里面的一应吃食都是宫女太监做的。   难怪不怎么对她胃口,比起那天在慈宁宫吃的差得远了。就是侯府她自己的小厨房,也比这做得好吃。   封瀛看她兴致缺缺又极想吃点什么的样子,便问道:“这些都不合胃口?”   阮筝不好意思说做得难吃,只推托说病了嘴里没味道:“……总想吃些味道重的,这点心不够甜,我如今尝不出多少味道来。”   说完她便满脸期盼地望着对方,指望着他能大手一挥立马就让人做一批新的点心来,或是直接打发人上喜福斋去买些来。   阮筝没被拘在这处时,只觉得喜福斋的东西也没有多好吃,如今多日不吃却是思念得紧,只觉得那玫瑰酥的香气一直在鼻间流转,久久不散。   她眼巴巴地望碰上封瀛,盼着他能开口,结果对方沉默了片刻一张嘴,却是说道:“你的病已好了许多,张太医说过几日便能痊愈。东西不合胃口便忍几天,待你回了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阮筝……   你这么无情,难怪你弟弟都不肯认你。   阮筝突然体会到了刚才那个少年的愤怒,气得手一抖捏碎了半块芸豆卷,又心疼得捏起了另外半块塞进嘴里。   边吃边嘀咕:“你这样子,难怪你弟弟会跟你生分。他小的时候你是不是总欺负他?”   “没有。”   “我一看就有,你就是那种特别难搞特别强势,什么都管着的大哥,对不对?”   封瀛看她一眼,不答反问:“那你呢,听说你在家是长女,莫非对弟妹颇为友爱?”   阮筝小脸一扬,一双灵动的眼睛充满了光华,一说起这个她便颇为自得:“那是自然,我待我二妹那当真是好。”   凭良心说,阮筝觉得自己对阮茱真的不错。放眼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哪有的姑娘能像她这么心甘情愿做妹妹的垫脚石。   不说出去宴饮做客从来都极为照拂她,就是这些年她替她画的那些画,撂起来都得有半人高了。凭着那些画,瘦弱多病的阮茱才能在贵女圈赢得一个才女的名声。否则她能有什么?   面色憔悴总带着病容,一到人堆里声音便细小如蚊,站也站不久晒也晒不得,多少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也堆砌不出一个绝色美人来。   长公主为她安排筹谋的这条路,已是阮茱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只是这条路得由她这个当姐姐的来替妹妹开路。从前只当是一家人她也心甘情愿,如今知道真相后阮筝便没打算再掏心掏肺。   阮筝心里郁结,一说起这个事儿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难得有人听她絮叨她便也说得多了些,只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到底不肯吐露半句,只说了前半段替画的事儿。   说着说着她人又犯起了困意,中午时分喝的那碗药起了效用,她越说越觉得困倦,到最后茶也忘了喝点心也不吃了,手里还拈着半块八珍膏,人已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只是快睡着了嘴里还不住絮叨:“我给她画了这么多画,她也不念我的好,当真是气人……”   最后几句声音愈发小了,最后手一松八珍糕掉落在了桌上,再看阮筝已是睡得人事不醒。   封瀛知道她的身子还未大好,坐久了便气虚体弱。凑近了还能看到她额上浮起的虚汗,这都是还在病中需静养的征兆。   这小姑娘性子虽傲身子却还是娇弱,在那儿说她二妹身子孱弱,在封瀛看来她也不相上下。一场水痘就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就这么弱的身子刚才还当着他的面大发厥词,仿佛能一拳将人打倒。   封瀛失笑,下意识伸出手来想去抱她,却在手指即将碰触到她衣裙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阮筝不比封汲,大邺比之前朝虽已开放了许多,但他们两人的身份到底不同于普通百姓。他能毫无顾忌地去扶封汲只因他是男子,但他却不能当着那么些宫女太监的面,直接将阮筝抱进屋里。   虽说她看起来身子单薄,轻得仿若一只雀鸟,但她终究不是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封瀛想到此处将手收回,走到门口唤了宫女进来,示意她们将阮筝扶回屋内休息。他自己则并未立马离开,而是转身看了眼搁在桌上的那几碟子糕点,还特意走过去拿起一块尝了下。   味道确实一般,连他都觉得不太行,阮筝那样没吃过苦的千金大小姐自然要嫌弃。   想到这儿封瀛叫过了管事太监来,让他去喜福斋买些现成的糕点来。 第29章 小财迷  姑娘也怕王爷?   封汲一路气势汹汹地冲进慈宁宫, 身后跟着的自忠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说话都结巴得不成样子。   “皇、皇上小心,皇上您、您慢点儿……”   话没说完自忠腿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狼狈地摔倒在地。身后急匆匆地赶来一人, 正是听到消息不放心跟过来探看情况的进保。他走过自忠身边时趁人不注意踢了他一脚:“小崽子还不快起来。”   自忠一见是他差点哭出声来:“师父,现在怎么办啊……”   他今天是不是要小命不保了?皇上私自出宫, 还在清漪园跟摄政王打了起来,关键是还打输了, 当着阮筝的面当真是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皇上丢脸心情不好, 底下侍候的人就要遭殃, 他又是跟着皇上出宫的人, 回头太后问起罪他搞不好要被搞筋剥皮。   进保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这个小徒弟,咬牙骂道:“赶紧起来侍候皇上去, 想挨板子吗?”   自忠无法只能爬起来,踉跄着跟在进保身后进了慈宁宫。   正殿内皇上和太后都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在跟太后闹别扭。好在太后脸色还算和缓, 对皇帝私自出宫的事情并不追究,只是不悦地瞪着自忠等人:“你们是侍候皇上的, 惹了皇上不痛快也不必上哀家这里来, 自个儿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便成。”   轻飘飘一句话, 就把皇帝的怒气归结到了奴才身上。自忠虽是懊恼屁股不保, 但还是赶紧痛快领命一溜烟跑去讨打了。   当奴才的挨打算什么, 替主子受过挨打更是得脸的好事儿。只要熬过那二十下, 他往后在宫里依旧是底下人敬重的自忠公公。   封汲一看陪自己出宫的太监挨了打也是一愣, 当即想替他求情:“母后,此事不关他的事,全是六哥……”   “皇帝是主子他是奴才, 主子不高兴奴才便有错。皇帝在宫里待闷了想出去也没什么,只是下回不可再听底下奴才挑唆只身出门。外头凶险皇上务必要小心。”   封汲脸色一僵:“朕也没去哪儿,就去清漪园走了走。”   “那儿景致不错,皇上若是喜欢,以后哀家陪皇上一起去小住几日。”   原本一腔的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封汲自打进了慈宁宫就有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他算是明白了,太后根本不想听自己抱怨摄政王,也不想跟他谈阮筝的事情。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所有事情一笔带过,只当从未发生过一般。   封汲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进保自然立即跟上,小心翼翼地陪着他回了养心殿。   一踏进养心殿的大门,封汲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随手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只定窑白瓷净瓶,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砸完后脸色倒是和缓了几分,几步踏进暖阁,一屁股坐到了榻上。然后他扫了进保一眼,恼怒道:“怕什么,朕又不吃人。”   “奴才没怕,”进保立即上前替他捏腿,“奴才只是担心皇上气坏身子,那便不值得了。”   “有什么不值得的,我这皇帝当得这般没意思,身子好坏又有什么打紧。”   “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年纪轻轻正是身子骨最好的时候,您还没大婚,往后皇后娘娘入宫,有意思的事儿自然多得很。”   封汲一听这话果然上钩,立马就把心里的不痛快全都倒了出来。从封瀛怎么跋扈不许他去见阮筝,到慈宁宫里太后都不站在他这一边只知道和稀泥。   “说起来阮筝还救过母后一回,怎么说也是有功之人。”说完便拿起手边的茶盅饮了大半杯,又抱怨茶水太凉。   进保赶紧让人换了新茶过来,又亲自替皇帝打扇,还不忘劝他:“皇上许上误会太后娘娘了,娘娘这也是为了皇上好。您跟王爷乃是亲兄弟,这民间百姓家兄弟吵嘴长辈还要帮着说和呢,何况是在宫里。再说阮姑娘……”   进保说到这里话头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封汲便不耐烦地扫他一眼:“怎么了,往下说啊。”   “奴才是在想皇上跟阮姑娘的关系。这阮姑娘是富平侯府的嫡小姐,生母既是长公主,那跟皇上算起来便是甥舅的关系。奴才想太后是不是顾虑这个,所以才……”   封汲一脸不屑地打断他的话:“这算什么,阮筝又不是长公主亲生,说起来她与朕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当初长公主夺人丈夫逼人休妻的事情闹得宫里沸沸扬扬,但凡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封汲那会儿虽未出生,但郑太后却是对此事一清二楚。封汲便是从太后口中知道了此事,所以对他来说阮筝根本不是什么外甥女,她就是一个勋贵家的小姐,并且是他喜欢的小姐。   想到这里封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抚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用力:“既是如此,朕便想办法恢复她的身份,让她再也当不成朕的外甥女。”   不当外甥女就可以当他的皇后,从此以后这宫里的日子便当真有意思多了。   -   慈宁宫内,封汲走了之后宫内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郑太后轻叹一声,转身朝内殿走去。心腹嬷嬷赶紧跟上,边走边劝道:“娘娘别生气,皇上还小……”   “还小吗,其实也不小了。”   嬷嬷不知太后何意,没敢轻意接嘴。但看郑太后的脸色并不像生气的样子,便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郑太后微微一笑:“汲儿说起来也快十四了,哀家也确实该为他打算打算了。”   嬷嬷心领神会:“娘娘是说皇上大婚之事?”   “自然,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如今年岁渐长确实也该考虑这个事情了。我本属意阮筝那丫头,只是如今倒有些不确定了。”   “娘娘觉得阮姑娘哪里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一些。家世容貌品性乃至勇气都是拔尖儿的,皇上自个儿也喜欢,我原本是想即便她大汲儿两岁也无妨。她如今这年纪入宫正好生养,是最合适不过了。只是那一日我看到了她身上那枚珠子……”   那枚蓝绿色的珍珠不是一般的东西,旁人不认得郑太后哪有不知道的。这是已故先皇后的东西,曾是她手串上的一枚珠子。郑太后入宫时虽位份不高,但先皇后的东西也见过不少。   那日她一见到阮筝身上带着的这枚珠子,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也是她为何后来敢直面三皇子,没有吓得到处躲藏的真正缘由。   摄政王用这颗珠子向她传递了一个消息,那便是他人未死,且已在京城。知道这一点后郑太后那日才能极为镇定的应付那样的局面。   只是这珠子是系在阮筝腰间的,郑太后心里不免有了点别的想法。   “王爷将这东西给了阮筝,足以见得他们之间关系匪浅。若真是这样,汲儿想要纳阮筝为后这事儿,便要好好筹谋筹谋了。”   嬷嬷宽她的心:“许是知道阮姑娘进宫,所以才让她……”   “那也证明他俩先前便是认得的。他封瀛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若不是极信得过阮筝又怎会让她带那珠子进宫。就像当年他扶汲儿登上皇位,那也是因为他对我极为信任之故……”   说到这里郑太后眼神一黯,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又带了几分遗憾。   他送了她儿子一个皇位,这份恩情她该如何去还?   嬷嬷在一旁看出了她心中的情绪,却觉得太后似乎有点想歪,想要提醒几句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罢了,反正摄政王与太后也不常见面,太后常年幽居宫中,年纪轻轻已成了寡妇。让她留个虚幻的念想也不为过。她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   阮筝在清漪园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病终于好了七七八八。因她不曾抓破水泡,身上也未留疤,一场病后她悄悄看了看身上的肌肤,还跟从前一般光滑细嫩。   且大约是用了宫内秘方的缘故,似乎比从前更显白皙莹透。阮筝每每沐浴时摸到手臂处白嫩的皮肤,都会感叹一句:“当真是愈发美了呢。”   身子好了胃口便也跟着好了起来,阮筝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吃得多,那一日午膳竟是一下子用了两碗饭,看得宝蝉都有些惊讶。   “姑娘最近胃口可是真好呢。”   阮筝与她混熟后也不再端着,本性暴露无疑。她一手托腮盯着桌上那些个菜品感叹:“不知为何,最近这饭菜合胃口了许多。不像前一阵子那般寡淡。”   “那是自然,咱们园子里新来了几个厨子,专为姑娘做南北小菜,姑娘吃得好病就好得快,咱们也跟着高兴呢。”   阮筝点点头,难怪味道不一样了。她还只当是自己病好了吃东西都能尝出味儿来了。   宝蝉还在那里笑着解释:“不仅是做菜的大厨,便是点心师傅都请了两位来。姑娘有没有觉得最近的点心味道与从前不同了?”   “确实好了许多。”是从何时开始的,好像就是从她向死太监抱怨这里的东西难吃起,那之后的点心便好了许多,她甚至吃出了喜福斋的味道来。   “起先确实是从喜福斋买了些回来,后来王爷便让人索性请了两位喜福斋的师傅回来,所以这味道自然跟喜福斋一个样儿。不对是更好,咱们园子里用的东西,哪是喜福斋能比的。”   阮筝那会儿正低头喝粥,听到宝蝉提起某人也未反应过来。直到粥快喝完时她听到外头传来了几声吵闹声,这才问宝蝉:“出了什么事儿?”   宝蝉也不知,立即走到外头喝斥了几句,又抓了个人过来问了几句。待问清楚后这才回来向阮筝回禀:“回姑娘的话,是玉珠出了事情,如今要、要被送出园去。”   “送回宫里?”   宝蝉咬唇摇了摇头:“不是,是送回她家去。”   换句话说便是被逐出宫了。阮筝听了也是一愣,这个玉珠从前是这些宫女的头儿,但这几日她都未曾见过她。还当她是为了躲懒不想来自己跟前侍候,没想到竟是出了事。   “她出了何事?”   “回姑娘的话,玉珠私扣了前几日从喜福斋买来的点心,这事儿被王爷知道了。王爷让人打了她三十大板,待把话问清后今日便让人把她拖了出去。方才玉珠便是在求情,只是王爷根本不在园内,她求也是无用。”   阮筝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宝蝉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提了两回王爷。若她没猜错的话,这王爷指的应该就是摄政王封瀛。   只是这人怎么会来她住的园子,又怎么会跟玉珠这样的小宫女计较。关键是这人日理万机,又怎会亲自管几块糕点之事儿。   “王爷他……当真这般严苛?”这么小的事情不至于吧。   宝蝉却认真点头:“王爷做事向来如此,不徇私不枉法,铁面无私待人待己皆是如此。”   阮筝听得脖子一凉,喃喃道:“那王爷当真是挺可怕的。”   宝蝉见状奇道,阮筝怕王爷,不会吧,那一日不还当着她们的面痛骂王爷吗?当时也未见她害怕啊。   “姑娘也怕王爷?”   阮筝一脸稀奇地反问:“难道你不怕吗?”   “奴婢自然是怕的,只是没想到姑娘也怕。”   阮筝摸摸自己的脖子,那人掌管世人生死,谁会不怕啊。虽然事实中并未见过,但梦里可是见了多回。他那两只手抚过自己的身子时,激起的那一阵阵颤栗除了情欲外,剩下的便是让人无边无尽的害怕。   她怕,她都快怕死了。这人上辈子可是杀了她呢,她只盼着这一世永远也不要见到他才好。   -   立夏那日,阮筝恰好病愈,经张太医问诊确认无误后,终于被准许离开清漪园回自己家。   一大早白苏和青黛两人便从侯府赶了过来,亲自接她回府。老太太也派了身边的妈妈过来,连富平侯都让管家带着马车前来,亲自将阮筝接回侯府去。   原本因为前几日玉珠被打的事情整个园子都显得有些冷清,那么多人谁都不敢高声喧哗,平日里都是夹紧尾巴做人,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但因为富平侯府众人的到来,沉寂了几日的清漪园立马又热闹了起来。   宝蝉陪着阮筝收拾东西,顺便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聊几句闲话。阮筝便向白苏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宝蝉姑姑,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照顾我。”   宝蝉赶紧摆手:“如何敢当,我可不是什么姑姑,姑娘莫要折煞我了。”   白苏和青黛多日未见阮筝,先前听说她在宫中遇险,又得知她患了水痘,整日里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偏偏她们又不被允许来清漪园,只能日夜在屋内烧香拜佛求天上神佛护佑小姐。   如今终于见到了活蹦乱跳的小姐本人,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对照顾她的宝蝉自然也是感恩戴德,就差跪下给她磕头了。   宝蝉性子好又识趣儿,哪里敢受她俩的拜,赶紧将人扶了起来还亲热地以姐妹相称。   她本就对阮筝印象不错,又知道她与摄政王关系匪浅,尤其是玉珠的事情后更叫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阮姑娘绝非简单人物,她往后可是会有大造化的。   宝蝉是慈宁宫的人,本就知道太后对阮姑娘打着一份心思,眼下又见她搭上了摄政王这么尊大佛,自然是殷勤备至侍候周到,只求往后能有个福报什么的。   玉珠就是看不透,才会最终白白害了自己性命。   她也实在想不通,玉珠为何这么不喜欢阮筝,明明阮姑娘天人之姿性格又极为讨喜,玉珠却整日里看她不顺眼。私底下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胆子大到苛刻阮姑娘的吃食。   那可是摄政王特意让人为阮姑娘买的,玉珠她得了几个胆子敢昧下一部分,后来事情暴露挨了打不说还被赶出宫去。就凭她家里那穷得叮当响的光景,玉珠能不能活过今年都不好说。   蠢啊,实在是太蠢了。   宝蝉一想到那日听人说起的摄政王的雷霆之怒,这会儿还有点心肝发颤,于是对阮筝也便愈加仔细周到。她见白苏和青黛在帮着收拾东西,便主动扶了阮筝到一旁歇息,替她泡了壶雨前龙井,还拿来了几碟子点心。   阮筝一见这些点心便眉开眼笑,招呼宝蝉一起吃,边跟她闲聊目光边往门口瞧去。   宝蝉看了片刻有点明白过来,觉得阮筝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可侯府该来的都来了,这会儿已是收拾得差不多几乎要启程了。剩下的便是原本就在清漪园内侍候的人了。   她好奇地问阮筝:“姑娘这是在等什么人?”   阮筝见她看破了自己的心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在等人,这几日那人都未来过,她许久不见竟还有那么点念想。虽然他来了也总是板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透着严肃感,可阮筝还是挺乐意跟他说话的。   这人话少,和他在一起便全是她在说,她也不必担心他会大嘴巴将那些小秘密都抖落出去。   他那么不爱说话的人,只怕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用来听她抱怨是再好不过了。   可他一直没有来,从那日她抱怨了点心不好吃后,他便再没出现过。阮筝也曾想打听他的行踪,奈何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也看出来张太医与他关系不错,可每日张太医来给她问诊时,阮筝对上那张笑呵呵的脸都不好意思开口问。   总觉得张太医看自己的眼神透着股不怀好意的笑,阮筝一见到那眼神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   可今日她就要走了,她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见着他。或许往后都没有见他的机会了。一想到这个,阮筝心情便有些低落。   宝蝉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只当她是闲得无聊便搜肠刮肚想找些事情说与她听,这话题不知不觉便扯到了摄政王头上:“听说前一阵子摄政王出城去了,还带了一批兵马,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儿。”   阮筝一听便两眼放光:“出什么事了,鲜卑又打过来了?”   那一年鲜卑攻入京城杀了元康帝和不少宗室子弟,阮筝那会儿年纪虽小却也记得清楚。只是那会儿她被拘在府里,对外头的情形一无所知。   宝蝉一听便笑:“那自然不会。如今摄政王坐镇京师,西北还有何黄两位大将军镇守,鲜卑哪有那个胆子敢来进犯,年年纳贡称臣都来不及。想来就是小事儿,反正摄政王一出手,咱们便无需担心了。“   阮筝盯着她看:“你对摄政王倒是有信心。”   “那是自然,姑娘对他没有信心吗?”   阮筝心想我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能有什么信心。万一他就是个没本事的酒囊饭袋,全靠手下人得力才得了个战无不胜的名头,那也没什么可崇敬的。   论武艺精进,还是那人强一些。摄政王未必有这本事能一箭将头颅射穿。   想到这里阮筝心里不由又是一叹,再次替那人惋惜起来。他若不是个太监,今日成就必不会只有这么点。说不定也能带兵出征,被封个什么将军来着。   不过想到摄政王既出了城,想来他也跟着一块儿去了,难怪最近都不上清漪园来了。   罢了,今日便先归家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吧。大不了她多往贞姨那儿跑几趟,说不定便能撞见他了。   -   阮筝这么想着心情又好了几分,眼见东西都收拾妥当,便与宝蝉和张太医告辞,领着丫鬟婆子们坐上马车往富平侯府去了。   她离开清漪园时已过晌午,这一路马车行得又慢,到侯府门前时已是黄昏时分。马车停下时阮筝掀开帘子往了眼外头的天色,只觉得恍如隔世。   半个多月前她离开侯府去往皇宫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竟隔了这么久才又回来。   而此刻几十里外的清漪园内,宫女太监们也已收拾齐备,那些从宫里出来侍候贵人的也都准备坐车回宫去复命。   来的时候是玉珠领头,回去的时候宝蝉却成了这堆人的头儿。他们一行人正要上车时,忽听不远处马蹄声声,由远及近快速驶了过来。到了门前马上之人一勒缰绳,马儿前蹄瞬间抬起,一阵疾风裹夹着尘土冲宝蝉等人扑了过来。   他们一见马上之人迅速反应过来,齐齐跪了下来。封瀛玉面如刀,盯着为首的宫女问道:“人呢?”   宝蝉心知他问的是谁,立即回道:“回王爷的话,阮姑娘今日晌午后已离园回府去了。富平侯派了车马过来,阮姑娘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侯府了。”   说完宝蝉大着胆子偷偷瞟了封瀛一眼。黄昏时分,天边火红的光照落在摄政王的身上,将他那一身天青色的大氅照出了几分暖意。他整个人隐藏在暮色之中,周身少了几分平日惯有的冷意,像是被这漫天的晚霞照出了几分暖意。   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很快这人又恢复到了往日模样,周身气势一沉,应了一声后便掉转马头,转眼又没入了远处深邃的黑暗中。   一直到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包括宝蝉在内的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每回见摄政王比见太后皇上还要叫人心悸,当真是威势极重的一个人啊。宝蝉此刻愈发好奇,这么可怕的人阮姑娘怎么还敢骂他,不怕掉脑袋吗?   -   阮筝这会儿已经进了侯府大门,从马车上下来后第一时间便去了老太太屋里给她请安。   恰好富平侯也在此,祖孙三人相见自然是好一阵儿唏嘘。   老太太吃了刘长墨开的药近来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见了阮筝立马站起身来,竟是不用人扶也不拿拐棍儿,径直朝她走了过去,伸手便将她牢牢抱住。   阮筝被祖母搞得有些激动,一时间也落下泪来。想想自己几次死里逃生也是颇为不易,如今倒是有点后怕起来。   富平侯则是一脸慈爱地望着她,少见得夸了她好几句,还告诉她宫里来人送赏赐的事儿。   “前几日太后娘娘的恩典就都到了,那都是赏给你的,我让人搁在了你的院子里。一会儿回去你自己清点一番,命人好好收起来。太后的恩典自当谨记于心,日日不敢忘。”   阮筝一听有好东西得立马就破涕为笑,老太太见状便宠爱地点点她的额头:“瞧瞧这个小财迷的样子哦。”   “祖母……”阮筝一声撒娇扑进了老太太怀里,不止逗乐了她,连富平侯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长公主带着阮茱过来,正巧就看到了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当即脸色便有点不好看。   如今的这个家,竟是有人比她还得宫中的恩宠,一想到这里长公主这几日都睡不好觉。   想想那日宫里来人送赏赐时的庞大阵势,当真是许多年都未见过了。当年她成婚没多久时,父皇也曾时常派人来府上赏她东西。后来是她的胞兄登基坐上了皇位,她这个亲妹妹自然愈发圣宠优渥。   那些日子是她最快活的时光,连夫君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家里堆满了宫中的赏赐,多到库房都塞不下。   可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不过短短几年这京城就变了天。鲜卑人打了进来,她的兄长被杀,皇位叫一个黄口小儿得了去,还多了一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这府里便再没有了从前的烈火烹油光鲜靓丽。虽说她还是贵为长公主,但个中的差别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得出来。她与宫中的关系已是越来越远,反倒是这个她讨厌了十几年的长女一朝得势,竟成了宫内的新宠,也成了全家的香饽饽。   这事儿当真叫人忍不了。 第30章 脸红  妹妹心里竟有了心仪的郎君?   阮筝一眼就注意到了长公主的神情, 但她却只当没看到,主动起身上前向长公主行了一礼。   “女儿见过母亲,多日未能在母亲身边孝顺, 实在是女儿的不孝。”   当着老太太和父亲的面, 阮筝将姿态放得很低,活脱脱一个孝顺乖女儿的模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主动向对方示好,又是当着丈夫与婆婆的面, 长公主拿她一点办法没有。非但不能借机数落几句, 还得装作心疼女儿的模样, 好生安抚了她几句。   阮茱见姐姐这样心里实在有气, 脸上便没了什么笑意,向老太太和父亲请安时也颇为敷衍, 惹得富平侯不大痛快,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让人下去安排传晚膳, 顺便又把阮筝叫过来好生地夸赞了一番,还特意赏了她一堆好东西。   “虽说太后赏了你不少东西, 但为父我也不能忘了你这回的功劳。你此番在宫中当真是为我们阮家挣足了面子, 为父深感欣慰。”   于是乎大手一挥, 立马就让人去库房挑了些好东西送去了阮筝住的文茵院。阮筝在一旁乖巧地笑着, 看起来颇为人畜无害的模样, 心里却已经算计开了。   她爹虽说是个闲散王爷, 但手里银钱着实是有一些的。富平侯府本就是累世的富贵, 在前朝时期家境已颇为殷实。后来建安帝推翻前朝成了新帝,老富平侯从中出了不少力,待新朝开国之初便得了个爵位, 此后便是钱生钱的好日子没停过。   可以说如今的富平侯阮怀澹除了娶公主这一桩事不太痛快外,其余诸事皆是顺心如意的。   他又对书画颇有研究,这些年来收藏了不少佳品,刚刚阮筝细细听了听,光是他赏给自己的那几幅字画便价值连城。若是再加上太后赏赐的那些物什,如今的阮筝活脱脱一个小富婆。   旁的先不论,多些金银傍身总是没错的。   阮筝笑着谢过了父亲的赏赐,正巧下人们提着食盒端来了晚膳,她便扶着老太太去了前厅用膳。   长公主和阮茱走在最后面,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趁着无人注意时彼此对视了一眼。长公主看到了女儿眼中的委屈,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听前头丈夫突然停下脚步,略显不悦地盼着阮茱:“茱儿做甚么走得这么慢,还不快学你姐姐去扶你祖母一把。”   阮茱听了一愣,从小到大父亲都甚少这样与她说话。父亲话少,见着她也不过应付几句,又因她身子弱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今日是怎么了,当真是看姐姐什么都好,看她哪哪儿都不痛快吗?   偏偏父亲挑的错处她又无处分辩,当下只得委屈得眼眶含泪,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另一边胳膊。   长公主被这一幕简直气炸了肺,但怕阮筝看笑话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性子。待用过晚膳将阮茱打发回自己院子后,她便一路跟着阮怀澹去了他的书房。   那地方平时长公主是不去的。她自恃身份高贵,虽说也有笼络丈夫的心,却从不会向他低头。这种主动找上门的行为有损她公主威仪,所以哪怕再恨宋姨娘妖媚勾人,她也不会自降身份。   但今日为了女儿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阮怀澹知道她为了何事跟过来,一路上也不停步,就这么由着她跟进了书房,然后将门一关,一副静待她开口的模样。   他那样子让长公主更是不悦,当即便怒道:“你今日是什么意思,怎么,为了你的宝贝筝儿,是要拿我的女儿出气吗?”   阮怀澹倒也不怵,只淡淡一笑:“我是茱儿的父亲,训她几句也是为了她好,她今日对母亲如何你也看在眼里,我说上两句又如何?”   “你如今想起来她是你的女儿了,你从前对这个女儿何曾上过心?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却整日冷待她。她自小身子骨弱,你竟还拿这个事儿为难她。老太太屋里多少丫鬟侍候,谁人不能扶非得茱儿扶?”   “既然谁都能扶,茱儿为何扶不得?”阮怀澹冷笑一声,走到了书案边,“筝儿大病初愈尚且知道看顾着祖母,茱儿日日在府里养着,各种补药吃着,我看她身子好得很。你若真觉得她身子不好,又何必让她拿姐姐的书画出风头,不如让她多待在家中休养为好。过几日镇国将军家老夫人的寿宴,我看她不去也罢。”   “你!”长公主气得语塞,伸手指着阮怀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当真是头白眼狼。这些年因着我你们阮家得了多少好处,你这是过河拆桥啊阮怀澹。”   “我若不娶你,今日虽说未必有这么多钱财,但也绝对衣食无忧,可以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你当年对我和莹儿所做之事,到今日我都不会忘。”   莹儿是阮筝生母的乳名,长公主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要炸毛。可没等她再开口,就被阮怀澹堵了回去:“不仅今日不会忘,这辈子都不会忘。你如今也不复从前,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怒了那一位,想想封洼的下场。”   阮怀澹今日当真是将积攒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全都吐了出来,不仅对长公主横眉冷对,更是直接拎出了三皇子来吓唬她。这一招还真有用,长公主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小了许多。   她承认丈夫说得对,如今的她非但不能行事高调,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封瀛能一箭射穿三皇子的脑门,便也能寻个由头收拾自己。   想当年她胞兄元康帝对封瀛和继后薛氏做的那些事情,她能不被连累活到今日已是命大。   长公主突然后背一凉,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   令仪堂内,老太太用完晚膳后借口多日未见大孙女,硬是把她留下来陪自己说话。   阮筝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在送完父亲母亲出院后便又回了来,乖乖跟着老太太进了后面的暖阁。   如今刚入夏,夜晚的风还有些凉意。暖阁里门窗紧闭点了熏香,自有一番惬意的模样。阮筝这么些天整个人崩紧了许久,这会儿闻着那香味儿便有些懒怠,软绵绵地往榻上一靠,便要往祖母怀里钻。   “孙女这些天日日都在想祖母。”   老太太怜爱地抚着她的额头,仔细打量她的眉眼:“确实是瘦了,我这也是天天盼着你赶紧回来。初时得了你生病的消息,还真是叫人吓得不轻。好在太后娘娘慈爱,对你颇为关怀,拨了太医院的副院正去替你诊治,让你少受了不少苦。”   “可孙女还是受苦了。”阮筝想起那天死太监无情地让人拿布条将她绑了的情景,便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   老太太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试探着问:“怎么,在清漪园的时候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嗯,一个不太好的人。”   “如何不好?”   阮筝刚想把那人的恶劣事迹说了一番,又想起这事儿不能告之外人,于是便住了嘴转而敷衍了过去:“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一个下人罢了。”   “什么下人这般嚣张?不过也是,那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只怕确实有些眼高于顶之人。”   “就是,那人就是眼高于顶。”   不仅眼高于顶还目下无尘,半点没有做奴才的觉悟,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模样。   阮筝突然想起那日他们两兄弟在她院子前大打出手时,底下奴才们跪了一地的模样。当时场面混乱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儿想起来却觉得这画面十分违和。   这两人说起来都是太监,与那些宫女太监合该身份差不多,可那些人为何要这般跪他们?   他们究竟是在跪哪一位?小的那个就是慈宁宫的小太监,身份不会比宝蝉更高,那他们跪的是大的那个?   可他也只是慎亲王身边的一个内侍罢了,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积威。   阮筝一时想不通,只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可她现在又见不着那人,便是想问一句也没这机会。当下只能将疑惑压下,继续陪老太太说话。   两人说了几句,话题很自然地便绕到了今晚的事情上。老太太便叹了口气:“茱儿这个孩子,当真是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一样自恃甚高,一样过于自信。需知今时不同往日,皇子尚且活得战战兢兢,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公主。   阮筝不好接这话,突然灵光一闪主动问道:“那祖母,孙女我跟我娘是不是也一模一样?”   老太太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模样是生得极像的,只是这性子嘛当真是不大一样。你娘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不像你皮猴一个。”   “祖母怎么这么说我,我在外头人人都称我温柔贤淑,是再懂事守规矩的人了。”   “那是他们不知你在家中什么样子。你啊,主意比天都大。”   阮筝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一句:“那我如今心里有个主意,祖母能不能帮帮我?”   老太太一听眼睛便亮了起来,但她神情依旧镇定,笑着冲阮筝摇摇头:“如今我还不能帮你。”   “为何?”   老太太没有明说,只抬手指了指窗边的玳瑁福寿鸟笼。那里新养了一只文鸟,是富平侯专程送过来让老太太解闷的。   此刻那鸟儿在笼子里安静地吃食喝水,半点不显焦躁。老太太便冲阮筝道:“你看我这只鸟儿,是不是养得不错?”   “嗯,这鸟儿毛色鲜亮,真是极漂亮的。”   “那你说它乐不乐意待在我这儿?”   “祖母待它这般好,每日好食好水喂着,它会不乐意?”   “你自小在侯府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你如今可乐意?”   阮筝一听这话便愣住了。她终于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她这是在拿鸟喻人,说的就是她。   她不是鸟,却跟鸟一样,都是被人豢养的东西。长公主令她衣食无忧长大,她却依然不会心甘情愿认她为母。一如这只鸟一般,总盼着有一日能冲破牢笼去往别处。   阮筝咬了咬唇,沉思不语。老太太也催她开口,只自己悠悠道:“它如今就是个小小的鸟儿,自是只能留在我的笼子里。若是有一天她能变成一只鹰隼,我便是想关它也关不住。”   阮筝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心知老太太说得对。   文鸟是成不了鹰隼,但是她可以。   -   阮筝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长公主房里请安,去的时候还特意让白苏跟在后面,手里则托着她为长公主精挑细选的摆件与迦南香。   她来前已经料定长公主昨晚必定睡得不好,今早的起床气就会比平日里更多些。每回这种时候,许妈妈总是对她的到来格外殷勤,想方设法会让她见长公主一面。   毕竟长公主气不顺总要找人撒气儿,许妈妈不想自己受就得推到她身上了。   阮筝惯来是不怕受气的。她从小到大受的气说不清有多少,孩童时候不懂事,挨骂挨训也不觉得如何,最多便是哭几声罢了。   后来年岁渐长,自己就琢磨出点东西来了,开始学着察言观色洞悉人心,还捏准了长公主的命门。从那时候起,她挨的训便渐渐少了,有时候受点冷脸也能很快将人哄好。   对阮筝来说,如今长公主已不再是最令她头疼的人物,不管她有多大的气,只要自己略施小技,便总能哄得她开心。   今日阮筝便是来哄人的。   果不其然她到的时候长公主刚醒,阮筝站在碧纱橱内,就听里面长公主正怒气冲冲地冲着身边的丫鬟们撒气儿。间或还能听到许妈妈低沉地安抚声。只是再怎么安抚长公主也还是不高兴,挑了众人一连串的错处,最后还罚了一个大丫鬟去廊下跪两个时辰,这才算堪堪出气。   白苏端着东西陪阮筝等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平日里比青黛沉稳机灵,但碰上长公主发脾气也是怵得慌,端东西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可一抬眼看见自家小姐站得笔直的后背,又觉得心里十分熨帖,那点子害怕立马就被压了下来。   很快长公主梳妆停当,便听里面安静了片刻,很快又响起个慵懒的声音:“叫她进来吧。”   许妈妈应了一声,很快便出来迎阮筝进去。阮筝仿佛没听到方才里面的吵闹,冲许妈妈淡然一笑,从容抬脚进了内室。   屋内除了许妈妈还有两个丫鬟在侍候,一个正在为长公主梳头。阮筝便走过去拿过了对方手中的梳子,接替她的活计替长公主梳起了长发。   长公主也不阻止她,只透着镜子盯着她的眉眼细瞧。她也是好奇,她这个长女如今成了家里的香饽饽,她倒实在没想到她竟还会一大早上自己这儿来讨骂。   她应该猜得到,自己昨晚跟富平侯闹了矛盾,今儿必定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阮筝认真地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与镜中的长公主对视一眼,像是才发现对方在看她似的,娇羞的又低下头去。这一抬眸一低头的动作,将她的娇媚与灵秀展露无疑,连许妈妈都觉得屋子内瞬间亮堂了许多,像是添一抹瑰丽的颜色。   长公主看着这张明艳无双的脸,颇有些咬牙切齿。但她也看出阮筝有意求和的意思,于是便不动声色问她:“你今儿来得倒早,怎么不多睡会儿,你父亲说你病还未痊愈,得多休息才是。”   阮筝才不上她的套,撒娇道:“女儿早就好了,父亲就是瞎操心。宫里太医都说女儿无事了,若不然怎可能放我出那鬼地方。”   说完像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顽皮地吐吐舌头。   长公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怎么,清漪园不好?”   “大是大些,但我整日里拘在屋子里,就跟坐监牢似的,吃的也是淡而无味的东西,宫里的人又都不熟识,便是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   听到阮筝这些天过得并不好,长公主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她又看一眼白苏带的那些东西,发现那上面摆着一盒熟悉的迦南香。   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她这里都不缺,但这迦南香却是不同。那是宫中独有的,跟寻常外头卖的迦南香完全不同。她少时在宫里时常用这东西,格外偏爱它清雅淡然却回味悠长的气息。   当年父皇还在位时,她的一应吃穿用度跟在宫里没什么不同。后来皇兄继位她也是得了不少赏赐,过得极尽奢华。但自从去年皇兄被杀皇十二子登基后,她的日子便渐渐发生了变化。   虽还是富贵逼人,但有些宫内才有之物她却不是那么容易得了。阮筝今日带来的这一罐想来是太后赏的,长公主一看到这熟悉的雕花木盒,心情却又好了几分。   阮筝一看她的眼神便明白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于是主动接过白苏手里的托盘,又示意她和其他人都下去,自己替长公主点起了那迦南香,又上前替她轻轻揉捏太阳穴。   一夜没睡好的长公主被她侍弄得十分松快,很快便靠在榻上眯起了眼。侯府里那点子关于长公主与大小姐不睦的流言,也很快烟消云散。   -   阮筝给长公主送迦南香,一大早母女两个便在屋内有说有笑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阮茱的耳朵里。她抬手打断了杜仲的话头:“此话当真,母亲还留她用了午膳?”   杜仲点头:“确实是真的,听说公主还夸大姑娘心思灵巧聪慧过人呢。”   阮茱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她知道母亲这么做绝不是因为喜欢姐姐。她是母亲唯一一个孩子的事情她自小便知道,所以也不担心姐姐会夺了她的宠爱。   只是姐姐与母亲和好如初,对她来说倒也是好事一桩。于是阮茱让人重新替自己梳妆一番,趁着阮筝还在母亲的琼华院里,带着杜仲赶了过去。   一进院子就碰上了许妈妈,后者冲她露出个了然的笑意,很快就将她领去了暖阁之中。暖阁内阮筝正与长公主说着在清漪园内的趣事,满屋子都是她清脆的笑声,听得阮茱心头一紧。   她也想这般放肆地笑,只可惜身子太弱连笑声都不如姐姐爽朗,总是透着一股子病味儿。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抬步进了屋子。   “母亲、姐姐,你们这儿着实热闹。”   长公主正被阮筝哄得高兴,一见亲生女儿来了那脸上的笑意便浓了几分,只是一见阮茱那病殃殃的样子心里头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一扭头看到大女儿那般红润又康健的面色,心内五味杂陈。   也不知当初留着这个孩子是福还是祸。   阮筝也适时站了起来,过来拉起妹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榻边坐下:“昨夜回来得急,都顾不上跟妹妹说几句话,今日可要好好聊聊。”   阮茱挤出一丝笑来,本不想理她,但一想到自己这次来是有求于人,便又打起精神勉强应付了几句。   母女三人各怀心事坐在一处,起初不过是说些闲话,后来阮茱有意将话题引到了镇国将军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借此提醒长公主。   长公主昨日跟丈夫争吵时两人便提到了此事,对她来说丈夫的威胁不过听听就算。内宅女眷间的走动何时轮到他一外宅男子来管,阮茱去不去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丈夫越是偏心大女儿,她便更要对小女儿好。镇国将军家老夫人的寿宴是多好的露脸机会,岂有不去的道理。   长公主一听之下立即明白了什么,伸手抓住了大女儿柔嫩的右手,一边轻拍一边长吁短叹起来。   阮筝便问:“母亲这是怎么了,是为去镇国将军家府上做客烦心吗?”   “还不是你这个不争气的妹妹。”长公主特意扫了二女儿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让她画幅画给镇国将军家老夫人做寿,她却是这里疼那里不舒服的,半天都坐不住。我怕她累着又要咳嗽,也不敢再逼她。我看她啊就是想偷懒,懒得动笔罢了。”   阮筝便笑了:“妹妹既不想画母亲也不要逼她,左右我画起来快,这事儿便交与我好了。”   阮茱一听大喜,想起上次自己被姐姐拒绝的尴尬,没料到这次竟如此顺利。当下便起身谢过姐姐,又着人拿来笔墨,竟是要阮筝当场就做画。   得当着母亲的面逼她画了才是,若不然回头她翻脸无情又找借口搪塞她可是不妙。   阮筝看破了她的心事却也不揭穿,顺水推舟走到旁边的书房内,拿起桌上备好的纸笔略一思索便画了起来。   她画的是莲花。如今已入了夏,正是莲花大放之时,到了镇国将军家老夫人寿诞之日,小姐太太们少不得要在后院赏莲,她画这个最为应景也不容易出错。   阮茱自个儿不会画,对阮筝画什么并不在意,只站在一旁望着那画上的莲花露出沉思的表情,耳边却还听到母亲在建议姐姐那日该穿些什么。   “前些日子做的衣裳里有一套并蒂莲的,不如便穿那一套去。”   “可那是春装,如今穿着怕是热了些。”   “那又何妨,我着人再替你做一套便是。我新得了一匹轻容纱,最是薄透鲜亮,给你做一身裙衫再合适不过。”   阮茱听到轻容纱三个字不由眯眼。那匹纱她是见过的,当初母亲本想给她,但因着颜色偏素净觉得不衬她肤色便作罢。如今拿来给姐姐做裙子,显然是不想让她大出风头。   那样也好,姐姐穿得素净她便打扮得艳丽些,到时候若是能见到那人,令他眼前一亮她便心满意足了。   听说镇国将军家与先皇后的母家颇有些渊源,他家的公子向来与慎亲王交好。那一日或许他会卖陆公子的面子前去给老夫人贺寿,若真如此自己便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回想初次见面还是几年前在宫内的宴席上,当时她不过还是个孩童,只远远地见了那人一面,却将那张英姿勃发的少年脸孔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远走西北拼死搏杀,归来时已是声名赫赫震动朝堂的摄政王。可对阮茱来说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他依旧是自己心里那个最初悠远淡然的少年。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姿,阮茱便会不由自主红了脸。   阮筝正在那儿随兴作画,一抬头突然看到妹妹粉颊绯红的样子,不由好奇多瞧了两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越看越像是少女含春的模样。难不成妹妹心里竟有了心仪的郎君? 第31章 欢心  此桩姻缘乃是天作之合。   阮茱只顾着回忆当年第一次见封瀛时的光景, 一颗少女心激动地砰砰直跳,以至于都没留意阮筝到底画了些什么。   那一边长公主也在忙着吩咐人给阮筝赶制新衣,定要在镇国将军家的老夫人寿宴前赶出来。三个人各忙各的, 最后阮筝搁下手中画笔等画迹干透, 便给了许妈妈令她去找人装裱起来。   那一日三人皆是满意而归。阮筝虽送出去了一幅画,却得了匹更贵重的轻容纱, 长公主为了给她配衣裳又额外从库房里拿了套头面给她。白苏跟着阮筝回文茵院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夸赞她今日运气好,得了极好的东西。   阮筝听了但笑不语, 她运气是不错, 不过能得这些也不只是运气。关键还是她掌握了长公主母女的心思, 投其所好罢了。   她们彼此利用, 这般相安无事地在府里待了十天半月的,转眼便到了镇国将军家老夫人的寿宴之日。   那日正好是小满, 天气已逐渐热了起来,阮筝一大早便被青黛从被窝里挖出来,睡眼朦胧的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因知今日没什么可做的, 她也懒得打扮得太过,只让青黛在她脸上略施一层薄粉, 连胭脂都没让用太多。头发也只简单挽了个单螺, 没用长公主给的那副成套的头面, 挑了支素雅的荷花金簪。   青黛有些不解:“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是病还未全好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 我很好。”   阮筝也不跟她解释太多, 只让她照做便是。今日的主角既不是她, 她也不必大出风头。更何况她既注意到了妹妹阮茱的心思,今日的重中之重便搁在了对方身上。   比起在太太们面前长脸,她更关心她那个二妹妹心仪的男子究竟是谁。至于她自己, 都得了宫里太后娘娘的赏赐了,这名声早已传遍京城贵妇圈,又何须她用力过猛到处展现自己。   她今日只消安安静静地坐着,当一朵雅致隽美的睡莲即可。   梳妆停当阮筝便出了文茵院的门,去了长公主的琼华院。果真她这一番低调的打扮甚得长公主的欢心,而另一边阮茱也不出她所料今日穿得格外艳丽。那一袭华丽的茜色缠枝练雀纹褙子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配上满头全套的点翠蝴蝶头面,远远望去已是耀眼非常。   阮筝还是头一回见妹妹这般打扮,一时间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长公主见她吃惊,便笑着解释道:“她这几日睡得不好,气血有些不足,我才令她着红衣好衬着点肤色。你也知道你妹妹不如你肤白唇红,只得上点妆弥补一番了。”   这话阮筝听着没什么感觉,可钻进阮茱耳朵里却格外不痛快。她从前是不太计较这些的,因为知道无论怎么计较都比不过姐姐去,倒不如坦然做个才女为好。   但今日不同,今日她极有可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她便十分不乐意被姐姐比下去。眼看阮筝虽一身素雅却还是掩不住满脸的艳丽,哪怕是眉心一枚小小的花钿看起来都格外娇媚,阮茱当真觉得碍眼极了,将头撇向一边,不愿再看姐姐一眼。   长公主颇为心疼地在心里暗叹一声,又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女儿。当初若不是她计较丈夫与她不够恩爱,整日里恼火动气,茱儿也不会才七个月便早产出世。若她也是个足月出身的孩子,何须像现在这样整日靠汤药过活。   说到底是她亏欠了女儿,所以她便要额外待她好些。今日镇国将军家的宴席,便是她为女儿谋划的其中一步。   镇国将军是大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武将,比起那些官侯勋贵,像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自然实权更大。加之镇国将军陆家与摄政王封瀛过命的交情,更令他们在朝中独树一帜无人可敌。   长公主有心为女儿谋一门好亲,眼睛自然就盯上了镇国将军家的长子陆嘉元。此人乃是封瀛的发小,亦是至交好友。若是阮茱能嫁进陆家,往后她也不必发愁与封瀛关系不睦。   这般一想更觉得此桩姻缘乃是天作之合。   -   母女三人收拾停当上了马车,长公主带着阮茱坐了一辆,阮筝则带着丫鬟坐了另一辆车。车子驶出侯府上了京城宽阔的街道,沿着路两边林立的商铺碌碌前行,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镇国将军的府邸。   今日既是老太太做寿,府上自然极为热闹。陆家大门前来往车马极多,管家领着大批仆从守在门口,专门迎这些上门贺寿的贵人。   像阮筝这样的女眷陆家还特意安排了软轿,待她们下车后人人都有一顶小轿将她们抬进院内,都无需她们劳累。   而这一路阮筝也借机偷看了两眼陆家的宅院,在心里计算了一番从正门到后院宴厅的距离,不由暗暗咋舌。   想不到镇国将军家的府邸竟如此宽达,比起富平侯府还要大上不少。且听闻他家人丁兴旺,光是将军这一代兄弟姐妹便有数十人之多。这些人又各自生养了不少少爷小姐,如今的镇国将军家,俨然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世家。   阮筝突然想起了今日阮茱的盛装打扮,心里不由冒出个念头。莫非二妹妹是瞧上了陆家的哪位公子,还是母亲有意为她跟陆家结一门亲事?   阮筝脑海里回忆着老太太跟她讲的陆家诸人,心知如今陆家最为贵重之人自然便是镇国将军陆奎,他乃将军府老封君的第三子,上头有两个从文的哥哥,底下还有一众弟弟妹妹。   只是两个哥哥官都做得不够大,于是陆奎便理所当然成了陆家的家主。而他底下的兄弟姐妹大多皆有出息,男子大为朝廷命官,女子也都嫁入高门,尤其是他的四弟,娶了当今圣上的二姐乐平公主,令陆家与皇家更多了一份姻亲的关系。   而陆奎自己既贵为镇国将军,娶的也是当朝阁老之女。而他与夫人育有三子,听说长子陆嘉元继承乃父之志,如今也是武艺超群的少年将军。   长公主不会是把主意打到了陆小将军头上了吧?   论家世陆阮两家也算相当,但论实权阮家就比陆家差了不少。长公主地位虽尊贵,但却无实权,富平侯也无意朝堂之争,从来都过得闲云野鹤。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如今还真不好说。   但这无需阮筝操心,她今日就是个陪客,只需见人露个笑脸乖乖坐着喝茶便是。   轿子在园内又行了快两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母女三人从轿中走出,面上都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见她们落轿自有丫鬟过来相迎,很快就将几人带至的正厅之中。   长公主乃公主之尊,论位份在众多命妇中当属首位。是以听说她来了,连陆老夫人都起身相迎,想将她迎上首座。   长公主倒是难得地谦逊,只推说今日乃老夫人寿宴,说什么也不肯坐到上首,只挑了下首一个位子坐下,又将两个女儿叫到了跟前给陆老夫人行礼。   众人卖她的面子自然是对阮筝两姐妹夸赞有嘉,两姐妹说了番祝寿词后便将带来的礼物呈上。阮筝准备的都是些金银俗物,倒是阮茱送上的那幅画引起了陆老夫的注意。   “我早就听闻长公主府上的姑娘才情不俗,今日竟还特意为老生画了幅画,那便当真要开开眼了。”   说罢陆老夫人便让人打开了阮茱带来的那幅画。   说起来那就是一幅并蒂莲花图,论选材不算新鲜,但胜在画功精妙配色大胆,甫一展开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更叫人不解的是,这每一朵莲花都少了一枚花瓣,如此一来给满幅的图画又存了几处留白,倒显出几分雅致来。   陆老夫人一见便极为喜欢,将阮茱拉至自己跟前好好地赞了一番。一位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夫人盯着那画看了片刻,突然便问阮茱:“不知二小姐为何每朵花都皆少一片花瓣,可是有什么高深的用意?”   长公主一听这话便抬头望去,见那人乃是镇国将军陆奎的夫人,立马便露出笑来。   陆夫人这是注意到了女儿的画,进而也注意到了女儿这个人。今日这个头开得不错,给陆家人留个好印象,将来说起亲事来便容易多了。   只是阮茱突然得陆夫人这般一问,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画不是她画的,少了一片花瓣之事她也没注意,这会儿猛地被人问起竟有些答不上来。   最后还是长公主出来替她解了围,说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巧思罢了,画这画时正巧家中园内的荷花池开了几朵花,有一朵被鸟叼去了一片花瓣。   “她怕是看到了,便这般画了。”   陆夫人未置可否,面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意,心中却浮起了往昔的几分记忆。   她儿时有一最亲密的玩伴江莹,那会儿她便最爱这般画莲花。她总是追着问缘由,有一日明艳的少女便颇为老成地告诉她:“人生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如今过得这般好,只怕有一日会遭点什么。少一片花瓣便没那么完美,说不定是更好的事儿。”   当时的陆夫人哪里懂这些东西,只觉得这闺蜜着实多虑。可她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江莹所说的话竟会成真,如今她人在何处又是生是死呢?   陆夫人神情一黯,显出几分惆怅来。   说起来当年她怀嘉儿时还曾与莹儿说好,若来日两人得了一子一女,便要令他们结为夫妻。如今这事儿只怕是不成了。   陆老夫人未曾注意到儿媳的神情,依旧在同长公主说着什么。阮茱则已坐到了姐姐身边,因得了一番夸赞此刻素白的小脸上少见得露出一丝红晕来。   阮筝见她走过自己身边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不由暗暗发笑。   宴厅内正热闹地说笑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走了进来,冲着陆老夫人和陆夫人行了一礼,随即朗声道:“老夫人,前头老爷着人来禀,说慎亲王与恭亲王皆来了府上,要为老夫人贺寿。”   此言一出像是在厅内投了一枚响炮,瞬间诸人皆鸦雀无声。   慎亲王,那不就是摄政王封瀛吗?所有人都吓得赶紧起身,一时间竟都有些手忙脚乱。   阮筝也跟着站起身来,却在抬头的刹那注意到妹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这是何故,难不成妹妹竟是看中了某位王爷?   -   风波堂内陆嘉元让人给两位王爷上了茶,待人下去后主动上前给两人行了个抱拳礼,看得恭亲王乐不可吱。   “皇兄你看他这做派,十成十地装腔作势,这屋里就咱们三人,他还来这一套虚的。”   封瀛随意地往椅子里一靠,悠闲地喝着手中那杯茶,目光在陆嘉元身上淡淡一扫便敛了下去,随即慢悠悠地拿茶盖撇着杯中的浮沫,理都不理那人。   恭亲王虽没他这般无情,可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搞得陆嘉元不上不下,一脸尴尬地望向封瀛,眼见他当真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于是气鼓鼓地收回手直起腰,抱怨道:“子越你待我未免也太狠了点,我这才从西北苦寒之地赶回来,你连句谢都没有。我是为了谁才去那儿吹冷风吃黄沙的?”   封瀛依旧不看他,抿口茶道:“为了社稷。”   陆嘉元叫他怼得无话可说,气了片刻自己先笑了:“好你个封子越,当真是翻脸无情。”   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半点不悦也无,最后还哈哈大笑了几声,转而跟恭亲王抱怨起了西北之行的种种不易。   “路难行饭难吃,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当真是要闷死我。”   恭亲王颇为同情地点头:“是啊,听说你一走一个月,明月楼里的春兰秋竹两位姑娘对你思念得紧啊。”   陆嘉元眼前一亮:“王爷这是见过她俩了?说起来我自打回来后便被父亲拘在家中,都不得空去听她俩唱曲。她俩如今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放心,有本王照应着,总是差不了。”   “那我可要谢过王爷了。”   封瀛听他俩一说起烟花柳巷之事便津津乐道,不由皱起了眉轻咳一声。陆嘉元多少有点惧怕,赶紧冲恭亲王挤眉弄眼示意他先收口。   恭亲王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刺啦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冲封瀛道:“皇兄你这人当真是无趣。你自个儿过得跟庙里的和尚似的,还要为弟跟着你一样?不成不成,人生在世享乐二字,我可不当那古板又无趣之人,连上明月楼喝酒都崩着一张脸,吓得姑娘们琵琶弦都断了好几根,那也太无趣了。”   陆嘉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显然是想到了先前封瀛因公事去烟花之地时的模样与做派。别说当真是脸黑得吓人,半点怜香惜玉都无,拿姑娘们都当西北的契丹鲜卑人,恨不得杀而快之。   “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陆嘉元感叹了一声,这才发现封瀛凌厉的目光不知何时扫了过来,害他只觉脖子一紧,灰溜溜就往恭亲王身后躲。   恭亲王便当起了和事佬:“皇兄你多少给他点面子,今日咱们好歹是来贺寿的,嘉元可是陆老太太最中意的孙子,你可别把人吓坏了。”   陆嘉元听着这话总觉得何处有点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正不知该不该接时,便听恭亲王又不怀好意地打趣封瀛:“只是我倒好奇,你这人向来不爱凑热闹,像这种场面备一份厚礼送来也便是了,怎还亲自跑了一趟?”   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也给捎带上了,所以恭亲王怎么想都觉得他意有所图,且图谋之事还与自己有关。   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位六皇兄的,哪里是会在意人情世故之人。就算他与陆嘉元交好,那又何苦拉上自己作陪?   恭亲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让人给带进了沟里,一时间不由苦笑起来。   封瀛倒也未出声反驳他,将茶盅往旁边一搁便冲他道:“你平日里最好吟诗作赋讨姑娘们欢心,今日既来了此处何不做诗一首,给老夫人的寿宴添点喜气。”   恭亲王一脸纠结:“作诗自然无妨,只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怀好意呢?”   封瀛扫他一眼,平直的唇角起了一点弧度,看得恭亲王愈发后背发凉。正琢磨着该作首什么诗,走到书案边准备提笔时眼珠一转,又惊叫起来:“这事儿不对啊,皇兄你为何自己不做?我那点文采也不过就是文人看着我的身份谬赞一句罢了,你便不同了。当年在上书房时,你的诗文策论那都是得太傅赞赏的,你让我作诗岂不是班门弄斧?”   封瀛起身走到书案前将笔塞进他手中,居高临下颇有威势地沉声说了句:“让你写你便写,无须多话。”   恭亲王当即嚷开了:“这是以大欺小吗?陆嘉元你可看到了,这人当真是霸道极了。”   嘴里这般说着,手中的笔已在纸上动了起来,不多时便作了一诗咏莲的七绝。他都懒得等墨迹变干,抄起那纸便递与封瀛:“拿去吧,我的好皇兄。”   封瀛便将诗交给了陆嘉元:“八皇子手书新诗一首,你不如拿去后院请众人品评一番。”   恭亲王一听差点吐血,什么意思,还要拿去给女眷们欣赏?当真是出丑丢人的不是他是吧。   -   后院里,方才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自打听说两位王爷来了之后,各家夫人与小姐便都静了下来。原先走动玩闹的都一一落座,有些喝茶的连茶盅都搁下了,还有些胆子小的一听到摄政王的威名,吓得脸色先白了一层。   一时间后院颇为冷清,最后还是陆老夫人大手一挥,笑着让众人不要拘束,又把几个小辈叫到跟前来拉着说话儿,这才慢慢又把气氛活跃了起来。   只是到底和先前的放松自在有了些许不同,摄政王的到来成了一把横在众人头顶上的刀,总有种随时会砍下来的错觉。   尤其是前一阵因着三皇子谋反京中被清洗了一帮世家贵族,余下的便愈发战战兢兢。虽说没有直接参与三皇子之事,但保不齐会跟某家反逆牵扯上点亲眷关系。若是摄政王有意找麻烦,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时间夫人们都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小姐们也都不敢再嘻戏打闹。直到陆嘉元着人将恭亲王做的那首诗送过来,后院的气氛才又活络了几分。   恭亲王生性风流文采斐然的事儿众人皆知,眼下便都借着品诗的由头对他大肆夸赞了一番,顺便也不着痕迹了拍起了封瀛的马屁。   甭管有用没用,说两位亲王的好话总是不会错的。   来送诗的管事还同陆老太太道:“王爷的意思是听闻后院内来了许多才情出众的姑娘,便想请人品评一二,或抛砖引玉搞一场诗会,或借题喻景做两幅书画也是极好的。”   陆老太太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有意在考较姑娘们了,当下便点头应了,又转头看了眼厅内一众如花似玉般的娇美人儿,笑道:“那你们便都露一手吧,好歹别拂了王爷的好意。”   众女便起身应是,一时间有人开始琢磨怎么做诗,有人想着该写点什么,还有人便起了作画的心思。   正当她们准备之时,前头又有话传了过来:“慎亲王殿下说了,既是恭亲王殿下作了诗,他便出此次的彩头。”   说着便让人拿了上来,众人凑近一看,竟是十打十的一托盘的金元宝。折算成现银能值不少钱,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般直接倒是很符合摄政王说一不二的性格,且送元宝不比其余私物,得了也不好拿出去借他的盛名作威作福,这份彩头当真实惠又无错处可挑。   阮筝原本没有争抢的心思,看到那一满满一碟子的元宝,又有点心痒起来。   她忙着看那些元宝,一时没注意到一旁妹妹阮茱短短瞬间眼里闪过的几个心思。在听得封瀛来了陆府后,她的心便已活络了几分。后来眼见恭亲王作诗,她便知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眼下又见到封瀛给出的彩头,便愈发想要拔得头筹了。不是为了钱财,只因那些金银乃是他的物什,那上面或许还沾染了他的气息。那个她心头风姿绰约的少年郎,今日或许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想到这里阮茱红着脸低下头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眼前飘忽的裙摆上。她再次抬头,果真看见姐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下便道不好,赶紧拿眼神示意了坐在陆老夫人身边的母亲。   长公主自然心领神会,便主动对陆老太太道:“我家茱儿自小身子弱,姑娘们要上院子里吟诗作画她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且让她坐在屋内陪我便是了。”   陆老太太便笑道:“公主说笑了,二姑娘诗画极为出众,今日这彩头说不定要被她得了去,岂有不参加之理。你自放心,我着人安排一间临窗的屋子与她,再让人从旁侍候着,保管不会叫她累着。”   “那便谢过老夫人了。”长公主又看一眼人群中那素雅高洁的身影,“不劳烦老夫人着人侍候,令她姐姐跟着便是了。她们两姐妹自小交好,互相有个照应便最好了。”   陆老太太自然不会不准,立即便着人安排起来。很快阮筝两姐妹便被迎进了一间书房,阮茱进屋后立即便打发了引她们过来的丫鬟:“劳烦几位姐姐了,此处无须人再侍候。”   长公主之女发话丫鬟们哪敢置喙,自是听话乖乖退下了。   阮茱待她们一走便关了上门,随即假惺惺地冲阮筝福了福:“那便劳烦姐姐了。”   又来这一套,阮筝早已见怪不怪。   从前她俩出门做客便是如此,阮茱若想在人前表现,便会借口身子不好要一间单独的屋子,然后两姐妹进去一通操作,出来时她手中便会多一幅新绘的画作。   此举屡试不爽,每回都能叫她得逞。   阮筝这回本无所谓帮不帮她,只是一想到那碟子元宝又有点心疼。正动小心思时,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她便转身给人开了门。   只见门前站着一位小丫头,后头还跟了个弱柳扶风的妍丽少女。小丫头冲两人行了一礼,笑道:“这位是沈姑娘,老太太知她身子虚弱不能吹风,特让我带过来与两位姑娘在此处作伴。”   阮筝听了眉头一挑,这敢情好,来了个外人,今儿这戏唱起来可就热闹了。 第32章 吃醋  早知她这般娇弱,他便该轻一些……   来的这位沈姑娘阮筝先前在席面上已是打过招呼了。知道她是尚宝寺少卿的长女, 闺名叫做碧君。   当时两人同席而做,沈姑娘突然柔声提醒她:“阮姑娘若是平日里脾胃不适,这黄豆酥还是少食为好。”   阮筝当时便很惊奇, 一来好奇她从何处看出自己胃时有不适, 二来也好奇她怎么懂这食物与脾胃相克之理。   沈姑娘便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外祖家从前是开药堂的,我儿时常去玩耍, 是以懂得一些皮毛而已。”   她虽这般自谦但阮筝还是看得出来,这位沈姑娘神态落落大方, 说起医理来条理分明, 显然于此道颇为精通, 绝不只是略识皮毛而已。当下便觉得颇为投缘地与她聊了几句。   眼下又在此处碰上, 阮筝自是热情上前,拉过沈碧君的手便将她带进屋内, 嘴里已是沈姐姐长沈姐姐短地叫了起来。   她还特意把沈碧君介绍给了阮茱:“沈姑娘方才还教我少食黄豆酥,二妹妹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适也可问问她,她于医理当真精通得很呢。”   阮茱这会儿哪有空管什么医理不医理的, 在看到沈碧君这个外人后,她的内心便犹如钻出了一大堆蚂蚁, 正咬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呢。   原本想好的偷龙转凤招式这会儿便不好使了, 当着沈碧君的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阮筝替自己作画的。   可如此一来她又该怎么向陆老太太交待, 还有外头那些等着她一鸣惊人的闺秀们, 也是颇为难应付。   阮茱这些年行走于京城女眷圈子, 靠的就是一手书画绝技。说起来背地里记恨她盼着她出丑的人不在少数。她曾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地里嘲笑她姿色平平却心有不甘, 总想以才情博名声。   今日这些人也来了,若是她无缘无故画不出一幅好画来,回头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耻笑。   想到这里阮茱的脸色涮得便白了。   沈碧君见状便关心道:“阮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妹妹向来如此,沈姐姐不必担心。”   阮筝说着亲热地扶起阮茱的胳膊,将她扶到了椅子边坐下:“且坐一会儿喝口茶便会好的。一会儿咱们一起作画如何?”   沈碧君赧然一笑:“我书画皆寻常,今日的彩头必是没有我的份的,但二姑娘的画惊才绝艳我曾有所耳闻,今日能一开眼界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阮茱的脸色便更难看了。好在她还有几分急智,听到姐姐的话后便点头道:“是啊,不如咱们先喝杯茶。”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唤了在外头守着的小丫鬟,请她为她们布置一套茶艺来,又冲沈碧君道:“我虽头次见沈姐姐,却只觉得一见如故,一会儿定要请沈姐姐喝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阮筝看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便意识这其中一定有鬼。只是她也好奇阮茱会做些什么,便没有阻止她,带着笑意默默地看着她忙东忙西。   丫鬟得了令后很快便搬了整套的茶具过来,还要说留下来侍候,却被阮茱笑着拒绝了。她坚持要自己亲自泡茶招待沈碧君,连阮筝都不让插手帮忙。   “两位姐姐坐着就好,剩下的我来就行。”   阮茱在家里也曾学过茶艺,这会儿做起来也颇为像模像样。阮筝便拉着沈碧君在旁边坐下,一边同她说闲话一边盯着阮茱泡茶的两只手。   看着看着她便大约猜出妹妹今天是要做什么了。那丫鬟拿来的茶是普洱,这会儿壶中装着的便是刚煮沸的水。这水哪怕听滴一滴到手背上都是烫得很呢,她这个妹妹对自己倒也下得去手。   果真人是被逼出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便想到自我解救之法了。阮筝都有点佩服起这个二妹妹来。可就这么让她如了愿总觉得有点不称心,阮筝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破解之法。   正琢磨着,就见阮茱伸手拿起茶壶便要做戏,就在这时沈碧君似乎看出不妥,惊呼一声“小心”便直接出手去替阮茱挡泼出来的热水。阮筝反应也快,立马就伸手去拉她,结果手来不及缩回去,和沈碧君两人同时被那一壶泡茶的沸水泼了个正着。   屋内三个姑娘同时发出了惊叫声,伴随着茶壶落地的破碎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来。   但此刻为时已晚,富平侯家和尚宝寺少卿家的两位大小姐同时被烫伤了手,而始作俑者富平侯家的二小姐竟然两眼一翻,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书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   风波堂内此刻只剩下了陆嘉元和封瀛两人,恭亲王做完诗后便去了前厅与人喝酒作乐去了。   陆嘉元便劝封瀛:“你好歹也到前头去露个脸,来都来了,窝在此处做什么。又不是那等不能见人的大姑娘,出去跟人喝两杯不更快活?”   封瀛瞟他一眼:“你确定那些人盼着跟我喝一杯?”   “呃……”陆嘉元一时语塞。也是,封瀛这么大的一尊佛确实不适合出现在前厅,有几个人受得了他这千年老寒冰的凉意。只怕他一出现在席面上,得生生冻死几个。   “算了,你还是与我在这儿喝几杯吧。”陆嘉元说着便要吩咐人上酒,却被封瀛拦住。   后者问他:“人可安排进去了?”   陆嘉元神情一凛,随即又笑了:“你是说沈碧君?那是自然。我让我祖母出面,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安排与富平侯府两位姑娘待一间屋子了。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你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封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那日阮筝当着他的面絮叨了半天,说的全是这些年在家中受的委屈。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常年为妹妹代笔作画之事。   富平侯府有一位擅长丹青的小姐,这事儿封瀛也听人提过一耳朵,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那一家不记起便罢,若当真细细追究起来,那位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长公主,跟他是颇有一点恩怨的。   只是他如今还不想计较,所以也懒得理她家的事情。直至最近碰上了阮筝,才算对这一家多了几分了解。   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高门大户内里颇多腌臜之事,这种用长女的画为次女博名声的事儿,倒确实像那一位能做出来的。   毕竟一个是她亲生,另一个只怕在她眼里就是野种。   所以他今日特意拉了恭亲王来,让他做诗是第一步,拿去后院让人品评是第二步,给出彩头逼人作画是第三步。而把沈碧君塞进去便是最后一步。   陆嘉元见他蹙眉沉思好半天都不言语,脑中突然蹦出个骇人的念头:“今日外面日头毒,沈家妹妹的身体确实不宜久晒,你这也算是在照顾沈家妹妹。只是你这么做,难不成竟也有了那样的心思?”   一想到封瀛有可能钟情于沈碧君,陆嘉元便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偏偏是沈家女呢,换了今日后院任何一个其他女子他都没意见。   “你哪怕钟情于我妹妹呢?”   封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屑与他废话,搞得陆嘉元愈加崩溃:“你这什么表情,我妹妹也没那么不堪吧。”   封瀛见他越想越歪,只得开口:“我对舍妹没有想法,对沈姑娘亦没有。”   “那、那你为何……哦,你是看在长墨的面子上才这般关照她是吧。”陆嘉元长出一口气,“也是,朋友妻不可欺。长墨对沈家妹妹的心思咱们都知道,就是不知沈家妹妹知不知道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我怎么看她一点儿接受的意思也没有?她爹就是个五品小官儿,她若能跟了长墨,往后日子可是好过多了。至少比她现在在继母手里磋磨来得舒心。她那个继母啊……”   陆嘉元说到这里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你先前要我叫祖母出来关照沈家妹妹。沈夫人今日应该也来了,你这是让我借我祖母的威势敲打沈家妹妹那个不省油的继母啊。我说封子越,你这人当真是……可怕啊。”   一步步连环套,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这天下都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更何况只是家宅内的小小纷争。   这人当真是算计谋划的顶给高手。陆嘉元真心好奇,这样运筹帷幄之人,这世上是否有人有事能叫他乱了方寸和手脚?   他正想拿这事儿跟封瀛好好说道说道,就见外头他的贴身小厮匆匆进门,一脸紧张道:“不好了少爷,后院出事了。”   说着就将刚才在书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阮大姑娘与沈姑娘皆烫伤了手,阮二姑娘更是直接晕了过去。此刻后院乱作一团,老太太说要请大夫上门,又问前厅刘公子是否在场,可否请他去后院帮忙看看?”   陆嘉元一听瞪大了眼,又看向封瀛:“长墨今日有事儿说要晚些来,这会儿也不知到没到。事情怎么成这个样子,她们三个这是打起来了吗,怎么闹成这样?”   话没说完便见封瀛撩袍起身,几步已走出了风波堂,那决然而去的背影看得陆嘉元直揉眼睛。   他刚刚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竟在铁面冷情的摄政王脸上看到了一丝焦虑和担忧?   难不成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人终于出现了?   陆嘉元原本还有些为这事儿头疼,这会儿倒是来了看好戏的精神。他一面吩咐人去前厅看刘长墨来了没有,一面又吩咐人去跟着封瀛,看他要做什么。   结果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又纷纷跑了回来,两人虽说干的不是同一桩事儿,但说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负责去找刘长墨的小厮道:“回少爷的话,刘公子刚到席上就被摄政王殿下给带走了。”   负责盯着封瀛的小厮便道:“殿下带着刘公子直接去了后院,好像去找阮姑娘了。”   “哪个阮姑娘,大的小的?”   “据说是大的。”   陆嘉元听得差点笑出声来。封子越啊封子越,你竟也有今日!   -   阮筝被沸水烫到的那一刻,疼得差点儿昏过去。当时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一路扶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很快丫鬟们打来了凉水让她将手整个儿泡着,还有人弄来了冰块要给她冰敷,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封瀛被人领着进来的时候,阮筝正一面泡手一面跟小丫鬟说话。她声音娇娇柔柔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妩媚感,偏生一张脸明丽又娇羞,透着点少女的可爱。   那种徘徊在女子与少女间的感觉,是一般闺秀身上少有的。且她还十分胆大,脸皮又极厚,在京城的世家女子间更是独树一帜。   封瀛脚还未踏进门槛,便听到她在那儿自我吹嘘:“也不知会不会留疤,我这皮肤向来麻烦,稍微磕着碰着便会留印记,用了多少秘方药膏也不见效。”   侍候她的陆府丫鬟也附和着讨她欢心:“姑娘美貌无比,皮肤白得当真少见。”   “这便是最不好的地方,受点小伤也要养许久,当真是麻烦死了。”   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可半点恼火也没有,还将泡了凉水的手拿起来搁到光下仔细瞧着,仿佛在瞧一件极为稀有的艺术品。   此刻临近晌午外面目头正盛,透过指缝的间隙不仅能看到金亮色的光芒,还能看见空气里飘浮着的细小浮尘,以及那浮尘间若隐若现的一个高大身影。   阮筝在看到封瀛的那一刻愣怔了一下,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耳边还留有小丫鬟轻声地询问声:“姑娘可要奴婢去寻长公主过来瞧瞧您的伤势?”   阮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虚幻的身影,嘴里喃喃回了一句:“不必了,叫也没用。”   小丫鬟一愣:“什么?”   “没什么,我母亲这会儿定在照顾我二妹,我二妹自小身子弱,我这点伤不碍事,麻烦你再帮我换盆凉水来,我再泡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了。”   她说着将抬起的手收了回来,见旁边放着干净的帕子便拿起来去擦水渍。绢布一碰到伤口处,那钻心的疼痛瞬间就令她清醒了过来。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强忍着没掉眼泪。   应该是那人来了,所以她现在不能哭。她不喜欢在他眼前掉眼泪,自从第一次见他哭得很丢脸后,这一直是阮筝心头的一根刺。   一时间还拔不掉。   封瀛在看到她低头的一瞬间,心头也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只是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到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下一刻他便大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阮筝跟前。   屋里的丫鬟们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虽然她们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光从气势来判断也知是位大人物。领着封瀛过来的小厮极为识趣儿,立马用眼神示意她们出去。几个人便立即搁下手中的活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到了外头那小厮冲她们一人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吓得众人不敢多嘴问一句,只当什么也没看到默默四散开去。   而屋子里面,一下子便只剩下阮筝跟封瀛两个人。前者还拿着那块帕子,却不敢再用力擦手上的水渍,只能轻轻地按着手背,每按一下都疼得抽一下,细小的吸气声听上去当真可怜又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明明也不怎么难过,不过就是烫了一下,跟被三皇子挟持差点没命或者是得了水痘高烧不退相比,这只是一件微末小事。   可她这会儿就是不太痛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与不满。且这不满好像就是冲着眼前这人发的,不满他这么些天都没和她见面,不满他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让鸽子给她带点什么。   虽然每次收到字条总要骂他几句死太监,虽然明知他人去了城外帮王爷做事,可这不满依旧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漫天遍野地铺洒开来。   她甚至想跳起来骂他几句,但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你瞧你,你一来她们就都跑了。我还指着她们帮我打盆冷水呢,现在倒好都没人侍候我了。”   这话与她想说的大相径庭,且气势也弱了几分。阮筝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了挽回面子她腾地抬起头来,故作不爽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封瀛浑然不在意,微微挑了挑眼皮:“她们不在,那就我来帮你。”   “你、你要怎么帮?”阮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结巴,只是有种紧张感挥之不去。她看着封瀛从袖中拿出个白玉瓷瓶,轻轻地搁到了桌上。   “我帮你擦药,把手伸出来。”   阮筝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就把手缩了回去:“我不要。”   “为何不要,不是怕留疤吗?”   “我怕疼,不想上药。”   “那你就不怕留疤?”   阮筝被怼得一时语塞,睁大眼睛盼着他,好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   “眼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阮筝精致的小脸写满了不高兴,可她也明白对方说得对。平时她也不是那么怕疼的人,这些年为了美她也没少给自己吃苦头。可这会儿因为心怀怨气,就怎么也不想在他面前低头。   封瀛看她这副样子一时有些头疼。他甚少哄人,儿时对着父皇母后也不曾费尽心思讨好过什么。想要什么永远便是去做去争取。这些年他纵横四海大杀四方,对付任何人和事都只凭一颗坚毅的心。   对他来说只要想便没有做不成,可他这会儿却发现,对付像阮筝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从前的法子似乎不管用了。   打不得骂不得,话说得重点只怕就要掉眼泪,唯有用点策略迂回着来。   于是他又道:“我方才去见了长墨,这是他给我的药,说用了有奇效,保你手上不会留任何疤痕。这是他们刘家的祖传秘方,若你当真不想要,回对我便还给他。”   阮筝一听刘长墨的名字立马变了态度,伸手直接将玉瓶夺了过去:“谁说我不要的,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要。”   说着便想要打开瓶子给自己涂药。只是她如今只有一只手,做起事来颇为不便,连要把小木塞从瓶上拔下来都有些难。   最后还是封瀛看不下去,伸手夺过药瓶拔下塞子,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掌心,记着刘长墨关照他的用法先用两手的掌心将药膏捂热,随即冲阮筝道:“手伸过来。”   那硬梆梆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没有人情味,但他的手覆到对方手背上时,动作却意外轻柔。阮筝几乎没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何接触,只觉得一股既暖且柔的感觉在自己的手背处贴近,很快原本刺痛的皮肉便好了许多,有了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痒痒的却不叫人讨厌,搞得阮筝差点笑出声来。   封瀛见她这样便随口问了句:“舒服吗?”   阮筝也毫无防备地点头应是:“挺舒服的。”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沉默了一瞬,像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俩都默契地没有点破,阮筝脸皮薄还低头红了好一阵子脸,封瀛却像是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说了怎样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接下来整个屋子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直到将药彻底上完。封瀛又将小木塞塞了回去,递给了阮筝:“收好,回去后让人早晚给你各涂一次。”   阮筝憋了半天也是难受,此刻终于长出一口气,小心试探着问道:“这也是刘公子说的?”   “嗯。”   “他既给了我药,为何不亲自来跟我说这些?”   封瀛挑眉看她:“你想让他过来?”   “我、我前一阵儿病了许久,刚回家也没机会见他,本想和他打听打听我祖母的身子如何。”   “那你问你祖母她便会告诉你,吃了刘长墨的药身子是否有所好转。”   “那、那我也想问问他,得了水痘康复后,还该注意些什么。”   “你临走时张太医难道不曾与你说过?他不是写了长长的几页纸着你带回家去好好细讲一番,你是否已将他的话抛至脑后?”   封瀛说到最后面色明显沉了下来,吓得阮筝小心脏扑通通直跳。她搞不明白自己不过随口说两句,这人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果真阉人的心思就是难猜。   阮筝气鼓鼓地不再看他,起身便要回席。封瀛见她要走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抓她,手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这样不妥,便立即收了回来。   然后他放缓语调再次开口:“长墨之所以不过来,是他现在有事要做,一时走不开。”   阮筝一听他提起刘长墨,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他有什么事儿,莫非是在给我那二妹妹看病?”   若真是这样阮筝便要气死了。   她那个妹妹能有什么事儿,晕倒不过都是装的,她当了她十几年的姐姐还能看不出来。   封瀛摇头:“不,他去了别处,你二妹那里自有别人照看。”   “那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封瀛看着阮筝一脸热切的表情,露出一丝失笑的神情。他在心头微叹一声,斟酌语句提醒她道:“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人要见,所以不能来见你。”   “他要见谁,难不成是陆府哪一位突感不适?方才我瞧老太太身子健朗不像有事的样子,总不至于是陆将军吧。他常年征战沙场,哪里会有病痛。莫非是陆夫人?”   阮筝掰着手指在那儿细数陆家的人,最后想到了一个,“这么说来是陆小将军了?听说他自小习武也跟着陆将军去战场上历练了许久,想不到身子居然这么弱,他这是哪里不舒服,行军打仗之人也会身子不适?”   封瀛摇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陆府之人,是一位姑娘。”   “姑娘?”   阮筝显然被这说法惊了一下。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眼前便像是突然飘过来一层乌云,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坐着的男人已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外头大片的阳光。   他眉头紧蹙,开口时声音沉哑:“是以在你心里,行军打仗之人就不能有病痛?”   阮筝被他骇得心一跳,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人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   阮筝上完药后又回到了宴席上,先是去见了陆家老太太,被她拉到身边好一通关照。见她擦了药膏的手上还绑着厚厚的纱布,一时间露出心疼的表情。   “底下手做事粗手粗脚的,上药裹纱布可有弄疼你?”   这话不问还好,阮筝一听陆老太太问起这个,面前马上浮现了方才那人替自己包扎伤口时的情景。   他那会儿离自己极近,周身的压迫感兜头浇下,吓得她大气不敢出。整个人透着一股冷硬的气质,下手的时候却极为轻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阮筝被他搞得晕晕乎乎,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最后还是等他收回手去冲她吩咐了一句,她才木讷地往前走了几步。   等走出屋子回头一看,这人已然侧过身去,都不曾看她一眼。像是生气了,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阮筝的脸颊莫名有点发烫,耳边是各家太太们说话的声音。有人想讨好陆老太太,就拿阮筝的伤说事儿:“我瞧着这纱布包得真是好,不愧是老太太家的丫鬟,这心灵手巧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阮筝心想这人是不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了,连这也要拿来说嘴。可她坐下后细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发现还当真包得极为齐整,透露出来的利落感和他这个人极为相似。   他这么会包扎伤口,是不是从前总受伤,是不是总给自己包扎?   阮筝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行军打仗之人就不能有病痛?”   这话的意思是,他是不是也曾受过伤,并且不止一次。除了受伤还会生病会难受,会和他们一样需要有人在身旁照顾。   只是他好像从来孑然一身,强悍到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旁人在他身边都会失去光华,他也无须任何帮助,仿佛是个巨人永无弱点。   这样的人也会受病痛折磨?阮筝着实不太信。   她坐在那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就听身边的沈碧君柔声问道:“阮妹妹,你的手可好些了?”   阮筝这才惊觉沈碧君已经回来了,看到她跟自己同样包了纱布的右手,不由笑道:“已经好多了,沈姐姐你手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阮筝本来想把自己得的药膏分她一些,还没来得及说便闻到沈碧君身上一股淡而熟悉的香味,眼神不由一滞。   这是方才她涂的药膏的香气,她闻了许久必定不会搞错。阮筝怕是自己身上的药香钻进了鼻子,特意将手搁到了身后,然后找了个借口凑近到沈碧君身旁仔细闻了闻。   这下子她便愈发肯定了,沈碧君身上当真有和她一样的气味。   方才那人说刘长墨之所以没给她送药,是因为他在照顾另一个女子。这么说来这个女子便是……沈碧君?   阮筝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般神情一变,转眼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一颗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倒不是伤心难过,更多的还是那种窥探到旁人小秘密的欣喜。   死太监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含蓄,就不能直说刘长墨是与沈姑娘在一起嘛。   想起沈碧君告诉过她外祖家世代行医之事,阮筝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两人应当自小便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又同是极为医理之人,说起话来必定颇为投缘。   再看他俩的长相,男的俊女的美,若真能喜结连理必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想到那幅美好的画面,阮筝忍不住又看沈碧君两眼,越看便越觉得两人般配,一时间又莫名地高兴起来。   沈碧君见她冲着自己笑,便抬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了阮姑娘,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你这么美怎么会有不妥。”   “哪里的话,阮姑娘才是我见过最美之人。”   阮筝还想谦虚几句,但觉得论颜值似乎确实是自己略胜一筹,便只能道:“美不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姐姐讨人喜欢这才最重要。”   能得刘长墨欢心的女子,必定是这个世上少好的好姑娘。   沈碧君被她哄得笑了起来,两人对彼此都有一种机见恨晚之感。   -   前头的风波堂里,刘长墨和封瀛一前一后进了屋。陆嘉元早已忙完了自己的事,正喝茶等着他俩。见是刘长墨先进屋,不由挑眉:“这是怎么回事儿,长墨你这么快便忙完了?”   刘长墨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   陆嘉元便问他:“如何,沈家妹妹的伤还好吧?”   “不重,上了药好了许多,接下来只需注意些便能痊愈。”   “既如此,你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还有你与沈家妹妹有一阵子没见了吧,怎么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多说几句?”   话音刚落封瀛也随后走了进来,陆嘉元便和他说起这桩事儿来:“……你说他这人也是怪,明明喜欢沈家妹妹,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跟人多处一会儿,竟是比你回来得还早些。”   刘长墨被他搞得一脸尴尬,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我是有心与她多聊,可她并不愿意与我多待。”   陆嘉元表情一滞,尴尬地讪笑两声:“怎么会,你这般的条件,若此事能成还是他沈家高攀,沈家妹妹岂会不乐意……”   刘长墨少见得有些气恼,坐下后端起茶碗便饮了半碗。封瀛便冲陆嘉元道:“你明知为何,又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嘉元自小习武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话也直:“我就是想不通沈家妹妹总在顾虑什么。姻缘这个事儿可遇不可求,得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且人品贵重之人有什么不好,她怎么整日里还躲着我们长墨。要我说不如这样,长墨你便去向她表明心迹,听听她是如何说的,再做打算或许更好些。”   “就怕我说了半天,她也什么都不会同我说。”   封瀛低头望向他:“你还不曾说过,如何知道她不会说?”   “就是,总要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会吃亏,知已知彼方才百战不殆。沈家妹妹心思简单,你若问清楚了还怕日后解决不了她的顾虑,不能抱得美人归?”   封瀛便冲陆嘉元轻哂道:“这种事儿你是个中翘楚,他一早就该来问你。”   “不敢不敢,与你家八皇弟相比,我着实不算什么。”   封瀛也知道这个弟弟的风流韵事,当下也懒得提他。倒是陆嘉元劝完了刘长墨后又来招惹封瀛:“长墨他是因为沈家妹妹不理他才这般早回来呢。子越你呢,是那阮姑娘太爱与你说话,才绊着你耽误了这么些功夫,竟是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说这话时陆嘉元一双眼睛就没从封瀛脸上移开过,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自己啧啧称奇起来:“眼下我对这个阮姑娘当真是好奇得紧,到底是什么样的花容之姿才能把我们老僧入定般的封子越哄得五迷三道。不成,我得去见见。”   说着作势要起身。封瀛看出他在虚张声势根本不予理会,搞得陆嘉元十分无趣,只能缠着他又追问:“不如同我说说,是不是当真那般好看?”   “并不好看。”   “你又哄我,能叫你失了心神的如何能不好看,必定是比天上的仙子还要来得美才是。”   封瀛冷冷扫他一眼:“你何时见我为美色动过心。”   陆嘉元……   这倒是实话,封瀛自小便不是凡人。从前先帝在时他是最受宠的皇子,那些个高门贵女哪一个不是把眼睛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后来去了西北更是历练得一身风霜更显英气,那魄人的眼神别说女子动心,就是有些男子看了都消受不了。   如今他又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每月挖空心思搜罗各种美女想往他府里送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可陆嘉元当真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   那这个阮筝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不是绝色佳人,那究竟何处这般吸引人,是性子特别柔顺,还是说话格外动听?总得有一点让人动心的地方吧。”   封瀛不说话,看着外头窗外透进来的满地金光,视线有些模糊。隐隐地想起了方才给阮筝包扎时,她露在外头纤细白嫩的脖颈。   他们甚少离得这么近,他也从未仔细打量过她。可那一刻那柔弱到几乎一手便能折断的脖颈便生生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他也不曾移开眼睛,因为眼前的画面须臾间又成了梦时的情境。   女子衣衫凌乱被他抱在怀里,透过薄纱露出的肌肤每一寸都比脖颈处的更细嫩,几乎一掐便是一个红痕。   她对小丫鬟说的话并非是谎话,她当真是碰不得伤不得,需捧在掌心小心翼翼护着的人。那一夜在王府的院中,在那张比寻常人家更为阔达的拔步床上,怀中的女子嘤嘤的哭声与眼前阮筝平缓的呼吸渐渐融为一体,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何处是现实何处是梦境。   而她身上那满布的红痕,在此刻想来也是格外清晰刺眼。那一夜他对她着实是粗暴了些。若早知她这般娇弱,他便该轻一些才是。   一旁的陆嘉元和刘长墨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的神情。他们认识封瀛这么久,何时见他如此失神过。   尤其是陆嘉元,此刻的他对那个叫阮筝的姑娘是愈发好奇了。于是他起身走出风波堂,随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询问后院的情形。小厮也是机灵,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会儿便细细说与他听。   “三位姑娘这会儿都见过大夫了,阮家大姑娘与沈姑娘已回了席上,只是阮家二姑娘病得重些,这会儿还在歇息。不过小的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哪里蹊跷?”   那小厮就凑近了小声道:“奴才问过在那儿伺候的小翠,她说当时屋里就三位姑娘。茶是阮二小姐让她准备的,说是要泡茶。结果最后却是另两位姑娘伤了手,阮二小姐虽说晕了过去,可说起来却是毫发无伤。少爷你觉得这事儿奇怪吗?”   这小厮自小长在陆府,对这种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最是熟悉不过。这会儿便想到了歪处:“您说会不会是这阮二姑娘与阮家大姑娘素来不和,这才起了点坏心思?”   陆嘉元扫他一眼:“你又知道?”   “小的不知,小的就是猜的。听说那阮家大姑娘长得跟嫡仙似的,我要是阮二姑娘说不定也得心怀怨恨才是。”   陆嘉元伸手给了对方一记毛粟子,打完自个儿也笑了:“狗东西,就数你心眼最多。” 第33章 约会  男人若是被她迷住,受伤是小丧命……   陆家后院的某座院落里, 丫鬟们正轻手轻脚地往里送东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廊下小丫头正摇着扇子仔细盯着炉子,生怕把药给熬坏了。   偶尔抬头朝正房的窗户处扫一眼, 只见那里窗门紧闭, 每一处都关得严严实实。堂屋门前站着两个明显不是陆府的丫鬟,一左一右守着门, 轻易不放人进去。   她们都是富平侯府的丫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今日陪着一同来陆府, 没成想二姑娘阮茱出了点事儿被人抬到了此处僻静的院落, 她们便也跟着一道来了。   此刻她俩牢牢地守着那道门, 显然是不想放陆家的任何人进屋去。送东西的丫鬟们到了门前皆是止步,东西交到了她俩手里转身便被客气地“请”走。小丫头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自己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只得低头继续替阮二姑娘熬药。   屋内,长公主正紧张地将手搁在女儿的额头试她的体温:“可别是昨儿夜里着凉了。虽说是入了夏,可你的身子一向不成, 夜里风大你别贪凉,伺候你的奴才们也是不尽心, 回头我就罚她们去。”   阮茱对罚不罚自己屋里的丫鬟并不在意, 但她很不乐意听母亲提她的身子, 当下眉头一皱不悦道:“娘我没事儿了, 我身子好着呢。”   “那还能突然晕了过去?你是不知道我在前厅听到你晕倒的消息有多惊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 方才大夫在场你也没说清楚……”   “我说了我没事儿。”阮茱不耐烦地摆摆手, 正要解释时只见母亲身边的半夏端了碗药进来,害她立马皱起了眉头。   “母亲我不吃药,让她拿走。”   长公主就觑她:“怎么能不吃药, 赶紧把药喝了,这样才能好得快。”   “都说了我没病,晕倒是我装的,我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我才不要喝这劳什子的药。”   阮茱自小喝药都喝怕了,也喝出经验来了。半夏拿来的这碗药光闻味道就知道必是巨苦无比,且她身子本就无事,就更不想平白无故多喝一碗药。是以她都不让半夏近身,嫌弃地挥着手就要把人轰走。   半夏为难地站在不远处,望着长公主请她的示下。长公主皱眉看向女儿:“什么,你是装晕的?”   “可不是么,要不是姐姐和那个沈姑娘多事,我又何苦装晕。”   阮茱于是把自己想用茶水烫手躲过作画的事情一一说了,说到自己见茶水打翻临时起意装晕之事时,还颇为得意地笑看长公主:“娘,女儿我是不是很有急智?”   长公主一脸无奈的宠爱:“你啊,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若真被烫了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你姐姐,这会儿肯定得遭点罪,那手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阮茱一脸得意的笑,“谁叫她整日里花枝招展勾引这个那个的,今日只烫了她的手实在可惜,若是我当时再狠一些,把那壶热水泼她脸上岂不是更好?”   长公主一把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我的祖宗,这话平日里在家中说说便也罢了,眼下这里是陆府,你可不要叫人抓着把柄。”   “女儿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她走到哪里都得一堆的夸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喜欢她中意她。难不成是凭她性子好吗,不就是长着一张狐狸精一样的脸,才有那些好处。世人皆俗,她今日穿那么条破裙子还有人上赶着吹捧,她们眼都瞎了吗?”   相比于阮茱今日明艳四方的打扮,阮筝今天那一身实在素净得有些过头。可偏偏今日来的姑娘小姐们全都穿红着绿,过分鲜艳在人堆里并不出挑。反倒阮筝素雅高洁,一副跳脱尘蕊不同凡俗的清丽,着实惹来了一波夸赞。   长公主一想到是自己让她穿的那条裙子,一时间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她轻叹一声拍拍女儿的手背,仔细观察她的眉眼确定她身子无误后,才冲身后的半夏道:“你把那碗药喝了。”   半夏不敢不从,只能忍着难受那碗极苦的药吞入腹中,随即又小声禀告道:“公主,陆府里头起了一些谣言。”   “什么谣言?”   半夏有些难以启齿,但她知道以长公主的性格若是事后知道她知情不报,必定会罚得更狠,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将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其实也没有多少谣言,只有一桩跟阮茱有关的事情。“府里有在传,说大姑娘和沈家小姐受伤,是、是二姑娘……故意为之。”   阮茱听到这话气得差点跳起来,奈何她向来体弱,就是想生气骂人也没这气势,一副萎靡不振的可怜样儿。   长公主生怕她气晕过去,赶紧扶住她,又冲半夏咬牙道:“这话是谁说的?”   “奴婢不知道,奴婢也是无意间听陆府的下人们在传,说不定是谁在席间放出的消息。”   阮茱气得泪眼神婆娑:“一定是阮筝那个坏胚子,她恨我弄伤了她的手,便故意放消息诬陷于我。母亲我是冤枉的。”   她明明就是想烫自己,是她们两个自作多情伸手来救,这才烫着了她们。烫就烫了,本也是活该,可怎么能把责任往她身上推,还把她说得这般不堪。   “母亲,她们这么说我,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长公主心急得搂着痛哭的女儿,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毕竟是陆府,她也不便大张旗鼓追究谣言的源头。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找到源头又如何,流言已然传开,信与不信都自在人心。   且万一真查出来是阮筝那丫头放的消息,更会引得旁人猜测纷纷。   富平侯府的大姑娘被妹妹烫伤手放谣言中伤于她,可见两人平日里关系有多差。姐妹失和勾心斗角,传出去她俩都没有好果子吃,非但还不了茱儿清白,还会雪上加霜。   这事儿除了哑巴吃黄连外,一时间长公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只得借口阮茱身子抱恙,急匆匆地就带了两个姑娘离开了陆府。   离开时,陆夫人代替阮老夫人亲自来前来相送,一直到将人送上马车目送她们离开后,这才转身往宅院内走。   走出一段后她突然站定脚步,随即一个转身朝着园内某处大树走去,边走边道:“出来吧,悄悄躲在树后偷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没有规矩,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嘉元听到母亲的训斥后,嘻皮笑脸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儿子也是好奇,好奇能让我们子越失了心神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儿。”   陆夫人一听神情一凛,看一眼四周见没人外人后,这才招呼儿子进了一旁的厢房:“你这话这什么意思?”   陆嘉元就把封瀛和阮筝的事情说了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大多都是自己的猜测,只是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顿时又得意起来:“母亲你觉得我分析得如何,咱们是不是很快便能喝上慎亲王府的喜酒了?”   陆夫人的脸色却不像陆嘉元的那般好看,她轻声道:“你此话当真?”   “差不离吧。”   反正他调侃封瀛的时候也不见他反驳。当然也可能他纯粹就是懒得进自己而已。慎亲王殿下的心思谁猜得透,他跟他打小一起长大,如今跟他相处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   好在一路走来顺顺当当,到是没湿鞋。所以这一次陆嘉元对自己的猜测也十分有信心。   “我方才瞧了一眼,虽说离得远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这阮家大姑娘确实名不虚传,能把封子越那样的石头心给融了的女子,当真不是凡俗之物。”   陆夫人就瞧了自己儿子一眼:“这么说来,你也觉得那阮大姑娘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母亲见过的闺阁女儿比我多,可曾见过有比阮大姑娘更美的女子?便是公主郡主们,只怕也及不上。”   陆夫人看着儿子提起阮筝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一时间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隐隐地生疼。   方才在席间她观察了许久,愈发肯定了大姑娘阮筝才该是闺蜜江莹的女儿。无论是眉眼间的神似程度,还是年纪先后,还有长公主与两个女儿的亲疏程度,都足以说明阮筝并非长公主亲生。   想起她听说阮筝烫伤手时镇定自若的神情,以及听闻阮茱晕倒时的大惊失色,陆夫人心里轻叹一声,对阮筝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然后她又抬头去瞧自家的傻儿子。这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自小如眼珠子般看顾大,虽说锦衣玉食但也教养颇佳,并未养成那些纨绔吃喝玩乐的不良习性。   如今他大小也算有官位在身,日后凭着他自己和陆府的加持定会前途无量。阮筝若真是嫁入她家定然会夫妻和睦顺遂一生。若真如此莹莹若得知此事,定然也会极为欣慰。   可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且还是根本得罪不起毫无胜算的慎产王殿下,陆夫人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论条件自家儿子自然比不上慎亲王,但若论婚后琴瑟和鸣她陆家却未必不如王府。唯今之计想要成事只得让筝儿那丫头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是她能点头嫁进陆家,只怕慎亲王也不好公然抢人。   想到这里陆夫人起身又打量了儿子几眼,直把陆嘉元看得浑身发毛。   “母亲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往后人前装得再像模像样些,把你那些不着调的坏性子都给我收起来。”   陆嘉元看着陆夫人走远的背影一脸迷茫。他哪里不像样了,哪里不着调了?明明就是姑娘们追着抢着想扑进怀里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好吗?   母亲对他在姑娘们中的受欢迎程度是否有什么误解?   -   陆夫人在那里想着法子如何践行当年与闺蜜定的娃娃亲时,阮筝已随长公主回了富平侯府。   只是她都未想到,刚进到侯府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未坐热,便亲眼见识了一场少见的风暴。   阮筝从小到大极少见父亲发脾气,即便发也是冲着母亲去。且这两人关系地位极为特殊,父亲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当她们面对母亲说些什么。   可今日父亲难得发了场脾气,还是冲着二妹去的,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阮茱显然也未料到陆府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家中,且父亲还发了雷霆大怒,连母亲的面子都不给,当下便重重地罚了她。   “我今日若不罚你,往后你再到外头闯下弥天大祸,你与你姐姐这辈子便都不必说亲事了。”   阮茱被父亲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认错:“女儿今日知错了,女儿当真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知道陆府是怎么说的这个事儿吗,说你嫉妒姐姐貌美心生怨恨,故意拿沸水想烫花她的脸。结果没烫到脸烫到了手,还连累了尚宝寺少卿家的姑娘。因你一人心思不正害了自己姐姐与旁人家的小姐,你还说你是不小心?”   阮茱大惊失色,怔怔地望着父亲,一旁长公主听不下去了,气势汹汹上前与丈夫理论:“你这都是听谁在那儿胡沁。茱儿只是好心泡花给人喝,不小心打翻茶水而已。若不是她们两人主动去救本也不会烫伤。此事你若不信便问筝儿。”   说着就要把阮筝唤过来。可阮筝这会儿被老太太死死地摁在怀里,还在那儿心疼地检查她手上的伤势。她几次挣扎着想从对方怀里出来装模作样地替妹妹分辩一二,都被老太太一个用力又摁了回去。   于是她便想这刘长墨本事确实挺大,老太太吃了他几副药,如今力气竟是比自己都大了。这样强健的身子骨,何愁活不到百岁。   而且老太太非但不让她走,还话里话外地挤兑长公主:“叫筝儿做什么,这事儿又不是筝儿做的。她这手伤成这样,也不见你心疼她几分,还得她为茱儿辩解不成。她不过是个孩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她还能反驳了你这个当母亲的不成。”   这番外说得长公主哑口无言,仿佛坐实了陆府传出来的流言,即便阮筝愿意澄清事实,只怕丈夫也是不会信了。   这个老妖婆果真不安好心,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她从那破庙接回来。长公主这会儿悔得肠子也都青了,却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的婆婆。她现在只想一心保住自己的女儿。   可盛怒之下的丈夫竟是极不好说话。富平侯像是寻到了个由头来发泄自己十几年受的怨气,这会儿终于摆出了一副当家作主的严父模样,也不管长公主如何跋扈,当下就叫人来把阮茱带下去。   “带二姑娘去家中祠堂,先跪一宿再说。若明日她还未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那更让她继续跪着。”   长公主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阮怀澹,你敢!”   “我有何不敢。”富平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若不满意我这个丈夫,大可自请和离。若是想拿公主的身份压我,咱们便去宫里找太后说理去。太后对筝儿向来满意,若她知道当妹妹的因嫉妒姐姐容貌故意拿沸水泼她,你说太后会做何处置?太后向来公允,只怕不会顾念旧情。”   长公主听出了他话里威胁的意味,恨得牙根紧咬却毫无办法。   丈夫说得对,如今宫里当家作主的早已不是她的父兄,小皇帝虽是她的异母弟弟,但从小与她毫无情分可言。至于郑太后,原先位份不过就是个美人,长公主在宫里时何尝将她放在眼里过。   说她俩有交情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郑太后非但不会念旧情,搞不好还惦记着自己从前对她的看轻,将她恨得牙痒痒呢。   今时不同往日,在宫里没了仰仗的长公主,除了这个尊贵的身份外,竟是一无是处。   她反驳不了丈夫,也阻止不了他行使家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女被婆子带了下去,一直到走远了还能听到她痛哭的声音。   长公主心如刀绞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暂时扔下丈夫与婆婆,陪着阮茱一起去了祠堂,说什么也要亲自照顾女儿一宿。   待她走后阮筝依偎在老太太的怀里长长地舒出口气。老太太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笑着轻抚她的脑袋:“你不必害怕,如今你有太后庇佑,旁人都伤不了你。待他日你入了宫……”   老太太话未说完便自知失言,赶紧收了话头。阮筝一脸疑惑地望向她:“孙女怎么还要入宫?”   “太后既喜欢你,以后难免会招你入宫陪着说说话。到时候你自好好表现,总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阮筝立马想起郑太后让人送来的那些赏赐,将她院内的小库房塞得满满当当,不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别的不说,金银财宝总是最动人心的。   -   阮筝回房由丫鬟们伺候着沐浴更衣,期间又听了一些跟长公主和阮茱有关的闲话,随后带着满意的笑容上床歇息去了。   今日之事当真怪不得她,要怪只能怪阮茱从小掠人之美成了习惯,今日终于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不过她也是好奇,到底是谁在陆府传了那样的谣言。若不是因为这谣言父亲不会这么生气,这事儿也就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阮筝突然很想谢谢那个传谣之人,谢谢他和他全家。   远在陆府的陆嘉元莫名后背一凉,脖颈处像是突然抽筋了一般。紧接着他连打三个喷嚏,吓得小厮赶紧上来伺候:“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陆嘉元白他一眼:“这天气着什么凉,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谁人能说您的坏话啊,您可是我们的爷儿,谁敢说您坏话。”   “封瀛敢。”   小厮一听这名字立马萎了。那一位可是摄政王,别说只是说几句坏话,就是一时兴起砍了他家少爷也不是不可能。   陆嘉元抬出这么大尊佛来,小厮被怼得彻底没话说。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絮叨了两句:“您与王爷向来交好,怎么会呢。”   “我挨他的骂还少吗?”   “那倒是。”   陆嘉元提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小厮吓得赶紧摆手:“不不,王爷哪会训您,王爷那都是为了您好而已。”   凭自家少爷那肆意妄为的性子,确实得要王爷那样的人物来时时提点才是。否则老爷忙于国事夫人又过于溺爱,少爷哪天闯出大祸来都未可知。   一想到有王爷镇着自家少爷,小厮竟庆幸地笑了起来。   -   慎亲王府内,封瀛一直到星月满布才御马回府。他白日里替阮筝上完药后便离了陆府,去了一趟刑部大牢提审了几个犯人,又派人出去追逃前一阵在京郊活动的邪教教首。待忙完这些回府已是深夜。   韩逸没跟他出门,一直留在府里,这会儿便急匆匆迎了出来。封瀛边进屋边脱外衫,解了后顺手就扔给了对方,随即又问:“白日里陆府后来怎么样?”   “也没什么大事儿。”韩逸一边吩咐人准备泡澡的热水,一边替封瀛倒了杯热茶,“出了一点小事,后来长公主提前带人告辞回府了。”   封瀛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出了什么事儿?”   “和筝姑娘无关,是富平侯府的二姑娘。府里传出了流言,说二姑娘嫉妒大姑娘貌美,是故意拿沸水烫的她,不小心还连累了沈姑娘。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全都听知道了。长公主面子上挂不住,便提前走了。”   封瀛不由蹙眉,这事儿他问过阮筝,听起来确实就是个意外。那这谣言是怎么回事儿。   “是陆嘉元让人办的?”   “应该是了,陆公子估计也是贪玩,一时兴起的缘故。”   他是不是贪玩不好说,但这事儿肯定是为他做的。这人还真是多管闲事。   韩逸便道:“王爷,此事咱们怎么做,要管吗?”   “不必,随它去吧。”   反正于阮筝而言并无坏处,既如此这事儿就不必管。封瀛抿了一口热茶又问:“除了此事,还有没有别的事?”   “别的倒真是没了,不过属下找人查问过,发现陆夫人对阮家大姑娘似乎特别留意。不知是有什么用意,还是只是和别家夫人有一样,觉得阮姑娘惊才绝艳容貌无双而已。”   封瀛听到他的用词微微皱眉,重复了一遍:“惊才绝艳,容貌无双?”   韩逸一愣,脱口而出道:“王爷不这么认为?”   封瀛……   阮筝自然是美的,只是她是淬了毒的娇花极富迷惑性,男人若是一时失了心性被她迷住,受伤是小丧命是真。   陆夫人也好其他的公侯夫人也罢,只怕没有一个知道这小女子的本来模样。   封瀛脑中闪过她上药时怕疼爱哭的模样,不知为何又与梦境里那个趴在他肩头嘤嘤哭泣的少女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不仅有哭声,还有她那气若游丝的求饶声在自己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最终却又化为了几丝淡淡的喘息,再次烟消云散。   封瀛紧了紧自己的拳头,突然吩咐韩逸:“让人准备几桶凉水。”   韩逸一愣:“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沐浴?”   “如今虽说入夏,可夜里还是有点凉意,王爷累了一天若再泡凉水,只怕对身子不好……”   封瀛却懒得听他絮叨,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韩逸深知自家王爷的脾气没敢再劝,只得让人赶紧下去重新备水。   待水备好后抬入净房装入沐浴的大桶后,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被那刺骨的凉水激得浑身一哆嗦。   本想再劝王爷两句,却见他已脱了外袍走了进来。不待韩逸开口封瀛直接把他赶了出去,随即穿着亵衣便踏进了装满凉水的木桶中,整个人沉了下去。   周身瞬间被凉意包围,身子的某一处却还是炙热难耐。他靠在桶中想借着那水的凉意将那股燥热压下去,最终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全身紧绷靠在浴桶边缘,微微仰头喉结翻滚的同时,桶里的水面也起了层层微波,荡漾持续了许久慢慢地才归于平静。   -   阮筝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时才听青黛兴致勃勃地提起昨夜后来发生的种种。   “听闻二小姐身子不适,跪到半夜撑不住,被许妈妈给抱回了琼华院。”   青黛是阮筝院里的包打听,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把这事儿探听地清清楚楚。连长公主怎么跟侯爷求情,怎么又哭又闹软硬兼施,最后又是怎么蛮横地让人进祠堂把阮茱强行带离一一说来。直说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白苏就在旁边小声提醒她:“你轻着点儿,万一让人听了去……”   青黛紧张地一捂嘴巴,随即又笑了:“这事儿也不算是秘密了,各院都传开了。咱们院也就关起门来说,听说宋姨娘才狠呢,一大早儿就带着三少爷去给长公主请安。你说这安的什么心啊。”   还能有什么心,就是去看笑话呗。这个宋姨娘向来有勇无谋,是个往人心上扎刀子从不手软的人。当初富平侯之所以看中她也就是因着她胆子够大,敢私底下悄悄给长公主软钉子受。偏偏她又是个滚刀肉的性格,极为能屈能伸。得势时固然洋洋得意,一旦小小失势也能迅速做小伏低,连见惯了宫中争斗的长公主都有点拿她没办法。   而且她的卖身契一直就握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与长公主不和,对这个宋姨娘便格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她又生了笙哥儿,在府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富平侯生性软弱但对宋姨娘却颇为看顾,任凭长公主寻什么法子也没能将她给赶出去。   听说建安帝在位时长公主也曾进宫闹过,大约是想将宋姨娘赶出门去。可听说建安帝非但没准反倒安抚了她一顿,让她不要与一妾氏争风吃醋。   也是,堂堂公主与府中一贱妾闹不和还闹到了皇帝面前,确实小家子气又丢面子。阮筝也隐约听说过这些事情,只知道后来长公主为了维护自己的公主之尊,竟生生忍下了宋姨娘。   只是她如今是否也后悔,当时为了面子忍一时之气,今时今日却像是在自己眼睛里扎了颗钉子,怎么也拔不去。   宋姨娘大张旗鼓地带着笙哥儿去给主母请安,听说赖在琼华院里说什么也不走,口口声声以奴婢自居,非要亲自给二姑娘侍疾。青黛说到这里眼上的笑怎么也掩饰不住,压低声音道:“听说大夫来的时候宋姨娘还守在二姑娘的床前默默掉眼泪,吓得大夫还以为二姑娘得了什么重疾,长公主也是气得不轻。”   阮筝想到宋姨娘平日里那妖妖娆娆的手段,也是忍不住笑了。像长公主这种宁折不弯的直性子,碰上宋姨娘这样还当真是拿她没办法。   大抵男人也是一样,碰到柔情似水温情脉脉的,总是很难跨过去。阮筝想到宋姨娘的娇媚,眼前不由又浮现出了另一张脸来。   那是沈碧君柔声与她说话的眉眼,也是那般温柔似水,却不像宋姨娘全是装出来的。沈碧君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那种柔顺与乖巧是自小从骨子里带来的。同她相处总叫人如沐春风。   这样才貌全双又性子极好的女子,确实像是刘长墨会喜欢的。   阮筝坐在窗边托腮想着这事儿,一时有些替人欣喜,一时又替自己小小地惋惜一番。她对刘长墨虽无男女之情,却始终认为他是一桩良配。本想嫁进刘家一劳永逸,如今看来这事儿竟是难了。   白苏见她笑容微沉一脸严肃的表情,便小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确实有些烦,先前看中的东西原来是旁人的,你说我要不要放手再另寻别的好东西?”   白苏不知她意有所指,还认真地替她分析道:“这东西只得一件吗?”   “嗯,算是孤品。”   “那姑娘确定这东西已是别人的了?”   “还……不确定。”   阮筝眼前忽的一亮,立马冲白苏一抬手:“拿纸笔来,我要写封帖子。”   “姑娘这是要给姜御史家的小姐写帖子?”   “不,这回是送去尚宝寺少卿家,我想约沈姑娘喝茶。”   说完又掐指算了算日子,问白苏,“刘公子今日是不是会来府上给祖母号脉?”   “算日子确实就是今日,姑娘这是要见刘公子一面?”   见不见都无所谓,对阮筝来说她并不心悦刘长墨,从前想与他见面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下半生谋划。如今这事儿眼见难成,她见他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旁的无所谓,只今日刘公子来的时候,想办法把我约沈姑娘出门之事透露出去。机灵些,别露太多痕迹,别叫老太太看出来。”   若刘长墨当真对沈碧君有情,那她约人喝茶之日他必定会前来。话本上不都说,年轻公子为了见心爱的女子一面,什么荒唐事儿都做得出来。   一想到这个阮筝竟有些隐隐的期待,心里因计划落空的失落感也淡了许多。   那一日她并未借机去见刘长墨,只是借着素喜与白苏的嘴把自己即将和沈碧君出门的事儿“透露”给了刘长墨。   “姑娘给老太太采买补品,我自然也是跟着去的。素喜姐姐若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我,我替你买回来。”   素喜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冲白苏笑得温柔:“怎好劳烦妹妹。”   “反正姑姑约了沈小姐喝茶,我自然能得些空,姐姐不要与我客气。”   “妹妹说的沈小姐就是那日和姑娘一同受伤的尚宝寺少卿家的小姐?”   “便是那一位了。我们姑娘新得了一瓶祛疤的药膏,想着一并送给沈姑娘。她与沈姑娘一见如故,很是聊得来呢。”   两人在树下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仿佛根本没留意刘长墨诊完脉开完方子带着小厮从院内出来。一直到送他出门的妈妈轻咳了一声,才把这两人的注意力给唤了回来。白苏和素喜立马住嘴,规矩地站到了一旁。   待刘长墨走后白苏才伸出手来,握了握素喜的手:“那姐姐我先去了,到时候一定替你挑些可心的好玩意儿。”   素喜笑着目送她离开,自回屋侍候老太太去了。   -   阮筝的帖子送到沈府上没多久,便回到了沈家大姑娘的回信。一切顺理成章,到了约定的那日,阮筝又借口给出府给老太太采买东西,带着白苏和青黛去了日升茶楼。   她提前让人定了二楼的雅间,坐在那里喝茶静候沈碧君的到来,又拿白苏出去走走:“你不是要给素喜姐姐买东西,这隔壁的绣月坊听说有些好玩的小东西,你去挑几样来吧。”   白苏就笑着应了,只留青黛一人在雅间伺候。不多时沈碧君也领着贴身丫鬟进了雅间,两人便笑着坐下寒暄起来。   虽说两人只是第二回 见面,但彼此间倒毫无生分感。尤其是阮筝,一口一个沈姐姐地叫着,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连沈碧君那样温文知礼的人都忍不住跟她一起笑闹了起来。   这两人在雅间内说说笑笑,丝毫未曾留意到一墙之隔的屋子里,正有人如坐针毡般地在雅间里走来走去。   韩逸看着来回踱步的刘长墨,很想劝他两句。但看自家王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也不敢开口。过了一会儿就见刘长墨又坐回到了桌边,拿起杯子正要抿口茶水,却被人抬手拦住。   封瀛今日一身闲适打扮,霜色交领直裰头上一顶嵌宝玉冠,少了几分武将的威势,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闲淡。   他手中的扇子敲在了刘长墨的手背上,沉声道:“这杯乃是我的。”   刘长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杯子,一时尴尬得几乎要滴下汗来。他抬手抹了把额头,向封瀛告罪。后者却只淡淡一笑:“无妨。”   口中虽这般说,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却一直钉在刘长墨身上不曾移开。只是后者此刻心绪烦乱并未发现,讪笑着随口寻了个话题:“没想到,阮姑娘也是个开朗爱笑之人。”   “她什么性子你也不是第一回 见,今日才知她活泼爱动?”   “也……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你如今满心都是沈碧君,一刻也与我待不下去了是不是?”   刘长墨被说穿心事也不恼,露出一丝苦笑:“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该听说她会来茶楼便也跟了过来,还把你也一并拉了来。”   封瀛点头应是:“那我们不如先行回府?”   “这……来都来了。”   韩逸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被封瀛扫了一眼后又乖乖闭了上嘴。但他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这样魂不守摄的刘长墨实在与他平日里大相径庭,叫人忍俊不禁。   刘长墨被笑得有些无地自容,但一想到封瀛也不是外人便也不再纠结,索性将话挑明了道:“你也知道我对碧君的心意,只是她平日里总躲着我,我想与她说几句话都寻不到机会。今日、今日机会难得,我总要与她见一面才是。”   说着便向封瀛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后者不曾立马应下,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摇着薄扇朝不远处的南陵湖望去。今日天气晴好,湖面上隐隐可见大小船只,晃晃悠悠朝湖心驶去。   他收回视线低头一望,正巧望见茶楼门前的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绣坊走出,盯着停在路边的马车看了两眼,这才闪身又进了茶楼。   那是阮筝身边的贴身丫鬟白苏,而她方才看去的方向,赫然停着刘家的马车。车夫正坐在车头打着瞌睡,手里马鞭差点掉落地在。   那一刻封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刘长墨:“不急,一会儿你便会有机会。”   “此话当真?”   封瀛笑而不语,低头侧耳倾听,凭着深厚的内心轻易就听到了隔壁屋内阮筝与沈碧君的对话。   阮筝声音清甜,冲沈碧君说话时难得带了几分娇媚:“沈姐姐,今日天气这般好,不若我们游湖去吧。”   刘长墨见封瀛不说话也猜到他必定听到了什么,起身走上前正要开口,却被封瀛收起扇子敲在了他的胸前。   “游湖,你去吗?” 第34章 羞涩  两人间生出几分旖旎的味道来……   阮筝听了白苏的回报, 知道刘长墨家的马车就停在日升茶楼楼下时,便知自己猜测的事情成了真。   他果然心悦沈碧君,一听说她约了对方便巴巴地赶了来。既如此她从前的想法便没了, 转念又替这两人操心了起来。   这两个人刘长墨是君子心性, 向来恪守礼法。沈碧君更是闺阁小姐,莫说与男子私会, 便是寻常见面都不曾有一回。只是他俩都这般矜持,这事儿何时才能成。   她刚才可是听沈碧君身边的丫鬟喜鹊抱怨了, 说沈夫人有意将沈姑娘许配于人, 听起来那人的家世人品都不堪托付。沈碧君这样一个通透和善的大美人, 若是被她那个不省心的继母胡乱安排所嫁非人, 这一世只怕都会过得很艰难。   阮筝感同深受,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愈发恨不得替她寻一桩良缘,赶在沈夫人下手前将这事儿给定下来。   为着一辈子的幸福着想,既有机会总要搏一搏。   想到这里阮筝便站起身来, 硬拉着沈碧君离开了雅间,边走边道:“咱们呐就去租一艘小船, 我刚才听你说喜鹊自小是在渔船上长大的, 那她定然是会划船的。便让她划出去带咱们好好转一圈儿, 这南陵湖我也有些日子没去玩了呢。”   喜鹊性子活泼, 听到这话便插嘴道:“我们家姑娘一次也没游过南陵湖, 奴婢空有一身本事都无处使。”   这话又是暗指沈夫人苛待沈碧君这个长女, 听得阮筝唏嘘不已。在得知自己非长公主亲生时, 阮筝也曾自怜自艾了一阵子,却没想到这世上过得不如她的大有人在。沈碧君生母早亡,继母是板上钉钉与她不亲厚的, 连像长公主那样装装样子都懒得装。   她虽贵为长女,可没了生母庇佑,平时在府中的日子可想而知。偏她又是个不会争取之人,连刘长墨这样的青梅竹马都能躲则躲。   喜鹊嘴快极好套话,阮筝借着喝茶闲聊的功夫从她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对沈碧君的处境自然也就清楚了不少。   这就是一个郎有情妹有意,奈何姑娘觉得两人身份差异悬殊,说什么也不愿攀高枝的故事。   阮筝对此却颇不以为意,她向来不拘小节。对她来说过得好是人生第一信条,其他的能舍则舍想扔便也扔,只消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她从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给自己寻最好的东西。   毕竟世人未尝她的苦,又何来资格劝她善呢?   阮筝抓住沈碧君的手,拉着她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朝南陵湖驶去。在车上她又细细打量了沈碧君几眼,越看越觉得这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合该找个如意郎君过一辈子顺遂日子才是。   沈碧君叫她看得红了脸,低头喃喃道:“妹妹这是在看什么?”   “在看姐姐为何长得这般好看。”   “妹妹你……”沈碧君脸一红头低得更厉害了,正想开口反驳又听阮筝问了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这话应当不止我一人说过吧。是不是也有旁人和姐姐说过类似的话。”   “有的有的,我们家小姐啊……”   沈碧君少见地瞪了一眼话多的喜鹊,小丫头立马捂着嘴不言语,一双眼睛却还在那里向阮筝表达情绪。   阮筝心领神会不由笑了起来,一路笑到了南陵湖边。   白苏先行一步,在她们到之前已跟船夫谈好了价钱,租了一艘干净的小船。付了银钱后她便走到马车边扶两位小姐下车,替阮筝将帷帽戴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主子并三个丫鬟一齐上了船。喜鹊最识水性,上了船后便走到船走拿起两边的船桨,待其余人都进了船舱后便摇起船来。她自小长在船上,与船相伴是最快乐的时光,这会儿便想起儿时与父母姐弟之间的相处,忍不住唱起渔船上学的小调来。   湖波潋滟山水迷人,配上清凉的湖风以及悦耳的小调,这一趟出行当真是极为舒爽。阮筝趴在船舱的窗弦上,挑帘向外看时,一时忍不住也想和着喜鹊的声调哼上几句。   只是她刚张嘴声音还未从唇间流出,就见她们的船后跟了一艘同样大小的乌篷船。船头立一男子看起来像是船公,正撑着桨朝她们驶来。只是离得近了阮筝才看清,那撑船之人并非岸边的寻常船工,而是一个熟人。   那人名叫韩逸,是死太监身边跟着的侍卫,平日里鲜少出声,但看起来功夫不错的样子。   阮筝一看到他便心头一紧,随即想到那男人只怕这会儿就坐在船里。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脑中闪过那日在陆府时他替自己的手上药时的光景,面颊微红立即将脑袋缩回了船舱内。   青黛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吹了风不舒服吗,脸怎么也红了?”   阮筝伸手格开了她伸过来摸她额头的那只手,小声道:“我没事儿,后面、后面有船来了。”   “什么船,来人咱们认得吗?”   青黛话音刚落便见船舱内帘子被人挑起,喜鹊满是喜色的脸出现在了舱门口:“姑娘……”   只叫了一声话还未说完,阮筝便见沈碧君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她这反应实在反常,连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妥,抓着阮筝的手惊惶道:“好妹妹,我、我……”   事到如今阮筝便索性挑明了:“姐姐,这船应是冲着你来的,此处没有外人,不如你们说上几句话可好?”   “不、不可,我与他不能见面?”   “为何不能。既是有情为何不能争取。”   又不是行苟且之事,男未婚女未嫁,又同为官家子弟,便是结了亲也辱不了两家的门楣,为何不为了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把。   大邺本就不如前朝礼教苛刻,时下平常百姓家也有大胆女子为爱追夫的行径,传到坊间多数也是为人称赞的。像沈碧君这样的官家小姐比百姓家的女子虽然顾虑多些,但在阮筝看来也绝不该由着人做主盲婚哑嫁。   只是寻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无须过分苛刻。   想到这里阮筝起身就往舱外走,嘱咐喜鹊道:“你寻一处地方将船靠过去。”   喜鹊心领神会,立马撑桨将船靠到了旁边的一处芦苇丛中停下,随即伸长脖子朝湖面望去。此处偏僻,离湖岸已有很长一段距离,站在船头望不到岸边,放眼看去皆是一片湖光水色。她们的小船掩藏在芦苇丛中,若非有心寻找根本看不见。   身后韩逸驾的那艘船也依样画葫芦靠了过来,停在了阮筝她们的船边。韩逸见了她冲她一抬手,恭敬地行了一礼。阮筝不知为何明知对方只是个侍从,却还是觉得受宠若惊,下意识就回了一礼。   旁边的喜鹊却已是踮起脚尖朝船舱内望去。她刚刚明明看到刘长墨的身影在舱内一闪而过,绝不会有错。   果然不多时船舱内便钻出一人来,正是喜鹊盼望以久的刘长墨。后者行了一路的船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见了阮筝也收起了内心的仓惶,颇为识礼地向她拱手行礼。   阮筝但笑不语,默默闪到一旁给刘长墨让出条道来。对方便快走几步上了她们的船,走过阮筝身边时轻声问了句:“她可在船内?”   阮筝点点头,本想着留在船舱外替沈刘二人把风,却在这时瞥见船舱内又走出来的一人,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他在船内,可当真看到这人时又是别样的感觉。他今日与平时打扮略有不同,通身的书倦气少了几分杀气,温润如玉像极了话本里写的文人雅士,又像是御马游街的探花郎,被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衬得愈发朗眉星目。   阮筝看得呼吸一窒,只觉从前看到的描述男子美貌的文字都不及他万分之一,转念一想到他的身份又不免暗自惋惜。   世上总无两全其美之事,他生得这般好看,上天便要他受那非人的痛苦与折磨。   阮筝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便见他也正望着自己。手中的折扇朝她微微一勾,便是示意她上船去的意思。   明知自己不必事事听命于他,可阮筝还是未及多想,乖乖便朝对方的船头走去。   她身后的白苏和青黛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一对上那船上之人不苟言笑的冷淡脸孔,皆吓得立在原地不敢动。   虽说她们至今没猜透这人到底是谁,却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此人身居高位轻易得罪不得,凡事只消听命于他便是。   于是两个丫鬟目送自家姑娘上了对方的船,眼看着她的脚刚踏上船头,船身便微微轻摇了两下,吓得她俩同时屏住呼吸,脸色发白。   阮筝也是吓了一跳,她本就是个旱鸭子,方才在船上安稳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害怕。这会儿船一摇晃她便站立不稳,惊叫一声低头去看脚边微动的湖水,瞬间头晕目眩。   惶恐不安之时胳膊却被人牢牢一拽,紧接着她便向前快走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待到站稳后才看清自己被人攥紧了胳膊,已是走到了船舱前面。   阮筝有点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索性低头钻进了船舱内,想要避开韩逸的目光。没成想她刚钻进去身后的男人也同时钻了进来,一时间狭小的乌篷船舱内挤进了他们两人,显得格外逼仄。   阮筝一紧张,脱口而出道:“你进来做什么?”   封瀛气定神闲回她一句:“这是我的船。”   阮筝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他,双颊莫名竟有了几分热意。她将头撇向一边,只觉双颊愈发滚烫。她赶紧将头撇向一边,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钻出舱去。只是这一次她走错了方向,出了舱后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船尾处。   而那个令她脸红尴尬的男人也一同出了船舱,毫无避忌地站到了她身边。船身依旧被湖风吹得左右微晃,可那一刻阮筝心头竟没了惊惧,因着身边有个高大的人影替她遮挡着晌午的烈日,一时间竟有股说不出的妥帖感浮上心头。   她今日并未喝酒,怎么竟有了几分醉意?   -   阮筝悄悄打量着身边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人半点太监的样子也没有,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佳公子。   她从前一直拿他当内侍对待,与他相处之时也甚少想男女大防之事。且这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又掌握着她的软肋,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听命于他。久而久之敬畏之心大于一切,旁的什么便都顾不上了。   今日他戾气尽收温润如朗月,倒叫人着实不习惯。阮筝站在船尾吹了会儿潮湿的湖风,总觉得有股子坐立难安之感。于是一言不发又钻回到了船舱内。   不远处还站在另一条船船头的青黛和白苏看了这一幕疑惑地直伸脑袋。青黛奋力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对面船上发生的事情,身子一晃差点跌入水中。吓得白苏赶紧拽住她。   “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就是好奇小姐这是怎么了,在船舱内进进出出的,是不是觉得身边没人侍候不顺心,要不我还是去那船上吧。”   白苏却比她想得更深,用力将她拉了回来:“别去,大人在船上。”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位大人什么来头,但当初在密云山庄他让她们把阮筝扶进竹屋的时候,白苏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人必定手握重权,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甚至觉得小姐与他结交并不是什么坏事。女子于这世上本就过得艰难,若能得一手眼通天之人看护,往后的路便会好走许多。   且这人容貌气度着实不俗,白苏在侯府多年,也见识过不少世家官宦子弟,可像那位一般的却是绝无仅有。姑娘说他是王府内侍,白苏却始终存疑,即便真是也绝不是普通为人随意驱使的那一种。   眼下小姐在家中根基不稳,外头若能多一份助力,于她将来是大有好处的。所以白苏不想让青黛去凑上去破坏眼下的局面。反正此处远离人群,周围又没有外人,不如观望一二为好。   对面船舱里,阮筝钻进去后便靠在靠边掀帘向外望去。起初她有些担心那人会跟着进来,见他只是站在舱边不动时,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愈发大胆朝沈碧青和刘长墨所在的方向望去。   那两人此刻也在舱内,且帘子放下遮得严严实实,内里的情况看不清一丝一毫。阮筝既好奇又羡慕,趴在窗舷上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船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舱外适时响起男人的声音,对方问了她一句:“后悔了?”   阮筝也不遮掩,大方地点头承认:“一点点。”   “当真只有一点点?”   “那便多一些好了。我也不怕你笑话,刘公子品貌才情与家世确实极合我意,先前我是有些想法的。”   此刻只有两人在一个舱内待着,阮筝说话似乎也没了什么顾忌,骨子里没将他当作男子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说话也坦诚了几分。   “我一早便知你心怀不轨。”   “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男子可以为自己打算,女子为何不可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二。”   “所以刘长墨只是你为自己将来筹谋的一枚棋子?”   “倒也不必说得这般难听。”阮筝撇撇嘴,又咬了咬唇,“从前我也觉得他若当真娶了我,也算不上吃亏。”   “那如今见过沈姑娘后,你还这般想吗?”   “这个嘛……”阮筝不想贬低自己,斟酌许久后才道,“感情这事儿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他们既是青梅竹马,那我即便貌若天仙才比天高,只怕也是敌不过年少情谊的。”   阮筝刚说到“貌若天仙”几个字时,便听见舱外传来毫不客气地轻笑声。她自然知道那是死太监在笑话她,当下便有些不服。   “怎么,你不认为我长得极好吗?”   舱外封瀛沉默片刻,像是想让湖面吹来的凉风令自己清醒几分,想了许久后才吐出几字:“还可以。”   阮筝一听他这不咸不淡毫无诚意的态度,恨不得立马跳出舱去与他理论。她愤愤不平道:“哪里是还可以,明明便是极为可以好吗?”   没等对方回话,自己先添了一句,“算了,我与你说不清楚,你也不是男子不懂女子美与丑之分。我告诉你,寻常男子娶妻若能娶到我这样的,便是他烧了高香的缘故。貌美又有才,家世也不差……”   “脾气差了一些。”   阮筝一听更火了:“哪里就脾气差了。我好歹也是富平侯府的小姐,整日里被你使唤得团团转,为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你让我做的事我哪一桩不给你做得妥妥帖帖,当初你差点一剑刺死我,我还好心留点心给你吃。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恩图报……”   阮筝越说越气,钻出船舱站到了对方跟前,恨不得拿自己纤细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只是一站到他跟前,在两人悬殊的身量差异面前,她的气势瞬间又敛了回去,伸出的手指没能戳到他的鼻子,堪堪不过指到了他的前胸。   阮筝张口结舌,最后吐出一句:“总之我与刘长墨只是缺了点缘分,绝不是我配不上他的缘故。他有沈姑娘这么个红颜知己我自然替他高兴,我不过、不过就是……”   封瀛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可怜之处,便放缓了声调道:“只是有些可惜是吗?”   “那自然是有的,煮熟的鸭子还没到嘴便飞了……”阮筝背过身去又朝对面船上望去,口中喃喃自语,“听说刘公子不仅医术高明,能治常人无法医治的顽疾,还吹得一手好笛子,我惋惜几分又有何出奇。”   “那你究竟是惋惜往后无名医随时替你治病,还是惋惜听不到有人日日为你吹笛?”   阮筝一时语塞,总觉得似乎哪一样都不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钻回舱内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悠扬的声调。   那不是笛子的澄澈轻快的声音,透露着一分低沉婉转,在这湖面水波荡漾中听来,更有几丝舒缓与凄恻感,完全应和了阮筝此刻小小的心境。   这突如其来的箫声,搞得她鼻头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人当真有点坏,明知她难过还吹这么哀婉的曲子。阮筝转过身去,恰好一阵风吹来,将她的裙摆吹得扬起了几分。配合着她头上的环佩轻响,整个人更显明眸善睐姿容无双,连刺目的阳光都被她映得暗沉了几分。   封瀛一时间停下了吹奏的动作,却没有将箫从唇边移开,只微敛着眸子盯着她看。   阮筝本想骂他几句,被他这深沉的眼神一瞧瞬间又犯怂,除了紧张害怕外又夹杂了一丝莫名的羞涩,数落的话到了嘴边便有些说不出口,只下意识说了句:“你、你也会吹啊?”   “嗯。”封瀛放下手来,紧了紧手中的玉箫。   阮筝见状又道:“怎么不吹了,其实还挺、挺好听的。”   “怕你听了愈加伤心难过。”   “反正已是不痛快,也不在乎更难受一些。你方才吹的什么曲子,我从前竟是没听过?”   “我在西北之时学的曲子。”   阮筝眼前一亮:“所以你也去过西北边境,跟胡人打过仗?”   “嗯。”   “那你杀过人?”   封瀛嘴角露出一丝笑来,轻哂道:“方才不还说我差点一剑刺死你。”   “那也只是差点。”阮筝一下子又觉得他面目凶悍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看他手中握着的玉箫,也只觉得跟杀人的剑没什么分别。   她一下子想起了这人一箭射穿三皇子头颅之事,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这人怎么可能是她错觉中那个文人雅士,这根本就是个刀口舔血之人。   他不但杀过人,且定然杀过不少人,他的这双手不仅能握箫更能提剑,一剑下去血浆四溅,阮筝光想想那画面就手脚发凉。   封瀛见她须臾间脸上变了几个颜色,微微皱眉,却并未出声追问,突然低下头去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件物什,递到了阮筝跟前。   阮筝看着面前花样朴素到几乎没有荷包,没有立马伸手去接,只是问:“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得了这个你应该会高兴些。”   阮筝心头猛地一跳,立马意识到了这荷包中装的是什么。她赶紧伸手抓过来,打开一看果然便见自己思念多日的羊脂私印静静地躺在其中,一见之下嘴角便飞扬了起来。   这人几次说要还却又不还,搞得她都快对这事儿绝望了。想不到今日无心插柳竟是拿了回来。   只不过如今她虽手握私印,却没了能托付终身之人,一时不免有些感叹,将心中所想吐露了几分。边说还边望向那边的小船,颇为遗憾道:“当真是时运不济。想要的时候不在手中,如今回来了却是无用了。”   “既是无用,那倒不必还你了。”   阮筝一听他要把私印收回去,吓得赶紧往旁边躲。结果忘了自个儿这会儿是在船上,刚往旁边挪了两步便一脚踩空,差点跌落湖中。   阮筝吓得惊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已搁到了她的腰间。对方不过微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捞了起来,重新捞回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不同于刚才拉着胳膊的举动,这一番搂腰的动作让两人离得更近了几分。阮筝身子一晃便跌进他的怀里,还未站稳便吓得趴在他胸口下意识地重重喘了两口气。待发现自己此刻竟被人搂在怀里时,不由大惊失色。   她想要挣脱,那搁在腰间的手却未撤去力道,一时间她只能贴着他的前胸胡乱轻扭两下,非但没能令两人分开,反倒更生出几分旖旎的味道来。   要更命的是她方才的惊呼不仅惊动了韩逸和另一艘船上的三个丫鬟,连一直在船舱内说话的刘长墨与沈碧君也探出头来,同时朝这边望为。   那一瞬,阮筝倒宁愿自己刚刚直接跌进水里,也好过当着这么多人的人,被个男人这般抱着。   总有种他不是个太监的错觉呢。 第35章 郎情妾意  女子细嫩的柔荑抚了上来……   阮筝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尴尬, 身子一缩弯下腰去又跟条小泥鳅似的钻进了船舱内。同船的除了他俩就韩逸一人,他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的,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突然撑起桨来, 将船划向了旁的芦苇丛。   这地方遮挡更严实, 小小的船身缩在芦苇丛中,从外面看当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阮筝眼见着那些看热闹的眼神都散了, 这才歪倒在窗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是气还没喘匀便见一人蹲在了舱外,挡住了外头的阳光。突然出现的脸吓了阮筝一跳, 她气哼哼地冲对方道:“刚才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 听到没有?若是说了出去, 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阮筝没好意思说出口, 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封瀛看了只不屑一笑:“他们都长眼睛,不消我说。”   “那还有别人呢, 谁知道你还有些什么狐朋狗友。你、你不是还在王爷手里当差……”   “王爷,哪个王爷?”   阮筝疑惑地睁大眼睛:“慎、慎亲王,难道不是吗?”   她突然有点紧张, 坐直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在舱内, 刚一抬头就撞上了篷顶。封瀛见状出手摁住了她的脑袋, 又把她摁回了蒲垫上。   “坐下, 别乱动。”   阮筝摸着自己的脑袋, 试探性地问道:“你应该还在王爷身边当差吧?若不然那一日你怎么会进宫, 怎么会射杀三皇子?你说过的, 王爷命你为急先锋进宫擒贼, 你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难不成这些都是蒙我的?”   “没有蒙你,我进宫就是为了三皇子谋反之事。”   阮筝长出一口气,摸摸自己突然感觉发烫的双颊:“那就好, 我还当你跟王爷闹翻了。”   “怎么,你怕我得罪王爷?”   “那是自然。虽说你武艺不错人也还算……看得过去,但你与王爷毕竟还是有着云泥之别。他是主你是仆,你岂可不忠于他。”   “我若当真忠于他,岂非要事事都说与他听?”   阮筝立马讪笑道:“那倒也不必。王爷日理万机何必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封瀛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突然话锋一转:“你这是害怕烦着他,还是怕于自己名声有损?”   “自然皆有。”阮筝回的有些心虚,“且若是让王爷知道我与你……过从甚密,只怕也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你又不嫁王爷,何须管他怎么想。”   阮筝觉得这个死太监当真是胆子大得没边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讲。当下便伸出手来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你说话注意些,小心隔墙有耳。”   你自己死就算了,不要连累我一起啊。   封瀛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只觉得唇上微微一热,女子细嫩的柔荑已抚了上来,将他所有的话语都封在了口中。   封瀛神情一滞,深邃的眸子一沉,眼神定定地落到了阮筝脸上。很快又低下头去,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只手上。   手背处皮肤白皙,手指更是纤嫩异常,丹蔻艳丽直扎眼眸,将这只手的主人的娇俏表现得淋漓尽致。   封瀛只觉喉头一紧,不自觉地轻咳出声。这声音提醒了阮筝,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讪讪地将手收回,却还是忍不住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于是开口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让人报告给了王爷,你小命当真会不保。”   “所以王爷在你心中,便是这般嗜杀冷血之人?”   阮筝以为他又在给自己下套,立马正襟危坐滔滔不绝地夸了起来:“怎么会,王爷是胸怀天下之人,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英勇善战骁通无比,武能杀敌戍边文能□□定国,有王爷实乃有大邺之幸也。”   她越吹越没边儿,把能想到溢美之词都往慎亲王身上堆。反正眼前这人乃是王爷的亲信,当着他的面夸王爷,回头这些话说不定就能落入王爷耳中。她多少也能得点好处。   即便得不到好处也绝不会有坏处。   阮筝说到兴起处两眼放光,竟当真将人人谈之色变的摄政王殿下当成真神一般崇敬。封瀛支着脑袋不曾言语,一直到后来船声晃了一下打断了阮筝的思路,他才逮着这个空隙淡淡问了一句:“听起来,你这是撇下刘长墨,将目标放到王爷身上了?”   阮筝大惊失色,吓得身子紧贴船壁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自然是不敢。王爷天人之姿英勇无双,岂是小女子可高攀之人?”   “听你这般说,你见过王爷?”   “那倒没有,都是听说而已。”   “听谁说的?”   阮筝被他的步步紧逼搞得有些头大,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这些话我大邺朝上下人人皆知,你管我是听谁说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   到底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阮筝默默咽了记口水,转身朝站在船头的韩逸道:“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要上岸。”   她这显然是不想再跟自己多聊了,封瀛笑着没有再逼问,只是在韩逸即将将船靠到另一艘船上去时,压低声音问了阮筝一句:“想不想见王爷,改日带你去?”   “不必了,王爷岂是我等升斗小民能随意见的。”   封瀛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之意,本想寻个机会点破自己的身份,此刻却只眼神一沉,站起身来站在船尾处,目送阮筝落荒而逃般跑回了自己的船上。   逃得这般快,看得出来她当真是挺怕他。或许不是怕他,而是怕他那个摄政王的名头。   封瀛以前从不在意旁人怕不怕他,甚至带兵出征之时要的便是敌军将领听到他名字时吓破胆的那种威势。可他没有想到,如今有一个小姑娘怕了他,不仅怕他甚至还有些嫌弃。   封瀛眉头微蹙,走到韩逸身边吩咐他开船。恰好此时刘长墨正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另一艘船上的沈碧君,一只脚踏上了船头另一只脚却还悬空着。韩逸为难地看一眼封瀛,想要求情却被对方眼中的冷硬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默默撑船。   可怜刘长墨单脚难以站稳,身子晃了两下一屁股跌坐在船头,一脸疑惑地望向韩逸。   韩逸心虚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倒是封瀛走过去轻摇折肩居高临下望着他,却半点没有伸手扶他的意思。   刘长墨猛然间觉得自己在这位高不可攀的慎亲王殿下身上看到了一点捉弄他的意味,虽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行起身拍着身上的尘渍嘀咕道:“方才对旁人又是拉手又是搂腰的,对着朋友我便是拂手不管,当真是重色忘义啊。”   封瀛瞥他一眼,回道:“怎及某人船内密会,耳鬓厮磨温言细语来得郎情妾意。”   刘长墨语塞,巴巴地跑到韩逸身边问:“到底怎么了,方才阮姑娘是不是给他气受了?”   韩逸哪儿敢接他话茬,生怕火药星子落自己身上,只顾低头拼命划船。刘长墨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打转,最后指着封瀛咬牙道:“你这般冷面冷情的,也别怪姑娘家不给你好脸色。”   封瀛不理他,自顾进了舱内。刘长墨此刻却是春风得意,硬是跟着也钻进舱内,一见封瀛便劝他:“你若当真有意,还是得放下身段为妙。阮姑娘为人着实不错,容貌才情更是京城女眷中数一数二的,你若依旧板着这么张脸,迟早得把人吓跑。”   封瀛挑眉看他:“既觉得如此好,我便去求皇上替你与她指婚如何?反正她心悦于你,如此倒也是良缘一桩。”   刘长墨吓得连连摆手:“这可玩笑不得,且不说我心中已有碧君,即便没有阮姑娘与我也是清清白白,你从何处看出她对我有意来着?”   “处处都看出来了。”   “那多半也是看中我的医术或是家世了。女子本就活得艰难,这世道比起前朝虽已好了许多,像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却依旧艰难。一朝不慎所嫁非人,这一世便会被彻底毁掉。再怎么鲜嫩如花一般的女子,也要被蹉跎得不成样子。”   他这是有感而发,今日与沈碧君谈过一次后,便愈发坚定了娶她过门的心意。她是他自小便看上的人,绝不能容许她被继母安排嫁给那些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碧君自有我来看顾,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与旁人。至于阮姑娘,那便不是我能左右得了,我听说那日陆夫人对阮姑娘颇为照应,说不定陆家有意与阮家结亲。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错。我与嘉元乃是至交,她与碧君也姐妹情深,这样一来她们婚后还能时常见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长墨想到这一处乐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只觉周身寒凉无比,明明外面日头正盛,船内却像是结了寒冰一般冻得人直哆嗦。   他忍不住去看封瀛的脸,却瞧不出丝毫端倪,仿佛刚才那一股凉意只是他的错觉。   一时间他也有些茫然,不知是不是自己揣测错了封瀛的心意。这位眼高于顶的慎亲王殿下,不会当真将阮筝当成手下人随意驱使替他办差做事吧?   天底下真有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   -   阮筝和沈碧君待船靠岸后,便互相道别上了自家的马车。两人依依惜别,由仆从送回了府中。   傍晚时分阮筝用了晚膳沐浴过后,便趴在窗边一面由青黛拿着木梳替自己梳刚洗好的长发,一面由白苏将一颗颗剥好的葡萄塞与她口中。   而她自己手中则还握着那颗缀着流苏的青绿珠子,时不时拿起来对月赏玩一番。   青黛想得比较简单,只笑着问道:“姑娘是这是在猜这枚珠子价值几何?”   富平侯府也算富贵,青黛跟着阮筝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像这样的珠子却是极为少见,对此也无甚研究。这东西有可能价值千金也可能一文不值,但看小姐这般拿着像是极喜欢的样子,青黛也不好妄加揣测。   白苏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笑道:“你啊,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这珠子值不值得并不打紧,打紧的是送这珠子的人。”   阮筝本来正在想沈碧君和刘长墨的事情,听到白苏的调侃不由脸上一红。   “瞎说什么,一个太监而已。”   白苏却突然严肃了几分,低头轻声道:“姑娘当真觉得他是个太监?”   -   阮筝像听了什么稀奇话一样地看向白苏,反问道:“莫非你觉得他不是?”   白苏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奴婢也不确定,只是几次见面,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姑娘看那位大人的气度和威势,和宫中的内侍像吗?”   “那倒也未必。虽说戏文里总将太监演得身量纤纤手指拈花,但他们好歹也是男人。像前朝东西厂中也不乏身手不错的宦官。还有那三保太监,你觉得他像是那种掐着嗓子尖声尖气说话之人?”   “那……大约不是。”   阮筝满意地笑了,又拉过青黛来问:“你说,你觉得如何?”   本以为青黛一定会赞成自己的观点,没成想这丫头竟是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身子往白苏那边靠了几分,喃喃道:“其实我也觉得,那位大人一点儿都不像内侍,尤其是、尤其是……”   “是什么?”阮筝有点没了耐心,催促她快说。   “就是上一回,姑娘在密云山庄昏倒那一回,奴婢们扶您进去休息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提了殿下二字。”   因为这两个字,也因为那人身上的气度实在不凡,连她们两个这般忠心于阮筝的丫头都犯了怵,才会失了规矩把小姐一个人留在竹屋内。现在想来这人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子邪劲儿,每每一见到他,总让人生出一种想要跪下听令的错觉。   “姑娘,你说那个殿下会不会就是他?”   阮筝原本秀眉微蹙,担心青黛真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话来,结果一听她提这个倒是舒展了眉头:“你当时可听真切了,见着有人向他跪拜行礼了?”   “那倒没有,奴婢无意间听了一耳朵,连人都没见着。”   “那便是了,他跟韩逸都是在慎亲王身边当差之人,平日里他们提起主子自然是殿下长殿下短的,你听到这两个字一点儿不稀奇。”   阮筝说完神情放松地歪在榻中,自己伸手拈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白苏立马伸手拿了个骨瓷盘来接她嘴中的葡萄籽,顺嘴问道:“那姑娘可曾留意过他的胡子?”   阮筝一愣:“胡子?”   “戏文里不是说,当了公公的人这一世都不会再长胡子了。姑娘与他凑近了说话时,可曾仔细看过?”   阮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凑近说话这几个字上,一下子就想起了从前的种种,不由红了脸颊:“谁与他凑近说话了,男女授受不亲。”   “那姑娘到底留意过没有?”   “没有。”阮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张小脸重新纠结成了一团。她虽说比寻常女子大胆一些,他又不是正常男人,可毕竟男女有别,她也没的整日盯着人家脸瞧的想法。   更何况他俩身量差得有些多,若是站着她需得仰头才能看清他下巴上是否有胡茬。即便是坐着他也高出自己一截,她若偷看他必定会被对方发现,所以每回阮筝同他说话,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脸。   结果这么些天过去,她当真一次也没细看过他的眉眼。只是虽未细看却也知他面如冠玉神如朗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阮筝想起梦里与自己缠绵悱恻的男子,虽永远看不清容貌,却总觉眉目如画不似凡人。能跟在他身边近身侍候的人,想来长得都不怕,韩逸不也眉清目秀颇为俊朗嘛。   更何况每回见面他的衣着皆是齐整干净,连发丝都乱一点。在贞姨家的柴房中与他离得那般近,阮筝也未闻到有一丝汗味儿。这实在与她印象中的臭男人大相径庭。   别说家中管家小厮时不时露出的油腻感,就是她父亲富平侯偶尔也会有衣着不整放浪形骸的时候,连她家那个才断奶没几年的三弟阮笙,有一回阮筝无意进了他的房间,还能从淡淡的熏香中闻到一丝尿味。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乱不臭的,那男人拾掇得如此精细,定是个太监无疑了。   阮筝想到这一点,自我安慰似的摆摆手:“你们别胡思乱想,若他不是太监又怎会不同我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白苏还是放心,絮絮叨叨地劝阮筝,“姑娘下次见他时,不如悄悄多看两眼,只要小心些不叫他发现就是了。”   阮筝托腮点头:“好,那我小心些。”   -   慎亲王府内,韩逸一整日都如坐针毡。从昨儿游船回府后,他便觉得自家王爷有哪里不太一样。   孟朗笑他:“便是你们这些个人最是心细,整日胡思乱想。”   “不是乱想,王爷定是有什么事。”韩逸跟着封瀛的日子比孟朗还要多,几乎算是从小陪到大的情分了,两人虽是主仆却亦是老友。王爷有些什么不同他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绝无错漏。   孟朗是个粗人,见他这样便随口问了句:“那你倒说说,王爷哪里不对?”   韩逸犹豫了片刻,这才把从昨晚到今晨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孟朗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既是王爷属下自然是听他吩咐办事儿,事成后也自然要向他禀告。   两人平日里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隐瞒,王爷对他向来赏罚分明,这些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是韩逸总觉得他看自己的次数多了些,眼神也透着股探询的意味。   他自认没有做任何不妥之事,也从无生出二心,所以不明白为什么王爷有话不明说,却一个劲儿地打量他。   “难不成是我今日穿戴有何不妥?”   孟朗瞪大眼睛上下瞧了他片刻:“能有什么不妥,你日日都穿同一件衣服,王爷大约都看腻了。”   “我这不是同一件衣服,我每日都有换衣,这只是同一块布做的不同衣裳而已。”   “都一样,反正没啥好看的。你又不是那灵秀的小姑娘,王爷瞧你做甚,更何况即便你是个姑娘王爷也懒得瞧。你看咱们府里那几个丫头,王爷有正眼瞧过吗?还不都拿她们当跟咱们一样使唤。”   韩逸见说他不通,只得咬牙放出大招:“可、可王爷还拿走了我一个香囊。”   这话一出连大大咧咧的孟朗都愣住了。韩逸什么身份他当然清楚,自小进宫服侍主子的内侍,跟他们是有那么稍许。他初见他时还颇为不习惯,总觉得太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对他颇为瞧不上。   好在后来知道他武艺不凡为人又极为忠心,这才改观成了好兄弟。太监跟寻常男人的不同他也是慢慢从韩逸身上知道的,连他们身上常年佩戴香囊之事也一清二楚。   毕竟是受了一刀之人,有些事就不如寻常男人方便。虽是常常换衫保持干净,还是会怕偶尔失误,是以他们身上多佩戴香囊以掩气味。   想到这里孟朗只觉方才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伸手揽住韩逸的肩膀:“兄弟,刚才哥哥说话不中听,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韩逸还在想封瀛的怪事儿,根本没留意他说的什么,只觉得他搂着自己颇为不适,挣扎了两下将人推开了。   算了,一个粗布香囊而已,王爷喜欢就拿去吧,反正他还多得是。   -   阮筝被白苏和青黛两个大丫鬟一搅和,对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太监这个事儿也变得有点不自信起来,总想着得寻个机会求证一番。   可越是这般想,便越是没机会见面。沈碧君和刘长墨的事情她已为他俩起了头,后续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贞姨那边她偶尔会过去探望,要不就是派丫鬟们送东西,每回去都没碰上那人。   更要命的是如今她的私印也拿了回来,她与那人说起来再无瓜葛。即便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也说不上有什么大问题。   一想到两人或许不会再见,阮筝的心便咯噔一下,整个人莫名便陷入了无精打采之中。   如今已过芒种,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青黛见状关心地问:“姑娘莫不是苦夏了?”   说罢还要拉白苏过来给她诊脉,却被阮筝拦住了。她苦没苦夏自个儿心里清楚,只是不能对旁人言说罢了。   “不用了,我睡一觉便好。这屋子有些热,你且去拿些冰来。”   阮筝支使走了青黛后,一个人歪在梢间的竹榻上歇息,等着等着竟是睡了过去。这一睡身上的燥热感便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让人心慌的凉意。   她又梦到了那间宅院,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被男人困在床笫之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随他的动作而发生微妙的变化。心情与身体一样忽上忽下,时而害怕时而惊惧,时而又不受控制地颤栗愉悦。她讨厌那样的自己,总觉得毫无端庄可言,却又迷恋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掌控又像是自己也渲染其中无法自拔。   男人模糊的脸孔掩映在黑暗中,贴近到她脸颊边时那轻吐的气息像是细密的针,扎得阮筝心肝直颤。   他在同她说话,说的什么听不太清楚,但那人的声音和语调却清晰地在阮筝耳边回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另一人在同她说话一般。   阮筝眼前猛的出现了在船上的那一幕。男人搂着她的纤腰与她眉眼相对,虽只一刹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为什么他的声音与慎亲王的这般像,竟好似同一个人。阮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瞬间从梦中惊醒。   青黛正好拿冰归来,见状赶紧过来给她倒茶,又吩咐小丫鬟去叫白苏来:“好歹得把个脉看一看,姑娘这脸色当真不好。一会儿见了陆夫人可是不好呢。”   阮筝一口气喝了半碗茶,听到这话一愣:“陆夫人,哪个陆夫人?”   “自然是镇国将军家的夫人了,方才我去冰库时听说陆夫人来府上拜访老夫人,怕是一会儿老夫人就要差人来叫姑娘过去呢。奴婢先替姑娘更衣梳妆。”   阮筝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由着青黛把自己按在了梳妆台前,脑海里还在想着陆夫人的事儿。   离她去陆府给陆老夫人拜寿已一月有余,陆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陆阮两家向来没什么交情啊。   这事儿总觉得透着股怪异。 第36章 看中  她再恨嫁也不会寻一个流连烟花之……   陆夫人这会儿正在令仪堂喝茶, 一面让人将带来的礼送到阮老太太跟前。   “早先就想来看您了,一直不得空,前一阵儿元儿去了西北, 我这一颗心啊也随他一块儿过去了。”   阮老太太一脸和善的笑容, 只一个劲儿地让陆夫人喝茶,听到她说起西北的事儿, 脸上笑意更甚。   高位者打机锋向来话说一半留一半,陆夫人提到西北阮老太太就知道她指的是何事。那不就是半年前传言摄政王突然在西北被人暗算失踪, 陆家小将军前去寻人一事儿嘛。   当时京城各家猜测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但如今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众人心里也都清楚, 这不过就是摄政王给三皇子设的一个局。后来三皇子行宫变之时,被一箭射穿头颅, 他的那些个依附者也都一一落网。   说起来她家也是差点遭了大难,若是那会儿听了儿媳妇的挑唆和南国公家结了亲,三皇子这事儿一败露搞不好富平侯府也得跟着吃挂落。   一想到此事, 阮老太太至今心有余悸。   好在如今一切风平浪静,再无人提起这些前尘往事。陆夫人一来也是不住地夸赞阮筝:“……府上两位姑娘当真都是毓秀钟灵, 不仅模样好性子也好。前一阵儿上我家来, 我家老太太也是喜欢得不得了。这不这回特意嘱咐我给两位姑娘带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老太太可千万不要推辞。”   阮老太太看着陆夫人让人流水似的往屋内搬匣子, 又听她话里话外赞着阮筝, 心里多少猜到了她此趟前来的用意。   说起来陆家不失为一门结亲的好人家, 陆将军声名赫赫是手握兵权的大将, 与摄政王交情匪浅。陆小将军更是一表人才,且还是陆夫人唯一的嫡出儿子,将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再看陆夫人这个未来婆母, 眉眼里都是对她家大姑娘的喜欢。   她的筝儿若是嫁进陆家,那往后便日子都是舒心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阮老太太轻咳两声,笑道:“你回去啊替我谢过你婆母。老婆子我身子骨不大好,这回便不去凑热闹了。”   陆夫人一听有点急了:“老太太,我家老祖宗可是说了,您与她年少便相识,是多年的好姐妹,此番去别庄避暑乃是诚心相邀,老太太可切莫推辞。”   陆夫人口中说的另庄位于青雀山下,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庄子,是她家妯娌乐平公主的私产。乐平公主不似卫阳长公主那般倨傲,是个天性烂漫之人。嫁进陆家后上下一团和气,各房相处得极好。   她那处庄子依山傍水得天独厚,最是冬暖夏凉,是以每年盛夏乐平公平都会邀家中女眷前去避暑,还会让她们广带亲眷好友前去热闹热闹。   对公主来说,这么做既全了她对婆母的孝道,也能趁机松泛松泛。   今年亦是如此,陆夫人一心想把阮筝娶进家门来,自然想与她多亲近几分,便求了婆母的恩准自行来富平侯府请阮老太太一同前往。   听说阮老太太最是宠爱阮筝这个大孙女,她若是前往阮筝自然也要同行。只是她没料到,这;边她刚提议,那边阮老太太就给回绝了。   阮老太太盯着陆夫人不大自在的表情观望许久,拿起手头的茶盅撇了撇上头的浮沫,话锋一转又道:“我与你婆婆确实是经年的交情,她的面子我也不好不给。只是天气热我身子倦怠不宜走动,不如就让我家大姑娘替我走这一趟,到你婆婆跟前替我陪她好好说几日话吧。”   陆夫人没料到事情还能这般峰回路转,当即大喜过望,陪着阮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待到阮筝到来时又拉着她的寒暄许久,临走前竟还拨下了手中的一只羊脂玉镯套到了她手上。   阮筝见那镯子用料贵重不敢收,却听老太太在那儿笑着劝她:“长者赐不敢辞,你便收着吧。过几日跟着陆夫人到了别庄上,可得懂事嘴甜些,不可惹人厌烦知道吗?”   陆夫人笑道:“我看筝儿最是聪明乖巧,哪里会招人烦,倒是我家那个小子才真真是烦死人呢。”   老太太十分满意陆夫人的反应,待她走后又让人将她送来的礼分送到两位姑娘的屋子里,还特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阮筝。   反正二姑娘有她亲娘疼,也不稀罕她老太婆的这些玩意儿。   -   琼华院里,长公主听许妈妈将今日陆夫人上门之事细细说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你说陆夫人除了这些礼外,还额外送了大丫头一只镯子?”   “是,像是临时起意,不像是事先有所准备。”   许妈妈知道长公主在烦心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宽她的心。可长公主不傻,当即便怼了回去:“那她邀筝丫头去别庄避暑,这可不是临时起的意吧?”   “听说原本请的是老太太,老太太不想去这才让大姑娘替她走一趟的。”   “这个死老婆子。”长公主气得咬牙骂了一句,攥着丝帕的手重重地敲到了桌面上,“她这是故意的,好叫我没了开口的机会。”   如果老太太应了这趟邀约且带上了阮筝,那她便可以借口侍候祖母,让茱儿也一并跟去。可现在老太太不去,只去大姑娘一个,她便没了把茱儿往陆家送的借口。   陆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这会儿也猜到了,只是她有些想不通,陆夫人怎么就突然看上阮筝了?是图她模样俊俏吗?   可大户人家娶媳妇家世门第最为看重,其次便是闺中声誉,容貌是排在最次位的。有些人家甚至不愿媳妇长得过于娇媚,怕娶进门闹得鸡犬不宁母子失和。   女子,贤良最为要紧,性子软和好拿捏便更好,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只会勾得男人整日不思进取罢了。   长公主真是没想到,陆夫人竟是个看脸的婆母。   她看了眼许妈妈,眉头紧蹙:“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许妈妈也觉得奇怪,仔细想了一番像是明白了过来:“陆夫人似乎是姓许,是按察使许大人家的千金。当年许家与江家……”   许妈妈这么一说长公主也想了起来。江氏那个贱人也是官家之女,当年她一心想嫁给阮怀澹,也曾查过他的原配江氏的家世。印象里江家确实与许家有几分渊源。   只是许家也不过三品而已,对上她堂堂公主之尊就算有心为江氏说话,也不过螳臂挡车而已。   当年江氏被逐她记得许家没有开一句口,但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她这个公主位份虽然升了,实权却少了许多。此一时彼一时,许家这是又动了别的心思了?   一想到这里长公主便惴惴起来,她有心和陆家结亲,偏偏陆夫人看中了阮筝,且是一眼相中。回忆起那一日在将军府上陆夫人对阮筝的态度,长公主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说这陆家小将军与大丫头,莫非有什么娃娃亲不成?”   许妈妈也担心这个,眼下只能劝长公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也无妨,谁还会认这桩亲事。”   “陆夫人不就很想认吗?还有那个江氏,这么些年留着她这条命,眼下倒是要留出祸患来了。不成,我得想个法子才好。”   许妈妈:“公主这是要让江氏闭嘴?要不老奴走一趟,好好敲打她一番?”   长公主却直摇头,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活人哪有死人会保守秘密,想让江氏不要开口,最好的办法就是……”   许妈妈心头一凛,赶紧劝道:“公主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莫要惊动了旁人。若是传到宫中怕是会惹太后娘娘不高兴。”   长公主一想到比自己还小许多的郑太后,不由恨恨咬了牙。这女人从前见着自己都要行礼,如今却爬到了她头上,可着劲儿地拿太后的威仪压她。   若不是她亲哥早逝,哪里轮得到这女人在她跟前耀武扬威。长公主强忍下一口恶气,恨恨道:我知道了,这事自然要做得天衣无缝。”   -   陆夫人是个急性子,都没给阮筝太多收拾的时间,第二日便派了府上的车马来接她,径直往别庄前去。   此番前去的皆是陆府的女眷,陆家家大业大人也极多,光名房的夫人小姐都有一大堆,还有她们各自要带的丫鬟婆子,连同这些日子要用的近身物品,连人带车足有三十多辆,浩浩荡荡驶过整个京城长街,一路朝城郊的别庄驶去。   阮筝一到陆府门前就被陆夫人拉去了自己的那辆车上,与她同路而行。车里除了陆夫人外,只有一个侍候的丫鬟,倒叫阮筝不太拘束。   陆夫人乃武将家眷,说话爽快直接,一见着阮筝便一口一个筝儿唤得亲热,也没那么多规矩,只不停地让人将备好的糕点茶果拿与她吃。   阮筝这一路被她塞了个半饱,只觉得再这么吃下去,回头带来的衣衫都要穿不下了。   车子顶着日头行了一早上,终是在太阳高悬最热的晌午时分到达了别庄门前。阮筝还未下车只掀帘扫了外头一眼,便意外地发现原来乐平公主的别庄竟是建在了青雀山下。   一见那熟悉的巍峨山势,阮筝便脱口而出:“原来咱们这趟是到青雀山来了。”   陆夫人不如阮筝知道内情,听到这话只笑问:“筝儿以前也常来这里?”   “从小跟着祖母去山上的青雀庵烧香,前一阵子我还陪祖母在庵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不仅如此还去了趟后山,本想寻生母却不料认识了那个男人,还与他有了那么多牵绊。   阮筝眉目一敛,突然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个极好的机会。如今她身边除了两个丫鬟外再无阮家人,想要上山寻人比从前更为方便。且等她在别庄安定下来后,便寻个机会上山去。   正想着马车前的厢门叫人一把推开,一个明艳的少女出现在了门前,语带抱怨道:“母亲怎么还不下车,女儿我都饿了。”   阮筝一听她的话便明白过来,这是陆夫人的女儿,陆小将军的胞妹陆家五姑娘。   于是她立马笑着想同对方打声招呼,不料陆五姑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哼一声便将头撇向了一边。   -   陆夫人嫁给陆大将军后,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如今京城各家勋贵紧盯着的女婿人选陆小将军,至于女儿便是眼前这位明眸皓齿的陆五姑娘陆善沅。   阮筝先前只听闻过陆姑娘的名字,却从未与她见过面。上一回去陆府拜寿时听陆老夫人提起,说是陆夫人的父亲许老爷告老还乡,两位老人舍不得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外孙女,便将她带回江南老家住了一年多。   所以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阮筝参加大大小小的宴请,都没与陆五姑娘打过照面。至于再往前她年岁小出门也少,或许不经意间打过招呼也未可知。   只是如今见陆善沅对自己的态度,难不成两人年少时有过什么不愉快?   顾不得细想,阮筝被陆夫人唤自己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中。陆夫人已经下车,正站在车边冲她招手,还把自己的手递了过来:“筝儿快过来,当心脚下。”   一旁的陆善沅见此情形显然气得更厉害了,摇着陆夫人的手就要把她拖走。奈何陆夫人不肯走,还蹙眉轻声数落了她两句:“你这孩子,你筝儿姐姐跟你头一回见面,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陆善沅气鼓鼓地扫一眼阮筝,本来还想抱怨两句。但见母亲已然有了不悦之色,无奈只能收敛脾气,不情不愿地冲阮筝问了声好。问完后她转身就跑,跑回了祖母身边,随她一道进了别庄的大门。   陆老夫人一眼就瞧出孙女心情不好,当下也不说什么,只笑眯眯地领着她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她们年年都来此处,对别庄各处皆是熟悉,当下就吩咐下人将带来的箱笼往各处院子搬腾,各屋女眷也是先行回屋歇息一番再说。   陆老夫人还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四儿媳妇乐平公主身前问话:“问问公主,午膳在何处用,我看她们坐了一上午的车也乏了,不如就各在自己院子吃了为好?”   丫鬟领命转身离去,陆老夫人拉着孙女的手垮进了自己住的院子,顺嘴问她:“你午膳是要在祖母这儿用,还是到你母亲那儿用?”   陆善沅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便道:“我自然是陪着祖母用,母亲如今得了个姐姐,哪里还用得着我陪啊。这一路过来也是姐姐陪着,这会儿自然也不想我杵在跟前,只怕见我一面都嫌烦呢。”   陆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你啊,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吃客人的醋。那阮姑娘是咱们家请的客人,你母亲招呼她自然应该。总不能把人请来了又不闻不问,那岂不失了礼数。”   “那也不必那么殷勤周到,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我虽不是客人,可我离家这么多天,这才刚回来母亲也不说跟我亲近亲近。从前眼里便只有我哥哥,如今又只有那个筝姐姐,母亲何时将我放在心上过。”   陆老夫人表情微微一沉,拉着她进了堂屋拐进了旁边的东次间,又让丫鬟将门合上,这才又开口道:“你母亲怎么会不疼你。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看得比什么都重。你陪你外祖父回江南的这一年多里,你母亲嘴上不说可我瞧得出来,时时都惦记着你。每到府里姑娘们做衣裳打首饰的时候,她总也要替你备一份,因着不知你的身量长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衣裳做了一屋子。你这次回来难不成没瞧见?”   陆善沅被祖母说得脸上一红,想起自己屋里都快摆不下的绫罗绸缎与头面首饰,心里总算熨帖了一些。但那股子醋意还没全消,小嘴一撇喃喃道:“可母亲向来偏心哥哥,祖母也是知道的。”   “你哥哥是男儿,将来又要接你父亲的班,他身上的担子比你重,担的风险也比你大。你母亲不是偏向他,只是担忧他。你哥哥可是武将,来日若是上阵杀敌,岂是你们这些在屋中绣花弹琴的姑娘家可比的。莫说是你母亲,就是你也该待你哥好一些。这陆府以后满门的荣耀,都得靠他一肩挑起。”   陆善沅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来,想想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儿。如今陆家就数三房最支楞得起来,哥哥又有意继承父亲衣钵,往后陆家的泼天富贵就全要落在哥哥肩上了。就是她,哪怕是嫁了人,那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得不得脸,哥哥也会起大作用。   想到这里陆善沅对自小就亲近的哥哥更生出了几分依赖感。可越是在意哥哥,就越是看不顺眼阮筝。   “母亲当真要让哥哥娶那个阮大小姐为妻?”   “怎么,你不乐意?”   陆善沅点点头:“长得太过惹眼,往后哥哥若是行军打仗去,把这么个漂亮的嫂嫂留在家中,万一……”   “此事哪轮得到你来操心。”   “我是哥哥的亲妹妹,自然要替他操心一二。我看那个阮大姑娘能说会道,从前也听闻她行事颇为张扬,这样的人当真能嫁与我哥?”   陆老夫人对阮筝知道得不多,本来想结这门亲的也是三儿媳妇,她也不过就是听听罢了。上一回在府里见了阮筝一面,对她印象倒是不错。   但就像孙女说的那样,这姑娘长得确实太好了一些。所谓过犹不及,那样一张举世无双的娇丽脸孔,若不配个性子强悍的将她弹压住,将来会出什么事儿真不好说。   陆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多听过的更多,很多事情她不得不防。   更何况阮筝还是长公主的女儿,那便更得小心拿起轻轻放下了。她这些年从四儿媳妇那里也听说了不少从前长公主骄横跋扈的“丰功伟绩”,对于她的女儿,陆老夫人当真心里没底儿。   想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像是安抚孙女又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你也莫急,此事如何还不好说呢。”   陆善沅噘嘴点了点头,暂时将心里的不安放下。   -   那一日的午膳各人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的。白苏提着食盒回到暂停的院落时,青黛已经替阮筝安置好一切。陆夫人又另拨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替她们打下手收拾院子,很快长久不住人的小院便齐整热闹起来。   堂屋内阮筝由两个贴身丫鬟侍候着用了午膳,过后说了会儿子话人就乏了起来,于是便索性歪倒在榻上歇起了午觉。   她清晨便起,又颠簸了一路,着实有些累了,这一歪就睡了整个下午,一直到黄昏时分才被进屋的脚步声吵醒。   睁眼一看见是白苏,她便慵懒地冲对方招招手:“怎么了,是否要用晚膳了?”   白苏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凑近了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长公主来了。”   阮筝仅有的那点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此话当真?”   “是,陆夫人方才派人过来通知咱们,说长公主带着二姑娘来了,说是来贺二公主的生辰。”   阮筝眼珠子直转。来之前没听说乐平公主这几日要做寿啊,且一般做寿都会在自家府上,哪里有在别庄做寿的道理。   她隐约意识到长公主这回来必定不是她说的那般简单,只怕还存了别的心思。   想到这里阮筝翻身下榻,吩咐白苏:“替我梳洗,简单一些就好。”   一番打扮之后,阮筝带着白苏去了正厅,一只脚还未踏进厅内,就明显感觉到了里面气氛的不同寻常。   长公主坐在上首的位置,旁边陪坐的陆家老夫人,而别庄的主人乐平公主而坐在了婆母的下首,看起来十分孝顺识礼的模样。   阮筝对乐平公主也有所耳闻,知道她是与长公主完全不同的性子,天性柔顺好说话,也没什么公主的架子。与陆府上上下下都处极为和睦,俨然一个世家命妇的模样。   只是阮筝不知道,这会儿她的心里是怎么个七上八下五味杂陈,却还得装模作样地陪着长姐说话。   “姐姐许久未见,妹妹当真十分想念。”   这话一听就是客套话,但长公主也不戳穿她,应下后顺着她的话头便道:“是啊,我知你想我,所以便来看看你,顺便送一份生辰贺礼与你。”   乐平公主脸上的表情一僵:“姐姐是不是记错了,我的生辰是在下月。”   “无妨,你我姐妹间哪有那些个虚礼,从前在宫中时我便常送你东西,你说是不是?”   乐平公主低头轻咬了下唇,闷声应了记。   不说还好,说起从前她便是一肚子的气。她不比长姐乃是嫡后所出,她的母亲是淑妃,自小她就比姐姐差了一截。虽说也是公主之尊,但在姐姐跟前她便什么也不是。   姐姐是喜欢送她东西,不过送的都是些她不要的用腻了的玩意儿。什么香的臭的但凡她不喜欢了,就往她的宫里送。搞得宫里其他姐妹都暗地里笑话她,说她是拾人破烂儿的。   后来好不容易两人都嫁了,这么些年也不怎么往来,算得上相安无事。没成想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她欺上门来恶心自己。乐平公主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她猜到长姐这回来是为了什么,巴巴地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上门,可不就是看中她家三房的少爷了吗?   她想让阮茱嫁给陆嘉元,她这个做妹妹的就偏不让她如意。好歹她也是陆嘉元的婶婶,那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去做长姐的女婿,那往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可过嘛。   想到这里乐平公主抬头,一眼扫到了站在门口的阮筝,立马露出满脸笑意冲她招手道:“大姑娘来了,快进来坐。”   说完亲自过来拉过阮筝的手,将她拉进了厅内。   乐平公主的这一举动,等于是在向在场诸人宣告,在这场陆阮两家的联姻中,她是彻彻底底站在阮筝这一边的。   陆夫人本就属意阮筝当自己的儿媳妇,这会儿又得了公主的支持,一下子腰杆便挺得更直了。   倒是阮筝夹在她们几个中间颇有些为难。   你们各自斗法就好,何苦把她给拉上。她是半点嫁给陆嘉元的心思都没有啊。听说那人颇为风流,她再怎么恨嫁也不会给自己寻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丈夫啊。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37章 谈情  少女娇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脸颊处……   因为长公主的突然到来, 别庄内的气氛明显与白天有了很大的不同。   晚饭是在正厅用的,用过饭后乐平公主借口今天一路奔波劳累,亲自送长公主回了临时收拾出来的院落。其余小辈们也就各自回屋了。   陆善沅虽然白日里跟母亲发了通小脾气, 但这会儿又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回了自己院子。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手里还捧着个锦匣, 陆善沅走出一段就回头看一眼,不住地叮嘱对方小心。   陆夫人就笑她:“也不是头一回收礼, 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那是长公主赐给女儿的,当然不一样。”   “你四婶不也给过你不少好东西。”   “可都不如这个贵重呢。”   陆夫人一听不由眉心微蹙。她也没料到长公主这次出手这么大, 居然给了女儿那样贵重的礼。这一套头面极为华贵, 尤其是其中的一支乘凤挑心镶宝石金簪更是价值不菲, 且是有钱也难得的好物。   这样的重礼长公主只给了陆善沅一人, 其余几房的姑娘全都比不上,连乐平公主亲出的女儿都不如她女儿得的这一匣子宝物来得精致。   长公主这个人做事情还真是直接而大胆, 几乎是明着告诉众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促成阮茱与陆嘉元的婚事。   难怪乐平公主说她跋扈,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陆夫人当了这么些年的将军夫人, 也养出一点说一不二的小脾气,又想到长公主当年那般待自己的闺中好友, 就更不愿意与她结这门亲事。   她与江莹定下的娃娃亲, 凭什么要落到长公主的女儿手里。想到这里陆夫人看一眼女儿, 淡淡道:“既是贵重便让人收起来吧, 往后少戴。”   陆善沅有些不乐意, 但一想到那套头面实在华贵, 轻易不能戴出去见人, 也只能回屋好好欣赏一番,便叫丫鬟妥帖地收了起来。   望着那被锁进柜中的锦匣,陆善沅心头对长公主母女的好感也升了几分。那个叫阮茱的姐姐虽不及阮筝艳色动人, 却低调可亲了许多呢。   -   别庄小院的正房之中,阮茱正叫人摆放自己带来的许多物什,看着不甚阔达的屋子皱眉道:“母亲,咱们当真要在这里住下吗,这得住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要多住几日,娘都打听好了,虽说这次是陆府女眷前来避暑,但陆夫人已通知了陆小将军,只怕他转眼便到。”   阮茱心思一动,忍不住道:“那他是一人前来吗?”   长公主挑眉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是前来避暑,他是不是也会招呼几个朋友一道来。听说这别庄占地极大,前后好几进院落,侍候的仆从也多。”   长公主没说话,脑海中闪过当年二妹出嫁时的风光场面。比起她用尽手段嫁进阮家,二妹与陆家四公子的婚事算是顺风顺水。陆家诚心迎取,淑妃那边也是风光嫁女。这处别庄便是二妹的陪嫁,听说还是父皇所赐。   当年为了这个她还去父皇跟前发过小脾气,得了不少好处这才罢休。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父皇已然不在,她的荣光也日渐式微。倒是二妹过得肆意潇洒夫妻和顺,比起她来更为舒心惬意。   长公主有点气不顺,随口回了女儿一句:“谁知道,大约是要请几个至交好友的。他与那一位关系向来好,说不定会把他也请来。”   阮茱的心跳不由停跳了一瞬,不置信地追问:“当真吗?”   “就算来了也会在前院待着,与我们后宅无关。至多我与你二姨与他见一面叙叙兄妹情罢了。”   其实哪来的什么兄妹情,当年她胞兄元康帝逼死了继后,那一位只怕在心里早已将她恨透。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从来没有兄妹情深。   阮茱却是满心欢喜,坐到了母亲身边开始撒娇:“娘,你当真要将我嫁给那个陆嘉元?”   “怎么,你觉得他哪里不好?”   “母亲没听说吗,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除了去军营外剩下的大半时间都流连烟花之地。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长公主一听却不以为然地笑了:“如何不能,这样的人方才是最稳妥之人。他虽流连烟花之地,但于公事上却从未出过差错,可见他是个心性极强之人。那些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更何况比起在屋里养些通房妾氏,给还没过门的正房娘子难堪,他这样的更叫人省心。不过是些青楼女子,难不成他还会对她们动心?男人喝酒寻欢是常事,与其让他在家中守着某一个小贱人日日不进你房门,倒不如在外头玩,好歹都是些露水姻缘。”   长公主这是想到了自己,她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了阮怀澹手中,谁能想到他对元配如此深情,宁愿纳个不入流的宋姨娘也不愿上自己屋里来。   她这一辈子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回。   看着灯下女儿瘦弱的脸颊,长公主心里愈发计较起来,却不料阮茱这会儿心思早已不在陆嘉元身上,全都飞到了另一个男子身上。   若这一回他也来的话,自己要不要寻个机会,将多年心事付诸于实际?   一想到能被他伟岸英挺的身子纳入怀中,阮茱不自觉地红了脸。   -   夜色渐深,热闹了大半日的别庄终于安静了下来。各屋里的灯渐次吹熄,夫人小姐们由丫鬟们侍候着全都上床歇息去了。   阮筝白日里睡得多,这会儿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她站在后院通往外头的院墙下,抬头看着并不算高的砖墙。   别庄不同于京中宅院,虽是占地广院墙却修得稍矮。只消找几块石头垫起来,她再爬上去便能垮过院墙去到外头。   她白日里都看好了,从这一处院墙翻出一路往东行,很快便能到达青雀山后山,她来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去后山的庵堂一趟,若是能见着亲生母亲那便再好不过。   即便见不着,也要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身子是否康健。   在今晚看到长公主与二妹母女情深,陆善沅歪在陆夫人怀里撒娇的场面后,阮筝这会儿便更盼着见生母一面。   把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什么样,她也好想体验一回。   阮筝想到这里,回头看一眼两个丫鬟,吩咐她们去寻石块。青黛傻呼呼地便应下了,正要转身去寻石头,却被白苏一把拦住。   白苏看着阮筝劝道:“姑娘当真要出去?”   “你不愿意放我出去?那也成,你回屋替我看着那些人去,我自己想办法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苏赶紧去拉阮筝的衣袖,“这不是担心姑娘嘛。天都黑了,你这样贸然上山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   阮筝也知道此行有一点危险,可她难得出门一趟实在机不可失。更何况长公主已然来了,她原本想白日里寻个机会出门,这下眼看也成不了。若不趁着今晚人困马乏的时候出手,再往后她便会叫人盯得死死的了。   阮筝默默咬唇,看向两个丫鬟:“若是不放心,你们便随我一道去。”   “这……姑娘今日是非去不可?”   “是。”   白苏没法子,只能放开青黛和她一道去寻石块来。两人合力抱来了好几块砖石,仔细地替阮筝垒好。青黛还自告奋勇打先锋:“我先出去探探路,到时候也好接着姑娘点。”   白苏觉得这话有理,便扶着她先踏上了垒好的砖石,小心翼翼助她爬上院墙,嘴里不住叮嘱:“你看着点,千万当心了,待落地后叫一声,我再扶姑娘上去。”   青黛嘴里应着是,很快便利索地翻过院墙落到了外头的泥地上。阮筝挑院子的时候动了点小心思,特意挑了这处最偏僻安静的,这会儿院里的人都睡下了,她们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轻易无人能发现。   待青黛翻出去后,阮筝便挽起袖管准备攀墙。她又跟当日一样穿起了男装以便行事,只是她踏上砖石趴在墙上,耳朵贴着冰凉的砖块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青黛唤她的声音。   这丫头是怎么了,刚刚跳下去的时候明明挺顺利啊。   阮筝忍不住出声唤青黛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居高临下看一眼白苏,示意她扶自己上墙。   “别是出了什么事,我上去看看。”   说完她便踮起脚尖一个用力,翻身跨坐到了院墙上,正准备对着底下的青黛抱怨两句时,身子猛地一晃,差点儿从院墙上摔下去。   青黛此刻比她好不了多少,或者说比她还要震惊,望着眼前骑在马上身形高大的男子,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她抬头去看阮筝,见她横跨在上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又惊得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小心。”   还没等她出手,马背上那人早已飞身前来,利落地踏在砖墙上,只见他衣袂翻飞几下,很快便又稳稳落到在地上。   除了他之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正是着男装的阮筝。   阮筝被人突然从墙头抱下来吓了一跳,借着月色盯着身侧男人瘦削而分明的侧脸看了片刻,忍不住深咽了一记口水。   还当再也见不着他了,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次撞见。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对他抱以何种表情,只能愣怔地望着他的脸孔出神。   封瀛不必看也知对方此刻正看着自己,于是抬手轻咳一声,将那两人的魂都给召了回来。   他扫了阮筝一眼,视线落在了她的裤管上,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头一回见面时的情景。   那一日在青雀山中,她也是这么一副男子打扮,但与那日相比她显然更为出格,那天好歹还穿一身直裰做书生打扮,今日这是完全将自己当作男子了,这一身短打像极了谁家的小厮家丁,着实有些出格。   封瀛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挑眉看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   阮筝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家中小弟逃课不上学时被夫子逮着的样子。她一时语塞想不好该答些什么,就听对方又道:“是觉得今晚月朗星稀,想要游山玩水?”   阮筝听出来他是在讽刺自己,立马有点不高兴:“我、我就出来随便走走,谁说要爬山了。”   “穿成这样随便走走?”   阮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束,瞬间又没话了。她自知理亏便索性不理对方,把头撇向了一边。   院墙边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中,不远处的黑暗中却有一队人马隐藏在树林中,为首的男子骑在马上蠢蠢欲动,却被另一个抬手拦下。   “别去。”陆嘉元笑着摆摆手,示意孟朗别冲动,“这是你家王爷的家事。”   孟朗是个粗人脑子不带转弯,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明明白日里忙了一天,追踪到此处正该寻个地方休息,怎么王爷突然就跑院墙边跟人说起话来了?刚才看他从墙边救下来的那人仿佛是个男子。男人有什么好救的,这么点高的院墙还怕摔死不成。   莫非是个小白脸?   孟朗一下子想到了歪处,担心地问陆嘉元:“小将军,这、这是什么家事?”   陆嘉元笑得更欢了,扭头看他:“自然是你家王爷娶妻的大事。”   “娶妻?”孟朗疑惑地抓抓头发,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还是下令身后亲随原地待命,不许轻举妄动。   不管怎么样,王爷动了娶妻的念头就是好的,别的暂时先不管了吧。回头问问韩逸那小子,他整天跟着王爷进进出出,想必会知道得更多。   所有人摒息凝神,皆同时望向了前面院墙外的几人,夜晚的树林显得格外安静,若不走近细看根本意识不到这里竟有大批训练有素的王府骑兵,正在暗夜里无声地注视着自家主子与人……谈情。   阮筝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这会儿有点骑虎难下。人是已经翻出院墙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却一时没了主意。眼前这人显然不准备放她走,那她难道还要再翻回去不成?   这人怎么回事儿,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偏又出现了。   越想越生气,阮筝更不愿理他了。封瀛也不逼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转向了旁边的青黛。他手握马鞭指了指青黛,沉声道:“你来说。”   青黛被这无形的威严吓得腿软,不自觉地就跪了下来:“回、回大人的话,姑娘是想出门去后山……”   话没说完就被阮筝捂住了嘴,顺便还被她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阮筝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跪什么跪,你是我的人何须跪他。你理他做什么,他是天王老子吗,干嘛回他的话。”   青黛讪笑着和阮筝咬耳朵:“姑娘,他刚刚还救了你。”   “谁要他救了,就这么点高的围墙,我自己跳下来就行,用得着旁人帮嘛。”   “不是的姑娘,我们都小瞧了这院墙,我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这会儿还疼呢。幸好姑娘没有跳。”   阮筝一听就要蹲下去查看青黛的伤势,却被她拦住了:“不妨事的姑娘,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又劝她,“要不今晚就算了吧,咱们先回去吧?”   “不成,”阮筝一口回绝,“你先回去,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成,这也太危险了,明日白天再去吧姑娘。”   “白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还怎么去。你也别劝我了,今夜我是非去不可的,谁也拦不住我。”   这话看起来像是对青黛说的,但却更像是对那个男人说的。阮筝梗着脖子刚放完狠话,就听暗夜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笑,阮筝气得瞬间就想炸毛,但一想到青黛伤了脚,又只能强压下火气向对方求助。   “我丫鬟伤了脚,你帮忙把她送回去好不好?”   像刚才那样使点轻功,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人送回院子另一头去。   青黛却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要不姑娘,我还是陪你去吧。”   “去什么去,你可别拖累我,赶紧回去休息,若是有人来问就替我挡着点。白苏……”   阮筝隔着墙头唤了白苏几句,很快就得到了回应。白苏在另一头早就等急了,这会儿正站在垒起的砖石上想往院墙上翻,一听这话立马就要动身,却听阮筝吩咐她接一下青黛。   “你把她扶回去上药休息,剩下的事儿我自己处理就行。”   青黛听到这话急得都要哭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去,非要陪在阮筝身边。眼见这主仆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封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回去,此处有我。”   青黛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略带狐疑地看向他:“大人……要陪我家姑娘上山?”   封瀛“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用眼神催促她快些回去。青黛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不放心阮筝,却还是被这人极具压迫的神情搞得无力反抗,竟是乖乖地由阮筝搀扶着重新爬上了院墙,小心翼翼落了地。   一直到两脚沾地她还心有余悸,隔着砖墙冲外头喊:“姑娘,你可千万小心啊。”   “行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阮筝打发完两个丫鬟后,这才整理了衣衫准备出发。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又有点犹豫起来。不比上一次从青雀庵到后山,这次她是从山脚下出发往山上赶。路途遥远不说,途中会遇到什么当真不好说。   方才只顾着逞勇斗狠,一心不想在那人面前失了气势,这会儿要动真格了,她心里不免又有些犯怵。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对方:“你……真要陪我上山?”   封瀛不答她,只问道:“会骑马吗?”   “不会。”   封瀛伸手拉住缰绳,将自己的那匹玉狮牵了过来,示意阮筝:“上去。”   阮筝不解:“我都说了我不会骑。”   话音未落腰上便又多了一股力量,因为夜色太黑她也没看清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只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马身上。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似乎惹了马儿的不快,害它在那儿轻轻地抖动身子,阮筝也跟着左右乱晃,吓得赶紧弯腰去拉缰绳。   “你、你能不能让它别动。”   “怕了?”封瀛一面给玉狮顺毛,一边轻笑道,“方才是谁说要一人上山的。”   “我、我只说要上山,又没说要骑马。”阮筝怕他再讽刺自己,赶紧接着往下道,“可咱们只有一匹马,难不成你要与我同骑?我话可说在前头,虽说你是内侍,但你我也不可过分亲近,此事若是传出去对我确实不利,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哦,对我有何坏处?”   “你、你家王爷知道你私下与富平侯府走得太近,说不定会怪罪于你,你还是小心为妙。”   黑暗里,那熟悉的轻笑声再次响起,阮筝只觉自己一腔好心全都喂了狗,气得想从马上跳下来,却终究因为害怕没敢乱动。   好在那人也没跟她同乘的意思,只是伸手牵住了马绳带着她在暗夜里疾行起来。他步履极快,牵着一人一马依旧能做到箭步如飞,阮筝只觉有夜风在耳边呼呼刮过,很快就穿过一片树林,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而去。   山脚下陆嘉元远远瞧见这一幕后伸手打了个呵欠,冲孟朗道:“行了,今晚你们也不必去别处,就在这别庄住下吧。”   孟朗问:“那王爷呢?”   “王爷有佳人相陪,还用得着你们这帮大老粗?”   孟朗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扭头冲身后的亲兵吩咐道:“今夜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说出去一个字,军法处置。”   众亲兵齐声应是,整齐划一。   -   阮筝骑在马上隐约觉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弯腰问身边的男人:“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说话?”   封瀛脚下速度丝毫不减:“此处只你我二人,剩下的便是山上的鸟雀。除此之外能出声说话的也就只有……”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吓掉了阮筝小半条命,她赶紧截了对方话头:“别说,不许说,这事儿不能说,你一说它们就都出来了。”   “它们是什么?”   “就、就是那种东西嘛。”   “哪种东西?”   阮筝也不知道这人是真不懂还是故意吓自己,她这会儿有点适应了马背上的节奏,便仔细跟他掰扯了起来。从小时候祖母跟她说的传闻秩事起,到后来自己在府里偶尔撞见的零星怪事儿,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他听。   为了吓唬他,阮筝还特意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吓人的细节:“……我当时壮着胆子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全身白衫的女人站在我后面。我拿灯笼一照,那人的脸白的啊,跟家里新糊的墙面似的。突然她冲我笑了笑,张嘴的时候一条长而细的红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就好像、好像……”   “是不是像那个?”   封瀛随手指了指路边的一棵树,树杆投入的阴影看起来就像条丝带挂在上面,看起来跟阮筝刚才说的女鬼有几分相似之处。   阮筝一见之下惊得尖叫一声,瞬间松开缰绳去捂眼睛。玉狮被她的尖叫声也搞得脚下一滑,身子晃动间差点把人从马上晃下来。   幸亏封瀛及时出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少女娇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脸颊处,身上的温热透过布料传了过来,连带着那股淡淡的香气,将封瀛整个儿都包围了起来。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与女子如此亲近的时分,即便有也不过是在梦里。   梦里的阮筝比此刻更娇媚动人,不着寸缕的肌肤与他紧紧相贴,连带着在他耳边的求饶声都变得愈发魅惑人心。   难怪在梦里他会如此失控,失控到根本不像平时的他。从前封瀛只觉得那梦极为荒唐,始终不愿相信自己也有如此难以自控的一面。   但今夜他却隐约信了那梦境。   女色撩人…… 第38章 出格  柔而细嫩的感觉刻在骨血里,挥之……   接下来的一路, 阮筝再不敢说一句话,战战兢兢地骑在马上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生怕一扭头又看到什么吓破人胆的东西。   受不住, 当真是受不住啊。   身边的男人也一言不发继续赶路, 脚下的步子却慢了几分。山路越往上越是崎岖难行,有时候还会有荆棘树枝拦住去路, 他就会抽出剑来将它们一一砍去。   阮筝看他使剑的模样,不由想起了宫变那一日, 他策马前来拈弓上前, 犹如刚从地狱走出的阎罗一般进到慈宁宫的正殿来, 只一抬手便云淡风轻要了三皇子的性命。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血溅到自己脸上时温热的感觉, 一如她现在微微发烫的脸颊。   不为别的,就为刚才倒在他怀里的一瞬间, 心里浮起那股异样的感觉。   她和他已不是第一回 这般亲密相拥,虽然每次都是别的缘由,但到最后总是免不了要尴尬一番。   像方才那样因为她一个没坐稳差点跌下马来, 对方伸手只为了扶她。只两人身子贴在一处的时候,阮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听到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声, 这会儿心里又是作何感想。   太监, 也会对女子有那方面的想法吗?   阮筝虽是少女, 却因为梦境的关系不再是一个未经人世的纯情少女。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她是虽未行过却知之甚多。尤其是男人衣衫下布满肌肉的身体, 那种触感虽在梦里也历历在目。还有情到浓处那控制不住如浪涌般的情绪, 那几乎要将人生生吞噬掉的汹涌浪潮, 无一不在此刻从脑海里冒出, 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阮筝羞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抬手摸了摸烫得灼人的脸颊,只能借着深重的夜色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连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画面都令她有了极深的罪恶感,不得不另想些别的事情以此转移注意力。   阮筝就想到了陆夫人。今日一路来别庄的路上,陆夫人待她可算是无微不至关怀备至,大大小小的事情皆替她考虑周全。说话也动听,总是温言细语同她聊些女儿家最感兴趣的话题。   阮筝见过那么多世家太太官家夫人,还从未碰到过像陆夫人那样待自己这般亲切的。   就是长公主也从没这么细致跟她聊过天,她待她永远都是说教大于亲热。   陆夫人待她如此之好,自然令阮筝欣喜,当时她只顾着喝茶吃点心与人闲聊,这会儿细想起来却慢慢品出些味儿来了。   陆夫人虽说挑的都是她爱说的话题,但不管两人聊起什么,这话题总是会不自觉地绕到她的母亲身上。   且陆夫人从不提长公主三个字,永远都是以“你母亲”来取代。仿佛说的根本不是长公主,而是别人一般。   阮筝的母亲除了长公主外,也就只有住在青雀山后山庵堂里的那一位了。如今细想,难不成陆夫人当时是在与她谈生母江氏?   陆夫人是不是认得她母亲?   算算年纪陆夫人与江氏该当差不多年岁,若从前两人皆是官家小姐,少不得要在京城的各大宴席上见面。凭陆夫人对自己的关照,阮筝大胆猜测她们两人少女时只怕也如她和姜蓉一般,是无话不说的手帕交。   难怪陆夫人话里话外总提醒她母亲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她,还不止问了一遍。当时阮筝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现在想来陆夫人如此在意母亲留给她的东西,莫非她们两人在她尚未出生时,定下了……娃娃亲?   一想到陆嘉元那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阮筝吓得差点又从马上掉落下来。   走在旁边的封瀛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出声问道:“怎么,累了?”   “没、没有。”阮筝突然着急起来,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夜路,问道,“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   封瀛说完提醒了她坐稳,随即加快了步伐。很快两人便到达了庵堂门口,一阵凉风吹来,阮筝瑟缩了一下,还未开口便见身边的人掏出了打火石,嚓地一声露出点火光来,又伸手拿下了挂了庵堂门口的灯笼,将里面的烛火点亮。   借着这点光,阮筝看清了面前破败的庵堂大门。这里明显年久失修,住在此处只怕十分清苦。一想到生母在此处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阮筝便鼻尖发酸。   她笨拙地从马上下来,未及细想拿起门上已生锈的铜环敲了起来。寂静的山林将这敲门声衬托得有些突兀,又透着股莫名的凄凉。   阮筝吸吸鼻子没让自己掉眼泪,只执着地一下下敲着。也不知道敲了多久,身边的男人也不阻止她,就这么一直陪着她,还打着灯笼替她照着。两人谁都不说话,安静中透着一股倔强味儿。   过了许久,一门之隔的院子里终于露出点动静来,再然后便是脚步声混合着说话声。一个粗重的声音在那里担心地问道:“谁、谁在那里?”   “是我。”   阮筝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也是愣了一下,可还没等她再开口解释,便听身边的男人替她道:“阮姑娘前来拜见师太。”   里头的脚步声明显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上前几步,狐疑道:“阮姑娘?”   这回阮筝自己接话道:“是小女子乃富平侯府大姑娘,前来求见师太。”   院子里的人又是一阵儿犹豫,半天不出声。阮筝见她这般做派心知自己这回定是寻对了地方,于是愈发锲而不舍:“小女子有要事求见,若师太眼下已睡下,那我便在门口等到天亮。”   “不,姑娘切莫如此。”院内的人急了,安抚着道,“我现在就去叫醒师太,姑娘稍候。”   说完转身离去。阮筝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刚刚平静的心又翻起了滔天大浪。   不见时想得紧,等真的要见了又只觉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她担心一会儿见着人后该做何反应,是哭还是笑,是抱着唤娘还是忍着难过规矩行礼。   一时间她脑中起了无数个念头,还没等她想妥究竟该怎么办时,紧闭的木门突然就开了。里面的人打着灯笼朝她照了过来,像是在观察她的眉眼。   看了许久后那个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才把灯笼放下去,淡淡道:“你当真是阮家大姑娘。”   “是,我确实是,师太若是不信……”   “我不是师太,我是侍候师太的。”妇人没了方才的慌张,显得镇定许多。她长出一口气略显无奈道,“师太说了,夜色已深,姑娘还是回去得好。”   阮筝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这么千辛万苦找上来,可她娘亲却不愿见她。她原先准备好的话一句也用不上,只剩下呆愣在原地,不住地冲妇人问道:“为何,到底为何?”   妇人一脸为难地望着她,摇头道:“姑娘还是回去得好。此处偏僻,你一个女儿家不该这般晚上山来。”   “可我就想见师太一面。只消让我见一面就好,见了之后我立马就走。”   妇人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她身量比阮筝高大许多,常年做活手上也有劲儿,拦着阮筝的时候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阮筝也不能硬闯,更不能叫身边的男人替她开道,努力了半天依旧被挡在门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娘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是她的女儿啊。”   这话一出院子内外的几人同时顿住,妇人颇为同情地望着阮筝,放缓了声调道:“姑娘需知师太也是为了你好。”   “若真是待我好,又怎忍心不见我,我长到这般大都没有见过亲娘……”   “姑娘,”阮筝话未说完,从里面的破屋内又走出来一个妇人,轻唤一声后便朝阮筝走来。到了跟前她把手中的一件物什放进阮筝手里,轻声道,“师太说了,姑娘见此物犹如见她。这里往后再也不要来了,知道吗?”   这妇人年纪略长,按辈份应该跟阮老太太是同一辈的,阮筝被她身上淡然的气质镇住,一时间无法出声反驳。   就在她愣怔间,两个妇人合力将木门关上落闩,很快交错的脚步声便走远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阮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时庵堂前就只剩她和那个男人。男人手里的灯笼还亮着,却没有照在她的脸上,只挪到了她的手上。   他出声提醒:“看看是什么。”   阮筝摊开掌心,只见上面躺着一个粗布荷包,用手一捏有些软,想来里面不过是装些香料类的东西。千难万难跑了这么一趟,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得了一个荷包,阮筝强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泪珠跟断了线似的,一滴滴落到掌心中,还打湿了荷包。她赶紧将手心合上,难过地背过身后抬手擦眼泪。   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哭,却偏偏怎么也收不住那些眼泪,反而越擦越多。   长这么大,今夜是她最最难过的一刻。从小被长公主轻忽她不曾这么难过,被父亲冷待也不曾这么难过,就连被三皇子挟持当人质的时候,她也不像现在这样难受得心肝直颤。   所以这便是比死还难过的感觉吗?   阮筝紧紧攥着荷包,想要收敛几分,可不争气的哭声却怎么都压抑不住,从嗓子眼里溢了出来。这令她有些难堪,想到旁边还有人盯着看,她便索性转过身来想破罐子破摔。   没成想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那人竟也背过身去,刻意不与她打照面。他手里的灯笼照出微弱的光来,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了这层薄薄的微光中,显得比往常更为伟岸挺拔。阮筝像是中了蛊一般,鬼便神差地便走近了他,抬手将胳膊靠在了他坚毅的后背上,随即将额头靠了过去。   就想借他肩膀哭一会儿,就一会会儿。   -   山澜寂静,连鸟都不曾飞过一只,只剩阮筝弱弱的抽泣声在这森冷的夜色里时不时地响起,听起来颇为突兀。   哭了一会儿阮筝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加上这一路上山吹多了夜风,整个人困倦疲乏,连心头连绵的伤感都吹淡了几分。   然后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情。   她直起身子将手从对方的身上挪开,从怀里掏出帕子擦眼泪,还嗡声嗡声“警告”对方:“今夜之事只你知我知,旁人一概不知,知道吗?”   “你是说哪桩事情?”   封瀛没有回头,却也能猜到阮筝听到这话里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果然不多时身后便传来她凶巴巴的声音:“自然都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凶过后又立马怂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背上轻戳两下,“你……听到没有。”   “嗯,我会守口如瓶。”   “当真?”   “自然是。”封瀛终于转过身来,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阮筝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日在船上自己做这个动作时的情景,无力抚额。   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又记仇。   又哼哼唧唧了几声,阮筝终于止住了哭声,收拾好情绪后重新上马,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下,朝别庄的方向行去。   起先两人都没说话,阮筝没了来时的兴奋与紧张,整个人变得犹为颓唐。心心念念走了这么一趟,到最后除了一只荷包什么也没有得到。   连面都没见上一回,娘亲当真如此狠心?   阮筝依依不舍地回头,不住地朝庵堂的方向望去。哪怕山路早已拐过好几个弯,茂密的树林将庵堂遮了个严严实实,她还是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   封瀛看出了她的心事,过了片刻才出声道:“至少知道她一切安好,便够了。”   这话对阮筝多少是个安慰。是啊,好歹娘亲还活着,且身边还有人陪着,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娘不跟她见面一定有她的道理,她眼下且先乖乖应下,待以后成了家离开了长公主的束缚,再想办法与娘亲团聚也不迟。   想到来日方长还有再见面的一天,阮筝心情又好了几分。抬头看了看被高耸的树木遮去了大半的月光,又看了眼身边之人高大的轮廓,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于是她好心提议:“要不咱们换一换,你骑马我来走路吧。”   封瀛没看她,只提剑将脚边的树枝一一拨开,沉声道:“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天亮都未必到得了别庄。”   “你这是小瞧我?我脚程不慢,这么点山路哪用得着走那么久。”   像是为了说明自己有这个实力,阮筝还把脚从马蹬里抽出来,当着对方的面晃了晃。   大邺女子不缠足,她这一双脚天生天长却也小巧可爱,与她的身高相比并不会显得大而突兀,是那种穿着长裙露出一点便显得讨喜的模样。   此刻她穿着男装,这脚便完全露了出来,阮筝借着模糊的夜色“欣赏”了一番自己的金莲,还觉得颇为满意。   “你瞧瞧,我这脚走路可真不慢。”   封瀛却没有应她,依旧目不斜视牵马前行,顺便冷声提醒她一句:“坐好。”   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吓得阮筝赶紧又把脚收了回去。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身边这个男人不太愿意和她谈这个话题,是觉得不登大雅之堂吗?   阮筝并不知道,封瀛虽一眼都没看她的脚,但脑海里早已满布她那双玉足的模样。梦里他看了不止一次,不但看了还上手摸过。那种柔而细嫩的感觉刻在骨血里,挥之不去。   他甚至还记得她极为怕痒,每回他的手指抚过足底时,她都会克制不住娇笑出声。偏偏身子又软得不像话,瘫在他怀里不住地喘着,那种娇娇柔柔的感觉足以将这天底下最坚硬的男儿心融化。   前世的梦里,她就是个会收人心魄的妖精。   封瀛不发一言,只抿紧了嘴唇加快脚步,一路朝山下行去。阮筝坐在马上明显感觉到马蹄声快了起来,身子也跟着微微摇晃。她赶紧抓紧缰绳,正想开口叫对方慢一些,却发现身下的马突然停了下来。   她一时没留意整个人就扑在了马背上,正感到奇怪时就察觉到空气里有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她定了定神往前一看,黑暗中竟然看到几处小小的绿光,在正前方的位置慢慢挪动着。   那绿光渐渐靠近,连同危险感也一起朝她袭来。阮筝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一阵疾风已迎面扑来。她身子向旁边一歪,紧接着腰身上一股力量紧紧地将她钳制住,直接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捞了下来。   接着马儿受惊般嘶鸣起来,扔下两人转身朝山上疾驰而去。   阮筝听着耳边渐远的马蹄声惊魂未定,又回过头来看了眼正慢慢朝她逼近的几点绿光,猛地反应过来。   山里有狼!   这四处小小的绿光便是狼的眼睛,这么说来目前她眼前竟站着两匹狼。难怪刚才把马吓成那样,竟是扔下主人落荒而逃。   阮筝也想逃,但这会儿她不仅两腿发软,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哪里还有力气逃跑。更何况她的那双天足再怎么厉害,也跑不过山时的野狼啊。   一时间阮筝鼻子又开始发酸,但还没等她掉下泪来,搂着她的男人已然出手将她重重往后一推,阮筝就这么失去重心朝后面的树丛里摔去。   她哎哟叫了一声,刚爬起来便听男人冲她低喝一声:“跑。”   脑子里一片浑沌,阮筝接到这个指令后下意识便撒开脚朝着刚才玉狮跑走的方向追去。山上有庵堂还有青雀庵,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就能得救。   阮筝这般想着脚下也多了几分力气,一路跑出去挺长一段路。结果不小心踩到石阶上的苔藓,整个人便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挺疼,也把阮筝摔清醒了几分。她没再往前跑,挣扎着起身后焦急地向身后望去。黑暗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那个护着她的男人眼下是生是死还未可知,阮筝一下子便不想跑了。   她想回去,回到他身边去,哪怕面对危险也不想把他一个人扔下。阮筝突然发现这世间还有比遇到狼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那个男人陷入危险甚至会死这件事。   她不想他死。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山里,但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这里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想到这里阮筝连滚带爬冲进旁边的树丛里,手忙脚乱寻了一根最粗的树杆,握在手中重新朝来的方向跑去。   夜色越来越浓,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将只剩小半的月光也全都遮了起来。阮筝跑出去一段后猛地收脚,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跑到刚才的地点,还是已经跑过了?明明只有这一条路,为什么那个人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再也找不到。   这下子阮筝是真的急了,她提着木棍站在原地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却发现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说过那么多话,一起经历过三皇子的宫变,一起吃过清漪园的糕点,还一起坐过小船泛舟江面。可现在这个人不见了,她却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她怎么这么没用。   阮筝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提着棍子蹲下身来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有种放纵的意味,恨不得将心里所有的郁结一股脑儿全都哭出来。   当初她以为在青雀山里遇到他的那一晚是她人生里最糟糕的一晚,可现在她才发现,没有他的这个晚上才是最最糟糕最最难捱的夜晚。   阮筝越哭越用力,就在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听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哂道:“你这是在为那两头狼哭吗?”   阮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里的木棍也应声落地,发出当的一声响。   封瀛伸手拿起棍子掂了掂,轻笑出声:“凭这个就想杀狼?”   话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又是好几拳快速落下,不分清红皂白在他身上一通乱打。阮筝边打边骂:“原来你没死啊。”   “盼着我早点死?”   “你不死不会出个声吗?就看我一个人在那儿哭,很好笑是吗?”   丢脸死了。之前靠在他肩头的时候好歹还有所收敛。刚才阮筝却因为又惊又伤心,哭得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她都可以想像到,那男人这会儿心里止不住怎么嘲笑自己呢。   阮筝越想越气,恼羞成怒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棍,照着他身上就要打去:“我这不是拿来打狼的,是拿来打你的。”   边说边挥棍,只是到底不敢太用力,打在对方身上就像是在给人挠痒痒。   封瀛也不躲,只侧过身去把另半边身子给了她。阮筝注意到他的异样,停下动作狐疑地望去:“你怎么了,你身上是不是受伤了?”   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扔掉木棍就想上前查看对方的伤势。封瀛却不以为然,摆手道:“没什么,一点小伤。”   “怎么可能是小伤,那可是两头狼啊。”   阮筝难得倔强了起来,说什么都要看他伤在哪里。封瀛拗不过她便把左手伸了过去,指着胳膊上一处被划开的衣服口子道:“皮外伤,不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那可是狼爪子抓的。”   说完她便凑了过去,因为天色实在太暗,她整张脸几乎贴到了对方胳膊上,才看清那上面细长的一条抓痕。   就像他说的确实是皮外伤,可依旧叫人心惊。阮筝是见识过他的身手的,连他这样的高手都会被狼伤着,可见那两只畜牲有多厉害。   她赶紧掏出帕子替他包扎伤口,嘴里还不住地提醒他:“你以后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要逞能,该找人帮忙便找人帮忙。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知道吗?”   黑暗里她没看见男人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来,半晌才听他调整气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第39章 温泉  美人临水而立,眉眼愈发清丽动人……   阮筝第二天在自己屋里睡了一整天。   前一晚折腾得够呛, 回到屋里已近天亮。白苏和青黛一夜未眠焦急得等着她回来,见她平安无事后才长出一口气。   白苏赶紧去准备热水替她梳洗,青黛则在那里一边替她脱衣服一边追问:“姑娘此行顺利吗, 有没有遇到危险, 姑娘刚才是怎么进来的,翻墙吗?”   阮筝正在想怎么回答前两个问题, 结果一听到最后那一个时瞬间又脸红起来。   怎么回来的,自然是翻墙进来的。只不过她那细胳膊细腿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最后还是被人搂着腰给送进院子里来的。   只是这话没办法跟青黛讲, 阮筝只能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阮筝的心事也放下了几分, 这一夜便睡得格外香甜。直睡到日上三杆都没醒。陆夫人派人过来问了两次,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我家姑娘昨日累着了, 这会儿还未起身。”   丫鬟转头便去回禀了陆夫人,陆夫人听了不免感叹:“筝儿的身子是弱了些,我看她的腰身这么纤细, 就知道必定是娇弱之人。也是难为她了,跟着我们一路奔波。”   陆善沅听了这话便挺不高兴, 嘟囔了两句后转身去寻阮茱玩去了。   她因昨日得了长公主的一匣子宝物, 如今对长公主及阮茱印象极好。都说长公主高傲跋扈, 她倒不那么觉得。明明和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笑意, 看起来是一个挺慈爱的长辈啊。   还有阮茱姐姐, 当真是又温柔又好说话, 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她心里都乐开了花。不像她那个二百五的傻哥哥, 每次都喜欢在她背后突然出现吓她一大跳。   男人有什么好的,还是姑娘家更讨人欢心。   陆善沅和阮茱在屋里说笑了一阵儿后,又结伴出来逛园子。   “你是头一回来吧茱姐姐, 今日我就带你到处好好逛逛。”   阮茱也正有此意。她来这里本是被母亲逼的,但眼下听说封瀛有可能会来,她便生出了几分妄想,盼着能在此处见他一面。   整日拘在屋子里可没机会见着人,还是得去园子里闲逛,最后能逛到前院去,一边逛一边再从陆善沅嘴里打听点消息出来。   陆善沅是个心思直爽的,丝毫没有意识到阮茱正在套她话,见她问起便实话实说:“母亲是说过要叫哥哥过来的,茱姐姐你喜不喜欢我哥哥,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阮茱对陆嘉元不感兴趣,但也知道只有见了陆嘉元才能有机会见封瀛,于是含羞带臊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大邺女子又不是前朝那些个裹小脚的弱女子,你我既是朋友你见一见我哥哥又有何要紧。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怕什么。”   “我怕你哥哥会带朋友前来,若是冲撞了旁人便不好了。”   陆善沅歪头想了想:“那倒也有可能,我哥确实喜欢带朋友回家来玩。这回又是来别庄,说不定他会邀一堆好友过来。”   “那、那他会不会邀摄政王过来?”   陆善沅一听她提起封瀛,脸色就不有点不好看,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她虽然没见过封瀛,但对他杀伐果决的事迹可是听说了不少。平日里父亲会说,哥哥更是整天挂在嘴边,还喜欢添油加醋地笑话她。   所以封瀛虽是她哥哥的至交好友,可在陆善沅的心里这人就是个超级大魔王,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想到这里陆善沅瑟缩了一下:“那、那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不要得罪摄政王为好。”   陆善沅心慌意乱,也不知道带着阮茱走了哪条路,渐渐的两人便走出了后院到了外头的一片林子旁,陆善沅这才停下了脚步,遥遥望了眼自家的别庄。   总算离得远些了,对她来说好像离开了别庄就能离封瀛远一些,自己的小命也就更能保住了一般。   阮茱没想到自己提了封瀛反而适得其反,一时也有些懊恼。只是当着陆善沅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干笑着陪她继续往前走,嘴里却劝道:“妹妹不如我们回去吧,这地儿我看着有些害怕。”   “别怕茱姐姐,这地儿虽不在别庄内,但也是我四婶的地盘,闲杂人等是不敢进来的。咱们只管玩乐,晚些再回去也无妨。”   阮茱只能继续跟着陆善沅往前走。两人又朝林子深处走出一段,就在阮茱累得腿脚酸软想要寻个地方歇息时,身边的陆善沅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了出去。   两个姑娘互相夫着站稳之后,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竟然躺了一个大活人。这一下可吓得两人不轻,尤其是阮茱连连后退,几乎转身就要跑。只是还没等她提裙开跑,就听陆善沅惊叫一声:“茱姐姐你快来瞧,这人还活着。”   阮茱站在不远处探头去瞧,只见陆善沅蹲在那人身边,抬手试了试那人的鼻息,然后又冲她惊喜地笑道:“当真还活着,姐姐你快过来。”   阮茱本不想听她的,不管那人是死是活这事儿都少沾染为妙。但她定睛细看了那人几眼,却突然认出了他身上穿的衣裳。   这是宫里内侍的服饰,再看这人的身形也同宫里十几岁的小太监相仿,阮茱一下子便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上前探看。   “妹妹,咱们还是不要管他得好。”   “可这人受了伤,咱们要是不救他,他就要死了。”   陆善沅一时间善心大发,实在不想扔下这人就走。她一个人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这人翻过来,想要试着能不能将他唤醒。   只是这少年双眼紧闭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胸前微弱的起伏也总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像是受了重伤轻易好不了。陆善沅就有些急了,无助地去看阮茱:“茱姐姐,现在怎么办?”   阮茱想说要不回去找人过来看看,话还未出口却无意间扫见了那少年的胸口衣襟。他外面虽罩了一身太监的衣服,但内里却露出一点明黄色。   宫里出来的太监是不可能穿明黄色的衣衫的,这人只怕不是寻常内侍那般简单。   想到这里阮茱心里便有了计较,她不再想要跑,反倒更凑近了一些,还示意陆善沅的丫鬟和自己的大丫鬟杜仲过来帮忙。   几人合力将少年整个儿翻了过来,这期间阮茱借口查看他身上的伤势,悄悄又翻了翻那人的衣襟。这一回她看得仔细,这人当真穿了一件明黄绣暗龙纹的中衣。   她强压下心头的紧张与惊喜,装作为难地问陆善沅:“我看这人伤得有点重,不仅磕破了头还弄伤了胳膊。妹妹打算怎么办,是否要告之家中长辈?若是告诉了他们,这人私自从宫中逃出,只怕会有麻烦。”   陆善沅一愣:“姐姐你说他是宫里的人?”   “嗯,我幼时随母亲入过宫,见过宫里的大人就是穿的这样的服饰。”   “这么说起来,这人是个小太监?那他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   “必定有咱们不知道的理由,如今咱们怎么办,将他交出去吗?”   阮茱一早就吃定陆善沅心善,才故意说了那番话。果然陆善沅轻易就上钩,立马摇头道:“这可不成,那他一定活不了。咱们既有缘撞见了他,便索性送佛送到西。我知道这林子后面有一处茅草屋,咱们先把他挪到那儿去。”   阮茱装着一脸为难的模样,拗不过陆善沅的苦苦哀求,这才点头同意:“那好吧,我先替他处理一下伤口,免得等会搬动时流血过多。”   说着她看向杜仲,后者心领神会掏出块帕子递了过来,阮茱便替那少年包扎了手上正渗血的伤口。接下来几个人便合力将那少年挪到了茅草屋中,直累得头晕眼花。   -   今晚时分,阮筝这才悠悠醒来,坐起身舒展了全身的筋骨,这才下床趿了鞋让青黛替自己梳洗。   她睡了一天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便主动去寻陆夫人说话,顺便向她告个罪。   陆夫人哪里舍得怪罪她,一见她进来便乐得上前来拉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筝儿来得正好,晚饭便在我这一块儿吃了,我让人再添两个菜去。”   阮筝想要拉住她,可陆夫人已然起身唤了婆子过来,让人去小厨房传话添菜。她便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顺便冲一旁的陆善沅和气地笑一笑。   不同于昨日的飞扬骄横,陆善沅今日有些蔫蔫的,还显得颇为心不在焉。对阮筝的示好回了个虚礼,对陆夫人的问话也是爱搭不理。   陆夫人便奇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刚刚出去了一趟回来人便不对了。是不是碰上你哥哥又挨他的训了?”   陆善沅没答话,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整个人很是不在状态。陆夫人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无事后才冲阮筝笑道:“咱们不管她。疯丫头肯定又有什么事儿不痛快了,回头等她自己想通了就好。”   阮筝不好插手人家母女之间的事儿,只能陪笑坐在一边。很快小厨房里的饭菜便准备妥当,一样样拿起来摆在了桌上。   陆夫人便招呼两个姑娘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陆善沅依旧安静无话,饭桌上便只剩陆夫人一人的说话声。偶尔阮筝也会应一声,让场面不至于太冷。   只是她虽回着陆夫人的问话,一双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往陆善沅身上瞟。然后她便发现陆善沅几次想伸手将碟子里的点心拿进自己袖中,奈何陆夫人离得近她试了几次还是不敢,最后全都吃进了自己肚子里。   这个奇怪的举动叫阮筝十分好奇,待到饭后她便找了个借口自己一个人在陆夫人的院子里走动起来,悄悄跟在陆善沅身后,一路跟着她到了小厨房门口。   然后她便见陆善沅偷偷摸摸地环顾四周,见小厨房暂时没人便迅速拿起桌上那几碟子点心与馒头,快速地倒进了一个布包里扎起,然后又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小厨房。   阮筝心下大奇,这个陆五姑娘是要做什么?   -   陆善沅从小厨房偷偷拿了些吃食后便离开了陆夫人的院子,悄悄离开别庄从一处小角门出去,跑去竹林给那人送饭。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他伤了脑袋,会不会就此一病不起。他若是死了该怎么办,要不要寻个大夫给他瞧瞧?   陆善沅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个好主意,待进了茅屋后便轻手轻脚地关门,将带来的东西都搁在外面的桌上,然后才探头进里屋去瞧那少年。   只见他还是那般躺在那里,似乎没有醒来过。陆善沅轻手轻脚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总觉得比先前强了一些,于是长出一口气。   他既没醒那些东西就先留着吧,茶水也给他烧好晾凉了,若他半夜醒来总会自己找吃的喝的。若是明日他还不醒,那自己就想办法找个大夫来给他瞧瞧。   只是那样一来多半要给母亲知道,那他是不是就会像阮茱姐姐说的那样会惹上大麻烦?   陆善沅左右为难,这会儿便只能站到窗边对月祈祷,希望这少年赶紧醒过来,自己养好伤再悄悄回宫去,保住性命才好。   她嘴里轻声嘀咕了一番,这才理了理衣衫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依旧小声地掩上门板,生怕叫人发现端倪。   茅屋里面,封汲正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他睡得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来过了,那应该是个少女,穿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身形活泼灵动。她还走到自己床边试他的鼻息,似乎还在窗边对月祈祷了什么。   只是封汲那时候人还未全醒,只知道是个姑娘在屋里,却没有看清姑娘的眉眼。一直到人离开,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的伤这会儿还疼着,稍微一动便牵动各处伤口,疼得封汲直呲牙。他努力回忆着白天里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处处透着股诡异。   他是来别庄找阮筝的,听说她来了二皇姐处封汲便也想来凑个热闹。自从上次清漪园一别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整日被拘在宫里做个无实权的傀儡皇帝,只觉得既窝囊又无趣。   他不在乎这江山是谁的,他只想要见阮筝一面,听她说说话,让她再给自己拿个苹果吃。原先的那个苹果放久了失了水份,他虽不舍可还是忍痛吃了。所以这回来,他一定要阮筝再送他点东西。   最好是那种搁着永远也不会坏的东西,比如她的帕子丝绦或是玉佩什么。她送什么他都喜欢,并且都会去跟母后说,让她尽快安排自己迎娶阮筝。   他已满十四,已到了可大婚的年纪,从前他对女子不上心,总觉得大不大婚都无所谓。可如今他心里有人了,便一刻也等不急,只想快些将她迎进宫来。   只是没想到今日前来别庄会迷了路,一不小心就上了山。上山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骂几句身边的奴才自忠罢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蹿出来几只狼,害得两人四散奔逃,就这么给走散了。   封汲一个人骑马下山,胡乱跑出一段后马蹄崴了一下,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整个人滚出了好大一段,最后滚进了一处树林里,随即没了知觉。   想不到醒来的时候身处的既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内苑,也不是二皇姐占地极大的温泉别庄,而是这么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床板硬得几乎无法入睡,盖在身上的破棉絮也是一股子霉味儿。屋里还漏着风,窗户都几乎合不上。地上布满法土,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封汲从小在宫里娇养着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一时间又气又急,却又没办法。他现在全身都是伤,哪哪儿都疼。脑袋上破了个口子害他头晕眼花不说,腿居然还给摔瘸了。   他眼下连路都走不了,这么狼狈要怎么去寻心爱的姑娘?   封汲虽未经人世却也偷看过一些男女之事的话本,知道女子都爱潇洒伟岸的男子,须得肤白貌美才能讨她们欢心。   他如今整个儿灰头土脸,还瘸了一条腿,阮筝若是见了他必定要笑话他,哪里还会心仪于他。   想到这里封汲暂时按捺下那股冲动,靠在床头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正思索着,目光却落到了自己的右胳膊上。   那上面系了条帕子,一看便是女子之物,连那结打的也是姑娘家的手法,看起来极为绢秀可人。封汲愣了一下,眼前出现了方才进屋来瞧他的那个姑娘,一时间气血上涌,忍不住便伸手拆下了那条帕子。   帕子沾染了血迹,却还能隐约看出那上面的花纹。这是一条寻常百姓家用不起的丝帕,若跟宫里的相比又差了一些,很像是世家女子会用之物。   再看那上面的绣工针法细密,尤其角上那两朵洒金梅绣得当真栩栩如生。封汲一看到这两朵梅花,手便不由一紧,将那帕子牢牢攥在手心里,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来。   这洒金梅可不是寻常之物,因其花色奇特繁复,当年宫中花匠为了栽培花了不少心思。后来种出一批极好的成色后便都叫长公主得了去。父皇最是宠爱长姐,见她喜欢便将宫里的洒金梅悉数赏了她。听说连她出嫁时的嫁衣上都绣了这种花。   不仅如此陪嫁中的首饰也多做成梅花模样,为了镶一顶长姐最爱的凤冠用去了库房无数各色宝石,只为了仿这洒金梅的几成花色。   可以说宫廷内外从此除了长姐外,再无人敢用这洒金梅的花样。   如今这帕子上既绣了这梅花的样子,那多半就是从富平侯府里来的了。所以先前救他的女子是富平侯府之人?   这是二皇姐的别庄,如今别庄里住着的阮家人除了阮筝姐妹再无旁人。听说阮家二姑娘身子羸弱,那救自己的必定就是阮筝无疑了?   封汲一想到方才自己与阮筝同处一室待了这许久,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欣喜地将那帕子藏进袖口里,只盼着来日相见能亲手还给她。   她救了自己两次,总也要轮到他来回报她了。   -   阮筝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又被陆夫人叫了过去。陆夫人约她去后园喝茶赏景,顺便一道儿说说话。   阮筝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陆善沅不在。这个平日里生怕自己抢走了陆夫人,对母亲看得着实要紧的小姑娘,今日居然不在。   非但不在,且听陆夫人的意思,陆善沅一早便起来跑出去玩,说是找阮茱说话去了。   原本这两人走得近阮筝也是知道的,只是昨晚见到陆善沅的奇怪举动手,阮筝便隐约觉得陆五姑娘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这家中人。只是她毕竟是客,不好对主人过多猜测,便也随她去了。   小姑娘,估摸着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   阮筝不知道陆善沅一大早出门本是去看昨日救回来的那个少年,结果却搞得一肚子气回家来。临走前她还愤愤地扭头看了一眼那茅草屋,气得差点落下泪来。   真是从未见过有这么难侍候的人。   自己好心好意把人救回来,这人却是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就是一副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我也不知道该往何去处的架势,搞得陆善沅十分无语。   原本她还耐着性子好好地哄着对方,想着一切法子提醒了他许多东西,可这人似乎根本无意想起来,就这么一直同自己打马虎眼。   后来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看不过去了,悄声提醒她:“姑娘,这人莫不是个江洋大盗?”   陆善沅看他眉清目秀身量纤细的模样,琢磨了一会儿道:“不会吧,看着也不像啊。”   那一身细胳膊细腿的,说是读书人她还信,说他能打家劫舍那可要笑死人了。只是若他真是个读书人,又怎会穿着太监的服饰跑到这个别庄来?   陆善沅越想越觉得不对,后来又被人提出的各种奇葩要求给气着了,什么要换金丝楠木床睡,要用湖绸缂丝做的被子,还嫌弃她昨日送过去的糕点硬了硌牙。   那糕点放了一夜自然硬了不好吃,他一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家伙,凭什么嫌弃她家小厨房的糕点不好吃。   觉得不好吃,那便饿死他。   陆善沅气呼呼地带着丫鬟离开了茅屋,暗自决定再也不管这人的死活。待回到自己院里去寻母亲,才听人说母亲带着阮筝去后园赏花去了。   这下子陆善沅是愈发不高兴了。   她悄悄塞了几颗金瓜子给母亲身边的妈妈,软磨硬泡地从她嘴里问出了母亲的真实意图。   妈妈笑道:“我的好姑娘哦,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你好。阮姑娘乃是富平侯府的大小姐,她若进了门往后你也多了一重依靠。长公主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与她家攀上亲事是多好的事情。夫人有意替少爷和阮姑娘牵线搭桥,你可懂事些别胡来。”   陆善沅心道这有什么好的,长公主的女儿也不止她阮筝一个。明明有个更受宠的茱姐姐,为何偏偏要选阮筝给她哥做媳妇儿呢。   他们两个根本也不配。   陆善沅想到这里,气冲冲得又一次跑出了院子。   -   别庄后院的湖心亭中,阮筝正在那儿品尝赏花。六月里清晨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这会儿裹挟着湖水的潮气涌来,倒是多了几分舒爽。   只是她在湖心亭久坐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陆夫人前来。   原先她与陆夫人是一同来的,只是两人刚在亭子里坐下,陆夫人就说头上掉了支簪子,说要回头去寻,于是便留了她和青黛两人在此等喝茶等候。   青黛是个没什么耐心的急性子,等了一会儿不见陆夫人回来,便担忧地问阮筝:“姑娘,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阮筝笑道:“此处乃是乐平公主的别庄,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能出什么事儿。”   “那陆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钗子掉在了难寻的地方,所以才耽搁了。”   阮筝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着陆府丫鬟衣裙的小姑娘进得亭子来,冲她盈盈一福后道:“对不住阮姑娘,我家夫人方才寻钗子寻累了,想换个地方坐坐,特叫奴婢过来带姑娘过去。”   -   望仙桥边,陆夫人被陆善沅缠得脱不了身。   “你这个孩子,今日怎么这般缠人。”陆夫人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怪道。   陆善沅发挥她一向的撒娇功夫,整个人跟块牛皮糖似的粘在了陆夫人身上:“母亲这话说的,我一向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我去了江南这么久,娘就没有想我?”   “怎么会不想,天天想夜夜想。不过知道你在外祖母家中定是极为自在的,娘倒也不怎么担心。”   陆夫人疼爱地掐掐女儿的脸蛋儿,“我瞧你还像是胖了一圈。”   陆善沅确实胖了点儿,外祖父母宠着她,整日里各种好东西让人做了给她吃,能不胖嘛。她现在最听不得这个字,立马扑进陆夫人怀里耍赖不许她再说。   陆夫人被她弄得没法子,举手投降:“好了好好,娘不说了。你赶紧起身,娘还要去看看你哥哥……”   陆善沅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娘就不要去了,你不是想让哥哥与阮姐姐说说话嘛,那咱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   陆夫人见自己的小心思让女儿瞧破了,无奈笑道:“你这个鬼灵精儿,怎么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就像陆善沅说的那样,她今日约阮筝赏花是假,给她和嘉儿制造见面的机会是真。方才她借口寻钗子离开,又暗地里让人吩咐嘉儿去湖边亭子里找自己。这样一来嘉儿与筝儿就能见上一面。   他俩都是年轻人,嘉儿又是个惯会嘴甜讨姑娘开心的,陆夫人就不信他们俩说不到一块儿去。   到时候两人若有了几分感情,她便明正言顺上门去求娶阮筝,再用一百抬聘礼将阮筝迎进陆家大宅,从今往后夫婿疼爱婆母照顾,她还有一世的好日子要过。   早在认出阮筝是江莹的女儿之时,陆夫人便下定决心一定要代好友好好待阮筝,以弥补她这些年受的苦。   想到这里她轻轻推了推女儿:“娘还是不放心,得去看一看。你哥这个人有些不着调,你也不是不知道。”   “哪里会,哥哥不是最会哄女子开心嘛。京城这么多酒楼茶肆花街柳巷,哪一处没有我哥的红粉知己。那些个女子见了他便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懂,他那不过是……”   陆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陆嘉元虽是花名在外,但实则屋子里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若当真是个好色的纨绔,又岂会不往屋里拨拉那些个美婢娇娘。   堂堂将军府的少将军,还纳不了几房妾氏了。他这些年流连烟花之地,不过是在替摄政王办事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都是表面功夫。   但这话不能跟女儿细说,陆夫人只能轻叹一声,眼见着实在走不开,只能喃喃自语道:“只盼着你哥机灵些,莫要惹得筝儿不快才好。”   陆善沅低头一笑,眼底闪过一得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之色。她哥哥自然是不会惹阮筝不快的,因为他们今日根本就见不着面。   她还是不喜欢那么漂亮的阮筝嫁进陆家来,看母亲这架势一旦她进了门,自己多半要失宠。哥哥有了嫂子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疼爱自己,新嫂子又长得这么美。怎么想她往后的日子都凄凉得很。   她不要,她就想独享母亲与哥哥的宠爱,尤其是在离开他们一年多后重新回来的当下,她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将哥哥完全送给另一个女人。   好歹也要让她再享受一番宠爱才是。   -   望仙桥建在一片假山处,虽是座桥底下却只有潺潺的浅溪流过。母女俩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假山处,正有人抿着唇偷听二人说话。   阮茱躲在山后面将她俩的谈话听了个清楚,转身带着杜仲离开。走出一段后两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钻进树林中商量起了下一步对策。   阮茱问杜仲:“让你寻的人可寻好了?”   杜仲点头,脸上带了一丝担忧:“姑娘,这事儿可行吗?”   “你没听方才陆善沅说,她哥让陆夫人叫了过去,既是如此他这会儿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脱不了身。咱们便要利用这个机会才好。你找的人得机灵些,最好别让人记住他的脸。神不知鬼不觉通知摄政王,过后也别叫人查出来。若真查了出来便赶紧跑,告诉他银钱管够,反正不能叫他供出咱们来。”   杜仲自小跟着阮茱,深知她家姑娘远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弱。她心思活络主意也多,胆子还不小。像今日这样假借陆嘉元的名头把摄政王骗出来这种事情,怕是给别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做。   阮茱却并不在乎:“我母亲好歹是他长姐,即便真有什么他也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轻轻放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杜仲自然是有点怕的,这骗的不是别人,乃是如阎罗一般的矜贵人物,且她又不是长公主的女儿,出了事只怕要自己担。可她若不办这会儿阮茱就能要她性命,于是思来想去只能格外仔细些,将那先前用银钱搞定的小厮找了来,这般那般同他说了一番,让他想办法把消息传给摄政王。   “就说陆公子在温泉处遇袭,想办法让王爷过去。”   这小厮是个极贪财的,整日赌钱又欠了一屁股债,若非如此也不会为了点钱出卖自家主子。他见杜仲出手大方便也豁了出去。   “只是这么说怕是不成,王爷多精明一人,岂能相信……”   “你便说是大乘教的人。”   这是阮茱教杜仲的话。她从母亲处得知,这一回陆嘉元和封瀛之所以会来别庄,皆因最近这段时日大乘教在京城内外过分猖獗之故。   “本就是前朝余孽,打着大乘教的名头四处活动,朝廷怕是要寻个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些人四处躲藏还不忘行凶作恶,你这些日子小心些,千万不要到处乱走,免得让人伤了你。”   大乘教的人如今都到了青雀山边,只怕京城里也有不少他们的教众。能让封瀛出手可见这般人穷凶极恶到了何种程度。打着他们的名头谎称陆嘉元有危险,想来封瀛也会信几分。   杜仲说完又加了一句:“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你且小心些,别叫人认出你来。”   小厮点头:“姑娘放心吧,小的别的本事没有,给自己换张脸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保管不会连累到你,不过我也只负责传话,若王爷不去这银子我也是不退的。”   像他这样欠了一屁股债的赌徒,到手的银子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杜仲知道这种人的心思,也不跟他掰扯:“钱不是问题,你若办得好事成之后还有别的赏钱。这钱能不能拿到手,就看你自个儿使不使劲了。”   “使劲,自然要使劲,为姑娘办事小的自然要使一百二十分的力气。”   小厮一口一个姑娘地哄着杜仲,揣上银子四处观望一阵,见无人路过便悄悄抬脚离开了此处。   这一回,他定要赚个大的。   -   乐平公主的别庄之所以建在青雀山下,皆因这山脚下有一处天然的温泉。当年能工巧匠沿着这处温泉建起了整座别庄,内里布置得精巧又不失趣味。尤其是温泉附近满栽香樟,将那一处泉眼整个儿围了起来,林中常年水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阮筝不知道陆夫人为何约自己来此处,虽说这别庄以温泉出名,但此刻她穿戴整齐显然不能下水。且即便要泡泉也得有人侍候着,只她和青黛一主一仆自然不行。   难不成就是约她赏泉来了?   阮筝穿过林子到达泉眼边,面前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汤池。有些还建了石壁作遮挡,将几处汤池相隔开,想来是便于贵客单独沐浴之用。   她眼下站的一处是这处温泉最大的一眼汤池,池水温热雾气蒸腾,裹挟着潮气的空气与外面很是不同。   阮筝对这处景致倒也喜欢,便绕着一个个汤池走了起来。走了一段后就听身边的青黛“咦”了一声,随即耳垂上让人捏了一记。   “姑娘怎么掉了只耳坠?”   青黛说完就在附近汤池边找了起来,找了一会儿不见踪影,便又道:“定是方才来的路上不小心掉了。”   那领路的丫鬟走得颇快,她们两人紧跟着她到了这边,一路奔波她也未留意姑娘留了个耳坠。虽说这东西姑娘屋里多得是,但一会儿陆夫人来了见了总是不美。   于是青黛提议:“不如奴婢沿路去找找?”   阮筝没有异议,只叮嘱她快去快回。   “奴婢一会儿就回来,方才那丫鬟说去找陆夫人,说不定陆夫人就在附近,姑娘且等一等。”   青黛和阮筝都不知陆嘉元也来了此处,只当这次来的皆是女眷,便也不觉得会出何事。阮筝等青黛走后自个儿又逛起了温泉池,兴起时还蹲下身来捧一手池水净手,玩得裙角都给沾湿了。   正玩得兴起忽然听见什么东西落在了香樟树上,像是有人从林外扔了石子进来砸到了树上。那石子落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一段,竟滚到了阮筝脚边。   她一下子便紧张起来,站起身来冲着林外喊了一句:“谁人在外头?”   林子外却安静无声,耳畔除了偶尔的风声外,便什么都没有。这突然的寂静搞得阮筝七上八下,她直觉出肯定有什么问题,当下也不再出声,只快速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趁手的打人工具后,便拔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枝簪子,藏到了宽大的袖笼里。   香樟林外,封瀛站在一处阴影处,手中还捏着几枚小石子。他也是刚到此处,因为知林子内究竟有何问题,便先拈了几颗石子探探路。   没成想刚扔了一颗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女子的问话声,且这声音极为耳熟,听得他心念一动,直接抬步走进了林中。   林内烟雾缭绕,走近了一看便见一抹熟悉的倩影正站在汤池边,满脸皆是慌张的神色。   她身后便是巨大的温泉池,正汩汩冒着泡。美人临水而立,眉眼愈发清丽动人。 第40章 吻  下一刻封瀛便用嘴封住了对方的唇……   香樟林外, 阮茱已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她本来寻了这一处极佳的地方,想等封瀛来了后与他上演一出佳人出浴的好戏码。   此处僻静却又得天独厚,她原本打算先行一步来到池边, 装作泡温泉的样子在水中休息一番。待到封瀛听了小厮的话赶到时, 自己再从水中出来湿漉漉地与他相见。   大邺虽民风开放,贵族女子的贞节依旧轻忽不得。且她还是长公主之女, 若真沐浴之时被男子瞧了去,是必定要对方负责的。   到时候封瀛说什么也要娶她才是。虽说两人是甥舅关系, 但毕竟隔着一辈, 血缘关系没那么亲近。且她隐约听母亲说漏过嘴, 似乎封瀛并不是先帝亲生。   若真是如此, 她与封瀛便毫无关系,嫁与他更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算盘打得噼啪响, 结果来池边一看才发现姐姐阮筝竟先她一步来了此处。   她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封瀛而来?不对,她必定不知封瀛会来此处, 那她是约了别人来此处相见?   这般偷偷摸摸,约的必定不会是女子。阮茱一想到姐姐要在这里私会男子, 一下子又来了兴致, 当即便决定留下不走。   她在林子外的隐蔽处等了一会儿, 见青黛一人走了出来, 当下便有些疑惑。还当是阮筝即刻也要走。   若她真走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不会搅了自己与封瀛的好事。没成想她巴巴地又等了片刻, 没等到阮筝抬脚离开, 却把封瀛给等了来。   更叫她吃惊的是,封瀛在听到林中女子的惊呼后,竟径直走了进去。   阮茱决不信封瀛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他若当真贪恋美色, 王府内便不会至今连个女主人都没有。他也从不动身边的侍婢,听说王府内的女子除了原先先帝继后赐给他的几个外,他再未添过一个。   即便那些女子也上不得他的床,日常不过做些洒扫的活计罢了。   可他如今竟然进了香樟林去见阮筝,且半天也未出来。这是何故,难不成这两人竟是旧相识。难道阮筝在此处等的人就是封瀛?   阮茱被这个突然跳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狠狠地咬紧了嘴唇。   她不信,她说什么也不信这两人有什么苟且之事。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绝不能将心爱的男子拱手让与姐姐。   -   香樟林内,阮筝在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不由长出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难不成陆夫人还约了你?还是你借了陆夫人的名头约我来这里,又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不成?”   这么大动干戈地把她从一个地方约到了另一个地方,阮筝总觉得这里面必定有点什么。若是此事是这个男人的意思,倒是能解释了几分今早这一堆的蹊跷之处。   只是阮筝话音刚落,便见对方平直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显然是否决了她的猜测。这下阮筝便更奇怪了。   “不是你找我有事吩咐,那是因为什么?”   封瀛凝眉望她:“即使是我找你,便一定是要吩咐你做什么吗?”   “那你找我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与我谈论家国大事吧。我不过一介无才无德的小女子,天下事我既看不透也使不上力气,也只能替你送送东西哄哄姑娘罢了。”   “我何时要你替我哄姑娘?”   “上回川陕总督杨大人家的姑娘,我便替你送了一回东西,不是吗?”   “那是给杨大人的东西,只是借杨姑娘一用罢了。”   “原来杨姑娘与我一样,皆是被你利用罢了。”   封瀛听得眉头微皱:“我虽请你替我办事,却也从未想过置你于任何危险之处。且如今诸事已毕,往后我再不会再差遣你。”   阮筝虽然也猜到了他跟自己的合作已然结束,但亲耳听到他嘴里说出这番话来还是有些不快。于是转过身去闷声道:“你当我以后还会听你的吗?才不会,你是我什么人,非亲非故,我甚至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封瀛皱眉:“所以你这会儿不快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姓名?”   阮筝回头瞪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人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聪明。愣木头一块,简直无趣死了。   封瀛见她时而恼火时而生气的模样,也猜不透究竟何处惹了她的不快。想到她方才的抱怨,于是上前几步走到她身后半丈远的地方站定,沉声道:“我姓封。”   “丰,哪个丰字?”   阮筝听了一愣,随即转过身来,颇为认真地在脑海里琢磨起这个丰字来。说起来“丰”这个姓氏也不是没见过,唐代有高僧丰干,明代有翰林丰熙,皆算是有名之人。   阮筝满面疑惑,忍不住又问一句:“可是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之丰字?”   封瀛见她吟了句古诗,略一思索便也回了一句诗:“是捷书飞奏入明光,邦伯荣封位定襄之封字。”   这首诗略生僻,阮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哪个字,瞬间脸色大变。   这人学她掉了个书袋,东拉西扯了半天,到最后就是为了告诉她,他的姓和当今天子一样,也跟他的主子一样。他姓封,大邺帝王之姓,是无与伦比尊贵之姓。   阮筝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着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摄政王府中的内侍竟与他同一姓氏,说起来倒也极为有缘。   “所以你这姓氏是王爷赐与你的?”   “不,父母所给。”   “那王爷是因为你姓封,才对你另眼相看?”   阮筝说完这话自己先摇起头来,随即又笑道,“自然不会,必定是因你神武英勇,王爷惜才才会如此赏识你。”   王府虽是高手如云,但像眼前这位能一箭将人头颅射穿者,只怕也不多见吧。   “王爷天纵英明,自然不会任人唯亲。”   封瀛听她又开始吹捧自己,忍下心头的笑意,抬手轻咳道:“王爷之事先放一边,你今日来这里是为何事,听你方才的意思,是陆夫人邀你前来此处?”   “是,陆夫人派了丫鬟带我来的此处,怎么,有何不妥?”   封瀛说不出哪里不妥,但直觉告诉他此事并没有如此简单。若真是陆夫人把她叫来此处,为何不见陆夫人的身影。别说是陆夫人,就是陆府的下人他刚才一路前来也未在此处见到一个。   他正想提醒阮筝小心行事,突然香樟林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听起来像是来了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士,急于在寻找什么。   阮筝显然也听到了这响动,吓得脸色一白,仓惶后退两步,脚下一滑差点跌落池中。幸而封瀛眼明手快疾走几步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将那声惊呼封在了掌心之中。   阮筝的脸颊贴着对方的胸膛,只觉耳边满是砰砰的跳动声,还有男子身上传出的温热,竟令她有一股灼热感。   这样的一个男子,真的会是个太监吗?   阮筝突然想起白苏的话来,忍不住抬头想看看他下巴上是否有胡茬。只是刚动了一下一只微温的大掌便覆在了她的头顶,紧接着男子沉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别乱动,我出去看看。”   阮筝这才注意到外头的人动静越来越大,且大有冲进香樟林内搜索的意思。一想到自己现在与人孤男寡女共处温泉池边,阮筝便惊得乱了心神。没待对方将她放开便自顾自挣扎着从他怀里跑出,转身便跑到了一处石壁后面,找了个被树木掩映的池子跳了进去,将自己整个儿埋进了水中。   封瀛顾不上管她,在那些人进来之前便抬步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与领兵之人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愣。   那人自然认得封瀛,立马上前想同他行礼,刚要开口已被封瀛劫了话头:“你们不在宫中待着,跑此处来做什么?”   这些都是宫内的侍卫,此刻这么多人倾巢出动,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封瀛转念一想又问:“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儿?”   为首的侍卫头领脸色一黯,凑近了小声冲封瀛道:“回禀王爷,皇上昨日偷偷出宫,听跟随他的内侍说是来了青雀山。那内侍说皇上在此处遇到了野狼,两人走散后那太监摔下山谷摔伤了腿,一路瘸着跑回宫去向太后禀告,臣等这才得令前来搜寻。”   封瀛听后眉头紧锁,回头又望一眼香樟林的方向,随即冲侍卫道:“此处方才只有我一人在,皇上并不在此。且皇上若真进了这别庄,庄内人岂有不知的道理。你们该去别处寻找,且须加派人手。我即刻着手去办,你等先去庄外再找。”   侍卫们应声领命,立即离开此处又去了别处寻找。封瀛待他们走后重新回到林内,想同阮筝说一声再走,却唤了几声也不见她从石壁后走出,便径自走了过去。   石壁后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温泉汤池,近前的几个皆是一眼便能望到底,唯有最远处的一个池面上飘浮着一抹淡淡的杏红色,随着水波流动微微荡漾着。   封瀛突然想起阮筝不会游水之事,心知不妙快速奔了过去,一伸手就将人从水中捞了起来。只见怀中女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他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有何反应,显然已溺水多时。   封瀛不及多想,立时将人放倒在地,双手交叉搁到对方胸前,重重地按压起来。按了二十多下后他又掰开阮筝的嘴巴,弯下腰来正要贴近她的双唇时,身子不由僵了一下。   但也不过转瞬即逝,下一刻封瀛便用嘴封住了对方的唇,将自己口中的气息悉数灌入了阮筝口中。如此按压兼之吹气,一直到去寻耳坠的青黛跑进来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叫,才将封瀛的理智拉回了几分。   恰在此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阮筝口中突然吐出了几口水来,整个人有了几丝气息。青黛吓得赶紧扑到她身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   就在此时她听到头顶有人轻咳一声,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她:“此事不必说与她听,谨记。”   说完男子转身离去,鸭青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   封瀛走出香樟林,径直朝一条小路走去。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孟朗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见他便立马走上前来:“王爷,皇上离宫的事儿您可知道了?”   “我已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封瀛给了他一个“自然是找人”的眼神后,便抬步离开了此处。孟朗赶紧跟上,一边盘算着该从何处开始寻找小皇帝的踪迹,另一方面又很好奇方才王爷在那温泉池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陆府的小厮就是个墙头草,拿了别人的钱就替人办事。可他哪里是王爷的对手,一个眼神就能吓得他乖乖趴在地上跪地求饶。别说挣别人银子,就是自个儿身上的都恨不得全掏出来,只求能保一条小命。   孟朗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口中得知有人想约王爷去温泉池,且听那小厮的意思那人还是富平侯家的二小姐?   那二小姐是长公主的女儿,那不就是外甥约自己亲娘舅?孟朗是个粗人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本以为是有什么机密要事相商。结果刚才看王爷出来时的模样又觉得不像。   商量要事能把衣衫弄得那么皱,那上面还沾了水渍。更要命的是孟朗还在封瀛的嘴角边看到了一些疑似口脂的东西。   王爷这是干什么去了,难不成不是来看看约他之人耍什么花招,而是跑温泉池边吃人姑娘嘴边的胭脂去了?   这想法把孟朗吓得浑身一哆嗦,尴尬地抓了抓后脖颈。   不成,回头一定要问问韩逸怎么回事儿,这小子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封瀛走后没多久,阮茱也从隐蔽处冒出头来,拍着胸口直喘粗气。方才封瀛和侍卫们说话的内容她虽未听清,但看对方的口型她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皇上偷溜出宫,还在这青雀山附近走丢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阮茱这会儿也顾不上去细想封瀛与自己姐姐的关系,赶紧趁四下无人悄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屋关上房门,她就靠在门板上大喘粗气,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此刻她的脑海里满是一个人的身影。别庄外头的林子里,那个躺在茅草屋里的少女,莫非真就是当今小皇帝?   听说永宁帝今年不过十四岁,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论年纪论身形陆善沅救的那个人都对得上。只是母亲跟当今圣上并不亲厚,跟太后关系也很一般,所以小皇帝登基一年多来,母亲也没带她进宫认过脸。   阮茱正咬着唇细想这事儿,就听身后敲门声响起。长公主的声音传了过来:“茱儿你这是怎么了,做什么把自己锁在屋里?”   阮茱赶紧转身给母亲开了门,将人迎进来后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长公主抢先道:“你今日就待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知道吗?”   “出什么事了母亲?”   长公主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听闻这几日大乘教的余孽到处活动,已经在京城内外吓到了好些个百姓。你是千金之躯,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听母亲的意思,难不成他们也来了这青雀山?”   “没有,只是防患于未然。”   长公主不想吓着女儿,只能拿话完慰她。好在阮茱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并未寻根究底,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把话题绕到了当今圣上身上:“那皇上是不是要派兵围剿?皇上年纪不大,这种事儿应付得了了吗?”   “哪轮得到他出手,不过一个黄毛小儿。这事儿交给他六哥便给处置得明明白白了。你莫怕,有封瀛在咱们都不会有事儿。”   阮茱不死心,继续追问:“母亲说皇上是黄毛小儿,那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儿?”   长公主就挑些平常的话形容一下封汲的长相:“……总之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跟当今掌权的那一位没法儿比。不过那一位也是,跟咱们封家人长得皆是不像,都说他长相随母,我看啊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长得既不像她父皇又不像继后,只怕根本就随了他那个生身父亲的容貌。也就她父皇是个傻子,被他们母子俩戏弄多年,临死还惦记着这个最宠爱的六皇子。   想到这里长公主嘴角噙起一抹不悄的笑来。   -   阮茱离开香樟林后没多时,阮筝也彻底醒来,由青黛扶着走出林子,匆匆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换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将门关起来,仔细询问青黛方才发生的一切。   “我不小心呛了些水晕了过去,所以当真是你把我从水中拖出来的?”   青黛深知自己瞒不住所有,只能挑挑捡捡说些半真半假的话给她听:“是、是大人救了姑娘。奴婢来的时候大人正好把姑娘从水中捞出来,奴婢就赶紧上前去帮忙了。”   “那我是怎么醒的?”   青黛一听她问到了重点,想起了那人离开时的吩咐不敢违背,只能吱吱唔唔把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阮筝听着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尤其是青黛的神情,哪哪儿都透着古怪。   “真的是你替我把水给按出来了?你何时会这个的?”   “奴婢跟白苏学的,再说奴婢小的时候村里也有孩童溺水,当时看大人就是这么替孩子按的。按几下再对着嘴吹几口气,反正几次下来那水就会从嘴里吐出来,人也就得救了。”   青黛越说越溜,到最后神情已是十分自然,仿佛今日当真是自己救了自家小姐的性命。   阮筝见再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追究,只叮嘱她莫要同其他人说起此事。青黛自然认真应下,那郑重的表情让阮筝又有了一丝她有事瞒着自己的错觉。   只是没等她再追问,白苏就从外边走了进来,关上门后悄悄从腰间拿出张小字条塞到阮筝手里。   这情景极为熟悉,几个月前这事儿在富平侯府时常发生。只是后来三皇子的事情了结后,阮筝就再也没收到过那人送来的小字条。   想不到今日竟又来了。   白苏压低声音道:“是从前一样的鸽子,我将字条拿了,鸽子已经送走了。”   阮筝赶紧打开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大意是如今外头不太平,要她从今日起都待在自己屋里不要乱走。   阮筝一下子就想到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乘教,便问白苏:“外头怎么样,当真有大乘教的人在四处活动?”   “庄里瞧着倒还好,没什么异样。不过方才碰到陆夫人身边的李妈妈,看神情确实有些不对。只怕庄里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阮筝想起今日香樟林外突然出现的那帮子人,也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于是乖乖听话留在屋内,只管吃吃喝喝打发时间。   -   此刻的别庄内几乎所有的院子皆是院门紧闭,谁也不敢踏出院门一步。陆夫人从乐平公主那儿回屋后,也是令人紧闭门窗,不许随意走动。   待坐定后她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问起了女儿陆善沅:“五姑娘人呢?”   李妈妈赶紧去后面的暖阁找人,结果找了一圈竟是没有陆善沅的踪迹。她当下便吓得不轻,赶紧回堂屋向陆夫人禀告。陆夫人一听陆善沅竟不在屋内,吓得两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   她刚刚才从乐平公主那儿得了信,听说皇上出宫来了别庄附近,偏偏又碰上了野狼眼下生死未卜,全庄上下人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死丫头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去找,赶紧给我去找,非得把人给我找回来不可。”   屋里的丫鬟婆子立马动身,悄没声息得在院子内外找寻起来。可陆善沅这会儿早领着身边的小丫鬟从后面的角门悄悄出去,跑去了旁边的林子,陆夫人屋里的这些人又如何寻得到她。   小丫鬟跟着陆善沅进了茅草屋,一面替她将拿来的糕点搁在桌上,一面劝她:“姑娘何必冒这个险,你与此人非亲非故,跑这么一趟做什么。回头夫人知道了定要不高兴。你看阮姑娘今日就没来。”   “阮姐姐身子弱来不了,我走这一趟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让人活活饿死。”   虽说那人脾气大嘴又刁,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同他计较了。人是她救的就要负责到底,回头活活饿死可不行。   “那咱们放下东西就赶紧回去吧。”小丫鬟不住地催促陆善沅,“让夫人知道姑娘出门,夫人定要打断我的腿。”   “怕什么,有我在娘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最多我替你挨骂便是了。”   “怎么能让姑娘挨骂,姑娘得跟夫人好好的才是。如今夫人忙着大少爷的婚事顾不上小姐,小姐更要日日寻机会跟夫人亲近才是。”   陆善沅一听这个便有些来气:“我才不要,娘既然那么喜欢阮筝,就要她们亲近去了。等回头阮筝进了陆家的大门,她俩还能天天亲近呢。”   “姑娘不要说这种气话,咱们少爷与阮姑娘既是定了娃娃亲,夫人总要上心些的。您可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哪有不疼您的道理。”   陆善沅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被丫鬟劝了几句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任性。娘待自己还是挺好的,她最近也不过就是有点小失落小吃醋罢了。   怪只怪未来嫂子长得实在太美,让同为女子的她小小地嫉妒了一下。   算了,若她真能和自家哥哥好,往后她也会待她好的。   陆善沅看了眼桌上拿来的大碟小碟,冲丫鬟吩咐道:“你去看看那人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叫他过来吃饭。”   小丫鬟正要应是,突然听见外头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听就知道来了不少人。且这些人极为粗鲁,到了屋门口连门也不敲,直接冲着木门就是重重地一踹,将门整个儿都踹了下来。   陆善沅吓了一跳,正要回身尖叫时,却一眼认出了走在前头的男子,不由惊呼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   陆嘉元见到妹妹也是一惊,原本紧绷的脸色愈发铁青,上前来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训道:“你闹什么闹,不乖乖待在母亲屋里,跑这儿做什么?”   没等陆善沅回答,他又说了一句,“王爷来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陆善沅自然明白他口中说的王爷是指何人,当时就吓得腿一软立马就跪了下去。陪她过来的小丫鬟更是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   陆嘉元被妹妹气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却也不便发作,正要把人拎出去时,封瀛已踏着大步走了进来。   “君则,可寻到人了?”   君则是陆嘉元的字,陆善沅跪在那里吓得不敢抬头,只听到这么一句便意识到来人必是摄政王无疑。一直到这会儿她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冲着里面那个少年来的,那人到底什么身份,听母亲说最近大乘教在京中肆虐活动频繁,难不成那小子竟是个邪教教徒?   看他那臭屁又龟毛的脾气,活脱脱一个豪门世家养坏了的小少爷模样,哪里像个邪教中人?   可若他不是大乘教的人,为什么哥哥来了,连摄政王都给惊动了?母亲说过哥哥最近在陪着王爷清剿大乘教的余孽,难不成那人还真是……   陆善沅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想回头朝房门内看,却被她哥一个爆栗打下来。   陆嘉元:“老实点,别乱动。”   说完就听他冲王爷道,“此乃舍妹,年纪小不懂事,误闯此事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陆善沅就听人重重地应了一声,随即便看到一截鸦青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人便进了后面的房间。   就在这时陆善沅被她哥一把提溜了起来,直接就把推出屋外,不耐烦地冲她道:“赶紧回去,莫叫母亲担心。”   “那哥哥你呢?”   “我在忙正事儿,小孩子少管。”   陆善沅心中颇不服气,可忌惮这会儿屋子里那位大人物,也不敢跟哥哥造次,乖乖地领着小丫鬟回了别庄。   陆嘉元见她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赶紧也跟着进了里屋,冲着坐在床边正在趿鞋的少年便跪了下去:“臣陆嘉元,参见皇上。”   封汲这会儿又狼狈又尴尬,两天没洗澡整个人乱糟糟不说,精神也十分萎靡。额头上的伤还没好,腿也还瘸着,连起个身都要身边的男人扶自己一把。偏偏他是最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被看轻是小,回头挨说事大。   他的这个六哥,实在太会训人了。外头总传他寡言少语冷淡疏离,谁知道他关起门来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讲,直把他烦得头晕眼花。   这次他私自跑出宫,还让自己陷入险境,不用想也知道他会怎么训自己。   封汲一副倒霉催的样子,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掩嘴轻咳两声,努力做出一副身子虚弱的样子来,希望六哥看到后能网开一面,暂时别当着陆嘉元的面训自己。   封瀛这会儿虽脸色阴沉,却极为沉得住气,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待到扶封汲走出房后,才唤了人过来:“先让皇上吃点东西。”   说罢就让人将马车上他们带来的各种茶点一并拿来。他看得出来,封汲脸颊凹陷眼底乌青,这两天显然没少遭罪。   遭点罪也好,吃点苦以后就会老实了。   趁着外头一堆人侍候封汲吃东西的当口,封瀛留在房内又将这屋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之后才看向陆嘉元。后者心领神会,立马压低声音道:“你放心,回去后我自然会将妹妹叫到跟前,一五一十问个清楚。目前看来大约只是歪打正着,应该不是有人谋划了什么才是。”   封瀛点点头。这次的事情看起来确实像是意外,封汲是自己私自出宫,并不是被人撺掇去的。听回宫报信的小太监说,皇帝自己一时兴起要来别庄,他是怎么也拦不住,所以应当不是奸人设的局。   只是皇上出宫虽是无意,可这青雀山却并不如往常一样是块太平之地。单说那些突然出现的野狼便十分蹊跷。   青雀山乃京郊名山,因山中还建有青雀庵,年年上山踏青上香之人无数。山中也不乏樵夫居住以打柴为生,连刘家都搬到了这山中建了密云山庄常住,可见这青雀山并非寻常的荒山。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人也是极少见。   他问过刘长墨,他在此山居住多年,从未碰见过任何猛兽。最多也就是野兔獐子之类的小兽偶有碰见罢了。   可才短短几日功夫,封瀛已见过两桩与野狼相关的事宜。一桩是那一夜他和阮筝去后山时碰见了两只,另一桩便是自忠说的,皇上与他撞见了几个狼,那些狼一看便非善类,且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山中不缺裹腹的野物,这些狼与其说是常年居住在此,更像是被人特意放到了此山中。   陆嘉元一听便皱眉:“这么说来是有人刻意为之,可这人做这事是为了什么,放狼咬人吗?”   “咬人是小,闹事是大。青雀山就在京郊,若是咬死了人这事儿必定传进京城,到时人心惶惶,有心之人便可加以利用。”   陆嘉元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古以来但凡想要集众人力之办大事者,总要寻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动不动便是借天之旨意行自己之事。好端端的山中出现了狼群还咬死了人,百姓若是愚昧不懂变通,便会认为是上天有意在惩罚世人。   上天既是降罪,那当权者便脱不了干系,小则动摇朝中官员根本,重则还可以伤及天子威严。   “原来,这些人放狼出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陆嘉元紧了紧手中的宝剑,恨恨道:“看我怎么把这些东西全都揪出来,一个个都推去砍头。”   “不急。”封瀛打断他的话头,“你不如先回家一趟,先将今日之事问清楚再说。”   一想到陆善沅牵扯进了这件事情,陆嘉元就烦得牙疼。   太能给自己惹事了。   -   陆嘉元向封瀛告辞后立即便回了别庄,在陆夫人的房里将心虚的陆嘉沅给揪了出来,厉声训斥了一番。   他向来性子开朗为人潇洒,平日里对这个唯一的胞妹也是宠爱有嘉,这才把她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别说陆嘉沅,就是陆夫人也没想到他今日竟能发这么大的火,着实也给吓了一跳。   陆善沅更是吓得一头扑进母亲怀里,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最后还是陆夫人看不下去替女儿说了几句求情的话:“好了嘉儿,你也别再骂她,她已知错,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还能有以后。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就凭她犯的错别说是她自己,就是整个陆家都会大祸临头。娘你切不可再纵着她,从今往后她哪儿也不许去,只许拘在屋子里习字女红,乖乖等着说亲嫁人为好。再这么胡闹下去,非把全家都害了不可。”   陆善沅不懂这里面的轻重缓急,陆嘉元哪里有什么不懂的。这次虽说是妹妹一时好心救了皇上,可她把皇上扔在茅屋之内无人照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太后怪罪起来,这恩情便也能成了罪过。   当朝为官的大人们都有一个原则,宁可无功不可有过。若事有两面便宁愿舍弃不做,绝不贪恋那一点功劳。   妹妹做的这个事儿,皇上若是欣喜便可论功行赏。若是心怀怨恨,转眼也又能让陆家吃不了兜着走。且她无知无畏,什么人都敢随便救。今日所幸救的是皇上,若是救了个大乘教的余孽陆家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地训斥了陆善沅一番,这才气得拂袖离去。   得一次镇住那小丫头才行,要不然往后她还敢乱闯祸。   陆善沅是当真被她哥的疾言厉色给吓着了,还以为自己救了个不该救的人,接下来当真是乖乖躲在屋内,哪里也不敢再去。只是虽然不敢乱走,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委屈。   明明是做好事救人,怎么哥哥半点夸奖没有,还把她好一顿训斥。明明摄政王也没动怒不是?   陆善沅回忆了一番今日与封瀛的接触,虽是没见着这人,但仅凭他的只言片语也可知这人极为自律严苛,一如外界传的那般高冷不可侵犯。   哥哥这样油滑之人,怎么跟这样冷漠的六皇子殿下成了至交好友?想不通,当真是想不通。   陆夫人见陆善沅心绪不佳,那日晚膳的时候就特意把阮筝叫过来一起吃,想要热闹热闹。只是陆善沅白日里哭多了,一双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弄得阮筝也不好意思太过说笑,一顿饭便吃得有些拘谨。   用过饭后乐平公主那边来人将陆夫人请了过去,阮筝则留下来陪陆善沅说话。没了陆夫人在场,阮筝也放开了几分,两个小姑娘平日里虽不大对盘,这会儿倒也边吃茶边说了几句闲话。   陆善沅本就心中有气,这会儿更是难以自制,也不管跟阮筝熟不熟,又存了点抹黑哥哥的意思,索性就把他今天不当人的言行一一同阮筝说了。   “哼,他就是仗着母亲宠爱她,打小就欺负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儿,母亲就总事事顺着哥哥的意,难不成我是女子又是小的那一个,便永远都要受欺负不成。”   阮筝悠闲地品了口茶,轻叹一声道:“那倒也不是。你瞧我虽和妹妹同是女儿家,又是家中长女,可你也瞧得出来,我母亲向来更偏爱妹妹一些。”   陆善沅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两日长公主对两个女儿的举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更宠爱哪一个。对阮茱那是千好万好,至于对阮筝,陆善沅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长公主亲生。   这么一比较,她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惨了。好歹母亲和哥哥还是很疼自己的。   “那你是比我更惨一些的。”   陆善沅说完这话,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于是她便想趁着眼下气氛好,把自己使唤小丫鬟将阮筝骗去温泉池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没成想还未等她开口,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有事的模样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直瞧。   陆善沅最烦吱吱唔唔,当下便道:“有什么事说就是了,阮姐姐也不是外人。”   丫鬟便开口道:“也没什么大事,奴婢方才听说,林家把林姑娘送过来了。”   陆善沅本来已拈了一块云片糕,听到这话手一顿:“你是说林昭?”   “是。”   阮筝在旁边听了好奇,便问:“哪个林家?”   “还能有谁,自然是林阁老家了。”陆善沅一副你意不知的表情望着阮筝,“他家的孙女林昭,从前跟慎亲王殿下定过亲,这事儿你知道吧阮姐姐?” 第41章 催婚  你懂什么是温柔乡什么是脂粉味吗……   那一晚阮筝睡得不大好, 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不同于之前梦见的那些前世纠葛,这一次梦里的情景似乎就是这一辈子的,且还就是今天白日里发生的。   她梦见自己站在香樟林里, 看着周遭的温泉池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转眼的功夫她人又钻到了池水里。那池子明明看着也不深,可她一踏进去便失去平衡, 整个人跌了进去。   温热的池水倒灌进她的鼻子和嘴里,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连咳都咳不出来。梦里她拼了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好让自己浮起来, 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抓住。就在她紧张绝望之际, 一股力量突然抓住她的后衣领, 仿佛在拎一只淋湿了的小鸡崽般,将她整个人从温泉池里拽了出去。   被池水充斥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片刻舒缓, 阮筝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接下来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模样,只知道那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来回地游走, 片刻后他又整个人倾身前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画面一闪而逝, 她又回到了慎亲王府中, 屋外大雪连天屋内的地龙却烧得人浑身燥热。她一着一缕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同样是那只手也同样的那两片唇, 一切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明明画面极为模糊, 感受却格外真实。   阮筝被这梦折磨了一整晚, 始终难以安然入睡。   -   夜幕降临,夜晚的宫城较之白日更显寂静肃冷。养心殿外自忠已经被罚跪了一天一夜,几番昏死过去又被人用凉水浇醒, 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挣扎着又赶紧跪直了身子。   如此几次往复,看得殿内的封汲颇为不忍。他几次想要起身出去吩咐自忠起身,可一对上皇兄阴沉的眼神,又吓得坐了回去。   白日一路从青雀山回宫的路上,他就忐忑不安了许久。当时他一人坐在马车里,车外皇兄骑着高头大马紧跟在侧,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各处,沉得就如暴雨将至前的天色。   当着侍卫们的面他一句话也没说,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待到回宫后先是见了郑太后,被母后搂在怀里一阵哭闹和训斥,也把封汲搞得筋疲力尽。   接下来便是太医轮番上场,替他检查身子,又替他换了药开了方子,煎了汤药亲自服侍他喝下后,这才退了出去。   闹腾了大半日的养心殿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封汲眼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听说自忠自打回宫后就一直跪在这里没让起来过,起先是太后罚他,后来便是皇兄不肯放过他。几天下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从前颇为机灵的一个小太监已被折磨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头。   封汲当然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挨罚,也知道皇兄罚自忠不过就是为了警告自己。只是那毕竟是他身边的人,封汲着实心疼。   再这么下去,自忠非没命不可。   “皇兄,这回是朕错了,朕以后不会这般行事了,你先让自忠起来再说吧。”   封瀛对他的主动示好视而不见,只回头瞥了眼外头的正殿。内外皆悄无声息,在这极致的寂静中突然出现了咚地一声,紧接着便有人熟练地端来一盆水,啪地一声泼了出去。   不同于之前泼出去后很快就有人从昏迷中醒来,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哼。这一回水泼出去后半点声响也无,外头负责看管的太监见状,立马又去端了一盆凉水来,再次朝着地上的人兜头浇下。   这回那人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发出的声音愈加微弱。封汲坐在里面已是听不见,只是虽听不见却也能想见那场景有多凄惨可怜,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死。   封汲急了,上前拉住了皇兄的衣袖:“这回当真是朕错了,朕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以后乖乖留在宫中还不成吗,皇兄你就放过他吧。”   封汲一急连皇帝架子也不摆了,就差像小时候那样抱着皇兄的胳膊腿撒娇求饶。封瀛却不为所动,不动声色将他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负手长身而立,紧盯着封汲的眼睛冷声道:“皇上当真知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回我是真错了。有了这个教训我往后是再也不敢了。”   封汲连连保证,就差指天誓日发一通毒誓了。眼见着皇兄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几分,他这才放下心来,欢喜地冲出去让人赶紧把自忠抬下去。   “找太医来好好治,必要把命给朕保住,听到没有。”   那些个刚才还看好戏觉得自忠这回必是小命不保的小太监们全都愣了下,紧接着屁股上便都挨了一脚。封汲踹完他们后又骂:“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朕说什么吗?”   总管太监进保赶紧催着这帮人将自忠抬了下去,又一叠声地吩咐起了其他事宜。他那提了好几天的心总算也落了下来。   自忠这小子这回总算是命大,只是小命虽然保住了,往后日子怎么样却不好说。皇上喜欢他有什么用,里面那位若是不待见了他,他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便难了。   这小子就是喜欢自作聪明,平日里怎么叮嘱都没用,这下可好捅了大篓子。这宫里惹了谁生气都不要紧,唯独不能惹了那一位。简直就是找死。   自忠被抬下去后养心殿便又恢复到了方才的宁静,封汲正想回殿中,一转身却发现皇兄正站在自己身后,眉头紧皱望着自己。   封汲知道,这定是自己刚才抬脚踢小太监屁股的事儿被他看见了。为免再被絮叨,他赶紧先自我反省:“朕刚才举止不雅,是有点逾矩了,下回再不会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这个六皇兄真是跟宫里所有的哥哥姐姐都不一样。从小就是这样永远一张方正脸孔不苟言笑,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他小的时候有一回甚至听到父皇在那里抱怨,说一看到六皇兄便不敢懈怠,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愧对了天下百姓。   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就不能开朗一些活泼一些,偶尔也放纵一番吗?   封汲默默走回殿中,路过封瀛身边时还不忘吐槽一句:“皇兄你别这么严肃,你怎么比父皇还要凶。要我说这皇位要不还是你来坐吧,你这么凶定能镇得住那帮老臣,朕整日里听他们在殿上争吵,听得头都大了。”   好好的闲散王爷当了不舒服吗,为什么整天要忙活这么多,封汲觉得这皇帝当得一点儿都不痛快。   封瀛一听他这话眉头便皱得更紧了:“皇上如今已不是孩子,这种话往后不可再说。须知皇上乃一国之君,本该心系天下百姓,也该知道皇位更迭一招不慎便是腥风血雨。百姓何其无辜,要身受朝堂动荡之苦。皇上既已坐在了这个皇位上,如今该想的是如何为百姓谋福祉。更该慬言慎行,须知皇上的一举一动皆会引来轩然大波,一招不慎便是死伤无数。今日自忠是为皇上受的苦,皇上他日看到他不如多想想天下百姓,会否也因皇上的任性妄为而丢了性命。”   封汲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顿训,当下什么话也不说,老老实实挨了这通说,装出一副乖巧认真的模样。他这个样子封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要给他留几分薄面,最后也不过轻叹一声,叮嘱了一句:“皇上往后多注意才是。”   “是是是,朕一定听皇兄的,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封汲生怕他又要说教,赶紧寻了个话题。他走到封瀛身边踮起脚盯着他的衣裙处看了又看,还伸出手摸了一下:“朕觉得你这上面的东西像是女子的口脂,皇兄这是在哪儿沾上的?”   封瀛根本没留意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沾了胭脂之类的物什,这会儿听封汲提起才低头看一眼,随即便想起今日在温泉池边救阮筝的情景。   这应该是他替她口中送气之时不小心沾上的,当时忙着找封汲的下落他都没来得及更衣,身上穿的还是白日里那一身。   封汲见他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和缓的神情,不由两眼一亮:“当真是女子之物,皇兄莫非你……”   “不记得了。”   “啊,这事儿也能不记得。皇兄是不记得何时沾上的,还是不记得那女子是谁?”   封瀛懒得跟他掰扯自己的私事,也如他方才一般转了话题:“夜深了,皇上还是早些歇息为好。过些时日柔然温伦可汗将来觐见皇上,皇上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柔然乃是边陲小国,国力向来微弱,这些年来一直靠着大邺的庇护才没让人灭了国。是以柔然的可汗对大邺国君极为敬重,时不时就要亲自来京城称臣纳贡。   封汲登基已有一年,此番温伦可汗前来,显然是打着见一见大邺新君主的意图。封汲也知道他的目的,不以为然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又像是想起一事般冲封瀛打趣道:“朕可是听说了,这回温伦可汗不是一人前来,还带来了他身边最娇贵的小公主。听说这位公主容貌世间少有,是极为貌美之人,皇兄到时多看两眼,若是相中了朕便做主为你与她指……”   封汲那个“婚”字还没说出口,便见封瀛一个转身已然拂袖而去。   这人怎么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朕可是好心啊。让他娶媳妇又不是要他的命,怎么就是这般不乐意呢。   封汲郁闷。   -   封瀛离开皇宫后翻身上马,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孟朗下意识便问了一句:“王爷,咱们现在是回府吗?”   封瀛却没有立马作声,只看了眼远处漆黑的夜色,随即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孟朗随即跟上,只是跑出一段后才察觉到这是往青雀山下别庄前去的路。大晚上的王爷不回王府睡暖被窝,跑那么远的路又回别庄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王爷与二公主姐弟情深,等不及要叙姐弟情谊吧。   孟朗是莽夫但也不蠢,望着他家王爷的背影恨不得这会儿就去韩逸的被窝里把他挖起来,问个一清二楚。   -   陆嘉元也没料到封瀛会去而复返,睡得正香时听到前头下人来报说是摄政王殿下又折返回来了,吓得赶紧披了衣裳就出门去迎。   夜里的风带了丝凉意,他哆嗦着身子打着呵欠把封瀛迎进院内,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仔细打量他:“这是怎么了,看不出你与我四婶感情如此之深啊。”   封瀛知道他是在刺自己,不以为然瞟他一眼。正巧陆嘉元被冷风吹到打了个喷嚏,便听对方语带嘲讽道:“我也没看出来你身子骨已差成这样,一阵风便能吹跑。”   “谁能被风吹跑了,封子越你说话注意些,我这还没娶媳妇呢,若是传出去我身子空了,还有哪家姑娘乐意嫁给我。”   封瀛大步踏进堂屋:“我当你不在意娶妻之事。”   “谁会不在意。你当人人都是你吗?清心寡欲活得一点滋味都没有。长墨且还有碧君这个红颜知己呢,你有什么?就一帮子五大三粗一身汗臭味的兄弟们。你懂什么是温柔乡什么是脂粉味吗?”   一身汗臭味的孟朗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忍不住替自家王爷辩解了一句:“陆小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王爷今日身上还沾了女子的胭脂呢。”   封瀛瞪了他一眼,孟朗立即闭嘴拱手想要告辞,却被陆嘉元一个快步紧紧拽住:“你说什么,你这话得给我说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儿啊。他封子越身上有血有脑髓我都不意外,你说他身上有女人的香粉胭脂,这这、这怎么可能?”   孟朗又累又困,这会儿只想赶紧下去休息,当下也顾不得封瀛眼神有多骇人,伸手在自己的衣襟下一比划:“差不多就在此处,陆小将军若是不信自个儿查验一番就是了。”   说完挣脱了陆嘉元的钳制一溜烟儿跑了。   陆嘉元冲他的背影笑着啐了一口,转身就要去扒拉封瀛的衣襟。可惜人还未近身就被对方嫌恶地推了开去。   “行行,我不看我不看。不过不给看也说明了孟朗说的全是真的。了不得啊封子越,我还当你万事不懂只知习武呢,想不到竟也是个个中高手。你倒是说说,你看中我家哪个婢子了,甭管是哪个屋的,我都给你要了来。就算不是婢子是那些个什么妾氏通房,或者哪房正妻也没关……”   话没说完就被封瀛抄起手边的一本册子,直接砸到了脸上。   陆嘉元吓得缩缩脖子,却依旧满脸不正经:“你别嫌我说话直,这也是事实。这庄子里大大小小的女子,但凡是你想要的,哪个不是欢欢喜喜上赶着来巴结。哪有说个不字的道理。”   封瀛不说话,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娇俏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夸赞慎亲王的嘴脸。每每她提起自己的时候,总是装得一副崇敬之情,但封瀛看得出来,这丫头对慎亲王这个人着实没有好感。   非但没有好感,还隐隐透着一股敬而远之与嫌弃的意味。   是自己威名太盛,把她一个姑娘家给吓着了?   封瀛蹙眉沉思,旁边的陆嘉元那一张嘴却还没闭上,依旧在叭叭个不停:“别说我家庄子里的,就是外头满京城哪家不想将姑娘嫁给你。你看这不今天大约打听到了你在这里,林阁老家已是巴巴地将人送了过来。”   封瀛一愣:“送了谁过来?”   “还能有谁,自然是从小与你有婚约的林昭啊。”   -   “当年林昭的母亲救过先皇后,就是六皇子的生母。”   阮筝被陆夫人叫过去一道用早膳,用过膳后就被陆善沅强行留下,非要拉她进房和她聊八卦。陆夫人巴不得她俩关系好,非但不阻止还让人准备了瓜果点心,流水样儿地送进陆善沅的房里,害阮筝吃了一肚子东西,也听了一肚子的陈年旧事。   “听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六皇子还小,林昭更是还在吃奶。皇后娘娘感念林昭母亲的救命之恩,又因为林阁老在朝中颇有势力,索性就给六皇子和林姑娘定了亲。”   阮筝算了算慎亲王和林昭的年纪,颇为不解道:“那他们两个为何还未成婚?林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吧。”   “谁说不是,都二十啦,活脱脱熬成了老姑娘。不过这可不是慎亲王的错。”   陆善沅这人心无城府,一旦跟谁好了便跟人掏心掏肺,什么话都敢跟人说。阮筝这才知道原来慎亲王的婚事还跟皇位更迭有莫大的关系。   原本两家定了亲事一切顺顺当当,当时建安帝还在,六皇子还是宫里最得宠的皇子,林家得了这门亲事自然是千好万好。听说还整日找机会送林昭进宫到皇后娘娘跟前侍候。   只是后来建安帝薨逝朝局不稳,大皇子得了皇位成了元康帝,从前最受宠的六皇子却被派去了西北边境,不仅要受风沙之苦还有性命之忧。   陆善沅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冲阮筝招招手示意她凑近点:“阮姐姐我从我四婶那儿听说,说当年六皇子在西北的时候给林家送了一封信?”   “什么信?”   “退婚信。具体什么内容我不清楚,但我四婶说了六皇子很仁义,说自己远在边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京,怕耽误了林小姐,所以主动退了这门亲事,让林家为林小姐再寻一门好亲事。”   阮筝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晚陆善沅会说林昭和六皇子定过亲而不是定了亲,原来这亲事是定了又没了啊。   “那林家怎么说,他们难道不愿意,所以才把林姑娘留到现在?”   “哪儿啊。”陆善沅一脸不屑的小表情,“他们就是太贪了,才落得现在鸡飞蛋打的局面。那会儿六皇子刚退亲林家就迫不及待为林昭寻新的亲事了。要我说啊他们应该一早就有这个想法,以为六皇子失了势就想去巴结旁人。结果林昭大约是跟皇子定过亲眼界高了,整日里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的,年纪就拖得有点大了。后来听说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满意的,结果就在这时出了那档子事情……”   陆善沅胆子再大也不敢妄议朝堂之事,是以只能含糊带过。好在阮筝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元康帝被杀一事。她点点头示意陆善沅继续。   “反正就是那件事情后,六皇子不是又得势了嘛,他原本就封了慎亲王,如今又成了摄政王,朝中上上下下甭管从前怎么想,如今自然是巴结都来不及。林家也一样,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别说林昭跟六皇子本来就定过亲,就算没定过他们也一样会想办法把她塞给六皇子。做不成正妃就做侧妃,再不然做个庶妃也没什么。”   “庶妃?林姑娘好歹是阁老的孙女,做个庶妃未免也太委屈她了。”   “那有什么,那些个大人啊满嘴仁义道德,整日里就知道拿圣人之言约束我们这些小女子,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他们自己家中坐拥妻妾成群美婢无数,却要我们整日守着一个男人三从四德,啊呸,就是一帮无耻之徒。”   阮筝倒是没想到,陆善沅看起来一派天真浪漫,想法倒是颇为通透。和她这个本就不爱遵守礼法的人算是说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越聊越投机,都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所以阮姐姐你看,一听说慎亲王殿下来了咱们别庄,林家就打着探望我四婶的名义过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四婶的母妃也是林家的姑娘,不过是远亲。”   “那公主是不是也乐意见着六皇子娶林姑娘啊?”   “应该是吧。”陆善沅耸耸肩,“可这事儿也得六皇子愿意啊。你看他回京这么久,有跟林家再续婚约的意思吗?我要是林昭啊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得了,守着这么个大木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阮筝笑着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小心叫人听了去。不过王爷还在府上吗,不是说昨日已经走了吗?”   “原本是走了,但昨儿半夜里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约莫是找我哥有事儿,他们两个啊,整日凑在一起商量国家大事,我们小女子就不要去叨扰他们了。”   陆善沅都没好意思跟阮筝说,昨天撞见慎亲王的事儿。当时虽然没挨训,但事后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好端端的走都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   陆嘉元也很好奇封瀛打个回马枪的举动,白日里除了忙大乘教的事情,就一直旁敲侧击询问他个中缘由。   “总不至于是听说林昭来了别庄,巴巴地跑来见她吧?”   封瀛拿着一道密诏,听见这话头也不抬回了一句:“她来了吗?”   “你竟不知,那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放着偌大的王府不待,偏偏跑来这里跟他挤一个院子,总不至于是放不下他非要和他一道睡吧。陆嘉元被这个猜测恶心得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肯定不是为了我。那你是为了谁。莫非你真看中我家中哪个姑娘了?”   说完他话头一顿,想到了昨日在茅屋中的情形。当时陆善沅的出现吓了他一跳,也把他气得不轻。本以为封瀛定是要重重训斥的,没想到他从头到尾没说妹妹一个不字。   难不成这么匆匆一瞥便看对眼了?   封瀛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沉声回了一句:“不是令妹,别乱想。”   陆嘉元立马抓住了话中的破绽:“这么说来是别的姑娘了?当真是有姑娘啊,到底是哪个姑娘呢?”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莫非真是那个阮家大姑娘,阮筝?”   上回在府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两人不大对头,但当时无论他怎么打趣封瀛对方就是不接招。他也就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动摇。这回封瀛来府上阮筝也在,但他从头到尾也没见封瀛去寻人家姑娘,他就只当是自己想岔了。   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那个阮筝身上。   “你小子,这是当真遇到劫数了啊。”   封瀛听到这话沉默不语,是不是劫数他不知道。但昨夜他确实是因为阮筝才回的别庄。   一想到她白日里落水晕了过去,他就忍不住想来看看。   但他自认这也算不上什么劫数。他十几岁弃笔从戎于西北战场上拼死博杀,遇过的艰难险阻岂止一二。   区区一个小女子,又怎会成为他的劫数? 第42章 心动  像猫爪子在自己的心上挠了一下……   当日晚间, 乐平公主在别庄正厅上摆下宴席,宴请庄内各屋女眷。前厅由则陆善元作陪,携几方好友陪慎亲王饮酒。   消息传到长公主屋里的时候, 她正忙着吩咐半夏替阮茱熬药。   房内榻上阮茱歪在那里咳得脸色潮红, 一副难受舒解不了的模样。咳了一会儿看见长公主进来了,便委屈地眼眶一红, 拖长音调唤了声:“娘……”   长公主立马心疼地过去扶住她:“快别起来,你给我好生躺着。”   “可我想去宴厅。”   “去那儿做什么。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那里人多嘴杂乱糟糟的, 去了也是烦心。”   可不得烦心嘛。自己女儿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 才来了别庄几天就病得起不来床了。偏偏阮筝那个死丫头身子骨就是硬, 怎么折腾依旧活蹦乱跳。   今日二妹宴请她必是会去,非但会去只怕还会艳压全场, 且陆夫人和二妹都有意撮合她与陆嘉元的婚事。今日这桌宴席旁人看来都是为了林昭而备,但长公主心里清楚,说白了还是跟阮筝有莫大的关系。   这个死丫头, 明明知道自己想把茱儿嫁进陆家,还整日里与陆家上下走动得这么勤快。使尽了狐媚手段讨好陆夫人不说, 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把陆家五姑娘也给蒙了过去。   想想刚来别庄的时候陆善沅多瞧不上她, 现在呢整天阮姐姐长阮姐姐短地叫着, 别提多亲热了。再看自己的茱儿面黄肌瘦形容憔悴, 当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死了。   长公主轻抚着女儿稀疏的额发, 沉声道:“别怕, 待你病好了娘自有办法让你跟陆家公子多亲近。”   阮茱听到这话却是有苦说不出。她根本不喜欢那个陆嘉元, 姐姐要是想嫁陆家就让她嫁好了。她今天挣扎着想去宴席为的不是姐姐,而是林昭。   作为封瀛曾经的定亲对象,林昭才是她眼下最大的障碍。虽说各家私底下都传说林家与封瀛早就解除了婚事, 封瀛对林昭也无情意,否则重回京城后不会上门求娶。可他这些年也没娶别人不是。   若是让林昭整日在他跟前晃悠,万一两人看对了眼暗生情愫可如何是好。她毕竟占着个娃娃亲的名头,嫁给封瀛也算名正言顺。   且她还惯会装腔作势。   阮茱一想到林昭在京城的盛名,忍不住骂了一句:“都是沽名钓誉。”   在京城的贵女圈中,林昭也算是独树一帜。既不以容貌取胜也不以才情博名,她最大最好的名声便是善人。   听说她儿时便已心地纯善,出门见着乞讨之人总会倾囊相助,搞得京城那些个叫花子都认准了她,一有机会见着她便扑过来讨赏钱。   再大些便开始做各种善事,初一十五舍粥,大年小节还会救助城中的孤寡。遇到天灾人祸之类的事情,她也总是会捐多多的银钱。林家小姐的善人之名,就这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成了如今京城无人不知之事。   宴厅里,陆善沅也正忙着跟阮筝细数林昭的种种。   “阮姐姐你出门少不知道,林姐姐那颗心啊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见着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忍不住要出手相助。听闻她光是救过的猫狗都能开个狗舍做买卖了。”   阮筝压低声音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她救小猫小狗?”   “那也得悠着点啊。听说有一次她在街上看到只瘸了腿的狗便直接带回了府,也不问问是谁家的。后来狗主人找上门去,还被她家门房打了一顿。狗主人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说狗早就瘸了多年,大夫也看过了说治不好。他也不想让人出钱治,只想把狗拿回来。后来这事儿闹大了不好看,林家才把狗给还了,还装模作样给了人一些钱。要我说这钱就该给,把人打一顿没给告到衙门就算他们烧高香了。”   阮筝平日里出席宴饮多半只注重衣裳首饰,跟闺中蜜友们凑趣说话也不过谈些赏花弄月之事,鲜少会提这种。且林昭毕竟大她几岁,这些年也少出来走动,她们也不曾碰上过。   她也只听说京城林阁老家有个圣母般的林姑娘,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今日听陆善沅提起才知其中还有这般内情。   她怕陆善沅说多了让人听了去,赶紧捂住她的嘴笑道:“你啊还是吃些东西吧,喝口茶先润润喉。说多了不觉得嗓子疼吗?”   “我就是看不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   “那你初见我时那么看不惯我,是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   陆善沅讪笑两声:“那倒不是,是见你生得实在貌美气不过。”   说完她扑进阮筝怀里挠她痒,“好了别生气了阮姐姐,往后你嫁给我哥成了我嫂子,可要待我好些。我也会待你好的,我把我哥的糗事全都告诉你。”   阮筝一听吓得脸色发青:“不了不了,这话你可别乱说,传出去对你哥名声不好。”   陆善沅好奇地眨巴眼睛盯着她看:“阮姐姐,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哥啊?”   “没有,我与你哥哥素不相识,连面儿都没见过,何来瞧不瞧得上。”   “可惜了,那日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你俩本都见着了。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哄去温泉池,害你错过了跟我哥的相见。阮姐姐你罚我吧。”   阮筝一听她提温泉池的事情,那个古怪的梦便又冒了出来。梦里她躺在温泉池边上,似乎是陷入了昏迷,旁边跪着个男子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他究竟在做什么。可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潜意识里又总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让阮筝有点心虚,又有点不知所措。   一时间她莫名地红了脸颊,不敢与陆善沅对视。后者见状好奇道:“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这屋内很热吗?”   阮筝回过神来,故作镇定道:“不是屋内热,是你窝在我怀里太热。”   “我看不像呢,你这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怎么,是我说了什么让你想到谁了吗?难不成是心上人?”   阮筝吓得再次捂住她的嘴,这回可是用足了力气。她狠狠瞪了陆善沅一眼,警告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往后都不理你了。”   陆善沅说不出话来,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泪汪汪地点头应下。   -   一顿晚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期间阮筝还被陆夫人拉着与林昭打了个招呼。两人头回相见也没甚交情,不过淡淡应付两句了事。   待阮筝回了座位上时,陆善沅那张闲不住的嘴又说开了:“怎么样阮姐姐,我说得没错吧。瞧着是有几分姿色,就是颇为寡淡无趣毫无灵性。我要是慎亲王啊也瞧不上这样的。”   阮筝失笑:“你又不是男子,怎知他们不爱这种人淡如菊的类型?”   “慎亲王又没瞎,能看不出她沽名钓誉的性子。那样英明神武之人必定目光如矩,我一个小女子都知道的事情,那样的大丈夫又怎能看不出来。”   “怎么听起来你对他还颇有好感,你见过他吗?”   阮筝也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究竟长什么模样,长相是不是也如他的名声一般吓人。   陆善沅听了直耸肩:“我是没见过,但听我哥说起过,反正人中龙凤一样的人物。不过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林昭,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我只想过平淡的小日子,往后寻一个待我好的夫君,和和美美就成了。”   说完她自己都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只顾着自己说笑,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某一桌上,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往这边瞟。那是林昭在看她俩,准确地说她是在看阮筝。   富平侯府的大小姐阮筝,林昭先前也是听过的。她素来有京城第一贵女之称,从前林昭对此向来嗤之以鼻。她自认才情高绝声名显赫,根本不屑与这种凭美色得名的女子争长短。   但今日一见阮筝,她还是不免心颤了几分。实在是因为她美得过分惹眼,已到了刺痛人心的地步。   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但凡这厅里有个男子都要叫她把魂儿都勾了去。   林昭突然有些羡慕阮筝,想着若是自己也有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又何须大把洒银钱博一个贤良的美名。若她也美得这般刺目,那人是否就会多看自己一眼,会否想要履行两人儿时定下的亲事,将她迎娶进门。   曾经唾手可得,最终却是一无所有,林昭自是很难甘心。所以待宴席散后她并未急着回房,而是带着贴身丫鬟走在了通往前院的石子小道上。穿过一道月亮门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他与人饮酒作乐之处,林昭几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过去寻他,可碍于女子的矜持不得不在月亮门前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丫鬟。   丫鬟自小跟着她,对她这样的眼神再是熟悉不过。也只有在自己家中或是只有两人时,才能在自家小姐脸上看到这如修罗一般阴冷的眼神。   林昭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出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耳朵,一个用力就将那上面的耳坠扯了下来。丫鬟吃痛惊呼一声,立即害怕地捂住耳朵。紧接着她便看到林昭将什么东西甩了出去,仔细一摸才发现耳坠已然没了。   丫鬟又惊又怕却不敢说半个字,只捂着一边的耳朵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昭却不以为然,只焦急地扭头朝月亮门外望去。很快那边便出现了一盏灯笼,一个小厮领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林昭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她知道这里是封瀛回屋休息的必经之路,这是乐平公主悄悄告诉她的。她也知道二公主一直有心撮合自己与封瀛,所以今日这个机会她必是要抓住的。   于是她转过身来,脸上又换了另一幅和善的面孔,出言轻声安慰丫鬟:“快别哭了,不过一个耳坠罢了,你若喜欢把这个拿去便是了。”   说着她解下了自己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亲昵地塞进了丫鬟手中。又拔下一支金簪一并给了她:“喏,这也给你,这下高兴了吧?”   话音刚落便感觉有脚步声在身后停了下来,林昭紧张得整个后背一紧,脖颈都有些僵硬了。   是他……来了吗?   -   封瀛今夜被陆嘉元劝着喝了点酒,但还远未到喝醉的程度。酒意闹得他有点燥热,与陆嘉元分开后他便让小厮带自己回房,顺便吹吹夜风透透气。   在行至月亮门前时,他便注意到了林昭。他与她儿时见过几面,那时候是母亲把她叫进宫来,说这是他未来的媳妇,让他与她多多相处培养感情。   但那时的封瀛只是个半大少年,对习字射箭一类的事情远比别的更为上心,更无心去哄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所以两人每每见面也不过干坐片刻,封瀛就会寻各种理由走开,宁愿去跟人练骑射也不想在母后宫里与人大眼瞪小眼。   所以他对林昭的印象其实很模糊,根本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后来朝堂巨变,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西北的那些日子里,他偶尔记起与林家还有那么一桩陈年婚事未了,于是想也没想便修书一封送去林家,让他们为林昭另寻夫婿。   那时的他对成婚根本没有想法,也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林家后来也曾回过一含蓄的书信,他便当他们默认了此事。且也听说林家曾为林昭寻过几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在他看来此事便已彻底了结。   实在没想到林昭蹉跎了几年竟是云英未嫁,待到自己回京后林家便多方托人到他跟前来说情,想再续从前那门婚事。   封瀛只觉男婚女嫁实在烦人,他彼时手中杂事多如牛毛,大小事情千头万绪,何来的时间应付儿女之情。于是不管谁来旁敲侧击他都是毫不留情一口回绝,想断了林家的念想。   没成想林家也是够狠,宁愿耽误自家一个姑娘的终身,也非要跟他犟到底。当年亲事不成毕竟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林家对给林昭另寻人家一事也是讳莫如深。渐渐的京城里便有了另一种说法,传闻林家姑娘对他一往情深青梅竹马,这些年无论发生何事都谨守婚约,默默等着他回来成亲。   于是乎林昭成了贞节烈女痴情女子的代表,很多人虽然碍于他的权势不敢直言,背地里多少对他有些微词。封瀛知道林家的想法,无非就是想用舆论逼他就犯,可他是从刀山火海里走来的人,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区区名声又何足挂齿。   想用这个威胁他,林家当真是想错了。林阁老在朝堂上精得如同只老狐狸,却不想会在这件事情上看走眼。   这世上能成为他软肋之人已经走了,且走得那般惨烈。从那以后再无人可以成为他的弱点,也没有人再能威胁他什么。林家,若真想灭了也不过须臾之间,只是他也并非嗜杀之人,小小过节自不会要人满门性命。但林昭之事还是早日解决为好,姑娘青春日短,再拖下去对她绝无好处。   想到这里封瀛打消了绕道而行的主意,从小厮手中接过灯笼迈步走上前去,到了近前正好看到林昭将耳坠和簪子都往丫鬟手里塞,还亲声细语地安抚对方。只是丫鬟不知是否真有什么伤心事,哭得一时停不下来。封瀛一听到这细弱的哭声,一股无言的烦躁涌上心头。   女子的眼泪与哭声,向来为他厌烦,封瀛虽不想责怪那名丫鬟,脸色却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正巧林昭此时回头,晧月当空下一眼扫见他阴霾密布的脸,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身狠狠剜了丫鬟一眼,走上前背对封瀛掐着对方的胳膊咬牙道:“别哭了,王爷不喜哭声。”   丫鬟吓得腿一软,立时跪倒在地匍匐磕头,口中不住求饶,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阮筝看到这一幕时胸口突然涌上来一股气,有种冲出去骂死太监一顿的冲动。虽说只是个丫鬟,但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一个大男人把人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多难听。   整日就知道欺负姑娘家,没点担当。   转头又想起他一箭射穿三皇子头颅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这话颇为打脸。他要是没担当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有担当了。连皇子都不怕,取他性命跟杀小鸡崽似的,可见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会是怎样的冷酷无情。这人虽身有残疾,但若论担当必定是极大的。   可他为什么非要吓唬一个小丫头呢?   阮筝躲在一棵老榕树后面远远地偷窥那两人,因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早知道刚才就离得更近些了。   她是用完晚膳一个人出来消食的。方才席面上她被陆善沅哄得吃多了糕点,就想出来到处走走。陆善沅却拉着她不放,非说买了本新的绣花本子要给她瞧。阮筝生怕自己积食反胃当她面失礼,便叫跟在身边的青黛随她回屋去拿绣花本,自己则慢悠悠地往自己的院子走。   可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林昭带着小丫鬟离了宴厅往相反的方向前去。那地方陆善沅同她说过是往前厅去的。那会儿宴席都散了,各家姑娘夫人都自行回屋休息,林昭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阮筝的好奇,她便吃饱了没事干跟了她一路。   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谁知跟到月亮门附近时林昭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就扯了小丫鬟的耳坠,过不多时又摘下自己的送给她。   阮筝正不明白她这般分裂是为了什么,就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月亮门内款款走来,一身月白色的绸衫掩去了周身的戾气,被这月光衬得分外和风霁月。   那一刻,阮筝只觉得自己从前看的那些话本里的温润公子都活了过来。   于是她忍不住将头更探出一些,踮起脚尖竖起耳朵想听清那两人说些什么。可惜终究离得远了些,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虽听不见说话的内容,但这两人的举止动作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在看清林昭向封大人行礼时,阮筝不由一愣。   这个姓封的虽说是慎亲王的近身内侍,但论身份也不过就是个奴才。林昭却是林家正经的千金小姐,何须向他行礼。莫非陆善沅说的都是真的,林昭当真极想嫁进慎亲王府,所以连对王爷身边的内侍都这般恭敬有礼?   若是行几个礼便能当王妃的话,这笔买卖倒也不亏。   阮筝突然觉得自己这想法着实有点酸溜溜的,却也不知在酸些什么。大约是想到梦里紧搂着自己的男人往后要搂着林昭或是别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些气不顺。   那就是个渣男,强抢了她睡了她不算,还把她给赐死了。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的,据说还是个克妻的,嫁给他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阮筝都想冲出去劝林昭几句,让她赶紧另觅良人,千万不要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远处封瀛正对林昭好言相劝,想劝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突然只觉后背一凉,鼻子也有了丝痒痒的感觉。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抬手放到嘴边轻咳两声。   林昭一听立马便道:“王爷可是夜里风大着了风寒,要不要我让人煮一碗姜汤送过去驱驱寒?”   “不必,多谢林姑娘,本王无事。夜风确实凉,林姑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林昭还想绊着他多说两句,回头看一眼已然被封瀛免礼的丫鬟,正想吩咐她去准备姜汤以便将她支开,好让自己与封瀛有独处的机会,便听耳边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劲风闪过。紧接着便是“噗”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另一样东西。然后寂静的夜色里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就听哎哟一声叫,林昭只看到不远处的榕树下露出一小截衣袖,很快又缩了回去。   有人偷看?林昭吓得想要后退,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她与封瀛的事情你情我愿最好,若是对方不愿意,今夜之事若能闹得被旁人知晓,于她也是好事一桩。   到时候京城内两人有染的事情愈传愈烈,她就不信封瀛不娶自己。他是那般正直又君子的一个人,当年在皇后娘娘宫里相见时,待自己永远像一个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又怎会眼看她流言缠身而不动容呢。   林昭永远记得他年少时那双充满明媚的眼睛,是以坚信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于是她非但没退,反倒故意上前一步,想要借着害怕的心思扑进封瀛怀里。可惜对方比她快了一步,没等她扑上去已然抬步朝老榕树走了过去。   走出几步后还回头冲林昭道:“你便留在此处。”   听上去像是关心她,可又让人觉得是嫌弃她,不愿她跟着似的。林昭无法,只得乖乖遵命。   -   老榕树后,阮筝被一颗小石子样的东西击中了脑袋,想要闪躲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踝,于是一屁股跌坐在了树后,又疼又尴尬。   偏偏那个死男人还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挣扎了两下想要起身都没坐起来,第一回 还被一样东西硌着了掌心。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纯金的小葫芦,看起来刚才砸向自己的就是这个东西。   慎亲王府到底是有多富多豪,连王爷手底下的内侍打人都拿金葫芦打,可见整个王府内金银珠玉是有多少。   这是不是林昭拼了命也要嫁进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啊?   男人凶一点没关系,有钱也不失为一个极大的优点,更何况那个男人可不止有钱这般简单,他的权势与皇帝无异,嫁给他就像是做了皇后,且还无须受各种礼制约束。   这么一想阮筝又觉得当慎亲王妃也是桩不错的买卖,可惜会短命,还是不要肖想为好。   封瀛走过来拿灯笼照亮此处时,便见阮筝一个人拿着他的金葫芦在那儿默默出神。早在她出声惊呼时他便认出是她来,却没想到她这会儿正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方才那一下他明明是冲着额头打的,也只使了一两成力。当时虽不知偷听者为谁,但他也不想取人性命。   没想到她捏着那个小金葫芦失了神,见自己过来也只是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然的笑来。   被风吹得摇曳的烛光里,这个笑分外撩人,封瀛只觉像是有猫伸出爪子在自己的心上挠了一下。   轻轻的,却又格外深刻。 第43章 心上人  我不想忍,我这人可怕疼……   阮筝看到他的第一反应, 就是把那个金葫芦收起来。转念一想又被自己这莫名的小贪财给镇住了,于是便颇为豪气地冲他一伸手,想把金葫芦还给他。   本姑娘屋子里有的是金银财宝, 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比这金葫芦值钱, 何须要你这小东西。   封瀛那会儿却有些失神,看着一只嫩白的小手从粉色的衣袖中伸出来, 在自己眼前轻轻晃了晃,于是也没多想, 径直伸手抓住了那只柔荑, 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阮筝本来是还他东西, 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拉了她的手, 不由又发出一声惊呼。只是这一次她有了些心理准备,声音便低了一些。那娇娇娆娆的声音只封瀛听得清楚, 心头那只猫便愈发挠得厉害了。   他心念一动,手中的力量加重了几分,一个用力就将人整个儿拉进了自己怀里。两人身体相撞的那一刻, 怀里的女子似乎也变成了梦中的模样,那感觉便像此刻猫抓挠心般, 叫人难以自制。   阮筝被他这突然的出手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人搂进怀中。腰上依旧是熟悉的那只手, 极为有力地托着她的整个身体, 令扭到的脚踝可以不必着地, 倒是减少了几分疼痛。   阮筝不讨厌这种感觉, 相反还有些喜欢。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对方的胸口, 轻声道:“我扭着脚了,你能不能多扶我一会儿?”   “好。”   封瀛只回了她一个字,另一只手已在身后紧紧攥成拳。自小养成的良好教养令他此刻还能保持最后的一丝理智, 一面闻着女子身上淡然的香气一面极力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   灯笼已被他扔到了脚边,此刻两人身处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阮筝庆幸自己脸上的红霞不会让人发现,封瀛则眼神一沉,试着将注意力从身体上的某一处移开。因忍得辛苦,额头上冷汗突然流了下来。   两人便这般僵持了几分,阮筝本以为对方会开口训自己,毕竟她偷听之事有些小人行径。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说话,抬头一看又瞧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只觉搁在自己纤腰处的掌心格外烫,那灼热的感觉透过她轻薄的夏衫刺痛了她的皮肤,就像要火烧一般。   阮筝不懂他这是什么情绪,难不成是自己想要偷藏他金葫芦的事情惹恼了他?   倒也不是不可能。虽说他平日里看起来绝不像缺钱的样子,但毕竟只是个办差的,一颗金葫芦值不少银子,自己若是吞了他怕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阮筝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我刚刚就想还你来着,是你自己不要。”   封瀛没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阮筝被他搞得愈发窘迫,直接伸手把那颗金葫芦往他腰带处一塞。   “喏,还你了,不许再生气。”   封瀛只觉腰间被人轻轻摸了一下,一股气血瞬间在胸口猛烈地乱蹿起来。即便再怎么调整气息,开口时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不用还,你喜欢便给你。”   “不了,我家中不缺银子。”   “那你喜不喜欢?”   阮筝想到那葫芦胖乎乎的样子,诚实地点点头:“挺……可爱的。”   “那便拿去。”   “哦。”阮筝听话地应了一声,又伸手从他腰带处将金葫芦拿了出来。柔软的手指再一次拂过对方的身体,激得封瀛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打了个冷颤。   他今日很是不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封瀛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又将阮筝的腰搂紧了几分,同时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出现了那些梦境。   明明只是梦而已,为何真实得就像当真发生过一般?   封瀛喉头微动,身子不自觉地就向前倾了过去。阮筝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当即小声叫道:“你可是反悔了?是你说给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少女娇嫩的声音一下子将封瀛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定睛细看,发现怀中的女子还是一如初见般明艳动人,与梦中能吸人精血般的模样截然不同。虽然是同一个人,可眼前的才是真实的她。   那一个,不过是上天派来历练他的妖精罢了。   封瀛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那点自制力令自己回归正常。他望着阮筝,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弧度,声音沉哑:“不反悔,说话算话。”   怀里的女子很显然地松了口气,这反应不禁令封瀛莞尔。她喜欢金葫芦?那下回着人打个大的给她便是了。   阮筝喜滋滋地收了那个金葫芦,这才发现自己还被对方钳制着。老榕树枝杆虽粗,却也不能完全将二人遮挡住。她生怕林昭还没有离开,怕被对方看破于是扭了两下身子提醒对方:“要不你还是先将我放开?”   “不是你让我扶的吗?”   “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哪里够了,她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还极为惹人遐思。好在对方不是个真男人,估计对女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后,她便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   可封瀛此刻却不想放开她,虽放松了手中的力量,却还是将她圈在了自己一尺之内,冲她一扬下巴:“拿了我一个金葫芦,可想过还我一个什么?”   “这个……”阮筝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问,“你可想要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可给不了,你知道不是银子的事儿……”   两人非亲非故,她若送什么带有侯府标记的东西,他日被人发现总是不妥。   封瀛也明白她的意思,浅笑道:“不必贵重,我这身上的香囊旧了,你若有空替我做一个便是。不留你富平侯府的印记,旁人也不知是谁给我的。”   阮筝想了想便应了下来,随即便要离开。可扭到的那只脚刚一沾地便疼得她直皱眉。封瀛听到了她细弱的抽气声便知她当真是伤到了,于是侧过身来扶住她的胳膊,领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若是伤了关节,回头我替你扳正它。”   阮筝大吃一惊:“要如何扳正?”   “你且坐着,我用手替你拧一下便是。”   阮筝腿一软差点晕过去。他说得倒轻松,知道拧一下有多疼吗?   封瀛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淡淡开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从前是不是也拧过?”   话问出口阮筝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是上阵杀敌之人,别说关节移位这种小伤,只怕身上多的是被剑刺出来的窟窿。有点想问他被刺中了疼不疼流血多不多,却又有些心疼而无法问出口,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解释了一番:“必定是很疼的。”   封瀛听她轻声嘀咕不由笑了:“是会有一点疼,你且忍着点就是。”   “我不想忍,我这人可怕疼。”   “疼一下也好,疼一下便长记性,以后便不会再偷听旁人说话。”   封瀛说到这里话头一顿,突然有点怀疑阮筝方才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与林昭的谈话。若是听到了,她必然会知道自己是谁。但看她方才对自己的反应,似乎并未知道真相。   果然阮筝很快便答道:“哪里偷听了,不过看了一眼罢了。离得这般远我什么也听不到,若不是想听听你们说什么,也不会探出头来被你发现,还被你拿金葫芦打。”   一提到林昭,阮筝又想起件事儿来,一时间有些好奇便悄悄问对方:“你方才与林姑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你家王爷的事情了?”   “何以见得?”   “难不成你不知道林姑娘与你家王爷定过亲之事?”   封瀛主动忽略了“你家王爷”四个字,直接将自己代入。他点头道:“我知道。”   “我猜你也必然知道,毕竟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你知道你家王爷对林姑娘是什么意思吗?”   封瀛没答这个问题,反倒问起了另一个:“那你觉得王爷该对她有什么态度,这桩婚事合适吗?”   阮筝心想我又没见过你家王爷,哪里知道合不合适了。   “单看王爷与林姑娘的家世,那定是天作之合绝世好姻缘一桩,不过……”   阮筝突然想到梦里慎亲王死了两个老婆之事,到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不管林昭是个怎样的姑娘,好也罢坏也罢,哪怕前脚扯了丫鬟的耳坠后脚便在人前扮贤良,但她毕竟罪不至死。   让她嫁给慎亲王,新婚之夜便香消玉殒,想想也怪可惜的。   于是她又改口道,“我觉得不大好。”   “哪里不好?”   “说、说不上来,大约是林姑娘太温柔,王爷太、太……英武了吧。”   这个借口寻得实在有些烂。自古美人配英雄,柔情女子配英勇男子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却说两人不合适,也不知道身边的男人听了会有何想法。   是不是觉得自己满嘴胡诌轻信不得。   阮筝抬头去看,却发现灯笼被他提得极低,根本照不到脸,于是只能作罢。而她低头的一瞬间,身边男人平直的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她觉得自己与林昭不相配,很好,他也这么觉得。   两人渐行渐远,完全将还站在月亮门边的林昭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怜林昭虽是看不清老榕树下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必定是一个妙龄女子。王爷扔下她去寻了那个女子,更气人的是最后竟扶着她相携而去。   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她立马转身从丫鬟手里将那金钗夺了过来,抬手就往她身上刺去。可怜小丫鬟刚被扯破了耳垂疼得直哭,这会儿又被金钗扎了好几下,却也只能强忍哭声,默默将眼泪咽了下去。   什么圣人般的女子,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   阮筝被人一路扶着回了院子。   起初她还有些顾虑,边走边往四周探看,生怕被人撞见他俩。封瀛见状知她担心什么,便提起灯笼搁到嘴边,一下子吹灭了内里的烛火。   烛火一灭,周遭立马陷入了浓重的夜色中,阮筝一时不适应,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这下子她又有些急了,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把蜡烛吹了,这下要如何回去?”   “我带你回去。”   封瀛说罢搁在阮筝胳膊上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阮筝那会儿脚踝疼得厉害,也顾不上矫情,在心里兀自默念了几遍“他是太监,他是内侍,他是公公”,便心安理得地任由他将自己带着往前方行去。   走出一段后她才好奇地小声问:“你这夜视的本事是不是在军中学的?”   封瀛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从前在军中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并没有。”   黑暗里,少女的笑声显得格外清脆。阮筝掩嘴轻笑:“怎么可能,我看话本中说男子打仗是再辛苦不过的事情,受伤也是家长便饭。”   封瀛也勾起唇:“你这看的什么话本?话本不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怎还有行军打仗?”   他说得对,大多数话本确实都是风花雪月之事,落魄公子邂逅千金小姐,历经艰难终在一起。抑或是富家公子相中农家少女,齐力反抗家族阻挠终成眷属。   “……但偶尔也有不一样的。我先前看的那一本便是,男子行武出身,本是考中的武状元,但因人陷害家道中落,他便去做了个军中小兵。临行前与青梅竹马的姑娘约定三年后便回来娶她。后来过了十年他才回乡,彼时他已成了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姑娘却还依旧苦等着他。那书中便写了,他十年间战场厮杀,姑娘替他宽衣时发现他身上多处刀伤,伤疤狰狞可怖。”   黑暗里,封瀛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后才又道:“所以那书上还写了他伤在何处?”   “嗯,写得颇为详细。每写一处姑娘便哭几场,看得人怪心疼……”   阮筝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猛地意识到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图,一下子便羞红了脸。   没错,那书上确实详细描述了男子的伤处,也把男人脱衣后身上的各处写了个七七八八。她还没告诉眼前这个男人,这男人下半身也有伤,那作者描写得那叫一个细致入微,看得她面红耳赤,好几次都觉得那书烫得灼人,偏偏扔掉后又有些不舍,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拿起来细读。   那书中还有些更为露骨的描写,可这些她都不能向对方言明,于是只能默默地脸红一阵儿。眼看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门前正踮脚探头张望的就是她身边的青黛,便一把将身边的男人推开,自己瘸着腿快速朝青黛走了过去。   封瀛也未追上去,就这么站在暗处看着青黛过来扶阮筝的手,两人又说了点什么,便笑着并肩走进了院子,这才转身离开,身影很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他与阮筝都消失在了院门口,旁边树丛里才有人站起身来,紧张得四处张望。   杜仲一面拍着身上的杂草,一面琢磨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大姑娘既然已经回来了,想来今晚也不会再出去。她便也转身往回走,紧赶慢赶地回屋向自家姑娘禀告去了。   阮茱这会儿吃了药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几分,咳嗽也没那么频繁,被人扶着正喝燕窝汤,见杜仲进来立马用眼神遣散了屋里其他奴仆,独留杜仲一个。   杜仲将门窗关紧后,便小声地将方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阮茱。   “你可看清了,当真是被个男人扶回去的?”   杜仲点头:“看清了,虽说这两人没打灯笼,但院门前有点光,今晚夜色也不错,奴婢仔细看了很久,那身形必是个年轻男子无疑。”   年轻男子?阮茱在心里品了品,一时猜不透那男人到底是谁。原本别庄里男子不多,也就些侍候人的管家和小厮,但今夜陆小将军请了不少人来陪慎亲王喝酒,这前院的男人一样子就多了起来。   她想起从前在三皇子府上,她与清容郡主曾撞见过阮筝与一个男子私会。后来清容郡主还被她撺掇得当众捉过奸。可惜那时候阮筝狡猾让她逃脱了,想不到今日她不过让杜仲随便去盯着会儿,就又撞见她私会男子。   这男人必定就是当初的那一位,这么说来这人也是个世家子弟。只是不知道为何两人要偷摸来往。若当真你情我愿,这男子为何不愿上门提亲。   难不成这男人竟是个有家室的?   阮茱一想到此处腊黄的脸上便露出几分红潮来,兴奋得整个人病都好了。清容郡主虽然死了,但阮筝的丑事还没完,自己一定得想办法把这事儿揭破才行。   阮茱看一眼杜仲,沉声吩咐:“今夜之事不许漏出去半个字,听到没有?”   杜仲连连称是,半点不敢违抗。   -   阮筝扭伤了脚踝只是小事,睡了一觉起来第二日已不觉得怎么疼。但即便如此一大早的,白苏还是又拿了一小瓶跌打药进来。   阮筝一看她那紧张的神情便知道药是何人送来的,一时间心里竟浮起了一丝甜蜜。这人虽说寡言少语,时常冷得跟块冰似的,却也心细如发,不管做什么总是替她考虑得很周全。   从前的那些小字条,送她的那颗蓝绿珠子,还有今日的小药瓶……   阮筝由着白苏替自己上了药,过后还小声吩咐她:“这药且好好收着,别急着处理掉。”   白苏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却又不言明,只问道:“那同上回的字条收在一处可好?”   上回鸽子送来的字条阮筝破天荒的没让她烧掉,而是令她小心放了起来,当时白苏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今日再看姑娘对这瓶药的态度,愈发坚定了她心中所想。   只是一想到姑娘的将来,白苏又不免担心:“姑娘可寻个机会仔细看过那人了?”   阮筝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曾。”   到底是个大姑娘,哪好意思盯着男人的下巴瞧。且自从她知道太监不长胡子后,便愈发不太敢看那男人的脸了。   她在害怕,既怕他真是太监身有残缺,又怕他其实根本不是个太监,而是个完好的男子。若真是那样,她与他这些日子的相处若是叫人说出去,只怕自个儿这一辈子都难嫁了。到最后说不定要嫁与他。   嫁给他?   阮筝一想到这个可能,两只耳朵顿时烧得厉害。一时间也不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按出身来说他只是王府一个小小亲随,而她则是侯府长女。可若按本事来算,她身无长物除了吃喝什么也不会,他却是武艺高强用箭如神,曾在战场守疆戍边杀敌无数。他们两个究竟谁配不上谁,倒有些说不清。   阮筝被自己平白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自己恨嫁不要脸,匆忙穿好鞋子起身,也不管身后白苏怎么唤她,直接进了旁边的梢间,一个人躲起来清静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别庄内一片风平浪静,听说慎亲王朝中有事第二日便离了别庄回府去了。他一走陆嘉元也跟着离开,别庄里便只剩下些夫人小姐,玩闹起来倒也少了几分束缚。   这期间阮筝还去泡了一回温泉,跟陆善沅一块儿,在香樟林缭绕的水气中宽衣解带踏入池中时,满脑子想的却全是梦里被男子抱在怀里亲吻嘴角的画面。   好在池水温热,阮筝就把自己脸红的缘由推到了那上面,这才堵住了陆善沅那张快嘴,顺利让她把话题从自个儿身上转到了旁人身上。   “我看林昭啊还是早些死心得好,慎亲王对她的态度便是你我也看出来了。这男婚女嫁也讲究个缘分,她与王爷既是无缘,还不如找个中意她的待她好的,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不好吗?我哥同我说,户部尚书柳大人家的小公子很是中意于她,两人自小相识也算知根知底。听说柳公子待她极好,常让人寻些新奇的珍奇宝物赠与她。结果她收了人家的礼却又不答应婚事,搞得柳公子日夜悬心,去年冬日里还大病了一场。啧啧。”   阮筝笑着打趣她:“你瞧你说话便说话,最后那两声可不好听,被夫人听到了又该数落你。”   “我便是这般纵情恣意,这般活着才叫潇洒。”   “那你这么潇洒的人,将来准备寻个什么样的夫君?”   陆善沅原来还在款款而谈,被阮筝这么一问竟少见地红了下脸。不知怎么的,原本清明的脑袋一下子就糊涂了起来,面前竟出现了那个茅屋内跟自己争吵斗嘴的少年。   那人的脾气是真的差,但长得却意外得好,唇红齿白是她喜欢的少年郎的长相。若他没有那么一张讨人厌的嘴该有多好。   陆善沅一想到他被慎亲王带走,心里又有点担忧。先前她也寻机会向哥哥打听过,没成想向来宠她的哥哥一提到这人便讳莫如深,板着一张脸吩咐她往后再不许提这人,连这事儿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许向外人提。   唬得陆善沅不敢再开口,却也更担心那人的安危。若他真是大乘教的教徒,会不会已经被慎亲王给杀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小声抱怨了几句封瀛的嗜杀。阮筝听到后便划水到了她身边,提醒她道:“这话你可不许乱说,便是在自己屋里也不准说,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会小心的。”   “小心也无用,最好便不要存这个心思。王爷做什么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你只消这般想就行了。”   若心怀怨怼,难免哪天说漏嘴,给自己和陆家招来滔天大祸。   那一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陆善沅却想到了歪处,一下子又乐了起来:“阮姐姐,你怎么这般替王爷说话。莫非你与王爷……”   话没说完就叫阮筝扑了一脸的水。   “我都没见过王爷,哪里会有你说的事。”   “那倒也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提到与王爷相关姐姐你都会脸红。姐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说嘛说嘛。”   阮筝笑着推开直往自己怀里钻的陆善沅,眼前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那个人的脸。   什么心上人,皆是胡说八道。 第44章 臭男人  他也有男人正常的七情六欲。   阮筝在乐平公主的别庄内住了小半个月, 等暑气慢慢消散,她便也同长公主一道启程告辞了。   来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回去的时候却要跟母亲和妹妹一道回去, 阮筝的心境截然相反, 人也蔫了几分。   陆善沅说宴席第二日慎亲王便走了,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没再见到那人。一想到两人之间毫无关系, 往后见一面都要撞运气,阮筝的心情便更郁结了。   于是回府之后她歇了一日, 第二日便让人备车, 带着青黛去了南胡街探望贞姨。   一来是记挂着对方, 担心她的身子, 二来也是盼着能在贞姨处碰见那人。哪怕只是一同坐下来喝杯茶也是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有了几分牵肠挂肚。难不成真像陆善沅说的那样?   阮筝吓了一跳, 坐在贞姨家的堂屋内突然摇了摇头。待抬手摸上自己发烫的脸颊时,才发现贞姨正端着茶盅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筝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与阮筝关系比从前近了不少, 对她的称呼也从阮小姐换成了更为亲密的筝儿。阮筝看她也像看自家长辈般,在她这屋子待着非但不觉得局促, 反倒更为舒心快活。   听到贞姨的问话, 她赶紧端起茶抿了两口:“没有, 我是在想您这儿屋子狭小了些, 要不要另换个住处?腊梅姐姐虽说勤快, 可就她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 不如我再给您添个人手?”   花点银钱租个大点的屋子, 再买个小丫头回来,这日子过起来就轻松多了。   贞姨听了却直摆手:“你可千万别操心,我如今这样极好。左邻右舍皆是相熟之人, 有点什么事儿也能找人搭把手。平日里闲来无聊还能有人陪我说说话。再说我这屋子小能有多少事,腊梅一人便足够了。我如今吃了小刘大夫开的药,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许多事自个儿也能做。”   阮筝见贞姨面色红润说话中气也比往常足了许多,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她装作喝茶的样子酝酿了片刻,才状似无意又问一句:“他最近有时常来看您吗?”   贞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不由笑道:“他公事繁忙,抽不出太多时间来看我。不过日常总让人给我送东西,你看我这后院堆满的东西都是他让人送来的。”   “哦,那就好。”   贞姨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当下便旁敲侧击问阮筝:“你觉得他这人如何,是不是挺不错的?”   “嗯,待您这么好,确实、确实不错。”   “那他待你如何,好吗?”   阮筝一时语塞,也说不清楚他对自己究竟算好不是不好。说不好吧他事事为自己着想,还几次救过她性命,算是极为重情重义之人。但若说好吧,他又时不时会惹她生气令她害羞,那天夜里还在老榕树下紧搂着自己的腰。   若不是知道他不能人道,她真要拿他当登徒子看了。   这人蔫着坏。   阮筝想了想讪笑道:“还、还成吧。”   说完又忍不住问:“贞姨,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故人罢了。我与她母亲颇有些渊源。”   “那、那他母亲人呢?”   阮筝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问,果不其然贞姨苦笑着道:“已经不在了。他母亲是这世上待他最好之人,可惜结局却并不好。他为此消沉过很长时间,也曾痛苦许久。或者一直到现在还一直痛苦着,你若再见着他,帮着开解开解他。须知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向前走。”   阮筝茫然地点点头,对他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原来他们竟是一样,都是没有母亲的人。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好歹还活着,而他的……   -   阮筝离开贞姨处已是晌午,外面日头正盛,马儿被晒得没了力气,回去的路上行得便慢了一些。阮筝也不急,就这么倚在车内闭目养神。   也不知行到了何处,突然听见身旁的青黛小声道:“姑娘,我总觉得后面有车跟着咱们。”   阮筝一听这话立即睡意全无,意识青黛不要轻举妄动,自个儿慢慢掀开帘子一角,寻了个机会朝车后看了两眼。   然后她一眼认了出来,那个赶车之人便是富平府上的小厮。虽说他戴着草帽头略低下,可从身形举止来看阮筝还是认出他是琼华院的人,日常多为阮茱赶车。   阮筝放下帘子问青黛:“这车跟着咱们多久了?”   “从南胡街出来奴婢便留意着了。真实以为只是同路,但我特意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没成想他们竟也慢了下来。姑娘你说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她那个好妹妹了。在别庄的时候就总动不动让人跟着自己偷窥自己,那一回她跟陆善沅泡完温泉出来,就依稀看到阮茱身边的杜仲在香樟人外鬼鬼祟祟一闪而过。   想不到回了侯府她竟还不放过自己,她这是又要玩什么花样?   阮筝倒是不怵,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待回了侯府立马便手书一封帖子交给白苏,让她光明正大地给姜蓉送过去。   “无妨,路上碰到人你便说给她们听,就说你家小姐让你给姜小姐送帖子,约她出来喝茶。”   阮茱不是好奇她的行踪么,那就让她跟呗,回头别把自己累出病来才好。   目送白苏离开阮筝又去了暖阁,将做了一半的粗布香囊拿出来,继续往上面扎针。   这是她欠那个男人的,虽说做好了也不知如何给他,可也得先做完了再说。这人神出鬼没,难保哪天就在街上撞见了也未可知。到时候他若问起自己便甩到他跟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手艺。   即便是再普通的粗布,她的针脚也比一般人细密多了。   阮筝一想到此处便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屋内,终于赶在晚饭前将香囊绣好,又寻了好些干花瓣塞到里面,随即满意地打量了几眼,这才搁到了手边。   然后她又趁着屋内没人,拿出了那人给自己写的字条细细地看起来。   他送过来的那么多字条里,只有这最近的一张阮筝保留了下来。那上面有他的字迹,虽只寥寥几笔却也是见字如人。阮筝看着那上面的字,就会想到与他经历过的种种。   从青雀山中初相见起,到后来他替自己赶跑了南国公世子,从三皇子手中将自己救下,又凶她不许她挠身上的水痘还叫人将她绑了起来。   这人说起来真挺坏的。   可他也曾给自己涂烫伤膏药,大半夜陪她上山去寻母亲。在她失落想哭的时候借了肩膀给她,这么说起来这人也不是太坏。   阮筝想到母亲,便忍不住拿出了那个粗布荷包,仔细一看才发现与自己做的那个极为相似。都是最常见的土布,颜色也都是深褐色。唯一不同的是母亲大概年纪大了眼也花了,针脚有些凌乱。   可便是这些凌乱更叫阮筝动容,那样的破房子那样的清苦日子,母亲还惦记着给她做东西。而她却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那一刻阮筝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他了,想到前几日自己的胡思乱想,眼下却又觉得若是当真嫁给了他,嫁进了那样一个寻常人家,或许便有机会将母亲将出来与她同住。   贞姨说他父母皆已亡故,如今算是孑然一身,那样的话或许他会同意与岳母同住。   什么高门大户荣华富贵,都不及至亲陪在身旁来得重要,还有寻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像陆善沅说的那样过些小富即安的生活,如今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阮筝支着脑袋沉思几许,突然听见外头青黛在敲门,立即就将手中的东西胡乱收了起来,又将刚做好的香囊揣进袖中,这才起身去开门。   -   第二日阮筝便在玉宝斋里见到了姜蓉。两人许久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阮筝本打算挑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送姜蓉,可刚开口让掌柜的把店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就见姜蓉扯住了自己的袖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蓉儿,你今日看起来不大痛快的样子?”   姜蓉讪笑着道:“我今日不想买首饰,不如我们去日升茶楼喝茶如何。听说百花班虽然少了个名角,但班主又从别处挖了一个更好的过来,你要不要去听?”   阮筝倒也不介意去听戏,只是看姜蓉的模样总觉得有些怪异。当下也不多问,只问老板买了刚挑好的一只镯子,便同姜蓉一道坐车去了茶楼。   一路上姜蓉也不开口,只坐在那里失神地绞着帕子,阮筝看她这样愈发确定她心中有事。待到了茶楼进了雅间,她让丫鬟将门关上,便细细地盘问起姜蓉来。   姜蓉在她面前也是藏不住事,就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跟阮筝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她母亲替她寻了门亲事,是光禄寺少卿家潘大人家的长子。这本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可姜蓉不知从何打听到了这位潘公子附庸风雅听曲唱戏,是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姜蓉便有些忧心忡忡。   “若只是喜欢玩乐不爱读书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儿,”姜蓉压低声音凑到阮筝耳边道,“可我还听说他在百花班里养了个角儿,筝儿我是真怕这种事情。你从前的那个南国公世子可还记得?”   阮筝当然记得,那个顾鸿就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之人。若这个潘公子也是这样的人,那姜蓉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宁愿出家当尼姑,也不能毁在这种男人手里。   阮筝便问:“那你今日来,是不是就是要自个儿验证一番?”   “是,我不怕他是个人渣,只怕自己不能亲眼认清他的真面目。所以筝儿你陪我去寻一寻可好,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阮筝与姜蓉情同姐妹,又经历过顾鸿之事,此刻怎会拒绝。当下便拉着姜蓉离开雅间,在丫鬟们的掩护下悄悄溜去了茶楼的后院,开始一间间屋子寻人。   听说这百花班常年住在茶楼内,班主与茶楼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想来这茶楼只怕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前头卖茶后头卖身,竟是同时做着两笔买卖。   无耻,当真是无耻。   阮筝一面陪着姜蓉在后院寻找潘公子的身影,一面暗地里将来此处寻花问柳的男人骂了个遍,脚下却不留神踩着了自己的裙摆,直接在某间屋子前面的廊檐下跪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伸手扶住窗框正欲站起身,忽然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的娇呼声:“爷,奴敬爷一杯,爷赏个面子喝了吧。”   那声音酥软入骨,连身为女人的阮筝都有些招架不住。她突然有点好奇屋里喝酒之人是谁,便悄悄起身朝着虚掩的窗户缝隙望去。   这一望却吓得她差点再次跌坐在地。只见那男人目光朝一衣衫暴露的女子身上微微一瞟,顺手就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杯酒。   他竟在此处喝花酒!   阮筝瞬间气炸。   -   日升茶楼是这一两年刚在京城兴起的茶楼,跟别地儿专营茶不同,他家自打一开门迎客便跟戏班子搞在了一起。   百花班就是他家常驻的戏班,听说老板跟茶楼老板是好兄弟,两家做着互相帮衬的生意,一直以来彼此经营得都不错。   阮筝上一回来这里喝茶还是顾鸿跟人争角儿那一次,当时他在台上跟人大打出手极尽出丑之能事,就为了争一个叫钰文的名角。   后来三皇子出事南国公府受了牵连一夜抄家,十四岁以上男子尽皆斩首,女子和未满十四岁的男孩儿也都落入贱籍发配边塞。   顾鸿是早已死得透透的了,但百花班却影响不大。除了少了一个名角外,其余的几乎未受影响。每日在这日升茶楼里搭台唱戏好不热闹,来捧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在京城中的名声也是愈发兴盛。   阮筝一直觉得奇怪,这个百花班后面究竟是何人在撑腰,才能在三皇子这么大件事情里安然脱身,别说伤筋动骨,就是头发丝也没少一根。   三皇子的事儿是摄政王亲自料理的,与他有过丁点关系的人家即便不死也会被剥层皮。像百花般这样绕着弯子的虽说关系离得十万八千里,但事发后非但不低调反倒愈发高调倒也是少见。   之前阮筝想不透这其中的关窍,方才瞥见屋子里那个男人后,才自认为终于摸到了门道。   原来这地方不仅是达官显贵的销金窟,连王爷身边的内侍都流连其中,可见其后台究竟有多硬。也难怪南国公府都倒了,百花班还能屹立不倒。   阮筝气得牙根紧咬,恨恨骂了句:“无耻。”   姜蓉跟她一起蹲在窗沿下,听到这话愣了下:“筝筝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骂屋内之人无耻。”   话音刚落,屋里又传出了一阵笑声。阮筝听得清楚这不是死太监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他似乎搂了个女子在怀中,那女子一面装模作样地挣扎一面不住地娇声劝酒:“陆公子您轻点儿,你把奴家的腰都捏青了。哎哟,您喝了这杯酒我再让您摸。”   陆公子?阮筝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一个人,陆善沅的哥陆嘉元。   她虽未见过陆嘉元,但他花名在外阮筝也是听过一二的。听说此人常眠花卧柳,京城中的各大烟花之地都有他的身影。而他又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所以死太监是跟着他一块儿学坏了,还是说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一想到他没同她见面的那些夜里很有可能宿在哪个妓子的房里,抑或是来这种地方和那些名为戏子实为娼妓的女子搂搂抱抱,阮筝便恨不得立马回家将被他碰过的几件衣衫全给剪了。   臭男人的脏手碰过的东西,她全都不要了。   姜蓉眼见阮筝的表情不大对头,担心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筝筝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的样子,要不我们回去喝茶吧?”   “我没事。”   阮筝强忍着不适挪了几步,挪离了窗口后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刚才蹲得久了,这会儿腿麻得厉害,她起身后靠在墙上醒了会儿神,正准备扭头走人的时候,就听得房里又是一阵要人命的娇喘声。   “爷您怎么不喝,是嫌奴倒的酒不好吗?还是要奴喂你喝?”   阮筝听出这是先前第一个出声的女子的声音,她这是要喂死太监喝酒的意思?阮筝实在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再次探头朝屋内看去。   只见那女子香肩半露,底下的裙子也开了高叉,竟是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来。她整个人跟被抽了骨头似的,绵软无力地往男人怀里倒,手中还捏着酒杯,却不往男人的嘴边送,反倒是送进了自己口中,一口含了这才凑到了男人唇边准备喂他的模样。   阮筝被这大胆放浪的行径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微扶在窗上的手不知怎的就用上了力气,一下子就推开了那扇窗。   身体突然失去支撑,她整个人差点跌进窗内。在众人突然停下说话的寂静声中,窗户被她拍地一声拍到了墙上,而她则顺势扶住了窗框,止住了往里跌的动作。   屋内屋外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同时变了颜色。那个想给封瀛喂酒的戏子身子已往前倾了大半,眼看就要跌进对方怀中,却不料隔空扫来一阵劲风,直接就将她给煽了开去。   她浑圆的身体咚得一声跌坐在桌边,摔了个莫名其妙。而方才还正襟危坐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两扇木门来回摇摆,几乎要从门框上掉落下来。   -   封瀛冲出屋时阮筝已经调头要走,他来不及细想太多,快走几步上前便去拉她衣袖。   只是手刚碰到那碧色的衣衫,女子便突然转过身来甩开袖子,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照着他的脸便是重重地一巴掌。   “啪”地一记清脆声,听得姜蓉都一哆嗦。她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闺蜜本是陪自己来寻人,可不知怎么的就被这个屋内的两个陌生男子给气着了。   不对,也不是两个,好像就是这一个而已。所以这两人是不是相识,他们是什么关系?筝筝那么柔顺的一个人,竟在大庭广众下掌掴那个男了,也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姜蓉一时间都不想走了,就想贴在墙上当一个安静的看客,看筝筝要怎么把这出戏演下去。   偏偏有人跟她一样的想法,竟也站在廊下挥中手中的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时不时凑过来和她说话:“你说这男子会还手吗?”   姜蓉看他也是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这么说起来两人应该是朋友关系。可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虽说朋友品行不端挨打活该,可他也不该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啊。   她扭头扫了那男子一眼,只觉得他凤眸流转,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意味,和方才那个男子一比明显浪荡气又多几分,当下便十分不屑,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陆嘉元得了冷脸也不在意,悠闲地摇着扇子继续看戏。那一边阮筝打了死太监一巴掌后自己也愣在当场,不明白这手是何时伸出去的,又是怎么招呼到他脸上去的。   这人可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她居然打了他,是活够了准备要死了吗?明年的今日便是她的忌日吗?   可他该打也是活该,放着前头正经茶不喝,跑后头来喝这种不正经的茶,他就应该挨打。   阮筝此刻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在懊悔与嘴硬之间来回横跳。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动手打自己,便又动了逃跑的心思。   只是脚还未挪动,就听对方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阮筝胸口的闷气又一次涌上来。这叫什么话,他能来得自己为什么来不得。她来是正经喝茶来了,他呢,跟那样的女子粘在一起,又是喝酒又是亲嘴的,若不是她刚才打搅了他们,回头是不是还要在屋里同榻而眠?   那女人是不是会上他的床,会服侍他做那样的事情?   那一瞬阮筝甚至忘了他是个太监这个事儿,只记起了梦里男女欢愉时汗流浃背的火热场景。面前的男人搂着那个丰腴的女人,在屋里颠鸾倒凤缠绵一宿,末了女子还要赤身依偎在他胸口,一声声地唤他爷。   这画面极大地刺激了阮筝,她虽不敢再扇他一巴掌,却也是气到了极致。当下眼眶发狠紧咬嘴唇,从齿缝里溢出两个字:“无耻。”   骂完又觉得窝囊,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自己,碰上这样的事儿除了无耻二字竟再骂不出别的。她只觉得又狼狈又伤心,不等对方回答转身提裙便跑。   封瀛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去追,眼底只有方才阮筝可怜兮兮红了眼眶的神情。他儿时在宫中养过一只白兔,那眼睛便整日里都是这么红红的。   她打完自己后的神情也与那兔子有几分相似,从前那只兔子初进宫时还存了几分野性,也曾伸爪挠过他。挠完后便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将自己胖乎乎的身子缩成一团。   阮筝刚才转身逃跑的样子,便像一只灵动的小兔子。   原来这些日子他的心不是叫只猫给抓了,而是让只兔子给挠了。难怪那么痒又那么疼,却又叫人有些欲罢不能。   那只兔子后来被母后处理掉了。在一次挠破了他的脸后,母后终于忍不住让人把它带出宫去,从那以后他更再也没见过它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儿时舍不掉的那只小东西,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比从前更漂亮,也比从此脾气更大了。   只是力气还是那么小,那一巴掌打得跟挠痒痒似的,半点感觉都没有。封瀛忍不住想,她平日里到底吃不吃饭,怎么纤细的胳膊这般没力。   可明明在梦中却挺有力的,掐自己的时候那劲儿极大,咬他的时候更像是生生要从他身上啃下一块皮肉来似的。   肩膀在这一刻竟莫名得酥麻起来,那夜梧桐树后搂着她时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且比上回来得更为猛烈。   要知道那一晚他把人扶回去后,自己回屋折腾了多久。泡在冰冷的水中放纵了无数次,激昂的气血依旧难以压制下去。   封瀛突然起了一阵心思,想要立刻将她拉回来,整个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再在她耳边说出所有的真相。   他不是没根的男人,他也有男人正常的七情六欲,他也有那样的需求。   只是这念想不过一闪而逝,下一秒便被他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至少最后一桩绝不能告诉他。   封瀛眼神一黯,迈步朝阮筝走去。就在这时旁边不知哪屋突然爆发出一阵男子的吼叫。紧接着一个男人从屋内冲了出来,径直朝阮筝扑了过去。 第45章 误会  生气的女子该如何哄?   从房内出来的男人身上披了件戏服, 头发散乱面上的妆还没完全卸掉,像是刚从戏台上下来没多久。   他一下将阮筝扑倒拽进自己怀里,胳膊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 满脸惊惶地望着在场众人, 好似身后有恶犬追着他咬似的。   很快同一间屋子里又有个女子追了出来,也是吓得面无人色, 想要上前劝那人放开阮筝,可见他这么癫狂又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不住催促身边的小丫鬟:“快、快去让班主过来。”   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姜蓉忍不住惊呼出声, 正要上前去救, 却见一柄折扇横在自己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就抬头去看拦着自己的那个纨绔, 满眼愤怒的神情。   陆嘉元却是镇定自若,指了指封瀛道:“我若是姑娘便不上去添乱了。”   “我与你怎么相同,那可是我朋友。”   “便是知道那是姑娘的好友, 这才好言相劝。且看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上去不过也是送死罢了。”   话是这么说, 可姜蓉还是被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气着了, 扭头冷哼一声不想与他对视。   陆嘉元毫不介意, 反倒笑道:“姑娘还是莫要生气为好, 须知女子气大伤身, 于容貌……”   他没再说下去, 但姜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头一回被个男子这般评价容貌, 还是个好喝花酒的纨绔,姜蓉气得恨不得当场踹他一脚。   可她更挂心阮筝的安危,当下只得忍下这口气, 焦急地朝院内张望。   小小的院子内已是涌进来不少人,那个突然发癫的男子还死拽着阮筝不放。在他面前几尺远的地方,封瀛负手而立,一张坚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浮动,反倒叫人生出了几分惊骇感。   那人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整个人时不时颤抖几下,眼中神情涣散不明,仅剩一丝意志支撑着。他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拽着阮筝往后退了两步,最后退到了花坛处,还拔下阮筝头上的一根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簪子触到阮筝的皮肉时,在场有胆小的女子当场发出了惊呼声。可封瀛却是置若罔闻,依旧不紧不慢地朝那人逼近。   男子已是力竭,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虚弱地靠在花坛处,口中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却无人听得清。阮筝离得近,好奇地凑近听了片刻,只觉得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正要开口询问对方时,却见对面的男子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暗示一闪即逝,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方才脸上的神情有须臾的变化,只有阮筝与他相识已久,才能明白个中深意。   她咬了下唇算是给对方一个回应,紧接着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了那人的手。   指甲欠入对方的皮肉内,疼得男人嚎叫了一声,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然捏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怀里的人就被推了出去,他只听到自己手腕处的骨骼发出一声脆响,瞬间冷汗便流了下来。   但这还没完,封瀛下手毫不留情,将那人的手骨生生掰断后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处,将人踹出去几米远。那戏子倒在地上口中直喷鲜血,挣扎了几秒便昏死了过去。   姜蓉第一时间冲到阮筝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原本负责望风的青黛也同一时间跑了过来,紧张地抓着阮筝的手直哭。倒是阮筝大惊之后整个人意外地镇定,只望着不远处躲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   她刚才和这人离得最近,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异样。他不像是受了冤屈想要报仇或者纯粹嗜杀的状态,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或是药丸什么的,整个人疯得不受控制。   也正因为如此阮筝才敢照死太监的吩咐死命掐他的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一想到死太监,阮筝又忍不住去看对方。只见他走到那戏子身边蹲下身来,不顾血污会弄脏衣衫,颇为仔细地将其检查一番,随即才冲赶来的随从模样的人道:“将人带下去。”   陆嘉元伸手拍拍他肩膀,像是示意他此处由自己接手,那人便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来,径直朝阮筝走来。   阮筝那会儿已被姜蓉扶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稍作歇息,屋子里除了她俩的贴身丫鬟外再无旁人。封瀛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到了他身上,也一下子就看出了他进屋的目的。   明明想要护着闺蜜,姜蓉却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搂着阮筝的手。她颇为没出息地往旁边挪了挪,小声问青黛:“这人是谁,筝儿认识吗?”   青黛点点头,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姜蓉却已识趣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很自觉地替两人把起了风。   封瀛此刻眼中只有阮筝一人,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随即检查起她脖颈处的伤痕来。   他的动作是这般自然,以至于阮筝初时也未察觉有何不妥。直到那布满硬茧的指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划过,激起她满身的颤栗时,她才惊觉不对,立马紧张起身连连后退。   “你做什么?”   封瀛见她如受惊的鸟儿般不由唇角微勾,却也不再上前,只缓声道:“这伤要不要叫长墨来看看?”   “不必,我自会寻大夫医治,不劳大人操心。”   她的话里透着疏离与冷漠,极力想与此人撇清关系。不管从前两人有何瓜葛,今日之事发生之后,她只恨自己为何会认识此人。   若是从未相识便也不会这般难过,说不定今日他救了自己一命,她还要对他感激涕零。   可偏偏他俩有过那么些过往,她虽从未说出口,但心里早已将他认定为正人君子。不管他是否残疾,她都将他视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现在,她心中的男子汉死了,剩下的便是他被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勾缠亲密的模样。哪怕他从头到尾并未动手,但在阮筝眼中也与那些个下流无耻的好看男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以至于从今往后都不想再见到他。   那些字条和药瓶她今日回去就全丢了烧了,她与这人也再无任何瓜葛。至于她要给他的东西……   阮筝突然想到自己袖中的那个香囊。或许是冥冥中察觉今日会撞见他,她出门前特意带在了身上。此刻那香囊便如烫手山芋般,在她的袖笼里几乎要烧起来。   阮筝顾不得细想,掏出香囊直接往地上一扔,随即便大步离开。走得太快连青黛和姜蓉都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急匆匆跟上。   姜蓉跑出去的时候意外地在人群里见到了某人,那人和她在画像上看到的几乎毫无分别,长着一副读书人的脸孔。可他现在形容不整的模样却像极了那些狎妓的下流坯。姜蓉还看见一个如妓子模样的女人吓得直往他怀里钻,而他也一个劲儿搂着对方口中不停安抚,直到一抬头看到姜蓉望过来的眼神时,才惊得下意识推开了那个女人。   姜蓉心想自己既见过潘公子的画像,那潘公子多半也见过自己的了。眼下他是认出了自己,所以才这般心慌意乱?   果真男人便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些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之辈。姜蓉气得不轻,慌不择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陆嘉元对投怀送抱的美人向来来者不拒,笑着将姜蓉扶好后还颇为贴心地提醒一句:“姑娘可安好,要不要在下送你一程?”   姜蓉一见是他心中愈发来气,故意往他脚上踩了一记,扔下一句“不必”便扬长而去。   陆嘉元没想到自己好心遭了驴肝肺,无奈苦笑两声这才摇着扇子去寻封瀛。刚踏进屋子便见对方手中拿着个粗布香囊,不由乐了。   “这是阮姑娘送你的谢礼?”   封瀛没答心里却清楚,看她刚才那副模样这哪里会是谢礼,分明就是绝交之礼。   他一时有些头痛,扭头看陆嘉元:“生气的女子该如何哄?”   陆嘉元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你要哄女儿家?你封子越不把女子吓哭已是天大的恩德,如今还要学菩萨哄女子开心?阮家大姑娘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莫非是降头?”   封瀛却不接他话茬,只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看。陆嘉元被他看得心中发怵,不由举手投降:“成成,我教你,一会儿我跟你回府,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如何讨姑娘欢心。若这事儿当真成了,也算我功德一件。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哄她,她又生的哪门子气?”   “她大约以为我与那戏子有苟且之事。”   陆嘉元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想要喷血。他抬手轻咳了两声,满脸无奈的冲封瀛苦笑。   就他这样的还会被人误会跟女人不清不楚?那个阮家大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所以没看到方才那个戏子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之时,他封子越是如何老僧入定岿然不动,麻木得如同一尊再世活佛吗?   陆嘉元那会儿都快被他气死了,明明说好了一道来查案,既是私访少不得就要便宜行事。可他那副宁死不屈洁身自好的模样,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早说了对付女人他不成,尤其是这种场合的女人。他就只配去天牢审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用一身骇人气息将别人吓得肝胆俱烈乖乖认罪。要不然就用些非常手段,反正他杀人无数,什么血腥恐怖的刑罚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下手时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至于暗访百花班和日升茶楼,将这帮子大乘教的余孽连根拔起这种小事儿,还是教给他更为合适些。   陆嘉元想到这里不由又问:“眼下如何处置?本想寻些线索顺滕摸瓜,今日看那戏子的模样,只怕这里早已成了毒窝,再留不得了。”   封瀛点点头,将香囊收进腰带中,瞬间又恢复成了那副冷血无情的模样。   他撩袍抬步,走出屋子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全都带回去,审。”   陆嘉元脖子一凉,意识到面前这位杀神是要动真格了。这一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   出来一趟,阮筝跟姜蓉都坏了心情。当天也没再心思再去别的地方,互相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便各自上车回家去了。   到了车上阮筝才想起来阮茱跟踪自己的事情,忙问一直在茶楼外头放哨的白苏。白苏笑道:“姑娘放心,奴婢一直盯着呢。二姑娘的人都没进茶楼,听见里面有打闹的声音便吓得跑了。这会儿怕是早就回府了。”   阮筝点点头:“那咱们也回吧。”   她刚才上车前瞥了一眼,看到京兆尹的人已四面围住了茶楼,只怕老板伙计以及戏班的一干子人全都跑不掉。再待下去说不准她都要被带回去一道问话。   只是不知京兆尹是因何事前来,若是因那人突然发疯闹事而来,那阵仗未免也大了些。难不成是为了百花班打着唱戏的名头在茶楼内行苟且之事?   这样的话,那个人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去衙门问话?   阮筝有点担心,下意识想去掀帘子。手刚碰上帘角却又生气地收了回去。   管他做什么,既是敢做就要敢当。他打伤了那个发疯的戏子,京兆尹是必然要带走他的。到时候一审他在茶楼做了什么,说不定还要扣他个淫秽之罪。若是再打上十几二十板子的,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他被打得嗷嗷直叫的样子,阮筝心里的气终于压下去了几分,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便回了侯府。   家中无人知道她在日升茶楼发生的事情,两个丫鬟也是守口如瓶一字不漏。只是阮筝脖子里的伤痕不大好掩饰,尤其是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那些指印愈发清晰可怖,布满了她细嫩的皮肤。   阮筝赶紧找了条丝巾遮挡一番。只是如今暑气正盛,她平白无故在家中系条丝巾总是惹人怀疑。白苏便建议请个大夫来看看:“开点药涂两日,怕是能好得快些。”   阮筝摇头:“若是请了大夫进府,岂不更藏不住。”   想了想她还是起身梳妆打扮,寻了个由头又出了府,径直让车夫将自己送去了城南的双喜胡同。   那是沈碧君的家,阮筝借口寻医问药,带了礼物与拜帖直接便上了门。门房一听她是富平侯府家的小姐自然忙不迭进去禀告,过不了多时沈碧君便亲自带着丫鬟前来,将阮筝一行人迎了进去。   自从上次泛舟一别后,两人这些日子都没寻着机会见面。阮筝只觉沈碧君比起先前清减了不少,那股子清雅高洁的意味便更浓郁了些。   她身上还带着股好闻的药香,和寻常女子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难怪刘长墨会钟情于她,便是阮筝自己都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总想与她多亲近几分。   她自小便是长姐,手帕交也多年纪比她小些,只有沈碧君大她一岁,犹如亲姐般待她好。   只是今日她一眼就看出沈碧君心情不佳,连带着她的心情也跟着失落了起来。   想起上次一同泛舟,沈碧君与刘长墨郎才女貌是何等养眼又让人羡慕。那个人彼时也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完全看不出骨子里竟也花心好色。   亏她从前还起过那样的心思,想与他过些平淡清静的小日子。现在看来全是妄想。成亲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他日哪怕夫君不争气留不住,好歹金银首饰还是能留住的。   跟个穷鬼既受苦又受气,她是疯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阮筝想得出神没留意脚下,进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沈碧君在旁边扶了她一把:“妹妹小心,可伤着了?”   “没有没有,脚下无事就是脖子处有些淤青,姐姐有没有药膏开些给我,我涂了好快些散淤。”   阮筝边说边将脖子里的丝巾拿下来,露出内里斑驳的伤痕。   沈碧君一见也是吃惊:“你这是怎么了,是被什么人伤着了吗?”   阮筝也不藏着掖着,将昨日在日升茶楼被人挟持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她隐去了陪姜蓉找人那一段,只说自己无聊闲逛运气不好碰上了歹人。   沈碧君听得直皱眉:“日升茶楼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京兆尹出手极快,已连夜将茶楼封了。妹妹没事儿真是太好了,否则我真是……”   阮筝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有问题,便问:“否则姐姐会如何?”   “没什么,只是替你担心罢了。”   沈碧君不肯再说,又仔细检查了阮筝的伤处,这才起身回屋寻药去了。厅里就剩一个小丫鬟端茶倒水,阮筝想了想便把她叫了过来。   小丫鬟怯怯的,就是先前跟在沈碧君身边的那一个。只是今日看起来颇为憔悴,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显然是哭过的。   阮筝就问她:“可是挨了你家小姐的说了?你家小姐性子最和善不过,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她不高兴了?要不回头我替你劝劝她?”   小丫鬟却只是不住地摇头,忍了片刻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阮筝看她这样更觉奇怪,这主仆二人今日看起来都是乌云罩顶的模样,莫非这沈府发生了什么祸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妨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小丫鬟咬了几下唇瓣,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到了阮筝脚边,口中哀嚎:“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姐。”   沈碧君刚好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瓷瓶,见状立即喝道:“喜鹊你这是做什么,别把阮姑娘给吓着了。快起来。”   喜鹊却不肯听她的,死死拽着阮筝的裙摆泪如雨下:“我家姑娘要寻死,阮姑娘千万帮我劝着点。”   阮筝目瞪口呆,看看沈碧君再看看喜鹊,一时不知该信谁的。她一手扶着喜鹊硬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   喜鹊是自小跟在沈碧君身边的,与她主仆情深,这会儿也顾不得旁的,不理会沈碧君的喝止,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前一阵子,刘家派人上门说亲来了……”   这对沈家来说本是极好的一桩婚事,也是大大的高嫁。原本喜鹊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连自家姑娘也是少见得露出了几分羞涩之意。   可是没想到沈夫人当真是个歹毒的,竟是丝毫不顾沈老爷的仕途,以碧君外祖孝期未满为由,竟是婉拒了这门亲事。   “奴婢听到的时候都快要气死了,夫人、夫人怎么能这么做。”   沈碧君想要阻止喜鹊,却被阮筝抬手止住。她淡淡一笑,倒是没有动怒:“我自然知道你家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沈夫人来说,沈碧君不是她亲生,这些年在沈家受尽了她的欺辱,所以她必不可能让她嫁个高门大户,回头再借夫家的势力对付自己。   即便不对付,看她整日趾高气昂回娘家的模样,沈夫人自己便要气死了。   老爸的仕途不借刘家的力,至多也就是升得慢些罢了。可若是沈碧君嫁进了刘家,老爷的官能不能升不好说,她的日子是定然不会好过的。到时候若是女婿再从中作梗挑拨离间,搞不好她都要被休。   沈夫人如何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自然是巴巴地拒了这门婚事以绝后患。   “可是夫人转头又给姑娘说了一门亲事。”   都说杀人诛心,这个沈夫人的歹毒阮筝也算是见识了一二。前脚拒了刘家天大的喜事,后脚就为沈碧君寻了一个外省的小官做继室。那小官已年近五十,老得都能当沈碧君的爹了,且听闻家中婢妾成君,是个极为好色之徒。   这种人沈碧君嫁给他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所以喜鹊才说她家小姐心灰意冷有了轻生之意。   阮筝越听手中的丝帕便攥得越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虽说她有老太太和爹护着,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给油腻老男人当继室的地步。但长公主毕竟是自己的嫡母,若她寻个表面繁花似锦内里肮脏不堪的男人给自己,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天下男子多薄幸,要寻个这样的实在太容易了。   阮筝后背一凉,对沈碧君的同情愈盛。她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劝道:“姐姐听我说,这事儿还未到绝处,咱们总要想办法博一博才是。”   沈碧君一脸茫然:“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一时间我也未想到,但人多力量大,再怎么样也比死了强。你想不想见刘公子?”   喜鹊在旁边插嘴:“我家姑娘第一时间就想寻刘公子帮忙,可夫人看得紧根本不让我们出门,青雀山离得也远,我们实在寻不到刘公子。”   “那我便替你们去寻他。”   阮筝见沈碧君还有些不认命,心里不由松口气。当下也不再久坐,拿了她给自己的药膏后便上车匆匆离开。   待车启程后,她轻声吩咐白苏:“先不回府,咱们去城东。”   “去寻刘公子?”   “自然。”   刘家老宅就在城东,阮筝让车夫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了过去。只是事有不巧,她让车夫温伯去敲门,敲了半天内里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是家丁模样。他将他们看成是上门求医问药之人,直接便告诉他们:“我家少爷不在家,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或许过些日子便会回来。”   阮筝听到这话心便凉了半截。   刘长墨不是官府之人,要寻他并不容易。她也只知道这一处老宅和密云山庄两个地方。可眼下天色不早,再去青雀山显然不成,且听家丁的意思他也未必就在山庄中。   行医之人云游四方,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真不好找。可沈碧君的事情耽误不得,再拖下去她不是死便是比死更难过,际筝是定要快些寻到刘长墨的。   温伯将家丁的话传到后又坐好了去执马鞭,口中问道:“姑娘这会儿要去哪里,可是回府?”   阮筝却坚定了摇了摇头,咬了咬唇道:“不,咱们去御街。”   温伯一听愣住了:“去、去哪里做什么?”   那地方紧邻皇城根儿,是京城除了皇宫内苑外皇权最盛之地。如今手握大邺命门的那一位就住在御街的王府之中。   去那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想到阮筝却淡定点头:“去慎亲王府,找人。” 第46章 娶妻  若是将你指与我,你敢拒绝吗?……   温伯是侯府的老人, 替大小姐也赶了这么些年车,可还是头一回赶得满头大汗紧张得手脚发抖的。   车里白苏和青黛也有点不安,时不时看看阮筝, 又掀帘看看外头的街景, 眼看着御街越来越近,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白苏年纪略大些, 此刻就开口劝阮筝:“姑娘就这么找上门去,不大好吧?”   不是不好, 简直是糟透了。阮筝一想到刚跟人吵完架翻完脸, 才过了一天转头就去找人帮忙, 说出去实在是没脸。   她昨天扔香囊的时候有多爽快, 一会儿见着对方就有多尴尬。   可她必须得走这一遭,为了沈碧君的下半辈子乃至性命, 她得去求人家。求他帮忙找刘长墨,替沈碧君带个信儿。不管怎么样总得让他们见一面,说不定刘长墨有办法扭转局面。   她的沈姐姐, 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那样的男人被糟蹋了。阮筝捏了捏袖中藏着的那封书信,目光清明了几分。   她从沈家出来已近晌午, 去了刘长墨家, 这会儿又往御街赶, 待到了慎亲王府跟前时, 日头已慢慢往西斜了。   御街与别处不同, 没了一般街市的热闹与烟火气, 显得特别冰冷。这里本就离皇城近, 从前朝起就是亲王显贵的宅邸所在,因各处宅子占地皆广,家家户户的门房都离得极远, 便愈发显得没人气。   如今御街上住的人家不多,有几处宅子皆是空着。入口处的大宅子是八皇子恭亲王的宅邸,而往里走最后那一处最大院门最高处,便是慎亲王的王府。   听说这王府是当年建安帝在时便赐下的,从府邸的占地与位置也能看出,先帝对这个皇六子是有多么地宠爱。阮筝甚至听父亲私底下说起过,若不是当年大皇子用了点龌龊手段夺位,这皇位多半早已是慎亲王的了。   只是大皇子不会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命短,而他不择手段拿到的皇位,如今实际上又落入了自己的兄弟手中。   时也,命也。   阮筝的马车走过恭亲王府门前时,她的心情尚且没什么变化。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慢,离慎亲王府也越来越近时,阮筝原本平静的心也变得局促起来。   这街道实在太过宽阔,阔达到像一个较武场。即便上百将士在这里集结出发也丝毫不显拥挤。   而且这街道未免也太安静了,一路行来竟是一个人也见不着。宽达十余丈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缓慢前行,马蹿声混合着车辙声显得有些单薄和凄凉,也教人更为不安。   阮筝虽自诩胆大,连皇宫都曾面不改色地进去过,却没料到到了这御街人便不由自主没了气势。慎亲王府中有那个人在,那人在梦里将她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男人。   而这座宅子也曾是她梦里丧命之处。她虽记不清梦里王府究竟是何模样,可一见到那白墙灰瓦,那股压抑之感便油然而生。   有那么一刻她都想叫住温伯,让他掉头回去了。   阮筝狠狠掐了手背一把,令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又拼命地说服自己来此处不过是寻一个内侍,与慎亲王本人毫不相干。   如此这般做了许久心理准备,阮筝才让温伯将车停在了王府的偏门处。此处不像正门那般巍峨,看起来就像一般大户人家的正门。不同的是门口守卫的不是寻常的家丁小厮,而是穿着甲胄手拿兵器的卫兵。   一见到这两人全副武装的模样,温伯又开始犯怂。他一脸为难地问阮筝:“姑娘到底要寻什么人?这些人看着不大好说话的样子。”   他这一问倒把阮筝给问住了。她跟那人虽相识已久,却至今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姓封,是王爷身边的人。除此之外便只有容貌可形容一二了。   阮筝想了想冲温伯道:“你就说那一个姓封的内侍便可。”   边说边掏出两绽小元宝递了过去,“跟人说点好话,悄悄的别声张。”   温伯战战兢兢地拿了元宝下车,全身哆嗦地走到了侧门边,去找那两个卫兵说话。这两人皆是训练有素,守门时目不斜视,虽一早就看到了这辆车突兀地出现在王府门前,却始终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这会儿眼见一个老伯走了过来,凌厉的目光立马便射了过来。温伯被他们吓了一跳,定在原地不敢再动。其中一个卫兵见状伸出长矛,直接架到了温伯的肩膀上。   “你等何人,来此处做甚?”   他声音洪亮极具气势,别说温伯就是车内的阮筝都吓得一哆嗦,脸色白了几分。   看来传说慎亲王治军极严不是夸大其词,单看这守偏门的卫兵都这般英武,想来王爷本人也是极为严苛之人。   这样的人在床笫之间也是异常凶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阮筝想到梦中床单上的鲜血,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边温伯已是吓得快要尿裤子,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中的银子更是攥得死紧,完全忘了要递过去。   那卫兵见他如此,手中的长矛便往下压了几分:“说,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温伯抖个不停,手一松元宝就掉落到了脚边。他见状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刚想要蹲下去捡,却听耳边大喝一声:“站着别动,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可怜温伯一把年纪被吓得面无人色,语带哭腔求饶道:“大人、大人饶命。小人是、是富平、平平平平平平……”   一句话没说完,两眼一翻眼看就要晕倒。阮筝在车里实在看不下去,只得掀起帘子自行下车,朝那两人走过去。   比起温伯她的仪态从容许多,又因她是女子卫兵也不好轻易动粗,便只能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她瞧,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王爷归京这么久,王府门前还是头一回出现这样的妙龄女子。且看这少女容姿惊人绝非凡人,这是自家王爷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姑娘上门要债来了?   一时间两个卫兵不知是哭是笑,表情颇为难看。   阮筝走到温伯身边捡起了他脚边的元宝,冲那个架着温伯的卫兵道:“对不住官爷,这是我的车夫,我们来此处没有别的事儿,就是寻人而已。”   说着就想寻机会把元宝递过去。   那卫兵一见之人大为惊骇,生怕被她连累得军法处置,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强撑镇定道:“你别过来,此乃王府重地,你等、你等速速离去。”   “可我要寻人,能否麻烦大人通传一声?”   “寻、寻什么人?”   “寻一位内侍大人。”   王府内确实有服侍的内侍,多是王爷当年出宫时带出来的贴身侍从。那卫兵一听她这话略松一口气,但还是颇为警惕地问道:“哪位内侍?”   “一位姓封的内侍大人,年纪比大人略长几岁,身高比您再多一个头……”   那卫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面前这姑娘长得漂亮嗓音动听,要她那一张小嘴叭叭了半天,为什么说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话。   府里哪来的姓封的内侍,那是王爷的姓,也是当今圣上的姓,哪个内侍不长眼敢姓这个姓。再说他在王府已算身量颇高,比他还要高上一个头的人,满王府除了那一位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就是韩大人和孟大人,那也够不上啊。   这姑娘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跑这儿胡说八道来了?   阮筝说了半天眼见这卫兵的眼神愈发不对,不由也着急起来,上前两步正想再说几句,就见他如受惊的马儿一般挥动手中的长矛,下意识地就要刺向阮筝。   好在这时一人驭马前来,到了近前急得连剑都来不及出鞘,直接就帮阮筝挡下来了那一刺。   卫兵一见来人便齐齐跪下,口中高呼:“韩大人。”   韩逸跳下马来,惊觉自己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若不是自己及时赶来,阮姑娘今日必要血溅当场。   伤了阮姑娘这两人自然脱不了干系,就是他只怕也要被罚个够呛。   好险,当真是好险。   阮筝一见韩逸整个人便活了过来,一扫方才的惊惧喜上眉梢:“韩大人,能见着你就太好了。”   韩逸客气点头:“阮姑娘过来可是寻、寻封大人来了?”   “是。”阮筝悄悄扯住韩逸的衣袖,将他带到了旁边,凑近了小声道,“我有封信想请你帮忙转交,原本是要交给刘长墨刘公子的,可我一时寻不到他人,能否麻烦、麻烦他帮我送一下?”   韩逸哪敢说不,立即将书信收下,随即后退几步与阮筝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惹上麻烦。然后他冲对方拱手:“姑娘放心,我一定替姑娘送到。天色不早了,姑娘不如先回去?”   阮筝看了眼渐渐落下的日头,正要说好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两个喷嚏。韩逸见状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催促她上车,生怕把她给冻病了。   虽说是她自己着的凉,但只要是在王府跟前吹的风,那这病也得算到他们头上。到时候王爷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韩逸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当一个奴才实在是太难了。   目送阮筝上车离开,韩逸又叮嘱了两个卫兵几句,这才从侧门而入,想要去寻王爷。结果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拍上来一只重重的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子,方才是怎么回事儿,那是阮姑娘吧?你小子一见着人就跑这么快,难不成是动了什么心思?”   方才两人一同从外边回来,韩逸一见着侧门边站着的女子立马疾驰而去,把孟朗一个人扔在原地,搞得他颇不是滋味。于是这会儿便使劲埋汰对方。   韩逸不自然地挣扎两下,却没能挣脱,只得小声道:“别胡说,阮姑娘托我给殿下送封信而已。”   “信,什么信?难不成是……”   “不是给殿下的,是给刘公子的。”   孟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说什么,阮姑娘让你送情信给刘公子?”   他那大嗓门一吼,半个王府的人都能听见。韩逸正要斥责他让他小声些,就听身后响起冷冷的一个声音。   “哪里来的信?”   -   韩逸和孟朗转身,一见是封瀛来了,吓得赶紧站好行礼。   封瀛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冲着韩逸道:“你随我进来。”   说罢转身朝书房走去。   韩逸趁他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孟朗一眼,孟朗也觉得是自己大嘴巴害了他,抱歉地冲他直抱拳。   韩逸一路跟着封瀛进了书后,后者进屋后走到书桌边便定定地望着他,直把韩逸看得冷汗直流。   他赶紧将那封信摸出来献上:“殿下别说孟朗胡说,这信是阮姑娘托属下给王爷的。”   封瀛一挑眉:“所以信是给我的?”   “不、不是,阮姑娘说想麻烦殿下将此信送给刘公子。她今日去了刘府老宅,家丁说刘公子出游去了。阮姑娘一时寻不着他,所以才来了王府。”   “刘长墨既出去云游四方,本王又如何寻得着他。”   封瀛一面说一面将信搁到了桌上,一副不打算理会的样子。韩逸跟着他这么多年,怎么会听不出他这不过是推托之词。旁人要寻个游方郎中自然千难万难,可殿下若是出手甭管刘公子身在何处,不消半日必能有确切的消息。   殿下这些年广布罗网,全国各地眼线密布,哪里都有他们的人。区区寻个大夫而已只是小事一桩。可殿下看起来不太想管这事儿的样子。   韩逸想到阮筝急切的眼神于心不忍,于是多嘴一句:“属下看阮姑娘有些着急,想来是找刘公子有正经事儿。殿下莫听孟朗胡说八道,这信定不是情信。”   “哦,何以见得?”   韩逸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是啊,他也不能当场拆开那信看看里面究竟写的什么。万一真是情信……   韩逸不置信地摇头。虽说当初阮姑娘曾给过刘公子私印,但她后来也曾极力撮合刘公子与沈姑娘。这么说起来阮姑娘应当是对刘公子没什么想法了。   更何况在韩逸心中,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比得上自家王爷的。阮姑娘跟王爷也算是交情颇深,即便要动心也该对王爷动心才是。   他实在没想到阮姑娘可能还对刘公子存了几分心思,一时间十分尴尬,少见得吱唔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是个内侍,从小就跟在王爷身边,哪里懂什么女儿家的心思。   韩逸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安静如鸡。过了片刻才听到封瀛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道:“下去吧。”   韩逸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身后又传来了声音:“刘长墨的踪迹你自个儿便能查,这么点小事还用我出手吗?”   韩逸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转身冲封瀛拱手大声道:“是,属下一查到立马就来报告殿下。”   封瀛想说不必,可还没等他开口韩逸已是一阵风般地走了。他便收回视线,重新又落到了桌上的那封信上。   头一回封瀛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他。   -   阮筝从慎王府回来后便开始咳嗽起来。幸而咳得并不厉害,想是在王府门前跟那两个卫兵纠缠的时候吹了点冷风的缘故。   她也没叫大夫上门,只让白苏替她弄几味药来熬了点药汤,喝下后睡了一夜人便精神了几分,只是这咳嗽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白苏便道:“姑娘这是忧心沈姑娘的事儿,牵肠挂肚的病自然便难好了。”   阮筝趴在暖阁的窗台处望着外面的日头,蔫蔫地点点头。沈碧君的事儿就是眼下她最挂心的事。昨日虽说把信给了韩逸,可也不知他是否有收到。   毕竟是拐着弯的拜托人,万一韩逸忘了此事,或者姓封的死太监记恨她那天的一巴掌,不愿帮她可如何是好?   早知昨日还是该与他亲自见一面才是,当面同他说这个事儿。他若还在生气,大不了她为了沈姐姐吃点亏受点委屈,跟他道个歉就是了。   说来说去也是她心虚,担心对方不肯原谅自己被下面子,所以才偷懒找了韩逸帮忙。   阮筝越想越后悔,可眼下信都给出去了,这会儿再去找他似乎也不合适。且他整日里为王爷办事到处奔波,即便去到王府也未必见得着他。   那座森冷的大宅总让阮筝怵得慌,若是往后再没必要的话,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去到那里才好。   阮筝一整天都在想这个事儿,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东西没吃几口,午觉也睡不着,还冲白苏抱怨:“你开的药怎么这般苦,难喝死了。”   “药哪有好喝的,再说我用的药可不苦。明明是姑娘有心事吃什么都没滋味罢了。”   被戳穿心事的阮筝恨恨地瞪了自家丫鬟一眼,理亏地闭上了嘴。白苏见状便过来宽她心:“姑娘放心吧,我瞧那位大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事又与刘公子有关,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即便他恼了姑娘那天的行事,至少刘公子没得罪他啊。”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阮筝就更蔫了:“你也觉得我那天有点过分是不是?”   白苏想了想讪笑道:“姑娘要听实话?”   “自然是要实话。”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生气归生气,下回还是不要再出手为好。尤其是打脸,那是王爷身边得脸的大人,想来平日里也是常被人捧着哄着的。那一日姑娘突然出手真把奴婢吓一跳,好在那位大人宽宏大量,若是碰上个小气的睚眦必报,只怕姑娘会有麻烦呢。”   “他还想打女人不成?”   白苏笑了:“我的好姑娘,他即便不当众打回来,还不能背地里使坏吗?不过我瞧他不像那样的人,姑娘大可宽心了。”   “可你说他会不会还在生气,那封信会不会根本不当一回事儿?虽说跟刘长墨有关,可他一听说是我找刘长墨,说不定还要替他好兄弟拦着呢。”   白苏一时语塞:“这么说起来,倒也……有些道理。”   阮筝立马哀嚎一声垂下头去,一个不留神脑袋就磕在了窗框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心疼得白苏赶紧过来扶她。又是让青黛去煮鸡蛋又是自个儿寻药膏的,忙活了半天还是没能阻止阮筝的额头上冒起一个小肿包。   阮筝摸着肿包哭唧唧:“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   就在她苦闷异常的时候,傍晚时分青黛欢天喜地地回来,一进屋就把门窗给关上,然后神秘兮兮从袖中掏出张字条来。   阮筝一见这熟悉的水纹纸立马就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展开去看,丝毫没有留意到两个贴身丫鬟对视一眼,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果然如她猜的那般,是那人给她写的字条。字条上言简意赅,指明让她明日带沈碧君去南胡街。还说若是有事不能相去,便让人往王府侧门递条儿过去便是,韩逸自会处理。   阮筝将这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心情越美,连咳嗽都给忘了。她站起身将字条往身上一收,抬步往朝卧室走去。   身后两个丫鬟紧跟着追过去:“怎么了,姑娘是困了要睡了吗?”   “不是,替我将新做的衣裳都拿出来,我看看明日穿什么好。上回新打的那副头面也拿出来,对了,皇后娘娘赐的那些首饰都放哪儿了?”   白苏听了一愣:“那些都在咱们的小库房里收着。明日是有什么什么要紧事儿,需打扮得这般隆重?”   皇后娘娘赐的都是极华贵的首饰,寻常宴饮都未必用得着。姑娘这又是新衣服又是新首饰的,怎么有点要进宫面圣的意思?   阮筝经她一提醒也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重视了一些,看这两个丫头的神情也总觉得像是被她们窥破了自己的心事,于是故作潇洒道:“无事,明日不过去贞姨处罢了,也不必过分装扮,随便收拾一下便成了。”   说完她也不让人拿衣裳了,首饰盒子也叫她们放了回去,又命人去准备热水泡澡,舒服地泡了一会儿便上床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阮筝起了个大澡,略施粉黛便出了门,头上连金簪都未戴,只将头发挽了个随云髻斜插一支玉簪,身上也是同样素净的衣裙。   她先是坐车去了沈府,约了沈碧君一道出门。来之前她早已想好了说词,见了沈夫人便侃侃而谈:“我几次蒙沈姐姐相助,也知她医术高明又是菩萨心肠,所以这回才又求上门来找沈姐姐帮忙,还望沈夫人不要怪罪。”   说罢她就提了南胡街的贞姨,“……贞姨与我有些缘分,当初去青雀山庵中烧香时相识,也算是菩萨冥冥中的指引。只贞姨早年丧夫独自寡居家中,这些年来身子向来不好。她又是个贞烈的,非但不愿意嫁人,便是找了大夫上门同她看病也是推三阻四。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夫人一看便是面善之人。便是太后娘娘也是佛口慈心,常说要与人为善。所以我才想找沈姐姐帮个忙,替我去给贞姨把个脉开个方子,好歹不能叫她断了汤药才是。夫人莫急,我自带沈姐姐去,回头也必将她安然送回家,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夫人本也是个厉害人物,要不然还不会嫁进沈家多年把持中馈将嫡长女欺负得没活路。可她没想到一碰到阮筝自己竟还是败下阵来。   那一张巧嘴实在能说会道,又是搬出菩萨又是言必称太后娘娘的,搞得沈夫人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若说了便是对菩萨不敬对太后不敬,回头说不定要给自己惹大麻烦。且她也确实听闻过当初太后就是因阮筝怜爱孤寡才对她另眼相看。   既是太后都看重的人,她又如何敢驳她的面子。当下只能忍着不痛快装模作样道:“这是自然,只是碧君身子娇弱,如今外头还有些暑热,且盼她早去早回莫要累着自己为好。”   “那是自然,夫人放心。”   阮筝满意起身,随即带着沈碧君大方离开。剩下沈夫人一个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倒是没看出来,富平侯家的大小姐,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   阮筝拉着沈碧君上了自家马车后,便让温伯一路朝南胡街驶去。   驶出一段路后白苏眼尖地留意到了身后的一个人,小声对阮筝道:“姑娘,那好像是沈家的婆子,这是一路跟着咱们呢?”   沈碧君一听脸色就变了,阮筝却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无妨,你那个继母既是关心你,咱们也别拂了她的好意。就让那婆子跟着吧,反正咱们就去南胡街,别的地哪儿也不去。”   她还“好心”地让温伯绕了几条街道,多拐了一个大弯才去到南胡街,直把那婆子累得半死。   不过当车子驶进南胡街时,那婆子也定下神来,心中记着夫人的吩咐半点不敢怠慢,躲在一棵树后亲眼看着阮家大姑娘同自家姑娘一道下车,阮姑娘身边的丫鬟去敲了门,很快那门里也露出个小丫头的脸孔来。   婆子待她们都进去后还机灵地同旁边一户出门采买的大婶闲聊了几句,问得方才那户人家确实是贞姨家,家中只有一个寡妇同一个小丫头后,这才放心回府向夫人禀告去了。   阮筝根本不在乎婆子的去留,刚一踏进院子便一眼瞧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刘长墨。多日不见他似乎也清减了一些,只是那一双眼中依旧饱含着对沈碧君浓烈的爱意,怎么都掩饰不了。   阮筝突然又有些羡慕起沈碧君来,人生得一乱足以,有这么一位待自己至诚至爱的男子,其余的便皆可略过了。   她伸手轻推了沈碧君一把,笑道:“快去吧,咱们没多少时间,你有什么话赶紧同他说,有什么主意也同他商量一番。我让人替你们把门。”   说罢她便让白苏和青黛分别守着前门与后门,又让腊梅扶贞姨回屋歇息,至于沈碧君带来的丫鬟喜鹊则陪着她一道进了正堂,给自家姑娘与刘公子端茶递水。   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后,阮筝才发现这现场就独独多了自己一个。她既不想去守门又不想去吵贞姨,甚至还存了点想听听沈刘二人如何商议之事。   于是她便主动陪着沈碧君进屋,口中说着要替二人寻茶壶倒水,目光却在屋子里直打转,想寻一个自己能待的隐蔽所在,静静地坐着听听便好。   说不准她还能给他们一些建议,让他们能打破眼下的僵局。沈碧君为人太过和善,刘长墨也是个温和性子,她真怕这两人商量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那今日这趟岂不是白走了。   只是她刚踏进堂屋,还没将内里的摆设看仔细,便察觉到了一道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循着感觉望去,待看清站在次间的人的模样时,吓得小心脏都停了两拍。   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只是让他帮忙送信而已,难不成他也跟自己一样好奇,想来偷看好友如何与姑娘相会?这人怎么也这般八卦。   阮筝几日未见他,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此刻还有些尴尬,便想将头撇开。只是还未等她移开视线,男人凌厉的目光便射了过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唤她过去,且还带了一丝警告意味。一副阮筝若是不乖乖过去,他也不介意过来将她抓过去的霸道气势。   这人怎么这样,当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莽夫。   阮筝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脚下步子却没停,乖乖地挪到了次间门口,拐到了旁边的屏风后面。她想躲在屏风后听听那两人究竟说些什么,只是刚听到刘长墨唤了一声“碧君妹妹”,她已被人拽着胳膊,直接就拽进了次间。   贞姨家的房子狭小,这屋子说是次间其实就是堂屋旁边极小的一处所在,内里摆了一张书案并一把椅子,光这两样东西已是占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便只够两人交肩而立。   阮筝被那人拽进去后脚下步子不稳,自然伸出手来扶住了书案,刚刚站稳便感觉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欺了过去。她吓得两手扶住案几,身子直往后倒。   “你、你要做什么?”   封瀛与她面对面站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寸余。女子紧张的气息不住地扑到他的脸上,那天被她打疼的半边脸,此刻竟有了一种酥麻感。   他微微一笑,说道:“放心,自然不会做你那天对我做过的事。”   “我、我对你做什么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也忘了。”   这分明就是在扯谎,阮筝毫不示意地拆穿他:“胡说,你分明还记得,否则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是,看来你也记得,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阮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布满了震惊与不甘,与平日里的明艳洒脱不同,带着少见的委屈与娇羞。   封瀛将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不住地松开又再次握住,来回几次总算压下了心头莫名的情绪。   眼见阮筝躲他躲得都快倒在书案上了,他终于站直了身子。阮筝也借机直起身来长出一口气。   幸亏他没再逼近,否则她非当他面躺下不可。一想到那画面便给人一种风光旖旎之感,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暧昧味道。   她隐约记起梦里那间屋子似乎也有张条桌,比这张大不了多少。而她则被男人按在那桌上,尽数扯掉了身上的裙衫。   那样的情景是她少女时从未想过的事情,也只有在梦里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男女竟可以有与平日里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截然不同的模样。   每个人都可以变成禽兽。   阮筝记起那种情景,整个人瑟缩一下,然后便红了脸颊。封瀛眼见她眼底掠起迷蒙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又是脸颊绯红,连未涂口脂的嘴唇都红艳了几分。   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冲上来几分,骨节因为紧紧握拳也发出了喀喀的响声。阮筝听到声音瞬间从梦境中抽离,紧张得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还要打还我不成?”   她可受不住他那一下,别说一拳就是一个指头也受不住。   封瀛一听便笑了:“不会,我这人讲道理。”   “你这话言下之意便是,我这人极为不讲道理是吧。”   “倒也不是极为不讲道理,只些许而已。”   阮筝气鼓鼓地看他:“哪里有些许,分明是再讲道理不过了。我那日打你也是为你好,若不将你打脸,你他日行差踏做惹下大祸,说不定就不是挨巴掌而是挨军棍了。”   封瀛不动声色地反问:“何以见得?”   “你是王爷的人,自然也懂军中的规矩。那百花班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你说你白日与那戏子宣淫,传出去可不就丢了你家王爷的脸。王爷向来为人正直不近女色,你行为这般放浪与他的性子背道而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封瀛边听边点头,最后道:“倒是没想到,你对王爷评价这般高。你认得他?”   “不认得,可也听过不少。且我这人自小就极会识人,绝不会有错。”   “哦,都听了些什么?”   “京中人人称颂王爷,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究竟是害怕王爷的威势人云亦云以求自保,还是发自真心当真这般认为?”   阮筝不解地冲他眨眨眼睛:“两者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   “那我便是真心称颂拜服的,”阮筝撒起谎来毫不避讳,甚至还向对方讨起了好处,“你记着他日见着王爷,若有机会不妨替我美言几句。不是,无需替我美言,替侯府多说几句好话便是了。”   “我替你说话,可有什么好处?”   阮筝想了想,理直气壮道:“那日不是给了你一个香囊了吗?”   “那是我拿金葫芦换的。”   “那……”阮筝一时语塞,索性耍起赖来,“那便先欠着吧,以后有机会我再送你点别的。你我到底男女有别,我也不能总送你东西。于你不过是小事,于我便很有可能是大事了。”   生怕他久不做男子不懂这些事儿,阮筝说完后还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可懂我的意思?”   “懂。”   “那便好。你虽说不能娶妻,但这些事情多少也该知道。往后你家王爷若娶了王妃进门,身边的丫鬟姐姐们你也是要避讳着些的。”   封瀛一听便皱眉:“谁说我不能娶妻?”   阮筝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大概是伤着他了,于是赶紧出言哄道:“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朝律例也未说内侍不得娶妻。你又得王爷看重,若是他开口替你寻一门亲事,那姑娘自然是不敢拒绝的。”   “是吗?”封瀛脑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冲动,未及多想便道,“那若是王爷指了你与我,你敢拒绝吗?”   “我自然……”   阮筝话未说完便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要嫁给一个太监而不乐意,只是震惊于他平日里那样方正的一个人,竟也会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话来。   “你、你没事儿吧?”   阮筝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并不烫手便嘀咕道,“也没发烧啊,为什么会说胡话呢?”   “谁说我说的是胡话?”   “那你还说要娶我,明知不可能的事。”   “为何不可能,因我不是个男子?”   阮筝怕伤着他的自尊,仔细斟酌着开口道:“这、这也算得一个原因吧。你也知我父母爱重于我,自是我不愿意我受委屈的。虽说你在王爷身边当差位高权重,可我父亲喜好书画,自然也盼着我嫁一位饱读读书的名门公子。你与他们比虽说不差,可到底有些不同的。”   “哪里不同?”   阮筝心说这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可对方似乎有些执着于些,问完这话后人便又凑的过来,逼得她重新又向后倒去。   这一回她倒得有些急,眼看就要摔倒在桌面上时,一只手及时伸出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男人扭头朝屏风处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刘长墨与沈碧君。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欺身过来,双唇贴在阮筝的耳边,与她喃喃细语。   “既然他们可以,你我又有何不可?” 第47章 私情  两人只怕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着呢……   夏末的蝉鸣声已不如初夏时叫唤得那么厉害, 但那一刻阮筝耳边竟充斥着无数的叫声,且越来越响,一下子就把她整个大脑都占据得满满当当。   那男人的话她似乎听到了, 可又像是没听到。尤其是后半句, 仿佛那会儿突然吹来了一阵风,一下子就把这话给吹跑了。   于是她的关注点便只落在了前半句话上。她艰难地从那人的臂弯处探出头来, 朝屏风的方向望去:“他们两个,现在也不大顺利啊。你真觉得他们可以在一起?”   她虽尽力帮沈碧君见到了刘长墨, 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全得靠他们自己。刘长墨这人什么性格阮筝不了解, 也不知他有没有为了真爱破釜沉舟的勇气。   “你是怕长墨不够果断, 还是担心他对沈姑娘不够真心?”   “二者皆有吧。”阮筝有点犹豫, “这毕竟是桩大事,刘公子看起来又是一团和气的性子, 他斗得过沈夫人吗?只怕够呛。”   阮筝虽只跟沈夫人打过一回交道,但自小在侯府摸爬滚打已让她养成了一双毒辣的眼睛。沈夫人这种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且是那种阴毒型的。跟她交锋读书人那一套讲事实摆道理是不管用的, 非得下死手出狠招一击毙命才行。   否则她有的是手段跟你绕来绕去,最后把事情给搅黄得彻彻底底。   “刘公子怕不是沈夫人的对手。”   “那便让沈家主动来求上门来, 你看如何?”   阮筝吃惊地望着他:“这要如何成事?沈夫人对送上门来的婚事尚且推个不停, 又怎会主动找上门来求亲?”   她将喜鹊那日告诉自己的话跟对方说了一遍, 又道, “依我看, 这沈夫人宁愿沈大人这辈子升官无望, 都不会让碧君姐姐如愿嫁进刘家的。”   “她自然不想沈姑娘嫁入高门, 但她总盼着自己女儿能说一门好亲吧。”   “你是说沈夫人亲生的女儿?”   阮筝是听说沈夫人也有一个姑娘,比沈碧君稍小几岁,怕是过几年也要谈婚论嫁了。   “难不成你是想说服沈夫人让姐姐先嫁入刘家, 过几年再提携妹妹说个好人家?不成的,沈夫人从前待碧君姐姐那样,又怎么会让她嫁入刘家反手来钳制她?这想法万万不行。”   “不必说服她,那样太费唇舌。逼她一把就成。”   阮筝细细品了品这话,又侧耳听了听屏网那一侧两人低低的说话声,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你、你是说让他们两人公开关系,好逼沈夫人就范?”   大邺虽民风开放,但官家女子的束缚依旧繁多,尤其是贞节二字,又有一荣俱荣的说法。沈夫人自己也有女儿,若是沈碧君的名声坏了,她自己的女儿这辈子也就算毁了。   可这事儿也太过冒险了。   “万一挑明后害了碧君姐姐的名声可如何是好?刘公子再好也是外男,她私会外男哪怕这事儿最后当真成了,也会被人指指点点。那沈二姑娘照旧落不得个好名声。沈夫人岂不是要气死,又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封瀛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两下:“私会外男自是不行,但若是已定亲的男女私下见上一面,倒也说得过去。且他俩本就青梅竹马,最多让人笑话几句急于成婚罢了。”   “可他俩还未定亲啊。”   阮筝摸着自己的额头嘟囔了一句,生怕对方再往自己脑袋上下手,赶紧伸手捂住。   封瀛唇角微勾,笑道:“定不定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刘家派媒人上沈家提亲一事现如今京城里已有了些许传闻。但沈夫人拒婚一事儿却无人知晓。这事儿沈家做得不地道刘家又觉得丢脸,除了媒人外再无别的外人知晓。如今只需给媒人一笔谢礼封她的口便是,对外便称亲事早已说定,两人私下见面便也不算师出无名。”   阮筝听得连连点头,都想给这位仁兄竖大拇指。这么阴毒的招数亏他想得出来,简直就是拿捏住了沈夫人的命门。待这事儿捅出来,沈夫人若是不认这门亲事便要毁自己女儿一生,若是认了又是哑巴吃黄连,反正左右她都捞不着好处,偏偏还得违心地成全大女儿的婚事。   到底是在王爷身边当差的人,出的主意比她可是狠多了。   阮筝正想夸他两句,手刚从脸上移开就又被对方弹了两下脑门。   “你这人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他转身朝堂屋走去。阮筝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先别走,这事儿还得商量商量。怎么把他俩的关系捅破得有个说法,一招不慎可是害了碧君姐姐一生啊。”   封瀛回头看着她可怜巴巴拉着自己衣袖的模样,搁在身后的手又忍不住想抬起来敲她两下。只是这一回他忍住了,只冲她一扬下巴:“这不就要去跟他们商量一番吗?走吧。”   阮筝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竟主动扯了人家衣服,吓得哆嗦一下挪开了。然后她跟在他身后往屏风外走,还不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瞧把这人给能的,刚才下巴扬那一下实在放肆又张扬,仿佛这天下都尽握在他的手中。   阮筝想到这一幕先是想笑,转眼那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下巴?他冲她扬下巴了,那他下巴上有没有胡子呢?阮筝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似乎是有的,又似乎没有。   要是有机会伸手摸一下就好了。   可摸他下巴岂不就是在摸他的脸,想到自己竟起了摸一个外男脸的心思时,阮筝又一次羞红了脸。   刘长墨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从次间走出来的两人,小声问封瀛:“你方才是不是对阮姑娘做了什么,为何她的脸这般红?”   封瀛回头扫了阮筝一眼,淡淡道:“没有,大约是次间太小不通风闷的。”   刘长墨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眼下他的事儿更为紧急些,旁的一时也顾不上了。反正他清楚封瀛是怎样的人,若他当真对阮筝起了那样的心思,便必定不会辜负她,阮姑娘的下半生倒也无忧了。   于是他抬手轻咳一下,开始和他们商量起了他跟沈碧君的事情。四个人一合计才发现彼此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该如何挑明两人的关系又不闹得满城风雨,这事儿还需斟酌。   刘长墨到底挂心沈碧君,一直拉着她的手反复说着同一番话:“此事定要从长计议。一招不慎于我不过是添个风流的名声,可于你就是万劫不复了。”   沈碧君却是从容许多,像是想透了许多事情淡淡一笑道:“那也没什么,能因着你而万劫不复我也算值了。”   她本就是准备去死的人,到最后大不了也就是个死字。可如今还多了一个搏一搏的机会,于她已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眼下什么都不怕。   “也不必过分计较了,反正你我之事公开总是要被人说上几句的。要不然就今日吧,再往后我出门也难,到时候闹将起来反倒把事情越捅越大,平白让人看笑话。”   阮筝听了连连点头,她也觉得今日这时机不错。刘家上门说亲的事情过去的时日还不长,婚事被拒的消息如今还瞒得铁桶一般。   但事情总怕夜长梦多,若再拖下去沈夫人把外省那桩婚事给说定了,到时候再想用这个计策逼她就范可就难了。到时候沈碧君就成了一女嫁二夫,怕是连刘家长辈也不会认刘长墨的做法了。   阮筝一会儿的功夫心思就转了好几圈,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压低声音道:“若是今日就将事情捅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一时间另外三双眼睛都盯住了她,连在一旁侍候的喜鹊两眼都放出了光来。   -   南胡街街口处新开了一家卖米油的小铺子,铺子里的老板娘一大早就看见有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旁边久久不走,便总忍不住好奇探望。   到后来她实在按捺不住,便索性走上前去冲车夫挑明了心思:“我说这位爷,我们这儿是开门做买卖的,你们这么大辆车停在此处不合适吧。这马儿惊得我的客人都不敢进来买东西了。”   车夫嫌她呱噪正要喝斥,就见帘子里探出一只白嫩的手来,手中还捏了两块碎银子。   “这是我家姑娘给婶子买茶吃的,婶子莫要嫌弃。”   那是杜仲的声音,听得颇为脆爽。老板娘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便笑开了眼,又见她胳膊上的翠玉镯竟是比自个儿戴的成色还要好些,便知这车里坐着的小姐非富即贵。当下便识趣地收了银子回柜台后站着去了。   杜仲给了银子收回手,这才冲车内的阮茱道:“姑娘可是乏了,咱们也守了半日了,要不先歇一歇?”   阮茱身子不好确实有点累,却也舍不得歇息。她是等了挺长时间,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姐姐与那个野男人私情不浅。   两人这会儿只怕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着呢。   若不是有所顾忌,她当真想带人直接冲进那个贞姨家中,将那对奸夫淫妇当场抓出来。但一想到从前清容郡主的事情,不由得作罢。   她姐姐那个人行事向来周全,她可不想羊肉没吃着白惹一身骚。这事儿还得天时地利人和才是。   阮茱正这么想着,突然被身旁的杜仲扯了扯衣袖:“姑娘快看,大姑娘出来了。”   阮茱顿时倦意无全,坐直身子挑起帘子一角朝南胡街内不住张望。马车虽离得有些远,但她还是看得真真切切,那个被青黛扶着走出门内的女子可不就是姐姐嘛。那一身衣裳今早她便叫杜仲悄悄去看过了,绝不会出错。   只见姐姐被人扶着上了一辆马车,细看那车却并不是侯府的马车。这下子阮茱便愈发精神了。   更叫她兴奋的是,除了姐姐这辆车外,后面竟还跟了一辆马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驶出南胡街,朝一个方向驶去。   这是实在忍不了,要另寻地方快活去了了吗?   阮茱表情一凛,立即吩咐车夫跟了上去。   -   车子驶离南胡街后一路朝城东驶去。阮茱坐在车上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又带了点莫名的笑意。她时不时掀起帘子查看前面的两辆车,生怕车夫把人给跟丢了。   只是那两辆车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驶出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阮茱的情绪便这么大起大落了好几回,时而欣赏时而又失落不已。   她跟着姐姐也有好几回了,上一回日升茶楼那一次她总隐约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回府后便一直后悔那天没有壮着胆子跟进去瞧一瞧。听说那里叫京兆尹给查了,事后查出百花班的戏子在那里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情,不仅唱戏还陪达官显贵喝酒取乐,说不定还有人陪上了床。   姐姐去那种地方听戏,保不齐也是跟人约好的,那个姜蓉不过是姐姐找来的遮丑的。只怪她一时大意,以为姐姐只是寻姐妹喝茶,这才白白错失了良机。   有了上回的教训后,阮茱今日说什么也要抓住机会才是。她不住地催促车夫,让他快着些。   “实在不行我就当街拦住姐姐,跟她叙一叙姐妹情。”   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也不是她。   杜仲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声提醒道:“姑娘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为好,再者这事儿也不能闹得太大。大姑娘名声坏了,对姑娘也有影响。”   阮茱却满不在乎:“我娘是长公主,我跟她怎么一样。”   更何况她还有不能对人言说的事情。她既心系封瀛,如今最怕的就是姐姐嫁入王府之事。对她来说若是嫁不了封瀛,那这一世嫁与不嫁都没有区别。   所以她必须将这丑事抖露出来,断了姐姐勾搭摄政王的念头,也让王爷清楚知道她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于往后她的名声是好是坏,那都是次要的。她信王爷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凡夫俗子,且她母亲还是王爷的长姐,只要有母亲作保,她未必不能嫁进王府。即便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妃她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阮茱不理会杜仲的劝说,又一次催起了车夫。车夫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前方越来越繁华的街道,一脸为难道:“小姐,不是小的不尽心,只是这条街本就人多,车已不能再赶得更快了。万一撞着人奴才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我不管,你得追上去,但也不许撞着人,这是你该做的事儿。做不好回去我照样罚你。”   可怜车夫苦着一张脸,实在是为难到了极致。倒是杜仲脑子更活些,开口问道:“就没有什么人少的小道可以抄近路吗?”   “倒也是有,就是小路狭小,车子赶快了怕小姐坐着不舒服。”   “你不必管我舒不舒服,只消能赶到他们前面去就是。到时候想办法替我拦停他们的车。”   既是热闹的街市那便更好了,这事儿越多人知道就越容易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到时候说不定母亲还会逼姐姐自尽以保全侯府的名声。那样的话她往后就再也没有不舒心的日子了。   阮茱越想越高兴,立即就让车夫改道走小路:“到时候你寻个机会撞那车一下,只消把车撞停便是,剩下的我自会解决。”   车夫连连应是,快马加鞭地在小路里横冲直撞起来。不多时他们的车便从小路里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方才繁华的街道之上。而那两辆一直跑在他们前头的马车,这会儿正慢悠悠地朝着这里驶来。   车夫一想到二小姐对付下人的阴狠招数就心头一颤,眼一闭心一横便径直朝前头那辆车撞了过去。   街道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小路里突然蹿出来的马车如失控一般,一头撞上了另一辆马车。几区赶车的马几乎同时被车夫勒得提起前肢,又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了满地的尘土。   大街上商贩和路人纷纷尖叫着跑开,生怕被失控的马给伤着。待人都跑进街边的商铺时,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地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儿,寻仇来了吗?”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也都伸长了脖子朝街望去。只见被撞的车里走下来一人,人群里竟有人认得,看见后便“咦”了一声:“这不是刘显刘神医家的小公子吗?”   众人一听是刘神医家的公子,好奇心便更重了些。   “听说刘神医悬壶济世从不与人相争,谁这么狠要寻他孙子的仇?”   “那刘小公子也是医术了得之人,听说刘神医将一身本事全都传给了他。莫非有人心怀嫉妒,这才当街行凶?”   “你们说得也太过了些,不过就是两辆车碰一下罢了,连头发丝儿都没伤着。你看后面那车停得多及时,半点儿都没蹭着。”   众人又盯着刘小公子看了半天,见他行动灵活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而他下车后径直走到了车边,冲着车内说了几句话,很快车里的人便打起帘子露出大半张脸来。   这人一现身,现场的人愈发活跃起来,除了不住口地称赞这一位气度不凡姿容绝色外,还有人猜测起了此人的身份。   “刘小公子虽说不当官,家中却也是显赫。可在这人面前却是皆恭毕敬,只见此人来头必然不小啊。”   “莫非是什么皇亲国戚,我看此人龙姿凤貌,绝非凡人。”   “小声点,这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小心回头惹祸上身人头不保。”   先前那人便立即闭嘴不言,只是其他人也都颇为赞同他的说法。那人虽只是坐在青布马车中,可周身的气派却像极了天子出巡,让人忍不住想要跪拜下来高呼万岁。   这几人待的是个茶楼,原本正挤在门口看热闹,突然发现二楼跑下来一位年轻公子。他跑得极快,因慌乱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他像是没察觉到疼痛,等不及小厮来扶便立即爬起来,一溜烟儿冲出茶楼跑向了被撞的马车。   这一位茶楼里的熟客都知道,是随远侯家的世子,是个惯会享乐之人,平日里也极爱招摇过市是个极为高调的主儿。   众人都没想到他今日竟会跑得这般狼狈,且跑到马车前二话不说便立即单膝下跪朝车内人抱拳行礼,口中还高呼:“臣见过慎亲王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嗓门奇大,街两边的百姓大多听到了这番话,吓得立马跟墙倒了似的,转眼间便跪了满大街。方才在茶楼里说龙姿凤貌的那一位儿此刻便颇为得意,跪在那里冲身边的茶客直挑眉毛。   其他人也悄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低声夸赞他有眼光。那人就更为得意了,只是得意过后也有些许后怕。   想不到他随口一说竟还给说中了,不过他当时也只是想着此人是哪一位闲散王爷或者哪家勋贵的世子,却没料到竟是摄政王本人。   这可是比陛下更厉害的人物,难怪他觉得此人坐在马车内便像是天子出巡。原来还真就是位天子啊。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突然有点同情另一辆马车内的人。什么人不好撞偏偏撞了这一位,这是活腻了想要寻死的意思吗?   马车内阮茱整个人已是如坠冰窑,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车里坐着的竟是刘长墨与封瀛。   她第一眼看到刘长墨下车时还兀自安慰自己,可当封瀛挑帘露出脸来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冻住了。   明明看着姐姐一人上的马车,明明她的马车走在前面。可为何现在车里坐着的竟是两个男子。那姐姐在哪里,她是坐在后面那辆车里还是一早便回去了?   阮茱越想越不对,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别人挖的一个大坑里,且还是个无底深坑怎么也爬不上来。   她让人撞了封瀛的车,得罪了这位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嫁的男子。往后她该怎么办,她还怎么嫁进王府?只怕封瀛这一世都要厌烦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阮茱脆弱的心脏实在承受不住,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杜仲一见吓得尖叫起来,一时间车里车外乱作一团。   沈碧君坐在后面的车里,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她几次想要掀帘朝外望,却都被喜鹊拦住了。   她便道:“我就看一眼,你没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好像在说慎亲王什么的。莫非慎亲王也来了?”   喜鹊却是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肯让沈碧君掀帘子:“姑娘忘了临行前刘公子是怎么吩咐的了?不管外头发生什么,姑娘只管坐着,别的什么也不必管。姑姑别忘了你还穿着阮姑娘的外衫,贸然露面说不定会给阮姑娘惹来麻烦。”   沈碧君一听会连累阮筝,立马打消了掀帘子的念头。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好奇,为何外头有人高呼摄政王的封号,今日那个与阮筝熟识的男子,听说是王府的下属,难不成这事儿与他有点关系?   沈碧君一想到此事的冒险,这会儿难免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奏效了没有。阮筝让自己穿上她的外衫假冒她上马车,说是自会有人一路跟着他们。   还让他们一直往热闹的地方走,最好是那种有小路可钻的热闹街市。等到了此处当真如阮筝猜测的那般,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马车便钻进了小路。而刘长墨也借机安排两辆马车换了前后顺序,让自己躲到了后面来。   只是她当时完全没想到,那辆跟着他们的马车最后会一头撞上来,还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当天夜里阮茱被送回侯府人还未醒,她当街纵奴冲撞了慎亲王府马车的事情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老太太气得不行,当场就砸了一个茶碗。富平侯也是火冒三丈,若不是长公主拦着当场就要活活打死女儿。   阮筝早在沈碧君他们离开南胡街没多久就回到了家中,一面拿着本书在那儿翻一面等着消息送进来。   很快白苏就把外头发生的一切传了进来,阮筝听了也没太多的表情。   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借阮茱跟踪她的机会把沈碧君和刘长墨的事情捅了出来,眼下就看那人接下来怎么做了。   他可是应承过的,必会保这桩婚事无虞的。   -   阮府闹腾了一夜,京城里的流言也传了一宿。只是第二日阮筝起来,听到了一些与她想的不大一样的东西。   她问从外头回来的白苏:“你是说,昨日马车相撞的时候,慎亲王殿下也在?”   白苏有点不肯定:“奴婢也不敢打包票,只是如今酒肆茶楼都在传,说昨日随远侯家的世子当街跪倒恭迎王爷,这事儿应该不会有错吧。”   阮筝听得直皱眉。这事儿与昨日他们商议的略有不同。   原本确实是想借着阮茱跟踪她这个事儿,让沈碧君穿上她的外衫引阮茱上当。她也料准了阮茱情急之下会想办法截停那辆车。   由她出手曝出沈碧君和刘长墨的事情,沈夫人那边也挑不出错处来。   而他们也一早想好了后路。当时他应承过会找王爷为这桩婚事正名,让沈姐姐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嫁进刘家。   阮筝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见连刘长墨都满口赞成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才定下了这么个计策。   没想到竟会节外生枝多出个慎亲王来。   她问白苏:“你还打听到点别的没有,王爷有没有发脾气,有没有处置什么人的意思?”   她也就想帮沈碧君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可不想得罪那个传说中的阎罗王。若是他因此记恨阮家要降罪,岂不是大祸临头。   白苏摇头道:“没有,什么消息也不曾听说。姑娘不必担心,若王爷真要怪罪又岂会放二小姐回府,只怕当场就让人拿下了。”   阮筝对此话半信半疑,到底还是有点不安。在家中安分守已地待了几天后,没等来慎亲王的怪罪,倒是等来了王爷当真为刘沈二人的婚事保媒拉纤的大喜事。   青黛说得眉飞色舞:“京城都传遍了,说刘公子好大的面子,竟请动了王爷做媒人。又说沈姑娘命好,如今京城里的闺阁小姐,全都羡慕得不得了。”   确实是羡慕,这可是比皇帝赐婚更大的面子,搁谁身上都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阮筝也羡慕,不仅羡慕还高兴得紧,立即着人备了厚礼去沈家贺喜。   就像那男人猜的那样,沈夫人那边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如今有慎亲王作保,就是借沈夫人十个胆也不敢拒这门亲事。更何况她自个儿也有女儿,若是不痛快认下沈刘两家已定亲这一事实,传出去沈碧君的名声纵然坏了,她自己的女儿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好歹名声好听些,又是与神医家结亲又是得慎亲王做媒,多少能哄得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家上赶着巴结。   只要沈夫人操作得宜,为自己女儿挑个高门大户的婆家不成问题。   至于往后刘家甚至慎亲王府愿不愿意帮衬沈家,那便是后话了。   阮筝一想到沈碧君的婚事成了,那一颗随着马车上下翻飞,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大张旗鼓地去了沈府,特意将准备的礼亲自拿去送给了沈夫人。一来是想坐实这桩婚事,二来也是想亲眼看看沈夫人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种明明想哭却不得不笑着应酬人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痛快极了。   阮筝在沈夫人那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拉起沈碧君的人要她陪自己游府去了。不理会身后沈夫人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情,阮筝步履轻松笑得一脸灿然。   沈碧君也高兴,那种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满足掩饰不住。阮筝便故意打趣她道:“你如今可是不得了,这真是天大的面子呢。你家妹妹是不是嫉妒得都快疯了?”   沈碧君笑道:“她是不大痛快,整日在屋里摔杯砸碗的,不过这事儿也确实出乎我意料,我真没料到王爷当真愿意当这个媒人。”   边说边拉阮筝进了自己的院落。两人进屋后阮筝悄悄同沈碧君咬了咬耳朵,后者便点头遣散了屋里的丫鬟,只留一个喜鹊在一旁侍候。   见闲杂人等都走了,阮筝才小声问道:“沈姐姐,有桩事情我不太明白,听说马车相撞那日慎亲王也在场,是有这么桩事儿吗?”   沈碧君一脸为难:“好妹妹,这事儿你若问我,我也确实说不清楚。”   “姐姐当时没见着人?”   “没有。”沈碧君睨了喜鹊一眼,“都怪这丫头,说什么也不想我掀帘子看。我若是看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喜鹊一脸坦然的模样:“姑娘忘了,那是刘公子叮嘱的,让咱们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探头。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若是节外生枝耽误了姑娘的婚事,那奴婢就罪该万死了。”   “你这丫头总这么夸张,怎么就耽误了。”   “凡事只怕万一,咱们还是乖乖听话小心为妙。”   阮筝赞同地点头:“喜鹊说得有道理,不管那日慎亲王在不在,你的事情是最最要紧的。”   沈碧君又猜测道:“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准。王爷既是在京城,便是路上碰着了也不是不可能。妹妹这是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阮筝打着哈哈就把这事儿敷衍了过去。她当然不会告诉沈碧君自己怀疑的事情。   一直以来她对那个男人的身份都深信不疑,只因她认为若这人不是个太监,就绝不会应下她的猜测。   只是这些日子越是与他相处,怀疑便越深几分。他实在太不像一个王府内侍了,手眼通天的本事大得吓人。关键是做什么事都那么沉稳,仿佛这世上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他若不是王府内侍又会是什么人呢?   阮筝突然有点害怕,不敢再往下想。既然他说是那便当是吧,她如今也只能这么自欺欺人地继续过日子了。   阮筝在沈府陪沈碧君用了午膳后,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上了马车后她人有点犯困,便支着脑袋靠在青黛身上歇息。   马车一路往富平侯府的方向驶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车身骤然停下,把车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阮筝扶着窗框神情微变,青黛则直接出声冲赶车的婆子嚷嚷上了。婆子靠罪道:“姑娘不怪奴婢,这突然蹿出来个人,奴婢也没法子啊。”   阮筝听了这话就挑帘去看,果然见车子旁边趴了个中年妇人。赶车的婆子嫌弃她害自己挨了骂,下车就要去赶她。那妇人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惊慌地四处张望。   阮筝在她抬头的那一刻便认出了这人来。   她惊讶地轻呼一声,赶紧叫住婆子:“王妈妈莫动,把她带到我车上来。”   王婆子一愣,连青黛都有点疑惑:“姑娘怎么了?”   阮筝没解释太多,只冲她道:“你去把人扶上来。”   “是。”   青黛立马下车将人扶进了车里。妇人没受多大的伤,就是摔了一身灰罢了。只是她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衫上沾满了泥渍,连头发丝儿里都有污泥。脸上也满是灰尘,又像是饿了渴了许久般,整个人脸色灰败不堪。   阮筝见状赶紧递了杯水给她,又拿了块糕点递过去。妇人一口气将糕点吃完,又喝了几杯茶水,这才像是活了过来。   这时她才抬起头看清了阮筝的面容,这一看她便立即扑了上来,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青黛简直叫她给搞懵了,急着要把她从自家姑娘身上扒下来。可那妇人力气不小,抱着阮筝的双腿说什么也不放,口中不住说着:“姑娘,我可找着你了。”   阮筝也惊讶她怎么会这里。这中是青雀庵后山的庵堂内一直陪在她母亲身边的那个妇人吗?那晚她寻上门去两人曾打过一回照面。   当时她看起来虽穿得朴素,但也不像今日这般狼狈啊。   阮筝心道不好,直接开口问:“你先莫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庵堂里的师父呢?”   妇人一听哭得更凶了,抹着眼泪道:“师父、师父昨晚叫人给抓走了。”   阮筝如遭雷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抖着唇追问道:“你说详细些,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昨日夜里,我们都睡下了,突然闯进来一帮贼人,把师父直接给带走了。我与妙音拼死反抗,可还是不成。妙音还被人伤着了,我背着她去了青雀庵,暂时交给了庙里的师父照看。”   妙音是另一个侍候母亲的人,阮筝心里清楚。这么说起来这帮人不像是打家劫舍,倒像是冲着母亲一人去的。   “你可曾同住持说了此事?”   “说了,什么都说了。可住持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不肯替我们师父做主。姑娘我也不瞒你了,你也该知道师父是你什么人。那是我自小便侍候的小姐,也是与你有血缘的至亲。你可不能不救她啊。我家小姐当真是命太苦了。”   阮筝听她改了口叫小姐,就知道这人必定是江氏身边的老人了。她与妙音陪着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不到如今还要受这般的磨难。   阮筝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只听那妇人还在那里絮叨个不停:“青雀山后山虽说荒僻,但这些年来莫说贼人,就是野兽都没多少出没的。前一阵子听说山里闹狼官府还让人来剿过一回,贼人必定不是山里的人。那些人就是冲着我家小姐来的,他们是想要她的命啊。”   阮筝却不这么想,若真要江氏的命,直接一刀砍了便是,何苦要把人掳走。   这般做更像是要拿江氏做一个筹码来威胁旁人。而这世上唯一能为江氏揪心紧张的人,除了她便没有第二个了。   所以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若真是如此江氏现下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若不快点行动,后面会发生什么便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阮筝立马吩咐王婆子:“王妈妈快些,我要回家。”   青黛和那个妇人都是一愣,妇人直接就问:“姑娘不打算救我家小姐?”   “自然是要救的,就是要救所以才要回家。”   这世上知道拿江氏来威胁她的人,除了家里那位当家主母外还能有谁。 第48章 立后  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喜事呢……   阮筝回府后径直就去了长公主的琼华院。   她懒得再藏着掖着, 索性跟对方挑明了来意。长公主对她的坦诚颇有些意外,伸手遣散了屋内众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到我跟前哭一场呢。”   阮筝淡淡道:“无用之事我便不做了。你我皆时间紧张, 不如锣对锣鼓对鼓一次把话说清楚。”   长公主装作喝茶的样子, 撇了撇茶盅上的浮沫:“是你急不是我急,你若不再快点儿, 你那个亲娘可就要没命了。”   “难道您不急吗?您要真不急就不会兵行险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长公主听得眉头一紧, 差点摔碎手中的茶盅。   阮筝这话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现在确实急, 甚至比阮筝还要急。   她的阮茱被罚跪了几日祠堂后已然病下,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的马车冲撞了慎亲王那个杀神, 算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虽然车夫回府当日已被杖杀,但外头流言四起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茱儿本就长得羸弱,听闻这个消息后更是病得人事不醒。长公主担心她熬不过去, 又担心她即便熬过去以后也不好说亲,思来想去穷途末路, 这才拿江氏开了刀。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庆幸, 当年没杀江氏留她一命, 没想到今日还真能派上用场。   她见阮筝如此也懒得再扮慈母, 索性撕破脸吩咐道:“你纵马闹街胆大妄为, 冲撞了慎亲王言行莽撞有违德行, 自个儿去祠堂跪个三天再说。”   阮筝是个聪明人, 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要用江氏威胁她就范,让她替阮茱认下罪行了。   也是,如今外头虽传得沸沸扬扬, 但那日马车里究竟坐的是谁众人却也不敢肯定,甚至都不敢肯定那里是不是坐了主家的人。   大多人都在传这是刁奴仗着富平侯府的声势横行霸道,只是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更大的山头。   阮茱从头到尾就没露面,有离得近的百姓也只说那日听到马车内有小丫鬟大呼小叫的声音。于是传言愈发多样,如今说什么的都有。   阮筝原本想着这事儿传一阵也就过去了,毕竟是奴才们闹的事情,于府内小姐少爷并不相干。只消让祖母父亲知道是妹妹所为惩戒一番绝了她往后再跟踪自己的念头便罢了。   没成想长公主到底是毒辣,竟是要自己背这口黑锅。   “江氏的命如今捏在你的手里,只看你允还是不允。你乖乖的便自己去找你父亲和祖母,把这事儿给认下。若是不听话我有的是办法把这脏水往你身上泼,还能一并要了江氏的命,你信不信?”   长公主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喝骂:“你这个毒妇!”   富平侯阮怀澹冲进房内,扬手就给了长公主一记清脆的耳光,一下子就把对方给打懵了。   阮筝也愣住了,印象里她还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向来是懒散不管事的,什么事情都是应付糊弄着便过去了,即便有事找上他也多半不会理会,整日里沉溺于书画逃避世事。   没成想今日他会这般出手凶狠,那一巴掌直接把长公主扇倒在地,一张脸顿时肿了大半。   屋外侍候的许妈妈等人听到响动就要冲进来,却被富平侯带来的长随死死摁住。   富平侯冷冷扫了许妈妈等人一眼,又吩咐那些长随:“给我摁住了。你们都是我阮家的家奴,不是她封家的奴才,今日就把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都给我摁住了。谁敢不听话,直接砍了便是。”   长公主气得从地上爬起来:“你敢,阮怀澹!”   “你看我敢不敢。我不杀她们也能打得她们半死不活,你想怎么样,进宫告状吗?你以为太后有那点心思替你断几个家奴的案子?她怕是连见都不想见你。从前你在宫里横行无忌的时候是怎么对旁人的,如今旁人便会怎么待你。醒醒吧,你父亲死了,你哥也死了,你如今还有什么,空有个名头罢了。我告诉你,我今日就是算要休妻,你也奈何不得我!”   长公主气到浑身发颤,恨不得扑上去跟丈夫拼命。可她自知不是对手,也不愿在阮筝跟前出丑,咬牙冷笑道:“呵,你倒是想得美。几个奴才太后确实不会管,但你想休妻你且看太后管不管。那是皇家的颜面岂容你践踏,就算不为我为了皇家太后也不会准许。且你有什么理由休妻,我犯了哪一条你要休我,妒忌吗?那女人都不是阮家妇,我何来妒忌一说。不过一个乡野村妇,你看太后会不会为了这么个村妇连皇家脸面都不要,哈哈哈哈哈。”   长公主笑得放肆,富平侯的脸色则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压不过谁。   就在这时一旁观战的阮筝冷冷开口道:“够了,你俩都不必再争。”   她缓步走向长公主,目光清明望着她:“这事儿我认,但你也必得马上放人。父亲既在此不如就做个见证,省得日后多有龃龉。母亲须得想好了,二妹妹还在病中,若你诓了我我自是要拿她出气的。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了,也定是要拉她与我生母陪葬的。母亲你说这事儿可划得来?”   长公主听她提起阮茱,不由后背一凉:“你敢!”   “有何不敢。若是没了名声再没了生母,我本也不必活着。既如此二妹妹自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去。母亲若是疼她最好现在就让人放了江氏,若是想一辈子无后,您便随意吧。”   阮筝说完径直拂袖而去,走出大门的时候撞见了还被人死死摁住的许妈妈。   许妈妈费力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胆颤心惊惶恐不安。   长公主这些年日渐式微已是摇摇欲坠,本以为还能再撑几年。想不到今日一个小小的嫡女便能压制住她的气势。   过往的荣耀一去不复返,是再也无回天之力了啊。   -   阮筝应下了长公主的要求后,心里倒也没多难受。   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留在屋里没出门,每日看书习字做女红,从早忙到晚竟是没停下来过。   白苏有点心疼她,每每听到外头一些不好的传言时,总是担心得眼眶发红。   阮筝还得反过来宽慰她:“你怕什么,母亲为了二妹妹着想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那些流言过一阵子便全没了。”   毕竟阮茱还得嫁人,长公主不会把事情做绝。把她的名声全毁了,阮茱不也得跟着倒霉。   所以虽然家里上上下下都瞒着不告诉她外头的传言,阮筝也能猜到个大概。   坊间现在的最多也就是多一种传言罢了,却绝不会坐实。而按在她头上的罪名也不过就是莽撞失礼而已,扯不到男女大防上。   长公主这是要毁了她在世家勋贵间的名声,好叫她往后无法在京城说亲。若是能把她嫁到外省,倒也省了她不少心思。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今的阮筝根本没有嫁人的心思。   从前一门心思想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现在却是兴致全无。那些个男人不是花天酒地便是酒囊饭袋,都是表面光鲜内里草包的人物罢了。   她见多了也失望多了,对嫁人便没了念想。   那日绣帕子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想,如今外头都在传她又凶又莽,只怕也没有正经高门大户愿意要她。   若是此刻她去找那人跟他提对食的事情,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外人不知道她的性了他还不知道吗?她哪里凶哪里莽,明明是最温顺不过的人嘛。   正在府内听韩逸汇报京中事务的封瀛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抬头朝永兴坊的方向望了一眼。   富平侯府内此刻会是什么光景,那个小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不是正在抹眼泪?   应该不会,她那般聪慧又机警的人哪里会哭,她只有使计耍奸的时候才会掉几滴虚无的眼泪。   韩逸说着说着微微一抬头,就撞见自家王爷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那里,眼神明显飘去了别处。   他立马识趣地乖乖闭嘴,想退去一边却又听封瀛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可做好了?”   韩逸神情一凛:“回王爷的话,已安排妥当一切。江氏那边属下已着人严加把守,再不会让人伤她半分。”   封瀛点点头。   这事儿是他事先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为了成全刘长墨的婚事罢了,他并未想过追究阮茱什么责任。   倒是没想到他那位长姐十分沉不住气,竟是用了江氏来威胁阮筝。   这招当真杀人诛心,要一个小小的女子在自己的名声与生母之间选择,无异是把她逼向绝路。   想到这里封瀛又道:“让人盯着些坊间,那些流言我不想再听到。”   “是。”   韩逸应了一声,立马就下去办。阮姑娘这么好的人,谁敢说她坏话,他先第一个不饶他。   -   街头巷尾的流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富平侯府内的纷争一时间还是未分胜负。   长公主那日被丈夫一番威胁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几日在屋里琢磨了许久,还是想了个法子出来对付阮筝。   当了她十几年的便宜女儿,怎么可能真叫她享尽荣华富贵。   她就是一个贱女人生的贱种罢了,凭什么留在侯府享福,她就该跟她那个没用的老娘一样,被送到深山老林里孤苦一生才行。   长公主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阮筝叫进了自己的屋里。   “你也知道你前些日子犯的错有多大,我呢虽说将你自小养大,却也不好过分徇私袒护。你父亲和老太太都不好意思开口罚你,那便由我做这个恶人吧。”   长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开门见山道,“你这样言行无状的孩子实在不适宜再留在家中,免得带坏弟妹。从今日起你便去青雀庵念佛吃斋闭门思过吧。”   这话说得明白,是要叫阮筝削发为尼出家去寺庙住一辈子了。   阮筝真没想到她心思能狠到这个份上,正要出声反驳,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孙女赶出这个家!”   -   阮筝回头,就见素喜扶着祖母走了进来。   老太太自从吃了刘长墨的药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健。走路快了声音也响亮,连一双眼睛都比往日有神许多。   她这么定睛一瞪眼,还颇让人有些害怕。   阮筝赶紧上前去扶着她的另一边,老太太轻拍她手背,扭头又去看自己的儿媳妇:“筝丫头的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她是我阮家的姑娘,是去是留自是我阮家说了算。”   长公主冷哼一声:“母亲这话说的,筝丫头也是我的女儿。我既是她的母亲,自有权决定她的去留,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今日阮怀澹正巧不在府里,长公主打了一手好算盘,想趁着丈夫不在赶紧把阮筝这个眼中钉给送出去。   一旦她被送入青雀庵,自己再想办法绊住丈夫的手脚,想再把人接回来就难了。   待过个几年拖得她过了议亲的好年纪,自然而然这家里就更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一个犯了错去寺庙思过的女儿家,又没有婆家要,可不就得青灯古佛一辈子了吗?   长公主盼这一天盼了很久,眼下说什么也不肯让阮老太太这个死老太婆碍了自己的路。   她说完不等老太太回答,立马就招呼许妈妈过来:“帮大小姐收拾收拾,即刻就启程。”   许妈妈难得有些犹豫,这事要是做了回头富平侯回来说不定真会大发雷霆把她们全给发卖了。   就算不卖也能打个半死,奴才的命从来就不值钱。   阮老太太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得咣咣响:“我倒是看谁敢,反了天了,敢在这府里拿我的孙女,真当我老太婆已经不在了吗?”   许妈妈愈发犹豫,上前刚想劝说长公主几句,没成想她反手一个巴掌就打了过来。   “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一个两个都想造反是不是!”   许妈妈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口中连呼不敢。   阮筝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不由想笑,她扶着老太太到一旁坐下:“祖母莫生气,先坐下喝口茶。”   “都这会儿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喝茶。这个毒妇是想要害死你啊。”   阮筝浅笑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既是母亲的女儿也是父亲的女儿,即便当真要去庙里清修,也得跟父亲道声别才是。祖母别急,我来之前已经遣了丫鬟出府,这会儿怕是已经寻着父亲了。待父亲回来女儿自与他说明缘由,且看父亲怎么说吧。”   长公主没料到她有这么一手,一时又有些急起来。   若是叫丈夫赶回来,那这筝丫头哪里还送得走。   想到这里她竟不顾公主体面,上前直接就来拽阮筝的胳膊。阮筝年纪小身形灵活,没等她沾自己身就躲开了。   长公主气极,扭头冲几个丫鬟呼喝道:“还不快把大小姐给我摁住了。”   阮筝却冷冷扫她们一眼:“我倒要看看谁敢,是不想要一双腿了,还是不想要命了?”   几个丫鬟同时瑟缩一下,眼底露出犹豫的神色。那天富平侯在这屋子里发脾气时说的话她们都还记得。眼下真是左右为难。   听话吧回头侯爷必定不会轻饶她们,不听吧这会儿长公主估计就能要她们的命。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就见管家忠伯走了进来,一脸紧张道:“回老太太回公主殿下,宫里来人了。”   长公主听了不由一愣,连老太太也是神情一凛。婆媳两个顾不上继续斗法,全都由着搀扶着急急去了前院迎人。   等见着来人后,长公主便愈发惊讶了。   本以为宫里来人是太后派了人过来,没成想来的竟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进保。长公主一见他便心知不妙,果然进保对着她也不甚恭敬,反倒是冲阮筝笑开了花。   “阮姑娘,快收拾收拾跟咱家进宫去吧。”   阮筝不认得进保,还当他是太后身边的人,便问:“太后娘娘要民女进宫做什么?”   进保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这回不是太后寻你,你且跟我去便是。莫怕,不是坏事。”   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喜事呢。   长公主一下子就听出了进保的言外之意,不由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儿,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看上她家大姑娘了?   -   阮筝来不及回院时换衣,就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跟着进保大太监进宫去了。   这一路上她几次想向对方询问进宫的具体事由,但一碰上对方莫测高深的表情就没了追问的勇气。   待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后,自有轿辇前来相迎。阮筝坐在轿子里紧张得手都不敢乱放,更别说掀帘子乱看什么的。她乖乖地坐直身子由着轿夫们一晃晃地将她抬了许久,待得轿子停下时她已被晃得起了几分睡意。   但轿子一停她便即刻醒了过来,虽是紧张规矩却一点儿也不敢乱,低眉顺眼地由宫女扶着出了轿子,又由进保引路低头踏进了宫门内。   这不是她上回来的慈宁宫,也不是她从前进宫时来过的任何一个宫殿。这殿里的人格外警醒些,做事也更为轻手轻脚。且太监多宫女少,所有人都只低头忙自己的事情,连她进殿来都不敢抬头张望一眼。   这肃穆的气氛叫阮筝愈发紧张,两只手心里都布满了冷汗。   倒是进保知道她不安,走出几步笑着回头道:“姑娘不必担心,一会儿且自在些就是。”   皇上不就是喜欢阮姑娘的天真烂漫嘛,要是她一直这么拘谨着只怕皇上会不高兴呢。   阮筝来不及细品他的话脚已踏上了殿前的石阶,紧接着她便进了正殿。她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就见正殿之上的牌匾写着“中正仁和”四个大字。   这下子可真把阮筝吓坏了,这里竟是……养心殿?   那她这会儿要见的岂不就是……   没等她想明白,一个身影已飞快地从偏殿跑了出来。他上前一把攥住阮筝的手,兴奋道:“阮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阮筝就算再傻也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吓得她赶紧下跪行礼。   可封汲根本不允,二话不说就把她给拉了起来,然后又紧张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手心里都是汗,是不是在家中时有人欺负你了?”   阮筝心想还真有,但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打量面前少年的容貌,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二致。   只是从前他穿内侍服制,不同于今日一身皇帝的常服,更显气派雍容。   见他这般喜笑颜开的,阮筝初时的震惊过后,倒也很快平静下来。   “臣女从前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得罪,还望皇上恕罪。”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封汲打断她的话,“你本就无罪有何可恕的。你非但无罪,还有功呢。你两次救朕性命,朕谢你还来得不及呢。”   阮筝:“皇上严重了,那是臣女应该做的。”   “不管该不该你都做得极好。如今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外头那些人一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你不必担心,待朕娶你做了皇后我看他们还有谁敢胡说八道。”   阮筝吓得都想去捂他的嘴:“皇上不可胡说,这可是大事,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出了这个殿后,我们谁都不可再提起。”   封汲有点不乐意了:“为何,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   阮筝看出他小孩子心性,深知不快刀斩乱麻怕是不行,所以直接便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她确实不愿意,若让她进宫她倒宁愿去青雀庵吃斋念佛,好歹还自在些。更何况她对小皇帝一点感情都没有。   人这一生若是不能寻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过一世,那还不如孤单到老来得自在快活。   阮筝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所以今日长公主提出要送她出家时,她竟也未有多慌张。   从前觉得嫁不出去是天大的事,如今才发现嫁一个不爱的人才是真正毁灭的事情。   哪怕对方是九五至尊,不爱便是不爱。   封汲被一口回绝却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小小的委屈:“为什么,姐姐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我与皇上相识尚浅,彼此都不了解。我虽说不愿随意托付一生,皇上难道就愿意吗?若只因救命之恩便许我后位,他日皇上发现我并非与你心意相通之人,皇上是否也会后悔?”   “这个……你都救了我两次,可见你我有缘。既是有缘便是命中注定。”   阮筝皱眉:“皇上且慢,您方才我说救了您两次?民女怎么记得只有一次,上次在慈宁宫……”   “慈宁宫是一次,后来青雀山别庄外头的茅草屋里,你救了第二次你可还记得?”   “臣女不记得。”   阮筝甚至不知道小皇帝曾经到过别庄,那阵子官府大肆搜山不是为了找大乘教的余孽吗?难不成那只是掩护,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小皇帝?   “皇上去那儿做什么?”   “朕听说你去了别庄想去寻你,谁曾想遇上了野狼摔下山来。后来幸得人所救。你看这帕子是不是你们府中之物,当日救朕之人当真不是你?”   阮筝看他拿出的帕子上绣着几朵洒金梅,确实是侯府之物。只是侯府里除了长公主的琼华院外,其他院里的人用的帕子皆不绣这个。   那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花,旁人哪有资格用。   “这帕子确是臣女府上之物,只不过看这布料应是丫鬟所用。那日救您之人或许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小丫鬟,而非臣女。”   “当真不是你?”   “若真是民女,这会儿只怕我已经要向皇上讨赏了。”   封汲有点郁闷:“原来竟不是你。算了那便不管了,可你先前在慈宁宫救了朕总是事实,朕立你为后也无不妥。”   “若救了皇上就要立为后的话,那皇上被救了两次岂非要立两位皇后?”   “这……”封汲哑口无言。   阮筝向他行礼告罪:“皇上莫怪,臣女并非有意顶撞皇上。只是希望皇上更为谨慎些。不管是立后之事也好,还是寻找救命恩人也好。单凭这一块帕子也说明不了什么,皇上那日可曾见过救您之人?”   这一问倒是勾起了封汲的回忆,令他想起那个在茅屋里和他闭嘴吵架分毫不让的小姑娘。   烦死了,一张嘴怎么这么不饶人。   不过她看起来确实不像个丫鬟,这么说来这事儿还内有蹊跷?   封汲暂时将此事按下不表,这会儿他只想跟阮筝多说说话儿。   阮筝见他脾气好好说话胆子也大了一些,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既是皇上,那那日在清漪园内与您打架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49章 不解风情  王爷在想是否要下聘纳你为妃……   封汲眼珠子一转,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阮筝的问题。   “没什么,一个仇人罢了。”   “仇人, 皇上您的仇人?那您怎么不给他降罪?”   封汲摸摸鼻子:“他有恩于朕。朕这个人向来知恩图报, 所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把个大好江山都拱手让给他了,这份天大的恩情他是一世都还不完了。   阮筝直觉小皇帝没跟自己说实话, 大胆地盯着他的眉眼看:“皇上,那你们什么关系。你说他是你哥哥, 难不成他是……”   封汲赶紧摆手:“什么哥哥不哥哥的, 朕随便叫的。他就是在王府当差的一个……一个属下罢了。”   不知为什么封汲不太想阮筝知道自己哥哥的真实身份, 他现在还没叫她说服, 还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让她答应进宫做自己的皇后。   阮筝现在拿她六哥当个普通人看,自然不会想着嫁给他。可若是叫她知道那是六皇子, 难保她心思不会变。   封汲清楚这京城里的女子比起当皇后还是更乐意当慎王妃,从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可如今心里有了人,这想法就变了。   早知道还不如早早给皇兄赐婚, 绝了这后患才好。   阮筝不敢质疑他的话,可那张脸上明摆着写了“不相信”几个字。封汲叫她这表情搞得有点心虚, 轻咳两声道:“我叫他一声哥哥不过是念着他从前的恩情。我不也叫你姐姐嘛, 难不成你还成朕的亲姐了不是。”   阮筝赶紧摆手:“臣女不敢, 皇上以后叫臣女名字便是。”   封汲一听乐了:“好, 那我往后就叫你阮筝。阮筝?不不, 那样不够亲切, 还是叫你筝儿吧。”   阮筝心想你是皇帝你最大, 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   黄昏时分,宫门快要下钥时,一骑黑驹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到了宫门口后来人跳下马来,顺手将马递给了旁边的侍卫。   当班的侍卫首领赶紧上前来见礼:“王爷来了,这么晚可是有急事?”   “一点私事。”   封瀛应了他之后便进了宫门,挥散了想要跟上来的随从,一个人独步走在宫内的青石砖面上。   他白日里太忙抽不出时间来,虽听闻阮筝被召进了宫,但也得等到这时方才有时间来看看她。   或许也不只是看看她这般简单。   自那日南胡街一别后他俩多日未见,且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情。   刘长墨的婚事定下来了算是一桩喜事,但阮筝因此受牵连却是遭了点罪。今日不是太后而是小皇帝召她进宫来,封瀛一下子就猜到了个中缘由。   这是听说阮筝受了委屈想要替她撑腰帮她出气是吧。   皇帝毕竟年少不成熟,很多时候做事容易冲动。封瀛本不想今日直接前来,却又实在不放心生怕皇帝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他若头脑一热向阮筝提进宫之事,这丫头说不定还当真会同意。   毕竟嫁人是她最在意的事情,若是能嫁进宫来当个贵妃甚至皇后什么的,只怕她会很乐意答应。   一想到她要嫁给皇帝当自己的弟妹,封瀛心头便有一腔真气到处乱蹿无处发泄。不是因为阮筝要为后他不乐意,而是一想到她要嫁给旁人,哪怕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也同样不乐意。   虽然不清楚是何时有了这个想法,但封瀛眼下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思,不管是何人他都不愿意将阮筝拱手让人。   她自负爱哭又唯利是图,可她也仗义英勇聪慧过人,这样的女子他从前没有遇到过,以后也不打算再遇到。   这一世碰上一个便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   阮筝今夜被留宿宫中,歇在了一处偏殿内。封瀛先去了别处找小太监要了一身内侍的服制,这才让人领着他去了偏殿。   偏殿内阮筝还未歇下,一个人坐在次间翻着手中的书。   书中写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今日面圣的画面。   打死她也没想到当今圣上竟是那样一个少年郎,且还是她救过的人。所以三皇子谋反那日得亏她把皇帝藏了起来,否则只怕他一闯进来先就会要了小皇帝的面。   想想那日的情景,也是够惊险。难怪小皇帝感恩到要纳她为后,只是她如今心思不在婚嫁上,若是换了几个月前有人同她说这个事儿,怕当真会欣喜异常。   从前的她不识得什么男子,只知道论家世来挑选夫婿。如今她知道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什么样子,见识过那样伟岸英武的男人后,旁的软脚蟹便再也看不入眼了。   这么多天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说那个传闻。他应该是知道她的心性的,应该不会像那些人那般想她吧?   可万一他也是个俗人也那般想了呢?   阮筝一想到这事儿又有点难过。想她为了他拒了当皇后这么好的事儿,他若把她想得太过不堪,那她真就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算了。   阮筝一个人坐灯下胡思乱想,手里的书页都叫她翻得有点皱了,她却浑然不觉。一直到眼前光线突然一暗,手里的书也叫人抽了去,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抬头呆呆地望着来人,他站在烛火的光晕之中,看起来颇为不真实。就像是突然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又像是踩着祥云从远处飘然而来。   阮筝眨了两下眼睛,还当是自己在做梦。结果下一刻那人就把书卷成册轻敲她脑门。   “怎么,进了宫后便连我都不认得了?”   “你、你怎么进宫来了?是随王爷进来办差吗?”   封瀛点头算是承认了。反正王爷确实是在宫里,至于是办差还是办私事,那便不提了。   阮筝突然见到他整个人都晕晕的,脑子也跟浆糊似的想不明白事儿,便也索性不去想了。因两人提到了王爷,她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外头的谣言都是真的?那天王爷不会真就在街上吧?”   封瀛轻哂:“既知谣言那又何须管它真假。外头也有传言说是你坐着马车冲撞了王爷,这事儿又是真是假?”   “那自然是假的,你不是最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心里清楚。你也只须知道这事儿我知道前因后果便可以了。旁的你无须多想。”   这话听起来颇为放肆,仿佛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可不知道为什么阮筝就是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是那般得理所当然。   这人天生就是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场。   不计较他的托大,阮筝还惦记着另一桩事情:“既然你听说了这事儿,那王爷是不是也听说了?”   封瀛点头。   “那王爷是何反应?”   别人也就算了,就是小皇帝也是个好糊弄的软和性子,说几句好听的就哄好了。可摄政王不一样,那可是个杀神,凶得要命的那种。万一他真以为自己想要攀附权贵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会不会气得让人把她给砍了?   阮筝瑟缩两下,有点害怕。   封瀛见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也不曾发烧,身上凉吗?”   “不、不凉。”   “那怎么这么……”   “你别扯别的,快告诉我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封瀛低头轻笑:“王爷确实有些想法。”   “什么……想法?”   “想着既是你如此盛情,他是否要下聘纳你为妃。”   阮筝听到这话如遭雷劈,那个上一世克死两个的男人想娶她当老婆?不不不,还是不必了,虽是听着光鲜,可是她福薄消受不起啊。   封瀛见她脸色青白相交不似喜悦的样子,不由皱眉:“怎么,你不乐意?”   “不不,不是我不乐意,实在是我配不上王爷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你还是跟王爷说一声,我这样的小女子实在不是良配,请他另聘名门贵女吧。且、且我与他身份也不合……”   “哪里不合?”   “我名义上是长公主的女儿,那跟王爷算起来也是甥舅了,这如何使得,传出去岂非叫人笑话。我小女子无所谓,可王爷乃大人物,实在没必要被我拖累名声。”   封瀛听她一口一个小女子明着像是自贬,实则话里话外都不想嫁与自己的意思,胸口有些气闷。   “你究竟是怕有碍人伦纲常,还是看不上王爷不想嫁给他?”   阮筝讪笑着问他:“你想听实话?”   “自然。”   “那……便是后者吧。也不是看不上王爷,只是不想入府罢了。王府规矩多,王爷想来也是极重规矩的人。来日不止有王妃还有侧妃庶妃,那么多侍妾通房的,光想想便叫人头大。我这人不贪心,寻个有出息的男儿嫁了便可。旁的都好说,只求心意相通便可。”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阮筝见他不信有些急了,跳起来道,“你可知今日皇上召我进宫是为何是?”   “他是不是想迎你入宫?”   阮筝一惊:“这都叫你猜着了?”   “这本也不难猜。”   阮筝撇撇嘴:“那也够叫人吃惊的了。皇上说我曾救过他,便要娶我为后。”   封瀛听到这话心头一凛,虽明知事情应该未成,却还是少见得有了心慌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年未有,上一回还是他在西北杀敌母后却叫人逼死时才有过一阵心悸。   只有那样的大事才能令他心神不宁。   母亲是,如今阮筝也是。   他一时竟有些不敢开口再追问下去。好在阮筝不等他问便又说道:“那般大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都没有去抓,你说我会在乎嫁不嫁给王爷吗?”   封瀛心头一松,那股滞闷感瞬间烟消云散。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倒也未必,或许你是觉得宫中规矩更多,往后要争宠的女子也更多,所以还是嫁进王府更好些。”   “王府便没有别的女人了?”   “王爷不比皇上,娶不娶侧妃或是纳不纳其他女子由他自己做主。若他当真只娶你一人,你可愿意?”   阮筝觉得这人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会儿跟个榆木脑袋似的。她都说得这般明显了,还要她怎么样。   难不成真要开口直抒心意,说她想要嫁给他吗?   死太监这么不解风情,让他孤寡一辈子算了!   -   阮筝实在太生气,没等对方把话就完直接就把人赶了出去。   侍候她的宫女是从前在清漪园的旧人宝蝉,眼见阮筝十分不给面子地把摄政王给轰走,宝蝉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姑娘怎么不留人多说会儿话,不是嫌闷吗?”   阮筝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白了一眼:“他不在只是闷,他一来不光闷还得被气死。”   平时不是挺机灵一个人吗,怎么她暗示来暗示去他就是不明白呢?   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不明白。   阮筝看向宝蝉心念一动,伸手招呼对方过来:“宝蝉姐姐,我问你个事儿好不好?”   宝蝉:“姑娘快别这么叫,叫我名字就好。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开玩笑,这位阮姑娘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不是进宫当皇后娘娘就是入主慎亲王府当王妃,她哪儿敢托大当人家的姐姐。宝蝉只盼着与她打好关系,将来能得一点微末好处便可了。   阮筝示意她把门窗关好,这才小声道:“我就想问问你在宫里当差这么久了,是不是跟公公们打交道挺多的?”   “那是自然。”宝蝉不疑有它认真作答,“奴婢每日都要与他们打不少交道。都是当奴才的,想办法把活儿干好让主子欢心就是了。”   “那……他们这种人是不是有点难相处?”   “那也分人。说到底虽都是奴才,可也都有自己的性子不是。有些好说话也有些难缠些,不过都是为了主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这宫里太监跟宫女做夫妻的,过得怎么样?”   阮筝有些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脸红上了。   宝蝉笑道:“您是说对食?这事儿虽没公开,但皇上和太后仁慈,向来是不阻止的。只要两人真心愿意便好。至于说过得好不好这也得分人,外头的男人也有好有坏。太监除了不能生孩子外,也跟男人没什么两样。有那真心实意对媳妇好的,也有脾气暴躁动手动脚的。不过咱们宫里可不许那样,哪个太监敢对自己屋里的女人动手,叫皇上太后知道了那是要重罚的。”   阮筝想起小皇帝那一团和气的笑脸,也觉得他是个天性纯良的人,想来待奴才也是极宽厚的。   宝蝉小嘴吧吧地说了半天,突然想到个问题:“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对刚才那一位……”   阮筝赶紧去捂她嘴巴:“姐姐小声些,这是宫里可别让人听了去。”   宝蝉也是跟阮筝在一起放松了几分,听她提醒这才如梦初配,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言。   刚才那一位哪怕穿一身太监服制,那也跟公公离了十万八千里。那是天神一样的人物,阮千姑娘要真动心了也属实正常。   只不过王爷来便来了,怎么还换了那样一身衣服,实在叫人奇怪。宝蝉猜不透个中关窍,却还是好心劝阮筝道:“我看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若真能遇上如意郎君可就要抓住了,千万别放手。”   “那若是对方并无此意呢?”   “姑娘不试一试又怎知对方没有此意呢?”   阮筝一时语塞,又有点后悔不该把对方轰走。是啊宝蝉说得对,总要试一试才是,试过了若是不成也就死心了。   如若不然她往后嫁给了旁人,心里也总有个疙瘩在,那跟别人也很难过得如意。   她也不能真去青雀庵出家为尼啊。   阮筝有些郁闷,这一夜便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她先去了太后处请安,被留着一道用了早膳,然后才被安排送出宫去。   跟来时坐轿不同,出宫时坐的是马车。阮筝收拾停当由宝蝉领着出门上了车。她掀开帘子想再同宝蝉说几句话,结果一挑帘却发现车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跟昨日的装扮不同,今日他换了一身常服,似乎是准备出宫的样子。阮筝一见着他就把昨夜的不快抛诸脑后,忍不住小声道:“王爷今日是要出宫了吗?”   他是陪王爷来的,王爷在他就在,王爷走他才能走吧。   封瀛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这个说法。旁边的奴才们在他出现时已有些吓傻的迹象,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下跪行礼,封瀛便抬手沉声道:“走吧。”   没人敢置疑也没人敢反对,赶车的太监轻轻敲了下马鞭,车子便慢慢地动了起来。   阮筝扭头去看宝蝉,只见对方冲自己使了使眼色,还偷偷做了个“努力”的手势。没等她回复对方,帘子就被人一把扯了下来。   男人在车外道:“坐好。”   阮筝只能乖乖坐直身子,听着车轮压过青石地面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数数。   等数到几百的时候她骨子里那股无聊劲儿又冒了出来,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轻轻捏起帘子的一角同车外的人说话:“你昨晚歇在了宫里?”   “嗯。”   “睡得好吗?”   “还可以。”   阮筝在心里骂了句死没良心的。她为了他一夜都没睡好,眼圈都发黑了,他居然跟没事儿人一样睡得那么安稳,实在不公平。   阮筝有点气不过,故意旧事重提:“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觉得如何?”   “哪一桩?”   “就是、就是我入宫为……”   碍于车夫在前阮筝没好意思说出来,小姐脾气发作轻轻敲了敲窗框:“你知道我说的哪一桩的。”   “你昨日不是已经拒了么?”   “那我若是反悔呢?”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我只是个小女子。”   封瀛不悦瞥她一眼:“女子便能反复无常了?”   “那是自然,这便是当女子的好处。我昨夜想想若是答应了也不错,那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往后锦衣玉食这一世都无须担忧了。”   封瀛知道她说这话就是为了气自己,当即轻敲车窗:“行,反正也未出宫门,不如将车调头你再回去同他说去。”   阮筝吓一跳,赶紧把脑袋从帘子后头钻出来。她下巴搁在窗框上,怒气冲冲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   封瀛看她露出一个脑袋的样子挺有意思,手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点酥麻感。于是抬手做了这二十多年头一回做的一件事情。   他伸出根手指顶在了阮筝的额头上,笑道:“行,就你有意思行了吧。”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马车正好驶出宫外,外头天光正亮一下子就照花了阮筝的眼。她只觉得那人的指腹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动了下,明明只是片刻的接触,却像是暖到了自己心里。   阮筝瞬间脸颊发烫,为掩饰尴尬只能借日头太盛为由躲进了车里。放下帘子后她伸手摸了摸双颊,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   因为过早将头缩了回去,阮筝没看到宫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由许妈妈扶着下车。   许妈妈眼尖看到了阮筝的一个侧脸,不由自主“咦”了一声:“像是大姑娘。”   长公主听到后抬头一看,却只看到个车身的背影。   “你可瞧清楚了?”   “奴婢也就看了一眼,没瞧得太清楚。不过那一位是谁,看着也有点眼熟。”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马车身边的男子,他长身玉立负手前行,另一只手拉住了马车的帘子,唇角少见地勾起了一股笑来。   这倒是少见,她这位六弟向来不苟言笑,尤其继后死后她就没见他再笑过。今日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长公主不由紧张地冲许妈妈道:“你看清楚了,车里坐的当真是筝丫头?”   许妈妈一时有些犹豫,思虑再三还是道:“奴婢真没看清,可能是看走眼了。”   她在跟在长公主身边的老人,自然也认得慎亲王。眼下这一团乱麻般的局势逼得她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起来,能少说话还是少说话为免,有些事情不掺和最好。   许妈妈选择了明哲保身。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劝长公主:“奴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公主您不该走这一趟。”   长公主知道她说的什么,不屑道:“你怕什么,这是为了茱儿的终身大事,岂是你说不走就不走的。”   “可是……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原委,那可是欺君大罪。”   想到昨日发生的一切许妈妈现在还有些心惊。长公主在慈宁宫向来有人,所以昨日大姑娘刚被宣进宫她们琼华院便得了消息。   原来这回想见大姑娘的不是太后是皇上,起因则是为着先前在青雀山别庄时皇上不小心遇袭被人所救一事。   长公主当时就不信此事:“筝丫头整日在庄子里待着,哪来的机会去外头竹林救人。这事儿必有问题。”   这话刚说完二姑娘便进了屋,像是听到信了后特意赶来的。当时长公主遣散了屋里众人,就留了许妈妈一人侍候,是以她才有机会听到二姑娘说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救人的根本不是府里的大姑娘,而是陆府的五姑娘。五姑娘这人胆子大性子也豪放,说救人便救人。   “女儿本来不想让她救来着,可后来无意看到那人穿了明黄的中衣,猜到此人非富即贵,所以就拿了杜仲的帕子替他包扎一二。母亲也知道,那是咱们府里独有的花样,外头谁家也不会用洒金梅来绣帕子。”   许妈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了这位二姑娘。   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竟能想出这样的高招,明明是陆五姑娘救的人,她却留了一手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   只是不知为何皇上竟误会了是大姑娘救的他,这才把人召进宫去了。   阮茱当时就有点不痛快:“这事儿明明是女儿做的,怎么倒叫姐姐占了便宜,真是气死我了。”   也是因为她这声抱怨,长公主才决定今日进宫来把这事儿说个清楚。   只是在许妈妈看来,不管是大姑娘也好二姑娘也罢,那都是夺了陆五姑娘的功劳。得罪了陆府事小,可万一被人捅破犯了欺君大罪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许妈妈一想到这事儿就浑身冷汗直流,想再劝几句却被长公主甩开了手,只见她一人进了宫门,一去不回头。 第50章 念念不忘  阮筝听得一颗心扑嗵嗵直跳……   长公主入宫后便径直去了慈宁宫。   她昨日下午已递了入宫求见的牌子, 太后那边也允了,是以今日她人刚入宫门便有慈宁宫的宫人前来相迎。   说起来长公主与郑太后的关系从来都很微妙。   从前建安帝在世时,长公主是这宫里除了继后外最受宠的女人。作为建安帝的第一个孩子, 她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   那时候的郑太后不过一个小小的低位嫔妃, 见着长公主是要行礼的。   后来长公主的胞兄当了皇帝后、,长公主在宫里的威势便更盛一筹。但所谓物极必反, 京城一夜宫变两人的人生便发生了天大的逆转。   长公主虽还有个好听的名头,但没了圣眷后往普通公主也没什么两样。而郑太后却一跃成了这后宫的女主人, 反过来长公主得向她行礼跪拜了。   只不过郑太后上头有皇上, 皇上上头还有摄政王, 她儿子的皇位坐不稳郑太后也过得如履薄冰。所以对各家勋贵皇家子嗣也不敢过分托大, 一切皆是小心谨慎。   长公主进了正殿后正准备行礼,就被郑太后给拦下了。   “还不赶紧赐座, 你上我这儿来何须多礼。”   论年纪长公主还比郑大后大了几岁,气度也上更为张扬一些。她从前是被人捧惯了的,一时间也改不了性子, 太后既叫她坐她便直接坐了下来。   只是坐下后到底还知道说些场面话,好好地捧了太后几句。   “原也是不敢进宫来打扰了, 太后您忙, 我们这些小辈不敢不懂事。只是昨日我家筝丫头突然被召进宫来,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生怕她年纪小不懂事坏了规矩, 这一宿都没睡着。”   郑太后微微一笑, 故作惊讶道:“那可是不巧了, 我这刚刚才吩咐人备车将她送回府上去。你们在宫门口可有碰见?”   “不曾碰见,大约是走岔了。筝丫头昨日进宫可一切都好?”   “好好,她可是懂事的孩子, 知书达礼又懂规矩,你啊放一百个心。往后说不准我还会常叫她进宫陪我说话呢。”   长公主摸出块帕子掩嘴轻笑:“娘娘看得上她那就是她的福气,我这儿先替她谢过娘娘大恩。”   郑太后满脸带笑,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在了长公主掏出来的那块帕子上。她也是在宫里多年的人,自然知道洒金梅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花,寻常人家一般无人会用。就是勋贵宗亲为了避嫌也不大会用。   看来汲儿说得没错,那日他身上系的那块帕子,定是富平侯府之物。   想到长公主急吼吼地进宫来演这么一场给自己看,郑太后心中便是一沉。   真是没想到她都离宫这么久了,宫中还能有这么强的人脉,宫里一发生点什么大情小事她那儿便第一时间知道了。连她的慈宁宫也没能幸免。   郑太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故意把话头引到了青雀山别庄上去。先是说起长公主与二公主乐平公主姐妹情深,后来又忍不住感叹皇帝年纪小不懂事。   “这事儿我都没跟你提过,你们在别庄住的那几天,皇帝偷偷出宫找你们去了。”   郑太后这话半真半假,皇帝去了别庄是真,但可不是去找两个姐姐的。   长公主昨日就知道了这事儿,这会儿却还得装着头一回听说那样,满脸惊讶道:“皇上怎么去了,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底下人怎么做事的,皇上到了别庄这么大的事竟是无人通报!”   “也不能怪他们,怪只怪汲儿自己顽皮,去了后山碰着了野狼滚下山来,身上伤了好几处。”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如今在哪儿,我可得去瞧瞧他。”   郑太后赶紧拦着她:“无妨,你别担心,他早已大好了。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有贵人相救,要不然他这么昏迷着在野地里躺个几天,当真是要出大事呢。”   长公主从踏进慈宁宫起就在等这个机会,眼下机会送到了眼前她哪有不接的道理。   于是她长袖一挥抬手摁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这、这事儿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啊。”   郑太后也顺着她的话头追问:“怎么,哪里不对?”   “不不,我是说我们家茱儿同我说的事。”   长公主在那里吱吱唔唔装腔作势了半天,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应该,话里话外却是把阮茱意外救了小皇帝的事情全都说了去。   郑太后一听惊喜道:“竟有这么巧的事儿,所以汲儿这次能化险为夷,竟全是茱儿的功劳?”   “不不,我也只是这般猜测,或许茱儿救的不是皇上也未可知。也怪我因茱儿身子弱,我便没怎么带她进宫里走动。否则她也不会认不出自己的舅舅来。”   郑太后身边的嬷嬷听了心中不由冷笑。长公主还真是逗,一边说着阮茱救的未必是皇帝,一边又下结论说那就是她的舅舅。   外甥女不认得舅舅这事儿本就荒唐,还不是因为从前十二皇子不受宠,长公主即便带着女儿进宫也不会去当今圣上跟前凑热闹。   那会儿她是多瞧不起十二皇子,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还得费尽心机来讨好吧。   几个人心里各自盘算着,口中谁也没说出来。郑太后一叠声地说这个事儿实在太巧,一会儿说要召阮茱进宫好好谢谢她,一会儿又说要赏赐什么的。   长公主一想到这是冒了陆家的功劳便不想太过张扬,笑着婉拒道:“娘娘可千万别这么做,茱儿不过是个小孩子,哪值得您花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皇上受伤一事不可张扬,传出去有损圣誉。茱儿机缘巧合救了皇上,本也是她份内的事儿,您可千万别再夸她了。”   “那怎么也得谢谢她才是。”   郑太后说着就让嬷嬷捧了个匣子出来递到长公主手中:“这是我给茱儿的谢礼,你就帮她带回去吧。虽说不能大张旗鼓地赐礼,但她的这份恩情本宫自是记在心里了。往后你有机会便多带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也好好见见这孩子。”   长公主捧着那匣子起身谢恩,虽说不知里面是什么,但光看好沉甸甸的手感也知太后出手挺大方。   当然对于她来说,此刻匣子里装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信了她的话,把这功劳搁到了阮茱头上。   那样便够了,有了这一层信任往后再做任何事情便都能游刃有余了。等筝丫头去了寺庙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到时候她的茱儿说不准就能入宫为后了。   即便当不成皇后,有了救过皇帝这一层关系,加上她在宫中的人脉,让皇帝为茱儿指门称心的婚事也不是难事儿。   长公主眼见操心了多年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一时间也忘了府里富平侯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地对自己了。   哼,他这是瞧着自己没从前风光所以敢骑她头上来了?待她重获圣恩回头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他。   先把宋姨娘那个贱蹄子给赶出府去,再去阮笙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握在手中,府中余下的人和事还不都得听她的。   想到这里长公主郁结了多日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开来。   郑太后应付了她许久,眼见人终于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口中称乏道:“你扶哀家去歇歇,说了半会儿话也是累了。”   嬷嬷心领神会上前扶住郑太后的胳膊,口中笑道:“想不到这事儿竟是如此锋回路转。”   “谁说不是呢,竟是茱儿这个外甥女救了汲儿。”   “可惜是外甥女,若不然召进宫来……”   郑太后笑着打断她:“那怕什么,皇上选后出身人品最重要,至于亲眷关系那也不是坏事儿。亲上加亲日后处起来也轻松些。若是随便选了个外头的女子进来,性子好也罢了,性子跋扈些的可不是要把汲儿欺负死了。你也知道他,小孩子心性一个。”   “是是,娘娘说得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便进了后面寝殿歇息。一直到进了房遣散众人关好门窗,郑太后才露出本来面目。   “若不是汲儿吩咐我是真懒殆见她。见一回生气一回,你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还当自己真是当年那个长公主吗?”   嬷嬷给郑太后捏着肩膀:“娘娘莫生气,皇上这么吩咐定是有他的道理在。如今最最要紧的还是找出那个背主的小人,拔了这颗钉子才是最重要的。”   “那自然,安眼线安到了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她也算是够有胆量。仗着自小宫中长大跟谁都有几分情分,手都敢伸到我这儿了。这一回若不是把她痛快收拾了,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郑太后说到这里话一顿,眼里露出几分凶相来,“你且亲自给我盯着去,待找出那个奸险小人便来报我。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跟外头通风报信,真当皇上与哀家是傻子不成。”   嬷嬷怕她气坏身子,一个劲儿地劝解着,又唤了人进来侍候太后午睡,自己则赶紧去忙着捉奸细了。   一日不把这个人抓起来,这慈宁宫就一日不得安生。哪天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长公主捧了一匣子赏赐出了宫门,待上了自家马车后许妈妈立即便凑上来问:“公主,事情办得如何?”   长公主将匣子往她手中一放:“自个儿看吧。”   许妈妈颤颤巍巍地接过匣子打开,立马就被里面的金银珠翠迷花了眼。她是识货之人,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全是价值不菲。   可也就是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心里的害怕也跟着愈发大了。   如今赏得越多,将来事发便也会罚得越狠。太后眼下对此事深信不疑,来日知道被骗岂能善罢甘休。   一想到往后府里的光景和自己的将来,许妈妈吓得腿发软。   长公主见她这般还当是高兴的,不屑道:“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这么些东西就把你唬住了?从前我宫里的哪一样不比这个要好,这些不过小儿科罢了。最要紧的不是赏赐些什么,而是太后今日跟我漏了口风,有意召茱儿进宫。这才是天大的喜事。”   许妈妈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也不敢反驳,心里却已经计较上了。   事情太顺利,总叫人不安。或许转眼间就要变天吧。   -   转眼便过了立秋,天气不似先前那般酷热,京城的贵女圈里这些日子都在传一件大事。   太后娘娘千秋,皇上至孝要在宫中大摆宴席,专门宴请她们这些名门贵女。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个说道说道嘴的大喜事,但对勋爵权贵之家来说,这却是宫里放出来的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太后年轻还未过三十,远没到大肆做寿的年纪,去年生辰时也提倡节俭,听说只在宫中与皇上一道吃了碗面条。   今年突然这般大张旗鼓地操办,显然有别的用意。   皇上年过十四,转眼已上位近两年,也确实到了广纳后宫的年纪。太后此番做寿,十成十是打着这个名义替小皇帝相看未来皇后妃子罢了。   这下子京中有待嫁女儿的权贵可都活络了起来,一个两个想尽了办法捯饬自家闺女,务必要让她们被太后皇帝选中。   哪怕当不成皇后做个贵妃也是极好的,不仅大大长脸,这往后在宫里可就算是有了自己人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便能知道,于家中男儿的仕途是大大有利。   若是自家女儿或姐妹争气生个皇子,将来未必不能荣登大宝。看看如今的皇上,在鲜卑人打进来之前谁能想到皇位会落到他头上。   所以关键是得有个皇子,至于皇位大可以慢慢筹谋。   一时间京城家家户户热闹非凡,连带着那些个绸缎庄珠宝铺生意都好了许多,一个个忙着给自家女眷添新衣打首饰,就盼着入宫那日能得贵人亲眼。   富平侯府里这些日子也是忙乱个不停。主要是长公主那边的琼华院。   自从跟丈夫撕破脸后,长公主对挽回他的心再没了念想,如今只一心盼着女儿阮茱能嫁得高门。她从宫中回来后没多久,便有人传了信过来,说太后娘娘有意将阮茱召进宫去。   这消息得了还不到两天,便传出宫里要大摆宴席为太后祝寿的消息,长公主心想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寻个由头为她的茱儿进宫铺路吗?   那几日长公主少时的傲气又全回到了身上,在府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一副立马就要鸡犬长升天的模样。她一面忙着从库房里挑选绸缎首饰为女儿悉心装扮,一面还不忘吩咐下人盯紧了文茵院,绝不能让阮筝的风头盖过自己女儿。   贱婢生的女儿天生一张狐狸精的勾人脸孔,若再叫她盛装打扮一番,那哪里还有旁人什么事。   许妈妈有事没事还是会劝着长公主:“大姑娘那边没什么动静,听说连首饰都不曾做新的,您不必太过焦心。”   话是这么说许妈妈心里也清楚,大姑娘哪里需要打扮什么。她天生的娇媚脸孔已是把二姑娘比到了尘土里,哪怕荆钗布裙也丝毫不掩她的光华。   这回入宫只要有大姑娘在,小皇帝的眼里就不可能容得下别的姑娘。长公主与其挖空心思打扮二姑娘,还不如想想办法跟大姑娘搞好关系。   万一大姑娘真一不小心当了皇后娘娘,那往后这富平侯府可就要全靠她了。   可惜长公主哪里会承认这个现实,依旧一门心思只知道扑在自己女儿身上。许妈妈见劝不过只能私下里长吁短叹,没几天人便瘦了一圈。   那一日在后院的井边碰上了来帮二姑娘洗衣服的杜仲,两人便小声闲聊了几句。许妈妈望着杜仲盆里堆成山的衣衫,问道:“这都是二姑娘刚刚试过的?”   “是,公主说这些都不衬二姑娘的肤色,让我洗干净先搁起来。”   “公主到底弄了多少衣服给二姑娘?”   杜仲苦笑一声:“我也不清楚,每日里流水般送进来,可没一件看得过眼的。”   二姑娘天生体弱,容貌气质跟大姑娘天差地别。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不是衣衫不够鲜亮衬不起她的肤色,实在是她面容憔悴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衣衫。   杜仲这些天洗衣服洗得手都抬不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怨气,当下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也不能全怪在衣服上。”   说完才惊觉不对,一脸惶恐地望向许妈妈。没成想后者竟赞同地点点头:“你也是不容易,且再熬几天吧。待入了宫便好了,只是你也留个心眼儿,往后有些事情自己权衡一二,得懂得留好后路。”   杜仲一时眼热,没成想许妈妈会这么提点自己,当下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   入宫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五,离太后的生辰还差了几日。   这一回宫里是打定了主意要大操大办,提前几日就让姑娘们都进了宫。说是让她们进宫玩乐几日,但所有人都把这看成了选妃大典。   这么一想大多数人家便都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成竹在胸倒是一点儿也不怵,到了日子便坐了马车同阮茱一道入了宫。   一同出发的还有府里的大姑娘,不过阮筝不与她们同乘一车,自个儿坐了辆马车晃晃悠悠便入宫去了。   去的路上白苏还颇有些担心:“姑娘此番一人前去可要当心才是,那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带的都不多,宫里的贵人会不会怪罪?”   “不会。”   阮筝想起几次见太后她老人家也不见得打扮得多么华丽,想来就是不喜奢华的那种人。弄得花枝招展的说不定还惹人厌弃。   更何况此番入宫多半是为了替皇上选后,她又无心争这位子何必费尽心思,只消做好自己再顺带着吃些宫外吃不到的精致佳肴便可以了。   宫里她去了几回,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令人向往的地方,更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困在那里。   二妹妹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她好了。   不过她是不想争,不代表旁人不争。就算她有心相让,二妹妹想要摘得凤冠也是颇为吃力,毕竟各家女眷都卯足了劲儿,二妹妹的姿容实在是差强人意。   听说连林昭都被林家给塞了进来,可见这后位竞争有多激烈,那可是比太后都小不了几岁的人啊。   阮筝心态极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入了宫。没想到一踏进专为她们这些贵女准备的院子时,发现除了她之外还有人也一样对这事儿提不起兴致来。   院子里的一棵树下,陆善沅素面朝天地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打扮鲜亮的姑娘默不作声。她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件嫩黄色秋衫,头上扎了两条同色的丝带,手上也就带了个翠玉镯子。   一张小脸不施脂粉,皱在一起的时候倒颇有几分天真的趣味。   阮筝便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谁,我自个儿烦闷。”   “烦什么?”   “咱们得在这宫里待几天,是不是太后的寿宴一结束便能离开?”   阮筝笑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家中替你相看了亲事,你赶着回去打听那人的品貌吗?”   本以为陆善沅会受不了打趣挠自己,没成想她竟老成地叹了口气:“唉,还不如家中给我说一门亲事呢。我娘让我进宫讨太后娘娘欢心,你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阮筝点点头,她确实明白。这也是人之常情,镇国将军府如今烈火烹油正得圣眷,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把个女儿送进宫来总是多一份助力,也能保将军府富贵常存。   难怪陆夫人将陆善沅从江南叫了回来,怕一早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呢。   阮筝一时间有些同情她:“你母亲也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   “若真为了我着想就不会想把我送进这地方来,一进宫门深似海,我往后就再也不能踏出那道宫门了。”   “那倒也未必,皇上若是南巡自然会带上后宫诸人,且这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倒是不比嫁进寻常人家来得差。你当是嫁给个普通人家便能由着你随意出门了?”   陆善沅一时语塞。   阮筝说得有道理,她也不是真嫌弃皇宫才不想入宫,只是她有别的念想不能对外人道也。   阮筝心思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头,于是半开玩笑道:“莫非你不想入宫是因为早已有了心上人?”   陆善沅扭头一脸震惊地望着她,阮筝也变得紧张起来。她也就随口一说,没成想还真有其事。   看不出来陆善沅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竟已有了中意的人。   “那人是哪家的公子,可是你在江南遇上的?”   “不是,他、他应该是京城人士。”   “这话什么意思,你连他家住哪里都不清楚吗?”   陆善沅讪笑着点头。她确实不清楚,他俩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每回见面都在那儿针锋相对地拌嘴,她哪有机会跟人打听姓甚名谁。   说起来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也未必再有机会见面,又何苦如此念念不忘。   当真是贱骨头吗,每日不跟人吵几句就浑身不痛快?   “算了。”陆善沅摆摆手,“先不想这些,还是想想如何避过这一难,别让太后娘娘看见我才是。”   “那也好办,到时候你便往后面躲就成。反正想往前冲的大有人在。”   阮筝指了指从面前走过的几个女子,突然表情一僵。没想到这几人中林昭也在,因她是阁老的孙女身份贵重,其余几人明显都在那儿捧她。   只是她看起来并不快活的样子,一双秀眉紧蹙。   看来她的心思也不在为后上面,估计还不死心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嫁进慎亲王府。   陆善沅待她们走过才小声跟阮筝咬耳朵:“听说林姐姐在家绝食了好几日,说什么也不肯入宫。可是没法子,家里不听她的,今日进宫几乎是绑着进来的。听说林夫人都给她下跪了,唉也是怪可怜的。只求这一回她能见着王爷,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是得尝所愿了。”   阮筝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王爷也会来?”   “那是自然,太后做寿王爷们自然要进宫贺寿。摄政王再怎么独揽大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太后的。”   阮筝听得一颗心扑嗵嗵直跳。   既然王爷要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会一起来? 第51章 掉马  在水中的时候本王都碰到了……   宫里一下子来得几十个年轻姑娘, 立马就变得热闹起来。   阮筝来过宫中几次,多少也算刷了个脸熟,于是拿了个荷包同管她们这帮人的姑姑说了几句好话, 就让她把自己跟陆善沅安排在了一间屋子。   两人皆是无心入选之人, 也就懒得跟其他人一样争强好胜,整日里窝在房里吃吃喝喝, 顺便还能听些八卦趣事。   陆善沅虽无心应选,但打听事儿的本事不小, 每日出去随便晃一圈, 回来就能跟阮筝说一箩筐。   哪家的姑娘结伴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结果吵了太后午睡。   哪家的姑娘居然大胆地想去养心殿与皇上偶遇, 才走出没多久就叫姑姑带人给拦了去路。   还有哪家姑娘忙着吟诗作赋装扮才女,想在宴席当日一鸣惊人。   “我听说还有人请阮茱姐姐作画, 说她的书画在京城女眷中也属一绝。”   阮筝听了差点没忍住笑,故作镇定问陆善沅:“那她作了吗?”   “没有,茱姐姐说这几日手疼不方便拿画笔。我估摸着太后寿宴上定会让咱们写个诗作个画什么的, 茱姐姐大概是想等那日再好好表现吧。”   阮筝慢悠悠喝口茶,心想天真的陆善沅到时候可就要后悔了。阮茱她不是等着到那日才大放光彩, 她压根胸无点墨什么也做不了。   眼下她那一颗心, 只怕是愁得跟什么似。   -   阮筝猜得没错, 阮茱如今确实犯愁。不过愁的不是如何在太后跟前长脸, 而是为怎么瞒天过海而发愁。   她实在没想到太后竟会请这么多女眷入宫来, 一想到要跟陆善沅打照面, 她这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   这几日她跟母亲同住一屋, 看着对方整日里喜滋滋的模样,阮茱便愈发焦急不安。   太后中意于她这事儿她也看出点眉目来了,单凭这几日她日日被太后叫去宫中说话便可见一斑。   长公主点了点她的脑袋:“你瞧太后多喜欢你,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万一传到陆善沅耳朵里,咱们便会有在麻烦了母亲。”   “怕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姑娘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母亲不知她的性子,她可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人,若是闹到太后跟前女儿不就成了欺君之罪?”   当不成皇后事小,被降罪那可就事大了。   长公主对此却颇不以为然:“那又如何,这事儿本就是天知地知,她那日救了人可有什么凭据?口说无凭。”   “她、她有拿吃食过去的,想来皇上应该见过她,说不定还说过话。”   “若这么说你也有帕子为证,你是侯府千金,不在外男跟前抛头露面也属正常。你悄悄救了人便离开,这陆五姑娘有心抢你功劳整日去皇帝跟前讨好卖乖,难不成这功劳就全成她的了?”   阮茱愣住了,她没想到母亲竟还能这么诡辩。   “可、可那日她的丫鬟也在,若出了事自然能替她证明。”   “那杜仲不也跟在你身边?帕子还是杜仲的呢,说起来咱们可更有理。如今皇上太后显然是认定了你,既如此你又何须担忧。若她陆善沅当真叫皇上认定了她,那太后又何须中意于你?直接将她抬进宫为后不就成了。”   阮茱觉得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不知为什么,她那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地定不下来。   寿宴眼看就在眼前,若到时太后当众在宴席上点破此事,她真怕陆善沅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还是得想个法子转移太后娘娘的注意力,让她想不起来说这事儿才行。   待过了这一关,她有的是办法哄得太后相信她。到时候陆善沅已然离宫,就算想闹也翻不出个浪花来。   -   一日后,太后在慈宁宫正式设宴,招待这些来了好几日的贵女们。   宴席打着家宴的席号,怕姑娘们拘束没立太多的规矩。太后此番借机还把几位嫁出宫的公主也一并请了过来。   建安帝子嗣颇多,但多为男子,公主一共也只有五位。一位年幼尚未出嫁,三公主前些年刚嫁人便得了重病,如今缠绵病榻起不来床。   所以这次太后身边也就长公主二公主四公主相陪。四公主是个天生的闷葫芦,坐那里能半日不说话。太后知她性子也不苛求,只让人好生侍候着。   剩下的两位公主则被她拉到身边来聊家长。乐平公主也有女儿侄女此番入宫,自然也想搏个好彩头,于是一整日都粘在太后身边,极尽奉承讨好。   长公主自恃有功劳在身丝毫不惧乐平公主,言谈举止间也更为淡定从容,看自己妹妹的眼神总透露着几分不屑。   当着太后的面不便与她计较,乐平公主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倒是太后不偏有倚,对她俩皆是和善温柔。她拉着乐平公主的手笑道:“听闻你在青雀山有处别庄,内里还有温泉?”   “娘娘听说了?那是出嫁时父皇赏赐的,娘娘若是喜欢我便把它送给娘娘如何?”   长公主一愣,没想到二妹妹这么豁得出去,为了皇后之位连陪嫁都献出来了。只可惜她再挣吧也没用。   太后笑着摆手:“我常久宫中哪需要那么大的庄子,我是听汲儿说起,说你那庄子环境美布局也好,想着哪日去转转开开眼界。”   “娘娘可别这么说,我那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不过娘娘要是喜欢明儿我就带娘娘去。那里确实有一处温泉,大夫说常泡对身子极好,娘娘要不要试试?”   “嗯,是要试试呢。”   乐平公主细细品了品她的话,好奇道:“皇上也听说我那别庄了,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然是去过了。”   乐平公主一惊:“皇上何时去的,我竟不知?”   太后就悄声把小皇帝在青雀山遇险一事给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长公主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到了自己女儿身上。阮茱则是一直紧张地望着这里,生怕太后当众要提这事儿。   她今日坐在靠左的第一位,名义是说是沾了长公主的光,实则是太后给她脸面。可她真怕太后过分给脸,那便大大不妙了。   阮茱一个劲儿地冲母亲使眼色,长公主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只当她是着急入宫,笑着用眼神安抚了她。   两人“眉来眼去”之时,太后突然停下了说话声,看了看底下坐着的一众姑娘,随即笑道:“你们也别拘着,自去玩儿吧。想要什么就叫她们给你们准备,去后院亭子里赏花赏景都成,前院的莲花都谢得差不多了,不过那儿的湖景漂亮,你们难得入宫都去看看。”   姑娘们早就坐得有些难受了,听到太后这么说也都来了兴致,顾不得再留在这里搏好感,一个个约着去外头赏景看花四处游玩。   阮筝也被陆善沅拉了出去,跟着一帮姑娘在园子里乱蹿。陆善沅知道她来过,便小声问她:“阮姐姐,你说这里哪一处最好玩?”   阮筝就打趣她:“哪里最好玩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又不打算进宫来,随便走走就是了。这宫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比不得你外头的哥哥有座土山来得让你高兴呀。”   陆善沅被她说得脸颊一红,笑闹着去挠她身子:“姐姐居然敢笑话我,看我怎么对付你。”   阮筝被她挠得花枝乱颤连连求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妹妹放过我吧……”   “不放不放,看你以后还笑话我。”   两人在前头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传到后头阮茱的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她这会儿心烦意乱地紧,见到姐姐这么快活打从心眼里嫉妒愤恨,恨不得立马就把阮筝从眼前的石桥上推下去。   阮茱被自己的心思一震,忍不住看了眼桥下的池水。这是特意造出来的荷花池,池面上的花已谢得差不多了,只剩些荷叶伴着假山嶙峋,显出几分古意来。   如今已是入秋,今日天气算不上大好,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若是有人不慎掉水即便救了上来,估计也得给冻掉小半条命。   关键是姑娘们个个打扮精致,要是落了水那便全完了。这事儿传到太后耳朵里怕还会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这样一来估计也顾不得谈她救了小皇帝一事了。   阮茱突然觉得自己面前有个极好的选择,只要姐姐落水不但能解了她目前的困境,还能大大地打击对方一番。真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想到这里阮茱不由加快了步子,紧贴在了姐姐的身后。   石桥上很快就站满了人,众人也不急着走,站在最高外眺望远处的景致。有些喜好舞文弄墨的便开始提议吟诗或是接龙,还有人急着转身想去取笔墨来绘几笔丹青。   一时间桥上好不热闹,人挨着人当真是走几步都十分困难。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了,皇上来了。”   姑娘们一听皆是愣在桥上,吓得谁也不敢再乱动。   阮筝也顺着某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就叫小皇帝迈过慈宁宫的大门朝这边走了过来。只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   虽不知他们的身份,但看他们的服制也知这些人非富即贵。   阮筝突然想到陆善沅同自己说起过王爷们会进宫来贺寿的事情,瞬间紧张起来。   这些人里不是有摄政王在?   没等她抬头去探看,就听又有人小声道:“天哪,慎亲王殿下也来了。昭儿你看,那是不是殿下?”   阮筝望向旁边的林昭,只见她含羞带臊地点了点头。   这下她便愈发好奇了,扭过头又去看皇帝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这一看却把她吓得当场愣在原地,一道惊雷从头劈下,像是劈中了她的天灵盖,顿时整个人冰凉一片。   那张熟悉的见过无数次的脸孔,那张让她又喜欢又生气的脸孔,为什么会长在王爷的身上。   阮筝脸上的血色皆无,恍惚间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力量,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将她整个人推下了石桥。   只听“扑通”一声,紧接着便传来了姑娘们的尖叫声。   陆善沅的哭声尤其响亮:“不好了,阮姐姐掉进河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快速跳入了水声,四溅的水花声里又有人惊呼道:“天哪,王爷也跳进去了。”   -   阮筝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上起先是冻得刺骨,凉水没过她的身体灌进她的嘴里鼻子里,呛得她呼吸不过来。   每一个毛孔都像被水灌满,冻得她牙齿直打颤。她想哭又想呼救,奈何一张口便有水灌进来,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再然后她的意识便模糊起来,身上的凉意渐渐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那感觉十分舒服,让她忍不住想凑近些再凑近些。   可渐渐的温热的感觉又变了,逐渐变得灼热甚至燥热。像是进一间屋子那里面燃着炭火,又像是烧着地龙,任凭外头风吹雨打大雪连天,屋里也热得叫人不想穿衣衫。   阮筝下意识伸手去拽自己的领子,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着一缕躺在床上。身边是一个男人,同样衣衫不整。   这画面在梦里出现过许多次,每一回都是这个男人,可每一回都看清他的脸孔。   但今天不一样,阮筝只一侧头就清楚地看见了他的五官。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在青雀山的雷雨夜第一次见到,到后来他踏着尸体而来一箭将她从三皇子手中救下,再后来别庄的温泉池边,他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幕从阮筝眼前闪过的时候,她吓得整个身子都绷紧了。那一次也是溺水,醒来的时候明明是青黛陪着她。为何在梦里却是那个男人在往她口中送气。   不仅如此他双手还按压在她的胸口,像是在救她的命,可又按得阮筝在梦里都觉得呼吸受制,难受得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这是趁她溺水昏边对她上下其手吗?   阮筝的怒意一下子就来了,可眼前的场景也变了模样。她脚下踩的是日升茶楼后院的青石地面,身边皆是戏装扮大胆放肆的戏子。那个刚刚想喂他喝酒往他身上凑的女人也在,阮筝一看到那女的就来气,抬手就给了面前男人一巴掌。   打完后她才惊觉后悔,膝盖发软恨不得一下子就给对方跪下。   她是不是不要命了,居然敢打这天下第一的男人,是生怕自己命太长想要早点上路吗?   而且男人就这么由着她打,既不躲也不还手,甚至都没有抬手摸一下脸颊。他只是站在那里伸出手来,想要来拉阮筝的手。   阮筝更害怕了,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但对方也跟着蹲下身来,一出手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还不错,就像刚才那种温暖的安全感。阮筝眼皮子发紧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慈宁宫的偏殿寝宫里,宝蝉正陪在阮筝身边,眼见她睡梦中出了许多冷汗,赶紧让人绞了块帕子过来细细地替她擦拭。   一同被派来照顾的小宫女悄声问宝蝉:“姐姐,这位阮姑娘可是来头不小?”   “富平侯家的长女,你说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皇上和王爷是不是对她……”   宝蝉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当这里什么地方,随便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宫女立马噤声,可怜兮兮地望向宝蝉。宝蝉被她看久了觉得好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就是话太多,主子们的事情哪轮得到我们来多嘴。不过阮姑娘是个好人,不管最后她嫁去哪里,都是好事儿。”   小宫女羡慕地咽了下口水:“阮姑娘长得真的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姐姐跟她相熟,她好相处吗?”   “都说是好人了哪里能不好相处。”宝蝉想起阮筝撒娇卖乖的样子就想笑,真觉得她跟自己家里年幼的妹妹一般。   那时候在清漪园两人的缘分就不一般,后来阮姑娘再次进宫又是她侍候的她。连着这回都第三次了。   看来她俩是真的有缘,只是不知道跟阮姑娘有夫妻缘的又是哪一个。   宝蝉想到什么小声问小宫女:“隔壁屋太医去过了吗?”   “去了,您是没瞧见那阵仗,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给拉了去。我从没见过皇上这般紧张过,不过流了那么多血是该紧张,要是出点什么事……”   “不会的。”宝蝉截了她的话头,“王爷向来身体康健。”   “可听说池子都被血染红了,比夏日里开了满池荷花还要鲜艳。那池子里假山多机关也多,王爷忙着救人也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阮筝迷迷糊糊间听她俩说了好半天话,听到这里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强行睁开了眼睛。只是她身子到底还弱,睁眼用力的时候就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那两个说话的人听到后立马住嘴,皆紧张地扑过来问:“阮姑娘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筝使了半天力才把眼睛完全睁开,强撑着坐起来盯着宝蝉瞧:“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不小心掉进了池里,幸好被人救了上来。太医说姑娘只是受了点凉,喝几帖药就没事了。”   “那池子里有血是怎么回事儿,我身上并无不适……”   “那不是姑娘的血,那是……”   宝蝉还不知道阮筝已得知了王爷的真面目,这会儿就有点犹豫。在清漪园的时候王爷是吩咐过的,任何人不许向阮姑娘透露他的真实身份,她一直都记着这个事儿。   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片刻只得小声道:“就是那一天来看姑娘的那一位,是他救了姑娘。”   “那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隔壁屋子……”   宝蝉话还未说完阮筝已经掀了被子跑了出去,因为着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光着一双脚冲出门去。   这可把侍候的宫女们吓一跳,齐齐跟在她身后追了过去。宝蝉尤其跑得急,生怕阮筝冲撞了那一位。可没等她把人拦下来,就见阮筝一把推开隔壁屋子的房门,整个人跌了进去。   那一瞬宝蝉吓得呼吸都快没了,战战兢兢地挪到门边朝里一探头,转眼又立马收回了目光。   她快速转身拦住了身后的几个宫女,还识趣地把门替人给关上。   方才和她说话的小宫女压低声音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莫管,咱们回去就是。”   眼下这光景除了阮姑娘,谁敢撞进去就是自己找死。她们只要安静得装不知道便可了。   -   房内封瀛光着上半身正在往身上缠纱布,露在外头的皮肉处有大大小小的陈旧伤痕,皆是他这些年在西北留下的痕迹。   阮筝没想到冲进屋来竟会看到这样一幅光景,来时莫名其妙积聚的一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暗骂自己是不是昏了头,还当他是从前那个自认为的小太监吗?人家明明就是掌握大邺命门的男人,是谁都不敢得罪的阎罗。   而她过去的几个月一直在作死。把他当成太监,总是抱怨他数落他,还曾扇过他一巴掌……   阮筝突然心一凉,两眼一黑又要晕过去。   这些就算了,这会儿她又在做什么,堂而皇之的闯进来看人换药?她是不是想尝尝十大酷刑是什么滋味?   阮筝吓得不轻转身就想走,手刚摸到门边儿便听声后那人淡淡地吩咐了句:“回来。”   摄政王的命令谁敢不听,阮筝二话不说转过身来扑通一身就跪倒在地:“臣女冒犯王爷实乃死罪,还望王爷恕罪。”   封瀛系绷带的手微微一顿,在心里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不过发现了也好,本来他也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他若一直不恢复身份,她便永远也不会想要嫁给他。   毕竟这天下的女子再好,也不会想要嫁给一个太监。   只是一旦公布了身份她便是这个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跪在自己面前,再不像从前那样敢与他平视,甚至还敢对他呼来喝去。   那个喜欢爬到他头上的小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谨慎恪守为臣之道的女人。   脸孔还是那张脸孔,身段也是那个身段,只是本性被藏了起来,多少叫人有些遗憾。   封瀛拿过件外衫来,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道:“起来吧。”   阮筝全身无力,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还没等她站稳就感觉身子又晃了一下,紧接着两只脚便离了地。   她吃惊地发现封瀛将她抱了起来,就像梦中那样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然后他走到榻边,轻轻地将她放在了上面。   阮筝被他这举动搞得头皮发麻,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抖抖嗦嗦地抱着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弱小可怜无助一些。   虽说传闻摄政王向来面冷心冷,从来不是个会心软的人,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如今什么都比不过保住性命来得重要。   封瀛看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不免心疼,又见她穿着中衣就跑了过来,一双玉足居然是光着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一皱眉人便显得格外严肃,阮筝就以为他肯定气大发了,于是愈加害怕,搂着自己差点就要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封瀛拿了件自己的大氅过来,兜头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还贴心地替她盖上了脚面儿。   阮筝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极为衣衫不整,不仅没穿外衫甚至连鞋都没穿。   她这实在太不像话,要知道除了夫妻每晚同床共枕,女子在子女面前都是不能如此失礼的。   而她居然在一个毫无关系且位高权重的男人面前如此放肆,她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刚刚为什么不管不顾跑了过来,不就是流了点血吗?他明明看起来好得很,她却提心吊胆生怕他有性命之忧。   跑出来的那一刻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这会儿才慢慢醒过神来。   可越清醒也就越后悔,越后悔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哭……   怎么办,眼泪快要控制不住了。   偏偏脸颊又红成一片,怕对方碰到自己的身体,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没成想封瀛却在此刻开口:“没什么好避讳的,在水中的时候本王都碰到了。” 第52章 求婚  情到浓处几乎无法自拔……   阮筝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 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直愣愣地望着他。   封瀛也没继续说下去,负手站在跟前与她四目相对。阮筝看了许久后脑子里突然轰地一声,瞬间全都明白过来。   她掉进了水中, 封瀛跑来救她, 两人免不了要有身体接触。她穿的秋衫单薄,被水一浸必定会紧紧地贴在身体之上。   所以他把自己从水里拖上岸的时候, 只怕把她的全身都给摸了个遍。   阮筝满脸娇羞,立马低下头去。她双腿搁在榻下, 全身被大氅包裹, 此刻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 恨不得变成一粒尘埃消失。   可她没料到的是, 这并不是她最为尴尬的时刻。   封瀛这人实在又霸道又凶残,做什么都无所顾忌。明知她已羞得脸上快滴出血来了, 却还在那里继续道:“其实今日并不是我头一回救你,上一回青雀山别庄的温泉池里……”   “好了,你不必说了。”   阮筝还是不肯抬头, 一只胳膊死死地遮住脸孔,另一只手高高举手示意他闭嘴。   封瀛好奇:“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是你那个小丫鬟告诉你的?”   阮筝不出声只摇摇头, 封瀛便笑道:“那是你自己想起来了?”   “我、我昏睡的时候记起了一些。”阮筝闷闷的声音从胳膊中传出来, 带了些气愤, “想不到王爷堂堂男子汉, 竟也是个爱占人便宜的小人。”   “若非救你性命, 我又何须当这个小人。”   “难不成就不能让旁人救吗?宫里一个会凫水的宫女都没有?”   封瀛觉得她这么埋着脑袋的样子颇为有趣, 又担心她闷着自己,便出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把头抬起来,我便告诉你缘由。”   “我不抬起来, 我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不是个好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   封瀛见她不肯抬头便坐到了她的身边,凑近了轻声道:“今日那种情形,若当时我不跳下水去,只怕另一个人就要跳下去了。”   “谁?”   阮筝好奇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结果一抬眸便与对方四目相接。她没料到封瀛的脸已近在咫尺,眼下两人间的距离极近,不管是谁往前微微一探头,便能碰上对方的脸颊。   阮筝的脸一下子便红了,却又舍不得移开眼。她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个男人的脸,不同于以往的羞涩与遮掩,今日那人就这么直直地将脸怼到了她面前,像猫爪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让她控制不住只想将这精致的眉眼看个够。   从前只知道他长得好看,却不知道如此好看。那眼睛眉毛与鼻子,都像是最出色的画师勾勒出的最传神的笔触。还有那薄而坚毅的双唇……   阮筝盯着他的唇看了片刻,突然想到上一世梦里这两片薄唇曾在她的身上各处游走亲吻过,不由打了个激灵,再次将头埋了下去。   封瀛眼睁睁看着她的脸由红转白又转成了嫣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阮筝被这笑声惹恼,伸手胡乱去捂他的嘴巴:“不许笑,听见没有。”   “好,那便不笑。”   对方说话的时候嘴唇间的气息喷到了她的掌心里,丝丝酥麻感几乎要融化阮筝的心,又像是灼热的火焰烫着了她,令她又害怕又心惊,想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却被封瀛一把拽住。   “你、你要干什么?”   阮筝可怜巴巴地抬头,讨好般望着他,“你轻一点,我怕疼。”   封瀛暗自在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梦里搂着她的情景不住地在眼前闪过,那种情到浓处几乎无法自拔的感觉深深地将他缠住。   只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也怕吓着对方,便强压下心头的火苗尽量平和道:“不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今日我不跳下去,那皇上便要跳下去救你了。若是他救了你这会儿你只怕便不会在这慈宁宫。”   “那会在哪里?”阮筝傻呼呼地问。   封瀛抬手轻敲她额头,吐出三个字:“养心殿。”   阮筝瑟缩一下,脸色微变。她当然知道养心殿是什么地方,若她真被皇帝救起湿淋淋地送回养心殿,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踏出这紫禁城了。   这么说起来封瀛还是救了她一命。   “谢、谢谢你。”   “便只有这一声谢?”   “那你还要如何?论钱财我不如你富有,论权势更是远及不上你,除了谢过你之外也无别的法子了。”   “倒也不是没有。”   阮筝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却还装作不知地喃喃问道:“是……什么?”   “我今日众目睽睽下救了你,此事于你我的名声来说皆颇为不利。石桥上那么些人都看在眼里,只怕想瞒住世人也不容易。你若不想出家为尼,眼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   “皇上说了他并不计较你被我湿身相救,所以若你愿意他依旧可许你后位。而若是你不愿意,那便进我王府为妃,二选一你眼下便可做出选择。”   阮筝惊呆了。   想她半年前还在为婚嫁之事发愁,先是搞黄了与顾鸿那个纨绔的婚事,后又打过刘长墨的主意。再之后镇国将军家的陆夫人似乎有意撮合她跟陆小将军,但她那时候却已无心再寻他人。   她认识了一个人,本以为他不是真正的男子,却还是忍不住想着他念着他,时不时记挂着他。   她甚至想过为了他放弃生儿育女之事,只愿陪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却没料到几个月后风云突变,他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男人,且许诺要迎她入门。   明知道她被皇帝看中想封后皇后,却还是斩钉截铁要纳她为妃。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男子再有这种与皇帝争女人的魄力吧。   阮筝喉头微动,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她实在没想到,曾经为寻不到好姻缘发愁的她,现在竟有两桩世人称羡的婚事任她挑选。   真是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转到她家门口了。   可这风水实来转得太过,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才好。   封瀛却不给她思考的时候,微微往前一凑几乎要碰上阮筝的双唇,吓得后者连连后退,却又被人一把将腰搂住,几乎退无可退。   看着他微挑的双眉,阮筝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现、现在便要选吗?”   “是,皇上的圣旨转眼便到,到时候便由不得你挑选了。”   阮筝一惊,赶紧道:“选,我马上便选。”   “好,那你如何选?”   听着封瀛低沉的声音,阮筝的心又变得紧张起来。哪有女儿家被一个男子这般逼问婚事的,且这个男人还有意娶自己。   这成了什么了,难道不该先遣媒人上门说亲,再由家中长辈悄悄告诉她,问过她的心意之后再去回复媒人吗?   怪只怪这两桩婚事的男子皆非凡人,随便哪一个成婚都是天大的事情,尤其是眼前这一位,只怕皇权规矩民间风俗在他眼里皆是虚无。   他掌握着整个大邺的生杀大权,区区娶妻一事又何足挂齿。   阮筝想到这儿不由轻叹一声,也不知该欣喜还是难受。封瀛听她叹气便问:“就这般难选?还是说你宁愿入宫为后,从此离开家人朋友,在这紫禁城过一世,还要同许多女子争同一份恩宠?”   阮筝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窗外,想到那深重的宫门不由打个冷颤,吓得连连摇头:“我不进宫,说什么我也不进宫。”   “好,那便入府。”   他说得那么干脆,搞得阮筝十分不好意思,仿佛是她万分恨嫁迫不及待舍弃了当皇后也要当他的王妃。   一时间阮筝脸颊飞红比方才更烫了几分,捂着脸裹着大氅跳下榻来,径直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冲进屋内她才长出一口气,一个转身却差点与宝蝉撞在一起。   “姑娘你回来了。”   “嗯。”   阮筝随口应了一声,还有些六神无主。宝蝉盯着她身上的大氅掩嘴直笑,一副什么都知情的模样。阮筝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声道:“方才之事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知道,姑娘不说我也会守口如瓶。只不过眼下有桩事情却要姑娘来操心一二。”   宝蝉指了指屋内:“陆姑娘来寻姑娘了,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陆善沅?阮筝没想太多,将大氅脱下后交给宝蝉,又拿了个自己的外衫套上。   待进次间一看,果真便见陆善沅一个人坐在那里,旁边茶几上的点心茶水丝毫未动,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模样。   阮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便笑着上前道:“你别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非但人没事儿还捞了桩婚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陆善沅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脸上郁结的表情丝毫未散。她张了张嘴十分为难地叫了一声:“阮姐姐……”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善沅又把头低了下去,默默点了点头。阮筝见她这样有些着急,坐到一旁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不是不能,只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便从最初说起。”   “那……太长了,我、我现在乱得很。阮姐姐我刚刚见到了皇上。”   阮筝疑惑:“皇上?你在何处见的他?”   “就在慈宁宫前院的石桥上,他与几位王爷一同来为太后祝寿,我看到他了。”   阮筝恍然大悟:“那确实是皇上,我也看到了,可那又怎么了。难不成你见了皇上一面便芳心……”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拿手轻轻捅了捅陆善沅的身子。陆善沅却不像先前她打趣她时那般小女儿情态,一张脸反而哭丧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他会是皇上,他怎么就成皇上了?他明明就是个嘴坏脾气坏的臭小子罢了,当初他被带走我一点儿也不伤心难过,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他为什么就是皇上呢?”   “好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能不能说得再仔细些?”   陆善沅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几个月前在青雀山别庄外的竹林里,我曾救了一个人。可他现在变成皇上了。”   -   阮筝一听这话立马就想到了前一阵子小皇帝召她入宫时说起的那件事情。   她不由惊道:“所以那天救了皇上的人是你?”   陆善沅一脸不解:“阮姐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是茱姐姐告诉你的吗?”   阮筝当初听小皇帝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如今终于全都明白了过来。有人故意给小皇帝缠上了那块手帕,只怕目的不纯。   但她没想到的是小皇帝会误会是自己救了他,搞出了一桩乌龙。   “所以那日阮茱也跟你在一块儿是吗?”   “嗯。”陆善沅快人快语,把那天在别庄外头救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茱姐姐当时劝我别管来着,我没有听她的。后来她拗不过我就帮忙包扎了一下那人的伤口。阮姐姐我真没想到那会是皇上,你说他跑那儿去干什么?”   阮筝没好意思告诉她皇帝是去找她的,只含糊着带了过去。陆善沅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我现在该怎么办阮姐姐,我不想回自己屋去,我怕他会来找我麻烦。你说他会不会治我的罪?”   “怎么会,皇上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你救他他该感激你才是。你就该等在自己房里,说不定这会儿封赏都下来了。”   “谁稀罕他的封赏,我不想要,我现在就想出宫回家去,我不想见到他。”   阮筝总觉得陆善沅的反应有点过激。一般人知道自己曾救过皇帝不是震惊便是欣喜,哪有像她这样的满满透着股嫌弃,似乎还有点小女儿的扭捏。   她下意识问一句:“先前你说心里有中意的人,难不成就是他?”   陆善沅立马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扑上来捂阮筝的嘴。她这一举动便坐实了阮筝的猜测,后者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很快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没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为何对他钟情,当日你救他的时候他应该挺狼狈吧。”   “那是自然,破衣烂衫的,整个人灰头土脸。要没有我指不定还要遭什么罪。可这人脾气太差,一醒过来就跟我吵架,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救了这么个祖宗,气死我了。”   “这么说他醒过来见过你?”   “那当然,架都吵了好几回。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那么挑剔,要这个要那个的,原来他是皇上呀。在皇宫里过惯了好日子,那住不惯茅草屋也正常了。可你说他就不能好好说嘛,非要找我麻烦。”   阮筝正在想别的事情,一时间没有接陆善沅话茬。   “既然他醒过来见着你了,为什么还会以为是旁人救了他?”   陆善沅一愣:“你说什么,他以为是别人救了他?为什么?”   阮筝就把小皇帝召她进宫拿帕子给她看一事说了,不过她隐去了皇帝想立她为后的想法,只是道:“皇上以为帕子的主人才是救他之人,因那上面绣了我们府里特有的洒金梅花样。但其实皇上不知道,洒金梅在我们府里也不是人人都用的,只有……”   阮筝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跟陆善沅说实话。毕竟那也只是她的猜测,长公主那边是否当真这么有心机,用一条帕子冒领了陆善沅的功劳她眼下还不知道。   但陆善沅却已然猜到了几分:“阮姐姐,这帕子是不是只有茱姐姐屋里的人才会有?”   “倒也不是,长公主那边也有侍候的人绣这个花样的。”   “那不都一样,长公主与她是亲生母女,说到底皇上只要拿着那块帕子,最后就能查到她阮茱头上,是不是?”   阮筝听她改口叫起了阮茱的名字,就知道陆善沅肯定想通了这其中的关卡。   都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之前谁也不会想到阮茱竟会有这样的心思。   可阮茱是怎么认出那是小皇帝的,她从前见过他?   没等阮筝把话问出口,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宝蝉一脸紧张地将来人迎进屋内,还未开口就被封瀛截了话头。   后者看向陆善沅,开门见山道:“那日救人时,阮茱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她告诉我这是宫里的小太监,说她入宫的时候见过公公穿这样的衣服。”   “那她态度转变之时可曾发生什么?”   陆善沅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道:“起先她并同意我救人,还想走来着。后来突然停下来似乎是在看那人穿的什么衣服。难不成她是认出这人是宫里的太监,所以才想要救他?”   封瀛浅浅一笑:“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她会出手救一个小太监?”   “这……”   陆善沅犹豫了一瞬,似乎是不肯把人往太坏的地方想。   可封瀛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一下子就揭掉了她最后的那点幻想。   “区区一个太监还不值得她出手相救,万一是从宫中逃出来的罪人,她留下绣有王府印记的帕子只会惹祸上身。但若是她认出了那人是皇上,这番举动便说得过去了。”   “可她是怎么认出来的,她见过皇上?”   “或许未曾见过,但她既是长公主的女儿,便可知明黄中衣绝非一个小太监能穿之物。你救人之时可曾注意到那人内里穿了什么?”   陆善沅摇头:“我没看得太过仔细,因男女有别把人抬进茅屋后我也只给他清理了外面的伤口。所以你说阮茱她看到了皇上穿的明黄中衣,所以才故意留下那条帕子?”   阮筝没想到陆善沅还挺聪明,被封瀛这么挑拨了三两下就全明白过来。   只是明白过来的陆善沅简直像点燃的炮竹,连摄政王的面子都不给,立马起身冲出屋去,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阮筝下意识就要去拉她回来,却被封瀛拽住胳膊。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便被人搂进了怀里。   “王爷,你怎可放她走,你明知道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封瀛唇角微勾:“她既受了委屈,自然要去发泄一番,你又何必拦着。”   “可这是在宫里,她若不管不顾闹起来传到太后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罪。”   “她是镇国将军家的小姐,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太过计较。且她是救过皇上的人,以你对皇上的了解,若他知道了实情会对陆姑娘如何?”   阮筝讪笑道:“难不成也要封为皇后?”   “即便不封后也会有所封赏,你不必替她担心。”   阮筝盯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看了两眼,暗骂自己以前怎么蠢得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不过这人一贯阴险她却是知道的。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激怒她,就想挑唆她去找我妹妹麻烦是吧?”   “我只是认为人不该平白无故受委屈,更何况她还是陆嘉元的妹妹,我理应助她一臂之力。”   “那她若真闯了祸可怎么办?”   “那又如何,有我在,谁敢动她分毫。”   阮筝听他说得豪气,暗自在心里为他鼓了鼓掌。不愧是整个大邺无人可及的男子,也就他说出这话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阮筝望着陆善沅跑出去的方向,突然觉得自己该好好收拾一番。   也许过不了一刻这宫里便要掀起大波澜了。   -   阮筝猜得没错,陆善沅这样一点就燃的性子哪怕是在宫里也不会收敛。从慈宁宫跑出去后她径直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二话不说推开阮茱的屋子劈头盖脸就和她吵了起来。   一时间院里其他的贵女们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场面十分热闹。   阮筝着宝蝉去打听消息,后者回来后绘声绘色和她描述了一番:“姑娘你是没瞧见,这陆姑娘实在口齿伶俐,把阮二小姐责问得哑口无言。若非长公主在旁边拦着,只怕陆姑娘都要动手打她。”   说完又觉得不妥,宝蝉一脸讪笑地捂住了嘴。   阮筝却不在乎地摆摆手:“你继续说,别停。”   反正封瀛已经走了,这屋里就她们两个,她也懒得在宝蝉面前装作跟长公主母女感情很好的样子。   宝蝉得了鼓励便继续道:“实在吵得太凶,连长公主都有点弹压不住。陆姑娘骂阮二姑娘无耻,气得长公主嘴都歪了。只是这事儿闹得太大,太后娘娘也知道了,这会儿把她们几个人都叫来了慈宁宫。”   阮筝一听这话便再也坐不住,说什么也要去正殿凑热闹。宝蝉自己也好奇,便跟着一道去了前面正殿。   两人躲在屏风后头,悄悄地探头张望,只见正殿内坐满了与此事相关的人,除了陆善沅和长公主母女外,竟是连小皇帝和封瀛也都到了。   小皇帝一见着陆善沅便同她吵了起来,全然不顾兄长和母后还在再场。   陆善沅胆子也大,这会儿又是一肚子的委屈,也懒得管对方是五九之尊,气得别过头去不理他。   封汲便急了:“你同我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不是你救了我?”   陆善沅瞪他一眼:“不是,成了吧。”   “你这说的就是气话了。朕是一国之君,这事儿岂能是笔糊涂账。若真是你救的朕自然会赏你,可若不是你救的朕也不会放过你。”   “怎么,你还想治我罪不成?”陆善沅一转身叉药望向他,表情丝毫不怵,“早知你这般不辨是非,当初我就该让你躺在那里,谁管你是风吹还是雨淋。或者就把你扔在茅屋里,也不必日日送吃食给你,省得你总是嫌三嫌四,我家的点心是不如宫里的好吃,委屈您了。”   封汲被这么抢白一番也不恼,倒是郑太后心疼儿子有点看不过去了,轻咳两声刚要开口训斥,就被小皇帝拦了下来。   “母后莫急,这事儿先让儿子问个清楚才是。再不济这陆姑娘也曾给儿子送过吃食,虽说她府上的点心确实不怎么样。”   “你!”陆善沅简直要气炸,奈何对方乃是天之骄子,她仗着父兄的功劳放肆了一回,却也不敢再过分下去。   惹恼了太后,说不定要吃板子的。   可一想到自己受的委屈便眼眶发红,眼泪一滴滴地不住往下落。   封汲一见不由急了:“你、你莫哭啊,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我、我也没说要治你的罪啊。” 第53章 恩典  有我在,你放心。   郑太后看着眼前的情景, 无奈地把头撇向了一边。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哪怕当了皇帝也永远改不过来。   从小到大都是个面团子, 偶尔发脾气也不过就是惹毛了嚷嚷两句。看看现在一见着女儿家流眼泪就六神无主, 哪里还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   难怪封瀛现在还没把朝政全交到他手里,确实他也胜任不了。   只是朝堂之事有他六皇兄辅佐也就罢了, 往后立了皇后纳了嫔妃,一个两个哭哭啼啼的他就没了法子, 那这后宫成什么了。   耳根子太软的人身边定是要有个能立得住的人才是。郑太后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陆善沅一眼。   这姑娘出身不低, 父亲是如今朝中地位最高的武将镇国将军, 且他家与摄政王向来交好, 可说是整个大邺的左膀右臂。   而她的四婶则是乐平公主,所以陆家也算是皇家姻亲。   这样的姑娘家世没得挑, 姑娘自个儿长得也是白净可爱又不失英气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张嘴实在能言善辩。   虽说皇后乃六宫表率需端庄持重,但太软和的性子显然也是管不住后宫的。还真就需要一个像陆姑娘这样口齿伶俐的,才能管束住所有人, 免得有人心高气傲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郑太后这般一想, 先前对陆善沅莽撞的不满便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考量过后的权衡与计较。   娶了陆善沅便是有了镇国将军这一脉靠山, 往后她儿子屁股底下的皇位便坐得愈发稳当了。   太后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 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和软了几分。   “哀家不是要治陆姑娘的罪, 只是皇上也知这事儿兹事体大, 还是该弄清楚为好。若当真是陆姑娘救了你,哀家自然是要重重有赏的。”   底下坐着的长公主一听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是宫中长大的人,自然清楚这些人说话的弦外之音。方才太后还是一副中正明理的模样, 这会儿话里话外却都已偏向了陆善沅。   这是打量着陆家比阮家更有利可图,动了换人的歪心思了?   长公主不免有些着急,起身冲太后行礼道:“娘娘明鉴,这事儿确实须查个明白。我家茱儿不能这般平白无故受人冤枉,还请娘娘为她作主。”   郑太后不想当众得罪长公主,于是敷衍地笑道:“这是自然。只不过如今两家姑娘各执一词,哀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这事儿还是得有第三人来说更为合适些。皇上既也在事中,不如你来说说当日之事如何?”   封汲听太后叫自己,只得先搁下哄陆善沅的事儿,走上一步拱手道:“回禀母后,此事儿子也不能完全说得清楚。儿子当日从山上滚落晕了下去,并未看到是哪位姑娘将儿子抬去茅草屋中。”   “那你醒来后可曾见过什么人?”   “见过这位陆姑娘,她确实给儿子送了些吃食来。”   “这般说来,救你之人该是这陆姑娘了?”   长公主赶紧插嘴打断太后的话头:“娘娘,虽说陆姑娘送了吃食与皇上,可替皇上包扎伤口的确实是我们茱儿没错。皇上那儿应该留有一方帕子,那是我王府之物,娘娘若是不信可去王府内将所有下人的帕子都拿过来做比较便可知一二。这帕子除了我住的琼华院外,其余院子并无此物,便是大姑娘处也是没有的。大姑娘此刻也在宫内,娘娘可着她来询问一二。”   郑太后见长公主如此不依不饶有些头痛。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抬举一下陆善沅也不苛责阮茱,可对方偏偏非要执拗到底。   要论当皇后,陆善沅肯定要比阮茱来得更为合适。抛开两人的家世不谈,只说一个面色红润身强体健,另一个面黄肌瘦弱柳扶风,只怕大婚时一身吉服礼冠便会将她压塌了。   但长公主坚持要找阮筝过来对质,太后也拗不过她,只得让人去后面请阮筝。   阮筝于是匆匆从屏风后离开,装作刚刚前来的样子从前门走进来,先是给皇上太后行了一礼,随即默默地站到了陆善沅这边。   她这这一站便已向在场诸人传递了一个信息,不论远近亲疏她反正是站在陆姑娘这边的。   长公主见她当众不给自己面子,气得歪了脸。   好在阮筝说话还算实在,没有无脑偏帮陆善沅。在太后问起洒金梅帕子的时候她也老实作答:“回娘娘的话,我们府上确实只有母亲与妹妹身边的丫鬟才会绣这种梅花,旁人是不够格的。”   乐平公主听到这话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是打心眼里一万个不愿意阮茱上位当皇后的,那于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若是陆善沅得了这尊荣那便不同了。   那光耀的可是整个陆家的门楣,她这个当婶婶的也连带着脸上沾光。不仅沾光往后还能借着进宫探望侄女的由头与太后和皇上拉近关系,而她自己的女儿也不必进宫受苦可以挑个可心的人家出嫁。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极好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她便笑着插嘴道:“这么说起来其实外头人家也未必没有人绣这洒金梅。当年父皇见姐姐喜欢这花才赏了她,不过花嘛哪有人不喜欢的,或许有人钟情于这花随手在帕子上绣了也是有的。”   长公主见妹妹给自己拆台,不由怒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那一日只我女儿在场,哪来的旁人。你那别庄难不成是谁人都能进出的?”   “内里自然不行,外面嘛我也不会这般跋扈,不许寻常百姓走动。你说是不是姐姐?”   一番话又是夹枪带棒,长公主也是拿她没办法。   郑太后听她俩打了半天机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陆姑娘对皇帝也算是有恩,不若此事两位姑娘皆有赏赐如何?”   陆善沅却十分不痛快,对她来说赏不赏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儿明明是她做的却要被旁人夺去功劳。   若她不在意小皇帝便也罢了,偏偏又是搁在心上的人。   他若误会她抢了阮茱的功劳,往后看轻她了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陆善沅梗着脖子冲太后道:“娘娘明察,恕臣女鲁莽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臣女当日并非一人救人,身边的丫鬟也一直跟着,请娘娘将她也请来宫里好好问话一番,臣女不愿受这莫名的委屈。若皇上不认为是臣女救了他,那臣女什么赏赐也不要,宁愿受罚。”   郑太后没想到她是这般刚烈之人,刚刚冒起的立后心思又有了些许动摇。   皇后性子不和软自然是好,可若太过刚强似乎也不太美。这孩子怎么就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呢?   那一边长公主一听陆善沅的话也分毫不让:“既是如此,那我茱儿身边的大丫鬟杜仲也该叫过来问问话才是,那日她也是一直陪在茱儿身边的。”   郑太后被她们吵得头疼,实在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封瀛:“这事儿你怎么看?”   众人这才注意到摄政王一直在此处听他们这桩糊涂官司,一时间脸上皆是微变。   封瀛点头道:“如此甚好,就请娘娘下令召两名丫鬟入宫。”   郑太后于是传令下去,着人去镇国将军府和富平侯府带两名丫鬟入宫来。这期间所有人都留在殿下,或赐座喝茶或生气抹泪,从前冷清的慈宁宫正殿倒是难得地热闹了一回。   陆善沅越想越委屈,一个人默默走到角落里擦眼泪。封汲见状有些过意不去,便上前去哄她。   陆善沅并不领情,只冷冷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无须在意臣女一界升斗小民。”   “你这话说的,朕虽是皇帝却也是明理之人,就冲你送的那几盘子点心,朕便不会对你疾言厉色。朕在你心里是这般不讲理的人?”   “你误信小人,自然不是太过明理。”   “那我醒来之时身上确实绑着这帕子也是事实。且当初我醒来时你也从未说起救我之事,整日只知与我吵架。”   “哪里我与你吵架,明明是你寻我的麻烦。嫌弃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你可知我救你冒了多大的风险,能有一茅草屋与你安身已是极为不易。我还要避开母亲去小厨房为你找吃的,后来还因为你挨了我哥哥好一顿训斥。”   封汲听了有些不忍:“我也不知你哥哥会责骂你。他骂得凶吗?改天我把他叫进宫来好好骂他一顿,替你出气可好?”   陆善沅一听就急了:“那是我哥哥,你可不许骂他。”   “行行,那便不骂他。你也别哭了,待你的丫鬟进宫来把话说清楚便是。”   “如何说得清楚,我的丫鬟自然帮我,可她的丫鬟也会帮她。当日就我们四人在场,这就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封汲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暗想自己虽是一国之君,在此事上竟也是这般地无力。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阮茱坐着的方向。   阮茱这会儿却浑然不觉皇帝在自己,一双眼睛早在封瀛进殿时就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冒领陆善沅的功劳是母亲的主意,她心里自始至终放不下的还是封瀛。年当时的惊鸿一瞥实在太过惊艳,令她这么多年依旧念念不忘。   可他的眼里却全然没有自己,他与姐姐坐在一处,中间只隔了一处小小的四方茶几。茶几上摆满了茶水和点心,而他竟还拈起一块递到了姐姐手边。   那般自然那般亲昵,完全旁若无人,只一心一意对姐姐好。   为何会这样?   他们是何时认识的,是不是一早便已暗通款曲。所以姐姐落水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跳入池中救人,哪怕伤了自己也毫不在意。   所以他的一颗心早就系在姐姐身上了是吗?所以她这么多年的爱恋全成了虚无,成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阮茱突然悲从心起,恨得咬住了唇。   -   一行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完全黑了之后才等来了那两个丫鬟。   那两人都是自小在府里当差的年轻姑娘,哪里进过皇宫这样的地方,还没见着皇上太后就已吓得浑身发软。   待得进到慈宁宫正殿后便长跪不起,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说。   郑太后怕吓坏他们,便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来,温言细语问道:“听说当日你们两个也在现场,究竟那一日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与哀家听听?不用怕,说错了哀家也不会责怪。你们也不必顾忌自己主家,你们俩的身契哀家也让人一并拿了来。现下你们与陆阮两家皆没了关系,待今日事毕便可拿回身契做回自由身,哀家还会赏赐你们一笔银两,令你俩衣食无忧。”   这么一番话说出去,底下跪着的两人立时表情就变了。陆善沅的小丫头抬起头来,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上也在此处,君无戏言这话你该知道。”   小丫头用力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来指着自家小姐脆声道:“那日确实是我家小姐救的这位、这位公子……”   小丫头直觉自己说得不太对,可又不清楚封汲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这般说了。好在太后和皇上都不在意,只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清清嗓子又道:“人是我们姑娘发现的,也是我们姑娘说要救的。阮姑娘本来还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同意的。娘娘我说的都是真话,若是阮姑娘过后不喜欢我生我的气,求娘娘为我做主。”   阮筝一直在旁边做看客,这会儿都忍不住想给陆善沅这个丫头鼓掌。瞧这张嘴能说会道的,都敢跟太后娘娘讨价还价了。还真是谁的丫鬟就像谁,这是完全随了陆善沅的性子了。   郑太后耐着性子应道:“那是自然,哀家说过会保你们两个,便说到做到。那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便是我家小姐总带东西去给那位公子吃。不过那位小公子脾气大得很,经常嫌弃姑娘带去的东西凉了硬了,姑娘跟他吵过几次。我也曾劝小姐别再管他了,可小姐还是不听,我家姑娘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原本脸皮挺厚的陆善沅听到这里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抬手轻咳两声示意丫鬟点到即止。   太后是说保她没错,可也不能由着她继续放肆下去啊。   小丫鬟听到后赶紧收声,又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补了一句:“回太后娘娘的话,我说的全是真的。”   郑太后点点头,转头去看长公主,只见对方气定神闲丝毫不乱,只淡淡道:“她既是陆小姐的丫鬟,自然是偏帮她的。娘娘不能全信。”   “那是自然,哀家也要听听你家丫鬟是如何说的。你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杜仲听到太后叫自己,小心翼翼地抬头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叫杜仲。”   “杜仲?倒是个好名字,那你同我说说那日发生了什么,是否如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那般?”   长公主回过头去,一双厉目死死地盯着杜仲,眼里藏着深深的警告。这小丫头要是敢乱说话,看她回去怎么收拾她。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杜仲自小服从阮茱与她主仆情深,这一场谎说什么也会替她圆。   于是她又收回目光,恢复了先前淡定的神态。   没成想杜仲毫不犹豫跟着太后的话头便说了下去:“回娘娘的话,确实如她所言,当日是陆五姑娘提议救的人,也是她同我们两个将那位公子抬回茅草屋内。不过后来送点心一事我没有在场,不敢胡说。”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哗然,原本胜券在握的长公主脸色巨变,不敢置信地回头盯着杜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死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可知她说出这番话便是往富平侯府头上按了一顶欺君的帽子,是要满门抄斩的。   不光她吃惊,阮筝也有点吃惊。毕竟事关侯府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她刚要起身却被封瀛按住了手。对方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兀躁。   “有我在,你放心。”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赶在长公主出手挥杜仲巴掌前将她拦下。   “长姐还须认清此处为何地,太后皇上跟前莫要放肆才好。”   长公主这会儿已是一片混乱,顾不得去骂封瀛只冲着杜仲喝道:“你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你倒说说看陆家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在太后皇上面前满口胡诌,犯下这欺君砍头的大罪。你以为你收了好处帮了陆家便能高枕无忧,想想你家中的老父母和你的弟妹们,你可曾为他们想过?”   这番话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在场诸人全都听了出来。   陆善沅直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欺君公主还是想想清楚再说得为好,我家世代忠贞正直,可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长公主气得嘴都歪了,奈何封瀛挡在跟前打不着杜仲,陆善沅跟前又有小皇帝护着更是难以近身。一时间只得冲太后道:“娘娘千万明察,此事必定有诈,必有奸险小人买通了这个丫鬟。她向来护主,今日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杜仲虽是个丫鬟这会儿倒是也豁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行了一礼后又道:“民女不敢胡说,求娘娘明察。民女虽是阮家的奴仆,可也知皇恩浩荡,怎敢做出欺君罔上之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郑太后脸色铁青着点了点头:“好,哀家自然信你。”   “娘娘!”   长公主急得大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分辩一二,却被封瀛一把拽住胳膊。   “大皇姐莫急,此事还未完结,不妨再听一人所言如何?”   长公主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脸色,心知情况不妙。可想反对已是迟了,封瀛不等她回话便吩咐人将在外头候了许久的一个人带了进来。   “太后娘娘不妨问问这位妈妈,她是长姐身边的老人,从前也在宫中待过,想来娘娘对她还有点印象。”   郑太后仔细看了眼走出来的人,点头道:“是,这是跟在公主身边的许妈妈,当年最是得宠,向来都是公主的心腹。你今日叫她进宫是为了何事?”   许妈妈见了太后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没等对方开口问便自己高呼有罪,连连磕头请罪。   然后她便将长公主如何问清阮茱当日之事,如何定下利用帕子争夺功劳一事一一说了:“公主说了,要将二姑娘送进宫来当皇后,所以才要抢陆五姑娘的功劳。”   若说杜仲反水的时候长公主尚且还存了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可如今连她最信任的许妈妈都出卖了她,她便知自己今日再无胜算。   这些人究竟中了什么蛊,一个两个都要背叛自己。是她对她们不够好吗?   长公主一脸哀戚地望向许妈妈,突然没了打人的冲动。那可是她当作养母看待的人,为何今日竟要弃她而去?   所以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抛弃她了吗?   许妈妈不敢与她对视,说出对长公主不利的话她也十分纠结。可她不得不为家中老小考虑。跟着长公主一起犯欺君之罪,他日被揭破他们全家就是一个死字。   皇上太后或许会顾念恩情饶了公主,可绝不会绕了她。   她还不想死,所以当日苦口婆心劝公主不要兵行险招。可她昏了头就是不肯听自己的,那也怪不得她为了自保出卖她了。   毕竟她也只是说出实情,并非助纣为虐。   想到这里许妈妈的心情又坦然了几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往后她与长公主的主仆恩情便算是绝了。   一时间殿内谁都没有说话,却谁都清楚今日这场闹剧已然收场。   接下来便是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了,长公主母女胆大妄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去是留不过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再怎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做下这样的蠢事只怕天王老子也是救不了她了。   长公主心里也清楚,她是大势已去无须再做无谓的挣扎。连从宫中起就跟着自己的老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可见她是有多么失败。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死死地盯着封瀛那张可恨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冷笑道:“我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你在后头算计我。我还以为你扶植这么个傀儡小皇帝,为的就是有一天取而代之。没成想你对他还挺掏心掏肺。你这般做为了什么啊封瀛?我倒是好奇,你这个野种做这么多的事,难不成当真是为了大邺的江山?呵可笑,这江山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封家人,这江山就算倒了又与你何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除了封瀛,依旧是那么张处变不惊又严肃异常的脸孔。   长公主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更为生气,旁若无人地骂道:“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母亲又是什么身份?呵,也就是我娘亲死得早,否则哪里轮得到你娘那只破鞋上位。一个前朝破落王爷家的主母罢了,丈夫死了家也败了,大着个肚子进了宫成了这大邺的国母,我呸,这本该是我母亲得的荣耀,却被她给得了去。还有你这个野种,你根本不是我父皇的儿子,又凭什么姓封凭什么称王,说穿了你就是个前朝余孽罢了。”   郑太后已经吓得快说出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皇室秘辛该是多大的事情。她慌忙将宫女太监都赶出去,又想把其他不相干的人也都赶去,却不料自己的儿子先前跳了出来。   “你这疯女人还不快给朕闭嘴。朕的六哥岂容你胡乱抹黑,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封瀛却在此刻抬手阻止了小皇帝的举动。他居高临下望向长公主,沉声道:“所以当年你们才费尽心思将我赶去西北,逼死我母后,是不是?”   -   长公主丝毫不惧,颇为漫不经心地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她自小宫中长大,又得建安帝优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高傲感。哪怕对上人人敬畏的摄政王也是丝毫不惧。   非但不惧,明知这会儿已犯了大罪,竟还在那儿破罐子破摔。   “那又怎么样,你一个野种凭什么能姓封,还能得我父皇恩宠。他明知你不是他的儿子,竟还动过把江山给你的念头。人人都道他是开国明君,我倒看他年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色令智昏,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   建安帝既为开国皇帝,文韬武略自是不俗,年轻时用兵如神行军打仗也有如天助,向来是所向披靡,是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   可没人能想到他夺了江山坐了皇位之后,竟也会沉迷女色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儿来。   长公主的嫡母成为皇后没多久便重病而去,前朝后宫都当他会从原先的妃嫔里立一位新后。没成想他竟在外头相中了一个前朝侯爷的妻子,不顾众人反对将她迎进宫来。   非但不嫌弃她已怀有身孕,还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继后。   彼时的长公主已然十多岁,早已是知晓人事的年纪。母亲新丧父亲却大张旗鼓重新立后,还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前朝余孽,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更可恨的是继后薛氏入宫没几月便生了一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封瀛。自从他出生后,长公主明显感觉父皇对她以及她的胞兄不如从前亲厚,一颗心思竟全扑在了薛氏母子身上。   建安帝年轻时忙着建功立业打江山,根本无心男女之情,对身边的几个女子全都没什么深厚情意。待得江山稳固人到中年,才终于体会了一把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血气,竟将个薛氏看得如眼珠子一般。   若不是当时的太后极力劝阻,甚至逼迫他雨露均沾,只怕后来的那些个皇子皇女都没机会被生出来。   长公主从那时起就恨上了这个夺了自己宠爱的野种,所以后来建安帝薨逝,她拼死助自己的胞兄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报这一大仇。   且出于巩固皇位的考虑,胞兄元康帝便将封瀛派往了西北,恨不得他战死沙场永远不再回宫。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鲜卑会趁虎而入一路打到京城,一刀杀了元康帝不说,连整个大邺都要吞并。   若非封瀛力挽狂澜,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只怕过得会比普通百姓还要凄惨。   长公主那时候虽然恨他入骨,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就这么装聋作哑地过了下去。只是没想到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会栽在这个男人手里。   “所以许妈妈是你买通的,杜仲也是你教唆的,你一心就想斗倒我,为你母亲报仇是吧?”   看着满地跪着的背叛她的人,长公主心凉到冷笑出声:“今日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娘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可不是我哥哥杀的她。是她自己为了不拖累你,才在宫里自缢身亡。哈哈哈,你这仇就算报了又有何用?”   封瀛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沉下来几分,眼里闪过一丝杀气。就在这时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白净的小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   只那么握了一下,他心头浮起的悲凉便淡了几分,神色也恢复如常。   他冲阮筝淡淡一笑,随即转头冲着长公主冷笑:“报不报有何分别,从你兄长死掉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便已完了。留着你或是杀了你,或许后者还叫你更痛快些。”   “你!”长公主没想到他会看破自己的心事,气得牙根几乎咬碎。   没了尊荣的公主不过一个虚衔,看她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糟心日子。家中夫君宠妾灭妻,自己生的女儿比不上一个贱女人生的出色动人。宫里除了几个老人对她也是避如蛇蝎,全然没了从前的巴结与奉承。   从云端掉落的日子实在太难过,那种曾经拥有到几乎满溢如今又从指尖慢慢流走的感觉,就像钝刀子割肉,简直生不如死。   她这一生本该高高在上,却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想来都是因为这个野种的缘故。可恨她却拿他毫无办法,甚至拼上性命也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更叫她生气的是,自己那个视如眼中钉的长女却与他有了首尾。方才她骂封瀛野种时,阮筝不知何时走到了对方身边,竟当着皇上太后的面握住了那男人的手。   这两人何时变得这般亲密,她竟是从未留意过。阮筝这个小贱人,怕不是想要攀附权贵,拿着她跟茱儿的性命去向封瀛邀功请赏?   长公主这会儿心乱如麻,已没了仔细思考的能力。想到许妈妈与杜仲的无情背叛,她便将这所有的罪过都按到了阮筝头上。   刹时间她伸出手来拔下头上的金簪,冲着阮筝的脸便扎了过来。   阮筝没料到她会扑向自己,原本上前握住封瀛的手只是想给他一些安慰。没成想自己竟成了被攻击的目标,吓得她连连后退。   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裙角,眼看就要摔倒,身后不远处的封汲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皇兄抢了个先。   封瀛出手极快,一手夺了长公主的金簪将她推开数丈远,一手搂住阮筝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   不顾皇上与太后还在场,他低头替阮筝整了整发髻,柔声道:“没事吧?”   阮筝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眼见其他人都在那儿盯着她看,只得害羞地将头埋到了封瀛的胸口。   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这可是在慈宁宫。   郑太后见此情景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悲伤与难过,从前心头的那点绮思一下子便散了。她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封瀛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因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实在是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不是封家人,所以从头到尾便没有觊觎过皇位。   他这般做是想要报建安帝的养育之恩,还是纯粹只是为了大邺的百姓考虑,郑太后一时也想不明白。   她虽心乱如麻,却也知眼下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正准备唤人过来将长公主母女拿下,却见对方被推倒在地后突然向前扑去,抓起刚才掉落的那根金簪,朝自己的脖颈间扎去。   这是要自杀的举动?   就在郑太后惊呼出声时,封瀛拿起手边的一个茶盏扔了过去,一下砸掉了长公主手中的簪子,并吩咐人道:“将她给人扣下。”   说罢他走到长公主跟前,眼看着她被几个宫女太监摁倒在地,毫无往日的尊荣与金贵,嘴角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   “我方才便说过,对你来说活着比死更难受,所以你别想要死。你若死了,你女儿便也活不下去了,你想让她给你陪葬吗?”   一旁的阮茱早在杜仲出卖她时就已翻起了白眼。待到许妈妈进来说出内幕后她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长公主看着她瘦弱的身形,当真是进退两难。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孔,却遮不住她那脸上极为渗人的惨笑。   “好,真的好,算你狠封瀛。”   “你一早就该知道我是个狠人才是,如今才知,迟了。”   封瀛说罢站起身来,冲小皇帝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即就让人将长公主母女拖了下去,又遣散了殿内不相干的人,然后才冲郑太后道:“母后,儿子想着还是留长姐一命为好。毕竟是皇家之事,若是传出去对父皇的名声不利。反正长姐已然疯癫,往后便将她幽禁宫中吧。”   阮筝在一旁听得心头发凉。   她方才本来要同陆善沅一道走,封瀛却硬是让她留了下来。眼下听到小皇帝说要幽禁长公主,不由有些担心富平侯府的下场。   皇宫这般大,想要囚禁一个人到老死实在易如反掌,悄没声息弄死两个也不在话下。宫闱深重,想要逃出来根本就是枉然。   长公主自小长在这宫里,最后却要以这种凄惨的方式老死宫中,不知算不算对她一生最大的讽刺。   而阮筝更为担心的是,长公主与二妹谋划的欺君大罪,会不会牵连到富平侯府。父亲向来懒怠不管事,手中也无实权,祖母更是年事已高经不起惊吓,若是抄家夺爵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封瀛他、他还会想要娶自己吗?   一时间阮筝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甚至已想到自己以后落魄了该如何维生这一项。她也就是书画拿得出手些,不知是否可以寻个教人画画的活计,挣点散碎银子换点米钱。   而她那些个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也是不必再想,每日粗布麻衣青菜裹腹,想想都叫人心酸。   难怪刚才封瀛说,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叫人难受。   阮筝这会儿就难受得紧,一个人默默缩在角落里忐忑不安。一直到太后唤了她几声,她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就要给人跪下。   封瀛却在此刻托住了她的胳膊,没令她跪下去。   这小小的举动郑太后自然看在眼里,虽是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将方才的想法又同阮筝说了一遍:“你母亲和妹妹怕是要在宫里留了一阵子,你且放心回家去,往后的日子你同父亲祖母一道过,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要你这个长女代为操心了。”   阮筝眨巴了两下眼睛,听懂了太后的意思。这是不治侯府的罪不查抄她家的家产了?   没想到这回入宫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不喜欢的人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而家里的爵位富贵一切照旧,这事上还有比这更叫人快活的事情吗?   阮筝兴奋地合不拢嘴,当即就冲太后福了一福以示谢恩。   就在这时封瀛突然转头冲小皇帝上:“皇上,臣今日想借这个机会,向皇上讨一个恩典。” 第54章 妻管严  我、我才不要与你是一体……   封汲听到这话, 本能地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儿,刚想要拒绝自家皇兄已是不客气地拱手道:“臣与阮筝两心相悦,请皇上为我俩赐婚。”   殿内除了他之外, 余下的三人皆是如遭雷轰。郑太后刚从自己的绮思里回过神来, 还未彻底走出来就听到了这样的话,一时间老脸有些挂不住, 只得默默撇向一边。   封汲则是气不过,张口结舌道:“你俩何、何时两心相悦的, 朕居然、居然不知道。”   “皇上久居深宫, 对此事不了解也属正常。”   封汲恨恨道:“那你就说给朕听听。”   “几个月前臣被反贼封洼的手下暗算受了重伤, 乃是阮姑娘救的臣。后来封洼造反臣之所以能前来救驾, 阮筝功不可没。若不是靠她向川陕总督杨钧传递消息,臣只怕会被人绊住不能及时前来。”   封汲一听这话表情一滞, 连郑太后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两人齐齐盯着阮筝,都没想到她竟还出过这么大的力。   回想当日细节,也是在这正殿之上, 危急情形可说是千钧一发。封瀛说得对,若是封瀛被杨钧的兵马缠住, 只怕他们母子俩等不到他来救驾便要一命呜呼。   如此说来, 阮筝竟还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封汲一时情急, 忍不住上前想要抓阮筝的手:“阮姐姐, 想不到你又救了朕一次。”   话音刚落便被封瀛不动声色地格开, 别说阮筝的手, 就是她的衣袖都没摸着一片儿。   封汲有点郁闷, 喃喃道:“皇兄你也太霸道了。”   “臣为皇上考虑,还是注意分寸为好。回头惹得陆姑娘不高兴,皇上哄起来也费劲儿。”   封汲一听他提陆善沅不由脸上一红, 想到那丫头牙尖嘴利不饶人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   女孩儿使小性子是真的难哄,想到这里他突然没了广纳后宫的念头。一个都哄不好,要是多来几个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他这一世本想在宫里吃喝玩乐长大,待成年后封个王便出宫开府,娶几房娇妻美妾闲散度过一生。   却不想一朝宫变被推上了本不想要的位子,再怎么懒怠也被逼得不得不勤快起来。往后他的日子只会一日难过一日,哪来的闲情逸致在几房妻妾中周旋。   他只盼寻得一位知心的良人为他开枝散叶白头到老便可。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想早早将皇位传给儿子,这般便可带着皇后出宫游山玩水,以弥补年轻时身不由己的苦处。   罢了,皇兄既是喜欢阮姑娘那便让给他吧。就像阮姑娘当日说的那样,曾有两个女子救过他性命,难不成他还能立两位皇后?   一位给了皇兄,一位他自己娶进门,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他皇兄这般好,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了阮姑娘。   封汲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清清嗓子正要开口答应,便见一直红着脸站在一旁的阮筝突然挣脱了封瀛的手,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转身便跑出了殿外。   封汲见状不由起了打趣皇兄的心,他上前一步探头道:“皇兄,我看阮姑娘跑得这么急,倒不像是与你两心相悦的模样。莫不是知道你威名在外,怕了你不成?”   封瀛毫不在意,只淡淡道:“方才陆姑娘走的时候也不曾有所留恋,怕是她对皇上你也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你……”封汲被他给气笑,“皇兄你这般嘴上不饶人,往后娶了王妃可别把人三天两头气回娘家去。”   “不会,阮筝不是陆五姑娘,她脾气和软易哄,没那么叫人头疼。”   封汲见他张口闭口都是陆善沅,知道自己想在皇兄这儿讨便宜是绝无可能,于是摇摇头摆手道:“罢了,我就成全你。你倒要看看成婚后你会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成个妻管严。”   “多谢皇上成全。”   封瀛气定神闲地向他一拱手,随即满意地转身离去。   封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好笑:“朕猜他这会儿定是去找阮姑娘了。母后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六哥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说完扭头一看,却见太后脸色不大痛快的样子,不由奇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身上哪里不痛快吗,是不是被方才的事情吓着了?”   郑太后这会儿满心郁结说不出口,只得敷衍道:“确实有些不适,打打杀杀的哀家看不得这些。你且让人将她们母女看住了,外头一点儿消息也不许漏出去。”   封汲听她提起长公主,不由神色一凛:“这是自然,母后放心。儿子定会叫她老死宫中,再也翻不出个浪来。”   “除她之外其余人也得处理了,我宫里那个吃里扒外的回头我就让人杖杀了,至于宫外头的事儿就得皇上做主了。长公主闹成这样,皇上准备怎么降罪富平侯府?”   封汲听了连连摇头:“母后,儿子没打算对富平侯府做什么。此事乃长公主母女所为,与旁人无干。”   “不管有没有干系,那都是一家子,岂能……”   “母后还是听我的吧,这事儿是皇兄定的,儿子岂能拂了他的意。且这回能把长公主揪出来也是多亏了皇兄,那富平侯转眼就要做他的老丈人,他又岂能不保他?儿子先前瞒着母后是不想母后着急,今日之事本就是我与皇兄设计的,儿子既答应了皇兄便不能言而无信。否则、否则……”   郑太后一听脸色微变,明白了儿子指的是什么。   是啊,这大邺说到底都是他封瀛的,他们母子又有何本事与之抗衡。   “既如此,那便……”   “母后不要觉得皇兄跋扈,此事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法子。儿子年纪尚幼,朝廷之上动荡越少人心就越稳。今日若是动了富平侯,难保其他勋贵不会有意见,万一生出点别的心思岂非不妙。皇兄考虑周全,处处都为儿子着想。”   郑太后微微皱眉:“那你便没想过亲政一事?”   “自是想过。其实皇兄也早同我说过这事儿,皇兄既知自己不是封家人,便从未有过觊觎皇位之心。儿子也感念他的扶持,不管往后发生什么都不会与他为敌。母后最好也不要有那样的心思,大邺有皇兄镇着朕也能轻松不少,实在没必要闹得面红耳赤,反倒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话说到了郑太后的心里。当年的宫变就是因为元康帝与封瀛兄弟不和,才被鲜卑人钻了空子。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回 。   既然他封瀛无取而代之的心思,她便也不会动除了他的念头。更何况那样一个嫡仙般的人儿,一想到他要死郑太后的心竟也难受得紧。   只是这人终究是属于旁人的了,阮筝到底是积了几世的德,今生才有这么大的福报。   郑太后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富平侯府的事儿便交由你处置吧。阮筝既是要指婚给慎亲王,皇上只怕还要赏赐侯府一番才好。”   “那是自然,朕立马就去办。阮姐姐的嫁妆单子得由朕给她添最大的一份,以报答她当日救命之恩。”   郑太后看着儿子欢天喜地走远的模样,突然便心平了几分。她如今能有这般的好日子已实属不易,有些事情也不必非要去争什么。今生既是无缘不如就待来世吧。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肃清后宫杀鸡儆猴,免得有些人蠢蠢欲动在其位不谋其事,还敢勾结外人算计自己。   想到这里郑太后叫来了心腹嬷嬷,令她着人将那奸细给处置了。   “便在这前院里头架起长凳给我打。告诉掌刑太监,不能轻了也不能太重,给我打足一百板子不能断气,再给我凌迟处死。我倒要叫那些人看看,敢同宫外不清不楚,便是这么个下场。”   嬷嬷听得头皮发麻,却也连连点头,忙不迭下去办这事儿了。太后娘娘终于硬气了一回,不再是从前那副伤春悲秋的绵软性子,这是大大的好事。   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不能心慈手软,对旁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无情,是要有性命之忧的。   就叫那些心思不纯的好好看看,吃里扒外是个什么下场。   -   阮筝跑得早,没听到后头慈宁宫里几位大人物的谈话。她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子,一进屋就看到陆善沅呆坐在那里,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   阮筝此刻也没了打趣她的心思,走到桌边坐下,同她一样双手托腮眉头紧皱。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两人此起彼浮的叹气声。   叹了几声后陆善沅先崩不住,疑惑道:“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同我一样有烦心事?”   “自然是有的。”阮筝压低声音道,“今日发生这样的大事,你说我烦不烦?”   陆善沅想起长公主的疯狂行径,颇为同情地抓住了她的手:“阮姐姐你别担心,此事与你无关,定不会牵连到你。若是皇上不讲道理,我便同他、同他……”   “同他如何?你还想与皇上再吵一架?”   陆善沅羞赧地摇摇头:“我哪儿有同他吵架。”   “还说没有,我看皇上都快被你给搞疯了。他大约长这么大都没哄过女孩子,所以不得章法。不过他待你还是不错的,没摆皇帝架子还知道同你说好话。”   陆善沅想起方才小皇帝一个劲儿同她说好话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甜。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可他误信小人馋言,我就特别生气。”   “皇上也会犯错,更何况你也说了是受人蒙蔽。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不是。”   “那倒是,要怪就怪长公主和那个阮茱……”   陆善沅突然住嘴,没敢再往下说。其实阮筝的身世她听母亲提过一嘴,隐约知道她不是长公主亲生。可她们毕竟做了这么多年母女,说不定还是有点感情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阮姐姐会怎么想?陆善沅不敢去想。   倒是阮筝无谓地摇摇头:“往后我与她们便没有关系了,你在外头也最好不要提起,免得惹祸上身。”   “嗯,我知道的阮姐姐。”   陆善沅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高大人影后吓得呼吸一滞。   摄政王来了。   陆善沅识趣地不发一言,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   天色已暗,封瀛的突然到来打了阮筝一个措手不及。看着他如山一般站在门口,阮筝突然也想像陆善沅那样脚底抹油。   可她没能走脱,封瀛不等她开口便走了进来,顺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阮筝急了:“哎你怎么……万一被人看到说三道四。”   “谁敢说三道四。”   阮筝不屑撇嘴:“你这么凶当着你的面自然是不敢的,说不定背地里窃窃私语。”   “谁敢窃窃私语本王的事。”   他说话这么狂,阮筝都想伸手给他比个大拇指。这人从前到底是藏得有多深,自己才能无知无觉地拿他当了那么久的太监。   明明一身杀气骇人异常,说话也是果断直接,甚至透着点不讲理的味道。   不愧是手握大邺命门的男人,他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确实没人敢议论他,连私底下关起门来都悄悄话都未必敢。   她从前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敢整天对他大呼小叫。   阮筝默默起身后退一步,可屋子狭小也没多少地方可退,很快她便撞上了墙边的长桌,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   阮筝急了,伸手阻拦:“你别过来,你就站那儿。”   “好,那我们便这么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都这么晚了,你该出宫去了。”   “我今日留宿宫中,明日再走。”   “那、那你便回去吧。”   大晚上的男女共处一室,还是在宫里,外头那么多世家贵女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若是被人传出闲话,她还怎么做人。   可封瀛哪里是轻易赶得走的人:“我还不困,你呢,已经要睡了吗?”   阮筝觉得跟他讨论睡不睡觉这个问题有些尴尬,便换了个说法:“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我确实有点乏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   “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有一桩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得今日说清楚。”   阮筝一猜就知道他要提哪件事儿,当即红了脸:“我不想说,你别说了。”   “为何不说,皇上已答应为你我赐婚。”   “那是皇上答应,我、我还没答应呢。”   哪有人像他这样,直接跑来找姑娘谈婚事的,还是跑到姑娘的闺房来谈这个事儿,真是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阮筝既生气又害羞,没等对方发问便“恶人先告状”:“你、你这人满口谎言,我信不过你,我才不要嫁你。”   “我哪里像你说的这般?”   “别的就不说了,单说你、你装太监蒙我,就是最大的一桩坏事,你敢不认?”   封瀛抬手轻笑:“当初似乎是你将我认成的内侍。”   “那是你穿了内侍服制,身上还有腰牌我才会认错,这怎么能怪我。”   “此事确是阴差阳错。当日我被身边任何之人下毒,为躲避恶人追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令你产生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阮筝觉得这人态度好得有点不像话,狐疑地盯着他瞧:“你、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虽非有意,但确实是我的错。”   “一开始是无意,但后来便是有意了吧。我管你叫大人你也没不认,我说你从宫里来你也不曾反驳。”   “我有皇命在身,你称我一声大人也不算什么。至于从宫中来一事,我自小长在宫里,这也不能算是欺骗。”   只不过阮筝自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自动将他想成了宫里的太监,这便怪不得他了。   阮筝咬牙道:“全是狡辩。别的不说就说前一阵子,你穿了内侍的衣服进宫来找我,这便是有意的欺骗是不是?”   “是。”   封瀛认得痛快,阮筝一时语塞反倒不知该如何接嘴了。她咬了咬唇低头喃喃骂了一句:“无耻。”   “那确实不是君子所为。我本该大大方方向你表明我的身份,只是那时见你误会日渐深重,我恐你知道真相后会害怕我疏远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与我无所顾忌。从前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识得你后才知这世上竟也有令我害怕之事。”   阮筝一直低着头听他说话,猛然间只觉身前光线一暗,抬头时才发现对方已离她近在咫尺。茫然间只见封瀛伸出手来,轻轻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指腹粗粝的茧子刺痛了她脸颊上娇嫩的肌肤,阮筝却舍不得将他的手拨开,极度惊吓间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什、什么事?”   “便是失去你这一桩事情。你我缘分天注定,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已越陷越深,或许当初宫变救你之时便已有了这个心思。只是时日越长便越不敢向你坦白,怕你不悦怕你难过,也怕你惧怕于我。”   “我、我也不怎么怕你。”   “那便最好不过,你我很快便是一体,你确实不必怕我。”   阮筝明知他说的是一家人的意思,可听到“一体”两个字时,脑海里不受控地便冒出了前世两人在王府房内颠鸾倒凤的场景,一时间不由羞红了脸。   “我、我才不要与你是一体。”   “当真不要吗,那为何又给了我这个?”   阮筝一愣,看着他从掌心里变出半块同心玉来。   “这、这是什么?”   “这是你给我的香囊里藏着的东西,该是你的东西。”   阮筝疑惑了,拿起那块玉看了许久。这东西一看便有些年头,玉上去的纹路被人长年累月抚摸,已几乎被抚平。   那上面挂着的丝绦也不是现在时兴的样子,更像是十几年前的东西。   祖母的首饰匣子里她见过有差不多样子的丝绦。但这应该不是祖母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一块玉的一半,若有人能拿着另一半前来,当是能合成一块。   阮筝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又是怎么送到封瀛手中的。   “你说是我给你的香囊里的,那香囊呢?”   “在这里。”   封瀛又从袖中拿出香囊,阮筝吃惊于他准备充分,正要说几句却一眼看到了那个古朴的粗布香囊,话到嘴边就变了:“这、怎么是这个。”   “这是你当初给我的,哪里不对?”   “这不是我给你做的那个,这是我母亲给我的。”   当初封瀛诓她做香囊,她随手拿了块粗布给他缝了一个。没想到竟跟母亲给她的那个搞混了。更没想到的是,这香囊里竟还藏了半块同心玉。   “这么说来,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当日你去山上找她,她只给了你这一样东西,想来这东西意义非凡。如今它落在我的手中,足以证明你我有缘。”   阮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在意识到这是母亲给她的东西时,她便猜到了这是什么。   母女连心,母亲最记挂她什么她自然清楚,无非就是盼着她嫁个好人家。当初陆夫人那般有意撮合自己与陆嘉元,想来她与母亲从前必定为两人定了亲。   去别庄的时候陆夫人三番五次旁敲侧击问她生母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她,指的大约就是这枚同心玉。   这应该是与她婚事有关的东西,母亲给她是想让她拿着去找陆夫人,以便兑现当年的约定。   只是她必定没想到这同心玉最后会落到封瀛手里,而她的姻缘也不在陆家。   兜兜转转间,这事儿说起来也有些荒唐。   阮筝被他摸着脸,兀自有些害羞,扭捏着不愿承认这桩事情,伸手就要去夺那玉。   “既是我的东西,那便还给我。”   封瀛哪里会听,直接将东西藏在了身后。阮筝扑了个空身子一晃,又踩到裙摆重心不稳,竟不受控地扑进了封瀛怀里。后者也不躲,伸手一把将她搂住。   两人正搂抱在一起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活泼的少女冲进屋里,嘴里叫着:“阮姐姐,你看我新得的这枚簪子怎么样……”   话没说完少女就僵在当场,手一松簪子应声掉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阮筝一跳,她头脑一空浑浑噩噩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都忘了挣扎,任由封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倒是封瀛用大半身子护住阮筝,冲不请自来的少女发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姑娘……”   少女吓坏了,抖抖嗦嗦道:“回、回王爷,臣女姓姜,名叫姜萱,是、是礼部侍郎姜姜姜……”   姜萱实在太过害怕,说到此处怎么都说不下去,哭丧着一张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委屈地喊了一声:“阮姐姐……”   阮筝不由心疼起来。   姜萱是姜蓉的堂妹,这次也在入宫之列。本来姜蓉也是要来的,只是她家里前几日正好与她说定了亲事,太后便免了她进宫。   姜萱年纪小又爱玩,进了宫与她最为相熟,便时不时来找她玩。今日必定也是如此,却没料到撞见了这一幕。   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认得封瀛,还被对方几乎吓哭。   阮筝有点来气,一把推开封瀛走过来把准备跪下的姜萱扶起来,安抚道:“别哭,没事儿啊。”   姜萱这会儿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只觉得自己大祸临头,搞不好都走不出皇宫的大门了。   白日里阮筝落水的时候她也在石桥时,看到摄政王不顾阻拦跳进水里救人时还觉得阮姐姐命真好。没成想到了晚上居然还能撞见他俩在房里……   怎么办,她是不是真的活不成了?   王爷刚刚还问了她的名字,这下子不光她活不成,整个姜家是不是都要有灭顶之灾了?   想到这里姜萱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阮筝见她哭就心疼,忍不住迁怒封瀛:“你这么凶做什么,把人都给吓哭了。再说姑娘家的闺名是能随便打听的吗?回头传出去多不好听。”   封瀛问的时候并未想太多,他高高在上惯了,除了对阮筝外其余女人得不到他半点耐心。平日里又查问人查问惯了,一时顺嘴便问了出口。   想不到倒是惹了阮筝不痛快。   “随口一问,你叫她不必害怕。”   “迟了,她已叫你吓哭了。你、你还不快笑一个哄哄她。”   -   姜萱听到这话说话都结巴了:“阮、阮姐姐,我、我我……”   话没说完阮筝又冲封瀛道:“快点儿,要不然她能哭一晚上。”   姜萱彻底疯了,连簪子都没拿转身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阮筝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颇为遗憾:“怎么跑了,东西不要了吗?”   说完捡起地上的簪子,一抬头就对上封瀛的脸。   他正弯腰俯身凑到她跟前,脸上就挂着平日里鲜少见的笑容。那笑将他周身的戾气悉数驱散,只留一张清俊的脸孔,直接击中了阮筝的少女心。   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长得那么好看。想想三皇子那个脑满肠肥的样子,难怪他俩不是亲兄弟。   阮筝被他这突然的怼脸吓一跳,艰难地往后仰了仰头,又伸出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给你看我的笑啊。”   “不用了,萱儿都走了,你现在笑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封瀛怕她摔倒伸手将她捞了回来,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你看见就可以了,旁人无所谓。”   “我、我也不想看。你笑得太不自然了,这样是不行的。”   阮筝突然又觉得自己寻到了一个找茬的借口,挣扎着从封瀛怀里挣脱出来:“你、你回去好好练一练你这笑,哪天练好了我再考虑婚事。你这样整日不苟言笑吓死人的样子,我才不要嫁给你,我不喜欢嫁给一个凶巴巴的男人。”   说完便又下起了逐客令。封瀛见外头天色不早,便也不再强留,只将那同心玉揣着袖里。   “那我今日先走,你早点休息。”   “你把玉还给我。”   封瀛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只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发,随即大步离开。气得阮筝在他身后不住吐槽:“怎么有这样的人,简直厚颜无耻。”   话音刚落刚刚跑得没影儿的陆善沅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回了房内。   “阮姐姐你可别胡说,叫人听到不得了。”   阮筝不以为然:“怎么,我骂他两句都不成?”   “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什么人,他是摄政王,整个大邺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他手中,你这么骂他不怕他跟你翻脸?”   阮筝心想不至于吧,她从前还打过他呢。   陆善沅却不赞同地摇头:“我听我哥说起过,王爷这人最是面冷心冷,得罪了他可没有好下场。从前在战场上王爷杀人手起刀落从不心软,后来归京后处置那些犯了错的官员和家眷也都不留情面。阮姐姐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若真把他惹恼了,你和你的家人要怎么办?”   阮筝被她这么一说倒也有些发怵,仔细一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是有那么点过分。   逼他给姜萱露笑脸赔礼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摸老虎屁股的意思?   万一他不高兴了,回去越想越气,转身下一道令来把整个侯府给抄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时阮筝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后背发凉。   算了,明日见到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吧。这人应该不是太难哄吧?   阮筝为这事儿一夜没睡好,第二日起来眼底一片乌青。她本想略施粉黛遮掩一番,等见了封瀛也好看些。   没成想一大早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就来传令,说太后昨日办寿宴身子疲乏,就不留姑娘们在宫里久留了。   那意思就是让她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其余人对出宫一事颇有些舍不得,倒是陆善沅欢天喜地,巴不得赶紧就走。阮筝因为惦记着想封瀛一面,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就盼着他能出现。   结果一直到了宫门口也没见着人,倒是见到了个老熟人王充。   王充当初在清漪园的时候对她颇为照顾,两人见面便打了声招呼。王充似是一早就在此候着她,见状便凑近了小声道:“王爷叫小人告诉姑娘一声,他今早有事先行离开了。”   阮筝一时间有些失落,为免王充看出破绽她冲对方微微点头以示谢过,随即便上了家中来接的马车。   陆善沅这几日与她关系愈发得好,这会儿便挤上了她家的马车与她同行一段。阮筝见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离开皇宫你便这么开心?”   “姐姐难道不开心吗?你与我一样无意于皇后之位,能逃离这个地方不该鼓掌庆祝吗?”   阮筝笑:“我不想在这里待着是因为这里没有我记挂的人,可你不一样,你明明心中有所牵挂,也能走得这般毫无留恋?”   陆善沅知道她指的什么,大方承认:“记挂是一回事儿,想不想留下是另一回事情。若只是我与他在一块儿,那入宫也未尝不可。反正嫁进别人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里至少还大一些。可姐姐你也知道,入了宫便有许多无可奈何,注定有许多女子与你争抢夫君。你不能嫉妒不能吃醋,甚至还得与她们和睦相处。那些个算计纷争层出不穷,我自认没这个本事处理这样的闲杂事宜,倒不如寻一个普通人家嫁了,好歹还能过些安生日子。”   阮筝诧异于她年纪小想法却极为通透。确实嫁进宫中虽有无上的尊荣,但其中的苦与难只有本人才知道。   陆善沅这样的性子让她去与旁人争风吃醋她是既不会也不屑,镇国将军府上娇养着长大的姑娘,何时需要向谁低过头,明明可以嫁进旁人家当个受宠的主母一世安乐,又何必与那么多女子争风吃醋。   想到这里阮筝又担心起了自己。皇上要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那王爷呢?   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的王爷,家里娇妻美妾也绝不会少。不说那些个侍婢通房,就说上玉牒的除了正妃还有两位侧妃。余下的女子若有所出还能被封为庶妃,在府里也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到时候一大家子女子生一大堆孩子,那感觉不比在宫里舒服。   尤其封瀛那个男人一看便独断专权,比起小皇帝来更加说一不二。到时若是妻妾不和,说不准一个个被他拎进书房挨训罚抄女训,那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阮筝突然难受起来,一想到自己要与别的女子分享丈夫,心情便抑制不住地难受。陆善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一路上安静了许多。待到了将军府前她便先前下车,留阮筝和白苏两人在车里相顾无言。   白苏有些担心,方才顾忌着陆善沅没敢多问,这会儿便忍不住道:“姑姑,此番宫里是不是出了大事?”   阮筝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还不太清楚,只是昨日夜里老爷像是见了什么人,后来府里的气氛便不太对了。管家发下话来要我们全都闭上嘴巴,什么话都不许提。至于琼华院那边,听说已经在准备发卖奴仆了。”   白苏不是不懂事的,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那是长公主的地盘,那里的奴仆也大多是她的家奴,发卖这些人就意味着长公主已经失势甚至永远都不会再回富平侯府。   再看今日接人也只有大姑娘一人,二姑娘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昨天听说琼华院的许妈妈和杜仲都被人给带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已十分明显。   际筝轻拍她的手:“别担心,都过去了。只是往后切记管住自己的嘴,莫要乱说话。万事皆有父亲和祖母,你只须做好份内之事便可。”   白苏连连点头,剩下的路上没敢再多说什么。   阮筝随她回了侯府,一进门便察觉到了家中气氛不对。回屋换衣的那会儿功夫,便听青黛来同她回报:“侯爷今早发了通脾气,不仅发卖了琼华院的人,还当众打死了两个话多的奴仆。看得其他人胆颤心惊,如今咱们都不敢说话了。”   “不说话是为了你们好。”阮筝叮嘱她,“只消记住少说话多做事,咱们的日子就能跟从前一样。”   青黛和白苏对视一眼,都牢牢记下了这话,转身又出去约束起了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至于那个从前长公主派来的田婆子,一早就被叫了过去,听说这会儿已然被人牙子给带走了。   没了这些个奸细,文茵院里清静了许多,阮筝对眼下这样的局面倒也满意,收拾妥当后便自行去见了祖母与父亲。   富平侯此刻也正在老太太的令仪堂中,祖孙三人相见谁也不曾多言,只是坐下默默喝茶。直到屋内所有侍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富平侯亲自检查了门窗后这才折返回来,坐到了阮筝的对面,问道:“我昨夜便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阮筝便问:“宫里的人是如何同父亲说的?”   “说你母亲和妹妹犯了事儿,太后娘娘留她们在宫中思过。这、这往后是不是便不会回来了?”   阮筝轻声道:“父亲既是已发卖了琼华院的人,便也知道这事儿已然定下,再无转圜的余地。母亲与妹妹犯的是欺君大罪,皇上太后仁慈留她们一命,也不会追究我们府上的罪责。父亲该知道这已是极大的恩典,不可再有非份之想。”   富平侯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这个,所以这家中的诸人如今都受了约束,除了采买日常必须用品,一率不准出门。”   “宋姨娘那边父亲也要关照清楚了才是,省得她以为家中没了主母便能为所欲为。”   “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管,还有你祖母也不会坐视不理。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从前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仗着他的恩宠和纵容任性罢了。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若再头脑不清乱闯祸,出了事儿保没人兜得住她。   连长公主都栽了,她一个小小的姨娘还能翻出天去。关起门来过她的富贵日子是最好的结果。   阮老太太也借机数落了儿子几句,要他从头往后好生看管宋姨娘和笙哥儿。说完这些后她又看向阮筝,满脸慈爱道:“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上和太后是看了谁的面子才放过了我家?”   阮筝听她问到了关键不由表情一僵,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回答。 第55章 宠妻狂魔  你、你不知羞耻。   阮筝想不好要不要把封瀛让皇帝给他俩赐婚的事情同祖母和父亲说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脸皮薄, 当着家人尤其是父亲的面,不好意思提这个事儿。思来想去还是暂时先把这事儿隐去。   既然他说要叫皇帝赐婚,那过不了多久宫里的旨意就会传过来。到时候父亲和祖母自然就知道了。至于个中细节便不必细说了, 让他们误以为是皇上自己想要乱点鸳鸯好了。   攀上慎亲王府这门亲事, 想来不会有人不高兴,也能一扫侯府眼下的颓唐之气。父亲和祖母也会安心, 至少有生之年不必担心被长公主牵连招来杀身大祸。   打定主意后阮筝便冲祖母道:“这事儿是太后和皇上的意思,想来我们家世代勤谨, 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且皇上也说了此事事关皇室颜面, 不宜大肆宣扬, 所以往后咱们也得低调行事, 将这事儿永远烂在肚子里才是。至于外人多半不会问,有那不识趣地问了咱们也得想个法子堵回去才是。皇上开恩不治我们家的罪, 咱们也得为皇上分忧才是。”   她这一番话又是皇上又是太后的,一下子就堵住了祖母追根究底的心思。尤其是父亲听了后一迭声点头赞同:“是是,这事儿确实要好好计较一番。好在如今你母亲既是留在了宫里, 往后各家的宴请咱们也不必参加,只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便是。再有那送上门的帖子便都给我回了, 少出门少见人, 也就能少说话少出错。不过……”   富平侯盯着女儿看了片刻, 啧嘴道:“眼下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得办了, 等这事儿一办完咱们便真能关起门来不理会旁人了。左右笙哥儿还好, 只管在家跟着先生读书便可。待过个几年这事儿的风头过了, 他也不过堪堪才参加童子试罢了。如此甚好, 家财万贯抵不过读书万卷,他怎么也得给我考取个功名有个一官半职,往后才能撑起这侯府来。”   陆老太太听了也连连点头, 心有灵犀道:“如此甚好,笙哥儿和宋姨娘那边就由你去拘着他们,断不可叫他们生出事端来。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件要紧事我也知道,自然就是筝儿的婚事。此事宜快不宜迟,外头如今对宫里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得赶在消息传出来之前把筝丫头的婚事定下来。省得到时传出些不好听的话耽误了她一辈子。”   “母亲说得是,儿子这就去挑选人选,再拿来与母亲过目。母亲也可以想想世交之中有哪家子弟与筝儿相配,家世高低还在其次,最要紧是男儿的人品学问得好,若能有个功名在身便再好不过。”   “那是自然。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咱家也不缺那个。若那男儿当真是有出息的,筝儿多带些嫁妆过去就是了。最要紧是人好待筝儿也好,将来能有出息的话我们筝儿说不定还能得个诰命。”   阮筝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自己的婚事那个兴奋劲儿,当真是叫她目瞪口呆。她几次想要插嘴打断他们的话头,竟是寻不到一点机会。   一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燥,阮筝才趁他俩喝茶的空隙说了一句:“其实这事儿也不急,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这事儿可慢不得。”不等儿子说话,阮老太太比他还急,“你今年已过十六,再不说亲可就迟了。若是叫你母亲给牵连了,只怕往后想找个好人家就难了。”   富平侯也道:“是啊,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怕匆促之间挑错了人?你放心,爹就你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胡来,定是要挑得趁心如意才是。”   他这只有一个女儿的说法一出口,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愣,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这个家原先有两个小姐,富平侯也有两个女儿。虽说因为长公主的关系他对二女儿向来不亲厚,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一想到她如今困在宫中只怕永世都不能再出宫门,富平侯突然有了几分伤感。他看向阮筝轻声道:“你妹妹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阮筝摇摇头:“具体的女儿也不清楚,但多半是母亲的主意。母亲想送她入宫为后,所以才会兵行险招,只是这事儿实在做得……”   长公主毕竟算是她名义上的长辈,阮筝没好意思说她坏话。但阮老太太就不一样了,当即接过话头道:“她就是贪心不足。原本凭咱家的门第,给茱儿说一个家世不太显赫但能过舒心日子的人家一点儿不难。就是她想把女儿送进勋贵人家当正妻也不是难事,最多茱儿往后过得操心些罢了。可她胃口太大,竟是想叫茱儿当皇后。就算真送进宫也没有这般胡来的,欺君枉上,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其他人,想过你和你父亲,还有年幼的笙哥儿。她谁都不想她就想她自己和她生的那个女儿。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们也没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当年若不是她横插一杠子,你们俩的日子都不会过成现在这样,还有莹儿……”   阮老太太提起江氏屋内的另两人便愈加沉默,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尤其是富平侯被勾起了伤心事儿,默默背着后走出了屋子,一个人顶着日头回书房去了。   剩下阮筝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大门紧闭,除了必要的采买外当真是谁都不许出府。就连富平侯都向太常寺告了假,每日待在家中管束家人与下人。   阮筝这些日子却是挺想出一趟门,自从那日父亲和祖母说起要给她相看婚事后,她便一直想找个机会出去一趟找封瀛谈一谈。   说好了要叫皇上赐婚的,怎么她人都回来好几天了,他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难不成是那日她嫌弃他的话说重了惹他不快了,他这是打算反悔了?   阮筝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寝食难安。那人怎么这样,明明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可说话不算话。说悔婚就悔婚。他若是不认账的话,往后她还怎么嫁人。   不仅陆善沅知道,连姜萱也知道两人的关系,那日他跳湖相救看到的贵女更是多达二三十人,这些人归家后必定要说起此事。   那些人家即便眼下不说什么,但若时日一长没听到她与慎亲王定亲的消息,搞不好便要说三道四。到时候流言四起,她再想寻个好人家嫁了就真的难了。   所以阮筝想见他一面,问一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当真不想娶她了也直说,那她便索性由父亲做主嫁人算了,也好过一直等着他等来场空欢喜,最后还蹉跎了年华。   阮筝百无聊赖地扯下一片红瓣,口中细数着:“他娶我,他不娶我……”   边说边扯花瓣,最后扯得只剩一片的时候那句“他娶我”将将说完。一想到下一句就是“他不娶我”,气得阮筝直接把手中的花给扔了。   好在这时白苏带了姜蓉的帖子进来:“姜家姑娘约姑娘明日出去喝茶,姑娘去还是不去?”   阮筝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忙不迭道:“去,自然要去。”   “可是老爷不许府内人出门乱走。”   “我出门是去办正经事儿,哪里是乱走。姜蓉父亲姜大人乃是监察御史,最是了解朝中局势。我见了姜蓉自然能向她打听近来朝廷之中有没有人参父亲一本,或是拿我们家的事儿大做文章者。这可是于我们府上悉悉相关的大事儿,绝不是什么女儿家玩乐的小事。”   白苏见她说得义正辞严,一时间竟也信了。   阮筝又用这个理由去找了祖母,哄得她准许自己出门,然后便高高兴兴在屋内挑了一天的衣裳,第二日打扮一新出门会朋友去了。   姜蓉这几日在家中也是憋得狠了,自打从堂妹处听说了阮筝与摄政王的种种后,她便一心想要来寻好友问个清楚。   无奈父亲不许她出门,要她这几日乖乖待在家中,于是便只能一拖再拖,最后寻了个去首饰铺子打首饰的由头才被母亲准许出门。   她既已说了亲便是待嫁之人,一应出嫁该准备的东西如今也要预备起来了。即便成婚的日子定在了明年,眼下要忙的事情也是多如牛毛。   “我从前当真不知道,原来成个婚这么麻烦,要准备这么多东西。我说的还不是什么侯府阁老的人家,不过一个四品大员家的小儿子便要提早准备这么说,筝儿你说他日你嫁进慎亲王府,得准备多少东西啊。这十里红妆只怕都不够呢。”   金丝坊内阮筝一面陪着姜蓉挑料子,一面听她跟自己说悄悄话。待听到她提起封瀛时,一张脸又害羞又恼怒。   她轻轻推了对方一把,嗔道:“胡说什么。”   “哪里是胡说。我可都听我堂妹说了,那日她是亲眼所见,王爷对你百依百顺,还把你搂在怀里,你叫他做什么他便什么。”   阮筝羞得满脸通红,却兀自嘴硬:“那我让王爷给她笑一个,她怎么连看都不敢看,直接就跑了呢?”   姜蓉一脸震惊:“那后来呢,王爷笑了吗?”   阮筝有些许得意,点头道:“笑了。”   “我的乖乖呀,筝儿你这是什么天大的福气,竟有这样的好事儿。都说王爷杀伐果决冷血无情,想不到外头传言皆是虚的。关起门来简直就是个宠妻狂魔,你这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啊。”   阮筝轻推她一把:“别胡说,没影的事儿。”   “如何没影?我家萱儿可说了,那日你一掉进湖里王爷二话不说便跳进去救你,还把自己给弄伤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意,你可别在这儿给我装糊涂。”   阮筝听了这话不由苦笑。   他救自己是真,想娶她也不是瞎编,可他为何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难不成这宫里赐婚还有什么规矩,非得让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不成?   阮筝越想越心焦,被姜蓉推上二楼隔间试新衣时,整个人还在那里发懵。   她拿着件藕荷色的苏锦褙子在隔间内站了许久,然后才慢吞吞地换了上去。衣裳是姜蓉挑的,非说衬她的肤色。   边换衣裳边跟外头等着的姜蓉闲聊:“方才的事儿你也别到处去说,事情到底如何我也说不准。保不准就是个爱哄人的花花公子罢了,说的话全是做不得准的。”   说完她系好腰带挑起帘子想让姜蓉看看,却不料一挑帘便见到方才口中说的那个花花公子站在自己面前。   那满脸温柔的笑意,当真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   阮筝被这笑意迷得五迷三道,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去抚那斧砍刀削般的俊逸五官。   只是手伸到一半她就停住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封瀛顺势抓住她的手不肯放,搁到脸颊处轻轻蹭了蹭,笑道:“想你,便来看你了。”   阮筝只觉得这人像是变了个似的,自打恢复身份后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冷面杀神,整日里情话不断张口便来。偏偏说得还极为真诚好听,搞得人想骂他都寻不到开口的机会。   阮筝用力把手从他手中抽离,闷闷道:“有什么可想的,你不是很忙吗?”   忙得都没时间送她出宫,也没时间找皇上给他俩赐婚。   他是不是跟别的男人一样,只会说情话哄人高兴啊?   封瀛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解释道:“前几日忙着处理大乘教余孽之事,如今终于抽出空来找你。你是不是等得心焦了?你放心,待我们成亲后便每日都能相见了。”   “谁等得心焦了。我这几日不要太快活,谁有空想你。”   阮筝心口不一说了一通封瀛听了也不恼,只打趣道:“那怎么还有空想我是不是花花公子?所以你这几日不出门,便是天天在家中想我?”   “你!”   阮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果真跟男人的厚脸皮一比,她这样的小女子可不是对手。   不过嘴皮子耍不赢她还有小脾气,阮筝当下就瞥他一眼,随即朝旁边张望起来:“蓉儿人呢,说好了陪我挑衣裳的,怎么自己就先跑了。你别跟着我,我今日没空应酬你。”   “可你那朋友已然走了,所以你现在是要回去了?”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来了她便走了,就在方才。”   阮筝气冲冲瞪他一眼:“是你把她赶走的?”   “自然不是。只是姜姑娘听闻我包下了整间金丝坊,她便先行告辞了,说是要去喜福斋买点心。”   “那我也去,我要去寻她。”   封瀛却笑着指了指旁边茶几上的几个油纸包:“你要吃什么,我都替你买来了。若是还想吃点别的,我让韩逸再去买。”   阮筝还真有点饿了。这几日因为担心婚事,她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几分。眼下见着了封瀛心情大好,五脏府便唱起了歌儿。   抵挡不了点心的诱惑,她走过去解开了油纸包,在看到里面的各色点心时,不争气地流下了嘴馋的口水。   想着反正姜蓉也走了,阮筝便索性坐下来边喝茶边吃点心。封瀛让人给她上了一壶解腻的碧螺春,陪着她慢慢吃,还时不时提醒她:“慢些,当心噎着。”   阮筝则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个点心还能噎着不成。”   “当日在清漪园时,是谁吃了块桃花酥噎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听说后来喝干了一整壶茶水。”   阮筝听他提起自己的糗事故作不悦道:“这又是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来着?”   “谁人都无所谓,你这事儿闹得动静这么大,我自然便知道了。你在清漪园的一举一动,我事事都知晓。像你爱吃喜福斋的这些个点心,我也一点便知道了。”   阮筝看了看桌上的点心,这才发现确实是她当日地清漪园时最钟爱的那几样。   “所以那会儿的糕点就是你让人买来的,后来园子里换了厨子,也是你让人做的吧?”   “嗯。”   “那你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那时你还在病中,怕贸然告诉你刺激到你,影响你的恢复。”   阮筝捏了一块芸豆卷送到他嘴这,笑得柳眉弯弯:“你这般沉得住气,就不怕我看上了其他男子,被他人抢了去?”   “自然是怕的。”   起初倒也没什么担忧,毕竟阮筝那会儿盯上了刘长墨,而他深知刘长墨心系沈碧君,一早便知这两人成不了。后来慢慢起了那样的心思后,两人时常见面斗嘴,本想着寻个机会表明身份,再将她娶过门便是。   封瀛唯一没想到的是,小皇帝竟也对她有了那样的心思。所以那日听说皇帝召她进宫,他便急急赶了去,生怕去晚了她一时财迷心窍便答应了小皇帝。   那一刻他才深切地明白阮筝在自己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也便有了后来太后寿宴时自曝身份的举动。   只是没想到她会被人推下河去,两人便这样在成婚前就有了男女间最为亲密的接触。   -   阮筝一口气吃了七八块糕点,直吃得肚子滚圆撑得有些难受,这才起身挪了挪步子:“不成不成,剩下的打包我带回去吧。”   封瀛便牵过她的手拿帕子替她擦拭干净,又叫人过来收拾糕点茶水,随即带她去楼下挑料子。   “喜欢什么便拿什么。”   “那我若是都喜欢呢?”   “那便将整个铺子都买下来。”   又来了,这人是不是学不会低调说话做事,瞧他方才那话一出把金丝坊的东家给吓得。   这是人家祖传下来营生的铺子,王爷说要就要岂非掠人之美。可他要真开了口东家还敢不给不成,只怕连银钱都不敢收,巴巴地就双手给奉上了。   阮筝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悠着点,然后随手点了几匹布料算是给他面子,随即便跟着他一道离开了金丝坊。   他俩一走老板在后头带着伙计一同长舒口气,顺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啊,摄政王要娶妻了,娶的还是富平侯家的小姐,当真是叫人意外至极啊。   阮筝都能猜到那老板脸上什么表情,上了马车后便抱怨封瀛:“下回见面别选这种热闹的地方,传出去不好听。”   “下回见面自然已经定亲,到时候旁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你也不必在意。待你进了我家门,往后你我便真的成了一体。”   阮筝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好端端的又提起了这个,羞得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说了,叫人听见了。”   “听不见,他们都是聋子。”   “当真?”   “我说是他们便是。”   好吧,阮筝突然放弃了让他说话谦虚点的念头,这人大概一辈子就这样了。虽然狂妄自大,却也柔情似水,对她更是百分百得好。如此便够了。   阮筝上了马车后消了一会儿食,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才好奇问封瀛:“你这是又要带我上哪儿去?”   她挑帘看了眼路边的商铺,只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往王府去的路,于是吓了一跳:“你不会要带我回家吧。咱们还未定亲,你可不能胡来。”   封瀛笑着安抚她:“别急,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定然会喜欢。”   阮筝见他不肯细说也没追问,就这么坐在车里时不时看看外头的光景,时不时又逗他两下。   从前觉得这人不苟言笑又冷又凶,现下才发现原来这人也挺好说话。关键是对她十分纵容,简直有点由着她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阮筝几次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平常好性子的那种读书人,这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的人血。可收敛了没多久便又忍不住想要同他没正形。   封瀛便冲她道:“不必拘束,你想怎样便怎样。”   “那我若是想打你呢?”   “那便来吧。”   说完他手一伸直接拽住阮筝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阮筝娇呼一声鼻子撞上了一处坚硬的肌肉,慌乱间手不自觉抚了上去,轻摸了半晌才发现这是对方的胸肌。   意识到自己吃了人豆腐的阮筝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起身偏偏马车颠簸,总把她往封瀛怀里送。她几次抓着对方胸前的衣襟想要爬起来,最终却只是多摸了他几次胸膛罢了。   封瀛被她摸得全身气血乱蹿,实在忍不住只能用力将人禁锢在他的怀中。然后他下巴抵在对方头顶,哑着嗓子道:“别乱动。”   阮筝诧异于他声音的巨变,奇道:“怎么了,突然嗓子哑成这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边说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抓住柔荑。   封瀛克制着突然冒出来的极强的欲望,沉声吓唬阮筝:“你若再乱动,别怪我在这车上便对你不客气。”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好意关心你,难不成你竟还要打我?”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封瀛所谓的不客气是什么,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   “你、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我既想娶你为妻,要做什么你心中也清楚。眼下虽还未做,来日自然是少不了。”   “你、你不知羞耻。”   “男女之事有何羞耻可言,存天理灭人欲你便觉得是对的?”   更何况两人在梦中早已有过夫妻之实,且床笫之间虽是他主导一切,阮筝也并未抗拒甚至沉醉其中。   他俩便是上一辈子注定的绝配,连男女之事都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今生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不仅在要一起,往后的每一日都要如梦中那般,以解他这些日子来的相思之苦。   阮筝被他紧搂在怀中脱不了身,耳边又听他说了好些个虎狼之词,心中既是羞涩又带了一丝雀跃。   毕竟这一世她不是未经人世的少女,那种事情的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一二。   她知道自己不讨厌与他亲密,甚至还有些隐隐地期盼,盼着再次被他抱在怀中,亲密无间。   她果真也不是个良善之人呢。   阮筝这么想着,又往他怀里更贴近了几分。两人就这么相拥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不情不愿地慢慢分开。   阮筝一面打理着略显凌乱的珠钗和衣裙,一面问封瀛:“这是到了哪里?”   封瀛先前下车替她挑起帘子,又搀着她的手将她扶下车,随即指了指身后的居士林:“带你来见一个人,你一定欢喜。”   阮筝与他心意相通,竟是一下子便猜到了要见的人是谁。于是刚刚平复的一颗心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掌心甚至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第56章 亲他  阮筝在他的额头处印下了一个吻……   阮筝跟着封瀛进了居士林, 过了影壁便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四周院落寂静,只有不远处一个小尼姑正在洒扫庭院。   远远见到他们小尼姑停下来行了个礼,随即又自忙去了。   阮筝越往里走越觉得脚步发虚, 心跳得怦怦直响, 掌心里的汗也是越沁越多。待得封瀛推开门后她甚至有点不敢走上前。   堂屋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模样,内里点着熏香和蜡烛, 隐隐烛火将本不甚明亮的屋子照得有了几分烟火气。   一个穿僧袍的女子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串佛珠正快速地念着什么。阮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浮起了万千想法, 却又全都成了虚无。   她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直到封瀛出手攥住了她的手, 将她拉进了门内。   阮筝过于紧张, 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不小心摔了进去。这一下便闹出了动静, 吵到了正在念经文的师太。后者停下捻佛珠的动作回过头来,一张中年妇人的脸便出现在了阮筝面前。   她一下子就认定了这人便是江氏,是她的生身母亲。那个被长公主害了半生一直过得清苦的女人。   阮筝眼眶一红差点要哭, 强忍着上前的冲动先侧头去问封瀛:“你怎么知道我娘在这里?”   封瀛冲她微微一笑,宽大的手掌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推, 就将她推进了屋内。然后他转身退出堂屋, 替她们将门合上。   屋内便只剩下了阮筝和江氏两人。起先气氛有几丝尴尬, 但很快阮筝便回过神来, 主动上前跪到了蒲团旁边, 颇为郑重其事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大礼。   江氏也不阻拦, 等她行完礼后这才伸出手来, 将她轻轻扶起。然后她轻唤道:“筝儿……”   阮筝强忍的泪水再也收不住,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江氏也是眼眶发红,不住地抬手用她粗糙的指腹轻抚着女儿的脸, 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哪怕皈依佛门十数年,骨肉亲眼还是斩不断。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最后终于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阮筝自小便很少哭,因为长公主不疼爱她的缘故,她向来很要强。   虽是每日嘻嘻哈哈看起来极快活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比谁她清楚。她那时只想装得坚强一些听话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惹长公主心烦,也才能得她一个难得的笑脸。   年幼时的阮筝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像喜欢二妹妹那样喜欢她,一直到长大后才明白。   原来长公主不是她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或许当年她还有过掐死自己的想法,若不是祖母力保,她都活不到今日。   可如今一切不如意的都过去了,害了她们母女的人得到了惩罚,而她和母亲也终于相见。   虽然母亲过了十几年清苦的日子,但至少性命无虞,且还获得到自由身。   没了长公主的掣肘,往后再没人能限制江氏,阮筝甚至起了一丝让父母重归于好的心思。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想必当年的感情也早已变了味。母亲青灯古佛十几年或许已不想再理尘缘之事。而父亲有了宋姨娘,是否还能像当年那样对母亲一心一意?   此事谁也说不准,既不确定两人在一起会否幸福,倒不如不要令他们再在一起为好。   不在一处或许还能想起对方的好来,若在了一处只怕多少意难平的往事能将仅有的那点感情消磨殆尽。   阮筝没再理会那个念头,只捧着母亲的脸看了又看。过了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母亲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何还是长得如此漂亮。女儿如今二八年华,竟还不及你容貌的一半,当真是太不公平了。”   江氏原本满心愁苦,被她这么一说也逗得乐出声来。两人一时间又哭又笑好不热闹,听得门外的封瀛也唏嘘不已。   能让阮筝母女重逢,是他先前最大的心愿。如今心愿既成,他便觉得人生也再无什么遗憾。   虽说他从未见过生父,母亲也无法再活过来看他娶妻生子。但她若在天有灵总能感知一二。   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孤家寡人,会有自己的妻子,会有和她一起养育的孩子,或许还会和孙子和孙女。待他耄耋之年子孙满堂,身边还有相爱之人陪伴,人生便也没什么不圆满的了。   阮筝是他自己挑的女子,从初识到相知相识,再到心意相通,每一步都是两人共同造就的结果。她有小性子也有小脾气,甚至还有一点小自恋。但这都不妨碍他真心心悦于她,想与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人生得一这样的女子便已足够,旁的他从未再想过,也不会再想要。   -   阮筝在堂屋内和江氏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一直到后来江氏疲乏才被她扶进房内休息。屋内还有旁的侍候的小尼姑,还有先前青雀山庵堂内陪伴母亲的两位师父。   阮筝把母亲交给她们照顾后,便出来寻封瀛。   后者一直等在竹林边,身姿与眼前挺拔的竹子并无二致。清风袭来衣袂飘飘,像极了戏文里提起的公子佳人。   阮筝越看他越觉得欢喜,便上前轻轻戳一戳他的后背。封瀛一早更知她过来了,待她出手便转身伸出手来,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只轻轻一用力,阮筝就被他带进了怀里。两人前胸紧贴在一处,阮筝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扑到了自己额头上。   微微温热,还挺舒服的。不仅舒服,还带了点说不出来的旖旎与亲密。   这人真是愈发大胆了,连在这佛门清静之地都敢如此放肆,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占自己的便宜。   阮筝装作不悦推了他一下,见推不动也就歇了这份心思,只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今日来寻我,便是要带我来见我娘?”   “是,我这几日刚将她安顿于此处,一有机会便寻了你来看她。你这会儿如何,说了这会久的话可是累了?”   确实有点累了,尤其是一双腿。方才跪在蒲团上说话也不觉得,待跪久了想要起身才发现真是身不由己。   阮筝就撒娇道:“我腿疼,跪久了。”   竹林边上正巧有一方长条石凳,封瀛听到二话立马将阮筝打横抱走,径直抱到了石凳边。只是阮筝本以为他要将自己放在上面,没成想这人竟是抱着自己坐了下来,又将她搁到了他的腿上。   这样一来阮筝便得搂着他的脖颈才能坐得安稳,且两人的高低就换了个个儿,这回换她说话的气息吹到对方额头上。而她呼吸时起伏的胸膛正好扎进对方眼中,微开的领口处娇嫩白皙的皮肤掩藏不住,让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阮筝今日见他便一直在害羞,到了这会儿竟有些麻木了。虽是还会脸红,但却也不再心慌意乱。   她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胸膛,不悦道:“你这般放肆,是吃定了我只能嫁给你是不是?”   “是。”封瀛点头承认,“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跳下水救你,从那时起你便只能嫁与我了。这京城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男子敢娶你,难不成你还想要嫁到外省去?”   “嫁到外省也没什么不好,我听善沅说江南景致极美,比起京城更为宜居。或许我可以挑一个江南的男子,嫁过去过一过这惬意的生活。”   “那我便让韩逸孟朗挑了他们的家,再把你抢过来。”   阮筝吃惊:“你这人怎么这么……”   “对,我便是这么不讲理。全大邺的人都知我不好惹,你是今日才知道吗?”   阮筝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砸在他胸前的拳头便重了几分:“你要真想娶我,那为何皇上的赐婚旨意还未送到?你可知我父亲和祖母已在为我寻可心的人家,你若再不快点儿过些日子我说不定便要定亲了。”   封瀛不在乎地轻嗤:“他们要寻便寻去,我倒要看看这京城有谁敢同我抢媳妇。”   “你还真是够自大。”   “若没这点自信,又怎能求得你母亲同意。”   阮筝一愣:“所以你见过我娘,请求她让我嫁给你了?”   “那是自然,令堂既已同意,眼下就看你的意思了。你问我为何这么多天还未让皇上下旨,那是因为我还在等你的同意。只消你点头,明日圣旨便会送到侯府。”   阮筝心里早就盼着与他定亲,但听对方问起小女儿情态发作,又变得害羞起来。   她没好意思接封瀛的话茬,装作不在意地看了眼四周的景致,喃喃道:“这里比起青雀庵庵堂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清苦。我娘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我真是心疼她。”   封瀛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急着催她,只顺着她的话头道:“所以我准备待我们成亲后,便将你母亲接来府上同住,你觉得如何?”   阮筝吃惊地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我的身世你那日也都听到了,自小没有见过生父,建安帝将我养大,后来母亲被人逼死,我于这世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对我来说,你便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的母亲自然也就是我的母亲。我会将她接入府内,像对待自己的母亲那般孝敬她,你也可以日日与她相处,不必再受分离之苦,这样可好?”   好,当然好,简直不能再好了。   阮筝欣喜得都要跳起来了。方才她还在想让父亲和母亲重归于好,却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两人分开太久再磨合必定需要时间,且母亲一人过惯了,再回到阮家只怕也会令她不快。   但若是能被接进慎亲王府,那往后真就没有不舒心的日子了。她可以日日见着自己,以后还可以替她照料孩子,又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为银钱发愁,这简直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阮筝一时欣喜过头,忍不住搂紧封瀛的脖颈,主动在他的额头处印下了一个吻。   -   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弄得有点懵。阮筝更是脸皮薄得立马就把头埋进了封瀛的肩膀里,撒娇道:“不许笑!”   “我没笑。”   “你脸上没笑心里肯定也笑了。”   封瀛失笑:“连在心里笑一下都不成?”   “不成,说不准笑就不许笑。你要敢笑我就、我就……”   “就怎样?”   封瀛强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扬眉道:“怎么,还想要打我不成?”   “所以不能打你吗?是不是我往后稍微动一下你,你就要十倍奉还?那我还是不嫁了,我可打不过你,还会被你一拳打死。”   封瀛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任凭阮筝怎么扭动身体就是不放开她。   “想打便打,从今往后我这人便是你的,你爱怎么处置都行。只消给我留一口气忙政事便好。”   阮筝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   “自然是真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对待我?”   封瀛说这话时嘴唇贴到了她的脖颈处,吐出的气息弄得阮筝脖子发痒,身上又起了一身燥热。她扭捏地推了对方一把,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想歪了。   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说什么话都让人这么浮想联翩。还是她如今嫁人在即,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都敢随便想了?   阮筝实在羞臊得厉害,想要起身又不成,只能学梦里那样放软了声音嘤嘤地求他。   “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咱们这样不太好吧,不如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上一世他还挺吃这一套,这一世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果然阮筝的话音刚落便感觉搁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再看男人的脸色明显与方才有了不同,吓得阮筝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好像用错方法了,这不是在撒娇,根本就是在挑逗嘛。   好在封瀛还有仅剩的一丝人性,及时放开了她的腰。阮筝立马一退三步远,想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还没退出几步便又被人搂了回去。   “这般远便够了,再远我便要不高兴了。”   “那、那也太近了,于礼不合啊。”   “若这样就算于礼不合,那方才某人亲我那一下岂不是……”   阮筝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合合,特别合,就这样吧。”   可别再提那个吻了,再提她就要无地自容了。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她会这么大胆。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与男子相处,两人间最亲密的举动居然是她主动做的。   封瀛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将她看做很随便的人?   “你可别误会,方才只是个谢礼,谢谢你对我母亲做的一切,没别的意思。”   封瀛看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争辩只觉好笑:“那也不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自然要放在心上的。我这人也不是这么不知好歹,你对我的好我都会记着……”   阮筝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眶便湿了大半。她怕被对方笑话,赶紧又“凶悍”地补一句,“但他日你若是对我不好,我也全会记得。”   “好,你都记着,要不要拿纸笔记下来?”   “这回便算了,待成亲后若事情多了,确实得记下来才好。”   封瀛起身抬手抹了抹她湿润的眼角:“但若每回我待你好你都要哭的话,倒是叫我有些不敢出手了。”   “那没关系,你只消努力待我好便是了。我天生眼泪多,你当没看见就好。不许嫌弃我哭,知道吗?”   “知道。”封瀛唇角微勾,“虽说我不大会笑,但你不管是哭是笑还是撒娇,都是一样的美丽。”   阮筝吃惊地张了张嘴,随即小嘴一撇使起了小性子:“看不出来你这般会说甜言蜜语,看来我对你知之甚少。你整日是跟着陆小将军混,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是个情场老手?你家中是不是有不少通房,还有不少侍妾?你平日里也是这么哄她们的吗?”   封瀛没想到她会绕到那个方面,惊愕片刻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伸手去拉阮筝的手:“既如此不如今日就同我回府一趟。”   阮筝吓一跳:“回、回去做什么?”   “去看看我府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娇妻美妾通房成群。”   “不、不必了。”   阮筝哪里敢去,她眼下不仅没过门连亲都没定,怎么能贸然就去王府,传出去像什么话。而且看封瀛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府里一个这样的也没有。   可他年纪也不小了,当真屋里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   “有没有你一看不就全明白了?”   “谁说我要去看了,谁管你有没有。反正不管有没有有多少,都是你该安抚的事情,你若安抚不了咱们的婚事便作罢吧,我可不想一进府就整日里跟些丫鬟争风吃醋。”   封瀛无奈:“我说没有你不信,拉你去看你也不愿,这样吧我把韩逸孟朗叫来,你亲自问他们便是。孟朗是个粗人天生不会撒谎,你这般聪明三言两语便全打听出来了。”   阮筝听他夸自己十分满意:“我当真很聪明?”   “能选我做夫君,自然是聪明的。”   又来了,这男人的自恋天生刻在骨子里,怕是一辈子也消不去了。   阮筝和他逗了一会儿嘴也乏了,正巧妙音师父出来说她母亲喝了汤药已然睡下,阮筝便先行告退。   两人离开居士林后又同乘一辆马车打道回府。   上了车车厢内便只有他们二人,阮筝拦住了封瀛把韩逸叫上车来问话的举动,颇为不好意思道:“行了,我信你便是了。”   “怎觉你还是口是心非。我这人便这么不堪信任?”   “毕竟你从前也曾骗过我,谁知这回说的是否是真。”   封瀛暗笑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那便让你再怀疑几日。待过些时候你进了门,便可知我说的是真是假。我身边从未有过照顾的女子,这事儿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别说是通房妾氏,府内连丫鬟都不多,大多是从前我母后赐下的。待你过府后若是不喜,便替她们做主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不必来问我。至于我身边只留小厮侍候便可,你那屋子里的丫鬟由你自己挑选,你从侯府带一些过来也成,想要自己采买也行。若是不放心便多挑几个婆子,年纪大些样貌丑些,能干活便成。这样想来你便高枕无忧了。”   阮筝听着他口中的安排也觉得不错,正在那里盘算着成婚时要带院子里哪几个丫鬟婆子去王府,突然便察觉到下巴上多了一只手。   封瀛又一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只轻轻用力就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两人彼时近在咫尺,他只说了一句“下回这样的事情由我主动便好”,紧接着唇便吻了上来。   不同于阮筝在他额头的蜻蜓点水,封瀛这一下却是结结实实吻住了她的唇,并且极为霸道地禁锢住了她的身子,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阮筝被吻了个昏天黑地,因为紧张差点儿将自己外衫上的薄纱给扯破。   这一下与梦里两人纠缠时的情景太过相似,男人也是这般霸道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任凭她怎么求饶也不肯轻易放过。   只是上一世她与他只有一夜,却不知这一世的洞房花烛夜会是如何,他会否因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对她有所怜惜?   毕竟这一世她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不像上一世只是一个俘虏而已。所以他将她蹂躏之后便用一碗药赐死了她,是为了永绝后患吗?   阮筝突然想到那碗药,心里起了一阵凉意。被人吻过全的热情淡了几分,只由着他将她搂在怀里微微地喘气。   情动的感觉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不安。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了上一世还有那样一桩事。   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会同上辈子一样,还是说从南国公府被抄查后,一切就都已经变了。   三皇子提前谋反也就提前被杀,而她也不必嫁给顾鸿再被他无耻地献给眼前这个男人。   他们的相识相遇相识都有了不一样的过程,那他们第一夜的同房共枕是否也会截然不同?   阮筝不太敢再继续想下去,听着马车的轮子压过地面的声音,一路茫然地被送回了富平侯府。   那一夜阮筝睡得极不安稳,从前做过的那些梦走马灯似的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境里重演。   少不了新婚之夜火光冲天,她被男人像拎麻袋一般带上了马。再然后便是漫天大雪中两人在屋内大汗淋漓的场面。再往后就是丫鬟端来了一碗死药,那丫鬟从前什么模样她没留意看,今日却是看得仔细。   原来竟是那样模样俊俏的人,且穿着打扮也颇为不俗。   那样的女子是皇后娘娘特意为他选下的,应该打从一进府便注定了是要做他的女人的。所以她来赐那碗药便显得格外讽刺。   再然后便是她死后看着那女子去向封瀛报告这一消息。男人在雪天的亭子里负手而立,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毫无动容。   前一夜还在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后一日便能这般无动于衷毫不留恋。   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最后的最后便是街市茶馆酒楼人们的议论,关于摄政王如何命运不济,娶了两位王妃皆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   就有人在那里感叹:“若非王爷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于那事儿格外能折腾外,那便是王爷不喜女子见了便讨厌,所以一时不痛快便直接杀之?还是这王府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专在新婚之夜取王妃的魂魄?”   阮筝被这话吓得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第57章 册封  她进了府便是唯一的女主人……   阮筝被一夜的噩梦折磨得面容憔悴, 早起的时候整个人无精打采。任凭白苏和青黛在一旁怎么替她梳妆打扮,她都提不起那个劲儿来。   白苏便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把把脉?”   青黛也接茬道:“是得找大夫来好好瞧一瞧, 侯爷正帮姑娘说亲呢, 这亲事儿一定下来要忙的事儿便更多了。姑娘也得调理调理身子,往后嫁了人才好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啊。”   阮筝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你一未出阁的姑娘, 懂得倒是不少啊。”   青黛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阮筝也不好同她们说具体原因, 这事儿请御医来治也没用。   “别忙活了, 我也不吃药。”   “那我让小厨房做些药膳给姑娘吃吧。”   白苏说完将手里的簪子递给青黛, 示意她替姑娘插上, 自己则转身出门去小厨房吩咐去了。   青黛性子活泼还想着方才的话题,大着胆子问阮筝:“姑娘也别不好意思, 侯爷帮您挑了好几门亲事,您可有中意的?”   “没有。”   “一个也没瞧上吗?听说那位吏部侍郎家的黄公子人品才貌皆佳,姑娘不想悄悄见一见吗?”   “不想。”   “那忠顺伯家的世子呢?”   “没兴趣。”   “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公子?”   “管他是圆是扁。”   青黛这下子是真觉得奇怪了, 姑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她对南国公府的婚事多么上心,一听说顾鸿是个纨绔就想方设法要推掉这门亲事。为此还不惜跑去青雀庵吃斋念佛。   怎么如今一说起婚事是这么个态度, 这般万事不理万一新姑爷歪瓜裂枣, 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委屈?   “这可是姑娘的终身大事, 岂能不闻不问?”   阮筝却没法儿跟她说, 自己的婚事一早就定下来了。那是圣上金口玉言的婚事, 是摄政王一手遮天的决定, 她如今再想别的有什么用。   别说她爹还没给她定下婚事, 即便已经定下了,凭那人霸道不讲理的性子,只怕也会想方设法坏了她的婚事把她抢过去。   她是必定要嫁给他的, 只是一想到他克妻的名头阮筝这心里就七上八下。   眼下再后悔怕是来不及,即便她进得去宫里又有什么方法劝说太后皇上打消赐婚的念头呢?   阮筝突然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局死棋,根本就无解。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都没让青黛替她插那枝金簪,直到白苏突然慌张着跑进来。   “不好了姑娘。”   她向来沉得住气,阮筝很少见她这般慌乱,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些天一直风平浪静,总不会是长公主母女又在宫里闹出什么妖蛾子,牵连了整个侯府吧?   白苏喘着气道:“姑娘快去前厅接旨,宫里来人了。”   青黛便道:“怎么了,又是太后娘娘派人给我们姑娘送赏赐来了?   “不是,不是太后娘娘,是皇、皇上身边的公公,上一回来过府里那个。只是这一次他带来了皇上手书的圣旨。”   这话一出连青黛都变得慌乱起来。只人阮筝最为从容,因她一下就猜到了这圣旨里讲的是什么内容。   果真到了前院一看,正厅里父亲和祖母都已前来,只等她一人到场后诸人便齐齐下跪准备接旨。   在听闻皇上为阮筝赐婚给慎亲王时,富平侯和阮老太太皆是神情一愣,彼此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阮筝却是淡然从容,正准备谢恩接旨,没想到进保大太监竟又拿出一份懿旨当众宣读起来。   这一份是太后下的懿旨,赞扬了阮筝在太后寿宴当日不顾危险舍身相救的大义,特破例将她封为了县主。不仅如此连她的父亲母亲皆是有赏。富平侯阮怀澹得了黄金万两的赏赐还在意料之中,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太后竟是赐了阮筝的生母江氏五品宜人的诰命,这一下不光富平侯与阮老太太吃惊,连阮筝都当场愣在了那里。   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太后居然会公开她的身份。   既是封了她的母亲,那便是向世人昭告她是江氏女儿而非长公主亲生。从今往后她与皇室便没有了血亲关系,他日嫁入慎亲王府便是与皇室有了另一层关系。   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既正了她的身份又给了母亲尊荣。最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她与封瀛便没了甥舅关系,成婚后也不必再被人背后嚼舌根。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阮筝高兴得差点忘了起身接旨,还是祖母推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进保太监望着她也是满脸笑意,暗自庆幸一直以来自己从未得罪过这位阮姑娘。   本朝自建安帝开国以来至今,还未有哪位勋贵之女有像阮姑娘这样的尊荣,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   他领了丰厚的赏钱后,便高高兴兴回宫去了。只是一想到回去后要见小皇帝,不免又有点担心。   到底是曾经动过立后心思的姑娘,这下子给了六皇子为妃,不知道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说起来皇上跟陆家五姑娘也是说不清道不明,说不定这心思早就转到人家身上去了。   -   阮筝被赐婚且被赐封县主一事儿,不仅震动了整个富平侯府,连满京城都传了个沸沸扬扬。   不到一日京城上下已是人尽皆知,尤其是那些勋爵人家,消息最是灵通,进保刚去富平侯府宣读完圣旨,京中举足轻重的人家便都知道了。   林家也不例外。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昭正在陪祖母用早膳,手中那一碗虫草羹一时没拿住,咣当一声便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林老太太见状立马便冲侍候林昭的丫鬟骂道:“怎么做的事情,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丫鬟这一趟当真是无妄之灾,吓得立马哭红了眼。她想哀求自家小姐救命,可林昭却像没听见老太太的吩咐一样,整个人呆愣当场。   可怜的丫鬟就这么被拖出去打了个半死,而林昭根本没听见外头院子里凄厉的惨叫声,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   她从年少时就在等着与那人成亲。当年听说他被派去了西北,她也曾彷徨迷茫过。一时想着他若是死了自己要不要做望门寡,一时又盼着他建功立业荣耀归来。那时候家中给她说亲她哭过闹过,也曾妥协过。可万事皆是峰回路转。   她还未曾嫁出去,那边封瀛便得胜归来一夜掌权。从那时候起林昭便一心一意只想嫁给这个男人了。   他们本就定了亲,他娶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她等啊等啊,怎么等都没等来这个男人上门提亲。   为了他她一直待嫁闺中,不是不为自己的年纪发愁,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另寻良人。可在见识过他的风光霁月后,林昭心里哪还容得下旁的凡夫俗子。   就算是入宫为皇都不及嫁给他叫人心动。   可那一日在慈宁宫,他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跳下水去救阮筝,事后听说两人还一道留在了正殿之中与皇上太后说话。而过了没多时便在今日,皇上便为他俩赐了婚。   所以那一日他们便定下了婚约,事情已然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是吗?   可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突然定了亲,却将她置于了何处。她为了等他熬成了老姑娘,没了与他的婚事她要嫁给何人去?   难不成要与人做续弦当别人的后妈去?   林昭不甘心,当真是不甘心。   她突然掩面而起,哭着跑了出去。   身后林老太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若不是他们太贪心,林昭早已嫁人说不定孩子都已有了。而为了用她的婚事绑住慎亲王,以便保住林家长久的富贵,他们眼睁睁地牺牲了一个孙女,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事儿就像两大巴掌,啪啪地打在了林府的脸面上,叫人抬不起头来。   一时间京城内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不相干的人只顾着看好戏。   跟林家的愁云惨雾不同,镇国将军府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大为欢喜。镇国将军一直以来拿封瀛当自家晚辈看,从前总担心他醉心国事不理自己的婚事。如今见他说了这么好的亲事自然高兴。   陆嘉元陆善沅两兄妹则是各为这对男女感到高兴。陆嘉元拍掌笑道:“这下子我可不必再担心封子越会孤独终老了。”   陆善沅便笑他:“哥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我家阮姐姐成了慎王妃后自然会对王爷好。倒是你屋里一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偏偏又是花名在外,你说你往后可怎么办。”   陆嘉无一脸不以为然,倒是陆夫人听了不免长吁知叹。   看中的儿媳妇就这么飞了,还是飞得如此彻底,连争取一下的想法都给直接拍死在了台面上。   那可是圣上赐婚,赐给的又是慎亲王,他们陆家就算拼上满门的荣耀也不可能把阮筝抢过来。   唉怪只怪自己这个儿子不中用,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都不会争取。陆夫人气得狠狠戳了儿子的额头,骂道:“你啊,看我回头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来镇住你。”   陆嘉元笑道:“娘你就不用操心了,儿子自己心中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整天只知道吃花酒。”   “那是在替王爷办事儿忍辱负重。你当我喜欢钻在那脂粉堆里?那些女人身上的香气您是没闻见,闻一次呛得人几天都睡不好。”   陆夫人对此嗤之以鼻:“我看你办事是真,乐在其中也是真。不是叫花粉呛得睡不着,而是肖想美人睡不着吧。”   陆善沅听着母亲与哥哥乱开玩笑,只顾着在一旁乱笑。好容易在家里安份了几天,待这个事情热度稍降后便去了富平侯府找阮筝玩。   只是一见到阮筝她便愣住了。   “阮姐姐,半月未见你怎么消瘦了几分?”   -   阮筝见着陆善沅后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即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她起来有一阵子了,但整个人还是不太清醒。青黛用了不少粉替她遮眼底的乌青也不管用,当着陆善沅的面阮筝也懒得装,索性坦白道:“我这几日没睡好。”   “难怪瘦了一大圈。阮姐姐,你是因为什么睡不着,是因为赐婚的事吗?”   “嗯。”   陆善沅不知两人感情到了哪一步,小心翼翼猜测道:“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啊,阮姐姐?”   “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嫁给王爷啊。王爷这个人吧我听我哥也说起过几回,好像脾气是有点硬,也不怎么会说好话的样子。虽然长得挺好看的,可他不笑的时候看着特别凶。我反正是挺怕他的,你不怕吗?”   阮筝心想她从前倒是也怕过,现在嘛,怕的跟从前不一样了。现在她就怕他吻自己,因为吻一下就会要她半条命。   那日在马车上的一个深吻,阮筝后来好半天没喘匀气,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头晕的无力感。   若说这是怕,那也算吧。   于是她点了点头,陆善沅便会错了意,立马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我就知道这事儿不太好,说赐婚就赐婚,也没有问过你的意思。皇上那人怎么这样,都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的吗?”   阮筝吓一跳,赶紧把门窗关紧,又示意陆善沅说话注意些:“这话可不能传出去,那可是皇上,你从前不知他身份跟他吵闹几句也就罢了。现在既知道了自然要尊敬为好,切不可任性妄为。”   陆善沅无奈地点点头。道理她都懂,但一想到封汲她就尊敬不起来。   什么嘛,出个宫能把自己腿摔断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像她心中想的皇上那般高大伟岸。倒是那臭脾气挺像个九五至尊,挑剔得要命。   阮筝就劝她:“你也别总说他不好,他对你还是挺好的。换了旁人这么顶撞他试试。”   “换了是你顶撞他,只怕他也会笑呵呵的。阮姐姐我听说皇上曾有意立你为后?”   “都听谁胡说的,没有的事。”阮筝一口否决,“从前太后见我乖觉夸过几句罢了,那些人就以讹传讹。皇上要真有这意思能把我赐给王爷?”   “那倒是。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苦了阮姐姐你了。”   “那……倒也不至于。”   “你不觉得嫁给王爷挺叫人担心的吗。万一哪天得罪了他,他会不会像上阵杀敌一样……”   阮筝不由笑出声来:“这叫什么话,王爷上阵杀的是敌国的兵士,我嫁过去是做他的王妃,哪里就喊打喊杀了。他再怎么不解风情,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嫡妻那般。”   “那可不一定,我祖母就说过,说我父亲从前与我母亲总是打打杀杀动手动脚。”   “那她必定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阮筝暗道陆善沅真就还是个孩子,对男女之事一窃不通。见她一脸天真烂漫地望着自己,阮筝轻叹一声俯到她耳边,轻声同她解释了一番。   陆善沅一听果真羞红了脸,喃喃道:“他、他们怎么这般不要脸。”   “这怎么是不要脸,若非如此哪来的你呢?”   “所以阮姐姐你嫁给王爷后也会同他、同他……”   阮筝立马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不光是我,天底下但凡成了亲的女子皆是如此,就是你也是一样。难不成你还想嫁人后与夫君天天一同禀烛夜谈,或是拿块帕子比谁绣的花样更好看不成?”   陆善沅没想过成亲后的事情,但这会儿听阮筝一说思索了片刻后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难不成不对吗?我夫君若是个读书人,我自然要盯着他日夜苦读,日后也好考取个功名。他若是个靠家里荫封个一官半职的,那也得勤勉上进才行。绣花虽不必,但家中大小事宜总也要谈谈的。”   “那谈完那些事情后呢,你俩不睡一张床不盖一床被,不想要生个一儿半女?”   陆善沅羞红了脸:“我、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下便可以想起来了,过了多久你母亲定会为你相看人家,你终究也是要嫁人的。”   陆善沅被阮筝说得有些晕糊,但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想到她也要嫁人,嫁给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男人,她就心慌得厉害。   心里像是填满了什么,可是说不出也装不下,竟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病。   那日从富平侯府回家后,陆善沅就像被阮筝传染了一般,也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她胞兄陆嘉元见状自然好奇,忍不住打听了一番。   只是他前脚刚从妹妹这儿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后脚就跑去找了封瀛。   那一日封瀛正在府上同刘长墨下棋,见他进来也不招呼,只叫韩逸替他拿把椅子坐下。   陆嘉元哪里是坐得住的人,连连摆手谢过韩逸,自个儿就在书房内乱逛起来。封瀛见状便道:“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事同我说?瞧你这坐不住的样子。”   “自然是有事儿。”   陆嘉元替他关上门窗,又看了眼刘长墨,一副想让他走的样子。封瀛却道:“要说便说,有什么事是他听不得的。”   刘长墨也是一副我偏要坐这儿听的架势。陆嘉元便道:“好,那你封子越可别后悔。”   说完他长袍一撩坐到了一旁,开始喝起了茶来,边喝边道:“我听我妹妹说,你那个未婚妻阮姑娘,怕是对这桩婚事有所顾忌。”   这话一出封瀛随即扔下了手中的白子,望了过来:“此话怎讲?”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妹妹说了,阮姑娘几日不见瘦得都没人形了,可见定是赐婚之事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封瀛只觉这人满嘴胡说八道。   他与阮筝的婚事本就是你情我愿,谈不上强迫二字。皇上赐婚不过是锦上添花,且赐婚前他已得了对方允准,绝非仗势欺人。阮筝怎么可能因为这桩婚事就一夜消瘦成那样。   “可是你妹妹听错了?”   “听错了或许有可能,但人瘦了这一点儿我妹妹总不会眼瞎吧。其实想想也正常,一听说要嫁给你,哪家姑娘不得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啊。毕竟你这个凶名在外,虽说长得好看但姑娘们还是会害怕。万一哪天惹了你,说不定全家都被你给杀了。”   刘长墨实在听不下去,抬手轻笑道:“你又胡说,子越哪里是这样的人。”   “我们自然知道他不是,可姑娘们未必知道。姑娘们本就胆子小,一听说自己要嫁给个杀神,还不得吓得整日躲在屋里哭。那个阮姑娘娇滴滴的漂亮模样,胆子能有多大。”   封瀛心想那她胆子可一点儿不比你小。   当初不清楚他的身份都敢出手相救,后来一面忌讳着他是王府的人一面还敢出手扇他巴掌。这天底下他就没见过有比阮筝更大胆的姑娘了。   “你妹妹还说了什么,可有说详细的?”   陆嘉元两手一摊:“她一小姑娘能说得清楚什么,不如你自己找阮姑娘问问去?不对,她现在怕是不敢见你,还在府里哭呢。”   陆嘉元看热闹不嫌事大儿,在那儿添油回醋把事情说了一通,听得刘长墨都有点紧张起来。   于是他便劝封瀛道:“你也别太心急,姑娘家的心事有时候是难猜。我也问过碧君,她也说起过婚事定了后反倒时不时就会惴惴不安。”   “为何会不安?”   “自然是要离了父母离了自己的家,去一个陌生的府邸生活了。于你我来说娶妻进门,家了多了一个女子日子并无太大的分别。可于她们来说,却是要抛下从前的一切,去到一个未知的人家。除了夫君外还有一大堆的亲戚长辈要应付。”   “王府哪来的长辈,亲戚也都在宫中,平日鲜少会走动。她进了府便是唯一的女主人,王府上下任由她差遣使唤,她半分气也不会受。这样也会不安?”   陆嘉元在旁边扯着嗓子道:“你可别忘了你府中未必只有她一个女子。皇上赐了她做你的正妃,可你是什么身份,能上玉牒的侧妃都有两位。他日保不齐还有人不停地往你府中塞人。从前你是威名在外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就这样还有人削尖了脑袋想通过女子与你交好。待你娶了王妃后那些人岂不更要大送特送,搅得你那亲王府不得安宁。你若是阮姑娘你怕不怕?”   刘长墨听了连连点头:“这话有道理。碧君也同我说过,她不怕我没有功名,也不怕我家世清苦,节衣缩食的日子她过得惯,但若我是个花花公子家中妻妾成君,她便说什么也接受不了。她会这么想阮姑娘必定也会这么想,只怕现在她已经在开始紧张日后要怎么与你的妾氏们勾心斗角了。”   封瀛完没料到阮筝可能会有那样的想法。本以为那日告诉她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贴身的女子后,她便能高枕无忧。却不料还会有往后的事情要去操心。   说来也是,宠妾这种事情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他确实需要向她说明才是。   光宽现在的心还不成,连以后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后的心也得替她一并宽了才是。   想到这里封瀛再没人与人下棋的心思,二话不说抬脚便走出了书房。剩下刘长墨与陆嘉元面面相觑。   后者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子越这么心焦过,从前西北大敌压境他都能岿然不动,今日为了个小小女子居然乱了阵脚。可笑,着实是可笑。”   刘长墨扫他一眼:“待你日后寻得一心上女子,便会明白此间的缘由了。”   封瀛没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他离了书房后便去了马厩,找了匹马出来骑上便朝富平侯府疾驰而去。   待将马勒停在侯府门前时,直把府门前的家丁吓得双腿发软。   不多时阖府上下便传开了,大姑娘的未来姑爷居然上门来了。 第58章 不正经  “你在想什么?”  “想你……   封瀛的突然上门拜访, 打了富平侯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富平侯今日正好休沐在家,本在宋姨娘院里教笙哥儿读书,听说慎亲王来访吓得他把书册一扔, 急忙迎去了前厅。   刚过六岁的阮笙还是个小孩子, 见着父亲急匆匆走了便问姨娘:“父亲这是怎么了?”   宋姨娘笑着摸她的脑袋:“前头来客了,你父亲招呼去了。”   “什么人?”   “你大姐姐的未来夫婿, 也就是你姐夫。”   “那他一定很厉害。”   宋姨娘笑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爹多怕他啊,他一来爹都不管我念书的事了。这个姐夫我喜欢, 我想他天天来我家。”   “傻小子, 等你大姐出嫁后, 他就不会常来我们家来了。”   其实就算是现在, 慎亲王突然上门也颇叫宋姨娘意外。她立马就着人去打听一二,很快丫头就回来报信儿:“侯爷正跟王爷在前厅喝茶,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事儿,也不像是来送聘礼。”   宋姨娘点头,她当然知道规矩, 这才定亲几天哪有这么快就送聘礼的道理。但王爷来府上必定是为了他跟大姑娘的婚事。   既然丫鬟说王爷看起来面色平和,那多半就不是坏事。看来王爷还挺满意他家大姑娘, 这么说来往后侯府怕是要倚仗着慎亲王府步步高升了。   想到这里宋姨娘看了眼自己的笙哥儿, 柔声叮嘱她:“你往后要待你大姐姐好一些, 知道吗?”   笙哥儿哪懂这些, 姨娘说什么便听什么, 只是到底还有点小小的疑惑:“像从前那样待大姐姐吗?”   “当然不是, 要比从前更好。”   宋姨娘烦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下就罚他抄字去了。   从前在这个家里阮筝的地位十分微妙,顶着侯府大小姐的名头,但其实能给她撑腰的人却不多。那时候的宋姨娘是新宠, 难免娇惯了些,时不时就要跟人攀比。不仅敢在长公主头上拔毛,阮筝这个大姑娘偶尔也会受点她的闲气。   当然她也不傻,从不跟人起正面冲突,多是借笙哥儿的名头为自己院里多拿点好处罢了。如今大姑娘出息了,封了县主还赐了婚,一下子就成了阖府上下最大的香饽饽,宋姨娘自然也就见风使舵处处想要讨好了。   往后笙哥儿的前程可都要靠她了。想到这里,宋姨娘又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   前院正厅里,富平侯阮怀澹正一头虚汗地陪着封瀛喝茶。   他与这位王爷向来没什么交情,他就是个挂了虚名的闲散侯爷罢了,比不得人家可是手握实权的重臣。虽说他很快就会成为对方的岳丈,可对着自己这个未来女婿,富平侯可是半点岳父架子都不敢摆。   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客气地问:“不知王爷今日上门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封瀛冲对方一拱手:“侯爷不必客气,在下乃是晚辈,前来拜访本是分内之事。”   富平侯听他说话如此客气,一时间心中十分熨帖,脸上的笑意也更甚了几分,很自然地就与对方谈起了婚事的筹备。   封瀛便道:“侯爷不必太过费心,宫里不日便有人来府上帮着准备一应事务,我府中自然也会有人筹备,不管是聘礼还是婚礼,定不会令和静县主受一点儿委屈。”   “是是,那是自然。那王爷今日来是……”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见一见和静县主,请问她现下可在府上?”   富平侯有片刻的怔愣。他听封瀛一口一个和静县主的叫,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那是阮筝新得的封号,太后亲封的县主,只不过才得了几日而已,上到家人下到奴仆都还没有习惯她这个新身份。连她自个儿都不习惯,在家中从不许人叫她县主。   所以眼下富平侯听到封瀛如此称呼阮筝,沉思了片刻才真正搞明白他要干什么。   “在,自然是在的,她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绣自己的嫁妆。王爷若想见她,我这就唤她过来。”   封瀛本想去阮筝的院子寻她,但想到两人毕竟还未成婚,未免有流言对阮筝不利,还是忍耐了片刻。   至于阮筝哪里有功夫绣什么嫁妆,在听闻封瀛来了之后便一直在房内手忙脚乱地打扮自己。   她这些天没睡好脸色不大好看,这会儿就想用脂粉遮一遮,又挑了颜色鲜亮的裙子以衬肤色,头上则是步摇花钿插了个满满当当。   这般盛装打扮别说是富平侯,就是封瀛见了都是一愣,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竟是舍不得移开半分。   富平侯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小辈间的情谊,当下也不在那儿碍眼,将所有的下人都遣走后,自己也借口有事开溜。   很快正厅内便只剩阮筝同封瀛两人。阮筝站在那里想同他行个礼,无奈头上顶着的东西实在有点重,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就晃了两下。   然后她就感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将她往怀里带。   若按以往封瀛的性子,这一下必定是要将她抱个满怀的。可今日阮筝梳了飞云髻,上面又是环佩叮当,一靠近封瀛发髻和簪子就直往对方的眼睛里扎。害得她只得赶紧离远一些,可纤腰又被人环住,只得抬头与人四目相接。   多日不见她也有点想他,这会儿便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想见你便过来了。你呢,是不是也想我了,所以打扮得如此隆重。”   被戳穿心事的阮筝脸微微一红,嘴硬道:“哪里隆重,我平日里就是这样的。”   “在家中也戴这么多珠钗?”   “不可以吗?你是觉得我太过奢侈,不喜欢?”   封瀛笑道:“不,我是在想你既然如此喜欢珠玉,那回头他们定聘礼单子的时候,我便将王府库房内的珍珠翡翠全都拿出来添上。那些都是原石原珠,你拿去后自己找人帮你设计样式,再叫人制作便是。喜欢什么样便做什么样,若觉得不够再同我说,我再让人替你寻更好的。”   阮筝被他的豪气逗得眉开眼笑:“当真?”   “自然是真的。夫人喜欢什么我便给什么,娶妻不就该这样吗?”   阮筝心想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他了,世人也是小看了这位冷面王爷。谁说他不近女色,谁说他不解风情来着。   这不是什么都会并且都做得极好吗?   且他讨人欢心的手段直接又霸气,还极为舍得花钱,搞得阮筝心花怒放,这几日被梦魇折磨的怨气一扫而空,对封瀛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那……你今日看好了,是不是要走了?”   “才看这么一会儿哪里够。早知道皇上赐婚这么繁琐,倒不如当初我便自己上门来求娶,说不定如今你已嫁入王府,可与我日日在一处儿。”   “哪有这般快的,就算你自己找媒人上门,那也得按规矩一样样来。我那嫁妆还未绣完,你且等着吧,说不定明年儿开春我便绣好了。”   “若要等你绣好嫁妆再过府,那我只得日日夜里□□入院来寻你说话了。”   阮筝一愣,小脸一红,轻轻在对方胸口捶了一记:“胡说什么,你这人还有没有规矩?”   “我在西北多年,早已养成了散漫的性子。规矩于我便是束缚,自然是越少越好。你若不想我夜夜来访就早些绣好嫁妆。或者没有嫁妆也不妨事,你人来便可以,其余的我都会让人为你备好。”   阮筝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生怕他提起洞房花烛夜,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再说下去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封瀛近来常被她捂嘴,每每那只柔嫩的手抚上自己的唇时,总是能激起他心头对她身体的极大渴望。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萦绕不去,单单只碰上了唇总觉得不够畅快。   若不是避讳着阮家长辈,他这会儿就想抚着对方的后脑勺,照着她的红唇吻下去。   或许得催催皇上了,赶紧将这婚事给办了。他想要的远不止吻她这般简单,他要的是成婚之日的圆房,以及往后每一夜与她缠绵在一起的欢愉。   阮筝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久久盯着自己不放,心里有些小小的忐忑,轻声道:“你、你在想什么?”   “想你。”   “能不能正经些。”   “想你便是最正经的事情。”   阮筝佯装生气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要走,刚走一步就被人拽了回去,又被封瀛从身后抱住。   “好了,我立马便同你说正经事。我今日来是有东西想要给你。”   “什么?”   封瀛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了袖拢里,拿了个盒子出来。阮筝见那盒子十分古朴像是有了些年头,打开一看果然里面的东西也是用过的。   一个小小的白玉项圈,旁边镶了极名贵的宝石与翡翠,不必细看也知这东西价值不菲。只是这尺寸不像是给女子戴的。   “这是我祖母给我的东西。当年我母亲尚未有孕,祖母将这项圈给了她,说是要给长孙的见面礼。只可惜她未曾见过我便走了,我母亲虽是嫁给了先帝,却一直还记着从前的夫家,这个项圈我自小便戴着。”   阮筝听他说起身世也觉得世事无常。   封瀛的这一生是多么地矛盾。建安帝破了他原先的国,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与亲人。可他又对他们母子极好,将不是亲生的他视如己出。   所以这便是他不愿意接手大邺江山,可又费尽心力保住它的缘故?   他对建安帝的感情只怕也极为复杂,不会有满腔的爱意可又无法真正恨他。   他日日活在这种矛盾中,是否也挣扎痛苦着?   阮筝一时间有些心疼,转过身去捧住了他的脸,然后趁着四下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对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   一回生二回熟,头一回做这事儿时她还颇有些心理负担。可今日再做时竟已极为纯熟,且吻过之后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下一秒看到对方眼中升起的熊熊欲望时,吓得哆嗦了一下。   -   赶在封瀛低下头之前,阮筝赶紧伸手抵在他胸口。   “别、别闹。”   “刚刚是谁在闹?”   “我、我是看你小可怜一个想要安慰安慰你。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没别的意思。”   “当真没有?”   阮筝被他问得语塞,忍不住又想发脾气。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伸手抵在了她的唇上。   “知道了,你说没有就没有。”   阮筝……   没有原则的男人怎么这么可爱。   她挣扎了两下总算从对方的怀里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后阮筝再次打开盒子,取出了那个羊脂项圈细细端详了片刻。   “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一定要传给儿子啊?”   “传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   阮筝不信:“你能这么大方?女子不能继承家业,往后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到时候这项圈也就成别人的了。”   “谁说女子不能继承家业,若我家姑娘愿意,王府交与她打理又有何不可?更何况谁说嫁出去便不是我的女儿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同我抢女儿。”   阮筝心想不敢不敢,自然是没人敢跟你抢的。只是他俩现在婚还没成就来讨论儿子女儿的事情,未免也太早了些。   “不早。”封瀛理了理阮筝的额发,“时间过得极快,我会催一催皇上,下个月就让你嫁过来。如今已快入冬,冬日里寒冷你出门到处走也不畅快,不如咱们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到时候肚子大起来还有冬衣可以遮。你若是在夏日里有孕,衣衫纤薄怕是遮不住孕肚。”   阮筝心想狗男人还挺懂女孩子心思的,知道她爱漂亮怕怀孕变丑,就鼓动她冬天生子。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反正天气一凉她就懒得动弹,正好窝在家中养胎。待开春或是夏日里生下孩子她再调养一番,待到来年秋日出门见客时,便又能恢复纤细的身材了。   只不过一过府就生孩子,会不会太早些?   “你若不乐意那便先不生,我家中没有长辈自然不会有人催你怀孕。只是这样一来你家中的长辈们就要你多花些心思应付了。”   封瀛这话一下子就说中了阮筝的软肋,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旦成婚会有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看。   父亲不必说,她不生孩子在王府里就立不稳,自然是盼着她一过府就有好消息。还有祖母年世已高,必定是日夜盼着抱重孙。阮筝想到她的年纪,也觉得自己不该耽搁下去。   更何况还有那些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姨的,怕是一天天上门都要说好几回。京城里羡慕她的嫉妒她的那些贵女们,若是见她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她,说不定还要起些别的心思。   这么一想的话,确实早些要孩子更好些。   反正迟早是要生的,早些生早些恢复,也能早早堵住那些人的嘴。她可不要那些女人觊觎她的相公,削尖了脑袋进府来当侧妃庶妃。   就算王爷真的要纳妾,也得她亲自挑选寻几个信得过的才行。   这事儿阮筝也不是没有想过,她自然也想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若是做不到的话,那还不如多在他身边放几个自己的帮手,省得便宜都让外面那些狐狸精得了去。   想到这里她悄声问封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封瀛一愣:“为何这么问?”   “我是想知道,你喜欢沉稳的还是活泼的?性子温顺做事能力强但话不太多的,还是整日笑呵呵心情好能给你说好听话的?”   封瀛盯着她兴奋的小脸看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怎么,你这还未过门已动了替我纳妾的意思?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常跟着的两个小丫头,就是你方才说的两种性子吧?”   阮筝笑着点头:“是啊,白苏与青黛自小侍候我,一个沉稳一个活泼,都是我最亲近之人。”   “既是亲近之人又何苦让她们做妾,不如替她们寻个好人家嫁了岂非更好?”   “我自然也想过嫁人之事。只是天下之大能比得上你的男儿却不多,说不定她们不乐意嫁个平凡之人,反倒愿意侍候王爷你呢?”   “那我也不消她们侍候,我这一世有你侍候便够了。你也别想着躲懒,寻几个丫鬟就能打发了我。我可告诉你往后我的房中除了你别的女人都不用,我也看不上。”   阮筝不信:“那到时候侧妃进府你准备怎么样?”   “谁同你说我要纳侧妃了。”   阮筝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不成你还不想要?”   封瀛笑着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看来传闻没错,你这些日子整日里胡思乱想,难怪瘦了一圈。是担心我纳了侧妃会冷落你,所以才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吗?”   阮筝心想虽不全是这个事儿,但确实也有一部分因素在。一想到以后要跟别的女人抢丈夫,她就头疼。   “我这叫未雨绸缪,总要先盘算起来。”   “那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为好。反正我府内只会有一位女子,那便是你,其他的谁要谁便拿走,都不要送进我府里。”   “当真不要?”   封瀛点头:“我今日来便是为了同你说这件事。往后王府便会交到你手中,连同我在内都由你差遣。不会有侧妃庶妃妾氏通房那些女子,便只有你一人。”   “可、可你是王爷啊。”   “那又如何,我有你便已足够。至于其他人我无福消受,便不必耽误她们了。”   阮筝惊得都结巴了:“那、那你不纳侧妃,皇、皇上和太后能答应吗?”   “为何不会答应,皇上和太后还能管到我院子里不成?”   更何况封汲曾对阮筝有情,自然不愿意她在这种事情上受委屈,只怕他还巴不得自己只娶阮筝一人。而太后更不会看到他妻妾成群儿女鼎盛的场面。   慎亲王府人丁越是兴旺,对皇帝来说威胁便越大。小皇帝还未大婚,若他日在子嗣上出点什么妖蛾子,这皇位会落到谁手里真不好说。   太后必定是要防着他的,只有他妻子越少子女越少,太后才会越放心。待再过几年他慢慢将手中的权力移交到皇上手上,他甚至有远离朝堂的想法。   当年在得知身世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取而代之。但两朝更迭一旦动荡迭起,受苦的不过是百姓。且前朝皇帝确实昏庸,子嗣众多关系又盘根错节,他也不愿意为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前朝皇族奔波劳心。   建安帝养他一场他便替他守几年江山,待他的儿子成材后,他便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隐居山林,过一些真正快活的生活。   功名利禄权势富贵,都不及寻到一个知心人来得更叫人欢喜。   封瀛紧了紧阮筝腰间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个吻来。   -   封瀛这一趟走完后两家便都真正地忙了起来。第二日宫里就派了人来到富平侯府,帮着侯爷和老太太准备嫁女的大小事宜。   慎亲王府那边宫里也派了嬷嬷和管事太监过来,用皇上的话来说就是,务必要将这场婚事办得不出一丁点儿差错。   封瀛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还未对阮筝彻底忘怀。只是这一回他愿意委屈自己成全他们,也算是对他这几年扶植的回报。   封瀛一早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庆幸阮筝曾经救过他。只要皇上一日没忘这救命之恩,阮筝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上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情,这一世他绝不会让它再次重演。   他的夫人定要安安稳稳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与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婚礼定在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大好日子,据说一整年的好日子都不及这一日来得吉祥如意。   阮筝自打定下婚期后就忙得脚不沾地,整日里被人安排着做各种事情,一时间倒也没时间去想上辈子那件令她害怕的事情。   毕竟克妻什么的她也没亲眼所见,或许并不像百姓们传得那般邪忽?   阮筝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了一番,转头就按着嬷嬷的吩咐绣嫁妆去了。   一连几日关在屋子时绣花实在太过无聊,阮筝渐渐的又生出了几分倦怠感,每日里只盼着府上能有人递帖子过来邀她去玩。   可惜几个与她交好的姐妹都知道她忙着婚事,竟是一个也没前来相约。偶尔姜蓉和陆善沅会过来寻她,也不过是在屋子里坐着喝茶闲聊罢了。   阮筝听她们说起最近铺子里时兴的衣裳和首饰花样,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消息,羡慕得直流口水。   偏偏那两人还总拿话挤兑她:“如今这满京城最被人羡慕的就是你和静县主了,咱们上门也就是为了沾沾你的光,你竟还在这儿不知足。”   “我整日闷在屋子里自然烦得很,哪里像你们那么快活到处吃喝玩乐。”   “哪里就吃喝玩乐了,不过是去舅舅家喝了趟满月酒罢了。”   这话是姜蓉说的,她表哥前一阵子喜得麟儿,她上门去吃了顿饭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就巴巴地跑来跟阮筝说了。   “我娘说了我也是要出嫁的人,要我天天在屋里别乱跑,免得惹了祸事传到未来婆家耳朵里不好听。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王爷家没有长辈,你嫁过去便不必端茶递水请安做规矩,日子比起我不知要快活多少。我那个未来婆母,听说不太好相与。”   “那你母亲怎么舍得让你嫁过去?”   “说是那位公子人还不错,是个会疼媳妇的人。我娘看中他人品好,就非要我嫁。可我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万一又像上次那样……”   一想起上次光禄寺少卿潘大人家那个潘公子,姜蓉就觉得倒胃口。幸亏她机警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要不然如今只怕要日日以泪洗面。   想到这儿姜蓉道:“筝儿,要不后日忠顺伯家的宴席,你同我一起去吧。”   忠顺伯?那个父亲曾经动过心思将她嫁过去的人家?   阮筝有点犹豫,虽说帖子她也收到了,可真的要去吗?   这样……好吗?   -   阮筝拗不过姜蓉的请求,加上本身在屋子里也闷了几天,好容易忠顺伯家发了帖子请各家女眷上门吃老夫人的寿宴,她便也顺理成章地走了一趟。   阮老太太听说阮筝要出门去赴宴,又是欢喜又是不住地哀叹。   “唉,说起来这事儿本该由一家主母出面,带着家中女眷前去贺寿才是。可你看咱们这个家眼下成了什么样子,若非你还有个县主的头衔,单凭你一人前往我便觉得十分之不放心。也不知那些人会在背后怎么说三道四。”   侯府千金单独赴约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就像老太太说的那样,阮筝现在身份特殊,是拿朝廷奉养的县主,比起寻常人家的妻室品阶都要高些。   这样一来她即便一人出席旁人也说不出个错处来。且她马上就要嫁进慎亲王府,如今只怕满京城的权贵都想要来巴结,哪里还有人会那么不识趣说些不中听的话。   更何况要说阮筝坏话就要提到长公主,除非是嫌好日子过多了想过苦日子,否则谁又会多嘴乱议皇家之事。   有了这层身份做保证,阮筝当日大大方方去了忠顺伯府,一进门就受到了极高的礼遇。被忠顺伯夫人亲自迎进门不说,到了内堂之上伯府老太太也是拄着拐杖前来相迎,口中不住地县主长县主短地称呼她,还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说话。   旁人只道忠顺伯府老太太是看在慎亲王的面子上才对阮筝这般亲厚,但伯府夫人却是明白自己婆婆的意思。   当初想让自己的儿子跟富平侯府结亲就是婆婆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受了谁的蛊惑,竟是动起了这样的心思。   忠顺伯夫人向来自恃甚高,对唯一的宝贝儿子看得极紧,满京城的姑娘别说是富平侯家的女儿,就是公主她都未必看得上眼。   所以那会儿婆婆说要结亲她便对阮家讨厌上了,加上她与林家有着亲眷关系,林昭的母亲便是她的堂妹。林昭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外甥女。   原本想着林昭嫁进慎亲王府自己也能跟着沾点好处,没成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来,竟叫阮筝得了这便宜去。忠顺伯夫人越想越气不过,新仇旧怨一起算上,看阮筝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她再怎么心里不痛快,表面功夫还是做得滴水不漏,又顾忌阮筝的县主身份,替她安排了极好的位子。只是目光有时落到她身上时,又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轻蔑。   别看她如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样儿,往后嫁入王府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还真不好说。   王府岂会只有她一个女人,而那些个女人哪一个是吃素的,到时候只怕这小姑娘得疲于应付累个半死。   不说别的,今日宴席之上不就有一位正对她虎视眈眈吗?   忠顺伯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堂妹与外甥女林昭,突然有点期待他日王府内阮筝与林昭斗个你死我活的光景。   她自己这一辈子就在跟忠顺伯的那些个妾氏通房斗个不休,自然也见不得旁人过得舒心畅快。想到这里她又记起了堂妹叮嘱她的事情,暗自离席吩咐人去了。   -   阮筝虽是一个人前来赴宴,但一坐下姜蓉和陆善沅便都凑了过来。后两位今日算是头一回正式见面,但却是兴趣相投很能聊到一块儿。   很快阮筝就发现这席面上没了自己插嘴的余地,光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闲话,已够她听了一肚子了。   “我今日啊也不必吃席了,光是你们的八卦便能将我喂饱了。”   姜蓉白她一眼:“你哪里还能吃席,我约你来可是为了正经事儿。”   “什么正经事,不就是相看你那未来夫君吗?说实话我真有些担心,万一这一位也跟上回那位潘公子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没等姜蓉回话陆善沅便道:“那自然是要一脚踢了他。”   姜蓉笑道:“陆妹妹说得极是,你阮姐姐啊得了门称心的婚事,如今看什么都是甜的。你叫她去寻男人的错处只怕也是寻不出来。算了我不求他,我自己去前厅悄悄看。”   阮筝知道今日姜蓉那位未来夫婿也有来前厅吃席,原本她也打算过会儿趁人不注意时再陪姜蓉去探看。可姜蓉似乎心焦得很,竟是一会儿也等不了。   偏偏她如今成了县主,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轻易离不了席。那边忠顺伯家的老太太和夫人还时不时同她说两句话,让她像姜蓉和陆善沅一样悄悄离席可真是做不到。   “不如等一会儿,等这儿结束……”   “那说不定人都走了。”   姜蓉说着拉起陆善沅的手,“要不陆妹妹陪我去吧,你便在这儿替我盯着点儿,一会儿我娘来寻我你替我掩饰一二,我去去就回。”   阮筝反对的话还未说出口,姜蓉已经拉着陆善沅打着去净房的名义离开了席面。   这两个小丫头活泼好动,在场诸人也没心思来约束她们,就这么让她们走得轻轻松松。可怜阮筝一个人坐在那里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今天一早起来她的眼皮就跳个不停,莫非就是来吃个宴席也能碰上什么糟心事不成?   阮筝这么想着目光便在宴厅内梭巡了起来,看了一圈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倒是看见个熟人。   离她不远处的那一桌上,林昭一脸素白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阮筝突然想到自己被赐婚最受打击的就是林昭,一时间还有些小小的抱歉。   说起来也不怪她,是封瀛不愿意娶她。满京城的人都看出来了,慎亲王要是真心想娶她,两人只怕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他不娶就代表他不乐意,林家为何还要这么执着?   早些替林昭寻一门好亲事,和和美美过一生不好吗?何苦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阮筝心里暗叹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昭。等她吃了点菜又同人说了会儿话后,再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方才那一桌上的林昭同林夫人都已不见。   宴席厅内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忠顺伯家的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热热闹闹说了会儿话就觉得有些乏,便起身去了旁边的小花厅。   几个与她相熟的老夫人和夫人也一道陪了过去,剩下的姑娘太太们则都留在席上,想吃席的继续吃,想要游园的也自有丫鬟们陪着到处走。   阮筝今日来是带着青黛过来的,这会儿也懒得再坐下去,便起起去了后面的园子。说是想赏花,其实心里还惦记着姜蓉和陆善沅。   这两个小丫头走了许久到这会儿都没回来,别是在前厅惹出什么祸来。   想到这里她绕过一片荷花池,挑了处僻静的小路想往前厅去打听消息。走过一片假山时,四周人影稀少极为寂静,风一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筝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穿少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想加快脚步往前,却突然被假山后头走出来的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阮筝被那人吓了一跳,待站定后抬眼一看才发现竟是林夫人。   林夫人同林昭一样也是形容憔悴,凑近了看眼圈发青一看便是没睡好。再看她的嘴角也是干得起了燎泡,可见这些日子她多半也受了煎熬。   原本看中的女婿人选没了,自己的女儿却耽误成了老姑娘,换了哪个当母亲的都会受不了。   可事已至此,如今说什么也是晚了。   阮筝客气地同林夫人打了声招呼,正要越过她往前走时,林夫人却快走几步伸出手来将她拦住。   青黛见状立马紧张地挡在自家姑娘面前,怒道:“林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阮筝也觉得林夫人有些古怪,想着她既不想让自己往前厅去,那她便再回方才的宴席上好了。当着忠顺伯家人的面,难不成林夫人还能为难自己?   可还没等她转身,林夫人突然便痛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把青黛也闹了个不知所措,回头冲阮筝张嘴道:“姑、姑娘,可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   阮筝拍拍青黛的肩膀示意她退下,向前一步冲林夫人道:“您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林夫人一听便拿起帕子,掩着口鼻哭得更凶了。阮筝被她哭得有些烦,便威胁道:“您若不说的话我可真走了。”   这话确实管用,她一说林夫人立马止住哭声抬起头来。   “阮、阮姑娘……”   青黛看不惯她这副拿腔拿调的样子,故意道:“我家姑娘乃是和静县主,林夫人还是不要称呼错了为好。”   阮筝笑着斜睨了青黛一眼,小丫头却不以为然,一副“这种人就该给她个下马威”的表情。   想到林夫人此行必定不善,阮筝也就没有阻止青黛。   果真林夫人听到后面色一变,极为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但最终还是妥协地唤了一声:“见过县主。”   阮筝顺势道:“林夫人不必客气,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林夫人却是有点说不出口。她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嫁到林家后一直是当家主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做派。没成想今日却要为了女儿的婚事委曲求全来求一个小女子。   这个她从前根本看不上的富平侯与江氏生的小贱人,现下却要越过她女儿成为慎亲王的正妃,林夫人越想越气,眼下却不得不低头好言相求:“县主大人有大量,只求您可怜可怜我家昭儿……”   阮筝没等她说完便截了她的话头:“林夫人这话严重了,林昭姑娘乃是您的千金,何须我来可怜。她生得好才情佳,又有大圣人的名声在外,我又有什么能可怜她的?”   “若非昭儿的婚事,我也不会这般厚着脸皮来求县主,实在是我们昭儿与慎亲王……”   “林姑娘与王爷的婚事早就解除了,当年王爷给府上去了信,府上那也是同意的。那封回信至今还在王爷手中。林夫人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林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巨变,她万万没想到这么私密的事情,慎亲王竟是已告诉了阮筝。 第59章 吻她  封瀛二话不说就封住了她的唇……   阮筝其实并不清楚封瀛与林家的婚事瓜葛, 说那话就是想诈一诈林夫人罢了。结果一见林夫人脸色大变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看来当年的事情远不像陆善沅说的那样简单,林家必定是做了什么的,所以后来封瀛回京后林家才一直显得理亏, 没好意思拿当年定下的亲事上门去逼封瀛就范。   否则以林阁老在朝中的威望, 多半也能占据一点上风。毕竟女儿家耽误不起,说起来封瀛拖着久不成婚还是他的错。   所以林家当年私下里究竟做了什么?   林夫人见阮筝一脸探询地望着自己, 心虚地别开了眼。当年封瀛去了西北后,她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门婚事的人。   那时候的境况和现在完全不同, 封瀛不过是个失了势的皇子罢了, 而林家的老太爷却是内阁重臣, 多少人家想着法子上来巴结求娶, 她的昭儿想要什么样的人家没有。   那会儿她甚至动过把林昭送进宫给元康帝当贵妃的想法。只不过元康帝的元后为人颇为凶悍,她怕女儿进宫会受委屈, 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后来元康帝被鲜卑人所杀,封瀛杀了个回马枪,两家的境遇又倒了个个儿。当时林老太爷就曾痛心疾首地在家中数落过他们这些小辈, 骂他们目光短浅。   现在想来公公骂的都是对的,如果不是她怂恿丈夫回了那么一封信给封瀛, 何至于今日为了个慎亲王府的侧妃身份, 要低声下气地去求阮筝这个小丫头。   她算什么, 一个闲散侯爷与被休的嫡妻生的女儿罢了, 论身份远不如自己女儿尊贵。可没想到几番进宫竟被她入了太后的眼, 最后封了县主还赐了婚, 一跃成了京中贵女圈中的头牌人物。   林夫人一想到她复杂的身世就在心里不住地吐唾沫, 可一对上阮筝的眼睛还是得做出一副委曲求全地讨好模样:“阮姑……哦不县主您就开开恩吧,我们昭儿天性柔顺,嫁进王府后定是不吵不闹, 凡事以您为先的。当年她与王爷的事算是阴差阳错,我们昭儿是个知礼数的人,认定了当年定过亲就不肯反悔,说什么也要遵守两家定下的婚约。这婚事是先皇后定的,县主也该知道先皇后乃是王爷的生母,她定下的婚事王爷也必定不愿反悔,实在是造化弄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只求县主开恩准了我们昭儿这一片痴情。我们林家上上下下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阮筝听她一顶顶高帽子给自己戴下来,就知道林夫人必是有备而来。眼下自己若是不答应,也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后招。   想到这里阮筝只得搬出封瀛来:“此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林夫人若真有此心,不如去同王爷说说。若是王爷答应了,我自然也不会反对。”   “王爷他会答应的。”   “那便是了,既然王爷会答应,林夫人也不必来求我,只需在家中等着王府派人来迎娶林姑娘便是了。”   林夫人一听这是要把麻烦又扔回到自己这一边,赶忙道:“不不,您既是未来的王妃,此事定要与您商量过了。我们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凡事都不会越过您去,昭儿也必定以您为尊,在府中您为大她为小,您为姐她为妹……”   “不不林夫人,您先打住。”阮筝打断她的话头,“您这么说可不成,我与王爷尚未成婚,怎能私自做主替他纳妾,这事儿您还是去问王爷吧。”   林夫人一听她说纳妾两个字,急得赶紧道:“不,不是纳妾,我们昭儿是要进府做侧妃,她这样的出身才情怎么能给人做妾,这是万万不能的。”   阮筝有点烦了,懒得再与她掰扯,示意青黛将人拦住后自己就要走。林夫人见状急得满头汗,当下便失控地喊出声来:“县主别走,您现在走这事儿也改变不了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昭儿与王爷本就两情相悦,今日王爷也来了府上,此刻他俩该是在某一处互诉衷肠才是。县主您也别怪我们昭儿,这事儿也该有个先来后到。昭儿自小与王爷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一般人是比不了也越不过去的,您还是成全他们吧。”   阮筝都被她给气笑了:“听夫人的意思,难不成王爷不娶林姑娘还是因为怕我的缘故?我又德何能能叫王爷如此惧内?我劝夫人还是少说两句为妙,方才那话传出去对林姑娘可不是好事。”   “好不好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知昭儿与王爷情深意重,县主您愿意便大大方方点头,不愿意过了今日只怕王爷也会一顶花轿将昭儿抬进府去的。”   阮筝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听您的意思,他俩这会儿是在私相授受?”   她凑近林夫人压低声音问了这么一句,只见对方脸上立马显出得意的神情:“那是自然。”   “林夫人您当真不顾女儿家的名节?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林夫人当然知道这事不仅不光彩还十分丢脸,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在得知封瀛将迎娶阮筝后,女儿日日在家中寻死觅活。   她自知有愧,所以今日才能听了女儿的吩咐来找阮筝求情。至于昭儿,这会儿应该已经把王爷骗到了某间屋子里。   这事儿也多亏了她堂姐的帮忙,她费了好大的唇舌才说服对方答应出手相助。若不是忠顺伯夫人暗中安排,想在她的府上算计慎亲王,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算是老天有眼,给了她的昭儿这么一个机会。只是没想到她这里却碰到个牙尖嘴利油盐不进的丫头。   眼见阮筝怎么也说不通,林夫人只能如实相告,且还反过来安抚阮筝:“县主您也别生气,这男女之事本就玄妙。王爷虽说听了皇上的旨意将要迎娶您,可一个人的真心也是做不了假的。您放心您在府中自然是最尊贵的,我们昭儿绝不会与您相争。她只求与王爷长相厮守便可以了。”   阮筝实在惊讶林夫人这样的大家闺秀竟也会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且这人究竟哪来的自信,会觉得封瀛心中有林昭的存在。   别说是她,就是那日跟在林昭身边的小丫头只怕都清楚,王爷对她家姑娘根本一点情意都没有。   阮筝突然有点同情这林家母女,懒得戳穿她的美梦,转身便要走。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从旁边的假山里钻出来,对着林夫人就是破口大骂:“你胡说,王爷明明钟情于我们阮姐姐,何时又看上林昭了。他要真喜欢林昭早就娶她了,何必等到现在,难不成王爷有什么癖好,就喜欢老姑娘不成?”   说话的是陆善沅,她向来心直口快,从前对林昭还算有那么点崇敬,结果刚才在假山后面听到林夫人那番无耻言论后,实在气不过便跳出来替阮筝撑腰。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要脸,且还那么会装。从前的阮茱是这样,现在的林昭也是这样。   尤其是听到林夫人说林昭这会儿跟王爷在一起时,陆善沅更是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些人的诡计。   她们这是要设计陷害王爷,逼他不得不娶林昭啊。   这么狠毒的招数,亏她们想得出来。   林夫人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痛骂过,一时间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恨恨瞪了陆善沅一眼就骂了回去:“你又是哪家不长眼的小丫头,敢到我跟前来撒野。真是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陆善沅可不是个善茬,从小跟她哥争东西嘴皮子向来不饶人,又是将门虎女,哪是那种被人骂两句就脸皮薄得掉眼泪的千金小姐。   她一点儿不怵林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道:“为老不尊,不知羞耻,自己女儿嫁不掉居然还有脸跑到未来王妃面前说三道四,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   林夫人气得两眼一翻几乎要昏过去。她身边也没个侍候的人,这会儿只能自己扶住假山装可怜。一面抚着胸口一面抹眼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陆善沅才不理她,转头冲身边的姜蓉道:“姜姐姐你看,有些人就是这么爱演戏,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这会儿就是一副马上要去见阎王的样子了。”   姜蓉只觉得好笑,强忍着笑意配合得劝道:“算了妹妹,你要真把人气死了,回头陆将军知道了说不定要打你一顿呢。”   林夫人一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竟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难怪她敢这么嚣张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而且听旁边那姑娘的意思,她们根本也没把林家放在眼里。陆善沅把她气死也不过挨一顿打,她堂堂林阁老家的掌家儿媳妇,居然只值一顿打?   林夫人眼前一黑差点真晕过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关切地声音:“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林夫人扭头一看发现是忠顺伯夫人带着丫头过来了,眼神间还给了她一记“事成”的暗示。林夫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刚要倒下的身子很快又直了起来。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的堂姐,悠悠道:“姐姐你可来了,和静县主与她的朋友当真是厉害,我这个做长辈的被她们训得无地自容啊。”   阮筝已经摸透了林夫人的套路,知道她就是这么个爱倒打一耙的性子,当下就出手拦住了暴跳如雷的陆善沅,只冲忠顺伯夫人微微一笑。   后者见状也是一愣,没成想这位新封的和静县主还挺沉得住气,本以为她定是要一蹦三尺高的。   这下子忠顺伯夫人也有点为难了。   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今儿这事儿就是要闹大了才好收场。一方面得让人知道未过门的慎亲王妃是个难以相处的娇纵性子,另一方面也要叫世人知道王爷心里真正放不下的女子究竟是谁。   结果阮筝根本不往她们设置好的圈套里钻,倒叫忠顺伯夫人犯了难。   她一手扶着林夫人,另一只手悄悄在她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林夫人轻呼一声,眼泪愈发扑簌簌地落下。   林夫人也不蠢,心领神会地嚎了一嗓子,紧接着便默默地抽泣起来。   原本假山处没什么人,被她俩这么一闹很快就围上来了一堆看客。那些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却都知道忠顺伯夫人是这家的女主人。   既是主人家自然没有错的道理,且顺忠伯夫人与林夫人又是长辈,剩下的阮筝三人则是小辈。一时间众人皆当是小辈冲撞了长辈,很自然地就站到了忠顺伯夫人这一边。   还有人嫉妒阮筝莫名其妙封了县主赐婚给慎亲王,便混水摸鱼编排起她来。   阮筝懒得与她们多计较,心里多少也惦记着封瀛被算计的事情,便想先行离开。但人群围成了一个圈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这会儿竟有些走不掉了。   林夫人见状愈发有了底气,眼一闭心一横便要替女儿诉起苦来,只是她刚开口说了一句“哎哟我那苦命的昭儿啊”,就听人群外头响起了一记低沉有力的声音。   “出了何事?”   听到这声音的人皆是一愣,很快人群便自动散到两边,让出了中间的路来。   封瀛不客气地走过人群走到了阮筝身边,当着林夫人的面拉起了后者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这么多人围着本王的王妃,是要做什么?”   一句话掷地有声,吓得在场所有人皆是抖了抖。   -   封瀛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场上尴尬的局面。   阮筝没想到他会来后院,更没想到他居然无所顾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起了她的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羞得阮筝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封瀛却握得更紧了些。他回头看了阮筝一眼,冲她动了动嘴。虽然没出声,但阮筝一下子就看出了他说的那个字。   “乖。”   大庭广众做这样暧昧的举动,这人还要不要脸!阮筝只觉双颊滚烫得厉害,只能默默往封瀛身后躲了躲,低头掩饰住脸上的羞臊。   然后她就听到封瀛冲忠顺伯夫人道:“听闻和静县主遇到了点麻烦,本王才顺道过来看一看。眼下时间已不早,我先带县主回去了。”   忠顺伯夫人打从封瀛出现后,那微张的嘴就没闭上过。此刻听见他这般说,木愣愣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封瀛却懒得理她,说完这话后便转身要走。没想到被他一句话吓得噤声的林夫人突然活了过来,大叫一声:“你等一下!”   连称呼都没有,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把旁人都吓了一跳。   这林夫人是不要命了吗,敢对王爷这般大呼小叫?须知连忠顺伯本人都对王爷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她不过一个来府上坐客的夫人,竟是如此大胆。   万一触怒了王爷……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上去捂住林夫人的嘴,尤其是忠顺伯夫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捡了一个烫手山芋,这会儿拿不起来也甩不掉,甚至大有引火烧身的趋势。   这要是叫林夫人得罪了王爷,她往后还怎么在伯府立足,伯爷只怕会厌弃她,连老夫人都不会站在她身边了。   想到这里忠顺伯夫人顾不上体统,直接伸手去捂林夫人的嘴。   没成想林夫人却像是魇着了一般,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推开忠顺伯夫人的手,冲上前去揪住了封瀛的衣袖。   “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忠顺伯夫人吓得腿软几乎晕倒,赶紧让身边的丫鬟去把林夫人拉回来。可怜小丫鬟们战战兢兢走到封瀛身边,一人一边拽着林夫人的胳膊,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她拉回来。   其他人吓得大气不敢出,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腿软得想要跪下去了。   封瀛却浑然不在意,只意味深长地扫了林夫人一眼:“为何我不能在此?”   “你、你不是该和……”   “我今日来府上贺寿,”封瀛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清清嗓子道,“听闻此处发生了点事儿便过来看一看。想来林夫人是喝多了酒糊涂了,才敢这般对待本王。”   这话说得极重,连这会儿脑子不清楚的林夫人都打了个寒战。然后便见忠顺伯夫人从后面冲下来,不顾一切地将她拖了下去。   林夫人则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只死死地盯着封瀛,但嘴里的话却再也没有说出来。   封瀛懒得理会她,自带着阮筝离开。   他一走场上的气氛才松了一些,众贵女一哄而散纷纷回到了宴席之上,有去寻自己母亲的,也有急匆匆想要打道回府的。   剩下忠顺伯夫人和林夫人留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前者才厉声吩咐丫鬟:“把人给我拖进屋里去。”   到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什么堂姐妹的情谊,林夫人给她惹了这么大的祸,她岂能善罢某休。   丫鬟们得了令后便将失了魂的林夫人拉到了旁边的厢房中,刚刚将门关上便见自家夫人杏目圆睁,扬起手毫不客气就狠狠打了林夫人一巴掌。   林夫人一下子被打倒在地,伸手捂着脸茫然了片刻,突然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   她双眼含泪看向忠顺伯夫人:“堂、堂姐……”   “你别叫我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我好心好意帮你个大忙,你竟这般恩将仇报。你可知道你刚才对慎亲王如此失礼,会给我们伯府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我、我只是不敢相信。他不是应该跟昭儿在一起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他没去见昭儿,他没上当?”   忠顺伯夫人越听越不对劲:“什么,上当?你、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所以王爷跟昭丫头根本没有私情,王爷也根本不喜欢昭丫头。是你跟昭丫头猪油蒙了心,撺掇着我替你们做下这样的滔天祸事?我、我打死你。”   忠顺伯夫人此刻再也顾不得旁的,对着自己堂妹的脸便是一阵左右开弓。几个丫鬟死命拉着都没将她拉住。只见她一面扇林夫人巴掌一面破口大骂,而林夫人则捂着脸四处躲藏。   忠顺伯夫人发泄了一通后累得不行,瘫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手指着林夫人:“好啊,为了进王府你是连脸都不要了,害了自己家不说连我家也要捎带上,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自己的女儿二十多岁嫁不出去,怎么就要把别人也一并拖下水去?要我说就是你活该,当初不那么贪心,今天何至于搞到如此田地。”   林夫人跪在地上膝行到忠顺伯夫人跟前,泣不成声道:“求姐姐救我,救救昭儿。她这会儿还在厢房里等着,要是王爷没去去了别的男人可如何是好,我的昭儿岂不是要被毁了。”   “关我什么事儿,那是你的女儿,我现在恨不得她就被毁了。心肠这么坏的人,毁了也是活该。”   “不不堂姐,你一定要救救她。这是在你的府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也脱不了干系啊。方才的事这么多人看到,若是昭儿再出事一定会有人想到一处去的。到时候我虽说难逃一死,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姐夫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吧,你要是没了体面以后要怎么过下去?”   忠顺伯夫人没想到自己竟被这个堂妹摆了一道,当下脸色一沉,却又不得不站起来。她一脚踢开林夫人,恨恨地冲丫鬟吩咐道:“快跟我去寻人,一定不能让林昭那丫头做出什么丑事来。”   忠顺伯夫人前脚刚走,后脚林夫人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屋子去找女儿。   老天保佑,她的昭儿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   阮筝被封瀛带离忠顺伯府后便上了他的马车。车帘一放下车夫便识趣地扬起鞭子,慢悠悠地赶起了车。   车子微微颠簸,阮筝坐在车厢里头只觉得脸上的灼热越来越厉害。她此刻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封瀛。   刚才他俩离开的时候虽是从后院走的,可看到的人依旧不少。那些好看好戏的姑娘们和她们的丫鬟,还有忠顺伯府的其他人可都瞧见了。临出门前忠顺伯家的世子还特意出来相送,一见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样子,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换了旁人也得吓得丢掉三魂七魄,大白天的还是在别人家坐客,这人就不知道收敛二字该怎么写吗?   封瀛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见她一会儿一个小表情变得极快,就知道她心思正转个不停,于是笑道:“怎么,还在不好意思?”   “我又不是你,脸皮那么厚。”   阮筝侧过身后挑起帘子假装看外头的街景,故意不理封瀛。   后者便道:“看什么这般好看,我也瞧瞧?”   阮筝生怕他的脸被路人瞧见,一把将他推开:“你走开,别又凑上来。”   “那你小心些,当心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又怎么样。”   “这马车有我王府的标记,说不准认得你的人也认得这个标记。你说到时候京城里会不会流言四起?”   这话极为管用,阮筝立马就把帘子放了下来。只是心中到底有气,下手也有点重,那帘子差点儿叫她整个儿扯下来。   阮筝吓了一跳,正想小心翼翼检查一番,就见封瀛已然伸出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下一刻她人便被拖进了他的怀里。   男人二话不说就封住了她的唇,根本不给她出声骂他的机会。阮筝初时还挣扎反抗两下,渐渐的胸口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愈发强烈。她便也顾不得去骂封瀛了。   她只想好好吸两口气,别叫自己憋死才好。   封瀛一口气吻了她大半条街,到最后阮筝实在受不住,用足了力气在他的胸前狠狠地砸了两下,这才把人砸得收敛了几分,放缓了进攻的速度。   阮筝抓住这个机会将他推开,用力咳嗽了两声又重重吸了几口气,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了几分。   然后她嗔怪着冲对方道:“你、你怎么这样。”   封瀛笑道:“我几日不见你,颇为想你。”   “那也不必这、这样啊。”   “那你说我该怎样?”   “就不能好好同我说几句话嘛。”   “好,趁现在还未到你家,咱们便多说几句。”   阮筝气得一把甩掉他的手:“我才不想同你说话。”   “那不说话便继续方才的事情?”   “你!”   阮筝实在怕了他,扭捏了两下举手投降:“好,说便说。那我索性问问你,今天林夫人是怎么回事儿,你跟林昭又是怎么回事儿。”   封瀛没有立刻答她,反倒又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同林夫人是怎么回事儿,说给我听听。”   阮筝正有气儿没处发,想着直接问他或许不肯说,便索性将与林夫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林夫人可是说了,你与林昭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这么说起来我才是横插在你们中间的那个讨厌鬼,真是委屈你们了呢。”   “这是吃醋了?我与林昭什么关系你该最清楚。那时候在青雀山别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谁知道,说不定你就是故意演戏骗我的呗。”   “我骗你做什么?”   “自然是要骗我嫁给你。”   封瀛失笑:“既是想你嫁给我,又何来我与旁人青梅竹马。若我真与她有点什么,一早便能娶了她。凭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别说我本就与她有婚约,就是她与别人有了婚约,难不成我还不能如愿了?”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阮筝点头道:“那、那林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自然是为了哄你答应她女儿进府为侧妃之事。我若真心悦一个人,便会恨不得每日见到她,每回见到便想将她抱进怀里。哪里会舍得让她一直苦等不休,生生熬成个老姑娘?”   阮筝想到他刚才那个激烈的吻,不由红了脸。   然后她低头又道:“那、那林昭今日跟你见面了吗?”   “不曾。她本想见我一面,利用忠顺伯夫人做了一些手脚。不过我没有上当,所以林夫人见着我的时候才会那么吃惊。我想林昭大概在某处等我,说不准还下定决心今日必要赖在我身上。”   “怎么个赖法?”   “像是落水等我去救,与我抱在一起让人看见,或者直接在屋子里脱了外衫与我同处一室。法子有很多,就看她舍不舍得下那张脸。”   “那、那你没去她岂不是空等一场?”   “空等还是好事,就怕等到的不是我,那便是大为不妙。”   阮筝大惊:“你让别的男人去了?”   “我倒也不屑做这样无耻的事情,只是忠顺伯府觊觎她的人不是没有,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   阮筝听到这里突然有点担心又有点兴奋。想到林昭可能会因此吃亏便起了点恻隐之心,但一想到她如此歹毒心肠,又很好奇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跟她抢夫君,还是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哼,她还是省省吧。   -   从忠顺伯家回来后,阮筝便当真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一来婚期将近要准备的事情实在太多,封瀛急着成婚,让钦天监定了下月初八这么个好日子。虽说是一年到头也找不到的大喜日子,可也害得侯府上下众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再抛头露面,省得惹出事儿来。从忠顺伯家这一趟发生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这人啊哪怕你不想惹事儿,也总有糟心事会主动寻上来。   所以她还是老实待着为宜,省得被有心之人钻空子。   且她这些天也确实没时间出门,被老太太拘在屋子里逼着绣嫁妆。   “绣娘绣的也好,出去采买的也罢,那都是旁人做的。你既为新妇自当为夫君做点什么,怎能什么也不做空着两只手去。”   阮筝被祖母一通数落,没奈何只能重新拿起绣花针,只是她向来不爱做女红,非让她绣嫁妆也没知该做点什么。   “我又不知他身量,且如今时间这般紧做衣衫是肯定来不及了,那还得做什么?”   “给他缝件中衣总成吧,这也花不了你几日功夫。”   “做中衣也得量体裁衣,如今我也出不去,难不成还能把他叫进府里来量肩宽袖长?”   阮老太太被她的胡搅蛮缠气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哪怕绣几方帕子呢,日后他出门带着去,也能时时想起你。”   “他那样的英雄豪杰,出门怎么肯带我们小女儿家绣的帕子,拿出来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话是这么说,阮筝还是乖乖绣了几方帕子。   这期间她因不能出门,她那些相好的小姐妹们便轮番上府来同她说话。沈碧君同她一样也在准备嫁妆。刘长墨本也急着娶她,到底拗不过母亲想要大操大办的心,又因不能越过王爷去,于是便索性将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   沈碧君来府上时还不住感叹:“想不到这才几日功夫,妹妹你竟是比我先出嫁呢。”   阮筝也没想到,害羞地低下头去:“都怪王爷,性子太急了。”   “那是王爷忠情于你,想早些与你共处一室,所以才急急定了日子呢。”   阮筝愈发脸红:“他、他就是个登徒子。”   沈碧君如今也早就知道了那日在贞姨家中见到的伟岸男子便是慎亲王,又想起那日阮筝与他同处一室的情形,自然猜到了内情,不由笑道:“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妹妹又何须怪他。”   “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连你也取笑我吗?”   “我这可不是笑你,明明就是替你高兴啊,难道你不高兴吗?”   阮筝向来爽利,当着沈碧君的面也不藏着掖着,欢喜地点头道:“我也高兴的。”   “那便是了,你我都嫁给了心悦之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呢。”   除了阮筝和沈碧君外,姜蓉这些日子也在准备待嫁的事宜。不过她的婚期也在明年,所以这些日子还算得空。姜夫人又有心想让她与阮筝交好,于是也不拘着她往侯府跑。   阮筝与姜蓉自小就亲如姐妹,如今两人出嫁在即,想说的话便愈发多了。有时候屋子里没人时,姜蓉也会壮着胆子和她聊起将来生孩子的事情。   “咱们要不要订个娃娃亲?”   阮筝失笑:“你这还没过府便已在想这个事了?看来那天在忠顺伯府相看得必定是十分满意。”   本想着打起姜蓉一番,没成想一提起这个她的脸便拉了下来。   阮筝奇道:“怎么,这一回这个也不成吗?”   “没有,不是不成,是我压根儿也没见着他。”   一说起这个姜蓉便来气,那日也不知倒了什么霉,明明是拉陆善沅一起去相看未来夫君的,结果半道上居然碰上了她哥哥。   原本碰上了便也碰上了,打个招呼便过去了,没成想陆善沅的哥哥竟与她打过照面。   从前她去日升茶楼相看潘公子那一回,这人就陪在慎亲王身边,同他一起在屋子陪戏子喝花酒。且这人看起来颇为风流,与刚正不阿的慎亲王天壤之别。   姜蓉一想起他那日冲自己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偏偏陆善沅又是个话多的,见着她哥哥直接就打听她刚订亲的未来夫妻许公子人在何处,那人一听便了然地点头,脸上又露出了与当日同样的笑容来。   “看来此番又是要相看一二了。今日不是在茶楼,想来许公子不管本性如何,在外头还是知礼数的。所以我劝你们啊也不必去看,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蓉一听他这话就明白那日他必定看破了自己与潘公子的关系。想到他这么些来不知暗中嘲笑了自己多少回,姜蓉就气得血气上涌。   陆善沅挺好一姑娘,怎么有个那么混蛋的哥哥。   阮筝听她说了这事儿也有点犹豫,想了想道:“王爷与陆小将军交好,想来他人品应是好的。可能就是天性活泼爱逗人玩,你往后也没机会见着他,便不要与他计较了。”   姜蓉也不想同他计较,只是每每想起他那张脸,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   姜蓉走后第二日陆善沅就来了侯府找阮筝玩,且还带来了天大的八卦消息。   “这事儿跟林昭有关,你肯定有兴趣听。”   阮筝就笑她:“只怕是你自己藏不住想找人说说吧。”   被拆穿的陆善沅也不恼,反倒笑道:“确实,我刚得了这个消息就巴巴过来告诉你了,早知道昨日姜姑娘也在,我就该昨日来的。不过我也是昨日晚间才知道的,怕也是来不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善沅微微一笑凑到阮筝耳边,轻声道:“林昭她,定亲了。”   阮筝一愣,疑惑道:“这也没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特意跑过来一趟告诉我这个,想必其中定有内情。”   “那是自然,姐姐你且猜猜林昭定的是哪户人家?”   阮筝想起那日忠顺伯府发生的事情,林昭既在人家府上想要算计慎亲王,难不成她如今的亲事就与忠顺伯府有关?   陆善沅一听便拍掌道:“姐姐你当真太聪明了,难怪能当慎亲王妃。”   阮筝心想这两桩事情也没什么必然的关系,嘴上只是催促陆善沅快讲。   “我听我娘说的,说是定了忠顺伯府家的世子,这两天伯府都快闹翻天了。”   “为何要闹翻天?听说林夫人与忠顺伯夫人乃是堂姐妹,这也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怎么还要闹腾?”   “当然是因为林昭这婚事得来蹊跷呗。姐姐你也知道那日林昭想算计慎亲王,但这事儿没成。后来咱们走后没多久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林昭就在忠顺伯府落了水,恰好被经过的世子看到,于是跳水救人。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林夫人说什么也要让世子认下这门亲事,气得忠顺伯夫人在府里发疯。听说那日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林夫人那脸肿的啊,跟个猪头似的。”   阮筝当真没想到那天她和封瀛离开后忠顺伯府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所以林昭突然落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她自己说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可谁知道呢,这事儿也太巧了吧。听府里下人们传,说是林姑娘落水时林夫人也在场,还有人说是林夫人把她推下去的,为的就是哄世子下水救人。这下可好,忠顺伯府是碰上个烫手山芋,再也甩不掉了。”   阮筝捏着手里还没绣好的帕子蹙眉:“按理说林昭与世子也算是表亲,这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若这婚事真是算计来的,那倒是要叫人不齿了。”   “谁说不是呢,那林家整日里自命清高,看不起这家看不起那家。林昭也是,一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样,惯是会沽名钓誉。没想到做出来的事情还不如我们这些没读过那么多书的人家呢。就是普通百姓家也不会这么做事儿,脸都不要了。”   阮筝猜到陆善沅因为出身武家,从前怕是受过读书人家的气,所以才这么挤兑林昭。不过想想也是,这事儿搁谁身上做得都不地道,难怪忠顺伯夫人要发疯。   人是她请来的,也是她的亲戚,出了事儿自然都要怪到她头上。听说忠顺伯颇为风流,家中妾氏无数,忠顺伯夫人如今摊上这样的事儿,在家中日子只怕也难过。   “最要命的是林昭年纪可比世子大了好几岁呢。”陆善沅撇嘴,“我听我娘说,忠顺伯夫人在府里破口大骂,骂林昭老牛吃嫩草。你听听连这种不入流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不就跟市井里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了嘛。这些个世家夫人啊,也就是装得风流清高罢了,内里全都一样黑。”   阮筝笑道:“你这是连你自己母亲也骂进去了,还不快收声。再说了我也是即将嫁做人妇的,往后也是你口中的哪家夫人,难不成我也是那样的人?”   陆善沅讪笑道:“阮姐姐你自然不是那样的。”   “不说我,你也是要当夫人的人,就是不知要做哪家公子的夫人。哦不对,也许不必当夫人,说不定某人的福气还在我之上呢。”   陆善沅一听她说这个就头疼,当即小嘴撅了起来:“快别提了,我都要烦死了。”   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的气氛明显跟前一阵子不同,陆善沅自然也感觉出来了。前些时候她母亲为她相看人家多么上心,还时不时会跟她提这个事儿,甚至会问她自己什么想法。   结果这些天她再没听母亲提起过议亲的事情。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有些不舍又有些欢喜。还时不时叮嘱她收敛性子,不许她再任性乱发脾气。   而哥哥也悄悄同她说起了一二,暗示她往后进宫后便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像在家中这样。   陆善沅简直有点慌了,一想到这事儿便紧张地拽住阮筝的手:“阮姐姐,若我父母要将我送进宫中,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阮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婚姻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像她与封瀛那样最好。若是强买强卖到底不是趁心如意。   可若是皇上执意要娶陆善沅为后,旁人又如何阻止得了? 第60章 出嫁  我倒也不介意今日便同你欢好……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阮筝的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炭火,每日做女红的时候手边也总放个手炉,一时时间在暖手, 另一半时间与青黛或白苏闲聊几句, 想起来的时候才在帕子上刺几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个月, 阮筝出嫁的日子近在眼前。   这些时日京城里热闹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先是慎亲王为刘长墨与沈家保媒说亲, 再是慎亲王得皇上指婚即将迎娶富平侯府的嫡长女和静县主。   谁知这两桩婚事还未做成, 那边忠顺伯府和内阁阁老林家倒是迫不及待先做起了亲家。   外头对这桩婚事知之不多, 只传闻忠顺伯世子与林家小姐自小就是表亲, 向来感情极好。所以两家长辈做主,虽说林姑娘虚长了世子几岁, 到底还是让他们成了婚。   只是知道内情的人听闻这桩婚事,多半还是要说两句嘴。   青黛就忍不住道:“林姑娘嫁进伯府,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听说忠顺伯夫人极为凶悍, 从前为了伯爷纳妾一事就吵得不可开交。又说她对世子万分宠爱,先前跟咱们家议亲的时候, 忠顺伯夫人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   阮筝就说她:“好端端的说旁人就说旁人, 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   白苏也道:“就是, 咱们姑娘如今可不是他们能高攀的。”   阮筝见向来稳重的白苏都忍不住说不种话, 可见自己的这桩婚事确实是足够圆满。   青黛也拍手称是:“那是, 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相貌, 哪是他们高攀得起的。我只是一想到林姑娘往后要在自己的堂姨母手中讨生活, 只怕会被磋磨个不停。好歹也是阁老家的小姐,何苦这么委屈自己。而且他们这么急着成婚,听说明儿个便要办婚事了, 这未免也太急了。外头就有人乱传,说什么林姑娘珠胎暗结所以才这么急着成婚。”   阮筝眉头微蹙,暗道这些人的嘴未免也太毒了。她与林昭不过数面之缘,也实在不想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人生多半这样,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当年她与封瀛定下婚事起,她的人生便注定要往错路上走了。   阮筝看着外头渐深的天色,揉揉眼睛正准备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突然看到窗棱上飞来了一只鸽子。   白苏和青黛也注意到这只小东西,不由对视一眼,赶紧将它抱了进来。不出所料鸽子脚上的信筒里又藏了张字条,打开一看还是那熟悉的字体。   阮筝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不由一愣。   “这人怎么回事儿,让我上后院去。”   阮筝住的文茵院位置不算太好,当初是长公主安排她住在这里,算是整个侯府最偏僻的地方之一。这里离后院极近,走过去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只是这人大晚上的把她叫过去,又是为了何事?   阮筝收起字条带着白苏一道儿去了后院,青黛则负责在院门口望风。   夜里风凉阮筝披了件水红色的狐皮斗篷,捧着小手炉猫到了后院,站在院墙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一弯明月。   今日是月初,月光不甚明亮,天下星星倒是有不少,衬着那一缕弯弯的月牙看起来相得益彰。   阮筝不知那人身在何处,示意白苏替自己打着灯,伸手轻轻打开了后院的角门。刚一探头向外张望,便看到一人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手中牵着匹马,身上的月白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独有一股孤傲气势。   他听见角门声响才回过头来,见是阮筝出来嘴角便露出一丝笑容。   阮筝立马迎了上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从太原府回来,虽夜色沉重但路过此地,还是想见你一见。”   “你怎么去了太原府?我竟是不知。”   “去办些事情,如今事情已了,接下来几日我都不会离京,手中的事儿也要先搁一搁,一切等迎你过门后再说。省得你日日焦心。”   阮筝听他提起婚事不由脸上一红,咬唇道:“你忙自忙去,我哪里有什么焦心。”   “既如此,皇上说蓟州那边这几日不太太平,要不我抽空再过去一趟?”   阮筝立马伸手拉住他的斗篷:“你、你还要出门啊。”   虽说蓟州离京师不算太远,可到底是出了城,万一路上有点什么事儿耽搁了,她这婚事可就只有几天功夫了。   到时候难不成要还要派人代娶不成?   阮筝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封瀛嫌月色太淡,打起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她的脸,看得不由笑了。   “知道了,我不去便是。知道你舍不得我,一早我便回了皇上让他派孟朗过去了。”   阮筝这才知道他就是在笑话自己,不由有些着恼,抬手轻轻捶了他一下。结果刚一出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紧接着人便跌进了他怀里。   阮筝回头看了眼角门的方向,见白苏站在那里将头撇向了另一边,显然是不打算朝这里看,于是一颗扑通乱跳的心便放下来了几分。   但她还是抱怨道:“你这人怎么总这样,来也是不打招呼,抱也是不打招呼,大晚上的将我约出来成何体统。难不成也想像忠顺伯府和林家那样,闹得满城风雨?”   说到这里阮筝突然想起方才屋里和丫头们的闲话,紧张地抬头道:“你为何今夜过来?听说明日就是林昭出阁之日,难不成你是心中不爽所以才……”   话没说完封瀛便低下头来,直接用唇封住了她的嘴。   阮筝被他一吻人便晕得七昏八素,哪里还想得到旁的事情。一直到他吻完直起身子,她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封瀛又截了她的话头:“我这人便这样,不仅如此我连吻你也不会打招呼。往后你嫁入我家可要习惯了才好。”   阮筝听他绝口不提林昭,不由好奇,伸手在他胸前来回地乱扒拉:“你心里当真一点儿想法也无?”   “倒也不是全无。”   “怎么说?”   “如释重负,往后再不必被人缠上,不得安宁。”   阮筝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还道:“怕不是往后少了份艳福,心中要不悦了。”   “林夫人那样的,你愿意同她做亲戚?”   阮筝……   一想到林夫人那个样子,确实也不适合跟林昭有什么瓜葛。别说封瀛烦她,连阮筝都不想见到她。只盼着往后成了妇人出门应酬时,可不要与林夫人打了照面才好。   “不必担心,往后你出席的宴席无人会请她,包括林昭在内。”   “真的?”   “自然是真,除非哪家不长眼想与我过不去,那便让他们试试。”   阮筝只觉得这个男人霸道得可爱,手指在他身上划得愈发起劲了。封瀛叫她弄得气血乱蹿,周身的血液从脚涌上了头,大有一股难以自制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于是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警告道:“你若再这般下去,我倒也不介意今日便同你欢好。”   阮筝一惊瞪大的眼睛:“你、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夫妻间本就如此,难不成你还想与相敬如宾?”   “那、那也不能说这种话,我们还未成亲,叫人听见了……”   “此处是你家宅院,能听见的也不过你家家仆。若是传到你父亲祖母耳中,我看他们也未必会介意。”   阮筝承认他说得对,现下的侯府上下人人都在盼着她这门亲事,父亲和祖母虽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盼着她早日嫁进王府。   连宋姨娘都时不时带着笙哥儿来瞧她,还好心地教她刺绣之道,为的就是讨好她巴结她,与她搞好关系将来好照应阮笙一二。   封瀛听了颇为得意:“看看,连个姨娘都盼着你早日出阁,你还有何顾忌。只是说起这女红我也有些好奇,你这些日子整日不出门,究竟绣了些什么?”   一说起这个阮筝便想到了祖母的话,于是忍着害羞道:“那什么,你自己的衣衫尺寸可记得住?”   “问这个做什么?”   “你平日里的衣裳都是谁给你做的?”   “家中养着几位绣娘,都是从前宫里赏赐的,带着她们的老师傅今年六十有八,平日里都是他来为我量体裁衣,有何问题?”   “那你自己就记不住吗?”   封瀛见她扭捏个不停,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要替我做衣裳?”   “也不是什么正经衣裳,我祖母说了,新嫁娘要替夫君做一身中衣,还要纳鞋底做袜子,我若不知你的尺寸该如何动手?”   封瀛本想说不必如此辛苦,但一想到能穿着阮筝亲手做的衣物也是件极好的事情,于是便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既如此便辛苦娘子了。我身量如何你该看得出来,至于腰身大小,不如你现在比划一下?”   “这要如何比划?”   封瀛拿起她的两只手,将它们环在了自己的腰上,沉哑着嗓子道:“你自己量一量,回头心中便有数了。”   阮筝起初听了这话,还真就认真地在他腰间来回试了试,只是越抱越觉得不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正放肆地抱着一个男人的腰身不放,不由羞红了脸。   可她想要跑却是挣脱不了,封瀛将她牢牢圈在两臂之间,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是。   最后还是阮筝急了,低头冲着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一口,这才逼得封瀛放开了手。   她便趁着这个机会一路急跑回了后院,紧张得连门都忘了光。   外头封瀛摸了摸像被虫子咬了的胳膊两下,不由失笑出声。   明明上一世的时候在自己怀中那般放得开,怎么这一世倒是如此害羞的性子。看来小女子的天性也得在洞房花烛之夜方能展现一二。   他又望了眼黑黢黢的门洞,翻身上马离开了侯府。   阮筝则是一路跑回了自己院内,将房门一关一个人坐在那里脸红了好半天才退去。   这人还没成婚已如此能撩拨人,到了新婚之夜那还得了。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上辈子慎亲王的两位王妃新婚之夜便死不是被人谋害,而是某人那方面太过凶悍,活活把人折腾死了?   阮筝摸着自己的脸颊陷入了沉思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前路既甜蜜又凶险。   到底如何才能躲过这一劫,她真得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第二日阮筝又收到了鸽子送来的一张字条,这一回不是约她出来相见,而是送来了封瀛的身量尺寸。   看这架势那套中衣是跑不掉了,一夜未睡好的阮筝无奈地拿起了针线,开始琢磨起了裁衣之事。   这一忙倒是把洞房之事的担忧冲淡了不少。   转眼间初八这日便到了。   -   成亲那日天还没亮,阮筝就被青黛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然后她便睁着惺忪的睡眼任由人摆布,等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时,发现自己已然从头红到脚。   望着镜中人的脸,阮筝一时有些认不出来。美还是美的,只是有一种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娇俏与妩媚。   仿佛头发被人挽上好,便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阮家的姑娘,而要成为封家的新妇了。   那一身嫁衣连同凤冠都是宫里送来的物什,听说先皇后当年曾经用过,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光是凤冠上镶的珠玉便价值连城。   阮筝头上顶着这千斤重的冠子,身上又穿了一整套繁复的礼服,拘束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家中来送亲的女眷们看到她这样都在那儿打趣,个个不住嘴地夸奖筝丫头漂亮有福气,也有人知道长公主出了事儿,怜惜她没有母亲在身边,于是拉着她细细地说了些嫁人后要注意的事情。   好在阮筝没有婆母要孝敬,嫁过去就是府中的女主人,哪怕有些地方做得不够礼数也不大要紧。   封瀛一早就同她说过了,往后王府由她做主,只要不将房子拆了,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还想到那日封瀛说完这话时,她调皮地问了一句:“那我若是想养面首,也无妨吗?”   现在想想她也真是大胆,居然敢跟未来夫君说这样的话。而封瀛也不愧为大邺第一男子,二话不说就将她吻得举手投降。   吻完后还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夫人看来体力不佳,想来面首一事还是作罢为好。将来只侍候为夫一人夫人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想起这情景阮筝又红了脸,令她本就涂了脂粉的脸蛋更显娇妍。   屋子里始终闹哄哄的,进进出出的人便没停过。祖母也由人搀扶着过来瞧她,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眼泪盛在眼眶里几乎要掉落下来。   阮筝生怕她伤心难过伤了身子,还得想法子说玩笑话哄她高兴。正说得兴起的时候,不知是谁进来回禀了一声“王爷来了”,满屋子的女眷瞬间噤声。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屋子里的人又忙乱了起来。阮筝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从祖母身边拉开,紧接着红盖头便罩到了她的头上。   再然后她便全然没了主意,只能被人领着往前走。别人往她手里塞什么她便拿什么,让她走便走停便停,最后让她停在了一个男子的身前,示意她爬到对方的背上。   阮筝听到这吩咐不由一愣,隔着盖头也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直到对方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是我。”   她这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原来是封瀛来了,从盖头里悄悄往外看他也穿着青色吉服,与平日里的威武相比多了几分和气,说话声音也带了丝笑意。   不仅如此阮筝还听到有人竟敢大胆起哄催着封瀛赶紧背上她上花轿,足以可见他今日必定一改往日杀气腾腾的模样,变了好相与了几分。   阮筝此刻也只能由着旁人支使,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乖乖地爬上了封瀛的背,一路被他背出了侯府。   因宅院阔达,她住的文茵院又处在最内里,所以这一路着实走了不少路,久到阮筝都有些担心,悄悄趴在封瀛肩头问他:“你怎么样,还背得动吗?”   封瀛低沉的笑意传进她的耳朵里,轻声道:“夫人只管趴好,为夫可将你直接从这儿背回王府去。”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扯他耳朵:“你可别乱来,成何体统。”   “你一新妇趴在官人身上扯人耳朵,被人瞧见了只怕也要说你乱了体统。”   阮筝自知理亏,讪笑两声将手收了回去。就听封瀛又道:“且再忍一忍,待晚上洞房由得你随便扯。”   阮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轻轻推了他一把。好在这会儿也到了侯府门前,她便顺理成章坐进了轿中,而封瀛则翻身上马,在一阵鼓乐和鞭炮声中将她迎回了慎亲王府。   接下来的一日阮筝都在房内不曾离开,屋内则由封家的女眷陪同。因封瀛身份特殊,女眷皆是皇亲国戚,先前阮筝几乎都不认得。   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便是乐平公主,剩下的几位公主都只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   太后身份尊贵自不会亲自前来,但也派了身边得脸的嬷嬷连同宫女一道前来贺喜。   阮筝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宝蝉,不由欣喜。   宝蝉也是乖觉,立马就上来见礼,还陪着阮筝说了好一阵子话。不仅说了宫里最近发生的趣事,还说起自己即将出宫的事情。   阮筝就很好奇:“姐姐出宫后怕也是要嫁人了吧?”   宝蝉一听立马红了脸:“家里自小就定了亲,我表哥一直在等我。”   “那他对你也是情深一片,等了你这么些年。”   宝蝉愈发不好意思:“是啊,我俩自小一起长大,后来我进了宫后还当他会另择人婚嫁。没成想他抗着家中压力一直等着我,我心里也很欢喜。”   宝蝉入宫多年如今已过二十,这样的年纪若没有表哥一直等着,只怕婚事会高不成低不就。   如今见她有美好姻缘阮筝也替她高兴:“姐姐成亲之时定要送帖子给我,我还要上门讨杯酒喝呢。”   宝蝉立马受宠若惊:“得王妃赏脸,当真是我的福气。”   不免又想到从前的玉珠。明明也是慈宁宫当差得脸的大宫女,非要好死不死得罪阮姑娘,还敢偷藏王爷给姑娘买的点心。闹到最后被赶出宫去回了家,听说前一阵子生了场大病没熬住,人已经没了。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   阮筝听着外头响过好几回的鞭炮声,又听了许久屋子里女眷们的说话声,整个人都有点昏乎起来。   这一天她着实是累得够呛,早上起得太早又没怎么吃东西,还得强打起精神应付各种人,当真是又累又乏笑得脸都僵了。   好容易熬到晚膳时分,阮筝正在宝蝉的侍候下艰难地准备用膳,突然就见一个婆子打扮的人进来走到乐平公主身边,低声道:“公主,皇上来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没了话语,很快宫里派了来帮着筹备婚事的嬷嬷也过来向阮筝回话:“回王妃的话,皇上来给您和王爷道喜来了。王爷说了叫您在屋中待着便是,只请公主们出去相迎。”   阮筝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她今天穿成这样实在不方便走动,哪里还有力气再去迎接小皇帝。   反正今日陆善沅也跟她哥一道来喝喜酒了,不如让她多陪皇上说说话吧。   想到这两人一见面便要针锋相对的样子,阮筝也觉得好笑。   她点头应了嬷嬷的话后,便留几个丫鬟在身边侍候。屋内的人走了大半后她总算松快了几分,晚膳也用得格外香。   用过膳后几个丫鬟都忙去了,阮筝一个人坐在床边起初没想太多,后来伸手摸到床上的锦被时才意识到今晚将会发生什么,心里那股子害怕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梦里市井小民间的交谈声又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想不到慎亲王杀气竟如此之重,那样一个杀神般的人物竟还是个克妻的。”   新婚之夜,她最害怕的一刻还是来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活不过今夜,阮筝就吓得直冒虚汗。   或许熬过今夜便好了?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多梦到一些,要是能多听一些便更好了。   不过听那几人的意思,既然上一世那两位王妃皆是洞房之夜出事,那她今晚是不是只要不跟封瀛圆房便会没事儿?   待过了这一关,过些时日再圆房是否便万事大吉了?   她如今人都嫁过来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前世的梦境便当真落荒而逃吧。别说封瀛不会让她逃,就是他愿意放她走,这么好看的夫君她自己也舍不得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阮筝决定嫁给封瀛时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她既不愿放手便要想办法赌一赌。于是那日剩下的时间她便一直在想如何在今夜蒙混过去才是。   正在她想得出神时,屋外头忽然又热闹了起来。宝蝉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又替阮筝将盖头盖上。   这是要闹洞房喝合卺酒的意思了。   懒散了许久的阮筝立马坐直了身子,又装成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人群里少不得有人在那里打趣说笑,听得她耳根子发红。一想到接下来封瀛要当着众人的面揭了自己的红盖头,看到她施了胭脂过分艳丽的脸孔来,她就十分不好意思。   今日的妆当真是太浓了,喜婆下手都这般重吗?   就在阮筝七上八下心中打鼓时,忽而听得乐平公主轻笑了一声:“哟,咱们六弟就是不一样,这合卺酒竟是要自己备的,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阮筝听了也是一愣,封瀛这是闹的哪一出,合卺酒不是一早就备好了吗,他怎么自己还带了一壶来?   只是她眼下也不方便细问,坐在那儿摒息凝神紧张了许久,才见一杆喜杆出现在了眼前。下一刻红盖头便被人挑起,露出她过分娇美的容颜来。   阮筝抬头的时候,明显看到面前男人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之情。虽然他嘴角依旧平直不苟言笑,但整个人就是看上去喜气洋洋。   这份喜色也感染到了阮筝,她便也冲对方露出一个笑来。这一笑当真惊为天人,看得在场诸人皆是呆了。   接下来便是成婚该有的一切礼仪,阮筝在喝到酒的那一刻才有点明白为何封瀛要自备酒水。   与其说这是酒倒不如说是桂花茶,桂花的茶香气远胜于酒气,喝在嘴里甜甜的既不呛人也不辣口,当真是美味得很。   阮筝一个没忍住,豪气地一饮而尽。饮完后才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于是又羞红了脸。   喝得这么急,显得她多急着圆房似的,往后这一幕怕是要一直叫人说嘴了。   好在喝完这酒后又说了些吉祥话儿,房里的闲杂人等便也一一散了。阮筝看着她们离开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提心吊胆。   她突然想到一桩事儿,今夜怎么蒙混过去还未想出法子来,而封瀛已然来了。   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可以瞧出,他今夜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所以她要是寻什么累了倦了之类的借口只怕是不行。   可若不拿这些当借口,她又能说什么呢?   就在阮筝冥思苦想之际,突然听得门外韩逸急促的声音响起:“王爷不好了,皇上喝醉了,这会儿不肯回宫。”   -   封瀛沉着脸赶到厢房一看,只见里面乱作了一团。   小皇帝喝多了酒正在那儿发脾气,底下侍候的人跪了一地,他身边的大太监进保正在那儿好言相劝,另一个得脸的小太监自忠则拿着醒酒茶想哄他喝。   结果被封汲一抬手直接连人带茶盏给推到了地上。   茶盏碎了茶水溅了一地,自忠的手也给划破了,封汲却还犹未可知,依旧在那里时哭时笑。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大喜的日子搞得跟出了什么大事儿似的。   封瀛的脸色愈发难看,迈着大步走了进去。底下的人一见王爷来了全都闭了嘴,连进保都下意识捂住了小皇帝的嘴,生怕他惹恼了面前这蹲大佛。   封汲被捂得难受生气地掰开进保的手,怒道:“你大胆!”   进保赶紧跪地求饶,嘴里不住求皇上开恩,又要抬手打自己嘴巴,却还忍不住回头来看封瀛,一副求他护着自己的样子。   封瀛本来被人搅了洞房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倒有些想笑。他抬手冲那些人一挥,众人便识趣地鱼贯退出了房间。   很快屋子里就剩了三个人,进保没敢走,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封瀛正好有话要问,便冲他道:“怎么回事儿,谁给皇上喝这么多酒?”   “皇上自个儿要喝的,怎么都拦不住。说今儿心里特别高兴,王爷和阮姑娘修成正果,皇上替您二位高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这话哄别人还行,但哪里哄得住封瀛。只见他目光一凛在进保身上梭巡了几下,吓得对方立马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立马跪地求饶。   “王爷……”   “说实话。”   进保被这低沉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道:“皇上起先确实是因为高兴喝多了酒,不过后来好像又出了点事儿,惹得皇上不太高兴,所以又多喝了几杯。”   “什么事儿不高兴。”   “好像是跟镇国将军家的小姐有关。就是那个救过皇上的陆五姑娘,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吵了几句嘴,皇上回座后脸色就太好看,一个劲儿地喝闷酒,谁拦都没用。”   封瀛听了这话心中总算明白了几分,于是挥手遣退了进保,自个儿陪着封汲说话。   “你若跟陆善沅谈不到一处儿,往后大可不必见她。”   封汲呆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最后打了个酒嗝出来才回过神来。他怒气冲冲道:“谁说我不见她的,我往后就要常常见她,不仅要见她我还是训她,看她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你既钟情于她,就不该对她疾言厉色,该好好待她才是。”   封汲一脸苦恼的表情:“我也想啊可是她总说那种叫人生气的话,我就忍不住。”   “她说什么了?”   “她说不想进宫当我的皇后,还让我多娶一些女子开枝散叶,说什么她要回江南去了,在那里找一个读书人嫁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她是不是嫌弃我书读得不够多,不如那些秀才有学识?”   封瀛暗道就这理解能力,确实是书读得不够多。能把人姑娘的话想歪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本事。   他抬手轻咳两声,暗示道:“倒也不必这么想,她若真想嫁去江南早已动身过去。她本就在江南待了有一阵子,再回去也不算什么。她既留在京城便代表她还是更愿意留在此处,那些话也不过是气话。”   “她在气什么,还在气我当初误会是别人救了我吗?”   “那倒不至于,应该是为了点别的。女孩子生气你想法子哄就是了,何必借酒浇愁。”   封汲一脸纠结地望向他:“那六哥你教教我怎么哄人,我自小就不会这个,你平日里是怎么哄阮姐姐的,是不是她一生气你便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封瀛瞪他一眼:“我不像你这般没出息。”   “我、我倒是愿意跪,可她也不许啊。要是跪下哄她便能让她同意进宫的话,我也不在意。反正男子在外头顶天立地,回家对着自家娘子没什么不能做的,这叫闺阁情趣,六哥你也学着点。”   “不必,你留着自个儿用就成。你既知道女子要哄想法子便是。阮姑娘喜欢什么你便给什么,她不喜欢什么你不做便是了。”   “可她不喜欢我当皇帝,难不成我也不当吗?我倒是想不当,你也不乐意啊。要不找八哥来当?”   封瀛颇为头痛地抚额,自己这个十二弟当真还年幼,说起皇权来毫不留恋,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可他不知的是,当初他不是没想过扶八皇弟登基,只是他已然成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像十二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叫他做什么便会做什么。   八皇帝闲散惯了,当初还明说过若是逼他当皇帝就当个昏君之类的话,封瀛哪里敢把江山交到他手中。   没成想如今的十二弟竟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性子。他们封家怎么净出这样的痴情种子,倒也是稀奇。   封瀛一想到美人便想起自己屋里那一位,那一身红嫁衣配着满头的珠翠娇妍的脸颊,实在是挠得人心里痒得很。   他也懒得再跟封汲多说,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起身道:“皇上有些话往后还是不要再说的好。陆姑娘也不是那么难哄之人,她既不喜你当皇帝,你与她相处的时候不拿自己当皇帝便成了。只消你俩有感情,往后入宫也不过就如寻常嫁人一般,夫妻和美琴瑟和鸣,想必她也不会舍你而去。”   “那那些老臣要逼着我纳别的妃子呢?”   “这事儿我会替你拦着,你且放宽心便好。”   那些人想要借着往宫中塞人的机会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封瀛又岂会让他们如愿。就算他愿意镇国将军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封汲一听便乐了:“好好,如此甚好。这样我便放心了。将来若是能得一儿半女自然是好,若是得不着便在宗亲里选一出色子弟过继便可。皇兄你既已成婚,不妨多替弟弟想想,尽早与阮姐姐生几个儿子,也好叫我将来无后顾之忧。”   封瀛一听他在那里说醉话也懒得再理他,唤了门外待着准备侍候的太监们进来,自己则快步回了正院。   阮筝怕是该等急了,新婚之夜洞房之时他却偏偏被人叫走,新嫁娘少不得要不痛快一回。   一想到自己刚才义正辞严教封汲如何哄女子开心,这会儿自个儿却又在那儿头痛回头该怎么哄阮筝,封瀛便觉颇为可笑。   他们兄弟果真都是栽在女子手中了。   封瀛一路疾步回了正院,径直进了房。本以为阮筝必定正一脸不悦地坐那儿,说不定还要跟身边丫鬟抱怨她几句,没成想他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酒香气儿。   再看房内红烛摇曳,他的新嫁娘此刻正端坐在桌边,手中还拿着个酒盅。因为背着烛光也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封瀛见到的那一刻心里本能地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从前带兵打仗兵临城下与两军交战厮杀血肉模糊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种不安。   可现在……   封瀛立马上前,按住了阮筝准备送到嘴边的酒盅,柔声道:“夫人。”   阮筝像是没听到,茫然地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着神。封瀛无奈只能又唤一声:“夫人?”   这一回阮筝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望向他。只是平日里那双灵动又充满仙气的眼睛,这会儿却像两颗暗淡的珠子毫无光采。   不仅没有光采,甚至都像是看不见东西。她迷茫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依旧面无表情。   封瀛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扶住了身子摇摇欲坠的阮筝,转头打开酒壶看了一眼,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让王妃喝了这么多酒?”   房里原本只看得到阮筝一人,封瀛这一声吼人便从净房以及屋外跑了出来。白苏和青黛跑得最急,一路跑到跟前看到阮筝那副模样还是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方才去了哪里,为何留王妃一人在此处?”   白苏忙道:“我们就在净房里,姑娘说要沐浴让我们准备热水。”   这时从屋外进来的宝蝉也到了跟前,封瀛便瞪向她:“那你呢,你又去了何处?”   饶是宝蝉常年在太后身边侍候,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这会儿依旧吓得腿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回王爷话,王妃说肚子饿叫我去小厨房着人准备吃食。又说一会儿要跟王爷小酌几杯让备酒菜。实在没想到……”   话没说完阮筝像是突然醒过神来,突然拽住了封瀛的衣袖撒娇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把我吓着了。”   封瀛立马换了语气,又冲她露出几分笑意来:“无事,就是问她们几句话而已。”   “你不像问话,你是训她们吧。你瞧把我的丫鬟们都骂哭了。”   封瀛疑惑地望着三个丫鬟,没见她们脸上有任何泪痕。没等他分辩两句阮筝又道:“你不许这么大声说话,姑娘家不能听重话,你这么凶她们都会跑掉的。”   封瀛此刻十分肯定阮筝绝对是喝醉了,不仅周身的酒气说话还颠三倒四。他是真的没想到,本以为打发了一个醉鬼便万事大吉,没成想就离开那么两盏茶的功夫,自家娘子竟也成了一个醉鬼。   这可不比跟小皇帝说话,可以恩威并施可以疾言厉色。他方才自己就说过,女子是要哄的,这会儿便得好好哄着阮筝才是。   于是封瀛伸手挥退了几个丫鬟:“你们先下去,这里有我就好。”   宝蝉等人赶紧往外走,偏是青黛有些顽皮,惦记着洞房花烛夜该做点什么,临走了还壮着胆子提醒道:“王爷,净房内热水已经备好,我家姑娘方才说了要沐浴。”   说完就被白苏扯着衣袖拉了出去。   封瀛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看着怀里醉得东倒西歪全身绵软的自家夫人,二话不说抱起她便往净房而去。   醉了也好,醉了有些事儿做起来便不那么叫人尴尬。   他把阮筝抱进净房,果真见到里面的大木桶内烟雾缭绕,已是放足了热水。旁边擦身用的巾子也备了许多,还有阮筝的中衣并鞋袜,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而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已然换下,此刻穿着一身轻薄的绸衫,被他这么一抱愈发显得衣衫不整。倒是与此刻的情境颇为相称。   封瀛想起前世的种种,只觉得怀中之人早已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便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二话不说便伸手脱去了阮筝的外衣。 第61章 大结局  今夜圆房甚好,甚好。   阮筝宿醉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时仿佛有人拿凿子正在敲她的脑袋。   睁开眼睛一看已是日上三杆,再一摸身边的床铺空荡荡凉嗖嗖,也不知是睡在身边的人早就起了, 还是昨晚她根本就是一个人睡的。   阮筝扶着千斤重的脑袋坐起身来, 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发现已经身处王府正院的卧室之中, 一时间还有点适应不了。   昨日成婚太过慌张,根本来不及细看屋内的摆设, 眼下屋子里就她一个, 她才有心思慢慢打量周围的布置。   看起来与她梦里前世的摆设颇为不同, 床不是那张床, 桌子也不是那张桌子,更关键的是似乎屋子也不是那间屋子。   梦里那间屋子旁边的次间没这么大, 也没这么敞亮。且窗户上的窗棱样式也截然不同,连窗户的数量都不一样。   如今的屋子比起上一世更大些,也更精致些, 屋内摆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充满了暖意与情趣。不像梦里那一间, 冷冰冰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可这慎亲王府应该与上一世是一样的, 那这屋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阮筝越想头便愈疼得厉害, 想起上一世不免就要想起那一夜的荒唐, 于是又惊慌失措地去检查自己的身子。   刚一掀被便看到了身上白色的中衣, 既不是昨日的那套嫁衣也不是后来换的绸衣, 而是一套布衣。   阮筝一看到这布料便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在身上胡乱摸着,想看看哪一处是否有被人给弄疼。可她眼下浑身酸痛,喝多了酒的滋味实在太过难受, 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这痛究竟是因何而起,一时间也就分辨不出昨夜她与封瀛是否有圆房。   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她平安地度过了洞房之夜,并未发生前世那些人所说的新婚暴毙之事。如今已是新婚第二日,她全须全尾地坐在床上,除了宿醉引起的难受外,其余一切皆好。   这么说起来她是不是已经破了那个“诅咒”,往后没有性命之忧了?   阮筝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咬着唇坐在床头沉思着,突然青黛端着铜盆进了屋,一见她醒来便笑着迎上来:“姑娘你醒了,昨晚睡得如何,可曾累着了,这会儿是还要睡还是先起来洗漱一番?”   阮筝听着她唧唧喳喳的话头有些接不上嘴,好容易待她说完才问了一句:“王爷人呢,可是忙去了?”   “王爷去了前院,走的时候吩咐我们,一旦姑娘醒了便叫人去通知她,说要陪姑娘来用早膳。”   “王爷连早膳都不曾用吗?”   “不曾,早起的时候皇上要回宫去,王爷便去安排了车马和人手。后来听王爷身边的韩大人说王爷正在前院与人议事。”   “那便不要吵他了,叫人备些吃食送去前院便可,我这边儿自个儿吃就行了。”   阮筝说着就要掀被下床,结果双腿无力刚一沾地就差点儿摔倒。青黛赶紧搁下铜盆上前来扶她,又笑道:“姑娘这是昨晚太过劳累的缘故吧。”   阮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又因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便也没有避讳直接问道:“早起时你们可曾换过床单?”   “不曾换过,王爷起身后都不要我们服侍,还让我们别过来吵醒姑娘。所以我和白苏都不曾进屋来过。”   阮筝听到这话不由回头去看身后的拔步床,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床上雪白一片,哪里有女子初夜会有的落红。   这事儿她再是清楚不过,梦里那一夜她可是看得分明,那床上明显印着一滩浅红色的印记。不像今天这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么说起来她昨夜与封瀛还未有夫妻之实?那她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是否也是因为还未圆房的缘故?   一想到这个阮筝又紧张起来,总有种心事未了的感觉。她下意识咬了下嘴唇,示意青黛为自己梳妆。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阮筝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还说什么一个人吃早饭,再不抓紧连午膳时间都快要过了。   厨房那边也已在准备饭菜,负责厨房的婆子过来问王妃想吃点什么,阮筝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便叫她备几道清淡的菜即可。   婆子领命立马就去准备,那一边也早有人跑去了前院通知封瀛阮筝醒了的消息。   于是不多时封瀛便带着小厮回了后院。   他回来时阮筝正在屋内喝茶,因身子倦怠什么也不想动,整个人懒洋洋的,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封瀛一进屋便见着个病西施,一时间像被人击中了胸口,那股子气血翻涌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做了两下深呼吸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走过去笑着冲阮筝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筝也不拿腔拿调,老实地指着脑袋道:“头疼。”   “喝了近一壶酒,确实会头疼。”   封瀛一面替她揉着太阳穴,一面问道,“昨夜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虽这么多酒?”   “无事发生,就是等你等得无聊,所以就多喝了两杯。你拿来那壶酒颇为香甜,还挺好喝的。”   封瀛听到这话不由在心里记了小皇帝一笔。   要不是他害得自己洞房之夜撇下新嫁娘一个人,他昨晚也不至于不能圆房。   这笔账且记下,看他来日如何奉还。   正在养心殿下喝解酒茶的封汲突然后背一凉,喝多的脑袋愈发疼得凶了。   王府里阮筝也是宿醉未醒,小声抱怨道:“你这拿来的究竟是什么酒,我尝着酒味也不重,怎么后劲儿这么足?莫非是什么少见的佳酿?”   封瀛失笑,哪里就是有什么上天入地的好酒了,不过就是府中自酿的桂花酿罢了。这酒男子喝嫌味道太淡,通常都是女儿家喝的。   只不过他这府里也没有女子,下人人也是不许饮酒的。于是那一坛备着用来宴饮女客的桂花酿放了有些年头,香味也愈发足了。   他昨夜特意去取了这么一壶酒,一来是怕阮筝喝多了难受,二来也是怕出什么变故。前世他两次成婚新娘都在洞房夜离奇身亡,这一世他便格外留心了些。   那酒他取出时自己便尝了一些,确认无误后这才拿来给阮筝饮。没成想就是因为酒味儿太淡叫她没了防备,反倒是一不小心饮多了。   他笑着解释道:“并非这酒有多了不得,只因你甚少饮酒不甚酒力,所以才一喝便醉。如今可还难受,要不要叫他们煮醒酒的汤药来?”   阮筝一听“药”字就皱起眉头,赶忙道:“我这都好了,用不着了,还是先用膳的好。王爷忙了一早上,也累了吧。”   说着她便起身亲自拿过白苏端来的茶盏搁到了封瀛面前,又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学着书里看来的那些才子佳人间的相处,轻轻替封瀛捶背捏肩。   这举动着实有些亲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旖旎。尤其是封瀛,本就因昨夜事情未成有些难捱,这会儿又被阮筝纤细的手指捏得浑身筋骨俱无,一时间便有些情动。   就在他伸出手来抓住阮筝的柔荑想要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时,丫鬟领着厨房里的人过来上菜来了。这一下便打断了他的念想,也叫他瞬间恢复了理智。   阮筝没吃早饭,昨日又不曾好好进食,这会儿美食当前当真是有些饿了,当下也不再管封瀛,坐下来自顾自吃了起来。   封瀛也不说话,也不叫人过来侍候,反倒自己拿起筷子替她布起了菜。   “这家里的厨子都是原先我用惯的,做的饭菜也大多迁就我的胃口。你若觉得哪里不妥便同他们说,他们能做便做,不能做我再寻更好的给你。或者你从前家中有用得惯的厨娘也一并带进府来便是。”   阮筝笑道:“那我要是都用不惯,只喜欢从前我那些院子里侍候的呢?”   “那就都带过来。这家里向来宅子大人少,现多来百十个也无所谓。若是这正院住不下我便叫人再替你造一座园子出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阮筝一听这话想起了早上醒来时的疑惑,便问道:“你从前便住地这里吗?我瞧着这地方还挺新的,不像常住人的样子。”   她刚才细细看过,那些瓦片与廊檐看着都是簇新的。要么是新建的,要么就是翻新过。   果然封瀛听了后便点头道:“我从前并不住这儿,我在前院有间屋子,大多时间便住那里。后头也有间小院子。这里是专为迎娶你而重新布置的。”   “那是新造的?”   “新造时间不够,这里是原先主人家的正院,只是宅子到我手中时已然有些破败。我便着人修葺一新。只是这些年我也没时间仔细收拾,一直到帅你我才知道这里很快便会有它的女主人,这才叫人大兴土木重修粉刷,又将旁边的一处小院一并归拢进来,看着更阔达些。一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到处走走。”   “王爷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吗,前头的访客还在等着你回去吧?”   封瀛笑道:“今日乃我新婚之日,一早来的那几个不识趣的已叫我赶走了。这会儿我已吩咐了门房,谁再敢上门来叨扰,我便叫人抬手打出去。”   阮筝只觉得先前那个万事不理的封瀛又回来了,偏生她就喜欢他这股子霸道的劲儿,当下托着腮细细地看着他,都顾不得碗里的饭菜。   封瀛见状便道:“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还是这么快便吃饱了?”   “口味倒是不错,我看你这里的厨子就挺好,倒也不必换了。只是我身子不大痛快,这会儿也吃不了太多,还不如看你多吃两碗饭来得好。”   “不大痛快?昨夜我也没将你如何,怎么还叫你这般难受?”   阮筝一听他提昨夜立马红了脸,看了眼还在屋子角落里站着的白苏等人,赶紧挥手叫她们下去。   待人都走后她才羞红了脸问起昨夜之事:“所以你我昨夜没有……那个?”   “夫人说的是哪个?”   阮筝被将了一军愣在那里,喃喃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啊。”   “我又何曾说过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   阮筝与他相处日久早已不怕他,这会儿便直接伸出手来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抱怨连连,“明知我说的什么还与我打趣,你这人太坏了。”   “我这人坏与否你也不是第一回 知道。且你昨晚喝醉了酒害我不能与你圆房,于情于理都该于我有所补偿才是。”   封瀛说着一个用力将阮筝拉进了自己怀时,逼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搁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便听怀中的女子嘤咛出声。   “今日反正有空,不如夫人现在宽衣如何?”   -   阮筝自认脸皮算是厚的,可也做不出白日宣淫的事情。当下死活央着封瀛不许他乱来,又催着他快些吃完午饭,然后便同他一道去了园子里闲逛。   就像封瀛说的那样,园子各处都做了新的修葺,处处都显得簇新而阔达。那些新移栽的树木有些还未枝繁叶茂,荷花池里如今也没有荷朵盛开,显得有些孤单。   不过阮筝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还琢磨着待开春时要在池子里种些什么,那些空着的地方又该修个什么样的花园,种哪些花木来得相得益彰。   封瀛见她如此兴致高便道:“待过些日子园子彻底修好了,不如摆一场宴席请你我的亲朋好友前来一聚可好?”   “自然是好的,到时候要叫姜蓉善沅还有碧君姐姐全都过来。碧君姐姐开春便要成亲,到时候便是新妇了,说不定来时腹中已有了小宝宝,要多多照顾才是。”   封瀛感叹于她的想象力丰富,又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轻抚两下:“你如今比她先一步做了新妇,若说腹中有子说不定你还会赶在她前头。”   “你我尚未圆房,腹中哪有什么小宝宝可言。”   封瀛闻说手一顿,双手搂住阮筝的腰,又拿下巴抵在对方额头上:“听起来夫人这是怪我的意思了。早知如此昨晚便不该顾忌你饮酒之事。说不准喝了点酒夫人兴致更高,你我行事也更为方便些。”   阮筝见他在外头提起闺房之事,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你轻点儿声,叫人听了去。”   “这府中的主子就你我二人,剩下的下人谁长了十个脑袋敢擅议主家之事。你往后若是听到那些爱乱嚼舌根之人,只管一一处置了便是。”   阮筝靠在他的胸前觉得还挺舒服,一时间便懒得直起身子,只管借着他的力站在湖边赏景。又想起他说昨夜之事,心里一个疑问始终没有得到解答,这时候便忍不住小声道:“那我问你桩事情,昨夜是谁替我换的衣裳,可是青黛她们?”   封瀛知道:“我昨夜安抚完皇上后回来你便醉得不醒人事,我本想抱你上床休息。你那个叫青黛的小丫头临走前说是放好了洗澡水,我想着你累了一日便先抱你沐浴了一番。”   阮筝一听大惊:“你说什么,昨夜是你抱我洗的澡?”   “怎么,此事有何问题,夫人为何如此惊讶?”   “那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你替我换的?”   封瀛点头:“那是自然。”   饶是园子里风大,阮筝也是立马红了脸:“你、你怎么这般做?”   “你我既已成亲,从今往后便不分彼此。我替夫人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又如何?他日我若得病卧床不起,少不得也要麻烦夫人替我收拾一二才是。”   “谁说你会生病,你身子强成这样哪里会生病,只怕十头老虎来都打不过你。”   “那我也有老去的一天,待我老得走不动时,夫人或许身子还依旧硬朗,到时岂不要你喂我吃药用膳?”   阮筝从未想得那般长远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自然会有。”   “那时你我也该有不少儿孙了吧,那侍候你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我出手。就叫他们日日都来咱们屋里轮班侍候,早上是大姑娘,下午便是二小子,到了晚间小女儿小儿子一块儿来,保管把你这个老太爷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封瀛一听这话便捏住了阮筝的下巴,迫她抬头望向自己:“这么说起来,你已预备好至少要替我生二子二女了?也是,我乃家中独苗,血肉至亲皆已离世,确实该多生几个孩子好教家族兴旺几分。如此这般便要辛苦夫人了,不如咱们现下便回房去。”   阮筝没想到这人不论谈论什么最后都会绕到那事儿上面去,正在那儿害羞兼害怕之时,双脚突然一晃。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竟已被他抱了起来。   于是那日很快满园子的下人便传遍了,王爷待新入府的王妃极好,因王妃逛园子累着了脚疼,王爷竟是抱着王妃回了正院。   阮筝被封瀛抱回去的时候闹了个满脸通红,不过她也确实有些疲倦,尤其吃了点东西后便愈发犯困,刚被封瀛抱回房便嚷嚷着要睡午觉,半哄半骗地就躲过了那桩事情,只和他一道歪在了床上歇息。   封瀛也不强来,见她一副酒未全醒的样子便只叫她先睡,自己则在旁边靠着,一面看议事的册子一面儿替她掖了掖被角。   阮筝甚少看他处理公事的样子,只觉得那凝视的眉眼分外英挺,一时间不由感叹自己命好,竟是寻了个这么好的夫君,便又忍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际。又觉得他身上暖意融融,比屋子里的炭盆更为暖心,朦朦胧胧半梦半醒间便忍不住朝他怀里靠去。   这一下倒是拢得封瀛心神不宁,再也无心看那什么劳会子的册子,只解开了外衫躺下,搂着阮筝一并睡了过去。   两人一道睡了两个时辰,直睡得天色大暗方才醒转。   阮筝睡了这么些时辰身子总算好了一些,到了晚间的时候不免又想起了前世听来的传言,那股子无形的惧意趁着夜色又冒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什么,是怕像那些人说的那些被封瀛克死,还是纯粹害怕第一夜两人间的情事。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翻江倒海,时时盼着两眼一闭将这事儿蒙混过去才是。   若是不必圆房只每日与他在一处儿也是不错。   到了这会儿阮筝又想若是他当真只是个内侍倒也不错。   这般忐忑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叫人上了一壶酒,待得晚膳的时候摆到了桌上,说要与封瀛对饮。   今日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灌醉,只消喝几杯变得晕乎乎的便可。一旦晕了便什么都不怕了,也就不必担心那事儿。   到时候他想如何便如何,自己只管听话便是。   封瀛见她着人端酒上来时,眉头不由一皱。刚要开口便见阮筝伸手抚上了他的手背,低头轻笑道:“昨夜让夫君见笑了,今日我也不多喝,只喝几杯算是向夫君赔罪可好?”   封瀛虽不知阮筝为何对圆房之事分外恐惧,仿佛不似寻常女子只是害羞作祟,当下也就不再逼迫她。看着桌上那一壶美酒,心里突然起了个主意。   昨夜她是喝得太醉,醉得已问不出什么话来。今日叫她少喝点儿,只消能让她放下顾虑说出心中所想便可。   想到这里封瀛点头道:“那为夫便陪夫人喝几杯。”   他边说边拿起酒壶往阮筝的杯子里倒酒,还替她布了点菜。阮筝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小心思叫他看出来,结果见他如此坦然自己心里倒也犯了嘀咕。   难不成他看出了她想把自己灌醉这一事实?   阮筝坐下后先是吃了几口菜,紧接着便抿了口酒。这酒同昨日的一样,还是带着一股桂花的香甜,初喝十分清甜爽口。但三五杯下肚脑子便开始有些晕乎,面前的人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进而成了三个四个。   到了那会儿她的脑子便开始混沌,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头倒是还未疼,只是颇为无力,只能伸手抵着额头,生怕一个不留神便直接倒在桌上。   封瀛见状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顺势就把人抱进了怀里。紧接着他挥退了屋里侍候的人,独自抱起阮筝回了房。   房内还留着昨日洞房时的布置未全摘下,满屋皆是一派新婚的喜气景象。封瀛将怀中的人抱到床边时,只觉得还如成亲一般。   脱去了一身吉服的阮筝此刻的脸颊却比昨日还要更红上几分,身子也更为娇软,嘴角微微上翘不知是想到了何事,竟如此愉悦。   但过了片刻她的神情又有了些许变化,变得眉头紧蹙像是有什么心事。   突然间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攥住了封瀛的衣角,嘴里含糊着说了一句话。封瀛没听清便凑近到她耳边轻声问:“夫人说的什么?”   阮筝似梦似醒间听到他的话后挣扎着坐起身来,贴近到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说你不是个好人,就是一个坏人。我上辈子栽在了你手里,这辈子为何还要再来一次。想想真是好不甘心哪。”   封瀛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瞬间隐了下去,立即扶正阮筝的身子直直地盯着她瞧。   只见她还是那副醉酒模样,半点没有清醒的迹象,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些。   但眼下只怕也唤不醒她,封瀛便只能顺着她的话头问下去:“我哪里就是个坏人了?我如今待你不好吗?”   “这辈子是个好人,可上辈子是个坏人。”   “我上辈子如何坏法,夫人可否说与我听听?”   阮筝脸上那股子若隐若现的笑意又冒了出来,她抬起手来想要抚摸封瀛的脸颊,却掌握不好力道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只是她这会儿全身无力,这一巴掌也跟挠痒痒似的。   “我啊上一世也跟了你,可是你待我一点儿也不好。我俩都没有成亲……”   “即未成亲,那如何能跟了我?”   “那是因为我是被你抢回府的啊。”   阮筝说到这里像是清醒了几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不对,也不是抢,是被人献给你的。顾鸿那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我与他成亲第一晚他就把我送给了你,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嘴里说着苦,面上倒看不出一丝不悦,反倒软绵绵地倒在了封瀛怀里,轻轻地搂住了他。   “苦吗,好像也不是太苦,那一晚你待我还是挺好的,就是太凶了些我差点就死在你的床上了。你还告诉我长公主不是我的亲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的秘密全叫你知道了。”   阮筝越说越多,封瀛的脸色也越来越严肃,他眼下终于有点明白为何阮筝这么惧怕与他亲近。   他紧抿着唇,尽量用和缓的语气哄着阮筝道:“那夫人后来呢,后来又如何?”   “后来能怎样,我又不能不从你,你那么凶力气那么大,且你在床上的时候也、也不算太差。”   封瀛失笑出声:“只是不算太差吗?”   阮筝立马凶他:“说你不差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夸你不是。你这人无情无义,前一晚还与我做那样的事情,第二日一早便叫丫鬟端了碗死药过来,一下就把我毒死了。”   封瀛的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阴鸷。果真她与自己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且皆是些不悦的事情。   -   第二天阮筝没能睡到日上三杆,天刚蒙蒙亮就被封瀛从暖被窝里挖了出来。   好在她前一晚喝得不多,醒来时头也疼得不厉害,只微微针扎了两下。相比于宿醉的痛苦,这一日的早起倒更叫阮筝难受些。   “怎么这么早就叫我起床,就不能多睡会儿吗?你有事你去忙便是了。”   封瀛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浅浅一笑:“别的时候都能依着你,今日却是不能。你忘了今日是你我归宁之日。”   阮筝这才想起来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的时间竟到了回门日。   这可是说什么也不能耽误的日子,于是她二话不说掀被下床,光脚刚踩在地上就被封瀛伸手捞回了床上。   “地上凉,穿了鞋袜再走。”   阮筝乖乖点头,随即看着对方蹲在床边细心地替她穿上了鞋袜。他做这些事时极为自然,一点儿也不像个高高在上的权臣,更像个平常人家宠爱妻子的小男人,一举一动都透着温馨和暖意。   王府再大,都不会叫人空落落的没有家的感觉,都是因为有这个男人在这里陪着她的缘故吧。   阮筝的心情一下子便好了起来,一扫昨日的颓唐,急匆匆催着丫鬟婆子准备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车的礼物带着封瀛一道回了富平侯府。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封瀛突然抓住她的手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立马羞得阮筝满面通红。   刚想要伸手捶他两下,就感觉车身晃了一下,随即便稳稳停下。就听韩逸在外头恭敬地道:“王爷王妃,侯府到了。”   一想到到家了阮筝就顾不得方才封瀛和她说的那番话,忍着羞涩下车来,大大方方地带着夫君一道回了门。   富平侯府一早就知道他们今日要回门,早早地就已准备好了一切。阮老太太天不亮就醒了,催促着丫鬟们洒扫布置,还一趟趟地着人去厨房盯着招呼新人的宴席准备得如何,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待得外头的人进来回报,说姑娘和姑爷回府来了,老太太便乐得眉开眼笑,连拐杖都没拄便快步迎到了门外。   刚到屋门口便看到阮筝也正快步朝这边走来。后者一见老太太便是眼眶一热,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她,刚叫了一声“祖母”那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   倒是老太太心情不错的样子,见着阮筝也没掉泪,反倒开玩笑数落她:“哭什么哭,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你这一哭不知道的还当王爷欺负你了呢。”   这话一语双关,惹得屋子里其他女眷全都笑了。   好在封瀛已被富平侯留在前院说话,家中的亲族中的男子也来了不少,都想借机与仰慕已久的慎亲王攀一攀关系,所以老太太在自己后院里说话也颇无所顾忌。   阮筝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头提到了封瀛:“父亲正跟王爷在前头说话,王爷说了一会儿便来给祖母请安。”   “哪有让王爷给老身请安的道理,不成体统,该是我去见他才是。”   阮筝笑着扶祖母在屋里坐下,一脸自然道:“您是长辈他是晚辈,他向您行礼是该当的。您只消给他备一份薄礼就是了,他会高兴的。”   屋里其他女眷听阮筝说起人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时竟是这样云淡风轻半开玩笑的状态,不由皆是面色一变。   先前她们都不知这两人感情有多深厚,只当是皇上与太后相中了阮筝才点了鸳鸯谱。不少人还担心阮筝嫁进王妃会受气。   没成想看她如今这个模样,只怕王爷已是叫她牢牢地捏在了掌心里,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呢。   大姑娘就是有本事,连摄政王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也能叫她收得服服帖帖,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恭喜老太太,言语间和阮筝也更亲厚了几分,都盼着能跟她搞好关系,往后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   至于这个宅子里从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这些人都仿佛忘了一般,谁都没有再提起。   阮筝陪着亲戚长辈们说了一会儿子话,老太太借口有点乏了将这些人全都哄了出去,独留她一人在屋里说话。   阮筝立马就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方才马车上封瀛同她说过的那句话。   “一会儿到家后你祖母必要问你洞房之事,你可想好了如何应付?”   当时阮筝虽说害羞,心里倒也并不惧怕。她这一世确实不曾同封瀛圆房,但不代表她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   上一世那激烈的一晚已足够她挑些细枝末节应付老太太,哪里还需要犯愁。   老太太一听她新婚之夜与王爷十分和谐,便颇为满意地拍着她的手道:“如此甚好,听你方才的意思王爷待你也是极好的,还颇为听你的话。这样一来你往后在王府也就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阮筝就撒娇:“本就没什么可发愁的,王府没有婆母,上上下下都听孙女的差遣,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老太太便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数你命最好。”   从前不好的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往后她的乖孙女啊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过不完的锦绣日子了。   -   两人一直待到酉时才回了王府。原本阮筝以为今日累了一天回府后定是要早早歇下了,没成想两人刚进王府封瀛便吩咐韩逸:“去叫园子里管事的都过来给王妃见礼。”   阮筝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他他也不说,只莫测高深地冲她笑笑。等两人进了正院后封瀛便领着阮筝在堂屋坐下,很快这府里大大小小但凡管着几个人的仆佣就都一一走了进来。   人数没有阮筝预料的那般多,但好歹是这么大的宅子下人自然少不了,依旧也是站了满屋子。   封瀛把他们一个个喊到阮筝跟前,给她介绍人名和府里的职位,还让人仔细抬头让她瞧个够。   “往后这些人若有不规矩的,只管打出去就是。”   阮筝原本只是觉得好玩,认了大半人之后突然察觉到了不对,于是探头在屋子里仔细瞧了瞧。   那会儿屋子里人已不多,认过的早已出去在外院候着,剩下的人里男子居多,仅有几个女子也是婆子。   阮筝想起前世那个给自己端药来的丫鬟,梦里她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丫鬟,一看就是府里得脸的那种。怎么这会儿认了大半天人,还没看到那个丫鬟的脸?   阮筝忍不住问:“都在这里了,你屋里就没有得脸的大丫鬟什么的?”   封瀛一听这话挑了挑眉,摇头道:“从前有一个,是我母后赐下来的,宫里出来的姑姑年纪与我相仿,一直管着府里丫鬟婆子的人事。”   “那她人呢?”   “前些时候犯了事儿,被被处置了。”   阮筝听了心头一寒,知道封瀛虽未明说但意思已十分明显。所谓的处置便是杀了的意思。   所以那姑娘犯了什么事惹来了杀身之祸?   她抬眼去看封瀛,对方却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依旧叫着人到跟前给阮筝请安认脸。一直到屋内所有的人都出去后,他才叫人关起房门,随即俯下身去与阮筝四目相对。   “所以你嫁进王府迟迟不肯与我圆房,便是那个丫头的缘故?”   阮筝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否认,便听对方又道:“她是宫里郑太后的人,这么些年在我府里原本还算老实本分。只是没成想上辈子她下手太狠,先是毒死了你后又毒死了我的两位王妃,这般心肠歹毒的人,你说我如何能把她再留在府内?”   阮筝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前世之事,一时间惊得心跳都停了几拍。她有些承受不住,如雷劈般坐在那里,连眼睛都许久未眨。   好半天她才缓过气来,喃喃地吐出一句:“你、你也知道前世之事?”   封瀛点头,继而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知道为何又不早些同我说,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这么些天,成婚那日只怕紧张了一整日吧。”   阮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你、你又如何知道我也知道前世之世?”   “自然是你昨晚喝醉了酒告之我的。”   阮筝一听立马大窘,低下头去搅着手中的帕子:“你、你胡说。”   “如何胡说。若非你告诉我,今日我又何须让人顶着月色前来让你认脸。叫你认识这些人便是叫你知道,你担心的那桩事儿不会再发生。那颗安在我府中的钉子已叫我拔除,往后你不必担心我克妻的名声会害到你,只管与我长长久久下去便成。”   阮筝脸上的潮红还是没有褪去,一想到自己昨夜喝醉了酒胡说八道,便急得想跺脚。   “那、那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封瀛看她涨红一张脸难以启齿的模样,只觉得那样当真是最美的时候。   当初两人初见时,她也是这般欲语还休,眼底那抹灵动怎么掩饰都无法盖去,就像夜色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子,照亮了当时身中巨毒的他的前夜。   如果不是她,或许他撑不到韩逸找到自己,在他人生深陷泥泞的时候,一伸手就将他拉了出来。   所以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放开她的手,定要时时握着才好。握着便能感受到她的真实存在,不像前世的梦里那般虚无,眨眼便会消失。   梦里的自己在听到她“服毒自杀”的消息时,坚硬如石的心也曾疼过一刻。只是前世的他与她不曾有这么深的感情,那一夜更像是露水姻缘。   但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到最后她依旧还是会回到他身边。   如此甚好,甚好。   封瀛突然想看阮筝脸愈发红的模样,于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拖长了音调道:“你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不记得吗?”   “我若是记得又何须问你。你倒是快说我到底说了什么?”   “你这般紧张,是怕自己酒醉后将前世与我的那一夜都细细说与我听是吗?”   阮筝听到这话脑海中再次轰隆一声响,几乎瞬间脸便烧得滚烫。她顾不得去捂封瀛的嘴,抬手就捂住了自己耳朵。   “我不听,我一句也不要听,你别再说下去了。”   “好,那我便一字不说,今夜你我做些别的可好。”   阮筝抬眼看他,呆呆问了句:“做、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人已被整个儿抱起,径直朝卧室走去。   满室飘红的堂屋内,只留下封瀛一句淡笑的话语:“自然是做洞房夜还未做的那桩事。”   皓月当空,今夜圆房甚好,甚好。 第62章 番外一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阮筝也是一日起得晚过一日。   每日里都得白苏青黛两个人轮番来叫,才能勉强睁开眼睛。两个丫鬟还得在床边轮番拿各种吃食引诱她。   “姑娘,今日里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翡翠糕芝麻凉卷。”   “奶饽饽和四色饺子也备好了。”   “还有贵妃饼,姑娘不起来尝尝吗?”   青黛说到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来不爱读书的她一时兴起,竟也掉起了书袋子念了两句诗。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姑娘,这说的是杨贵妃吧?”   阮筝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扭头问她:“你这从哪儿听来的诗?”   “不知道,大约是哪日上街听说书先生说的。当时说到这两句时满茶馆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头,姑娘,这到底什么意思?”   白苏因自小跟着家中学医粗通文墨,比青黛知道得更多些,这会儿便笑着拿手肘捅了捅她,冲还赖在床上的阮筝一扬头:“你现下念这两句诗,简直是再应景不过,这就的不就是我们家姑娘嘛。”阮筝被她俩打趣得羞红了脸,一时情急跳起来就要“打人”,结果身子一软头晕目眩,扭头又倒在了床上。   吓得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来扶她。青黛凑得近了这才注意到阮筝脖颈里的红痕,下意识说了句:“哎呀,王爷下手怎么这么重。”   白苏也在旁边附和:“是啊,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阮筝无力抚额,这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边时日甚少,如今是愈发地口无遮拦了。在王府里居然也敢这般胡说八道。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好似上一世她俩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不过那时候彼此间的心境与现下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大概就是两辈子里她都是那个被折腾得极为“凄惨”的一个。   白苏更沉稳些,此刻更轻扯青黛衣袖道:“好了,咱们还是赶紧侍候姑娘起身吧,要不然今日的早饭又是吃不着了。”   阮筝无力争辩,无奈承认白苏说的都是事实。她嫁进王府半月有余,除了回门那日正经用了早膳外,剩下的日子里几乎都没有正点吃饭的。   男人怎么就有这么多精力使不完呢。明明他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一道用膳时韩逸和孟朗还时不时会进来打扰与他议事,有时候门客官员深夜拜访,经常到了亥时才结束。   可不管他多晚回来,也不管回来时她在做什么,总是逃不过那桩事情。夜夜如此,搞得阮筝半月过去还跟新婚一样,真真是应了那两句诗里的描写。   她突然觉得再娶两房侧妃入府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好歹那事儿上能帮自己分担一二。   再这么下去她可真要叫他活活折腾死了。   阮筝懒洋洋地起身,用了自己喜欢的早膳后便开始把等在外头的管事和婆子叫进来议事。王府阔达,内里的大情小事一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虽说大多为鸡零狗碎之事,可王爷治府威严下人不敢懈怠,事事都要来回禀了王府才是。   纵使阮筝有心偷懒,想叫他们自己做主,这些人也皆是诚惶诚恐,大多不肯应下,非要她拿个主意才是。   于是阮筝每日不仅要为库房里的绸缎珠宝操心,连厨房里的油盐酱醋烦心。她出嫁前在家中不曾管家,这些事儿做得也不顺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管她那个小院子还算爽利,可这么大个王府让她俩来管也实在是力不从心。   于是每日时主仆二人皆是疲于应付,一天下来阮筝连个坐下歇会儿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这样下去我给王爷纳的鞋底得明年才能纳完了。”   青黛一面给她捏肩一面不客气地戳穿道:“就算有时间姑娘你也懒得动手啊,还不如约姜姑娘喝茶逛戏园子来得更有意思。”   阮筝瞪她一眼;“就数你最能说。你既这么能说会道,往后这府里人的来回事儿便都你来应付吧,你且与他们扯皮去,我才懒得管。”   青黛吓得连连摆手:“姑娘可别开玩笑,我怎么管得了这么多事儿。听闻从前府里管事的是宫里出来的几个姑姑,后来有一个犯了事儿被王爷处置了,剩下的也都叫王爷打发出去嫁人了。所以如今府里全得靠姑娘您了,您可是当家主母,万不能躲懒偷闲,凡事都得支棱起来才能教底下那帮人听话服帖才是。”   阮筝也想将王府内外的事务打理好,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来确实对管家之事不熟悉,二来也得怪封瀛那个纵欲无度的家伙。   但凡他每晚在房里少闹腾一会儿,她也不会日日起不来床累得没精神管家。这事儿说到底就得怪他。   还把宫里来的姑姑们全都赶出了府,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嘛。那些人除了那个郑太后的眼线,旁的尽可以留下嘛,留下帮帮她也是好的啊。   这人做事真的是绝。   一想到因为他的缘故害自己如今这般辛苦,阮筝就心怀怨气。于是那天晚上用膳时脸色便不大好看。   封瀛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从一进屋便注意到了阮筝的不悦。但他虽会识人却不会哄人,尤其是在哄女人方面,当真是白纸一张。   于是在没搞清楚夫人为何生气之前,为免事情变得更为糟糕他选择视而不见,先陪阮筝用完饭再说。   那一日的晚膳吃得格外安静,主人们不开口说话搞得丫头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白苏和青黛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谁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好在封瀛虽威名在外,到了阮筝屋里还是收敛了不少,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她的丫鬟们不算苛刻。只是虽没有疾言厉色却也不曾温言细语过,搞得两个丫鬟一见他就跟见了阎王似的。   平日里有阮筝哄着他,两人边说边吃倒也相安无事。今日屋内气氛明显不对,吓得旁人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阮筝憋了一肚子气没处使,脸色比封瀛还要阴沉些。随便扒拉了两筷子就懒得再动,托腮坐在桌边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   她在想该寻个什么上头开腔才好,发脾气也得有借口。夫君看上去完美无缺,也不曾在外头拈花惹草,她就算想发小姐脾气也无处使去。   正犹豫间便见封瀛盛了碗汤搁到她面前,温言哄她道:“吃不下别的那不如喝碗汤先,润润喉暖暖身子再说。”   阮筝看着他端过来的那碗汤,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面子地喝了一口。汤一喝进嘴里她就想到了个借口,刚想说喝了汤便更吃不下饭了,就见韩逸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那神色像是有要事,封瀛沉了脸刚训了他一句没规矩,阮筝倒是主动道:“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便先去忙。”   她也得再多点时间想想怎么跟他开口发脾气才好。   韩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对夫人的拜服更无体投地。方才一进屋他就察觉到自己鲁莽了,正想着今日怕是要挨顿板子了,没成想夫人轻飘飘一句话王爷便没计较他的莽撞,反倒立马听话起身和他一道去了前院。   看来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现在这个王府才像是个家嘛,虽说还是规矩森严,但好歹有了几分人情味儿啊。   结果封瀛人刚踏出屋子便冷冷开口道:“今日且饶过你,再有下回不必我说,自领板子去便是。”   韩逸吓一跳,赶紧应是。   两人去了前院议事,将阮筝一人留在了厅内用膳。封瀛一走屋内的气氛立时便松了下来。白苏和青黛依次上前给阮筝端茶递水,眼见她实在不愿再吃,便着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待闲杂人等一走,阮筝喝抿着茶杯问两个心腹丫鬟:“你们说若是我想发脾气,找个什么由头好?”   两人听了皆是一愣,白苏反应快些问道:“姑娘为何要发脾气,是谁惹姑娘不痛快了?”   “自然是他了,若跟旁人哪用得着发脾气。”   也是,白苏了然点头。姑娘如今是王府主母,教训下人也不必寻由头。   “可姑娘为何要跟王爷生气,可是王爷做了什么事儿惹您不高兴了?”   “是有一些小事儿。”   “既是小事那也不值当生气啊。”   阮筝愁眉不展道:“所以才要寻个由头嘛。”   青黛听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姑娘您这是要没事找事对不对?”   “对。”   两个丫鬟皆是冷汗流不停。这是什么情况,新婚才刚半月,王爷待姑娘也是没话说,为何自家姑娘还要没事找事同王爷吵架?   是嫌好日子过多了腻得慌,非要寻点乐子吗?   青黛想了想道:“我阿娘同阿爹从前也这样过。我看我家隔壁的吴叔吴婶也是这样,经常为些鸡毛蒜皮不值当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我小时候还问过吴婶为何,吴婶说不为何,说想吵便吵了。女人要吵架男人就得受着听着,要是能不回嘴不动手,那便是个好男人。”   白苏家里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听了大惊失色:“所以成婚后非得这么闹腾吗?”   “倒也不是闹腾,只是有些不痛快的事情大概不能同外人道,所以只能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夫君闹了。姑娘你若是要闹的话悠着点儿,别吵得太上火以免伤身子。一会儿你就说王爷没好好陪您吃饭,随便数落他两句便得了。”   阮筝听她说得有理,默默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外院里封瀛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待把来人打发后正准备回后院,突然想起阮筝今日不痛快的事儿,于是叫住了韩逸道:“你可还记得你儿时父母吵架时的情景?”   韩逸少小进宫侍候封瀛,说起来在父母身边待的日子不算多。不过自打跟着王爷出府后他时不时也能回家一趟看望爹娘,倒是也与他们多了一些相处。   比起封瀛来他自然在这方面经验更多一些。   听到这话韩逸立马回过神来,问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没做对惹王妃不高兴了?”   “她确实有些不悦,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哄她,你倒说说看你父亲在家中是如何哄你母亲的?”   韩逸还真仔细想了想,然后才道:“大约就是买点吃食吧。我娘爱吃蜜饯,每每不痛快了我爹便上街买蜜饯去,回家便把我娘拉进屋子哄她高兴。那些东西我爹说了是只给娘一个的,连弟弟妹妹也不许偷吃。”   封瀛听了一愣,问道:“如此便可?”   “大约是吧,王爷要不试试?只是这会儿街上蜜饯铺子都关了,府里厨子现做也来不及……”   封瀛打断他的话头:“王妃不爱吃蜜饯,叫人开库房门。”   “王爷您这是要……”   “王妃爱珠玉,你陪我去挑一匣子好东西。”   封瀛在库房里忙活了许久,总算挑了一匣子品相极佳的翡翠珠子与珍珠玛瑙,颗颗皆是极品。   韩逸全程陪同,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心情这般愉悦过。   这里面的东西从前王爷都没打正眼瞧过,不管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还是哪边进献上来的,抑或是陆小将军哪里寻来的宝物巴巴地送过来,王爷多半也只会说他一句:“无事寻这些东西做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陆小将军便会笑着道:“自然是让你留着日后娶媳妇用啊。”   王爷则总是一脸不屑谈论这个话题,叫人总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跌进女人的温柔乡里。谁能想到王爷一旦娶妻后竟是这么个宠妻的人,连给夫人挑宝石都能高兴成这样。   韩逸大开眼界,只觉得今天挨了一句训都是值了。   挑完宝石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封瀛抱着匣子回后院去找阮筝,韩逸则回自己院子和孟朗说起了这事儿。   “你是没瞧见王爷那样儿,我甚少见王爷笑得这般欣喜过。要说有也就成婚那日吧。想不到王妃这般有本事,能把王爷哄得如此高兴。”   孟朗听说他陪王爷去库房挑了一匣子宝石,有些不解:“为何在挑东西?”   “听王爷的意思似乎是跟王妃吵架了?”   “所以吵架了就要送宝石,就不能送点别的?”   “投其所好嘛,但凡女子哪有不爱珠玉的,王爷只消把那匣子呈上,王妃必定就雨过天晴。”   “那若不是女子呢?”   “不是女子便要想别的法子了,若是小孩子那自然是糖果点心最好,男子嘛读书人送诗画,习武之人就送兵器。怎么,你是得罪了谁,要向人赔罪吗?”   孟朗听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   韩逸懒得理他,自顾自幻想王爷回屋后向媳妇赔罪的光景去了。   在他看来王爷长得这般英武,又主动放低身段讨好王妃,这和好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封瀛进屋前也觉得此事不难,虽说不知阮筝为何不痛快,但这么多好东西摆到她面前,多少能换回个笑容来。   没成想他一进屋便没见着人,堂屋里不在卧室里也没有,次间梢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暖阁里才找到了阮筝。   当时她手中拿了本账本蹙眉倚在罗汉床上,见他进来不过微微挑眉,眼神比起他离开时更显不悦。   封瀛的心立时咯噔一下,只觉得手中的匣子也成了无用的东西。   思来想去他也摸不透阮筝气恼的点,最终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倒是阮筝见他进来后将手中的账本一合,一副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样子,下床趿了鞋便要走。   封瀛哪里肯放她走,二话不说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人搂了回来。   待紧紧搂在了怀里,这才沉声道:“怎么了,到底谁惹你不悦了?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阮筝白他一眼,虽说有些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除了你还能有谁。这府里其他人都好得很,你也别想找旁人的麻烦,这事儿就是你的不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请夫人明示?”   “你方才去了哪里,饭都没吃完说走便走,一走还这么久。你若不想回来索性歇在前院得了。反正你在那儿也有间屋子,离了我还能叫几个小丫鬟过去侍候,泡壶清茶赏赏月色,说点体己话也是美事一桩。”   封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这是听了什么闲话,才这般胡思乱想?”   阮筝心想压根儿也没听什么闲话,她就是想使点小性子让封瀛今晚别再缠着自己不放罢了。一想到她那酸疼的小腰抽筋的小腿肚她就心肝直颤。   可没想到越说话越多,后面那些东西都是她随口胡诌的。   没成想封瀛却当了真,当即脸色一沉:“看来定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那人是谁将他找来,我与他当面对质。若是府里的人也得对质一二,待把事情说清再做处置。”   阮筝一听他说“处置”二字身子不由一颤,赶紧解释道:“没人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气不过。谁叫你一走就这么久,等得饭菜都凉了。”   “当真没人对你说什么?”   “没有。怎么,难不成你前院当真藏了什么人,怕被人发现?”   阮筝一听也急了,转过身去看她,目光里透着怒意。封瀛立马缓和了语气哄她道:“哪里会藏什么人,前院连个丫鬟都没有,皆是男子。夫人若是不信现在就随我一同去,若是寻出个雌物来,但凭夫人处置。”   一听这话阮筝就明白了,前院别说女人,就是母猫都没有一只。   “好了好了,这么晚折腾什么,我信你便是了。”   封瀛这才面色一松,笑道:“夫人说得是,如今夜色已深,不如早些歇息为好。为夫方才走得太急冷落了夫人,如今便罚我替夫人沐浴以示赔罪吧。”   说完他便要起身将阮筝抱起,吓得后者赶紧叫道:“你先别急,我还未说完。”   什么惩罚,那明明就是对他的褒奖。再说他哪一日不替她沐浴来着,不是办事儿前也是办事儿后。且多是事成之后居多,那个时候通常阮筝已是累得只剩一口气,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皆是由着他为所欲为罢了。   她抬手轻轻掐了对方一把,命令道:“你先给我坐下,我这事儿的事还未了,暂时还不想歇息。你要真困了便自己先去睡吧。”   “夫人不睡我自然也不睡,我陪着你。”   “陪着也无用,我这事儿你也不懂,别说你不懂我也不太懂,要不你陪着研究一番?”   封瀛拿起她手中的账本看了看,皆是府中各种吃用开消的记录,密密麻麻写了一本子。不光这一本,阮筝身边还有一撂这样的册子,记录里府里大大小小各种事情。   “你这王府事情怎么这么多,偏偏你又把从前管事的几个丫头都送出了府。如今倒好苦差事全落我头上,你说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你那儿不是还有两个丫鬟,叫她们一道帮你。”   “她们也忙不过来。说到底她们从前也只侍候我一人,这么大个家哪里管得过来,不比你从前府里的姑姑们,那都是宫里调教出来的,本事自然不一般,哪里是我家的丫头都比的。你干嘛非把人都赶走。”   封瀛看着阮筝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心疼,只是赶走那些丫鬟的缘由却也不必细说。   原先他念着她们是母后所赐多有厚待,虽说为奴为婢却也是锦衣玉食。可她们有了不该有的念想,他便不能再容忍下去。   若他一辈子不成婚,她们留在府中做个管事的也无妨。可他既遇到了阮筝,便由不得别的女子再在府上横行。若是让她们生出些坏心思针对阮筝,他如何放心得下。   还是都赶出去一百了为好。   只是这样一来,管家之事陡然全落在阮筝身上,确实有些犯难。   “府里从前还有些婆子也管着一些事情,我把她们叫过来给你当帮手,先替你把账目理清再说。”   “理清账目后呢,我若没个左膀右臂的终究也不成事儿。”   “那你说这事儿该如何办才好?”   将那几个丫头再请回来自是不能,她们早已被送得远远的,且没他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许再踏足京城一步。   “要不然再去宫里给你要几个能干的过来?”   阮筝原本也不过是寻个借口拖延时间罢了,这会儿听他提起倒是灵光一现,脑海中立马闪过一个人的人影。   “那倒是好,我既有现成的人选,就麻烦王爷进宫一趟同太后说说,让她早些放宝蝉姐姐出宫成亲。待她成完亲后便进到府中来帮我的忙,这样岂非美哉?”   宝蝉在她成婚第二日便又回了宫,临行前也曾说过,再过月余她便要出宫,到时候再到府上来给她请安。如今若是叫封瀛开口去要人,只怕明日就能放她出宫归家。   “宝蝉姐姐与她表兄定了亲,他们都是京城人士,到时候替他们在这附近置办一处宅子,叫她每日来府中帮我的忙,待晚间再放她归家王爷你说如何?”   封瀛皱眉沉思片刻的后道:“若当真要管府中之事,倒不如叫他夫妻二人皆住到府中来。一来这附近也没有适合他们的宅子能置办,二来也省得每日奔波。这前院后院空着的院落颇多,你做主拨一套给他们便是了。”   阮筝一想此话有理,这里可是御街,整条街两旁的人家皆是皇亲国戚非富即贵,即便是旁边几条街那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哪有给普通百姓住的屋子可买可赁。   还是住在府中更便宜些。   “那好,王爷你明日便去向太后要人,待宝蝉姐姐出宫后我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愿意便叫他们都进府来,若是不愿也无妨,咱们再做打算。”   封瀛自然什么都听她的,满口应下后又俯下身去想要抱起她:“夫人说的事宜为夫都答应了,这下夫人可以放心,且先将账本搁在一边,陪为夫回房歇息可好?”   阮筝听着他那颇具磁性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骨头也是酥软得厉害,竟是全身像被抽去了力气,站不起身抬不起手,连话都来不及说出一句,人便已被人轻飘飘地抱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再熟悉不过,每夜皆是如此,从未有过停歇。   对于同房她也不是不喜欢,相反许多时刻她也沉醉其中。只是封瀛要得太狠了些,她这小身板实在承受不住,再这么下去没等生个一儿半女,她便要香消玉殒了。   若非从前就与他相识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品,就凭这盲婚哑嫁进了王府,阮筝真要怀疑上一世那两位王妃不是叫他克死,也不是被人毒害至死,分明就该是被活活累死的。   他难道不知道女儿家身子娇贵,受不得这样的摧残吗?   想到这里阮筝紧张地攥紧对方的衣襟,哀求道:“今日能不能少一些?”   封瀛不解:“夫人说什么少一些?”   这人故意的吧,明知她说的什么,偏还有这一问。   阮筝都不想理他,可又不得不说清楚,于是只能强压下羞涩附到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说完还轻轻捶他一下:“我身子不比你,经不起折腾,你再这般下去我明日当真起不了床了。”   “那便不要起了,在床上睡一日等我归家再睡岂不更好。”   一番话气得阮筝脸红脖子粗,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顿乱捶。   大约是被阮筝抱怨了一通的缘故,那一晚封瀛确实下手轻了些,时间也略短了些。只是到最后阮筝依旧累得不行,苦哈哈地趴在枕头上小声嘀咕:“还是快些怀孕得好,早些怀上了才能有几日安生日子过。”   她当时只顾这么一说,绝想不到往后有了孩子害起喜来,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因阮筝想要宝蝉进府帮她,封瀛第二日就去宫里找郑太后要了人。郑太后如今想通了之后再见封瀛态度也变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样臆想连篇。且她安在王府内的钉子已被拔除,如今再也奈何不了封瀛的妻室,再怎么着急上火也是无用。   只是听他来要宝蝉郑太后不免又要多想,想着阮筝入府还不到一月,封瀛竟已急不可耐想要迎别的女子入宫?又思量着宝蝉这丫头是什么时候与封瀛勾搭上的,竟这般大的面子令他亲自来要人?   郑太后心里存也这点心思,那日晚间皇帝来请安的时候便忍不住提了一嘴儿,倒是封汲对他哥了解更多,听了太后的想法后连连摇头:“事情必不是母后想的那样。六哥对和静县主乃是真心,怎会舍得伤她的心。六哥将宝蝉要去必有别的用意,说不定就是县主的意思。”   郑太后听他一口一个“县主”叫得起劲也是好奇。从前可是整日里阮姐姐长阮姐姐短的,如今怎么变了性子了?   当真是再也没有纳她为后的想法?   封汲摸了摸鼻子,装得道貌岸然道:“县主既已与六哥成亲,朕自然也盼着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才是。”   说完心虚地撇开头,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睛,也不敢告诉太后他之所以改口完全是因为六哥的缘故。   六哥打人太疼了,小时候被他揍的阴影至今还留在心里。虽说他此番要求自己改口的时候不曾动粗,但封汲丝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再整天阮姐姐长阮姐姐地叫他六哥非冲自己挥拳头不可。   算了,还是保命要紧。   另一边宝蝉听说慎亲王进宫来找太后让她提早出宫,不由喜上眉梢。同屋的小姐妹一个个羡慕地看着她,都道她好福气。   宝蝉一听便知她们误会了,立即便笑道:“那是,王妃待我向来都极好,之前在清漪园中王妃便对我多加照顾。前一阵子王爷大婚我去了王妃屋里说话,当时王妃便说要帮我早些出宫呢。”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告诉她们别乱想。她跟王爷一点关系都没有,此番提早出宫完全是王妃的意思。   众人一听立时明白过来,也歇了调侃她的心思。   宝蝉离宫后先是回了家,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好在两家一早就知道了她的离宫日子,成婚的大小事宜皆已准备得妥妥当当,只等她这新娘子回来嫁人便可。   如今她提早半月归家,家中也不慌不乱,依旧照着原先定的日子准备着。宝蝉得空便先去了趟王府见过阮筝,两人见面后阮筝便同她提了此事。   “也不知你表哥如今做的什么行当,在何处高就,若他不嫌弃愿意跟着你的话,你们一道进府来帮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宝蝉一听随即又是大喜。   她表哥为人是最为老实不过的,可也就是太过老实,在外头就总受欺负。他家里也无权无势,虽说念过几年书也中了秀才,但因不会来事儿如今只靠着教几个孩童开蒙为生。   说起来两人成婚后,日子过得也颇为紧巴。   如今阮筝既提出让他俩进府来做事,那自然喜事一桩。不光银钱比从前多了许多,她表哥也能在府里谋一份差事。   哪怕是再微末的差事,只要头顶上有慎亲王府做保,走出去谅谁也不敢再欺负他。   想到这里宝蝉赶紧跪下给阮筝瞌了好几个响头,当日便回府把这天大的好事说与了两家听。   两家长辈一听都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又是将慎亲王妃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连同待邻里间都替阮筝说了不少好话。一时间宝蝉家所住的胡同里都知道慎亲王妃是世间少有大善人。   晚间封瀛归家来阮筝便把这事儿同他一说,他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就把韩逸叫来让他去打听宝蝉那位表哥的人品家世,待查清楚后若方方面面都没问题,就叫他进府来跟着账户先生管些采买银钱之事,若做得好人品佳往后便再为他寻更好的差事。   又过了一个来月宝蝉按原定的日子成亲嫁人,阮筝也按先前说的收了她的帖子上门去喝喜酒。   那一日对宝蝉家与她夫家来说都是蓬荜生辉的大日子。用两家的老太太的来说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尊贵的人来家中坐过客。   那可是富平侯府的嫡女当今太后亲封的和静县主,还是慎亲王的王妃,这么些头衔加起来,当真是叫两家长足了脸,这婚事也就办得格外热闹喜庆。   宝蝉婚后三天回门,第四日更迫不及待带着夫君搬来了王府住下。阮筝在前院给他们挑了间僻静的院落,为的是他们新婚燕尔少人打扰。没成想宝蝉也是相实成人,既答应了来府上帮阮筝管家,就一天也不肯歇着,搬进来的当天便忙活开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到了正院候着,跟白苏青黛一样侍候阮筝梳洗,过后便开始管理大小账目,一直忙到晚饭时分也不肯走,非要侍候完晚膳才肯回自己院里。   她从前既是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于规矩一事上真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府里大小丫鬟婆子也都怵她那分气势,一听说宝蝉姑娘来了那些个想躲懒的想偷奸耍猾的全都歇了菜。不过半月有余就将整个王府整顿得气象一新。   阮筝有她帮忙也松快了许多,不必整日里听婆子的言外之意,也不必担心被管事坑蒙拐骗。但凡谁要起个坏心眼儿宝蝉都能一眼识破,一转头就告诉阮筝那人便要倒大霉。   府里上上下下知道来了个宫里的姑姑,又知道王爷对王妃言听计从,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生二心,皆是一心一意老实本分勤恳做事,倒是也叫封瀛省了不少心。   阮筝心情好了日子也就过得飞快,晚上闺房中也不怎么挑封瀛的毛病了,对他多半有求必应。两人便这般和和美美在府里过了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一眨眼的功夫便开春了。   开了春沈碧君和刘长墨的婚事也就近在眼前了。这么大的喜事阮筝自然是要去的,不仅她要去王爷也一并要去。   所以那一日阮筝难得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便坐着马车同封瀛一道去了刘家。   刘家跟宝蝉家那样的家世自是不同,这么些年来不管是行医也好做官也罢,在朝中积累的人脉不计其数。所以刘长墨的婚事也是大肆铺张,虽说不敢比肩封瀛迎娶阮筝时的排场,却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阮筝之所以要来自然是要为沈碧君撑腰。她虽说从不爱仗势欺人,但也知刘沈两家家世差得有点多,沈碧君的继母先前又曾回绝过这门亲事令两家交恶。若她不顶着慎亲王妃的身份替沈碧君长脸,往后她在府里多半要受点欺负。   同为女儿家,命运也差不多,阮筝可舍不得让沈碧君嫁去刘家受苦。   去的路上她还特意叮嘱封瀛:“你可要对刘长墨说,往后得待碧君姐姐好些。若是敢欺负她,你就教训他。”   封瀛失笑:“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我若替沈碧君出头,外头可少不了风言风语。再说长墨这人如何你也该知道,你从前不还动过他的心思吗?”   阮筝听他提起往事不由脸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的事儿你可别瞎说,坏我清誉。”   封瀛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有没有的都无所谓了,反正你如今已是本王的人,往后哪个男子敢动歪心思,我便收拾他。”   “成成成,知道王爷你是醋坛子转世,一会儿到了刘家可得给我留点面子,别大庭广众动手动脚。”   封瀛忍笑应下:“好,我尽量。”   阮筝一听他这话心里就不放心,不过到了刘家后两人便暂时分开了去。封瀛是男子进不了后院,被人请去了前厅喝茶。阮筝则由丫鬟领着去了后院,陪刚刚被迎进门的新娘子说话。   今日屋子里就数阮筝身份最为尊贵,既是王妃又是县主,其他刘家的女眷们都知她来头大,一个两个说话皆是捧着她,听得人十分熨帖。   但人多的场合就总有不长眼的人,人群里有个贵妇人模样的女子站在那里,原本不过跟身边的小姑娘闲聊两句,突然不知怎的冒出来句话:“这过了门儿子嗣最重要,最要紧的便是要早早有孕才是。否则时日长了就不美了。”   小姑娘听她说这话闹了个脸红,害羞地躲到了一边。那妇人也不见怪,又问了身边另一个妇人:“弟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被问的那个妇人一脸尴尬的表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站在那里讪笑了一声便将这话题扯了开去。   阮筝起初听了也没觉得是在针对自己,待到抬头看见先前那贵妇人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才明白过来那话原来不是说给今日的新娘子听的,竟是说给她听的。   她跟这人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怎么火气往她身上撒了。阮筝一脸莫名,倒是身边的沈碧君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后来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悄悄告诉阮筝:“那一位是长墨家的表亲,她家与林家有点渊源,方才那番话怕是因为林昭才说的。”   林昭算计封瀛不成转头嫁给自己表弟的事情,在勋贵间已是传开了。这事儿细说起来十分没脸,所以这些日子林家不管是在朝上还是在私底下,日子都不大好过。   林阁老年世已高,底下的儿子却没一个能接他的班,皆是碌碌之辈。原本想着与六皇子结了亲好歹还能再享一世富贵,不成想婚事没成还闹了个大大的没脸,连跟忠顺伯家都起了嫌隙,眼见着在朝廷上说话的分量便越来越轻了。   阮筝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妇人这般针对自己,原来是想替林昭报仇啊。   可这也怨不得她,她怎么不去封瀛跟前阴阳怪气呢,就会挑软柿子捏。   想到这里阮筝不悦地皱眉,沈碧君便劝她:“你可千万别生气,为这种人不值当。”   “我自然要生气,我不仅要生气我还喜欢告状。她不是爱说闲话吗,我这人也爱说,回头我就把这番话都告诉王爷,我看她家往后还怎么过好日子。”   哼,她就是这般记仇,谁劝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