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追妻火葬场(重生)》 作者:南窗听雨   文案:   将军顾飒,人狠话少不近女色,唯独钟情心水公主。   公主心水,身姿曼妙明艳娇俏,最讨厌自己梦中的男子。   顾飒记忆里的心水,曾百无禁忌,痴缠于他。   心水梦里的男子,冷冽绝情,置她不顾,以背对她,义无反顾,走向烽火战场。   有一日,顾飒在练兵场上,无意窥探到了心水公主纤纤玉手上的胎记。   他松怔,放肆看她,却见她以玉指严斥于他,“登徒浪子,你偷窥我?”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面容,顾飒瞬间认出了她。   只可惜,这一世,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她终于活成了公主,不再是上世那个整日围着他,喊他哥哥的玲珑女子。她赌气说的那句再不会爱上他,也变成了现实。   前世之悔,剜心蚀骨,所以这世,顾飒下定决心,重新追妻,再不放过。   只是很不巧,就在他以为要成功时,心水想起了前世所有……   *前世今生梗,男主重生追妻*   *追妻火葬*   #每天各种逼迫夫君自宫女主×千方百计保护子孙后代男主#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心水,顾飒 ┃ 配角:专栏《公子,寻欢作乐》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顾将军今天追到妻了吗?   立意:感情不能有遗憾~要学会积极争取 第1章 前尘 事不过三   手腕上的伤是越来越疼了,心水想,自己的这双手怕是彻底废了。   顾飒曾经爱极了她的这双手,他无数次亲吻过它,并在花好月圆时对她许过诺:生命不止,爱你不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啊......   世人说得对极了,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能相信男人在情动时说的话会算数。   哪里有什么朝朝暮暮?又哪里有岁岁年年人长久,更别提共白头。   *   近来将军府里热闹极了,练琴的、跳舞的、写曲儿的、唱戏的,一个接着一个,搞得是兴高采烈,欢天喜地。   她们说顾飒将军果毅忠勇,屡立战功,皇上为了奖赏他,特地安排的。   但是,向来爱八卦,爱拉踩的婢女们又传递给了心水另外一种说法,说皇上最心爱的女儿,国朝最尊贵的公主宋昭阳,瞧上了顾飒,将要嫁入将军府,做他的将军夫人。宋昭阳喜欢热闹,皇上这是在为自己女儿入主将军府做准备呢。   婢女们言下之意很明显,心水你一个勾栏院出来的女子,趁早死了做将军夫人的心,你配不上,就算是行首,就算是美貌如花,但和国朝公主比起来,那也是云泥之别,连给公主提鞋都不配,更别提嫁给顾飒了。   顾将军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年少成名,光环加身,更是京城之中无数少女仰慕的对象,每逢顾飒胜仗而回,那出城迎接他的场面可谓是万人空巷,就是这样一个一等一的年轻将军,你心水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喜欢,做他的枕边人?   婢女们一边踩她一边还说,公主下嫁,本来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但是尊贵的公主宋昭阳却拒绝了皇上给她另辟公主府的赏赐,只愿守着顾飒的将军府,因为这里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瞧,公主宋昭阳端庄大方,对顾飒将军更是一往情深,她和他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事若是放在以前初进将军府的时候,心水一定会挺着腰杆和她们反驳,“这不可能,顾飒的心里有且只有我一个。”   可是,现在心水却难过得一句都说不上来,毕竟连她自己都开始迟疑了,顾飒曾经对天起誓过,此生定不负她,可是为什么府里都在传他与宋昭阳?   不是她多疑,毕竟无风不起浪啊......恩爱两不疑,多美好的期许,可如果一方提前收回了承诺,那坚守的一方,该是怎样的迷茫?又拿什么去相信他心依旧?   顾飒再归来时,就是她的离去之日。   顾老夫人说,有自尊的女子,不应该恬不知耻死赖将军府。   心水不是没脸没皮之人,她也懂得看人脸色,如果顾飒真的后悔带她进将军府,如果顾飒真的不爱她了,那么她愿意退出。   所以,心水很想当面问问顾飒,请他坦坦荡荡告诉曾经与她一起拜过的天地,他到底变心了没有?   “嘎吱”,是木门被推开了,阳光照进屋子,一同进来的还有侍女展颜。   展颜,向阳而生,展开笑颜,很悦耳的名字,可惜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她也是这将军府里唯一一个对她有好脸色的人。   有时心水想,顾飒之所以选展颜来侍奉她,怕也是有意的。毕竟一个哑巴很会保守秘密,譬如说昭阳公主和他是什么关系?又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啊......”阳光下,展颜将饭菜搁下,对着心水打手语。   光线过于刺眼,心水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展颜说的什么意思:顾飒要回来了,这次又打了胜仗。   心水无奈笑笑,要回来了啊,那么她也该走了。   说来自打她进了将军府,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七百三十个日夜,她却总共只见过顾飒三次。   第一次,是顾飒领她进现在她住的院子,子衿苑。   顾飒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顾飒还说,这园子是他特地给她选的,整个将军府他最喜欢在这里看书。   他亲吻着她的手,坐在他亲自准备的婚床上告诉她,他要在这里,与她一同生一双儿女,凑成一对“好”字。   他说,要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生生世世。   那时候,心水满心欢喜,自是相信他的,所以她痴痴地等着,等着与他一同过日子,生孩子,期许百年好合。   可是,说完这些话后,顾飒就带兵出去打仗了。所以第二次见面,直到六个月之后顾飒得胜归来。   多日思念,心水欣喜若狂,天知道在子衿苑过的是什么日子,顾老夫人不喜欢她,嫌弃她的出身,命她不许踏出子衿苑半步。   这对于不喜欢被约束的心水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可是心水对顾老妇人的冷漠还是表示理解,毕竟将军府世代忠良,顾老夫人出身名门,德高望重,注重门第声誉,一时接受不了她的身份,也在所难免。   但只要顾飒喜欢她,心里有她,这便足够了,其他的一切刁难,心水想自己都会忍了。   可心水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和顾飒一同回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女人,国朝公主宋昭阳。皇上爱女,在与百官同游金明湖的时候一直将公主带在身边,所以心水认得她。   “心水,这是昭阳妹妹。”   对处于热恋中的人,都说小别胜新欢,明明六个月不见,本应该最是浓情蜜意诉衷肠的,可是在二人中间偏偏插了一人,心水有点不太高兴。   “我与昭阳自幼相识。”顾飒又说道。   打小认识,一同长大,原来是青梅与竹马。   江山丽,花草香,沙暖鸳鸯卧。心水抬头看天,明明已是阳春三月,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起了一丝无根的悲凉。   于异性方面,顾飒向来懂得避嫌,可对宋昭阳却格外小心,可见宋昭阳在他心底非同一般。   “顾郎,我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妹妹了,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喊我妹妹。”宋昭阳回嗔顾飒,眼波流转,满满都是喜欢。   女人对男人的那种仰慕,心水从小在勾栏院长大,这种眼神自是再熟悉不过。且顾飒聪睿,不可能不明白宋昭阳的心思。心水心底的悲伤落了地,她有一点点害怕了。   “顾郎不可随便乱叫。”顾飒面上闪过一丝红润,他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可是这次却另外了。   “顾郎,顾郎,我偏要这样喊你,你能奈我何?”宋昭阳撒娇,当着心水的面,毫不在意心水的感受,攀着顾飒胳膊摇晃了几下,举止可爱娇憨,一看便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心水的心,暗自咯噔了一下。宋昭阳是公主,身份高贵,当然不用在意她的想法。但她和顾飒的关系,宋昭阳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宋昭阳讨厌她。   情敌相见,宋昭阳有备而来信心满满,心水却是措手不及如晴天霹雳。   “顾郎,我渴了,要喝水。”宋昭阳将下巴搁在顾飒肩头,用女儿家最柔美的嗓音嘟嘴卖萌,“求求你……好哥哥……好顾郎……小昭阳渴……”   身边那么多婢女她一个都不用,偏使唤顾飒,这是有意在支开顾飒呢。   对于这种小女生的伎俩,心水再熟悉不过,心水知道她一定是有话想要对她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水也不想戳穿她。   可是私心里,心水其实很不希望顾飒去,她希望他能像以往拒绝那些贴上他的女子般,果断决绝地回拒。   爱恋是自私的,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夫君。   可是,随着顾飒的转身离去,心水的希望也跟着落了空。   “他很帅气是不是?”顾飒离开后,宋昭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向心水问道:“你很爱他?”   心水刚想回答,却听宋昭阳又说道:“我也爱他,但是你拿什么跟我抢他?不,你一个勾栏院出来的,连和我抢的资格都没有。”   上一刻宋昭阳还言笑晏晏,可下一刻却敛去笑容,板起脸,换了模样,眼神里满是对她的嫌弃和不耐烦。   走在路上被狗咬了,总不能回咬,宋昭阳刁难无礼,她总不能和她一样没礼教。心水不理她,转身想走,可却被宋昭阳一把拉住。   “心水姑娘,这世上的婚姻,大都讲究门当户对,这门当户对,不仅仅指府邸家世的登对,此外还指男女双方的匹配,比如将军配公主就很和谐,而你......”   宋朝阳掐着心水的手腕,带着十足十的高傲,继续说道:“你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前面兜不住胸,后面露着腚的,你怎么配做将军夫人?”   心水闻言,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衣裙,其实这身青色开襟褙子是顾飒命人给她做的,用料是薄如蝉翼的软烟罗。   翩翩少年将军,面上刚毅果勇,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私下里他就喜欢她这轻盈的模样,有风流,却从不下流。   心水起了怒意,宋昭容侮辱她,她尚且可以忍着,但是侮辱顾飒的眼光,却是不行。她从不欺人,可为人的骨气却印在骨子里,不屈权贵,不卑躬屈膝,她极力维持镇定从容,平缓着语气对宋昭阳道,“请公主道歉,给我,给顾飒道歉。”   “若是我不呢?”宋昭阳扬起下巴,傲慢中带着不屑,“有本事你就来骂我打我,堂堂公主,难道会怕你一个娼伶?”   怒火燃烧,心水握紧了拳头,她当然不会骂她更不会打她,她也不怕什么国朝最尊贵的公主,但顾飒带过来的人,她心水可以讨厌,却不能给他惹麻烦。   因为有爱,便有了顾虑和软肋。   心水沉声道:“我不会对您动手。”   “怎么?不敢?来,不用怕,本公主手把手教你。”宋昭阳继续逼道,很显然她没有想要放过心水的意思。   心水明白,宋昭阳肯定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但是怎么办呢?谁让她爱上了顾飒。   “请公主自重。”心水挣扎一下,想要将手从宋昭阳手中抽回。   宋昭阳不许,反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步步紧逼,突然向前,与心水贴近。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心水想,大概就是这时。   宋昭阳死死地掐着心水的手腕,先是极快地在心水耳边说了一句,“顾郎到底爱谁,你看好了。”   宋昭阳狡黠的笑颜从心水眼前一闪而过,她甚至对她还眨了个眼睛,可下一刻在她抬头之时,却变成了哭腔。   宋昭阳边哭边道:“心水姑娘,请你放过我……我没有觊觎顾哥哥,我是对顾哥哥有仰慕之情,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与顾哥哥没有关系,请你不要生顾哥哥的气......”   宋昭阳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笑与哭,仙子与恶怪,在宋昭阳身上自如切换。纵心水见识过勾栏院那么多女子的千般面孔,但是见这样的,却仍是止不住惊呆了。   心水瞪大了眼睛看宋昭阳,刚想问她什么意思,下一刻却觉手腕被她拉起,顷刻间宋昭阳的脸上,已经是五指红痕。   不错,是心水指甲干的事情,可却是被宋昭阳控制的。   心水恨,以前只觉用凤仙花染指甲好看,便将指甲留长了,又特意点了花案,想在顾飒面前美美的,可臭美还没给正主欣赏,却先被人利用做了伤人的武器。   “不是我伤的你。”心水想要澄清。   “那又如何?我要的只是顾飒讨厌你,你看我要赢了......也不枉本公主拉下身份找你演这出激将和苦肉戏......”宋昭阳在心水耳畔快速说道,紧接着对着远处高声哭喊道:“顾哥哥救我......”   顾飒带着一阵风而来,凉风拂过耳畔,吹进衣襟,凉了心窝窝。   心水在一片震惊中回眸,恰顾飒一把拽过了她手腕。许是跑得急,他的力气大极了,在掐住心水手腕的那刹那,心水觉着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给折断了。   “心水,你在干什么?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孩子,却没想到你竟会对公主动手,我真是错看了你。”顾飒对着她高吼一句,并迅速地将她甩开,不问她手腕疼不疼,只转身去看宋昭阳,好似她才是他的情娘。   随着他胳膊的甩力,心水一个踉跄,跌落在地,额心也磕到了石凳上,鲜血从额心挂下,顺着鼻梁,蒙住了眼角。   心水想对顾飒说疼,想问他,说好的不带其他女人进子衿苑的呢?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了呢?说好的只疼她一个人的呢?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而伤害她?他为什么不问清楚宋昭阳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心水有千万个不甘,不愿,不乐意,可就在抬头后,千言万语一同沦为了沉默。   她看到顾飒小心翼翼捧着宋昭阳的脸,眼中写满怜惜,并将宋昭阳打横抱起,健步如飞跑出了子衿苑。   心水只觉似被人当头一棒,将她从云端打落到了深土中,黑漆漆一片,没了天日。   “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这是顾飒出院子时对心水说的话,心水记得清清楚楚。   真心爱一个人,时间被拉得好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穿秋水,海枯石烂。   心水想明明白白告诉顾飒,那日宋昭阳的伤是她自己故意为之的,所以她从早晨等到太阳西落,又从黑夜等到黎明,从春花等到夏雨,再从秋风等到冬雪。   一年四季,子衿苑从繁花锦簇变换到落叶萧萧,白雪皑皑。   心水等的人,终于来了。   那是心水和顾飒的第三次见面,他大战归来,阖府出门迎接,心水被安排和府里的小厮婢女一起,远远地站在众亲眷的后面。   对于这样的安排,心水毫不在意,她目光所及只有顾飒一人,那天的顾飒威风极了,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接受着众人钦佩的目光。   心水怕他看不见自己,忙踮起脚尖向他招手,可是手腕刚刚探出,她便又一次看到了跟在顾飒身后的宋昭阳。   宋昭阳微微蹙眉,顾飒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在众人注视下,给宋昭阳理了理裙角,宋昭阳回他一笑,落在众人眼里全是郎情妾意,好生温馨。   自始至终,顾飒的眼里,都不曾有过她。   要有怎样的勇气去支撑自己,将尊严踩进泥土,守在原地,只为等一个人?   心水想,自己怕是做不到了。   感情败就败了,愿赌服输,但在残局里,起码要保持体面。   若有来世,她希望自己永不和顾飒相遇,更不要引出这一段滑稽爱恋。   说来也是她荒唐,那日天气好极了,风轻日丽,心水和百花楼的姐妹们一起倚在栏杆上绣花玩儿,驾马而来的如玉君子由远及近,入了众姐妹们的眼。   那男子浓眉星目,身姿挺拔如剑,长指轻搭马缰,鞭笼广袖,一看便是军中之人。只是这样的人手中却握着一根精致的玉钗,那东西摆明了是女子之物,与他周身冷冽的气质极为不符,可看上去反有了一种别样的硬汉柔情之感,极为动人。   “好一个俊俏的郎君。”心水感叹道。   “哎呦,我们的小甜心儿长大了,想情郎,思嫁啦?”众姐妹听到心水的话,纷纷用团扇捂嘴偷笑,“而且乖乖这眼光不错,一挑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顾飒顾将军。”   “顾飒?”心水默念了下顾飒的名字,闻其名,观其人,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   百花楼下香车宝马似流水,贵家侍女香数里,光影陆离,红尘万丈。   人群涌动中身形秀逸,容颜俊朗的顾飒恰恰抬头,不早不晚,时间将好。   银鞍白马,清冷透彻,风吹鬓角,宛若水墨画中人......   很巧,于万千人中,他也看到了她。   惊鸿一瞥,心水突然心慌,局促地别开脸,面上燥热,只能用团扇不住扇风,并强撑着对周围姐妹们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真不害羞?”众姐妹起哄道,“喜欢那就去追他呀,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小甜心儿有没有这个勇气?”   “怎么不敢?不就是抛个媚眼么?”心水心头突突如小鹿乱撞,其实她哪里敢,只是话赶话在这儿,再缩回去未免太怂了点。   “真的?”众姐妹起哄。   “真的,你们看好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郎君,我这就去喊他来让我好好瞧瞧。”心水咬牙说道,手指一挥,指向顾飒,心底却计划着趁姐妹们的注意不在她身上,赶紧逃离她们而后回自己房中躲一躲,毕竟刚刚的大话太丢人了,她可是矜持的女子。   可是,在她手挥出去之后,她才想起她好像无意打掉了她绣得将要好了的并蒂荷花肚兜。   大红色的并蒂花肚兜在风中打了几个圈儿,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从百花楼下经过的顾飒头上。   心水连忙扶栏往下看,只见肚兜儿上荷花绣旁的两只小鸳鸯正轻贴着他头顶,四条大红系带分挂他额头两侧,一时香艳无比,好似谪仙坠入了滚滚红尘。   他许是也被惊到了,于肚兜下轻轻抬了抬头,透过红纱仰面看她。   他本是带兵打仗之人,飞来之物本不应该会落到他头顶的,可是一切就那么发生了,似冥冥之中有天定。   心水连忙隐身退回彩幕之后,脸上大燥,心简直要从口中跳出,只手拍着心口再不敢看楼下。   她想今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索性赶紧躲去闭门思过吧,可当她转身后她却傻了,楼下的他不知何时立到了她身后,手中还握着她的那件大红色鸳鸯肚兜儿。   唉,羞死个人了......   “姑娘,贴身之物,一定要收好了。”初见面,顾飒对心水说了第一句话。   心水垂首低眉间瞧见他手中的那团红衫,一时羞愤难当,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心一横索性假装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唉,假装晕倒中竟扭了腿,脚一折歪到了他怀里,并勾断了他腰间玉带,唉......阴差阳错,更羞人了......   她那时候,她真的是荒诞极了。   她想他一定会对她厌恶至极,可谁知并非如此。   顾飒年轻潇洒,帅气阳刚,后来她是真的爱上了他。他也告诉她,那日他手中的玉钗是打好了送给顾老夫人的。   若提前知道他身边还有宋昭阳,她一定会躲开他。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子衿苑外,戏子们正在排演《长生殿》,展颜已经端了空食盒出去,她大概是已经见惯了她的发呆,所以没多劝她吃饭。   心水瞥一眼餐桌上搁着的菜食,清粥,脆笋,桂花糕,菜式不多,却都是她喜欢的。真是难为展颜了,她不会说话,却还会变着法子的给她找吃食,这两年里,也多亏有了她。   世人卑躬屈膝,趋炎附势,为利来往,都喜欢看碟子下菜,对人更是如此。   顾飒领她进了将军府的门,却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将军府众人起先还有些忌惮她,可时日一长,见顾飒并没有对她多上心,又见顾老夫人处处刁难她,于是连下人们都开始刻薄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人至善良被人骑。   “我家将军,向来克己守礼,怎么会领了你这么一个女人进门,一定是你这狐媚子,使了下三滥不正当的手段勾了将军,将军无奈这才将你领进了门。”   “将军府的主母,定是要高门大户之女,你一个勾栏院的,怎么可以痴心妄想攀高枝儿?趁早死了这份心,按规矩你是连将军府的门都进不了的,你要知足,要感恩戴德。”   “昭阳公主大度,被你伤了容颜,不仅不降罪于你,还和将军说可以接受你做他妾室,留你在府里,就你这小家子气的胸襟怎么和公主比?”   顾飒,谁要做你的妾室?我只想做你的妻。你看这就是你将军府里的人,踩着我,你也不来帮我。   *   一寸山河一寸金。   被京师人念叨了数日的顾家军终于归来,皇上为显隆重,令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顾飒。   一辆马车与顾飒擦肩而过,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士兵,亦或是有人刻意为之,一根铁钉落在马车前方。   马蹄踩上,烈马受惊,一路狂奔,冲上阶梯,登上城楼。   “拉马缰,快拉还有活命的机会。”人群对着马车内的人高喊。   可是,大概是马车内的人受惊过度,来不及反应,最终与马儿一同翻下了城楼。   青色衣衫的女子如断翅蝴蝶般从城楼坠下,顾飒那似猎鹰般凌厉的目光快速地从女子身上瞥过,他的心瞬间就空了,他向她飞奔而去。   只可惜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看到心水对他笑了,再然后满目都是她洇散开来的鲜血。   顾飒,你可还记得我手腕处的伤?你出征后,她们给我停了药,我的手疾便落下了。   我想去拉马缰,可是有心无力啊……   顾飒,看来古人说的“事不过三”是真的,自进将军府,我就见过你三面,可宋昭阳一事却梗在我心间一年半。于她,你欠我个解释,只可惜你我的缘分已经尽了。   顾飒,你领了我进门,却没有替我挡住流言蜚语。   顾飒,你许了我海誓山盟,却没有将它落为现实。   顾飒,你闯进了我的生活,却也将我推入了深渊。   顾飒,你让我品尝了爱,却也让我知晓了什么是恨。   顾飒,你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可是,我熬不住了。   最后最后,我虽恨你,却说不出一句伤你的话。   于是,罢了……情哥哥,就此放过吧……   于你,愿你早日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愿你达成你心中所期盼的:山河无恙,岁月永昌。   于我,如果有下一世,我希望再不会遇见你,也断不要再爱上你。 第2章 引子 诸君,相逢愉快   奈何桥边,忘川河畔,三生石前,终是不甘。   上一世遗憾,下一世重启,相逢在人间。   诸君,相逢愉快。   *   时光匆匆,日月交替,四季轮换,一年又一年。   康宁二年,国朝与金国战事吃紧,屡战屡败,士气大伤。且因着常年战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一片疮痍。   国朝内部由此出现了主战和主和两派,日日在朝堂争吵,搞得朝堂也跟着动荡不安。   国朝皇帝为内忧外患所累,身疲力竭,最终偏向了主和派,选择割地投降,同时将公主宋心诚远嫁给金国皇子仓央错。   今儿便是心诚公主出宫远嫁的日子。   说起国朝皇帝,也是可叹,子嗣极其单薄,后宫嫔御数十人,可直到天命之年,膝下却是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宋心诚,次女宋心愿,幺女宋心水。   谈及心水公主,她是皇帝在有了二女儿心愿公主十年后才盼来的,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得皇帝的喜欢,更被皇帝赐了个小名儿,常唤她为甜心儿。   心水公主的到来,像是一抹阳光照耀了整个皇城,皇帝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常常亲自抱着她在宫墙里四处溜达,甚至就连批复大臣们的奏章,也常将她抱坐在腿上。   就是这样被偏爱的心水公主,本应无忧无虑,享尽天恩,可却在三岁一次爬城楼时,一脚踩空,从城楼阶梯上滚了下来,连续昏迷多日,宫里医官日夜伺候,各种方子均尝试了个遍,皆没有效果。   皇帝心焦,于是广发请帖,遍邀天下名医,给心水公主治病。   结果名医没来,倒来了位得道高僧,高僧告诉皇帝,若想公主有活命的机会,那么必须将她困在深宫里,除了生父母,其他谁都不可见,直到她十岁才可。   皇帝为公主求医心切,得了高僧建议,虽有不忍,但还是依了他所言,可怜公主,年纪小小便被禁足,失了童年乐趣,被困关雎宫蒹葭阁里整整七年。   掐指算算,到如今七年已过,公主已然十岁,终于可以出来见人了。   听闻今日心诚公主远行金国,作为亲妹,心水公主也将会出来为她送行。   心水公主到底长得怎么样?大家好奇极了。   上至前来给心诚公主远嫁送行的内命妇及皇室宗亲,下至内侍宫人们,私下里皆在小声议论,揣摩着公主的性情容貌。   “听关雎宫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说,心水公主是三姐妹中……不,是整个内廷里最漂亮的女孩……肤色尤白,细腻如霜雪,吹弹可破。近些年身子倒是休养得不错,可唯独落了个病根,手腕无力,逢阴天下雨,便会酸痛。”有略微知情的老宫人说道。   众人闻言叹息:“心水公主小小年纪,就要受病痛折磨着实不易,也难怪皇上和淑妃会这么心疼她,真真儿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说起心水公主,最奇的还数她手腕处的胎记,听伺候的奶嬷嬷说,公主手腕处的胎记一整圈绕着手腕,看上去像是被人握时间久了,肤色变青了一般,为此淑妃娘娘不放心,怕心水公主上辈子与人有怨,还特地请钦天监帮公主相看过,你们猜钦天监怎么说?”   众人好奇,表示不知,又催促撩起了话题头的人不要卖关子。   那宫人压低了脑袋低声说道:“钦天监说这是情结。何为情结?也就是说心水公主上辈子有心仪之人,两人情缘未了,所以特地留了印记,待这辈子相认用呢。”   “还有这等子奇事?”众人惊叹,纷纷围向说话之人,皇家辛秘向来容易吊起人的兴趣,越是禁言,私下里偷偷议论的就越多。   “最奇的还在后面呢,若说这是钦天监一方之词还不可信,但是后来心水公主三岁上从城楼石阶摔下来那次,不是来了个高僧嘛,淑妃娘娘不放心又请那高僧帮公主相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人皆疑惑。   “结果那高僧说的竟与钦天监说的一模一样,这可不就是奇了吗?”   “怪哉怪哉。”   众人听罢,一壁觉着惊诧,一壁又感觉心里戚戚的,总觉有着说不上来的滋味,好似亲身经历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痴缠爱恋一般。   “也不知道心水公主未来的夫婿是谁,现在在何方,年纪多大,又在做着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如同公主这般,为了前世情缘慢慢等着……后事咱们只得慢慢瞧着看了……”   “是啊,可不就是,我们且随心水公主一起等着看看......”   众人正说着话,远远地却见有内侍从心水公主生母,淑妃娘娘的关雎宫里出来,手里端着个小巧精致的雕花镂空铜手炉,神情专注,脚步匆匆,似有天大的急事。   待他走近,立即有相识的人认出,这疾步而来的正是入内都知黄兴。   都知在内侍中算高位,送手炉这样的小事本不是他分内之事,而他却如此焦急,众人知晓这手炉的主人定非常人。   且此时已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桃花遍开,最是温暖时节,这时候还需暖手炉的?   众人顿时联想到了刚刚话题的主人,常年多病的心水公主。   众人默默收声,退回原处,待黄兴走过,只闻得空气里一阵暖手炉里散出来的药香,幽幽的,淡淡的,如高山之莲,孤傲冷艳,好闻极了。   心水公主这是已经从关雎宫蒹葭阁出来了?   现在在心诚公主的灼华宫?   那岂不是待会儿便可以见到了?   众人面面相视,一个个都表现得极为平静,可所有人都明白,其实这装出来的目不斜视都是假的,一个个都恨不得能有千里眼,好透过宫墙看一看那漂亮的心水公主。   一时间,所有人的兴趣皆不在即将远嫁的心诚公主身上,反而一个个翘首以盼,均想看看心水公主长得什么模样。   她们更想瞧瞧她手腕处的胎记,是不是真如钦天监与得道高僧所言一样,是她的如意郎君在上辈子留给她的印迹,等待着与她的重逢。   那是怎样的爱情故事,又是怎么的惊心动魄? 第3章 心水 情因你所起,七年等待   我心水你,我喜欢你。   心水公主为什么叫心水?传言心水刚开始启蒙学说话时,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嬢嬢,也不是爹爹,而是“心水”。   无人教,实属无师自通,当时在宫里也算是稀奇事儿一桩。   她整日“心水,心水”的喊着,生母淑妃娘娘便随了她的心,称了她的意,给她起名为“心水”,意寓我喜欢你。   对于这个名字,心水表示很喜欢。   当然,心水还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如天下大多的女孩一般,她喜欢吃甜食,甜蜜饯儿,甜果儿,甜酒酿等等,只要是甜的,她都喜欢。   此外,心水还喜欢穿漂亮的衣服,戴秀气的首饰,看漂亮的小哥哥,她是个颜值控,同时也是个精致的小公主。   但所有的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另一项喜好,看人骑马,尤其看那些穿盔甲的兵哥哥们骑马,这简直成了她的偏好。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喜欢就是喜欢了,像天生骨子里带来的一般,有着浓烈的亲切感。   可人一旦有所爱,必容易受其伤,这是心水后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因为偏爱看威风凛凛的兵哥哥,所以三岁上她执意登上城楼,想要去看兵哥哥们征战前的宣誓。   那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兵哥哥们帅气威武,极其养眼,心水看得高兴极了。   可是她正看得欢喜,结果却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只比她大三四岁的小孩儿,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瘦瘦的小男孩儿。   男孩儿衣服不脏,看得出来是认真浆洗过的,只是太旧了,衣料颜色都已经磨得发白,看样子定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   此刻,他不知何故,端端正正以双手举着一把刀,跪立在她最敬爱的宁王叔叔前面,小小人儿,身子挺立,面色严肃认真,似在说着什么。   宁王叔叔眉心紧蹙,大约是不同意他的说辞,催促他离开。可那小子,竟不死心,一把拉着宁王叔叔的衣角,再度苦苦央求。   这小子,倒挺倔强,而这一次心水也看懂了,他在求宁王叔叔带他进军营。   臭小子竟想走后门,靠巴结讨好宁王叔叔进军营?简直是开玩笑。   再说了国朝兵营什么时候带过小孩儿?真打起仗来,那可是刀剑无眼,带着他就是个累赘。他当兵营是什么?玩过家家的地方?   心水有着公主威严,人小气盛,想要跑到他面前去斥责他不识大局,视国事为儿戏。   结果她忘了她也还是个小孩儿,路走得还不稳,所以很悲催的,就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一着急她就从城楼阶梯上滚下去了。   更可恨的是,在她穿着桃粉色衣裙圆鼓鼓,骨碌碌翻滚的时候,那个异想天开的小子,竟然向她飞奔而来及时抱住了她。   彼时她带着些婴儿肥,还有些小胖,以至于滚下来时连带着将他也往后倒了过去。   最后画面定格,他以背着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一手托着她的屁股蹲儿,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住了最后磕地的那一撞。   得,这下子成功地帮他成就了一场小英雄救小公主。   往后人人都会称赞他棒棒的,可无人会发现她的委屈,更无人会在意他沾了她的便宜,那可是她翘翘的小屁屁呀。   心水恼怒,在浑身酸疼中,瞪圆了眼睛看他,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听他说了一句,“有我,别怕。”   不怕人凶,就怕人哄。   心水的小脾气如天空中的乌云,被轻柔的风吹散了一点点。   她承认,这小子,有点帅。   但,还是有些可恨的,小小年纪便知道讨好献媚,以后肯定是个油嘴滑舌的。   心水心软手傲娇,想要去打他,告诉他不许抱她,可刚刚抬手,却发现他在她眼前出现了重影,看上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似故人从远方来,拉着她的手,与她言欢。   而下一刻,她却在他怀里晕过去了。   这一晕,便开启了心水长达七年的无聊时光。   七年里心水整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小子怕是有些克她。   在她晕倒醒来后,她曾问过嬢嬢,赶过来救她的小孩儿是不是因为救她有功,成功地进入宁王叔叔麾下了。   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他默默走了。   那日慌乱,众人的注意都在她身上,无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待淑妃想要嘉奖他时,众人才发现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居功自傲,更没有趁机提奖赏和要求。   心水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之人,她一边无聊得闲数蒹葭阁里的每一块地砖,一边暗暗斥骂,以后等她能出蒹葭阁了,那小子最好别让她再遇见他,要不然有他的好看。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她要先报恩,然后再掐他的耳朵,撕他的眼皮,打他的屁股,好好教训他,以后离她远远地,不许靠近她,若不是因为他,她怎可能摔下来?又岂会晕在他怀里?   可是后来,心水闭着眼都能说出每块地砖上的花纹了,她还是没能出得了蒹葭阁,也没能见到他。   虽然皇帝爹爹每日都会来看她,虽然生母淑妃娘娘一直陪在她身边,但除了她二人,她的世界里空荡荡。   这时候心水太寂寞了,寂寞到恨不得那个臭小子也能来陪她。   他不是想进兵营吗?她可以教他兵法,她现在看了可多书了,兵家手段,她能说得一套一套的。   而且,她也不嫌弃他穿的是旧衣服了,她可以帮他做,只要他敢穿,她就什么都敢做。   但是等待越多,失望越大,得道高僧说了,她这七年里谁都不能见,所以只能空想。   后来,她慢慢习惯了什么事都一个人,也习惯了漫漫长无聊的等待。   每日里她独立于蒹葭阁顶楼,看骄阳从蒹葭阁东面升起,看正午时分明光满楼,随后再蜷缩在皇帝爹爹给她做的花吊篮里,百无聊赖等日头西落,月挂柳梢头。   心水很喜欢看这样的光影轮换,因为这便意味着枯燥的一天又过去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水整整看了七年,也在怨和盼中很复杂地想了那小子整整七年。   虽然被困七年这事儿本不应该怪罪到他身上,虽然心水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的长相,但是谁让他闯进她视线的?   爱恨嗔痴怨,来得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心水看他第一眼,便想动手动脚,掐捏按揉折磨他。   心水想,用想他七年打发时光,也算是赏识他了。   只是不知道后来他的命运是怎么样了?进军营了没有?有没有得到其它将帅的赏识?如今又在何方?他是否记得他救的那个小女孩?他有没有想过她? 第4章 梦境 白骨堆里,君是心上客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大梦三千,梦里不识,白骨堆里,君是心上客。   于心水而言,时间是蒹葭阁里最多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孤寂,因为时间太过漫长,所以心水早已经习惯了月牙初上即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了也不着急起床,只静坐床头,看一会儿满园的芙蓉花,而后拥被闭目养神,期待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她喜欢沉醉于睡梦中,毕竟睡着了不孤单,睡着了时间也容易打发许多。   可是今儿天还未亮,她便起床了,简直是破天荒。   母妃嬢嬢说,她今日这么早醒来,一定是因为解了七年的禁足,可以出蒹葭阁,她太过激动的缘故。   母妃还说,若不是因为心水的长姐,心诚公主今日远嫁出发金国,皇帝爹爹一定会亲自来抱她出蒹葭阁,并好好带她去京师游玩一番,以庆祝她终于可以像小燕子般自由自在,从此顺遂,平安喜乐。   心水感激母妃嬢嬢和皇帝爹爹,嬢嬢善良,爹爹和善,被禁足蒹葭阁的这七年里,多亏了嬢嬢日夜相陪,也多亏了爹爹时时惦念,她和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她明白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嬢嬢爹爹都会想办法摘给她。   明面上,她是个幸福的小公主。   所以,心水并不想给嬢嬢添加烦扰,更不会反驳嬢嬢的话,只理顺了黑直长发,静静地趴在她膝头,默默地看窗外仍黑漆漆的天空。   她不想告诉嬢嬢,其实她心底守着一个秘密,如此醒得早,只是因为她又做了那个梦。   那梦里有一个年轻男子,满满的少年气息,阳刚帅气,意气风发,身形秀挺,宽肩窄腰,后脊坚毅,以背朝她。   她看不见他的容貌,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可是看着背影就觉着很熟悉,像是至亲至近的人,值得依赖,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见到他的面前与他对峙着的,是滔天大火以及嘶吼着的万千兵马,这让她心焦,她为他担忧,为他着急,恨不得可以凭自己之躯替他挡着,不使他受到伤害。她很想上前去陪他,但脚下犹缚重石,使她迈不开腿,也挣脱不了,更走不过去。   草木枯焦味儿混着血腥味儿在空气中蔓延,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扼制着她的咽喉,令她无法呼吸,她伸手去拉他,可却怎么都够不着。   寒风肃肃,落叶萧萧。   他手持长矛,岿然立在寒风之中,风卷过他衣袍,燃烧着的落叶从他身边顺着风狂卷上天,形成火龙。   他无畏无惧,大军向他逼近一步,他也前进一步,以一人之躯,抗万千敌人。   他们似乎很畏惧他,于是合在一起围攻他,将他困在刀剑之中。   他战得勇猛激烈,可是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寡不敌众,背腹皆被刀剑所伤,纵拼尽全力,最终还是落了下风。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站立不稳,身子跟着摇晃了两下,几欲跌倒,幸他反应迅速,一把将剑抵在了地上,撑住了他半壁身子,这才没使他跪倒下去。   火光满天中她心急如焚,泪如雨下,她奋力地喊他,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好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毕竟这时候他若是拼一拼,还可以冲出去,甚至她哭着求他,请他为了她坚强地活下去。   可纵是她喊得声嘶力竭,他却似丝毫听不见一般,存着必死之心,义无反顾投进了大火之中。   火苗瞬间将他完全吞噬,她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徒留苍茫天地与手足无措的她。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他不是作战,他是求死沙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他想,他明明还有可以活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她?   脚底血流成河,手上血迹斑斑,眼前万千尸骨,只剩她孤身一人,不知归路。   每次从这梦里醒来,心水眼角都是湿湿的,胸口沉闷,沮丧颓废,满腔惆怅和悲伤,像梅雨时节的细雨,缠缠绵绵,不休不绝,无法疏解,无人可说。   梦境悲怆苍凉,太过窒息,那大火燃烧时映照在肌肤上的灼热感,好似自己曾亲历过一般,以至于她现在每晚看到灯烛跳跃,都会感觉很不舒服。   有时心水揣度,这是不是征兆和暗示?   战事纷乱,狼烟四起,国朝连连败仗,皇帝爹爹总是唉声叹气,被夺的城池还没有收回,又要割地求和,所有的事情连着梦境加起来,像是黑谷深渊,拖着人不得不坠落其中。   心水想,自己这幅病殃殃的身子,已经使她够难的了,梦里的这个男子又是谁?与她有何关系?为何会常常出现在她梦中来扰她?   梦里的悲伤真实存在,但那浓到骨子里的恨意也真真切切。   不,不要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忧极必伤,有些痛,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就算是梦里经历的,现实里都不要再有了。   幼时她是极爱看兵哥哥武男子,可是现在因着这个梦,她怕了,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蒹葭阁七年,她无数次看到过嬢嬢为了爹爹说要御驾亲征而担心落泪,她读了很多兵书,但也读过太多的闺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不是圣人,她顾及不到那么多的家国大义,她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所以,心水想,若有机会可以得见她梦里的这个人,她定要好好打他两掌,并告诉他有多远滚多远。   她不要与他有纠缠,他最好也不要再出现在她梦里来烦她,让她心慌意乱,她讨厌他,讨厌极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告诉他,她现在很厌恶打仗,整天打,她的皇帝爹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战事不利,没有来看她了。   不仅如此,她的长姐也要因为这个原因,远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敌国王子,她完全不能想象两个不相识,且有着侵国夺地之恨的人该如何生活在一起?又如何共睡一张床榻?   她更不能去想,岁月漫长,相见遥遥无期,从此以后,一别永远,再见不到长姐。   世间至苦,苦不过离愁。离愁之最,莫甚于从军。   离愁别恨笼罩在心水心头,纵是七年禁足忌生期满,终于可以出蒹葭阁,重见外面花花世界,结果便遇到了长姐远嫁,又能有何欣喜?又如何能从容接受征战打仗?   所以,心水期盼,梦中人啊,千万别再来她面前了,纵是哪天相逢,她也一定会扭头,与他擦肩而过不让他认出她。 第5章 初逢 年轻侍卫   梦里令心水痛彻心扉,恨之入心骨之人还未曾出现,但是离愁却真真实实随着日头的高升,摆到了心水面前。   晨光铺满宫墙,是天大亮了。   心水想起长姐宋心诚,惊得直接从生母淑妃膝上抬起头来,一下子撞到了淑妃的下巴,淑妃佯怒,作势要打,心水躲闪到一侧成功地避开,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哎呀,以长姐的性子,一定是哭惨了,我要赶紧去瞧瞧了。”心水叫道。   长姐心许状元郎夏江,心水知道,可如今却不得已要远嫁金国仓央错,其中委屈不舍,心水也明白。   但大局已定,无力回天,金国王族指明了要长姐,说是王子仓央错曾与心诚公主有过一面夺玉之缘,自那以后对她便一往情深,痴心不改,更对她势在必得。   金国王子话中真假,心水委实不清楚,但他行事霸道,却由此可以窥得。   心水遗憾长姐与夏江有缘无分外,更为夏江叹息,听闻因了长姐迫嫁仓央错,夏江一怒之下弃笔从戎,投身进了宁王麾下,说来也是个热血男儿。   “阿颜。”淑妃转身,对外面轻喊一声,旋即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宫女走了进来,在离心水一步远的地方提裙跪下,举止轻盈,一看便是个灵巧人。   “这就是阿颜,既会用伶牙俐齿怼人,又会使甜言蜜语哄人,还喜欢唱曲儿的阿颜,以后就由她陪着你。”淑妃嬢嬢如此介绍道。   “阿颜?”心水看向恭恭敬敬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这是七年后她见到的第一个生人,原先也常听嬢嬢提到过她的名字时,当时只觉着她的名字好听,现在终于见了面,又更觉无比亲切,一入眼便喜欢上了。   心水利索起身,三两步上前,仰面问她:“阿颜,我问你,怎样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见到我长姐?”   阿颜怜惜地看着心水,不假思索,扬声蹦出一字,“冲。”   心水嘴角上扬,阿颜果真没让她失望,她向她挤了个眉眼,眼中坏笑一闪而过,而阿颜也很聪明地领会到了心水的意思,一把牵住了心水的手,与她一起齐齐转身,抬脚,以飞奔的方式领着她出了蒹葭阁。   青丝飞舞,广袖迎风,香衣丽影,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从一众目瞪口呆的宫人们面前穿过,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才发现佳人已过,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刚刚是心水公主跑过的吗?”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迷蒙,还没回神,一扭身却又见到大内都知黄兴手捧暖手炉也跟着一路狂奔。   “是吧......”众人咋舌回味,万千华丽词藻,只剩一句:“倾国佳人。”   *   长姐宋心诚所居的宫殿,有个极其拗口的名字:灼华宫,取自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皇帝爹爹当初赐她这所宫殿的时候,本意是想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在家时他会万般珍惜,出嫁后也希望她可以得嫁一个如意郎君,和顺美满,多子多福,夫妻恩爱共度一生,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的爱意。   可是如今,“灼华宫”三字,却成了最大的讽刺和遗憾。   “小时候后调皮性子,怎么这么多年还没有改?以后切莫如此任性,你看现在着了风,咳嗽不止了吧?”   灼华宫里,已经盛装完毕的公主宋心诚故意板脸训斥着心水,今儿她化着最华丽的妆容,脸贴花钿,身着华服,可纵是如此,嘶哑的嗓音还是透露出了她连日来的悲伤。   帅不过三秒,面对长姐的关心指责,心水无奈吐舌,仰头伸手,对长姐做了个要抱抱的手势。   宋心诚吃不过她的撒娇,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姐妹二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心贴得那样近,可是离别在即。   也就是那一瞬,宋心诚别过头去,眼泪顺着眼角顷刻之间滑落,而后似逃离一般,轻轻将心水推开,躲到了帷幔后。   绣着百子多福的大红纱帐后,妙曼女子掩面而泣,她苗条修长的身影落在纱帐上,质若扶柳,见者皆悲。   欢喜如同霜花,美却稍纵即逝。   心水心下一沉,她看了看帷幔后的姐姐,又转头看向窗外。   她微微眯眼,使脸迎向阳光,许是刚刚狂奔后回了汗,身上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像是从高处摔落跌碎了骨头般,浑身酸疼,尤其手腕处更是疼得抬不起来。   她想,怕是又要下大雨了,自己的这幅身子简直就是晴雨表。   心水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外面花花绿绿,喧闹至极,贴着大红喜字的嫁妆箱子满满当当排了一院子,那是公主才能有的盛大排场。   阖宫之人皆喜气洋洋,可唯独作为出嫁之人的长姐笑不出来。   心水大痛,默默从袖中将原先早就备好之物取出,握在手心。   是一把精致且隐秘的刀。   这刀是她自己做的,形似桃木梳子可做梳发用,非知道它内中机关人不会发现,它的手柄处别有天地,危急时刻按下机关,手柄里面的刀片便会自动弹出,瞬间由女子梳妆之物变为防身利器。   这是心水从兵书里看来的,那时在蒹葭阁听到皇帝爹爹棒打鸳鸯,要将长姐远嫁金国时,便特意做了一把。   心水早就想好了,她要将它送给长姐,若是那金国王子待她不好,违背她意,对她用强,在紧要关头长姐便可以用它保护自己。   “姐姐。”刀面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心水挑帘走到心诚身边,举手将木梳机关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   宋心诚错愕,抬眸看向心水,她着实没想到心水小小人儿竟有本事做出这锋利东西来。   “长姐,你先是你自己,而后才是爹爹的女儿,国朝的大公主。”心水坚定道。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顾全大局,要明白自己的责任,可只有心水告诉她,她是她自己,不是国朝最华贵的和亲礼物。   宋心诚心下感动,抬眸看心水,只见她长睫沾泪,目光幽幽似深潭,那一瞬她突然觉着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在七年里是真的长大了。   “好,好妹妹,姐姐记下了。”心诚将机关刀收起,很快镇定了下来,提袖将泪拭干,转身从梳妆盒内取出了一个极秀美的荷包,转而递给心水。   “此次远去金国,我最放下不下的便是夏江。夏江家贫,命运多舛,父母早逝,由哥嫂抚养长大,十年寒窗,看尽白眼,受遍嘲讽,好不容易一路考进京师,拔得头筹,选为状元,可如今因为我……进了军营……”宋心诚哽咽道。   “状元郎情深义重,是个好男子。”心水接过荷包。   “所以这个,你帮我寻机会……千万要找到机会……务必亲手给他,给其他人,我不放心……”心诚紧握心水的手,目光切切。   长姐手心灼热,面上泪珠尤挂,心水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其实她很不想再进兵营,可长姐嘱咐,不得不应。   “好,长姐放心……”心水点头。   姐妹二人正说着贴己话,却听得外面有男人说话声传来,远远地便是一句,“诚儿,心儿。”   男人嗓音浑厚低沉,中气十足,不肖想便知是宁王叔叔来了。   后.庭中,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的,唯独宁王不同,他是皇帝爹爹的亲弟弟,一生为国,从未娶妻,更无子女,一腔父爱,便悉数给了她们姐妹。   姐妹二人忙将手中荷包和机关刀收起,迎出帘外,恰宁王踏大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侍卫。   那侍卫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年纪轻轻已有品阶,着朱红公服,曲领大袖,腰间束以革带,脚踩乌皮靴,肤色白皙,面容清俊,身姿笔挺,形如兰芝玉树,气如清风翠竹,满身清贵。   宁王是亲叔叔倒还好,但那年轻侍卫却从未见过,十足十是个外人。   心水虽不过分在意男女大防,可见到陌生年轻男子,终究有着独属于小女儿家的,那份下意识里的羞涩,于是微微扭头,别过了脸,假意看案上花瓶中的那支桃花儿。   “小甜心儿。”宁王爽朗豪放,一进门,侧身看到心水心诚二人,面上笑容顿时堆起,三两步向前。   心水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叔叔,已衣裙飞舞,被他双手掐腰,高高抱坐到了他手臂上,吓得她连忙抱住了他脖子,埋首在他脖间,并很丢人地大喊了一句,“怕……”   “我的小甜心儿,七年不见,竟然学会害羞了,可见是个大姑娘了。”   宁王瞧见心水羞涩的模样,爽朗大笑,顺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像小时候逗她玩儿一般,还当她是个孩子。   但他动作过快,以至于她脚底图舒适而没穿稳的绣花鞋在她被高高抱起之时,滑稽落下,又调皮连滚几圈,不偏不倚,正落那年轻侍卫面前。   年轻侍卫一怔。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在公主闺阁内会遇见如此旖旎光景,他窄腰下躬,下意识俯身伸手去接,待碰到那绵软之物时,手却是一顿,有稍许迟疑。   但片刻停顿后,他仍是躬身将鞋拾起,以双手手心托着,高过头顶,呈送到了心水面前。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上抬过,更没有如他人一般,借故窥探她的容颜,并将他所有言行举止均控制在了礼数以内,没有半分逾越。   是个被兵营训练出来的规矩人。   “呀,哎呦呦……这鞋怎么掉了?”宁王大咧咧低头,糙爷们儿对于落鞋之事有些不解,他随手从那侍卫手上将鞋提起,而后在心水脚上比划了两下,并尝试着给她穿。   但不久,宁王便放弃了,提溜着鞋直接对那侍卫道,“罢了,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小女儿之物,你向来有耐心,你给小甜心儿穿……来,给你,顾飒……” 第6章 心诚 无关男女主,无关正文,插心诚与……   年轻的新科状元郎气质如兰芝玉树,文质彬彬,虽出身寒门,但不屈不挠,一路考进京师,历经千辛万苦。   在殿试时面对皇帝的考问,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终拔得头筹。   那日的唱名赐第仪式,心诚公主也在帷幔后共同观礼,新科状元郎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视,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可唯独帷幔后的心诚公主深深蹙起了眉头。   她发现,新科状元郎的鞋跟处竟然走掉出了两根茅草头,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古以来前所未有。   心诚公主当场就生了气,这是何等重要的场合,殿前失仪是大罪,这新科状元郎什么意思,穷困潦倒得连一双体面的靴子都没有?当皇宫大殿是他乡下农田?来殿试就如去地里种庄稼?还是假意借清贫以显示他的清高?   心诚憋了一口气,当场未发作,直待唱名结束,新科状元郎准备离宫,这才带着十几个小宫娥在出宫的路上拦住了他的去路,并叫退了他的呵道者,只余他一人。   莫说夏江何曾见过真正的公主,就是被十几个女子拦路,那也是生平第一遭。殿上面对皇帝尚能镇定自若的年轻男子,却在心诚公主面前瞬间红了耳廓。   他垂首跪立,不知何时何地因何原因得罪了公主,但仍耐心静待她的训话。   “大胆夏江,殿前失仪,你可知罪。”彼时心高气傲,活泼灵动的心诚指着夏江呵斥道。   夏江先是不解,抬头看心诚公主,待瞧见她盯着自己脚处看,瞬间明了她所指何事。   夏江面上先是涌过一阵潮红,狼狈难堪窘迫之事被人直接指出,亦如伤疤被人揭起,令他窘迫,他虽才高,定力也足,但亦有羞耻之心。   但多年艰难岁月,已让他练就了远超于常人的耐力,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坦然应对,认真回心诚道:“臣知罪。”   夏江脸色由红到白,再到恢复寻常,所有情绪的变化,一丝不落被心诚看在了眼底。   她冷笑,又命令夏江道:“把鞋脱了。”   夏江微愣,但心已经坦然,他不觉羞耻了,心中所念唯愿天下寒门学子皆有衣可穿,有屋可住,有餐可食。   他闻言照办,举止大方,躬身脱了脚上布鞋,稳当当摆放到心诚跟前。   心诚瞧去,只见那鞋里满当当铺了一层碎茅草,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娥当场就笑了出来,直指道:“呀,没想到状元郎还给自己搞了个内增高。”   这样子的嘲笑在夏江这十年读书生涯中随处可见,衣服摩破了,鞋穿出洞了,没有读书人体面了,等等……种种……缊袍敝衣,食不果腹,又岂能磨灭骨子里的热血?所以,不算什么......   “不瞒公主,这鞋原是臣兄长成亲时穿的,臣家境贫寒,能穿得出来的也就这双,一条裤子三人穿,在公主看不到的民间,实属寻常事。”   “长兄如父,出门考试前,也教导过不可殿前失仪,所以臣才穿了出来。这鞋略微有些大,所以臣垫了些草,没想到还是给公主瞧出来了,是臣失礼,臣愿受公主责罚。”   夏江言毕,恭恭敬敬静待心诚发落,如此羞辱之下,面上无悲无喜,尽是坦荡。   为什么会喜欢夏江,因为他真诚直率?因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为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心诚后来想,皆不是。   情之所起,全因“心疼”。   那日阳光照拂在夏江身上,年轻的状元郎面色平静,赤脚立在青石板上,袜子指头和脚跟处皆被磨破过,缝补印迹明显。心诚的心瞬间就软了,知道自己莽撞,脸也跟着大燥起来。   “你的脚疼吗?起水泡了没有?”心诚问道。   夏江本以为会受公主责怪,不期她问出了这个问题,脚底板有泡吗?当然是有的,可是已足够难堪,又何必完全露于人前博取同情?   人可卑微,但不可无骨。   向来伶牙俐齿的状元郎,这一次却是再回答不上来。   “你回去吧。”心诚心中起了一丝懊悔。   天上云涌,一只大雁展翅飞过,不在云下留过一丝痕迹,可是眼前的他却入了她的眼,同时也落在了她心上。心诚用目光示意身边侍女,让她们齐齐转过身去。   阳光下夏江颀长的身影落在地上,弯腰,穿鞋,举止利落优雅。   心诚想了想,想找些钱财给他,但摸遍了口袋才想起自己出门向来是不用带银两的,看着夏江脚上那双不合脚的鞋,她索性解开了挂在脖子里的纯金长命锁,迅速转身按到了他手上。   “送你的,不许不要,出宫卖了应该可以值很多钱。”心诚说罢,扭转头带着侍女们快速离去,纵夏江在身后喊她,也是不睬。   夏江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傻公主啊,宫里的东西,尤其是她的贴身之物,他怎敢拿出去卖?更何况,堂堂男儿,应当自立自强,怎能心安理得受女子垂怜之物?   长命锁,保长命,这么贵重的物件儿,他又岂敢收着?在他的家乡,也只有男女定亲,才敢交换这样的信物。   公主来是一阵风,去又是一阵风。阳光下,夏江双手捧着心诚赐的长命锁,一时进退两难。   春风拂面,花满衣裙,心诚公主粉色的裙衫消失在宫墙后,一同离去的还有她们女孩子铜铃般清脆的笑声。   夏江抬头,看到从宫墙上窜出来的桃花枝儿,他走一路,那淡淡花香便伴随了他一路。   后宫内廷他不能去,夏江想了想,将长命锁收进袖中,只期有机会再还公主。   可是心诚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第7章 顾飒 顾小爷翻遍了青楼名册   宁王一句话,惊呆了心水与顾飒,以及立在一侧的宋心诚,甚至使心诚一时忘却了自己即将远离故土嫁往金国的悲伤,唯有宁王自己仍未察觉,只一心一意凝望着臂弯上的心水,面上尽是慈父般温柔的笑容。   铁汉柔情,纵是粗糙也动人,只是为难了心水和顾飒。   要那顾飒帮自己穿鞋吗?当然不可。心水想毕竟男女大防,女子双足又岂可随意展露外人前?   要给公主穿鞋吗?顾飒同样迟疑,但军令如山,将帅似父,宁王于自己那是有知遇之恩的。   他曾对朗朗乾坤立过誓,此生定横刀立马为宁王,更何况进后.庭之前,宁王曾交代过此次带他来灼华宫的目的,便是要他认认两位公主长什么模样。   国事艰难,家国皆如在风雨中行舟,万一动荡,后.庭嫔御,公主,内人,内侍被迫迁宫至敌国也不是不可能,如前世,国朝□□连最后的体面都没能保住。   而现如今的局势,艰难堪比前世,顾飒明白宁王的心思,大公主宋心诚已然远嫁,他要他护小公主心水的周全。这就是为何他能跟着宁王,出入后.庭这个外间男子本不能踏进的地方。   话说到这儿,其实除了这一些缘故外,顾飒还存了一点私心。   他也想来瞧瞧心水公主,她与他前世里最心爱的女子同名,也叫心水,甚至连小名儿都一样,甜心儿……   甜心儿……甜心儿……   顾飒在心底无数遍呼喊过的名字,每一想起,都觉痛得撕心裂肺,这是存留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上一世他曾许诺,前世之过,今世必定弥补,他庆幸上苍垂怜,上一世战死沙场,今世重新投胎为人,竟还带着上一世所有的记忆。   是执念太深了吗?若他都心有不甘,那么他最心爱的她呢?她是否也如他这般,在等待,在期许,渴求与他重逢。   如今她在哪里?在做着什么事情?她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在想着他?   因着存了找她的心,所以在听到国朝小公主也叫心水时,顾飒便想着寻机会来看看。   现下宁王正好给了机会,所以,给公主穿鞋,又岂能拒绝?   不管是与不是,总要大胆试试,该出手时就出手,男人总要有决断。   “好。”顾飒利索应答。   他瞥一眼因落鞋害羞而紧紧抱着宁王脖子的小公主,一身粉粉的衣裙,似窗外灼灼的桃花儿般明艳,一看便知是一个娇生惯养,金银堆里砌出来的粉人儿。   顾飒心底犯了一点迟疑,上一世他的心水出身百花楼,见遍人间百态,历经炎凉心酸,所以从不娇气。   那么,眼前的心水公主,会是他的心水吗?   顾飒快一步上前,眉目不抬,面色清冷依旧,表现疏离如高远皎月,将给心水公主穿鞋一事,化为了一项最普通不过的指令。   右手握鞋,左手轻按心水脚踝,动作轻柔,却果断利索,无人能发现他稳如泰山的表面下,微微颤动的心事。   心水蒙,嗓子底蕴酿好的“不要”二字,在顾飒触及她脚踝之时,硬生生被堵了回去,最终惨淡退去。   她于紧紧搂着宁王叔叔脖子的空隙里,低眉去瞧弯腰给她穿鞋的顾飒,少年老成,行事冷静,剑眉上翘,薄唇微抿,不着温度,寡淡而无情,白费了一副撩倒万千女子的好皮囊。   心水脑中顿时蹦出一个滑稽念头,他给她穿鞋的动作,像极了将剑插.入剑鞘,心水揣度,或许他也就是这样想的。   “糙莽汉。”心水在心底暗骂一句,没有恶意,却又嫌弃至极。   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郁郁不乐,却无处发泄,总之一点都不美。   心水别过头,将脸埋入宁王脖底,独自赌气不愿再去看顾飒。   可她的负气,仅仅只憋了眨眼的功夫。   她又忍不住侧目去瞧,而后带着些许难以抑制的小女儿家的懊恼,伸出手指给顾飒看。   “女孩儿鞋边的花边儿要露在外面,露在外面才好看,这是我灿若莲花般的玉足,粉粉嫩嫩,娇滴滴,香喷喷,你要好好待它。”   彼时的心水,面上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嗓音清澈空灵,似莺啼,似银铃……   但顾飒无暇顾及她的美貌,他的心因失望而一点点回落,最终眼底的波澜也恢复了平静……   眼前的心水公主,不会是他的那个心水。   他的心水不会这样娇气,更不会这样自信,她从不挑剔他言行,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觉得是最好的。   在她眼底,他永远带着光环,或者确切地说,因为了她的喜欢,他才能带有光环。   所以眼前这个浑身上下皆娇滴滴的心水公主,怎么可能是他的心水。   不,不是了。   大千世界,人多如云,她又在哪里?   顾飒微顿,长长地吞了一口气,以独自消化胸口处的沉闷。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多年孤独等待、寻找练就出来的定力,仍使他保持着面色无变,并不动声色将心底逐渐蔓延开来的失落,控制在无人可察的范围内。   他顺着小姑娘手指往上瞧,只见玉指尖尖,细长白皙,犹如葱根,再往上手腕处戴了一只清色玉镯,恰似碧水浮莲花,顺着春风吹向臂弯温柔深处。   他心下忽而如利箭穿透了一般,闪过一阵疼痛。他想起前世里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她的手臂也如这小公主一般,白皙,绵软,柔弱无骨。她也常常以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将全身攀在他身上,对他撒娇,与他求欢。   思及故人,因着她与他的心水同名,爱屋及乌,顾飒对眼前的小公主便也多了分温柔,包容了她因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娇纵。   他的停顿,同样落在了心水眼底,她垂目看他,见他视线落在了自己手腕上,连忙将手缩回,藏于袖口。   手腕处的那胎记,她不喜被人瞧见。   顾飒也本没有窥探公主的意思,见她如临大敌般将手抽回,心内只觉好笑,唯低头毫不在意地笑笑,将小女儿家的娇羞憨态纳入心中,继续为她穿鞋。   这一次,他没有忽略她方才说的鞋顶花边儿。   他仔细为心水穿鞋,翻花边儿,完成后躬身后退,重立于宁王身后,有礼有节,神色如常,依旧是清风明月,万物皆入眼,入眼皆看穿,视万物为过眼云烟。   穿鞋小插曲一过,远远地便听到东宣门处闹了起来,心水与心诚俱是一惊,这才发觉原来吉时已到。   随即,皇帝爹爹与皇后娘娘一前一后踏了进来,面上均挂着浅淡笑容,皇帝爹爹倒还能忍得住,皇后是心诚生母,此刻见女儿头戴九翬四凤冠准备出嫁,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泣不成声,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帝后端庄与威严。   心诚瞧见,也是不忍,可知前路已被他人定,此生再无退路,便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她轻轻替皇后拭去眼角泪水,随后提裙在皇帝爹爹面前跪下,皇帝以为她是跪别,忍泪受了。   却猛然听到“咚”一声,却是心诚以额触地,磕到了地上。   娇滴滴的女儿家,平日里连掉根头发丝儿都心疼,何曾有过如此激烈的举动?如今如此决绝,必是心中悲愤欲绝。   其声响亮,吓得皇帝爹爹忙一个快步向前,躬身想要拉心诚起身,谁知却被心诚奋力一把推开。   往日的父慈子孝,顿时被撕破。   皇帝面上俱是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与自己怒目相对的女儿,连连后退,瞪红了眼睛,颤声道:“你恨我,你恨我……好……很好,爱比恨苦……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爱我,更不要牵挂我……”   那一瞬,他好像倏然老了许多。   心诚苦笑,转顾心水,回皇帝爹爹道:“爹爹错了,事至如今,女儿无怨无恨,身为皇家女儿,理应为国效力,可是临走,女儿却以死相求爹爹一件事,女儿走后,请爹爹立即为心水相看合适人家,早定亲事,随她心,顺她意,不要为难她……”   “好,我答应你。”皇帝爹爹回复道,“从明日起,我便着手给她相看夫婿,必不让她的婚事沦为平衡朝政的筹码……”   一丝血珠顺着长姐额头滚落,皇后早受不住,一把将心诚抱住,连呼:“我的儿啊……”   梳头夫人上前,忙用上好胭脂水粉并药膏,替心诚掩饰她额头磕伤。   心诚于悲痛中转顾心水,带着全身的温柔说道:“妹妹,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心水大悲,连退两步,于袖下握紧了手臂,向她应道:“长姐放心,若那仓央错待你不好,我必杀回去,接你回来……”   ……   送嫁队浩浩荡荡带着长姐从城门出去,再一路延展,伸向远方,直至看不见。   心水最怕离别,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故而不敢跟随车辇,只默默立于城楼,凭栏目送她远去。   骑马慢行的顾飒与宁王一起,负责送嫁,他远远地跟在了车辇的后面,经过城楼时,一眼便看到了那立在城楼上的俏丽身影。   粉色衣裙,长白帏帽,一动不动,立在风中,俯视着楼下远去的车马。   她太瘦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他看不见她的容颜,却依然能感觉到她纤细身子下,爆发出来的坚毅决绝。   也是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子。   那一瞬,不知是阳光闪到了眼睛,还是眼花了,顾飒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他垂首揉了揉眼睛,看清是心水公主,内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丝惆怅,此心水非彼心水,同名不同人,他心爱的女子,无人可替啊……   顾飒回神,再不看楼上之人,以靴触马,飞奔而去。   春日里,万紫千红,莺飞草长,浅草没过马蹄,年轻男子骑于马上,策马奔腾,引来无数女眷的绻缱目光。   ……   是夜,大军营帐,一个眉清目秀,身子灵巧的青年小兵哥儿,嘴角上扬,跳跃着脚步,钻进了顾飒营帐。   昏黄的烛光下,刚刚沐浴完的顾飒应声而出,边走边系着腰间束带,胸膛上尤挂着清新水珠。   青年小兵哥儿欢快地凑到他身边,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掐了一把,图了个手欢。   顾飒利索转身,避开了他的毛手毛脚。   青年小哥儿假装很夸张地大吼一句,“顾飒,你肌肉这么结实,你未来媳妇儿定要爱死啦!”   顾飒不理他,直奔主题,伸手到青年小哥儿面前,挑眉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青年小哥儿却是不慌不忙拍了拍胸脯,慢悠悠也伸出手,比划了个要钱的手势,“江湖道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飒无奈看着自己的这个发小,忍不住一脚踢向他的屁股,而后从案桌上随手摸了几粒碎银扔给他,催促道:“徐耀,你给我快点……”   徐耀得了银子,心满意足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他。   顾飒举手接了,迫不及待就着昏黄烛光翻阅起来。   徐耀边嚼花生米,边连连摇头,在他面前坐下,面带八卦,揶揄道:“兄弟,京师所有花楼姑娘的名字都在这册子上了,为了你,我可是丢尽老脸,就差被人骂色狼了。”   “嗯,辛苦……”顾飒头不抬,随手又扔了几粒碎银给他,“你走吧。”   徐耀瞧出了他的敷衍,心下愤愤,又道:“顾飒,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啊?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花花公子挑姑娘,要这么多姑娘,你受得了吗?”   顾飒抬头瞥徐耀一眼,目光犀利,犹如饿狼。   徐耀太了解他脾气了,知道他若是再废话,准得挨有着“铁面玉郎”之称的顾飒揍,于是很是识趣儿地提着银子滚出了营帐。   夜色笼罩,风吹千里麦田,蛙声一片。   营帐灯烛下,顾飒却是眉头紧蹙,他翻遍了名册,都没有找到和心水名字一样的,哪怕是接近的,都没有。   茫茫人海,寻一个人是那样的困难,可是再难也要找下去。   顾飒提笔,又从名册里将比他大三岁之人一一选出。   他揣摩,上一世她死后三年,他追随她而去,若是重新再世为人,她理应比他大三岁才对。   他想定了,待送嫁后再回京师,他便按着名册,一个个去见见。   天大,地大,他不信找不到她。 第8章 梦蝶 公子折腰   大红纱帐层层叠叠,映得满室的迷离旖旎。   金鸭香炉里燃着的动人合欢花香,伴着徐徐而来的清风,将暧昧吹散在每一个角落。   明媚光束在燥热的空气中起起伏伏,与五彩珠帘一起,终将那暧昧与迷离构造出了世上最动人的温柔处。   顾飒只觉身子轻飘飘地,不由自主跌落其中,并且越陷越深。   他昏昏沉沉,身子燥热无比,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不,他慢慢地认出来了,此情此景,太过熟悉,是与她初遇初识的百花楼里的她的闺房。   是梦回前世了吗?罢了,梦里不识愁滋味,而今独走艰难,寻她更是茫茫然没有方向,索性就偷得浮生半日闲,做做梦,起码梦里还有她,以及她给予的温柔乡。   他跌跌撞撞似喝醉了一般,一头撞在那纱帐上,这一撞使他微微低了头,却瞥见了落了一地的男子与女子衣物,自进门而起,一直通向纱帐深处。   “太放.浪了。”顾飒痴笑着,不过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此刻是在梦中,他这是在笑自己呀,那落地的男人衣物,可不就是他的官服嘛。   “假模假样的如玉公子,面上清冷禁欲,可私下里,床帏上,却又是这幅饕餮模样,也只有他的甜心儿能受得了吧。”顾飒自己嘲笑着自己,却忽而听得一阵细细碎碎女子穿行的声音,以及一阵淡淡的女儿香。   “顾哥哥,你来啦?”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纱帐后传来,清脆,欢快,是情人相见时难以抑制的喜悦。   “甜心儿......我的甜心儿......是的,是我,你在哪里?”   顾飒心头突突,连忙应答,明知是梦中梦,却又沉耽着不愿醒来,直接坠入其中,如痴如醉。他想见她,太想了,日日夜夜,坐立行走,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她的影子。   年少识得相思味,才起相思,便陷相思。   “来了就来追我呀。”梦中心水又笑着与他说了他一句,语气软糯,亦如两人初坠爱河时一般,带着小儿女的赤诚,对着他撒娇。   那时候的爱情,真的是纯粹极了,只是喜欢,只有眷念,恨不得朝朝暮暮,长长久久,日夜厮守,永不分离。   “好,我这就来,你等我。”顾飒迫不及待,以手去摸纱帐后的人,谁知却一手摸了个空,他着急,更快一步去寻找,他在纱帐里穿行,大红纱帐迷了他的眼,他急得满头是汗。   “是,是了,我在等你,情哥哥你快来,你来寻我,找到了我就给你个奖励,大的,超级超级甜,保管你喜欢的不得了。”   就在他遍寻她而不得时,梦里女子终于露了脸,果然是他的心水,面容娇俏,唇红齿白,素手卷珠帘,目中含情,半探着身子,在对他微笑,与他招手。   珠帘在明媚光影里摇曳,流光溢彩,照得满室旖旎。   顾飒大喜过望,一把拽过珠帘,意图抓住那如骄阳般明艳的她,谁知她早就识得了他的意图,一个利索转身,迅速提裙跑开,而顾飒只抓住了她臂弯上粉色的攀膊。   他将攀膊放在鼻下闻了闻,淡淡的,香香的,与她头发丝儿的味道一样,令他如痴如醉。   是他先追求的他,也是他对她一见倾心,想尽了法子,使尽了手段去接近她,是他先动的心。他的小甜心儿是那样的单纯,只以为在百花楼无意相遇那次,是她的并蒂荷花肚兜盖了他的头,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所有惊心动魄。   才不是呢?顾飒仰头欢心笑。他是谁?他是顾飒,战场上最会诱敌的顾飒。   “哥哥,若是你再追不到我,那奖赏可就没有了哦。”   他的甜心儿在故意挑衅他,顾飒嘴角上扬勾起弧度,索性立在原地,抿唇闭眼,竖起两耳,静听着身后声音,准备来个突然袭击,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傻姑娘了,若是等不到他,她便一定会反过来寻他。   她是他的掌中宝,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心头爱。   果然,没一会子的工夫,她已经耐不住了,她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随即带着点小愤懑地立到了他跟前。   她的脚踩在他脚面上,而后微微踮起,以手轻触他滚动的喉结,幽怨怪道:“情哥哥,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寻我?”   小小女子,含嗔带怨,斥责他后,踹了他一脚,而后连退两步,微微侧身,以背朝他,似受了很大委屈一般,默默垂泪,也不以手拭去,只任由泪珠子滑过鼻梁,再经下巴垂落掉地。   顾飒憋笑,悄悄睁眼,伸长了脖颈从身后向她凑近,就在她全然无防时,一把将她抱住,纳入怀中,轻咬她最为怕痒痒的耳垂,并以舌尖扫过,他知道她最受不了这个。   果然,如他所料,潮红慢慢爬上她白皙的面庞,像是上好胭脂在水中洇散,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呼吸逐渐紊乱,于是带着羞愤扭头,并以拳砸到了他身上。   说是砸拳,其实对顾飒而言,真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顾飒如往日般,微微仰头,将自己结实的胸膛摆到在她面前,并带着得意之色对她道:“妹妹放心,今儿你尽管打,直打到你满意为止,你那小拳头,砸在人身上,舒坦极了。”   闻言,女子脸上红潮渐深,气恼却明显散了一半,不再与他直视,眉目低垂,露出粉色秀颈,低低道一句:“你耍无赖。”   顾飒轻笑,在她耳边低语,“耍无赖吗?其实可以更无赖一点。”   他以手捉住她双臂,她绣着并蒂荷花的袖衫顺着她光洁的肌肤一丝丝滑下,露出粉色臂弯。他的手一点点上攀,最终越过手腕,按住了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呼吸交缠,灼热羞人。   彼此相吸,却又因羞涩而欲拒还迎。   起初,他只是轻轻在她唇上小啄了一口,她便似受惊般,以双手轻推他,嗓音支离破碎,“情哥哥,我怕......”   她在他怀里因为激动紧张而颤抖,她的呼吸乱如夏日毫无章法的雨滴,或轻或重,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房。   顾飒于她的忐忑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满足,更醍醐灌顶般领悟到,原来女子的口是心非便是这般,她在说着她怕,其实是想着与他共有未来,她对他有所期盼着呢。   顾飒内心一阵狂喜,他从未想过他征战沙场多年,不曾惧怕过金人的万千兵马,更不曾吃过败仗,却不曾想,竟折腰在了一个娇柔女子身上,并且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痴心不改。   “别怕,万事万物,有我。我是你的天,供你仰望。我是你的地,供你肆意玩耍。我还是你的三餐四季,与你一起共白头,陪你到老。”   他再次欺身向前,与她相近,他个高,她只齐他肩膀,他将她拢在怀中,使她没有退路更无躲避的空间,他瞥见她脸上的笑容,如秋日睡莲般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点点绽放,她脸颊两侧有深深的酒窝,于是他再忍不住,低头再次亲吻上她。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避开。   其实一直以来,只要他招手,她就从未迟到过,只要他唤她,她就永远会应答他。   红纱帐暖,被掀波澜,炽热如烈日朝阳般的呼吸声由近及远,一同远去的,还有他一声声动情的呼唤,“甜心儿......甜心儿......”   顾飒身子一颤,猛然睁眼,唯见帐内灯烛燃灭只余灰烬,一丝晨光顺着营帐缝隙漏进来,落在昨夜喝空了的酒瓶上。   热血还未凉,身子却感觉到了冷意,独寝不耐寒,才知刚刚只是庄生梦蝶,空贪欢。   他起身下床,换下里衣,面色清冷,剑眉含霜,周身暖意渐去,杀伐之气却是一点点聚起。   她是他唯一的暖,没有了她,世界皆寂寥,毫无欢喜可言。   他将里衣信手搁到盆里,刚走几步,又折身回来,将木盆端起,朝账外走去,想趁晨起无人去洗了,没承想刚出帐门,迎面就撞上了徐耀,简直是阴魂不散,不愿见什么,偏偏来什么。   果然,徐耀看见他亲自洗衣,很快嗅鼻凑了上来。   顾飒端盆躲闪到一侧,却又被徐耀一语击中,“干坏事了?做春梦了?又梦到那个姑娘了?”   顾飒白他一眼,飞腿勾过徐耀膝盖,轻轻松松将徐耀绊到在地,潇潇洒洒,扬长而去,任由徐耀在身后假意哭天喊地,“今儿宁王要给我们几个刺字,到时候见了他,我就去向他告状,自从去年我们送心诚公主出嫁至今,才短短一年时间,你已经见了不下百个青楼姑娘......”   顾飒头也不回,利落对身后人摆手,“告吧,见了又没上手,我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   “甜心儿......甜心儿......”   “哎,我在这儿。”   睡梦中似有人在唤她,心水一着急,高声回应一句,可也因为这一高喊,使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眼睛一睁,从睡梦里醒了过来,入眼是精致华贵的公主阁,脚边是值夜一宿后,打着盹儿的阿颜,除了她,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奇怪,是谁在找她,是梦吗?可又为何那样真切?   “公主,怎么了?谁找你,做什么?”阿颜同样被她惊醒,迷离着眼睛问向心水道。   屋内淡淡药香入鼻,心水渐渐平复心绪,她想起那个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男子,心下有意回避,只岔开话题对阿颜交代道,“爹爹说,宁王叔叔回来了,你去备些好酒,我们去见见他。”   自去年宁王叔叔给长姐送嫁,至如今已是整整一年,宁王叔叔先是将长姐送到金国,后又因玉门关闹兵乱,又起身去了那里。   心水很想问问他,那金国王子仓央错长得什么模样?待长姐好不好?   还有,她还有一件大事未完成,她还没找到夏江,所以她一定要去宁王叔叔营帐中看一看。   可是莫名地,心又跳得极快,心水淡淡的,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男子,于是又对阿颜道:“记得带上我的帏帽,我可不想见到那些个不该见的人。” 第9章 无恙 你既与他同名,便不能辱没了他的……   为了能出宫,心水着实费了好大心思。   起先,她先将被困蒹葭阁七年,整日难见天日搬出,再引到宁王难得进京,她迫不及待想去见他,跟着他学骑马。   再然后一哭二闹,苦苦央求,又说了好些甜言蜜语,皇帝和淑妃才没阻拦,全了她的心意,许她出宫。   心水欢喜,为不引起注意,特地命阿颜取下了宫车上悬挂的香铃并公主车辇标识,使自己尽量普通如寻常百姓。   可纵使她竭力消去了她公主的印迹,但就在马车驶入兵营,她从车辇上下来时,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而心水,也被他们真真切切吓了一跳。   无它,只因她没想到会有数十个高大男子齐聚在宁王叔叔的主帅营帐前,所有人皆光着上半身,半趴在齐膝高的长凳上,一旁搁着数道刺青用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常人对于刺青皆是不喜,总觉是下流之辈。然而在民间游侠中,却是极盛行花臂莽背。心水也知,国朝兵营将士,为了使自己与其他军有区别,也常会在身上纹上刺青。   可是头一次看到如此赤.裸后背,数十人一起刺青的画面,于心水而言,还真的是头一遭。   她堪堪下马到一半,脚步还悬在半空,扶着阿颜的手就傻愣愣,僵在了原处。   与她同样震惊的,当然还有那些光着身子的将士们,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青天白.日,阳光灿灿下,男人堆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了一位女子。   那小小女子,一身青色衣裙,头顶戴着长长的白纱帏帽,脚步跨出时,阳光拂广袖,暖风吹裙衫,犹如行走在青青水面上。   宛若画中人,蹁跹似仙子。   男人群中,领头的那个最先看见了心水,忙从喉腔里轻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目瞪口呆。   回过味来的将士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纷纷起身,慌忙穿衣,再无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反之有找不到衣服的,丢了束腰的,一个个头撞头,背顶背,一壁穿衣,一壁偷瞄心水,场面滑稽至极。   心水见众人不再看她,这才感觉舒坦自在了一些,她带着点感激,看一眼刚刚帮她脱困男子,却见他已然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心水深呼吸,竭力使自己维持镇定,慢慢平复心绪,可纵是如此,内心尴尬仍使得她不敢睁眼抬头,结果却是……   心水怎么都没料到阿颜竟是个小色.女,只顾痴痴呆呆看兵哥,忘却了她的手还搭在她手腕上,更忘却了要在心水下车时扶她一把。   这直接导致心水身子失去重心,直直往前扑去。   心水想,完了,才出蒹葭阁一年,说不定又要被重新关回去了。   她紧紧闭眼,想起还没有顺利帮长姐完成心愿,无数遗憾立时从心底闪过。   心水默默祈求,罢了罢了,她不再怨当年她滚下城楼时,飞跑过来救她的那位小哥哥了,若是可以,求他再来救她一次吧……   许是她的祈求被上天听到了,总之疼痛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猛烈袭来。   相反,微风拂面,杨柳依依,明媚光束垂照在苍翠绿枝之间,似有情人在心上人身前翩翩起舞,万物回春,看起来温暖而生动。   心水慢慢收回视线,于惊吓中缓过神来,这才看清出手扶着自己的,正是刚刚替她解围的那个年轻男子。   同时她又惊诧地发现,他也是那日在长姐出嫁之时,替自己穿鞋之人。   真是有缘分,心水想。   她本因着那个说出来谁都不信的梦,很是不喜欢兵哥哥,可是现下里,他连帮她两次,她说不上喜欢,却也不厌恶他了。   他的手落在她腰际,手掌很大,几乎能覆住她整个后腰,温热隔着单薄的衣料向她传来,是从未体现过的异样感觉,使她微微感觉有些热。   一年未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肤色也较之前变得深了,像夏日麦田里成熟了的麦穗,带着十足的阳光和韧性,刚毅,果勇,既存留着少年意气,又夹杂着凌厉和杀气,只是后者占据上风。   心水心生好奇,稍稍抬手,对着他结实的胳膊轻轻戳了一戳,果真结实极了,堪比铁骨。   顾飒不怕疼,更不怕苦,可唯独一项,很是怕痒。   臂弯中人,香香软软,绵若无骨,一举一动,散着清雅药香,而她的头发,又在她刚刚落下来时,尽数挂在了他脖颈之间,撩人而不自知。   再加上她现在这一时兴起的小动作,酥酥麻麻的,又是点在他上臂近咯吱窝的地方,使他忍不住打了个颤,并握紧了拳头,以对抗她这有心,却无坏意的骚扰。   他有意与她拉开距离,却忽略了胳膊上因长年累月习武,而练出来的肌肉,它们瞬间鼓起。   心水见了,只觉大为惊奇,更着力在他臂膀上按了两下,并吐口而出道:“呀,硬了。”   硬了?   忍笑声在狼狈穿衣的人群中偷偷传开,顾飒面上顿时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   他颇为无奈地垂头,视线落在那小姑娘紧握着自己胳膊的小手上。   她的手很白,与他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黑一白,阳刚与娇媚。   果然是娇养着长大的小公主,还不知事儿,不像他,从七岁开始便进了军营,接触的都是一帮爷们儿。   他什么样的浑话都说过,什么样的浑事儿也做过。说到底,他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糙爷们儿,路子野,性子狂。   他既可以如状元郎般鲜衣怒马,又可以似纨绔子弟,江湖游侠,放肆喝酒,大口吃肉,无拘无束,肆意张扬。   现下小公主的这话,于他倒是无害,可是在外人听来,尤其是如狼似虎的将士们面前,倒是多了一层暧昧味道。   顾飒侧身,向身后人投去警示的一瞥,那些将士们向来惧他,很快噤声,面上却尤挂笑意。   心水被他们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想问为何,却见顾飒半弯膝盖,似要下跪行礼。   她瞬间明了他一定是认出了她,而她却不想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忙出手去阻止,哪知到底是慢了一步,他已垂首下跪,而她的手却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将将好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使她很滑稽地,像是调戏了他。   男人下巴尤有青青胡茬,心水似触电般,忙将手臂收回,很别扭地藏于自己身后,像是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只觉脸颊烘烘的,连手指都带着烫意。   而同样吃惊的,还有已经将“公主”二字唤出的顾飒。   他忆起,前世里,那年夏日,他刚刚与心水相好之时,心水也曾对他做出过如此举动,她轻挑他下颚,扬眉问他,她好不好看,是不是他眼中最漂亮的姑娘。   那时候她的眼底是有光的,神采飞扬,真心美极了。   她在他心底独一无二,只是后来他弄丢了她的光。   思及此,顾飒心中淡淡,默默垂首,不再言语,移膝往后,将自己与她的距离进一步拉开。   他的避让使心水更为尴尬不已,她有些手足无措,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的无心之举。   “甜心儿……”宁王的声音从大帐边传来。   心水偷偷吐了一口气,心底暗想幸好宁王叔叔来了,正好解救了她的尴尬。   她再不敢看顾飒一眼,直奔宁王而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可是,直待立到宁王身边,心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于男女之事上,宁王叔叔是糙老爷们儿的表率啊,恐怕不仅不能帮她,甚至还会将她推向更为尴尬之境。   果不其然,宁王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别扭,反搂着她的肩对她说道:“心儿,你来得正好,有人说刺青是下九流,不上正道儿,按我说这保家卫国,就是要刺身上,如此才能时时提醒自己,全心全意将家国放在心上。所以,甜心儿……来你来看看,该给他们刺什么字比较好?”   宁王一句接着一句,心水无奈,只能被迫硬着头皮重新回到那些将士面前,却见顾飒已然起身,正不慌不忙慢慢穿衣。   他手指修长,身姿笔挺如山崖劲松,长臂甩过衣衫,单薄衣料自半空画出了优美弧度,而后垂下,披到了他身上,遮住了那充满男子气息的宽广后背以及结实胳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与刚刚众人穿衣,形成了明显对此。   “我等已经选好,就刺精忠报国。”将士们异口同声道。   宁王听言,很是满意,见着顾飒没答话,又转问顾飒,“你呢?”   因着画布防图,顾飒还没想好,刚想说与众人一致,可话还没出口,却又听宁王转对心水道:“心儿,你是国朝公主,来……你给顾飒赐几个字。”   心水想了想,却是问向顾飒,“上一朝有位名将军,与你同名,也叫顾飒,你是军中之人,必定知晓。”   顾飒闻言一颤,抬眸看向心水,上一世他虽战功赫赫,可是却没能保护好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名将。于是顾飒摇头,表示自己不识。   “若是你投身进兵营,却连顾飒将军是谁都不知晓,那着实不该。”心水带着遗憾地说道,面露不悦。   当年金人夺取国朝燕集之地,顾将军带领着顾家军奋勇杀敌,历经大小七八十次战役,好不容易将金人打败,眼看着就要夺回失地,可谁知当年皇祖父受奸人所蒙蔽,连下八道圣旨责令顾将军撤回。   顾将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拖住皇祖父,哪知皇祖父在朝中大发雷霆,圈禁了他家人,迫使他回朝,白白将收回的土地,再次送给了金人。   顾将军羞愤,一怒之下写了《山河志》,其中就有一句:愿盛世如你所期,国土统一,山河无恙。   心水每每想起,都觉着很是替顾将军惋惜。   于是,她想了想,又对顾飒说道:“你既与他同名,便不能辱没了他的名和姓,索性就刺了这个词吧,山河无恙。”   闻言顾飒一愣,蓦然想起上一世,他风光归来,他的心水却坠楼时对他说的话,“愿你能早日实现心中所愿,山河无恙,岁月永昌。”   一样的语调,一样的悲凉。   顾飒心尖微颤,不由得多看了心水公主一眼,这一瞧,看到了她手上的胎记,与那日他掐在他的小甜心儿手腕处的红痕形状,一模一样。 第10章 失态 你碰瓷我……   顾飒瞧见了心水公主手上胎记,心下顿时一惊,仿若晴空飞来闪电,霹雳之下激到了自己,使他止不住颤抖,以至于他脑子一片空白,直接起身,以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上了心水手腕,并拉至身前,急切地将她袖衫推上。   彼时,他举止孟.浪,状似街市上吊儿郎当的纨绔之辈轻薄人家良家子。   女子袖衫褪至臂弯,原本戴着遮掩胎记的玉镯也跟着下移,纤细似一把就能折断的手腕,也随之全部露了出来。   手指尖而细长,那白皙如霜雪般的手腕上,如他所见,果然绕着一圈形似掐痕的胎记。   那胎记,与上世里他因宋昭阳而掐心水的一模一样,上世自那之后她便落了手疾,而听说心水公主也是如此,常年需要用暖手炉捂着。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暗示?怎会这么巧?   笑容慢慢爬上顾飒嘴角,他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直至喜极而泣。   他果断抬头,将比自己矮一头的心水公主看了又看。   同名字,同印迹,模样也隐约透着几分相似,一样的薄唇、眉眼,秀颈、美人骨。   唯有脾气性格,身份家世,与上一世有着天差地别,此外还多了几分娇气,娇滴滴的散着淡淡药香,犹如天外仙子着华贵衣衫,高远疏离,冷若冰霜,不亲人间烟火。   但这些已经差不多够了,虽不是十二分确定,但隐隐有觉,就是她了。   没想到啊,这一世她竟然比他小四岁,也没想到这一世她不再是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反而是高高在上,被众人追捧,被帝后怜爱的小公主。   是在奈何桥边不肯重新为人,徘徊怨恨了许多年么?投身为公主,是她对他与宋昭阳痛恨到极点了啊。   一时千言万语梗在顾飒喉腔,只剩下痴痴傻傻的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怎么没想到的……太好了,真好……”顾飒连声说道,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可他忘了,他正立于众人面前,他的疯癫行为,惊呆了众人,更惹恼了公主心水。   果然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耳边呼呼风过,紧接着便是清脆的巴掌声。   干脆,利落,不带温度,不留情面。   他一愣,只觉脸颊火辣辣的,有点疼。   他两眼一眨,这才回神,再看心水,却见她手臂高高扬起,脸上既羞又燥,正狠狠瞪着他,视他为猛虎野兽。   “大胆狂徒,放肆至极,小小年纪,色胆包天。”心水怒斥一句,并狠狠将手腕从他手心抽回,因为愤怒,声线里甚至出现了一丝颤抖。   阿颜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对着顾飒就是狠狠一推,似老鸡护小鸡一般,瞪大了眼睛,出口骂道:“大胆淫.贼,你也不看看自己面前的是谁?青天白.日,色.欲熏心,着实该打。”   阿颜个高,手臂很是有力,顾飒被她推得猝不及防,连退几步。   可是他却不恼,只轻掸衣袖,立直了身子,举手及眉,对着心水公主深深折腰,眉目舒展,面如清风,唇角带着春日阳光,已经恢复了如玉公子模样,好似刚刚的一切无礼举动都不是他做的。   “臣有眼无珠,目大不睹,竟不识心水公主乃是故人。”顾飒深深吸气,而后说道。   心怀不轨,衣冠禽兽,枉读圣人书,玷.污军中训。心水心中恨恨,刚开始因着他救她,还觉得他是挺君子一人,没想到好好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却不是个正经人,吊儿郎当,轻浮无比。   心水气愤,又羞又恼,伸出手指,直指他鼻尖,却是一句,“你碰瓷我……”   “臣……”顾飒还想开口,可是下一句却被宁王给呵斥住了。   “住口,臭小子,今儿早晨吃猪油了吧?还不赶紧利索滚回营帐?丢人现眼。”宁王发怒道,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待人恭敬有礼,不苟言笑的顾飒今儿竟然这么大胆。   色.欲熏心,简直是有辱斯文,而且还是对着娇滴滴的心水小公主。   宁王越想越气,又转身对他道:“自己去柴房,面壁思过,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什么时候脑子冷静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顾飒此刻已经是彻底冷静了,他看了看心水,见她着实被自己吓得不轻,也意识到了刚刚自己有多鲁莽,心下已是有些怜惜和懊悔,责怪自己刚刚真不该那么冲动。   “臣不是碰瓷,只是一时思念故人,误以为公主是她,故而走了神,失了态,以至于惊扰了公主……臣心甘情愿受罚……”   道歉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言辞也诚恳,只是刚刚做的事,确实……不可原谅……   心水瞥他一眼,却是再不愿搭理,只扔下了一句,“你这名字,真是给上朝顾将军蒙羞……叫这个名字,着实配不上……”   心水言毕转身离去,只留一个纤细的背影,小蛮腰,身姿轻盈世无双……   随着心水与宁王离去,徐耀立时围了过来,贴近顾飒,用胳膊撞了撞顾飒,意味深长道:“兄弟啊,以后情路艰难啊。”   “难也要上。”顾飒冷冷回。   徐耀竖起大拇指,“你牛,服你,不愧是顾飒,但是怎么上?”   “七十二般手段,连环上……” 第11章 想他 我坐也想他,走也想他,就连睡觉……   因着被顾飒当众轻薄,心水心下很是不爽快,本想着尽快见到夏江,好早早回宫休养,谁承想那夏江又出大帐采买去了。   心水望着军营里一排排成荫的绿柳,心中更替长姐和夏江无比惆怅。   谁知道夏江竟是这么痴情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进了军营先是跟着士兵们连着操练了几日,摔得是鼻青眼肿,后来宁王叔叔无奈,将他遣去了伙房,做了伙房的算账先生。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书生要是发愤图强起来,那可是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军营,写得了字,买得了菜。   心水答应了长姐,要将荷包亲自教给夏江,于是无可奈何下,只得多在宫外逗留一夜,由此便也多了一日游玩的时间。   心水琢磨,听闻京师的常乐坊很有意思,通宵达旦,彻夜狂欢,京中贵族常喜欢去那里吃喝玩耍,心水也是向往已久,于是与宁王一撒娇,宁王便应了她娇滴滴的请求。   不一时,宫车扭转方向,一路去了常乐坊。   心水不知,紧随她后,一骑快马,同样踏过纷纷沙土,急行在万条翠绿杨柳枝下,惊动一路万紫千红的春花。   前有美人车辇,后有郎君骏马,春日融融,风景美如画。   心水来到常乐坊时,正好月牙初上,闲挂柳梢头。   七里常乐坊,红灯高照映幽水,水中小船坐鸳鸯,两岸佳人扇后笑,公子哥儿勾肩搭背美人中四处绕。   热情,奔放,烂漫,喧闹。   心水久居深宫,于这样热闹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欣喜不已,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似男女对唱,男声高亢,女声婉转,缠缠绵绵,勾人心弦。   心水寻声望去,原来是一戏院班子临河搭了舞台,心水起了好奇,掀开帏幔,踏木梯而上,迎面迎来无数带着惊羡的目光。   这样带着惊诧和羡慕的目光,自心水出蒹葭阁后,她便常常见到了,当然他人喜欢自己的容貌,无论如何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心水并不将此过分放在心上。   毕竟,世人都喜欢年轻的容颜,可是谁又能保证永葆青春呢?若是他日,人老珠黄,历尽沧桑,又有多少人能记得那年杏花微雨下许下的诺言?   心水微笑,提裙向上,可谁知刚走几步,迎面却撞来了一衣衫华贵的年轻公子哥儿,那纨绔子手执折扇,“哗”一下在心水面前甩开,扬起的风吹过心水鬓发,使心水受惊连忙退后一步。   恰这时后背里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脊,并动作迅速,将她头顶帏帽上的白纱完全放了下来,挡住了所有外人对她的窥探。   心水下意识往身后瞧,狭窄的阶梯上人潮拥挤,她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却是见他锁着那纨绔公子哥儿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将他提扔下了阶梯。   对,就是提,轻飘飘毫不费力。   民间多仗义游侠,施手帮妇人赶走无耻下流之辈是常见的事情,也常常被世人口口相传,人人赞颂。   心水感激,想要去致谢,可是转身后,便再没有了那人身影,于是只能心中感激,当面致谢唯有作罢。   经历了刚刚的小插曲,心水再不敢随意在外面走动,待至戏场,便寻了一处以帘子隔开的小雅座凭栏坐下,居高临下看戏台。   却见那戏台子上立着一男一女二人,男子着劲装,女子着舞裙,正在唱戏,戏名叫得特通俗《男儿泪,女儿哭》。   果然,戏如其名,心水来时,那戏正唱到高.潮,只见那青衣女子正泣不成声,控诉着男子。   “可怜我一身红妆待情郎,谁知那情郎竟有眼无珠,偏要娶那皇帝家的小公主......今儿他要回来了,我偏要他悔断肠......”   “顾郎啊顾郎,你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家族,却是对不起我呀......从今儿起,你我相别,你走你的阳康道,我走我的黄泉路......至此永别......死生不见......黄泉路上不相逢,奈何桥边不多等,孟婆汤里忘情药加三成......”   台上人深情,台下人落泪,唏嘘声一片中,心水听出来了,台上这出唱的正是上一朝顾飒将军被其娇藏的女子控诉。   “这女子,也是个刚烈决绝的性子。”听了几句,心水心中凄凄,惶惶然很是不舒服。   “要我说,这事儿就是顾将军他做得不对,好男儿一诺千金,他先是向人家姑娘许了诺,后又嫌弃人家出身青楼,青楼怎么了?有多少声名远播的名女子不是因为家道中落,被迫落入街头秦楼楚馆的?恐怕数不胜数,而且是在当年那样乱的年景里。”阿颜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心水怏怏接她的话,长久叹道:“确实,于国,顾将军功不可没,可是作为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却着实不让人羡慕不来,若是换做我是那女子,我定会求上苍,不要使我遇见他,更不要与他有故事......”   “公主怎么可能会遇见这样的兵哥呢?国朝俊俏风流的世家公子多的是,宰辅家的李公子,谏院大夫徐公子,翰林院学士齐公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郎君,且都未议亲呢……”阿颜接道。   “说得也对。”心水回,慢慢心情转好。   心水与阿颜不知,这厢她们一句接着一句低低说笑,那厢与她们只有一帘之隔的另一间雅座,却是隔墙有耳。   原本正慢悠悠品茶的顾飒,听了心水的话,心尖一颤,手随之跟着抖了抖,洒了自己一裆底的热茶,使他惊跳而起,一时狼狈,幸而无人察觉。   他举目去看戏台子上扮做他与心水的二人,刹那间只觉时光倒转,一时又回从前。   她一身彩蝶戏花百褶长裙,头顶花环,宛若天外花仙子,脚步轻盈,身姿窈窕,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中,缓缓出来,高立于百花楼的灯火通明处。   玉足轻踏,手指伸展,秀颈微仰,露出那可以盛得住玉液琼浆的美人骨,乐声起,百花扬,她在繁华中翩翩起舞。   那时候,当真是奢靡,可是他偏偏就是爱上了这样的她。   与京中世家贵女的扭捏和假端庄不一样,她烂漫多情,哭笑随性,和她在一起,甚是轻松。   流年飞逝,月是同样的月,可是心爱之人,却因他吃尽了苦头。   顾飒眼睛一热,心中涌起万千不舍,再看戏台,正演到那年心水准备跳城楼。   他想了想,搁盏下楼,行至戏班子后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套上了将军戏服,跨大步上了台,一把将那演绎自己的男子拉开,在他耳边简单道了一句我来。   看戏入迷,将自己化作戏中人乃是常见之事,男子表示理解的笑笑,请顾飒向前,自己退出了戏台。   顾飒抖了抖嗓子,余光瞥楼上雅座里的心水一眼,只一眼已经是心绪万千。   “将军,我好恨……”对戏女子已然开腔,又出一句戏词,目光盈盈向他。   “别怕,一切有我……”顾飒接上,仿若重历当年事。   月晕浅浅,夜风轻轻,红灯笼曳曵生姿,楼上人的帏帽白纱飘飘。   红尘迷离,□□。   顾飒猛然明白了心水的怨,上一世她为青楼女子,被他和当时是公主的宋昭阳伤心,因此怨极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这一世,她便也投身为了国朝最尊贵的女子,同样做了皇帝的小公主。   她还是有一点点爱他的吧?   顾飒惊喜,于是续戏道:“上一世我顾飒愚不可及,痴以为哄了皇帝老儿和公主开心,便可以多得出去征战的机会,只有多征战,立下战功,才可以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才可护得住我院后的心水……可我终究错了……若来世相遇,我定不会再错过……定会死生相互,常伴于我那甜心儿身侧,不离不弃……”   戏改得出其不意,惊住了看戏人的眼,也迎来了如潮欢声。   大家都喜欢圆满的结局,都喜欢喜剧,不喜悲伤。   顾飒于台上再望楼上雅座,可惜早没了心水身影,当然大团圆她也没有看见。   顾飒心慌,连忙下戏台,满眼唯见人头攒动,他于拥挤的人潮中寻找,终于在阑珊灯火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差点喜极而泣,看到路牙子边立着一个卖头花的小姑娘,于是招过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心水与阿颜漫步在街头,两人也是刚从戏班子那里出来,心水尤沉浸在刚刚的悲伤里,阿颜瞧出了她的不开心,便想逗她开心。   “公主,你放心,若是再遇到那与顾飒将军同名的那个兵哥儿,你绕着走便是,不会与他们有纠缠的。或者你不放心,我便先你之前上去,直揍得他鼻青眼肿,让你认不出他。”阿颜恨恨道。   可是……   心水和阿颜怎么都没想到,阿颜话音刚落,身旁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小姑娘,那姑娘一听了阿颜的话,猛地一下就坐到了她俩身边的地上,并拉开了架势,嚎啕大哭。   那模样,像是心水和阿颜抢了她的麦芽糖。   “你们……你们坏……竟然偷偷商量着打玉面铁将军……”   什么玩意儿?玉面铁将军?   心水懵,想起早上被顾飒拉手说故人一事,又看到眼前小姑娘,真真儿地是碰瓷儿年年有,今日尤其多。   但是对着一个小姑娘,她又不能发火,且围上来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她只得耐着性子问:“小妹妹,你说的玉面铁将军我不认识啊,何来打他之说?”   “你……你们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明明刚刚你们说的要打小顾飒哥哥,就是要打玉面铁将军啊……小顾飒哥哥与当年大名鼎鼎的顾将军同名,那英武也是一样的……我们就称他为玉面铁将军……”   心水在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慢慢听明白了,原来小姑娘说的便是今儿早上轻薄她的那个顾飒。   她虽讨厌他,但是小姑娘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了,她还能怎么着反驳呢?   于是只得顺着她的话说道:“不,小妹妹,你听错啦……那玉面铁将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年轻俊朗,长得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模样,既能上战杀敌,又能哄得了姑娘……我是爱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他……我坐也想他,走也想他,甚至连睡觉都想抱着他……” 第12章 贪糖 我家公主   心水说这番话,本是敷衍小姑娘之言,可谁知话音刚落,就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心水回眸一看,不是别人,堪堪正是那被小姑娘称为玉面铁将军的顾飒。   此时不远处正放着烟火,漫天火树银花,他的脸便映在这璀璨光束之下。   一身青色私服,眉目上挑,脸颊一侧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双手披于身后,拽拽地说道:“听说有人在想我?”   这时候的他,不似在宫中亦或在军中那般清冷严肃,许是褪去了重重约束,恢复了原本模样,活泼,潇洒,吊儿郎当,还有一点点狂.浪。   “真的是冤家路窄。”心水无奈翻眼,面上狼狈不已,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众目睽睽,她除了走为上策还能咋样。   于是果断拉着阿颜准备一起逃之夭夭。   看着心水急步逃离的背影,顾飒轻挑眉目,嘴角微微上扬,一把将那坐地的小姑娘抱起,而后将身上的银子取了一半,塞给了她,并温柔道:“天黑了,早些回去。”   小姑娘得了银子嘴更甜,对他眨了眨眼睛,望向心水道:“哥哥,你未来娘子跑了,快去追吧。”   真是张抹了蜜的小嘴,顾飒拍拍小姑娘脑袋,“放心吧,跑不了。”   可不就是跑不了。   这厢心水面上大燥,急步快走,恨不得要将身后顾飒甩得远远地。   那厢顾飒却是不紧不慢,看到路边有卖糖人儿的,便悠悠闲掏银子买了两串。   “刚刚真是羞死人了,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他是存心的吧?”   快走了一会儿,直累得心水气喘吁吁,待觉得他应该跟不上了,这才停下脚步,斜靠到河边柳树上休息。   很奇怪,大走之后,手心和脚心热燥燥的,汗也是出了一身,腿脚有些累,但身子骨骼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快。   “可不是,京师那么大,怎么就遇上了?还有……”阿颜跳起来,“他今儿不是被关柴房了吗?怎么被放出来了?”   “呃……咳……咳……这事儿我得解释一下……”   清朗男声在身边响起,心水如临大敌,原本靠着树干的身子立马站起,转身四望,街市上依旧是人潮涌动,喧闹至极,在自己身侧休息的人也是很多,可并未见到那声音的主人。   “难道是被那厚脸皮之人纠缠多了,出现了幻觉?”心水纳闷。   “不是的……”阿颜这次却难得聪明了,虽不敢置信,但仍手指了指树上。   果然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宛如谪仙从天而降般,那顾飒从树上跳了下来,带来一阵和煦春风。   心水仰头看了看那么高的树,再看看稳稳落地的顾飒,目瞪口呆,吐口而出道:“你怎么上去的?”   惊奇是真的存在,羡慕更是居多,以至于心水忘却了去责问他什么时候上树的,又为何跟着她,却见他手举糖人,递送至她和阿颜面前,嘴角上扬,带着无所不能的得意笑容。   “玉面铁将军,上天入地,样样精通。”   果然就不能夸,一夸就得意洋洋。心水瞥他一眼,并不去接他手上的糖人儿。   “刚做出来的,吃吧,特甜。”顾飒瞧心水不接,心里有一点点慌张了,害怕她不高兴,更害怕她拒绝,于是连忙向阿颜眨眼睛,示意她先尝。   果然,小色.女和小吃货不分家。   阿颜嘴角动了动,虽嘴上强撑着说不许给糖衣炮弹,可还是忍不住痒痒地伸出了手,而后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心情顿觉无比舒畅,更是一不小心露出了极其舒.爽的笑容。   心水无奈翻眼,虽然她也很想尝,但就是抹不开面子。   “公主心怀天下,不能浪费粮食。”顾飒凑近心水一步,更将糖人儿递送至心水嘴边。   心水紧抿嘴唇,装作不搭理他的模样,回怼他道:“那你可以不买啊。”   顾飒瞧着她撅起的小嘴尤其可爱,止不住又笑了笑,更放低了身子好声央求,“公主,你看,做糖人儿的老者年纪那么大了,这么晚还出来卖糖人儿,辛不辛苦?我买了,给了他银子,他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   这话说得,心水竟无法反驳。   顾飒见她被说动,继续放柔了声音央求道:“好公主,求求你了……我的胳膊好累啊……后背刺字又疼极了,再站不动了……”   心水其实早有点心动了,再见他斜斜地向自己靠过来,慌忙从他手中接过糖人儿,同时以手按住他胳膊,制止他向自己靠近,并道:“你背后真刺好了?”   “那是必须的。”顾飒见她接了糖人儿,心下高兴,头一扬,得意道:“公主刺字,再疼都得忍着,公主你要不要看一看?”   “不要。”心水害羞扭头。   彼时人多,顾飒也不便脱衣,只是心下扫过淡淡的悲伤,上一世他想要山河无恙,因此负了她太多,这一世他真的不想再让她受伤了,可是万一国土破碎,那他又该如何选择……   心水瞧他面上笑容似乎有一刻停顿,以为他是因不能给她看刺字而遗憾。   又想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于是乎安慰他道:“放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不急这一时,现在人多是不是……”   这是什么虎狼话?   顾飒从前世愁苦与今世担忧里回过神,颇为无奈地瞧着眼前明艳如桃花的女子,他的小姑娘还没有长大啊,午时说他硬了,此刻又安慰他现在人多不便看他,罢了罢了……   这男.女□□上还不开窍的小姑娘,以后留待他慢慢□□吧。   “好。”顾飒含笑应答一句,又恢复了原本的吊儿郎当,以半侧胳膊嬉笑着撞了撞心水肩膀,带着无比的遗憾,说道:“今儿我身上银子带得不够,只能买两个糖人儿,其实……”   顾飒一壁说,一壁盯着心水手里的糖人儿,目光惨惨,嘴巴还跟着抿了抿。   心水会意,也没多想,便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糖人儿递到他面前,“给你尝一口。”   “我家公主,是全天下最漂亮,最好看的公主。”顾飒笑道,俯身一口咬在了糖人儿嘴巴上。   宛若亲吻状。   心水:“……”   好似有哪里不对,再抬眸瞧他,却见他已是得手后一副洋洋自得模样,方知上当,他不是要吃糖人儿,他是要戏弄于她。   这一仇,心水记下了,这次也长了个心眼,扭头见路边有卖棉花糖的,于是心生一计,招来卖棉花糖的,也是特意买了两个,一个给了阿颜,一个递给顾飒。   阿颜再次得糖,高兴不已,闲坐到一边,愉快用糖。   顾飒显然没想到自己家小祖宗竟然学会投桃报李了,心下愉快,也不做他想,欣然接过,抱臂依在心水身旁,也是无比惬意地以舌尖儿一丝丝勾着糖丝儿吃。   心水也不推他,直待他完全没了警惕,扭头向他,“玉面铁将军,你头发上沾绿树叶儿啦,绿油油的,在月色下都泛光。”   她眼中有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影,哪里有什么绿树叶儿,这天真的小人儿,明明要戏弄他,可却偏偏要编这种使他晦气的话术。   但,自家小祖宗,除了宠着,让着,还能怎么着她?   于是顾飒只能装真的信了她的话,连忙挠头,装作惊慌失措,“有吗?在哪里啊?哎呀,我怎么摸不到啊,真的是,太丢人啦。”   心水瞧他当了真,心下欢喜却故意憋笑,认真道:“真的有,要不你先继续吃糖,我帮你取下。”   哦,原来如此,顾飒看着那蓬松如云的棉花糖,依她的话照做。   果然小小女子,满脸写着紧张,微踮脚尖,贴身近他面前,鼓足了嘴巴,深呼吸,深出气,直直将棉花糖吹到了他脸上,糊了他一脸。   顾飒装作很无辜,“公主……”   却见她已经按着肚子,笑弯了腰,月色皎皎下,以玉指指向他:“什么无所不能的玉面铁将军,你羞不羞,傻不傻啊?” 第13章 夜游 他轻轻勾手,她的发便尽数落在了……   春风拂面,吹来铺天盖地的柔情。   柳树下,顾飒虽被棉花糖糊了脸,可是看着心水一手按肚,一手指他,哈哈大笑的模样,他便觉着一切都值了。   天地万物,皆不如她美丽动人的笑颜。   顾飒假意懊恼至极,转身抱住树干,做出以头撞树状,唉声不断,“这事儿绝对是我玉面铁将军的耻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哎呀……丢人呀……”   “哼!我看你就是个银样镴枪头,聪明没有,糊涂却是一世接一世……”心水昂首挺胸,于柳树下慢悠悠说道。   可不就是糊涂,顾飒闻言,眼中柔情更甚,上一世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的,明明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   这一世,看她这模样,定是记不得前世之事了,不过也好,正好给他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若是万一她哪天想起上世之痛了呢?   顾飒浑身打了个冷颤,她是那样决绝的女子,她恨透了他,他不敢去想她如果忆起,那该是何模样?   顾飒静静看着心水,大笑之后,她脸颊粉粉,灿若桃花,堪比骄阳,照在了他的身上,也开在了他的心底,他将她视若珍宝。   往后不敢想象,眼前便倍觉珍惜。   他随手拽过一条柳枝儿,手一抬,落了心水一头的……清露……   清清凉水珠落到了心水头顶,使得心水打了个激灵,初时她以为是落雨了,再抬头一眼撞见顾飒不怀好意的笑容,立马明白过来是他在戏耍她。   于是柳眉倒竖,提裙便追着要去打他,顾飒灵巧转身,与她的手堪堪错过,心水不服,更着力追他。   顾飒瞧了,有意叫嚣道:“公主你来呀,有本事你就来追我……”   “看我追到了打不打你,你这个坏家伙……”心水愤愤,累得气喘吁吁。   顾飒瞧着她面上潮红更甚,知她已是累极再跑不过,于是有意慢慢缓下脚步等她。   心水以为他也是筋疲力尽,心下大喜,咬牙冲刺一步,一把抓住了他,并得意道:“追到了吧?”   顾飒低头,瞧见那紧抓自己腰间束带的细手,嘴角上扬,勾起浅浅弧度。   心水顺着他目光瞧去,再看到自己落手之处,顿时大羞,忙将手收回,更落了个满脸通红。   路上游人渐散,不知不觉,已然夜深。   夜风徐徐,翠柳撩水,荡起一圈圈涟漪,使得在河边流连的白马,心生眷恋,低低饮水,不忍离去。   “甜心儿……”夜色里,顾飒想了想,大胆喊了心水一句。   “嗯。”心水很自然地应答一句,待应了他之后才后知后觉他喊了什么,转而又佯怒瞪他,“规矩一点,叫我公主。”   顾飒此刻满心离愁别绪,恨时间过得太快,相聚太短,他仰头想了想,眉目转动,心生一计,决定抛出钩子试试,若不行再另想他法,反正就是不能放她回去。   “这等夜色,回去睡觉了着实可惜,本将是难得溜出军营,公主是难得出宫,两个难兄难弟,不过我还是比公主幸福一点,起码我不用急着回去,因为我是男儿家,可是公主就不同了……”顾飒一壁使着激将法,一壁用余光偷瞄着心水。   果然,心水面色一沉,杏眼圆瞪,吐口反驳道:“男儿如何?女儿又如何?男儿能做的事情,女儿有何做不得?”   “这可大不一样了,比如今晚我可以悠哉悠哉泛舟在碧水河面上,赏一路的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头顶是天,身下是水,再温一壶醉春烟,别提有多逍遥和自在。可是公主你能吗?”顾飒随手扯过一支河岸边的狗尾巴草拿在手边把玩。   有人说,狗尾巴草开花时,顶端会开出小小花序,和它的叶儿融合在一起,很不起眼,就像是偷偷怀着一腔绵绵情思之人,默默守着喜欢却无法言说。   顾飒举过狗尾巴草,装作逗她玩耍,轻轻从心水鼻子上扫过。   心水一把将他打开,昂首一句,“这有什么不能的?你们行军打仗之人尚有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既出来了,便也可自由,你尽管拿酒来就是了。”   顾飒等的就是她这句,他心下欢喜,收回狗尾巴草,利索向心水道,“公主你且等着。”   心水瞧他喜形于色,总觉有哪里不对,再想想这才后知后觉又落入了他的圈套,但堂堂国朝公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许下的承诺,便没有后悔的道理。   只是心有余恨啊……   失防在先,懊悔不已却已经是来不及,心水无奈去寻顾飒,只见朦胧月色下,翩翩少年郎正以背朝她,立在河岸边和船家商量着雇船之事,而且毫不费力将事情搞定,转身隔着远树,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心水想了想,将宁王叔叔送她的小匕首取了出来,掂在手心,及至行到他面前,一把将手柄顶到他下颚。   顾飒心下明白,以她的聪慧,定是识别了他的小心思,忙小心陪笑,装作不知,“公主怎么了?”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心水再进一步威胁道,且不待顾飒回答,直接又添一句,“我最恨欺骗,若是你对我有半分不怀好意,说半句假话,我便一刀将你割了……”   “公主说笑,我又岂敢……”顾飒连声笑着讨饶,俯身恭请心水和阿颜上船。   河水幽幽,月光迷离,替他隐藏了心底的不安。心水的话,他是听进去了,若说欺骗,前世那样伤她,如今这样哄着她,若是她有朝一日想起所有,那么她是不是该恨极了他?   顾飒不敢想,唯将一腔心事藏在了夜色下。身侧心水应是第一次坐船,显然对这乘船夜游之事好奇极了,一壁撩水,试图将船推向水波深处,一壁临水照花,细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顾飒满怀不舍和眷念,在朦胧月色下伸手,他不敢接近她,只能将手影凑到她水中倒影边,水中手影慢慢往前,捧起了水中倒影里佳人清秀的侧颜。   心水同样瞧见了水中落影,很是不解,扭头去看顾飒。   顾飒心下一慌,果断将手收回,一掌拍到了自己脸上,假似抱怨道:“这天竟然有蚊子啊……”   心水瞧他将自己打得真切,这才不作他疑,专心在船舱边躺下,以手做枕,伴着淙淙水声,静看两岸垂柳和天际里不甚明朗的星光。   他果然没有骗她,在小船上,随波逐流水,真的是无忧无虑,惬意极了。   顾飒瞧心水躺得舒坦,便也想躺下,他先是顾及着男女大防,想着与她脚对脚而躺。   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改了主意,与她并肩而卧,以同样的姿势,一起看天。   心水见他如此靠近,立马如临大敌般,半撑起身子,大声呵一句,“顾飒,你想干什么?”   可不料她话音未落,他却轻轻松松勾手,一下子就将她拉回到了他臂弯上。   如此之下,反而更近了…… 第14章 双雁 下月十五是我生辰,一起拜月老……   心水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顾飒这小子的胆子这般大。   他,竟然敢轻.薄她。   此刻她被迫窝在他臂弯上,他个高,身姿修长,她个矮,娇小玲珑,令她完全依附着他。   她的额头更是贴到了他下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青青的胡茬。   或许是因为夜风吹拂的缘故,他的肌肤上向她传来一丝又一丝凉意,冰冰凉凉贴着她,消去了她一天的燥热,竟让她感觉很是熨帖和舒服极了。   而同时,他那只握惯了刀剑的大手,正大咧咧覆在了她肩膀上,像是铁榔头一般,禁锢着她,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臣子与公主的关系,逾矩到只要心水一声令下,甚至可以要了他顾飒的性命。   “顾飒。”心水怒喊一句,并狠狠踢在了顾飒腿上,“敢轻薄公主,你不要命了吗?”   “公主,你快看天上。”   男子声线平稳,面对心水的斥责,他显得平静极了,不仅不惧,反而以指指向了高远天空处。   那里,月下,一对大雁紧紧相依,结伴飞过。   “两只呆雁有什么好看的。”很显然,对于顾飒所欣赏之物,心水毫不在意,“又不是什么绝世美景,更不是可以许愿的流星雨。”   顾飒知她不解其中深意,只得无奈笑笑,目光紧随越飞越远,并逐渐消失于天际的双雁,面露羡慕和向往,并久久收不回目光。   “双雁非寻常鸟。”顾飒回道。   “你又戏耍于我。”心水见他心不在焉,抬手掐向顾飒腰际。   女子纤手无力,并不能带来一丝疼痛,反倒是因着她细细碎碎的捶.捏,徒给他腰际添了些许酥酥麻麻。   如同夏日蜻蜓撩.过幽绿水面,荡起悸动一圈圈,颤动在他心尖尖上,让他瞬间想起了上一世里,两人没日没夜的放肆痴缠与欢好。   “大雁对待爱侣,一心一意,时时相随,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定舍命相护,绝不独活,哪怕最后为爱侣而死,都无怨无悔。所以世上男子成婚,通常都会以双雁向心爱的女子下聘,也是希望能够与其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顾飒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心水,今世她是无忧无虑的公主,他不期待她能明白他暗示的意思,只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了前世种种,盛怒之下想要废了他时,能够忆起他如今说的话,帮他减轻哪怕一丁点的罪责。   但,他失望地发现,这一世她并没有像上一世里的那般温柔体贴,他的深情并没有感动到她,反而换来了她对他的嘲笑。   “玉面铁将军,你傻不傻啊?”   “为何?”顾飒不解她笑中意思。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天真,怎么若是你送我以双雁,难道还要我对你以身相许?不,我告诉你……”   月色下,心水顿了顿,对着顾飒巧笑倩兮,“若是你送我,我就会炖了它,煮汤喝……若心情好了,或许可以分一点给你尝尝……”   心水说罢,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连着哈哈大笑。   但这话对顾飒来说,听了着实刺心,他立时觉得心中一口气被实实堵着,明知她是有意激他,可心间确实刺喇喇的,令他难受极了。   但是又能如何呢?   前世过错是自己造下的,所以今世这罪,怎么着都得忍着,毕竟自己的小祖宗,只有自己来疼啊。   顾飒故作受了刺激的悲伤状,收回搭在心水肩膀上,给她做枕头的手臂,默然转身背她而卧,以期她能来哄他,哪怕是一丁点。   结果等了半日,身后之人却是毫无动作。   顾飒悄悄转身,却见心水已然靠在他背上,沉沉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她,嘴角微微上扬,似做了个美梦般,带着婴儿般甜甜的笑容,无忧无虑,恬静喜乐。   顾飒微微起身,春夜融融,河流两岸尽是美景,最是花重满京城的时候,看得顾飒心中柔情一片。   他想了想,像是失神了般,借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缓缓向心水靠近,很想落吻在她额间,上世那清甜的味道,他已思念许久,思之如狂。   可是,就在及近她时,他又突然猛地缩回了身子,面上是极力的控制。   她睡着了,他要给她足够的尊重和体面,偷偷亲吻,实非君子所为。   他想了想,终是忍下,只对着她的影子,默默伸臂,隔空抱了抱,再将身上衣衫脱下,小心翼翼披到了她身上。   许是感觉到了温暖,心水缩了缩脑袋,将头往他衣服里钻了钻。   黑夜渐渐如墨染,浓浓沉下,裹着深更重露,坠在了小船四周。   身穿单薄里衣的男子独立船头,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衫,他站立如松,久久守着身后船舱内熟睡的容颜。   翌日,阳光斜照,心水从酣梦中醒来,可身边已经没有了顾飒身影。   “没想到那玉面铁将军,竟然还是个细心的,一大早天没亮便起身走了,并交代奴切不可与人提及他,说怕影响了公主名声,我瞧他眼圈乌青,定是昨夜一直守着我们,一宿没睡的缘故,也真是难为了他。”听到心水的起床声,阿颜寻声而进。   一夜深睡,心水一时分不清自己睡在何方,待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男子衣衫,这才慢慢忆起前一夜临睡前,顾飒央求她的话。   “公主,下月十五是我生辰,西山新修了月老祠堂,我们一起去拜一拜吧。”   去还是不去呢?   心水正犹豫着,突然以手抚额,大喊不好,她忘了件重要的事儿,临出宫前皇帝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今儿皇后的大侄子傅铮将会进宫。   听皇帝爹爹讲,这傅铮最是如玉公子,俊朗世无双。 第15章 傅铮 如玉公子   说起这傅铮来,心水是既陌生又熟悉。   她从未与他谋面过,虽然皇帝爹爹和嬢嬢一直夸他好风姿好仪度,但她一点都不知道他长得到底是何俊朗模样,以至于让爹爹和嬢嬢夸赞至此。   但是,说陌生,心水觉得又不尽然,因为在她八岁那年的春天,他曾做过一件令她感动至极的事情。   那时她还被困在蒹葭阁里,每日靠闲数蒹葭阁的地砖打发日子,那时候蒹葭阁里本修过一条小渠,以供阁里花草,假山上的喷泉,及金鱼池用水。可因长时间无人打理,渐渐的那小渠便干涸了。   因着淑妃嬢嬢既要照料她,又要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宜,已经忙得是脚不沾地,心水不忍心事事劳烦她,所以小渠干涸,她也就从没在嬢嬢那里提及过。   可有一日,她却惊喜的发现,原本围绕着蒹葭阁四周的那小渠竟然活了,不仅源源不断有活水流进,那流水中竟还飘着数只绚丽的花灯。   花瓣成簇,映着碧青渠水,蒹葭阁的倒影垂落水中,连着渠道两侧的嫩绿垂柳,更吸引了一众鸟儿落爪其上,叽叽喳喳,一时间使得小渠看上去喧嚣极了,就连原本寂静多时的蒹葭阁似乎也跟着变得热闹了起来。   心水喜欢这样子活过来的春景,她飞跑下楼,卷起袖衫,以指拂过绿水,恰一只花灯顺水而下,飘零至她手心。   宫里凡有盛事,也常会放花灯许愿,这本是极寻常的春景,心水也本不以为意,可就在她指离碧水,拈起花灯时,一缕明媚的阳光垂照到了她手上,她这才发现,原来那花灯上竟大有文章。   她将花灯举起,沥去水珠,再看花灯,只见灯面上刻满了漂亮的飞白体,而那所刻上去的内容,竟全是宫外见闻。   各种趣事,被人精心雕刻,集聚其上,当中乐趣远超中秋及元宵佳节的猜灯谜游戏。   很显然,这是有人精心为之,且只为哄她开心。   自被关蒹葭阁以来,向嬢嬢打探她情况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在关心她什么时候能康复,还能不能出来见人,但是真正哄她开心的,这还是第一个。   心水心头突突地,连忙放下花灯,重新飞奔回到蒹葭阁顶楼,她想登高看看,那送水进她阁的到底是何人?   可是那人却似有意躲着她一般,藏身于了蒹葭阁外面高大的垂杨柳树下,使得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清瘦少年郎,脚踩水车,一下又一下,时而抬袖拭汗,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闷头竭力踩水车。   那样子拼尽全力为她的身影,着实温暖了心水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想起,心下都觉感动无比。   因着这件事儿,心水其实也可想见见他了,她要当面谢谢他。   而且,私心里,她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皇帝爹爹讲得那样帅气。   毕竟,她隐隐有觉,皇帝爹爹和皇后娘娘如此着力在她面前这样夸他,许是早已经相中了他,要他做她的驸马。   那可是关系一辈子幸福的,心水想,如此她更要好好瞧瞧他了。   ……   心水收回思绪,忙不迭从船上起身,却见宫车已经等在了岸边,待她下了船,一众内侍黄门和宫女们立即围了上来,前呼后拥,引来四周民众好一阵围观。   心水心下暗暗感叹,傅铮到底有何魅力,竟得皇帝爹爹和嬢嬢这么喜欢,以至于他们如此紧张,怕她贪玩误事,不能赴约。   她不过就是偷玩一夜,也还是有分寸的,结果他们就给她闹了这么大阵仗。   她掀帘上车,就在弯腰进车厢时,蓦然抬头,在人群深处好似见到了顾飒的身影,再细看,却又再见不到了他。   心水看了看手中被喝得仅剩下半瓶的醉春烟,想了想将它递给了阿颜。   她不能携酒进宫,更不能说她和兵哥在外面过了一宿,于是虽有不舍,但还是对阿颜说道:“罢了,扔了吧。”   “那是玉面铁将军特意给公主买的……”阿颜迟疑。   吃人嘴软,经过几次相处,阿颜觉着其实顾飒挺好,年轻小将军,潇洒肆意,既野又狂,男人气儿十足,于是忍不住替他说话道。   “可是,他明晃晃地对我心怀不轨,想要亲近于我,不理也罢……我可是人间清醒心水小公主……我才不要他……”心水回道。   不远处,跨骑上马的顾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皮直跳,心下总觉得没什么好事情……   *   心水回到宫中,还没来得及换衣,远远地便看到皇帝爹爹,并皇后与自己生母淑妃嬢嬢,以及皇后母族中人,已经齐聚到了她蒹葭阁前的花架下。   彼时紫藤盛开,千万枝垂下挂了满花架,人坐其下,犹坠花海。   心水提裙进阁,踏过小渠上的木桥,碧青渠水从脚下而过,她一抬头,一眼便看到了那因见到她回来,而立马站起,举袖及额,向她行礼的傅铮。   他身姿修长,一身月牙白常服,手指尤美,只是食指关节处有着很明显的老茧,那是他常年捣药留下的痕迹。   皇后母族皆是行医之人,傅铮更是自幼习医,很通医理。   “公主。”见到她来,傅铮一声清唤,声音温和,像极了他这个人。   “叫妹妹,叫公主就太生分了。”皇帝爹爹笑道,“拿出你当年踩水车和刻花灯的勇气来,多与心儿接触接触。”   爹爹的打趣儿是一个小插曲儿,却极其有效地化解了傅铮的紧张。   傅铮长相清秀,气质温和,果然如玉,心水初见他便觉着喜欢,且又因着他之前的送水之恩,对他便更觉亲切,完全没有初见外男的别扭感。   反倒是傅铮,因为紧张,额头甚至出了些许细汗。   正是这样的紧张,让心水更是对他有了好感,于是主动回他一句:“哥哥。”   傅铮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叫他,身子一怔,讶异抬头,面上尽是受宠若惊状。   但这种表情仅是一瞬,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与她直视很是不妥,慌忙垂首,却是温声应了一句,“哎。”   很显然这一唤一答的小儿女对话,很是得到了皇帝爹爹和嬢嬢的喜欢,皇后嬢嬢更是欢喜得一把将心水拢进了怀中,“来,甜心儿,再认识一个姐姐。”   顺着皇后的话,心水这才留意到,傅铮的身后竟然还立着一个年轻女子,肤色白皙,面容娇好,只是尤为的瘦,很有弱不禁风之感。   “这是我妹妹冷梨霜。”傅铮向心水介绍道,“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我是上午出生,她是下午出生。”   冷梨霜姓冷,傅铮姓傅,怎么会是妹妹?心水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但她不得不叹,傅铮果真是好仪度,说起话来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于是,心水向前一步,为表亲切,也为了让冷梨霜消除不自在,她主动拉过她的手,甜甜地叫了冷梨霜一句:“姐姐。”   “公主妹妹。”冷梨霜低应一句,微微缩手,似乎很不喜欢心水的主动亲近。   心水察觉到她的有意回避,连忙松手,生怕自己过分热情吓到了她,反而让她拘束。   见她松手,冷梨霜也是将手退回到了身后,带着一丝不安,偷看傅铮一眼。   傅铮瞧了,对她温和的笑笑,冷梨霜复又垂首,将视线垂落到了缥缈处。   心水总觉得冷梨霜怪怪的,似乎极其依赖着傅铮,于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竟然在身后偷偷擦手,似乎很是嫌弃刚刚心水拉了她的手。   而与此同时,傅铮也看到了。   这样子被人摆在明面上嫌弃,于心水而言还是头一遭儿,心水的脸,刷得一下子变得热烘烘的,很像被人于无形中扇了一巴掌。   “听闻妹妹一直被手疾所困,妹妹是否可以让我瞧瞧?”很明显,傅铮急于转移心水的注意。   心水识得他的好心,知他怕自己尴尬,于是顺从地点点头,她转身看了看皇帝爹爹。   皇帝爹爹微笑点头,“去吧,带你傅铮哥哥去你阁里细细瞧瞧手疾,正好你们小孩子一起去玩玩,增进增进感情。”   皇帝爹爹话里有深意,心水听懂了,她仰头看傅铮,他面上也添了一丝异样潮红。   只是,心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待回头,却见冷梨霜红了眼眶。   心水心下一咯噔,她虽小,但不表示看不懂人脸色,她想了想,也不言语,只与傅铮一道儿,默默往她阁中而去。   可刚刚绕过阁前假山,脱离了长辈们的视线,冷梨霜便脚一歪,崴了脚,斜靠到了假山上,并拉着傅铮的手,垂泪道:“哥哥,我脚疼……帮我看脚……” 第16章 梨霜 愿以我之性命,换她平安喜乐……   冷梨霜泪水涟涟,低泣不止,再不肯前进半步,只斜斜靠在假山石上,任流水溅衣,湿了大半衣衫。   见此情形,心水亦是停住脚步,她虽较他们年纪小上七岁,但并不是不懂冷梨霜此番闹这等脾气的真正原因。   崴了脚而疼痛难忍,只是她的幌子而已,她真正在意的只有傅铮,她不愿傅铮与心水亲近。   空气里流淌着令人尴尬的沉默,但心水想,作为主人,她怎么都得好好待客,总不能让人觉着她堂堂国朝公主,竟没有疼人容人之心。   于是,心水上前一步,走至冷梨霜身边,刚想开口宽慰她,结果却被傅铮拉住了胳膊,使她停了脚步。   心水带着一丝不解看向傅铮,与冷梨霜的苦大仇深模样不同,傅铮神态镇定,眉疏目朗,嘴角含笑,正温柔向她。   “交给我。”傅铮温声对心水道。   阳光下,傅铮一直保持着微笑,目光安宁似流水,使得心水感觉熨帖极了,像感受着春风的照拂,又似沐浴在暖阳里。   “好。”心水应答一句。   “公主妹妹且先行一步,在阁中阴凉处等我,五月初的天气虽不及七八月那般炎热,但阳光照在肌肤上时间久了,难免会变黑的……”   傅铮一壁说,一壁抬手在心水头顶摸了摸,极快速轻巧,却又温情脉脉。   如此也好,省得令人尴尬,心水回他以微笑,再不与冷梨霜多言,只默默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小女儿家的活泼心思便又出来了。   她有一些好奇,今儿这事儿傅铮到底会怎么处理?她停下脚步,略略朝身后看,恰冷梨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哥,我……脚疼。”冷梨霜此时已经没有了眼泪,语调里满是明显的不悦。   “脚疼啊……”傅铮若有所思,而后继续问道:“妹妹信不信我的医术?”   “那是当然,我的哥哥,天下无双。”冷梨霜迅速答。   “那便成了。”傅铮得意笑,并不动手帮她诊断和医治,只道:“以我高超的医术,只要以目光扫过妹妹的脚,妹妹便可痊愈,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好了……现在起来走两步,跑起来,目标公主阁。”   彼时傅铮说话语调轻快,但不难听出他就是有意地,很坦然地,在提醒冷梨霜,不要再装了。   冷梨霜一口气被他怼住,面上悲泣停滞,似不可置信,可这仅仅是一瞬,她很快便以另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高声反抗了起来。   “哥哥,我不喜欢那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请你远离她。”   冷梨霜的这一句,像凤阳花鼓上的鼓面被人撕碎,咚一声,难听至极。   这一次,心水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连心中的那丝好奇也被她凄厉的高喊声,激得荡然无存。   心水其实是对傅铮有一点好感的,他像邻家的大哥哥,温暖过她枯寂无聊的时光,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她的男子。   她本以为,他的到来于她而言是阳光,可真没想到阳光身边竟也有乌云。   心水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令傅铮放弃天下众人,只一心陪伴于她。   心水于阳光下立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了傅铮口中所说的春阳的厉害,可不就是灼人。   她想转身离去,可傅铮的声音却是又一次入耳。   “不可能,我做不到。”   这是傅铮的回答,语调斩钉截铁,字字落地有声,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刚宽慰冷梨霜时的笑意,反是严肃而认真。   心水心头一滞,是喜出望外,她欣喜回头,身上原本逝去的暖意一点点回升,最终到达了她心上。   “梨霜,你是我妹妹,我会一直照顾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傅铮略做停顿,继续道:“但公主同样是我珍爱之人。”   “有多爱?”冷梨霜听言,几近颤抖。   “愿以我之性命,换她平安喜乐。”   “可是,你若为她付出性命,那我呢?我不要一个公主做嫂嫂,我受不了她的娇纵,更受不了你和她在我面前亲亲我我。”   冷梨霜越说越急,继而一把抓住了傅铮衣袖,哭着央求道:“哥哥,你不要成亲,我也不嫁人,我们俩个过……或者若是你想要小孩儿,我也可以给你生,我也是女人……我比她大,比她妖娆……”   “梨霜。”就在冷梨霜近乎癫狂之际,傅铮突然高声呵住了她,面色凝重,声音冰冷,“你越说越离谱了。”   “哥哥,我不能接受。”冷梨霜厉声悲喊,使猛力推向傅铮,一把将他撞到了山石上,几粒零碎的小石子儿顺着假山顶滑落。   傅铮吃痛,微微蹙眉,这一次并没有像先前那般严厉,只换了温和口吻,但语气却没有丝毫退让,“梨霜,你若真心视我为哥哥,你便应该知我所爱……三年前,我见蒹葭阁囚公主,从此便已经心许公主了……”   “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我们与父亲游走于天南地北,处处行医,我看过无数疑难杂症,但唯有一病,我自己医治不了,那便是暗藏在心底的思念……”   渠道水岸,花木成群,香影叠叠。   猛然听到傅铮的心意,潮红如同那开得正艳丽的紫藤花般,一丝丝爬上了心水面庞。   心水抬眸,看到阳光落在水面上,她的心也跟着开了满心房的花儿,粉粉的,嫩嫩的,千枝万朵,扬溢着盎然生机。   “可是我没了双亲,我的父亲在战场上因为救你父亲而死,你父亲和你都答应过要好好爱我,护我的,你……你们不能这样背信弃义……我不许,不许你喜欢她……”冷梨霜许是气极,声音已经逐渐颤抖。   “以后我也会好好爱护你,只是此爱非彼爱,只有兄妹情,与男.女.情.爱不同……”傅铮微微向前,试着去扶冷梨霜。   “不,你就是借口,你就是看那公主娇滴滴,你喜欢她……”冷梨霜怒极,一步步后退。   心水心下不安渐起,就在这时,一声“扑通”入水的声音从冷梨霜处传来。   心水忙侧身去看,但为时已晚,她只见到了傅铮月牙白衣衫的一角没入水中。   她顺着他的身影去寻找,果然在假山处的池水深处,看到了刚刚因怒而跳水的冷梨霜。池□□,冷梨霜不会水,连连扑腾着下沉,而她的不远处便是漩涡。   “快来人。”心水慌张,连忙叫人相助,冷梨霜的痴狂,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别怕,站在那里别动,梨霜我可以救。”池中傅铮忍痛安慰一句池岸边的心水,所幸相救及时,他已经抓到了冷梨霜,正使劲拽着她往岸边游。   闻声而来的内侍黄门中也有不少人识水性,见此情景,连着跳入水中,一并帮傅铮的忙。   及至将冷梨霜救上岸,池边湿漉漉的,已经是一团糟乱。   傅铮衣衫尽湿,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袍脱下,罩在了冷梨霜身上。   冷梨霜面色苍白,泣不成声地抓住了傅铮衣襟,哭诉道:“哥哥,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傅铮轻轻将她的手推开,将她交给围上来帮忙的宫女们,继而起身,带着满面的愧疚,问向心水:“公主妹妹,我无事没有受伤,梨霜应该也只是受了水呛,并无大碍,妹妹可有被吓到?碍不碍事?怕不怕?”   傅铮似骄阳如皎月,面上写满紧张和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自己明明已是衣衫湿尽,两鬓垂水,却还是关心着她,心水心下感动不已。   心水连忙摇头,并道:“哥哥你冷不冷?要不我将身上衣衫脱给你。”   话音刚落,心水便看到傅铮那仍带着湿意的眉眼逐渐上扬,似和煦春风般看着自己。   心水低头,后知后觉,她是女儿身,且她年小个小,她的衣裙他怎么好穿。   心水无奈抬眸,正对上傅铮如水的目光,眼中写满温情,落手于她脸颊一侧,帮她擦去被溅到的池水,轻轻地对她笑道:“所谓关心则乱,我很开心。”   傅铮的手很暖和,心水微微眯眼,很是喜欢。 第17章 胎记 心水想,手上这胎记,不要也罢……   冷梨霜跳水,于极重规矩礼教的内庭后宫而言,着实是件极其不体面与不光彩的事情。   但这事儿,事关傅家和皇后娘娘,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傅铮。   皇帝爹爹曾提及,傅铮此番结束多年民间游历,进京赴考,一为他父亲傅白调养身体,二来也是想稳定下来,在朝中谋得一个职位。   他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突然主动要进京供职,所求为何?皇帝爹爹曾与心水笑谈,怕是郎心似玉,早已赠佳人。   而这佳人,便是心水。自长姐出嫁后,皇帝爹爹便着手给她张罗相看合适的夫婿人选,也一下子就看中了傅铮。   说来傅铮也是个有骨气的,其实他本可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他医术高超,进尚医局绰绰有余,但他执意要考,只为光明正大,不落人口舌。   皇帝爹爹说,其实傅铮这小子想得远着呢,他怕是担心自己无官无职,配不上做公主的驸马,这才放弃自己的闲适日子,甘愿困顿于京师。   皇帝爹爹还说,心水自幼身子不好,有一个懂医理的夫君,以后是她的福气。   他既真心于她,心水想她也愿还他以真心。所以对冷梨霜跳水之事,她便更加谨慎处之。   她要保全傅家和傅铮的名声,不想因为冷梨霜跳水,让人觉着傅家缺教养,若是被前朝大臣谏官们知道,或许又是成批的奏章上来,请求追责,那傅铮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万般激烈感情下,通常藏有隐情,心水想傅铮或许有难言之隐。   虽然冷梨霜对傅铮的依赖,几近到形影不离,目光不移的程度,这让心水隐隐不安,且有丝惧怕,但她选择相信傅铮。   她不是恋爱脑,不是见着如意郎君就走不动路的人,但她相信,傅铮他不是没有分寸,和不懂拿捏之人。   唯愿他不会令她失望。   她选择等待,以一个公主特有的大度和明事理之态,去静看冷梨霜。   心水先命人将冷梨霜背进了自己公主阁中,并落下层层粉色帷幔,让冷梨霜居于其中,不使外人窥探到她的容颜,以及她几近失神的怅然若失状,呆呆的,痴痴的,目光空洞,好似万念俱灰。   随后,心水又召来所有在场的内侍黄门与宫女们,勒令今日后阁之事,不许传入前面皇帝爹爹与嬢嬢耳中,更不许出蒹葭阁。   “若有违,轰出去。”心水对众宫人冷声道。   众人见惯了心水和颜悦色,娇羞温柔的小女儿模样,初见她生怒,皆知心水亦不是好糊弄的主,于是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傅铮领会心水的用意,神情温和,略带赞许和欣赏,静静站立于心水身前侧方,不偏不倚正替她挡住了那灼人的骄阳。   心水感激地看他一眼,恰他垂眸,两相对视,傅铮目露怜惜,心水感知,回以他灿烂笑容。   彼时,傅铮已经将自己的那身完全湿透了的衣衫脱下,暂换了一身内侍们穿的青色公服。   纵如此,依旧难掩他满身的光华,虽然内侍中也不乏文情笔墨俱佳之人,但两相对比,傅铮气质闲适,姿容俊美,瞬间将一众内侍比了下去,并甩他们十万八千里。   “哥哥。”心水遣散了众人后,见傅铮欲言又止,知他有话要说,她猜测或许与冷梨霜有关,又瞧他迟疑不定的模样,于是低低勾他袖衫。   果不其然,傅铮面上内疚仍在,“本想好好来陪陪公主妹妹,没承想竟给妹妹添了大麻烦,差点闯下滔天大祸。”   “哥哥,后宫中也有妃子活得不如意了,便寻死觅活的,比如……比如……”   这话本是心水胡诌出来宽慰傅铮的,但皇帝爹爹后宫嫔御不多,争风吃醋的事情,好似确实没有,所以心水自己编的谎话就连自己都圆不下去。   她又想自己本意是要做一个娇滴滴,柔弱弱小公主的,没承想一不留神,竟暴露了小脾气小火力。   心水无奈抬头看天,又低头黯然垂目,磕磕巴巴,绞尽脑汁去编谎言,最后着实想不出,只能强撑着说道:“总之投池的人很多很多,我们每天都要捞人……”   说罢,心水仰头,直视傅铮,目光定定,表示自己绝无虚言,不期却撞入了傅铮那温和似水,含满笑意的眼眸。   “真的那么多?”傅铮微笑,识得她在有意逗他高兴,于是默默向她伸出了手。   傅铮的手,节骨分明,白皙修长,伸至她前方,像是脉脉柔情无声召唤。   心水瞥那只手一眼,紧抿嘴唇,略略迟疑,终是没有将手给他,只微提手尖,轻轻地又极快地拍了他一下,继而将手披到身后,眉目低垂,以靴轻踢脚下团花地毯,以掩饰自己的害羞。   可脸上却悄然如天女散花般,扬起了刻意憋制下的笑容。   瞧心水如此,傅铮脸上笑容亦是逐渐加深,她的笑语盈盈,暗香浮动,早已引出了他的万千情丝,恨不能与她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但是小姑娘还小,他要耐心等待。   傅铮亦抬头,远处高远天空,云卷云舒,自由自在。近处微风徐徐,阳光不燥,眼前的人又将将好。   傅铮心中流淌过淡淡的喜悦,但喜悦之下亦闪过一阵揪心的悲伤,他想起躺在重重纱帐后的冷梨霜,心中既怜又痛。   “梨霜的双亲皆是军.医,七年前国朝与金国在燕集之地大战,国朝将士伤亡惨重,其中有一队受伤的士兵因为伤在腿脚,所以在撤退时没能跟上大营队。金国将士尤擅铁骑长钩,可国朝兵器上远比不上他们,落下要么受辱,要么便唯有一死。”   想起往事,一语说毕,傅铮眼中已莹然见泪。   “可惜当年的顾飒将军不在,若是他在,定不会让国朝将士受辱至此。”傅铮恨恨道。   听得傅铮提及顾飒将军,心水心头莫名一滞,她想起前一夜与她共眠之人,那样浓黑的眉目,坚毅的面庞,以及说起坚持不用麻沸散刺青时的意气风发与得意洋洋。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着,或许有一天,他也会磨炼成当年叱咤疆场,以一挡百的顾飒将军。   “那日,梨霜的母亲本可以不随军出战的,可偏前一夜军中许多人得了疟疾,她不放心便一起跟去了战场,仗败撤退时,她不忍心将受伤将士落下,于是执意留下来帮那些受腿伤之人,可谁知落入了金人之手。”   原来如此,心水心下暗惊,战火纷飞下,一个女子落入敌手,下场可想而知。   “那金人王子仓央错见她是女子,便有意用她来羞辱国朝,于是在两.军再一次交战前,当着众人辱了她母亲的清白,使她母亲咬舌自尽,而这一幕,恰被梨霜亲眼见到,至此精神大受刺激。”   心水的心,渐渐下沉,也慢慢理解了冷梨霜,可她更多的心,被钉在了傅铮的那句金人王子仓央错上。   “后来,如梨霜所说,她父亲在她母亲亡故后不久,因为救我父亲丢了性命,自此成了我的妹妹,所以公主……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好好劝导梨霜……”   往事太过痛苦,傅铮说罢,袖下之手已经完全握紧,显然痛苦至极,“对梨霜,我有怜惜……更不能不顾她……”   心水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傅铮那握紧的拳头上,她默默上前,以双手握住了他,这一次再没有了笑意,只微微斜靠在他臂膀边,与他一起看庭前开得异常鲜艳的花。   许多人在静默中从她脑海里闪过,远嫁金国的长姐,恨无力改变局势一怒之下投身军营的夏江。   又是金国,凶狠野蛮,厮杀成性的金国。自长姐嫁去金国,如今已有一年之久,也不知长姐与那金国王子仓央错,过得怎么样?   那金国王子是怎样的人?能做得出命令将士当众辱人妻子之事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思及此,心水只觉通身冰凉,她看了看纱帐内情绪不稳的冷梨霜,又想起长姐出嫁时,她给长姐的那把小匕首,她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她很怕长姐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她有一些慌,心乱之下,突地想起昨日里叼着狗尾巴草扫她鼻子的玉面铁将军小顾飒,并想起了他的那句:“公主你放心,我们迟早会山河无恙。”   “公主妹妹,不说往事了,我给你瞧瞧手疾吧。”一阵沉默后,傅铮已将心中愤恨收起,转而向心水提议道。   “好。”心水蓦然回神,暗暗责怪自己,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想起那个顾飒。   她搓了搓脸,将那哄她过夜的人忘却,而后抬手,卷袖,露出腕上胎记。   玉镯之下,那胎记甚是刺眼难看。   心水想起当年钦天监的话,说什么她这胎记,是上辈子她的情.郎留给她的,说是前世不舍,约定了今世再来寻她。   心水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她要为这胎记烦死了,长在手腕上,难看至极,且她才不信钦天监的话呢。   上世那人若真心爱她,会舍得这样掐她掐成这样?   若真是如此,那这男人不要也罢。   于是心水抬手,想都不想,问向傅铮,“哥哥,我这手腕上的胎记能去除掉吗?” 第18章 情话 浮云逐明月,清风追花香   “怎么样?哥哥,能将它去除掉吗?”心水又一次追问。   阳光下,女子手腕如剔透莹白的玉石,精致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傅铮只看一眼,便极快地移开了视线,心跳加快乱如夏雨砸面,使他一时觉得甚至难以呼吸。   她太美了,犹如仙子,双眸至纯,可举止投足都透着撩人气息,只是她自己不知,还以灼灼目光向他,顿时使他脸颊大燥,潮红瞬间爬上了耳廓,令他不敢再直视她。   其实,关于她手上胎记的传闻,他也早有耳闻。   他本以为自己不在意,不会吃飞醋,可就在她伸手至他面前时,他心底还是泛酸了,但更多的还是怜惜。   到底是怎样的负心汉,令她在前世如此伤情?   这样子的玉人儿,他又怎么舍得伤她的?   而那个让她心许之人,又到底有着怎样的过人之处?   傅铮想,若真有轮回一说,若他真的可以得遇上辈子伤害心水之人,他定会拼尽全力,上去好好揍他几拳,直揍到他鼻青眼肿,跪地求饶,才能罢休。   而后,他要再与那人公平竞争,他要竭尽全力,将心水抢到自己身边,不再给那人再次伤害心水的机会。   她受过的伤,他不要她再经历第二次。   傅铮强压下自己心头因瞧见心水手腕,而带来的强烈心悸,温和回复她刚刚的问话,“怕是不能。”   “为何?”心水闻言抬头看他,面上紧蹙眉头,心内懊恼不已,极度不开心,更进一步逼问傅铮,“哥哥,你的医术已经精湛到无人可比,你都不能,那是不是上天注定,我此生都要与这恼人的胎记共度一生了?”   “不,并非如此。”傅铮连忙摆手。   “那是为何?我怨恨这个胎记,它让我不舒服,每次看见它,都像是提醒着我,以前在我身上一定有不好的回忆,而且每次看见它,我心底都是郁郁的,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心水愤愤,连声说道。   近来,梦见那个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前一夜与那玉面铁将军顾飒宿在船上时,梦里那人似乎就在自己眼前。   在梦中有那么一瞬,她似乎都能见到他长得什么模样了,结果她在梦中惊醒,一睁眼竟是那水雾蒙蒙中,独立船头的顾飒,像是梦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公主。”傅铮叫停心水,举目看向不远处庭院中缀满枝头,灿紫一片的紫藤花架。   “哥哥。”心水情绪低落,回应他一句。   傅铮想了许久,似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继续说道,“我不能够给公主去胎记,是因为我怕公主你疼,怕你流泪,怕你的手臂因此不能完全康复,反而让你失望......若如此,我宁愿我不通医术。”   傅铮的理由,心水竟无法反驳。   她于片刻怔松后,慢慢......慢慢地……在他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丝甜蜜的味道。   傅铮略作停顿,继而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还有,在你身上动针动刀,我舍不得,甚至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舍不得你掉......你是我心中至贵珍宝......”   傅铮的情话,说得心水猝不及防,那甜蜜之感,逐渐扩大,最终占据全身。   心水微愣,转脸向一侧,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铮亦是含笑,将心底的喜悦强压在理智和教养规矩的重重约束之下。   阳光在空气里跳跃,流淌着浅浅暖意。   心水羞臊,却又不想被他看穿,只得假意摇扇转移话题道:“这天气啊,真的好热啊。”   “嗯,是好热。”傅铮看出了心水的害羞,也忍笑跟着附和一句,随即伸手,将心水耳边于无意中滑下的一缕头发丝儿夹到了耳后。   在此动作过程中,他的指尖微微触到了她耳后最柔软的禁.地,酥麻无比,使得心水下意识打了个战.栗。   而她这不自禁的动作,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他也是一怔,但他表现得比她淡定沉稳多了,他只装作不知,默默收手,直到指藏袖衫,这才狠狠掐在了自己手心上,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俩好像傻子。”心水笑。   傅铮欠身请阿颜帮他端来热水,将手浸入其中,待手心变得暖和,这才抬手并以干爽帕子拭干,想起她不喜他直接触她,于是又取来轻纱手帕覆到心水腕上,帮她细细按捏起手腕来。   “去胎记并非易事,需要削皮换肤,血淋淋的极为渗人,我虽嫉妒那给妹妹留胎记之人,但我想,前世皆已成往事,再有痴怨,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   “若可以,这一世,请换我来做护花使者,我不贪心,不求来世,只为今生。此生愿如浮云逐明月,清风追花香,不离不弃,无怨无悔,日夜相随。”   “哎呀。”心水本就害羞,再听傅铮情话,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忙举袂掩面,默默偷笑。   傅铮瞧她面若桃花,眼中宠溺更甚。   腕上给自己按捏之人,指若玉珠,温柔均匀,手法细致,不轻不重,每一下都使得心水熨帖极了。   心水于袖下偷窥傅铮,阳光下傅铮的侧颜勾出了那属于成年男子独有的成熟的气息,如雕如琢。   心水想,就这样有他帮自己按.摩一辈子,其实也不错。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铮亦是抬头,与她相视一笑。   阁外,花枝摇曳生姿,一阵暖风后,落花零落成雨,纷纷扬扬而下,铺了满地的粉红。   傅铮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空,想了想继续说道:“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妹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打马球?” 第19章 马球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傅铮所提议的马球赛,在他说出后的第五天,如他所愿,顺利开赛。   只是,他提了个开头,本意只想让心水跟着一起锻炼身体,用他的话说,心水体虚,若多加运动,全身气血活络,身子也会跟着好很多,所以一定要多走走。   可却没承想,皇帝爹爹不知如何听的,竟完全曲解了傅铮的意思,或许也是他有意为之,总之召集来了好些朝中有名头的年轻文武官员作陪。   大张旗鼓,举行了一场马球赛。   而这些文武官员,一个个皆是俊朗青年,无论姿容相貌,还是品性学识,皆是人中翘楚。   此外,令心水同样没想到的是,宁王叔叔身边的顾飒竟然也来了,正威风凛凛跟在宁王叔叔身后。   他本就生得姿容出众,此刻骑在通体皆白的高头大马上,着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腰腿修长有力。   他一手勾着马缰,一手紧握长剑,身姿笔挺,犹如劲松,目不斜视,任由马儿饮清露,杨柳拂身畔,那样的冷冽和禁.欲模样,冷冷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   因着气质出众,他的到来,着实吸引了观台上好些年轻内人和女眷们的炽热目光,她们以视线追随着他,并小声议论着他年纪几何,是否婚配,且是否有心仪及相好之人。   可是,纵使她们目光灼灼,面染桃花,频频向他递去盈盈秋水,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相反,远远地,他许是也看到她了,于垂杨柳树下冲她扬了扬眉,眨了个眼睛。   因着他的动作,瞬间无数目光向心水扫来。   心水未料得他竟如此大胆,连忙扭头,装作从不曾留意到他,只快步行至看台处,那里傅铮正与皇后娘娘在愉快交谈。   “今儿无论如何都要拔得头筹,因为今儿的彩头非比寻常。”瞧见心水的到来,皇后打趣儿傅铮道。   心水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羞涩,她知晓今儿皇帝爹爹竟然还为马球赛设立了彩头,是心水的一支凤求凰玉钗。   对于这样的彩头,心水初闻时其实是有些不悦的,毕竟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她的贴身之物怎可被人追逐。   而且私心里,她很是担心,怕万一傅铮不能取胜,会心有芥蒂和不悦。   可是皇帝爹爹一再坚持,心水纵使不愿,也只能作罢。   以公主之物为赏,这事儿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   年轻公子哥儿均想得到那玉钗,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谁都不让谁。   一时间,马球场上所有人皆斗志昂扬。   真的是一不小心,搞大了。   心水连连抚额,放柔了声音,宽慰在一旁换衣休整的傅铮,“哥哥,你放心,我的珠钗多得是,若是今儿没得到头筹也没关系,我私下偷偷赠你就好。”   傅铮听言,温和笑笑,落掌于心水头顶,轻揉她脑袋,“我们会赢的。”   傅铮话音未落,就见一把剑柄从自己身侧伸过来,他刚想回身去看究竟是何人竟这么无礼,结果便觉臂下吃痛得被那剑柄挑了起来,将他抚在心水头顶的手,毫不客气地打到了一旁。   “大男人,说话归说话,动手动脚算什么正人君子?”顾飒呵一句,远远地他就看到傅铮凑在心水身旁,此刻竟然还敢摸心水额顶,看得顾飒顿时心生怒气。   傅铮扭头,却见迎面之人一身劲装,一手持剑,正紧蹙着眉头,满是不悦地盯着自己,见他回转身子,也不绕弯子,直接挑眉瞪他。   “你是?”对于这平地冒出来的,语调尖锐,直接找茬儿的不速之客,傅铮很是疑惑,于是立直了身子正色问道。   “玉面将军,顾飒。”顾飒利落回,同时再次持剑,抵了抵傅铮,将他与心水隔开,挑眉又道:“离远点儿,保持一臂之距,这是规矩。”   熟悉的声音入耳,带着几分狂傲,还有几分霸道,心水一听便知了是何人,再一扭头,却见他已如泰山压顶般用身影盖过了她头顶。   树影绰绰,阳光从枝叶间滑下,落在他两侧宽肩膀上,明媚,利落,充满生机与活力。   心水承认,颜值上,顾飒要比傅铮还要好看许多,与傅铮的温和如玉不同,顾飒像是一团火,一接近,稍不留神,便会起燎原之势,将人团团围住,不得逃脱。   就如此刻,撞入他眼眸中的第一眼,她猛然想起前日朦胧月色下,水烟深处里,静静独立船头的那个年轻少年郎身影。   那是前日夜间,她半睡半醒时偶然看到的。那时候,夜色深沉,水波缥缈,她一点都不担心他将她带偏,反而在那样的深夜,竟很是相信他。   那样的感觉,朦朦胧胧的,却是一点都不坏,每每想起,因着这事儿只有她和他知晓,便又觉着好似守着一个旁人无法窥探的秘密一般,不许别人插足,也不许别人分享。   心水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在他眸中,而他又像一张大网般用颀长身影罩着自己,心水顿时面色一红,替傅铮反问道:“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顾飒瞧身前的小小女子,竟然不帮自己,只一心向着她身边的傅铮,心下顿时不悦,于是将剑收回,一壁擦拭剑身,一壁回道:“我刚刚定下的规矩。”   “无聊。”心水想起前日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更被他牵着鼻子走,心下就起了丝丝愤懑。   此刻,那球场上,又见他如此霸道无礼,将自己的脾气凌驾于傅铮之上,心中更是不满,于是回嗔他道:“你就这点耍嘴皮子的功夫。”   闻言,顾飒挑眉,扬起下颔,目光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过傅铮,目中带着不屑,反讽道:“有没有真功夫,待会儿上了马球场才知道。”   此刻傅铮也琢磨过意思来了,坦然以双手抱拳,迎着清风,向顾飒接下了挑战,“铮,愿奉陪到底。”   傅铮说话时,身子挺得笔直,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对于傅铮的从容,心水很是满意,于是再不理顾飒,更有意以指尖勾过傅铮袖衫,假意亲昵道:“哥哥,我陪你去选马。”   傅铮会意,与心水齐齐转身离去,有说有笑。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灼人,傅铮更是抬手至心水额顶,以掌心替她辟出了一方小小的阴凉。   顾飒吃了怼,心中一时烦躁至极。   他知道这一世她投身做了公主,他再次重新将她追回可能并非易事,可谁知刚刚认出她,便出师不利,半路被杀出了个程咬金。   顾飒立在原地,看着她和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胸口气郁至极,可偏偏刚想将那郁气吐出,却见眼前之人突然转身。   顾飒微怔,以为她心软了,想要与他示好,于是忙将脸上不悦收起。   他脸上神情的转换,令心水大觉甚爽,那日他一步一步引她上船时可不是今儿这幅吃瘪样的。   心水想了想,于是对顾飒招了招手。   顾飒见状,以为她有所求,忙向前一步。   心水见时机成熟,强忍心中那舒爽畅达的快.意,对着顾飒突然正色,童心大起,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直接转身,对身后顾飒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谢。   顾飒先是一懵,随即领悟过来心水的意思,是在向他明晃晃挑衅呢。   顾飒无奈笑笑,虽难受,却又觉得欣慰无比。   起码这一世,她要活得比上一世轻松自在得许多,而且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前世里因着身份而带来的伤痛与羞辱,这一世她都不用再经历了。   如此,甚好。   只要她活得好,其他皆不重要,他早晚会重新将她追回。   可是怎么追?顾飒想了想,擒贼先擒王。   既然傅铮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那么他便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将傅铮比下去。 第20章 挑衅 傅铮配不上你。能配你,唯有我。……   “公主,待会儿他们赛球,你可有想帮的一队?”马球场边,阿颜问道。   阳光明媚,心水以手及眉,挡住了一丝灼人光线,随后闭眼,认真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可不待她想好答案,那令人难以抉择的选择题,就被傅铮和顾飒二人摆到了眼前。   “妹妹,我们一队吧?”阳光下,傅铮向心水伸出了手,以作邀请。   “公主,前儿你喝了我一壶醉春烟,你说过可满足我一个愿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主切不可反悔。”另一侧,顾飒抬手,直接将剑柄搁在了傅铮手心。   傅铮是一文人,哪里吃得住顾飒的剑,胳膊瞬间一沉,险险歪了半壁身子,臂上青筋顿现,但在顾飒的挑衅之下,却是紧咬牙关,默默坚持着。   心水只瞧一眼,心下便顿时生了丝丝不悦,心里的度量尺一边倒,直接偏向了傅铮,她向来是个果断的性子,脚步毫不犹豫地向他迈了过去。   “公主,你怎可说话不算数?”阳光下,顾飒以手拉住了心水的马缰。   “玉面铁将军。”心水脚踩马镫,在傅铮的搀扶下一跃上马,迎着明艳艳的阳光微笑着回他,可说出来的话,却故意带了嘲讽,“将军莫忘,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女子。”   心水说罢,猛勒马辔,高扬马鞭,从顾飒面前扬长而去,并回头对他道:“玉面铁将军,来比试啊,看你能不能赢我的珠钗。”   佳人邀对战,岂有不应的道理?   顾飒紧跟着上马,心里却想着,这一世的她,果然与上一世有着太大的差别。   上一世里心水是娇滴滴的女子,每逢他从战场归来,骑马带她出游,她总是会偎依在他怀里,手指紧拽他衣襟,完完全全靠着他。   他能闻到她发丝上的清香,只要低头垂首,亦可很轻松地亲吻上她那诱人的双唇。   那时候,他见她着实娇羞可爱,便存心逗弄她,明知道她害怕,但总喜欢在她不经意间勒紧马辔,使马儿瞬间加速,每每这样总能换来她的娇.喘连连,而后更加紧紧地趴在他怀里,以指掐他,嗔他一句,“将军,你太坏了。”   她的声音,宛如莺雀,婉转低吟,每一句娇嗔都令他欢喜和欲罢不能,更像燎原之火,点燃了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情丝。   那时候,他正春风得意马蹄急,红袖添香,佳人在怀,更让他心旷神怡,他于是会在她因害怕嗔怪他时,轻吻过她耳垂,埋首至她暗藏香韵的美人骨间,贪求她所有的温香软玉。   天空高远,绿野茫茫,她见到了他所有的放肆和不羁,以及他所有的年少轻狂,并给与了他炽.热的回应。   他思念她,思念她因他而起的每一丝情动,思念与她的绻缱痴缠,渴望与她抵死缠绵。   一阵风从耳边拂过,扬起了他的衣袍,紧接着一声轻快悦耳如银铃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扫过顾飒耳边。   “玉面铁将军,你莫不是怕了吧?像只呆鹅般杵在这里,莫不是不敢应战?”   顾飒扬眉,从回忆里收回思绪,却见是心水高骑在马背上,手握马缰,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明媚娇俏,又带着点高傲和自信,再不是前一世里对他百依百顺的小小女子。   顾飒闻言一笑,迅速飞身上马,牵动马头,以他的雪白高头大马直顶心水的小棕马。   心水本以为他是怯战,所以想着来嘲笑他一番,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样快,她的小棕马是配合她身量选的,当然没有他的马儿魁梧,被他这猛地一吓,小棕马敌不过,微微扬起了前蹄,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跟着往后仰去。   也就在这时,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仅在眨眼之间,便落在了她身后。   他的衣袂落在了她的袖衫上,而后他的那双大手,也随之盖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只觉手背一热,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不期额顶扫过他双唇,那样的灼人气息,瞬间令她红了耳廓。   她似乎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随后他那蓬勃的男子气息又一次扫过她耳际。   他一提手,帮她理了理略微有些松散的衣襟,并于她耳边说道:“不可以与那傅铮同乘一骑,若如此,他很容易看到这里。”   顾飒说罢,视线下移,心水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瞧向自己衣襟深处,知不该看的已被他看到,瞬间红了脸颊。   她抬手去打他,可谁知又被他握住了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他霸道的气息充盈着她的耳廓,“我说的话,可记住了?”   “你无耻。”手不能动,心水便以脚踢他。   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就在她恨得牙痒痒之时,他已经重回到了他自己的马背上,轻快而去,却留一句,“那傅铮配不上你,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以何资格证明?   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傅铮好不好,她自己会判断,哪里需要他?   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   心水重新将衣衫理好,可不知为何,却是乱了一丝心绪。   他贴近她时的声音犹在耳边,他身上那种与傅铮的温润完全不同的气息,似乎也留在了她衣衫上。   傅铮如玉,顾飒似火。   心水想,她要离顾飒远远地,星火可以燎原,而她喜欢细水长流,不喜欢那样的大悲大喜和撕心裂肺。   “公主妹妹,快来。”身侧,傅铮骑马而至。   心水回他以灿烂笑容,扬起马鞭,与他一道踏进了球场。   远远地,心水忍不住回顾,却见顾飒骑在马上,被众人围住,而他似作主心骨一般,正与他那一队人商量着计策。   他身侧之人大概是瞧见了她,以肘推了推他,他闻言侧首转身向她望来,心水连忙扭头装作看天看地看风景。   等再回头时,他却已经转身,继续与他人说着话。   比赛开始得很顺利,傅铮连胜两局,打得顾飒毫无还击之力。   “五局三胜,哥哥,我们再进一球,今儿便是赢定了。”心水想起初时顾飒的叫嚣,心中感觉畅快至极。   心水话毕,傅铮脸上亦是浮出了丝丝矜色,向她言道:“妹妹之物,我定不会让其他男子沾手。”   心水闻言,默默微笑,以手抚了抚傅铮的马儿。   傅铮含笑看她,面上尽是柔情。   球场边,顾飒微微扬了扬下颔,将少女和俊朗男子温情脉脉的场景尽数看在了眼底,满不在意地抿了抿唇,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而后将球杆在手中打了个圈,以靴夹马腹,投身进了球场。   心水正和傅铮说着话,忽觉耳边呼呼风响,待她定睛去看,却是傅铮从她与傅铮身边疾驰而过。   “宵小之辈不用在意。”傅铮安抚心水道,“待会儿我们直接一局定胜负。”   大概是赢了球,傅铮语调微扬,话语里也多了几分得意。   “嗯。”心水与他相视而笑,虽觉那句“宵小之辈”不甚中听,但那不适之感只是极快地从心底闪过,瞬间又被连胜两球的喜悦压过。   可是,心水忘了,骄兵必败。   第三场比试的结果,像是狠狠一击,着实令她再笑不出来。   她和傅铮的球杆甚至还没能触到马球,顾飒便一杆进球,直击铜锣,响声震天,惊动了所有人。   一切只在眨眼间,出人意料。   而顾飒眉间的得意,却又似乎在昭告所有人,他理当得胜,前面两球只不过都是他给的幌子。   心水懵,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除此之外,好运气似乎接连着眷顾了他,使得纵使她和傅铮全力以赴,第四场还是输了,而且又是转眼之间一败涂地。   接连失利,傅铮的脸色明显地冷了下来,心水想去安慰他,可却被他一掌甩开。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水微微愣神,像是一盆冷水,彻底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公主妹妹,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傅铮回味过来,忙慌不跌向心水致歉。   心水瞧着他慌张的样子,心下微微不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对傅铮道:“哥哥,不用急,下一场我们赢回来。”   可纵是如此,心水还是有一些失落,像极了上好锦缎,本想着裁一身贴身且漂亮的衣裙,没承想却发现坏了一个洞。   二人正说着话,远远地却见顾飒驭球而来,阳光下马球在空中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后径直落在了傅铮脚下。   这一球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若傅铮赢了,可以说这球胜之不武,是顾飒送他的。   若是输了,便是送上门的胜利都无法把握,明显的能力不足。   心水有些迟疑地瞥傅铮一眼,她很担心傅铮会受不了顾飒的挑衅,而且很显然傅铮也懂了其中暗藏的意思。   可是,就在心水为傅铮担心时,他却是打红了眼,毫不犹豫地挥起了球杆,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但,落杆处却空无一物。   心水于震惊中去寻马球,却见它已被顾飒一个低抄,毫不客气又从傅铮手低夺了过去。   傅铮脸色,瞬间阴如暴雨来临。   与傅铮的失意不同,阳光落在顾飒脸颊边,清风拂过他耳边鬓发,他一手勒马,一手挥杆,而双眼却是紧紧闭着。   心水一惊,他这是在盲击,若如此都能击中,这对傅铮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心水默默祈祷,但愿他会打偏,可很不巧,就在她闭目祈求上天时,又一阵击锣声传来。   心水心凉,下意识去看傅铮,只见他面如死灰,再无平日那超凡脱俗的气度风采,反而双眼通红,脸上写满恨意,变得异常陌生。   傅铮的神情,令心水害怕,她正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傅铮,却见顾飒于远处向她走来。   她知他所来为何,可她偏不想将自己的珠钗给他。   心水不肖细想,迅速转身,急步离去。可还没能走几步,刚刚行至一颗柳树下时,他却已经追上了她。   “我不要把我的珠钗给你。”心水见避他不过,想起傅铮失望的样子,心下气急,一脚踹向他。   顾飒一个利索转身,巧巧地避开了她的拳打脚踢,只是见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来伤他,心下终是难掩失落,于是伸手,直直勾过她腰间,毫不犹豫将她拢进了怀中,欺身而上,逼至树后,困着她,与她近在咫尺,使她无法逃脱。   “你……”心水见他逼近,心中气急,忙以手去推他,可一抬头,却见他微微俯身,似要吻她…… 第21章 偷吻 第一次心悸   马球场边,绿柳成烟,微风徐来,草木生香。五月初的时节,正是深春与初夏的交接,恰如少女伸出忐忑的手,将自己交给那炽.热的少年郎。   柳树下,心水深深提了一口气,被迫着斜斜地靠在树干上仰头看身前的顾飒。   他比她高出许多,又与她隔得这样的近,他的呼吸落在她额顶,目光又紧随着她,呼吸交.缠,使得她面上也跟着生出了丝丝汗珠,身子也逐渐热了起来。   她紧盯着他,远处马儿嘶鸣,人声鼎沸,无人能顾及他与她藏身的这棵郁葱的柳树,无数条绿枝垂下,罩在她和他身上,使得她与他好似游离于另外一个模糊隐秘而又大胆的世界。   凉风拂面,却不解因为近距离接触而带来的悸动和炎热。   心水默默红了面庞,而作为点燃这焦躁情绪的始作俑者,顾飒的胸膛亦是急遽地一起一伏,像是胸腔内在蕴藏着激烈的情绪挣扎,急待喷发。   她微微仰头看他,正迎上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直至双方身影映在了彼此眼眸之中,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了他和她。   随后,他又一次微俯身子,原本落于她腰际的手掌略略收力,她阻挡不及,更如小鸟依人般,直接偎依到了他怀里。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微风扬起了她的袖衫和衣摆,他侧首向她,先是与她额头相抵,再如蜻蜓点水,芙蓉饮露般,贴唇在她紧抿的双唇之上。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像是电闪雷鸣,亦如火树开花,极快的,仅仅是一瞬的,但却毫不犹豫,坚定决绝地将所有心水曾受教过的所有宫规礼仪,教条束缚通通踩在了脚下。   心水一惊,别样的温柔触感,瞬间扰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像是春雨杂乱无章的坠落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又如小鹿撞击着心房。   她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茫然地看着身前偷亲她的顾飒,有那么一瞬忘却了呼吸。   她从未想过,与人亲吻,竟是这等山崩地裂的感觉。   他的睫毛很长,大约也是有些紧张,在近距离接触下,她清晰地看到它们颤抖了两下。   待她回过神来,他已经直起了身子,面上得意之色渐渐浮起,紧接着对着头顶绿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宣告着某种胜利。   这日的阳光好极了,一丝丝垂照下来,明媚光束漂浮在空气里,斜落到了他两肩。   他带着七分羞涩三分得意抬头,她却是拥着十分的羞怯低头,抵额于他心口,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紧抓着树干的手,竟不知何时落到了他腰间。   这一情景,像极了藤蔓攀附乔木,她是那不敌狂风的花枝,而他却如高大树干,可供她随意依靠和攀爬。   但,这样仓促且凌乱的亲.密接触仅仅只维持了眨眼的功夫。   远远地,心水听到似乎是傅铮在寻她,正拉着过往的内侍们询问是否有看到公主的身影。   心水瞬间于从未曾经历过的意乱情迷的漩涡中,清醒并反应过来,他轻薄了她。   她大怒,随后直接抬脚,踢向了顾飒。   应是撞到了他,他面上瞬间因疼痛而蹙起了眉头,只是却并没有将她松开,而是贴着她耳畔说道:“轻点,注意把握着度,我还要与你......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他这话说得放肆至极,心水何时被人如此戏弄过,心下是既怒又羞,她想或许是自己方才的力气不够,于是牟足了劲,想要再次踢他一脚。   但是这一次顾飒显然是有了准备,她的脚还没有伸出,他却是如水下游鱼戏弄莲花般,撩过她衣角,在她身上轻轻挠了两下,而后迅速撤离,也随之放开了她,只坏笑着反身斜靠到树干上,眼中写满得意。   心水恨恨,他是习武之人,她斗不过他,只能嘟嘴扭身,负气再不看他。   顾飒从一侧探过身子,瞧她嘟嘴似孩童的模样着实娇羞可人,心下欢喜,也是存了心要哄她开心,于是斜眸看她并问道:“公主,我告诉你一件大事情,想不想知道?”   心水听他说得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虽一直维持着不理睬他,以背朝他,但耳朵却是偷偷听着他到底要说什么。   顾飒嘴角微扬,知道心水在听,于是忍笑说道:“小爷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从小就从月老处得知,我和你是佳偶天成,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所以公主,既然天命不可违,你就勉为其难,收了我吧……”   “我慎重想了想,你眼神不好,把你交于其他人我不放心,与其以后让你听别人的情话,那还不如现在我亲自上阵,由我说与你听......你也只听我的情话,与我做□□......那样我才能放心。”   顾飒一壁说,一壁得意洋洋地跳上了树干,以双手做枕,将半壁身子斜躺在树枝上,而腿脚却是悠闲地在半空中晃荡,其态飘逸潇洒。   明明是自己吃了大亏,被他夺了初吻,而他这罪魁祸首却将这大不敬说成了天经地义。   心水再不听他掰扯,掰过树枝径直去打他,却不及他身手快,动作敏捷,在树上窜来窜去,任她怎么打,就是没一下落到他身上。   嫩黄树叶一片片飘落。   顾飒一壁躲闪,一壁继续说道:“傅铮这个人,我与他早就相识,他人看上去温和,相貌亦是如玉君子的模样,但是心胸气度皆不够,输了比赛便觉面子上挂不去,瞬间拉了脸,你瞧他现在脸色黑得,比雷阵雨来临前的天还要吓人,这样子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顾飒气不喘,继续说道:“今儿他只是输了场比赛,明儿若是瞧见你与其他男子说话,亦或者是看到自己处处不如你,他又怎么能坦然对你?这种人使点小脾气,都够你受得了......”   “那也不用你管。”心水打不到他,却是累得气喘吁吁,连连靠在树干上休息。   远处傅铮还在寻她,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迅速地应答他。   她既恼顾飒刚刚的轻.薄,又不能否认他刚刚说的话确实说到了她心坎坎上。   傅铮推她手的那一下,着实使她有着说不出来的失望。   以为是良人,原来终究是被容貌蒙蔽。   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心水想着,于是果断收手,一把扔了树枝,扭头就走,再不想理眼前的顾飒,也不想理远处的傅铮。   “公主,等一下。”   杨柳依依,尽是惜情。   顾飒见心水要走,忙从柳树上跳下,藏一臂于身后,俯身在马球场边摘了几朵淡粉色不知名的小花,待他转身,双手里却是已经持着一个以柳条编织的花环,不待心水拒绝,直接给她戴到了头上。   而后再退后几步,抱臂托腮,笑对她道:“我家公主,仙人之姿,倾倒众生。那么,漂亮的公主,五月十八,你会来赴我的约吗?”   “若是你不来,我便会一直等你,直等到你来为止。” 第22章 护她 有些人表面如玉,背面阴毒……   天色青,乌云滚滚,一声惊雷从皇城上空划过,碎了四角乾坤兽,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砸落在宫墙琉璃瓦上,伴随着席卷而过的狂风,留下满阶来不及打扫的落红和重重的枯叶。   一切颓废而凄凉,似乎是一种暗示,好似大厦将倾一般,令人心生畏惧,却又因自身渺小而无济于事。   转眼五月十八很快到来,但是心水却完全没有去赴顾飒之约的心思。   原因有二,其一因着今年尤其多的雨水,诸州已经开始雨水泛滥,又因常年征战,国库空虚,导致皇帝爹爹无力治水,以至河道决堤,不计其数的良田宅院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   皇帝爹爹因此心焦,于是命令宫中嫔妃,公主,内命妇以及文武百官一同登坛,乞求上神垂怜保佑苍生。   作为国朝公主,心水也被要求一同前往,每日天不亮即去,夜幕降临才回,如此连求七日。   直至五月十八,好不容易不用再前往,心水却因为连日奔波,染上了风寒,整个人怏怏的,很是没有精神。   其二,也是最主要的,每逢雨天,她手腕处的伤便会更加酸痛,一阵一阵的,好似敲折了骨头打断了筋脉般,没日没夜,疼得她吃不下饭,更睡不着觉,所以哪里还有闲情和心思去赴他的约。   当然,她也本就没将顾飒这单方面的约定放在心上。   更何况,心水想她本就没有答应他。她和顾飒连朋友都算不了,哪里就谈得上因着他生辰,便要与他一起拜月老了?   他顾飒是救过她两次,但救命之恩,岂可同男.女之情混为一谈?   月老何人?   管着天下男.女姻缘,是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她和顾飒什么关系?   因着救命之恩,便要对他以身相许,她做不到。   前些日子在马球场他偷亲她,这已经是足够放肆了,对于这种喜欢顺杆子往上爬的人,她更不能轻易给他好脸。   谁知道他是看上了她,还是看中她公主身份的呢?   所以心水想,顾飒这约,她更不能去了。   “公主。”蒹葭阁内,阿颜端着红枣羹走了进来,面上满是不悦,并喋喋不休道:“傅公子又来了。”   心水知道,阿颜很不喜欢傅铮,说他假得很,从马球场回来后,阿颜对傅铮的这种不喜欢便更加深了。   阿颜说那日马球赛结束后,傅铮也曾向她询问过公主去哪儿了,彼时阿颜不想透露心水与顾飒的去处,便回了他一句不知晓。   谁知,傅铮当场变了脸色,厉声斥责她玩心过重,侍主无状,理应打出宫去。   阿颜一壁说,一壁学着傅铮当时的模样,蹙着两眉,咬牙切齿,其状凶狠,几近狰狞。   “这个人,怎么可以是两种模样,在皇后娘娘、皇上和公主面前,是如玉君子,但在其他人面前,虽多数时候也是笑容满面,但是看着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那日奴算是见识到了,他这是要么不发火,发起火来就吃人的节奏,公主的驸马千万不要是他。”那日回来后,阿颜如此说道。   阿颜的话,与顾飒说的,皆是一样,傅铮非良人。   心水无奈嘲笑自己,顾飒说得没错,她可不就是眼光不好,差点被人一时的殷勤给蒙蔽了眼睛。   对于自己的判断失误,识人不明,心水愿承认错误,好在皇帝爹爹还没有赐婚,一切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和他说我已经睡下了吧,我不太想见他。”心水微微叹了口气,回阿颜一句。   “好,奴这就去。”阿颜欢快应答,随即转身。   但很快,阿颜的脚步便定在了原处。   紧接着心水也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属于男子的,低沉沙哑的嗓音,似在极力克制着悲伤,站在门外低喊一句,“公主妹妹。”   这一声惊得心水瞬间于软榻上转身,她带着深深的迷惑与不解,举目看向立在门边的傅铮,竟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又如何敢进来的?   后宫规矩森严,若非特殊情况,外男不经通报,绝不许进入,而他这般如此无礼,显然已经凌驾于了宫规之上,按律是可以处罪的。   与此同时,心水讶异地看向空空的院门处,这才发觉就在她和阿颜说话的工夫里,原本在阁边值守的宫女们,竟不知因为何故被遣离了。   一时间,心水只觉后背森森,有着说不出来的压抑和低沉,她在心底暗自琢磨,待傅铮走后,她得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身边人了。   但那都是后话,现在很显然地,她刚刚的话,傅铮也一定是听到了。   空气中流淌着非常令人不愉快地尴尬和沉默。   “公主妹妹,听说你的手疾又犯了。”良久后,傅铮先打断了彼此间的沉默,提着药箱跨进了阁内,面带笑容,似乎并没有受到刚刚心水话的影响。   傅铮一壁走,一壁继续笑道:“皇后在阁外摘愧花,因着人手不够,所以我擅自做主,调了几个宫女去帮忙,就一会儿......妹妹勿要生气.....”   皇后有事需要帮忙?之前怎么没能听说?他调人,他凭什么调动她的人?难道他已经认定自己会是她的驸马?   纵使是她的驸马,都没有不知会她,便私自调离她的人的权利。   心水心下的不满,渐渐加深,再去细瞧傅铮,隐隐总觉有些不对劲,随手取过一侧的匕首,假意切新到的甜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顾飒教她的。   她默默地向阿颜使了个眼神,示意阿颜出去瞧瞧傅铮所说话的真假。   阿颜会意,转身离去,寂静的屋子只剩下了心水与他二人。心水一壁切甜橘,一壁留意身前不远处的傅铮。   阿颜离去之后,他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连语调都开始上扬,可是这欢喜语调里却带了点与他平日沉稳气息不同的,少有的轻浮。   “妹妹,这七日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有时我想和你说话,你也明明看到我了,为何要躲着我?是不是因为我输了马球?”傅铮微微卷着舌头说道。   随着他脚步的接近,心水总觉着他今儿有些怪怪地,待他走近,隐隐闻着酒香,才知道他竟是饮酒了。   朝中有明确规定,文武百官,午间于皇城当值时,绝对不允许饮酒。   酗酒,这是一个致命缺点。心水眉头一蹙,心下顿时生了怒气。   且不说傅铮现在还没有官阶,就说他现如今常在皇城内行走,要是自己坏了规矩,那以后谁会听他的?而且一个喜欢酗酒之人,难免会让人有不好的遐想,轻浮,贪.欲。   心水心内的失望一点点堆积,这才明了,原先自己看人,竟是这样的眼神不好,以至于看偏于此。   但念着他往日的照拂,心水仍是耐下了心想着先与他周旋,而后再打发他走。   “傅哥哥,我确实累了。”心水说道,“吃完这蜜橘,我就要歇下了。”   “那我来服侍妹妹歇下。”傅铮放下手中药箱,脚步不稳向心水靠近,落手在心水两肩,“我来给妹妹按.摩放松。”   此刻的傅铮举止轻浮,哪里还有平日清醒时分的温文尔雅,他微微侧身,贴耳至心水脸颊,“我的手法极好,保证妹妹喜欢。”   傅铮说罢,又欲亲向心水额边,心水厌恶他身上的酒气,更厌恶彼时他说话时的不尊重,她于下意识里用胳膊退了他一下,谁知正因为这样的动作,引得傅铮一怔,眉上的喜意紧跟着一点点逝去,换来的却是他逐渐升起的怒气。   他原本按着她两肩的手逐渐地加重了力气,心水被他禁锢得不能动弹,心水握紧手中的匕首,将心中的不满,隐而不发。   “公主妹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就因为我输了马球?”傅铮连着说道,语调气息不稳。   “哥哥是文人,是救死扶伤,心怀天下的医者,不善于马球,那是正常,我从没有在意,傅哥哥又何至于芥蒂如此。”这样的傅铮,令心水恐惧,她偷偷看向门外,希望阿颜尽快回来。   “不,不是这样的。”傅铮突然提高了声音,双手下移,几近心水美人骨,并强制拉她入怀。   这样的举动,简直是轻.薄无礼。心水再忍不住,一把将傅铮推开,“傅哥哥今日醉酒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再如此,我便会将哥哥的举动,告知皇帝爹爹和皇后娘娘。”   心水扭头,不再看向他。   傅铮被心水推得微微踉跄两下,面上笑意全无,反换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再次逼近心水。   “妹妹你厌恶我?是不是因为那个顾飒?他哪里好?一个土兵崽子,没读过几天的书,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他是立下战功了,可那又怎么样?粗人一个。”   “不是因为顾飒。”心水喝住他,“哥哥今日如此无礼,自己就没觉着不对吗?”   “虚伪。”傅铮听了心水的话,眼眶微红,继而又道:“你就是因为顾飒和我闹的别扭。”   “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他顾飒,危险时就会有人来救你,也别以为他能征善战,就能力挽狂澜,救得了整个朝堂。实话和你说,要不是皇后她帮衬着,整个国朝早就灭亡了。”   傅铮一壁说,一壁向心水靠近,眼眶发红,却是已经醉酒很深的状态。   阁内空空荡荡,只余下傅铮发怒的声音,他一步步逼近,心水一步步后退。   “你想干什么?”阿颜迟迟不来,心水心下慌张。   “干什么?”傅铮狰狞笑,“妹妹,我们先坐实了夫妻关系好不好?”   “你放肆。”心水听言,心火中烧,忍不住怒斥道。   “今儿我就放肆了。”傅铮压近。   心水仓惶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竟然已经被他逼至了墙角,她无处可藏,于是举匕首向他,怎奈他一抬手,狠狠将心水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上。   心水再无东西防身,几欲绝望,她眼瞅着他俯身近她,可是……又见他歪歪地倒了下去……   “公主莫怕。”一个安抚的声音出现在傅铮身后。   心水又惊又惧,像是劫后余生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穿着青色衣衫,举着花瓶,义愤填膺的内侍,只见他以脚踢了踢傅铮,面上全是怒气,“这厮,简直是斯文败类。”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心水终于从恐惧中回神,忙向那内侍道谢,“今日多亏了有你。”   谁知那内侍却是摆手,“公主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顾飒将军,他早就觉着傅公子不是稳妥之人,害怕公主在危难时不能自保,于是特地关照奴,要奴护公主周全。”   ……   西山上,大雨渐渐转为了迷蒙细雨,雨水顺着月老祠堂的屋檐一点点滑下,坠落在祠堂前的山石阶梯上,湿了青苔。   顾飒负手独立于月老祠堂外,他一转身便可以看到笑眯眯静看天下事的月老,以及他手上的红绳。   再回首,便是从山脚下宛延至山顶的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而他等待的身影,从清晨到夜幕逐渐降临,依旧没有出现在阶梯上。   顾飒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活该,上辈子他一心战场,想着家国天下,山河统一,于是只要皇帝召唤,他便义无反顾,奔赴那烽火战场,多次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将军府后宅里。   后宅里的那些阴私,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看碟下菜,恃强凌弱,那些都太厉害了,他怕她受伤,于是令不会说话的展颜去照顾她。   展颜是他从战场边救回来的,初遇展颜时,她正卖身葬父,因着有几分姿色,身边围了好几个对她动手动脚的纨绔子。   那时候,到处战乱,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他帮她打发了那些人,并帮她安葬好了父亲,因着这件事儿,展颜对他一直忠心耿耿。   而且,展颜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平日里因着哑巴,虽无话,但却是个明净的性子,是非黑白,向来拿捏得准极了。   所以,将心水交给她,顾飒是放心的。   他想着将心水安置在偏居于将军府一隅的子衿苑,那里安静,远离人群,且有着展颜的照顾,心水的日子定会平安喜乐,万事顺意,虽没有外面的繁华喧闹,但起码也可以活得无忧无虑。   可他到底是想错了,他错估了后宅阴私的厉害。以至于她以苦闷度日,日子煎熬。   她等他,等得有多辛苦,这种滋味,在他失去她,并且再世为人,苦苦寻她的这一路,他也终于完完整整地体会到了。   失去挚爱,以及茫茫等待,其中悲伤,深入骨髓。   夜幕完全降临,山影重重,月老祠堂灯火却是一直通明。   五月十八是他的生辰吗?当然不是。   那是上一世里,他与她共许白头,约定终身的日子,也是那日她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就在这西山上,他和她先是对着天地神明拜了堂,而后在山神的面前,他和她进行了夫妻对拜,她对他说:“飒哥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话听得他心襟荡漾,于是当夜,在她的闺房中,他便将她的这句话,落为了现实。   红烛高照,香炉燃烟,灯芯燃爆,照出靡靡光影。   她身着薄如蝉翼的大红色寝裙,一步步赤脚从浴桶边向他走进,身后是落了一地的水珠和零散花瓣。   那时候,她满眼里只有他。   她着看他,只微微一笑,他便觉着倾国倾城,天下无双,使他瞬间就软了筋骨,恨不得永远醉卧在她的温柔乡。   他看着她走近,看着她燃火,看她伸手以指点向他唇瓣,他乘机将她咬住,再不肯松开,迫使她向自己靠近,他的舌尖儿卷过她指尖,她向来怕痒痒,果不其然,她很快就投降,笑咯咯地与他痴缠于一处。   “甜心儿,我想和你生两个孩子,有儿有女,福气双全。”   “好呀,哥哥,但是你得加油啊……”   “我这就来了……”   想起以前的对话,原先有多甜,现在的等待便有多苦。   顾飒于廊下,伸手触了触从天而降的雨水,对着重重山影说道:“甜心儿,不管你如今是何身份,我都会重新追上你……这一世,让我追随你的脚步,我再也不会放弃……”   黑夜安宁,一只信鸽扑簌簌煽动着翅膀,从廊下飞过,带着一片粉色落花,停歇在了顾飒肩头,与他一同看着廊外细雨。   顾飒眉头一皱,心中咯噔一下,从它脚上取下纸条,却见是一句:“傅铮刁难公主,已揍,放心。”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但如傅铮不惩,又如何能完全放心。   顾飒将纸条收好,轻轻拍了拍肩上的信鸽,不待多停留,直接冲进了雨中。   ……   翌日清晨,因为傅铮无礼,气得一夜未睡的心水刚刚用帕子敷上眼睛,便见到阿颜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了公主阁。   “公……公……公主……宫外打起来了……那个玉面铁将军顾飒,揍得傅铮爬不起来了……好……好过瘾啊……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第23章 高光 顾飒抬手,狠狠扇了傅铮几巴掌……   听了阿颜的话,心水有片刻的迟疑,面上敷着的冷水帕子也停顿在脸上。   其实,她有一丝丝委屈。   她想起前一晚的事情来,在傅铮被砸晕之后,她本想着命人将他五花大绑,捆起来送至皇帝爹爹处,请皇帝爹爹帮她处置的。   但她想了想,终归心软,不想伤了大家的体面,于是只命人扶他进了偏殿休息,随后通知了皇帝爹爹和皇后娘娘。   她本以为自己处理得已经算仁至义尽,可谁知待皇帝爹爹和皇后来了后,他们的态度却令她大失所望。   皇帝爹爹说,天下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喝醉了而已,不用大惊小怪,更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也是因为傅铮爱她呀。   皇帝爹爹还说,皇后娘娘已经很不容易了,亲生女儿远嫁金国,好不容易有个亲侄儿来陪她,心水更应该好好待他。   皇帝爹爹话音未落,与他一道儿而来的皇后娘娘便红了眼眶,好似受委屈的人是她而不是心水。   心水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傅铮无礼在先,为何她却成了恶人先告状?   心水将目光转投向自己母妃淑娘娘,可她却也跟着皇帝爹爹点了点头,只说待傅铮醒来,告诉他下次切不可再犯了。   对此,心水失望至极,甚至一度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可是他违背她的意愿,想要用强于她,难道她就应该被动接受吗?   不,她不愿意。   就在此刻,在阿颜告诉她,顾飒狠狠揍了傅铮时,她深埋在心底的倔强又突然被勾起来了。   心水想,她没错,不会再原谅傅铮。   心水在床上静坐了片刻,随即披衣起身,脚步坚定,一路往宫门处而去。   朱红宫墙一步步退去,平日里当这里是可以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家,于是倒也没觉着会有那么多重繁复的门,可是今儿倒因着失望,倍觉着宫门重重了。   心水想起了长姐宋心诚,想起她临出嫁时的无奈与悲伤,突然间也觉着自己无力极了。   看样子,爹爹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嫁给那傅铮了,说到底对于长姐远嫁金国,他也是内疚的,所以才想着将她作为礼物去送给傅铮,算是弥补皇后娘娘。   多滑稽,多搞笑。   可是,凭什么?   心水又想起傅铮昨日的话,说什么国朝能够维持不倒,全靠皇后娘娘的帮衬,这句话令心水如鲠在喉。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么他这句话到底暗藏着什么意思?   心水暗自琢磨,自长姐出嫁后,皇后确实变化了许多。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欺骗人,以前皇后看她的目光是柔和的,是带着暖意的,可是近来她待她虽然依旧是言笑晏晏,但总觉得多了几分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母妃淑嬢嬢说,这是因为皇后过于思念自己女儿的缘故。   可是前日,在天坛参拜时,心水却留意到皇后手上多了一只异常精美的金镶玉手镯,一看便是华贵无比。   皇后向来节俭,身上更难得佩戴如此贵重之物,心水暗暗生疑,皇后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繁花开满宫墙,可心水却第一次在这里感觉到了寒凉。   及至宫门前,心水远远地便看到了有很多人聚集在一处。   此时天色虽未大亮,可却是文武百官准备上朝之时,那围观的人群中,有百官,有牵马驾车的小厮,还有顺声而来的普通百姓。   人群中不时发出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应是在担忧着被打之人。   隔着左三层右三层的人群,心水一眼便看到了那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顾飒。   人群中,他气质如芒,万分耀目。   此时他正以背朝她,一脚踩在傅铮背上,一手握着马鞭,周身怒气逼人,显然是气急了。   他一壁以马鞭抽着傅铮的脸,一壁狠狠骂道:“知错了没有?”   “我是未来的驸马,我只是与我未过门的娘子亲昵,何错之有?倒是你顾飒,你按的什么心,你又有什么资格质疑我?”被顾飒打趴在地的傅铮嘴硬道。   此时的他,鼻青眼肿,嘴角溢血,发丝凌乱,原本素净高雅的月牙白衣衫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污痕,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霁月清风。   人群里偷偷散着小声的议论,“公主许配人家了?那就是公主的驸马,好狼狈啊,公主怎么会瞧上他?”   心水听了,默默握紧了拳头。   可傅铮的叫嚣仍在继续,“顾飒,看在你我是老相识的份子上,现在你向我道歉,或许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是自此以后,你不许再接近公主,我与她有矛盾,那也只是我和她的事情,而你一个外人,你若觊觎我娘子,我定会奏请皇后娘娘,请她责罚,到时候莫要怪我不客气。”   傅铮的话,字字刺心,原先觉得他有多好,此刻便觉着他有多恶心。   她何时是他的娘子了?   他又何时是她的驸马了?   心水终是再忍不住,于是朗声说道:“顾飒,给我打他,狠狠地打,打到他满地找牙。我竟不知,我何时有了夫君,又何时做了人家的娘子。”   心水想,这时候她一定也是狼狈的,没有梳妆,脸颊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声音还有一丝颤抖,面上尽是怒气。   她带着恨意看向傅铮,其实她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若是她不及时阻止,傅铮的嘴里还会再说出些什么有损她名声的话。   他是真心爱护她的吗?不,才不是,若是真心待她,怎么可能如此伤她?   看见心水的到来,百官中有不少识得心水身份的,见她怒急,连忙下跪。余下之人一时微怔,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下跪,并移膝给心水让出了一条道儿出来。   心水顺着空道往前走,恰顾飒闻声回眸。   她看到他神色微怔,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尚未来得及梳理的头发上,面上闪过一瞬而过的怜惜。   为了安慰她,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应是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气,不使他揍人时的狠样吓到她。   于是再看她时,他已经换了灿烂笑容,好似告诉她,万事有他,无需害怕。   心水想起皇帝爹爹,皇后娘娘,还有自己的母妃淑娘娘。   众人皆指责她,逆她而来,说她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可只有他,独他一人,顺她而去,抗万千阻挠,只为给她博一个公道。   明明前一日,她爽了他的约,可他却还是为她来了。   “公主妹妹,你听我说……”见着心水的到来,傅铮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他话音还未落,顾飒便直接抬手,狠狠扇在了傅铮脸颊上,坚定决绝,干脆利索。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地上的傅铮一眼,只紧紧盯着心水。   随后,顾飒向心水问道:“公主可解气了?”   心水抬头看天,远处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慢慢地,她也跟着红了眼眶。   她知道,此刻这一闹,皇后娘娘说不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些她明白的道理,顾飒不可能不知道。   但虽知道前方凶险,他还是为她来了。   心水收回视线,与他四目相对,顾飒视线不移,面上尽是怜惜之色,没有等到心水的回应,他一举手,对着傅铮又是一掌。   他定读懂了她昨日所受的委屈,心水想。   她忍泪对他笑笑,他也冲她爽朗一笑,为了逗她开心,随后竟扮做孩童模样,以手往上戳鼻,吐舌做了个轻松的鬼脸。   心水破涕而笑。   经此小小逗乐后,心水也终于感觉好了许多,于是忍过心中厌恶,再不去看傅铮,只冷声对顾飒说道:“放了他吧。”   “好。”顾飒柔声应一句,忍恨将脚从傅铮身上移开。   傅铮见可以逃脱,许是恐顾飒反悔,忙不迭起身,打算跑进宫门。可刚刚跑出两步,便被顾飒拦住了去路。   傅铮大惊,连忙随手拉过一个文官挡到了自己面前,惊悚问道:“顾飒你做什么?”   傅铮面上尽是惶恐,其样让心水顿时觉着丑陋无比,心水始知,原来一个人品性坏了,哪怕相貌再好,也是猥琐极了。   她微微蹙眉,再反观顾飒,只见他手握马鞭,身姿笔挺,面上写满桀骜,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俯视着傅铮。   “我知你要去哪里,来我告诉你怎么说,你回去告诉皇后,就说我顾飒说的,我顾飒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今儿坦坦荡荡告诉天下人,心水公主是我顾飒喜欢的人,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敢拼尽性命为她,她的喜乐安康,就是我的命。”   彼时,顾飒说的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落地有声,说话时周身更是散发着心水从未见过的冷冽与盛气凌人。   此刻的他,再不像那日在水上泛舟时的少年郎,反而老练狠辣,令人不得不重新正视他。   “从此往后,在这普天之下,若是有谁敢欺负心水公主,那下场便都会如今日的你一样,甚至更惨,我的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伤了谁,砍了谁,我可管不了。”   “同样,若是有谁敢觊觎心水公主,也要问问我这刀枪肯不肯让。”   “今儿,我顾飒就把话撂这儿了,心水公主是我顾飒娶定了,若是谁敢和我抢她,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我顾飒天不怕,地不怕,佛来撞佛,阎王来了杀阎王。”   日头渐渐高升,明媚的阳光穿过不甚厚的云层,垂落在了顾飒手中的马鞭上,泛着令人畏惧的光束。   宫中禁事向来最易吸引外人的窥探,此刻众人听了顾飒的话,面上更是震惊不已。   心水知道,顾飒这话一出,不出片刻,整个京师必定全会知晓。   不就是满城风雨吗?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为她出头的顾飒都不怕,那她又有何可惧的?   心水再不理傅铮,只微微扬起声音,对着顾飒说道:“随我进宫去吧。”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心水话音刚落,便见着远处一道人急匆匆往她这边赶了过来。   不是其他人,正是冷梨霜与皇后。   “来得可真快。”心水默默说道,与此同时,心下更涌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嘲讽,皇后也真拉得下面子,为了傅铮,竟然亲自来救人了,也算是国朝自开国以来,最奇葩的事情一桩。   “别怕,有我。”顾飒拦身至心水面前,面上无畏无惧。   “将这一大清早,便扰乱宫门的大胆狂徒捉下。”皇后手指顾飒,厉声呵斥一句。   随即又面向心水说道:“公主累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生母淑妃娘娘听说了你们这大闹宫门的事情,已经气得躺下了。”   “母妃病了?”心水心下一惊。   “你母妃最受不得刺激,这事儿你应该知道。”皇后装作很亲近的样子贴近心水,语调温柔。   可心水听了,却是再笑不出来,她留心到皇后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珠钗,她这是在以此威胁她,告诉她,她母妃在她手上。   心水第一次觉着,命运真是滑稽极了。   ……   阴暗的地牢里,蟑螂成堆,老鼠连群。   幽暗中,心水披着一身漆黑的连帽风衣,在阿颜的陪伴下第一次进了地牢。   远远地,她便看到了居于牢房深处的顾飒,皇后捉了他来,说是要惩戒他,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对于她的到来,顾飒先是眉心一蹙,随即问道:“这种肮脏地方,你来做什么?”   心水知他忧心她,心下微微动容,“为了我,你沦落至此,后悔吗?”   她以期待的目光看向顾飒,却听顾飒回道:“或许搏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去赌一把,不去拼一把,却是连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   “心水,你在我心中,无人可及。若是有朝一日,你厌恶了我,也请千万记得今日之事,记得我为你拼搏过,不为其他,只为你想起之时,心中会有一点点好过。答应我。”   铁窗冰寒,周身是杂乱肮脏的桌椅,和已经枯黄并因潮湿而逐渐破烂了的草席。   顾飒站直了身子,目光切切,看她为他皱眉,看她为他忧心,更看她面上因为他的话语而逐渐泛起的对于他的不忍。   顾飒想,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忘了也挺好。   他不敢提及的上辈子之事,沉沉地被他压在了心底。所以这辈子,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就算付出性命,只要能平复她上辈子的幽怨,也无怨无悔。   顾飒失神地盯着眼前的心水,犹坠梦中,直到心水喊他一句:“玉面铁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顾飒讶然回神,却见她已经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于是,他扯着嗓子对那远去的背影说道:“公主,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心水听了,默默停住脚步,以背朝他想了许久,随后缓缓转身,直面顾飒…… 第24章 轮回 我想做你的男人   “玉面铁将军。”心水唤一声顾飒。   地牢里潮湿之气夹杂着霉味, 确实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心水勉强从一片荒芜的心境中挤出一丝笑容,惨淡对他。   “我在, 我一直都在。公主,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我对天起誓, 不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一定都会在你身后。”顾飒急切地回应她道。   这一世,他很怕,怕她有不开心不如意, 怕她再孤零零一个人,更怕她对他失望,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满腔的情丝,尽数塞给她。   自这世认出她, 因为错过了她前面十几年, 他已经后悔至极, 他不能想象,那被困蒹葭阁时, 她是该有多难受,她是那样活泼可爱的一个姑娘, 就这样生生被磨了性子。   若是她从城楼滚下来时,他就能认出她的话, 他一定不去从军, 一定会想方设法陪伴她,也绝不会让傅铮那道貌岸然的臭小子钻了空子。   上一世,在她离开三年后,他战死疆场时, 他曾起誓,希望下辈子不要再进军营,也不要再做什么将军。   可是当他带着所有的记忆来到这一世时,他发现他是如愿了,是生在普通人家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茫茫人海里,他该怎样寻她了。   所以,无奈之下,他才在那日向宁王毛遂自荐,求进军营,以求有朝一日在军中站得高高地,受人瞩目,她可以看见他,并认出他。   但终究是自己眼拙,竟没有一眼认出她,以至于又缺席了她的那么多年好时光。   顾飒想,自己太混蛋了,错过她太多了,所以余下时光,他不想再浪费了。   “你想做驸马?”心水想了想问道。   经过昨日之事,心水突然明了,傅铮其实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仰慕的,仅仅是她的公主身份,仅此而已。   他为她做的那些曾经令她感动至极的事情,若是换成其他女人,只要是公主,他应该也会如此去做。   当意识到这点时,心水突然觉着自己真的甚是可笑,识人不明,以至酿祸。   所以,眼前的顾飒,是真心为她的吗?他所求为何?钱?权?地位和尊荣?   心水迟疑,紧紧地盯着顾飒,想要窥探到他的内心。   可谁知顾飒却是爽朗一笑,管她上辈子是什么出身不好的青楼女子,又管她这辈子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是她这一个人,那个不计较名分的,在月老前与她拜天地的纯善姑娘。   所以,顾飒干脆利落回道:“我想做你男人。”   这话粗听很是庸俗,以至于心水听到时,直接感觉无语凝噎。   她垂眸,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受伤的腿脚上,那里是皇后拘禁他后,傅铮那混蛋,狗仗人势踢他所伤的。   我想做你男人。   心水细细回想,嘴角上扬,微微笑了出来,心中总觉着好似有点不同于寻常的感觉,有一丁点霸气,又充满了烟火气息。   但,与傅铮,初尝情滋味,便被所谓的情打了脸,哪敢再轻易信人?   “玉面铁将军。”心水微笑,直视他道:“做我男人可是很烦的,他需要给我打洗脸水,洗脚水,喂我吃饭,给我穿衣。   “我不想走了他要背我,我生气了他要哄我,我伤心了他要陪我,我发小脾气了,他还要包容我,我受欺负了,他还要来挺我……”   说及最后一句话,心水面上一红,她受欺负了,他可不就急匆匆地来了?   她微微抬头,结果也正对上他柔和的目光,那里似汪着一潭春水,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心水有些许窘迫,扭头向一侧,强撑着说道:“反正我是很烦的。”   “甜心儿……”远远地,她在地牢这头,他在地牢那头,他喊她一句乳名。   心水讶异抬头。   顾飒却是微笑着展开双臂,笑容淡定从容,隔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甜心儿,你说的都不是事儿,我也皆能如你所愿。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定让你做最幸福的姑娘。”顾飒说道。   “再说吧……”与他的真情流露不同,心水勉强道一句,却是落荒而逃。   他的爱,看似不经意,但细细回想,每一次偶遇,其实都是他别出心裁,有意为之。   她能信他吗?应该还不能。   心水转身离去,可这一次,脚下步伐倒是轻快了些许,不再似来时那般沉重了。   “顾将军其实还挺好的……”身侧阿颜悄咪咪插过一句,偷窥着心水面上的表情,笑着说道。   “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心水回一句,笑看阿颜,“他这次可没给你吃什么好吃的,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阿颜抬头看了看天,也觉奇怪,不知为何,每次见顾飒,她都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很是亲切,又莫名信任他。   可在哪里见过?阿颜冥思苦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正当阿颜抱着脑袋细想时,心水便觉眼前有黑影晃动了两下。   心水下意识拉住阿颜,再一看竟是冷梨霜来了。   对于冷梨霜的到来,心水也倍觉意外,她警醒地盯着冷梨霜看一眼,担心她来找顾飒的麻烦,于是停下脚步,拦她在地牢边,阻住她的去路。   “站住。”心水冷呵一声。   可谁知,冷梨霜却似看不见一般,两眼高高在上,竟一直往前,想径直越过她而去。   心水不喜欢冷梨霜,自那次她在蒹葭阁大闹着跳水的时候,心水便觉她太过疯癫不可理喻了。   再经过昨儿她去给皇后通风报信,引皇后来处置顾飒,新仇加旧恨,心水对她简直是厌恶至极。   此刻再见她,那样的讨厌感便更甚从前,所以就在她目中无她,与她正面相对,擦肩而过的瞬间,心水一把抓住了冷梨霜手腕。   “放肆,跪下。”心水存了心要为顾飒报仇,于是扬眉冷对冷梨霜道,“你在宫中多日,难道还不知宫中礼仪?见了我,为何不跪?”   冷梨霜目光收紧,死死盯心水一眼,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上一世的事情来。   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宋昭阳,而心水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上一世,她也曾这样,仗着自己的尊贵身份,去斥责和刁难心水。   只是,这一世,她和她却是对换了身份位置。   冷梨霜冷冷笑,果然是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上一世,其实她可羡慕心水了,她本以为,只要她成功地逼走了心水,她便可以独占顾飒。   可谁知,她设计害死了心水,使她坠下了城楼,顾飒也因此恨极了她。   上世里,自心水坠下城楼后,她成功地请父皇给她赐婚了顾飒,结果顾飒却是置赐婚圣旨不顾,投身进了战场。   她无可奈何,于是跪请父皇接连下了八道圣旨催他回来成婚,可他却一直置之不理,以至于父皇后来也厌恶了他,断绝了他顾家军的粮草供应,并软禁了他的家人,逼得他最终死在了战场上。   顾飒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她也从没有得到过顾飒。   真的是冤家路窄。   再世为人,她真的没想到上一世的恩怨,竟然延续到今生,她不仅仅带着所有仇恨的记忆,还在军中做军.医时,一眼便认出了顾飒。   如今,她又一眼认出了心水,又见心水和顾飒走到了一起,所以她怎么能不恨?   冷梨霜恨,恨自己真贱,前世爱而不得,今世竟然还爱着顾飒,此外她更恨,这世里顾飒心里又没有她。   “按道理,你应该先跪我。”冷梨霜说罢,缓缓举过手中的玉牌,“见此物,如见皇后。”   心水以余光从那玉牌上扫过一眼,心中愈发冰冷,看来皇后为了傅铮,是真的要至顾飒于死地了。   顾飒是为了她才得罪了皇后,惹来这杀生之祸的,心水想,她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好顾飒。   心水想了想,心中灵机一动,手指冷梨霜身后,高声喊道:“皇帝爹爹来了。”   冷梨霜听言,下意识转身回望,心水见时机成熟,趁冷梨霜不备,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玉牌,佯装拿不稳,使它摔落在地,瞬间碎得四分五裂,再难辨认原样。   “呀,这不是我的玉牌吗?你干嘛摔碎了它?冷梨霜,你此举何意?莫非要对本公主无礼?”   心水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儿她便也在这□□下,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你……”冷梨霜见玉牌被摔,这才反应过来上当受骗了。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打心水,却被冲上来的阿颜一把抓住了手腕。   “冷梨霜,你好大的胆子。”心水佯怒,手指冷梨霜,“你不仅仅想要打我,甚至还诬陷皇后,皇后最是仁慈心善的,怎么可能会要顾飒的性命,她不过是想吓吓他。”   “但是你,你竟然说皇后要杀顾飒,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皇后怎么会做?你这样子陷害皇后,使她变成百姓口中的毒后,置她于不仁不义之境,你到底按得什么心?你若执意如此,我定让你今日没办法走出这京师。”   心水一步步逼向冷梨霜。   “天真的公主,难不成你以为你反咬我一口,将我一军,我就会怕了你不成?”冷梨霜直视心水,显然做好了公然挑衅的准备,她狠狠推一把阿颜,使自己的手腕从阿颜手心挣脱。   冷梨霜力气出奇的大,随着她那猛烈地一推,阿颜瞬间摔倒在地,而她的额头也应声磕在了地面碎石上,其中一块碎石,不偏不倚,划阿颜脸颊而过,鲜血顿时沁出,顺着阿颜脸颊,缓慢流下。   阿颜先是闭了闭眼,摔倒之后,只觉脑子里混沌一片,耳朵里更是嗡嗡地,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人声。   “展颜,展颜,她们说今儿我可以出城门,再去迎一迎将军,我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你这三年来一直照顾我,你放心,我不是去寻死的,我只是厌倦了,我想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重回百花楼,或者寻一处宅子,养养花,种种草,总好过守着一人却孤单到老......”   “展颜,你好好在将军府待着,将军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将日子过下去,开开心心地过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阿颜看到了那处孤寂的小院,还有院子里那个常常趴在窗台边,目光紧紧盯着院门,盼着顾飒将军归来的姑娘。   那姑娘回眸对她一笑,阿颜紧跟着瞬间睁眼,结果正对上心水关切的目光,“阿颜,你怎么了?”   阿颜盯着心水看了又看,似不敢相信,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又狠掐自己一把,待疼痛来袭,这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错觉,上一世的主子,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阿颜最终喜极而泣,拥着心水道:“姑娘,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展颜啊。”   心水看她又哭又笑,现在又说什么展颜,心中微愣,而一侧的冷梨霜闻言后,手下也是一顿。   阿颜径直起身,也不管脸上的伤,趁冷梨霜还在发愣,对着她就直直地甩下了狠狠一掌,并厉声骂道:“宋昭阳,你个贱人。”   这一掌,确实扇得冷梨霜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而且摔相难看,四脚朝天,颇为不雅。   所有的喧闹于瞬间变得安静,阿颜高高抬腿,对着冷梨霜狠狠又是一脚?   所谓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却是在这一刻变成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无是处。   紧接着,阿颜又是一句怒斥:“宋昭阳,你以为隔了一世,你换了名字,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不,你就是化成骨,烧为灰烧,我也能认出你。”   阿颜的变化几乎在顷刻之间,心水微愣,很是不解地看着阿颜,以为她也是故意为之的。   阿颜感觉到心水的目光,回眸看了看心水,再回身看了看远处地牢里的顾飒,心中想起上辈子心水许下的愿望,她曾说希望来世也如宋昭阳一般,身份尊贵,也出身于皇家。   果真是因果轮回。   前世里出身青楼的心水姑娘,如今却是了国朝公主。   而前世的国朝公主宋昭阳,这一世却成了一个失去双亲的普通姑娘。   阿颜想起上一世,心水接近一千个日夜的等待,再看看如今冷梨霜的反应,心知她也一定是带着上一世所有记忆的。   阿颜想,上世里她怂了点,粗心了点,没有护好自己单纯的主子,那么这一世,她铁定不会再让宋昭阳这小贱人如愿了。   所以,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碎石,也径直威胁向冷梨霜,“给公主道歉,要不然,我撕烂你的脸。” 第25章 力争 晚上跟我走……   “不。”冷梨霜目光傲慢, 微微仰首,直瞪着阿颜,嗤地大笑出声, 语调里多含轻视,“你一个贱婢,敢划伤我试试。”   冷梨霜的意思, 阿颜明白。上一世在心水被迫当着顾飒的面,从马车上摔下城楼后,阿颜曾怀疑过很久。   那时候阿颜想,心水和她说过, 待出了将军府,她要寻一处安静的院子,好好生活,独自美丽, 重新开始。   她想, 既然心水都想好了以后该怎么继续过日子, 又怎会随随便便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更何况,在阿颜与心水相处的一千多个日夜里, 阿颜早已经明白了心水的性子,心水看似柔弱无依, 但却是极有魄力和胆量的一个人,刚烈决绝, 主意坚定。   心水那时候在将军府里委曲求全, 不过全是为了将军顾飒。   所以因着这层怀疑,阿颜便留了心,顺着蛛丝马迹去查,结果真被她查到了那颗被钉在马蹄下的铁钉, 那是有人故意为之使马儿受惊,以至于癫狂飞奔,使马车内的人没有抵抗的余地。   除此之外,那人还知晓心水的弱点就是她手腕处的伤,一个手上有伤之人,怎么来得及在危险时刻拉住马缰?   那害人之人,果然是狠毒心肠。   而那狠毒之人,就是彼时的宋昭阳,如今的冷梨霜。   前一世里,阿颜身份低微,说的话没人听,也无法替心水报仇,她本想着告诉将军顾飒,可还没来得及将真相说出,她便被宋昭阳的人推下了护城河。   所以,如今她不仅仅是为心水报仇,她也为自己。   “贱婢?”阿颜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狠狠啐冷梨霜一口,“到底是谁贱,你应该明白,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阿颜扬手,以尖锐的小石子避开了冷梨霜的脸,但却毫不犹豫划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竟敢伤我?”冷梨霜似不敢置信,面上怒急。   “打就打了,难不成打你还要挑什么良辰吉日?”心水高斥一句,随即拦身至阿颜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冷梨霜。   为了她,顾飒已经被囚禁在地牢里了,她不希望阿颜也因她而受伤。   心水看了看地牢,又看看阿颜,暗下了决心,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救顾飒出来。   她不愿再与冷梨霜多言,拉着阿颜便往皇帝爹爹处走去,只对仍倒在地上的冷梨霜狠狠一句,“顾飒是我的人,你若敢动他,你试试你有几条命可还。”   ……   心水一路走,一路将头顶发髻上的金钗取了下来,紧握在手心里。   她心系顾飒,脚步加急,可及至皇帝爹爹处,却被值守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公主,陛下此刻不便见人。”内侍有些尴尬地说道,以目光示意心水皇帝爹爹的殿内有着其他人。   心水顺着他目光,方才着急不曾注意,此刻才知晓原来今儿这大殿热闹得很,皇后竟然也来了。   “近来皇后娘娘是愈发殷勤了。”心水冷笑一声。   “公主,今日午时,皇后娘娘带了陛下最喜欢的炙羊肉,所以可能耽搁了些时间……”内侍微抬眼皮,看了看已经西偏的日头,声音愈说愈小,直到最后几乎不敢再言语,只小心窥探着心水的神色,“皇后娘娘说了,今日陛下谁都不见……”   “原来早有预谋。”心水无奈笑,皇后料定了她会来为顾飒争取,所以便故意摆了这一出。   心水不愿为难没有品阶的小黄门,于是直接从袖中取出了金钗,并将它横在了脖子底,紧.压在肌肤上。   内侍大惊,“公主要不得……”   心水早打定了主意,她不喜欢欠人恩情,更不希望别人因她而死,于是在来的路上,她早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心水顿了顿,再不管内侍宫人们的劝导,朗声对着大殿内的人喊道:“爹爹,请放过顾飒。爹爹若不答应,女儿便一直守在这里。爹爹若一直不出来见女儿,且非要了顾飒性命,女儿便在这里了结自己,血溅当场,陪他一起去见阎王。”   风吹过檐下宫铃,发出了清脆声响,心水提裙下跪,目光紧紧地盯着大殿宫门,心里却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凄凉。   本以为熬过了蒹葭阁七年的无聊时光,往后余生便都会好了,却没承想,一步一步,自己的日子竟过成了这样。   朱红宫墙,五彩琉璃瓦,一派繁华。廊下宫柱子上雕刻的九爪金龙,更是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那是天家不可抗拒的,至高无上的权威象征,说一不二,定生死,无人能够反驳,就像此刻。   心水紧紧地盯着大殿,可那禁闭的宫门,严丝合缝,并无人应答。   “公主,回吧,何苦要为难自己,这时候……很不方便……”守门内侍不忍,低声宽慰心水道,“今儿皇后来时,眼睛都哭红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一重宫门隔断了内外,里面是活色生香,外面却是自己跪立在宫檐下。   皇后哭红眼睛?   心水冷笑,苦肉计而已,皇后面上凄惨,可此刻心内怕是比谁都得意,有意为之,不就是想羞辱她,告诉她,皇后的权威不容抵抗吗?   可是,心水想,她偏不。   皇后近来的变化,心水还没有查清楚,但她隐隐有觉,此事定不简单。   心水抬头看天,默默握紧了拳头,强压下心里的失望,决意就算是拼尽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顾飒。   她想了想,终于狠心,对着殿内又是高声一句,“父皇难道要弃女儿不顾,只为与人白.日.宣.淫吗?”   心水知道这话说得恶毒,可不如此,又如何能刺痛殿内的皇后。   果然,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徐徐打开,衣衫不整的皇后与皇帝爹爹走了出来,皇帝爹爹面露愧疚,皇后却是怒气冲冲。   “心水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爹爹一出来便怒斥道,“皇后说得对,都怪我平日太过纵容你,以至于你现在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那个顾飒哪里好?不就是一个打仗的吗?他能比得上铮儿?为了你,铮儿已经不吃不喝,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好几天了,说是对不起你,要闭门思过。你想想,这样的好男儿,这天下还有几个?”   不吃不喝,闭门思过?演戏给谁看呢?   心水心底的冷气一丝困着一丝,像无法挣脱的藤蔓般,缠得她无法呼吸。这样子的男人,只会让她害怕,让她想要远离,怎么可能谈及婚嫁?   心水无奈,于是寸步不让,高高扬首,对着皇帝爹爹和皇后,朗声说道:“我只爱顾飒,我爱爱的男子,鲜衣怒马,野性张扬,吊儿郎当有点狂,就算是千万个傅铮,都比上他的一根头发。”   “你……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你一个姑娘家,你还要不要脸了?”皇帝爹爹气到发抖,显然没想到心水会这样反驳他。   “为了顾飒,我这脸不要也罢。”心水眼睛不眨,不躲不闪,抬头直面他。   “你不要以为我会舍不得打你。”皇帝怒急,抬手便要往心水打来。   心水跪直了身子,将脸送到他手下,眼看着他的手掌就要落下,身后却传来宁王叔叔的声音,“陛下不可……”   顺着宁王的声音,心水回眸,明媚光束下,隔着数十阶梯,先入目的是宁王叔叔,而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宁王身后的顾飒身上。   他当然也看见了她,应是听到了她刚刚的话,正微笑着看她,眼中写满柔情和怜惜。   心水又惊又喜,诧异以眼神问向他,他却大咧咧对她眨了个眼睛。   “陛下,边关有匈奴来袭,臣身边正缺人手,所以斗胆带了顾飒这小子出来,要他陪臣卖命去,这一去应该三年不会回来了。”宁王道。   三年?   原来如此。宁王看似强势忤逆上意将顾飒带了出来,可其实确是做了最大让步。   对于这样的结果,皇帝爹爹似乎也有些认同,面上的怒气终于少了些许。   可心水原本的惊喜感却是一点点回落,她到底是害了顾飒。   三年?边关?哪里会那么简单。   漫天沙土,凶蛮的胡人,还有连天的烽火,同样是九死一生。   心水心下悲伤,想要尽最后的力气去搏一搏,“王叔,错不在顾飒……”   心水的坚持,顾飒看在了眼底,他心中柔情更甚,他的心水,他舍不得让她跪求他人,更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于是再不顾他人,三两步跃上阶梯,迎着众人惊诧地目光,一把将心水扶起。   他以指轻抚过心水手心,防止她误伤自己,将她手中的金钗收起,并温和对她道:“别担心,我没事,我去建功立业,等我回来娶你。”   一侧,宁王无奈以手抚额,呵斥道:“顾飒你回来,太……放肆了……陛下虽说原谅你了,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得意忘形……”   顾飒知道自己不能逗留太久,使宁王为难,于是压低了声音,在心水耳边极快地说道:“待会儿换个衣服,晚上跟着我走……” 第26章 动情 眼前人,心上人   顾飒说的晚上很快来临, 心水惦记着他的话,心急如焚。   原因无它,只因着皇帝爹爹罚她整整一下午都跪守在大殿小佛堂内, 眼瞅着天快黑了,她却无法脱身,因此焦急。   心水正左右为难, 忽见一个与自己年纪身量相仿的小宫女进来添灯,推门而进的刹那,那宫女与她相视一笑,心水始知是阿颜着人帮自己来了。   “公主。”那宫女一进门, 便紧紧将门关上,而后迅速脱下自己的衣衫递给心水,“承蒙顾飒将军年前赐金,奴才得以救回病重老娘的性命, 公主放心, 顾飒将军都安排好了, 公主且换了奴的衣裳,趁着天黑, 赶紧出去吧。”   被顾飒施过恩的人真多,这宫里还有多少被他帮过的人?心水很是好奇。   但天色越来越黑, 她感激地看那宫女一眼,再来不及多加收拾和过问, 便匆匆离了大殿。   也是奇了, 一路竟无太多阻拦,只在一个拐角看到了皇后身边的侍女,心水快速避开,恰宫墙边适时撒下了一只云梯。   心水见左右无人, 连忙攀上云梯,翻越宫墙,偷偷溜出了那困她已久的四方之城。   及至城墙下,心水这才发现,因着快跑,自己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随后身后传来几声窸窣声响,她诧异回头,却见那云梯竟迅速消失在黑夜中,好似特地来帮她的一般。   心水正暗暗称奇,隐隐有觉这应该也是顾飒安排的,她本想前去致谢,但又恐自己穿着宫女的衣服立在宫墙下太过招摇,易被巡防的侍卫看到,于是再顾不上其他,转身便走。   可还没跨出几步,心水的胳膊便被人拉住了。心水做贼心虚,心下大惊,以为行动败露,一脚便往那人身上踢去,结果很不巧踢至了他的两腿之间。   “甜心儿,你不能自毁幸福。”   身前顾飒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很是夸张地捂腿退后几步,双眉紧蹙,装作极为忧伤和委屈地朝心水说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心水这才安定下心来,知道原来是他在等她,她又惊又喜,立在朦胧夜色下看他。   顾飒故作痛苦不堪地模样,使得心水忆起刚刚伤及了他的要.处,毕竟男.女有别,心水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潮红。   “我又不知道是你。”心水低声道一句,微微垂首,转身以背朝他,随意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以此来消除自己的尴尬。   “知道是我,就舍不得这样伤我了是不是?”身前人儿着实娇羞可爱,顾飒看得心下喜欢。   他三两步跳跃上前,见她似乎还在脸红,于是端正立于她面前,双手撑膝,半俯下.身子,与她目光相对,仰面向她。   “我的甜心儿知道心疼我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思央求宫内人帮我,幸而宫内好人居多,都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原来真的都是他安排的,心水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又想起昨日他在牢中的淡定,隐隐总觉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多了。   但他这人向来放肆,刚刚说的话更是大胆无比,他完全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心水瞥他一眼,赌气又侧过身子,不再搭理他。   此刻夜市初上,处处张灯结彩,因着前些日子连绵阴雨天的散去,原本萧条的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甚至更胜于从前。   街道两边高悬着成串的大红灯笼,远远看去,仿若给整个街市披了层暧昧朦胧的轻纱,看得人心襟荡漾。   心水举目远眺,又想起自己的梦境来,穿着一身铠甲的年轻将军,冷冽无情,置她不顾,以背对她,义无反顾,走向了烽火战场,直至大火将他吞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苍凉梦境,与现实中立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隐约之中,总觉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吧,一样都是武男子,一样都要投身战场,有出发之期,却不知归来之日是何年,心水烦恼地想着,被扰乱了整个心绪。   心水想了想,为了说给他听,更多的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向他嗔道:“登徒浪子,休要胡言乱语,你于我不过只是救命之恩,我待你好,竭力救你,此刻赴约,均是为了还你恩情,你切莫要自作多情,以为我心许于你……人情债,不可能肉.偿的……”   心水顿了顿,又道:“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武男子,兵哥哥,也就是说……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你。”   女子原先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的憨态,一点点褪去,随即而来的却是与年纪极为不符的果断决绝,还有这坚定拒绝下被深深掩埋的,无法提及的悲伤。   她的这些小小的心绪变化,一丝不落,皆落在了顾飒心底。   他知她缘何如此,原本想要去抚摸她脸颊,与她亲.近的手,却是一顿,随后默默收回,最终上前一步,只以手轻勾了勾心水衣袖。   “不喜欢就不喜欢嘛,何故要这样伤人家,说得这样绝情,让人家的心碎了一地。”顾飒故意借用闺中女子的语气假意调侃,以此来消散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畏惧和担忧,   他其实真的怕,怕她想起所有,也怕她上一世的那句“我再也不会爱上你”落地生根成为现实。   再世为人,与她相逢,若如此之下还是错过,那将是他最不能接受之痛。   “走,今晚你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看花灯,逛戏楼,不求天长地久,只图一醉解千愁。”   仓惶下,顾飒忙转移话题,假意很是轻松地说道。   恰他话音刚落,远远地一串烟花窜上了天空,在夜色下炸开,瞬间照满星空,落下万千缕火树银花,灿然夺目。   如此,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心水的注意,使她举目往高处看去。   顾飒在她身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底的难受却是一点点蔓延,最终随着散去的烟花,一同归为灰烬,无声沉没至漫漫长黑夜里。   他黯然地发现,前世的记忆她虽是暂时没有了,但她前世的伤痛,在她身上却是无处不在。   他真怕,或许有一天,她终会因为上一世而恨毒了他。   “今儿我可没有银子。”宫内太过压抑,好不容易出了宫,心水觉着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你既和我在一起,当然是我……养你。”顾飒笑答。   这个时候还要占她便宜,心水瞪顾飒一眼,转身就走。她不知顾飒心境,只觉烟火璀璨,使她心生向往,再不愿浪费好不容易偷来的时间,于是催促着顾飒向前。   顾飒压下心头的担忧,一把搂过心水肩膀,将她拢进怀中。   心水瞧他举止大胆,得寸进尺,更有意抬手肘去推他,可他却是岿然如山,纹丝不动,依旧我行我素。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心水见甩他不了,一抬脚,狠狠踩到了顾飒脚上。   顾飒吃痛,却仍不肯松了她,央求着继续带着她往前走,并故意威胁她道:“夜晚多流.氓,有我罩着你,你才可安然无恙。”   “如若不然,像你这样姿容出众的年轻姑娘,一到落到他们手上,他们可不分什么高低贵贱,他们只会图.色,图钱,图身.子。”   “信你才怪。”   心水挣不过他,又见街市人多,其中不乏喝醉了酒,耍酒疯的油头大耳男子在街边调戏良家子,心水默默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量,最终放弃了与他的争辩,只随着他牵着自己,一路往繁华深处去。   及至一家裁缝铺子前,顾飒拉着心水停下了脚步,并示意她往里面看。   “你要买衣服?”心水回眸看他,侧首想想后,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你要去边关,确实需要多备些……里衣……”   心水的想法其实是边关沐浴不方便,洗衣应该更是困难,多备些换洗的里衣理所应当,故而如此说了出来。   可顾飒听了,却是一掌轻拍到了心水屁.股上,“想什么呢?”   心水被他拍得一把将他推开,恼怒向他,“你不要动了口又动手……”   小小女子杏目圆瞪的模样着实可人,顾飒知她想歪,顿了顿,只好耐下心来好好解释,“你身上还穿着宫女服,我可不想玩到半路被官兵又捉起来关进地牢,再按一个拐卖宫女的罪过。”   心水闻言,默默侧首,接受了他的理由,他说得有道理。   既然无法反驳,那只有听他的,而且她不得不承认,顾飒其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粗糙无比,但其实观人做事细致周全,胆大心细。   如此情形下,心水一扭头,直接进了裁缝铺子,恰热情的店家正面迎来,开口就是一句,“好年轻的俊俏小娘子啊,您相公娶到您可真是福气呀。”   这人怕也是顾飒安排的吧?怎么一入店就开始乱点鸳鸯谱?   心水无奈回瞪顾飒,可那沾了便宜的人却是一脸沾沾自喜,并顺着店家的话接了上去,“可不就是嘛,能娶到我家娘子,就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我前儿还去西山拜月老,感谢他赐我的这份好姻缘呢……”   顾飒这话是在含沙射影那日她的爽约呢,心水连翻眼睛,假意没有听到。   而那善察言观色的店家在听了顾飒的话后,更是眉开眼笑,连忙谄媚向顾飒道,“正好我们这儿有一件大红色长裙,最适合处于新婚后不久的新人穿呢。”   那店家一壁说,一壁从木质衣架上将她口中所说的适合新婚女子的红裙取了下来,递给心水。   那衣服是用上好灯笼锦做的,借着明亮灯烛的照耀,更显流光溢彩,美丽动人。   心水向来喜欢亮色,更爱明艳亮眼的大红,所以此刻见了这红裙,心下顿时喜欢不已。   “去试试。”顾飒瞧出了心水心思,鼓励她道,“放心,小爷我有的是钱。”   店家闻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对着心水道:“夫人真是好福气,这年头能陪家中夫人出来逛街的公子简直是太少了,而像公子这般细心体贴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心水撇头看向顾飒,只见他斜靠在一侧衣架上,满面春风,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不过我待我家夫人好,我家夫人待我更好……”   这脸皮,堪比城墙了,心水不愿理他,提着衣裙便进了里间去试。   华灯高上,虽是夜晚,但店内外却是游人如织,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心水试了衣出来,她本就肤白,此刻穿上红裙,更显唇红齿白,一阵晚风吹过,撩过她两边鬓发,衣袂飘飘,宛如画中仙子。   “怎么样?好看么?”心水走至顾飒面前,踮脚转了两圈。   裙摆舞动,灿若盛开的芙蓉花,顾飒盯着她看一眼,再挪不开视线,只随着她的问话答道:“我夫人貌比天仙,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又贫嘴。”心水怒嗔顾飒一句,可他这样的反应,令心水很是满意,为表喜欢,她又连转几圈,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这小娘子谁家的?这么漂亮。”一侧,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进了顾飒耳朵,使他瞬间从迷离中万分谨醒地回过神来。   顾飒从心水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说话之人,却是三五个面相熟悉的纨绔公子哥儿,瞧着穿衣打扮,家里定是非富即贵,其中一人顾飒更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管她谁家的呢,就算是宫里那位传言中娇滴滴的心水公主,我家表哥都能摘得,这天下还有我们兄弟团碰不到的的女.人?简直是笑话。”其中那面相熟悉的人说道。   顾飒听了,顿时明了,难怪觉得这些人熟悉,原来竟是傅铮的表兄弟们,一个个油嘴滑舌,举止轻浮,真是近墨者黑,一丘之貉,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公主病殃殃的,有什么意思,闺房内又能折腾出什么水花儿来,干瘪瘪的,怕是都禁不住两次……”那自称是傅铮表弟的人吐沫横飞,满口黄牙的说道。   顾飒听了,心生恼火,假意随意挑着衣衫,可袖衫下的手却是取过一小块碎银子,毫不客气飞弹了出去,直打在那人屁股上。   “谁?谁打我?”几个公子哥儿瞬间乱作一团。   顾飒却是趁乱走到心水身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对着心水说道:“这衣服,你穿着很不好看,赶紧换了去。”   “真的?”心水有些迟疑地看着顾飒,见他目光飘忽并不在自己身上,微微蹙眉,随手取过手边量体的木质度量尺,轻轻敲过顾飒头顶,“你正眼看看我,可是我觉着这大红衣服很是配我肤色啊……”   心水一壁说,一壁低头细看,怎么看怎么都觉着自己好看极了,可她又怕是自己眼光不好,故而又有些不悦地怼顾飒一句,“你就是敷衍我,以后我不与你一起试衣了……”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顾飒有口难言,他狠狠瞪不远处那几个乱作一团骂骂咧咧的男子一眼,继而很违心地说道:“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来给你重新挑一件。”   心水听他语气颇是坚定,心下也慢慢接受了事实,只以目光追随他,只见他抱臂从一排排衣架前走过,最终手指停留,从中间取过了一件青色衣衫,面露满意之色。   心水期待去看,结果却是连吐槽的话都不愿说了,而顾飒倒是满面欢喜,举着衣服,笑容满面,极为认真地说道:“甜兄,这件衣服好看,我看最合适你了。”   心水连翻白眼,她何时变成了他的甜兄?并且,他手里哪里是女儿家的衣裙,那直上直下的,分明就是男子的衣衫嘛……   他就是有意的。   心水赌气,气冲冲换下衣服,一把将那件红裙推到顾飒身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男子衣服,满腔恼火地出了裁缝铺子。   及至重回大街上,心水都不愿意搭理顾飒,只独自一人加快步伐在前面走着,口中叨唠不休,“臭男人,小气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顾飒瞧她憨态可掬,不急不慢,紧紧地跟在她身后,面上却是喜悦至极,欢喜之下,更是连吹了几声口哨。   “哼。”心水瞧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就觉着讨厌,赌气转身又踢他一脚。   顾飒嬉笑着利索跳开,与此同时终是再熬不住,举手将原本藏于身后的衣服亮至心水面前,“瞧一瞧这是什么?”   精美靓丽的衣衫露出了一角,心水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就是之前自己试穿,而不得顾飒喜欢的那件大红色轻纱红裙。   “你又买它做什么?”心水反问道,心下怒意更甚,只觉被他戏弄了。   果然,顾飒神色中带着浓浓地化不开的小得意,像是怀揣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欣喜看向心水,“其实,我第一眼也就看中了它,但是那时候你穿着它,太多人看了,我就存了私心……”   顾飒不想再在心水面前提及傅铮,以及那些人嘴里的污言秽语。故而略去刚刚的小插曲不提,只表现出自己浓浓的醋意。   心水接过衣服冷哼一声,向着顾飒道:“我饿了,带我吃东西。”   此话正中顾飒下怀,随即爽朗应答:“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心水怎么都没能想到,顾飒嘴里说的好地方竟然是百花楼。   彼时夜色正浓,百花楼前……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站成了两排……   心水知道顾飒荒诞,但没想到他竟无耻到这种地步。   百花楼前,心水与顾飒并肩而站,内心却是几欲给他两巴掌,她说她饿了,他竟带她来逛青.楼?   心水展开手中团扇,掩面在折扇后,压低了声音问向顾飒,“你什么意思?”   “甜心儿。”顾飒同样以折扇掩面,并抬手对心水勾了勾小指。   心水不解,凑上前去,却见他举手贴了一物在她唇上,心水用手一摸,却是一对假胡须,她心下无语,而那顾飒却是大笑着已经跨大步往百花楼而去。   “公子,来来来,里面坐。”不容心水愣神,早有青.楼妈妈施施然而来,拽着她往里走。   不知为何,心水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不应该啊?心水想。   可是哪里容得下她细想,那青.楼妈妈早已经推着她和顾飒进了一间女子闺房。   那闺房甚是优雅清幽,一应物件儿皆精致无比,空气里更是隐隐散着淡香,不难看出,这是间女子的卧房。   心水一面细瞧,一面打趣顾飒,“玉面铁将军,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好.情.趣儿,这是你心上人的闺房吧?”   彼时顾飒正斜靠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上那道不甚明显的裂痕,那是上一世里,他与她情.动之下,他将她抱坐在梳妆台上,与她亲.密腻歪时,因为过于忘情,于云巅时,无意中一把将它推落所致。   后来,她因着铜镜碎裂寓意不好,于是便要他找人重新将铜镜修复了一番,可是破镜难圆,无论怎样尽力,终究有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思及前世,顾飒只觉心下痛得无法呼吸,他环顾四周,这房内的一切摆设皆是按她前世里所摆置的一般。   现下情形,好似时光倒流,又重新回前世。   可是,前世的她,极爱极仰慕他,一声声喊他“顾哥哥”,更是痴缠着他。   但是,如今的她,虽与他一道儿有说有笑,但其实顾飒知道,她只视他为恩人,男女之情上,却是半分都没有。   纵如此,他还是很不甘心地接着心水的话说道:“公主,于我而言,心上人便是眼前人。”   这个人,情话张口就来,真的是够了……   “公主,你可觉这里有似曾相识之处?”顾飒忐忑问道,心下是既紧张,又害怕。   “没有,一点都没有。”对于这点,心水果断摇头,初时她觉着那青楼妈妈甚是熟悉,可是待进了这女子闺房,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便完全不见了。   或许刚刚只是自己眼盲,心水想,紧接着顺着桌椅坐下,那桌上早已经备好了酒菜,时不时散着香味,勾得心水更饿了。   顾飒听了她的话,心下是既失望又暗觉庆幸,失望于这一世她真的很难对他动心了,又庆幸于她忘却了前世所有。   于是,他也不再多想,只坐下陪她一起用膳。   没多久,几杯酒水下肚,心水面上便如桃花盛开,而唇边也沾了酒水,更显得双唇红艳,看得顾飒心中柔情更甚。   他瞧见她嘴角边于无意中碰上去的糕点沫子,心下一动,隔着桌案,起身抬手想要帮她拭去。   结果就在他指腹碰到她双唇的那一刹那,他与她均是一震,目光相对,两人同时顿住,纷纷想起了他偷亲她那次的温柔触感。   顾飒如坠花海,终是再耐不住,一低头,轻轻地再次覆了上去,更以舌尖替心水卷走了那糕点沫子。   清甜的香味在顾飒嘴里散开,他只觉这样的攫取远远不够,于是借着酒劲,下意识用足了力气,想要将她完全吞噬。   他醉了,顾飒这样想自己。   她也一定是醉了,心水同样也这样想自己。   他给予她的迷离眩晕感是心水从未曾领会过的,她只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根浮毛,沉沉浮浮,皆由着顾飒做主。   她被迫侧首迎.合着他,手中酒盏打翻,酒水泼了一桌也无暇顾及,只能靠着他艰难地呼吸。   许久后,他才松开了她,重新回归的清冷空气瞬间让两人清醒。   心水与顾飒均是一愣,尴尬和羞涩在喧闹的空气中流淌,二人默默低头用膳,顾飒却是无声笑了出来。   而他对面的心水,因为瞥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心中羞涩更甚,于是连忙抬手去取水喝,试图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尴尬,可谁知却是忙中出错,她取过杯子就喝,却没承想拿到的是顾飒的酒杯。   直到嗓子里火辣辣的,心水才无奈地发现自己喝错了,而更糟糕的是,其实她一点酒量都没有。   “女孩子家,在外面醉酒了是很危险的。”   半醉半醒中,心水想起了生母淑嬢嬢的话,于是她再不管顾飒,起身准备往外就走。   可刚刚走了几步,她便脚下一软,斜斜地往顾飒身前倒了下去。   顾飒被砸倒地,一时间香玉满怀,他却陷入了令他万分苦恼的难题。   此情此景,他是要了?还是不要? 第27章 戏将 好春光   酥软在怀, 能不能一亲芳泽?   这个问题,于上一世的顾飒来说,压根用不着纠结。放下杂念, 直接做就是了。   他爱她,她爱他,与她亲昵, 就算是抵死缠绵也不为错。   更何况,上一世里,他朋友众多,且都是行军打仗之人, 一个个粗犷豪迈,雷厉风行,从不拘小节,怎么利索痛快怎么来, 更是大口吃肉, 大口喝酒, 所以喝醉了酒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每每醉酒后归府,她都会佯装生气, 一壁帮他脱衣,一壁娇声数落他。   她骂他时的模样着实可爱, 故意板着脸,含嗔带怨的, 骂他心底没有娘子, 没有家室。   每听她一句骂,都会酥到他心坎坎上,更软了他的筋骨。   而后他便会借着酒劲,一把拥住她, 嬉笑着与她求欢,而她也从禁不住他的诱哄,在他的耳鬓厮磨中,与他共坠鸳鸯被,掀起无数红浪。   顾飒如此想着,心也跟着扑通通跳得快极了。上一世那如处云巅,令人欲罢不能的快.意又一次向他袭来,散在他每一滴血液里,随后将他身体里的热血,瞬间点沸。   红烛跳跃,前世记忆退去,现世旖旎好春光摆在眼前,顾飒无奈而又羞耻地发现,自己衣衫下竟迅速地起了变化。   这一渴望,如同零落星火飘到了漫无边际的原野上,随着风起,一切便都开始走向不可收拾的深渊。   他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越过了界限,圈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落掌于她身后浑圆上,而她因为醉酒,对此逾矩,竟是毫无察觉。   古人说,宁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能不能?能不能就此放纵一次?哪怕就一次?   身上燥热愈来愈盛,顾飒额顶青筋暴起,于她之下,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只有手中不停地沁出来的汗珠知道,此刻的他克制得有多难受。   而他之上的心水,因着酒力上头,整个人脑子里都是蒙蒙的,对于顾飒的那点儿小心思,竟是一点都不曾知晓。   她迷迷糊糊以手肘半撑着身子,心中觉得奇怪极了,狠狠摔了一跤后,小腿儿是疼的,膝盖也是疼的,但是身子……   身子却是舒坦极了,不仅不疼,怎么感觉身.下还是软软温温的,这样的感觉,让她蓦然想起了上一次被顾飒带着出宫夜游时,吃过的蓬松酥软的棉花糖。   于是她头一低,就着那棉花糖就是一口。   呸,咸的!   竟然不是棉花,而是老豆腐……   真的是无良商家。   心水不悦,狠狠啐了那老豆腐一口。   顾飒本正心思迷离,冷不丁被心水这一带着浓浓不满情绪的怒呸一刺激,吓得他直接打了个激灵,身上燥热也因此退了大半。   难道她发现了他那羞涩的,不堪出口的心思?她唾弃他,厌恶他了?   顾飒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唯有眼珠子连着翻转了两下,最终落在了自己颈边,那两排还带着湿意的牙印上。   那小虎牙,甚是可爱。   顾飒嗤地一笑,原本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松泛了些。他默默责怪自己,也为自己刚刚那突然而来的冲.动感觉到羞愧。   而与顾飒的春.心荡漾不同,心水没能够吃到自己想要的棉花糖,心中正是不悦。   她稍稍回神,定睛细瞧为何到嘴的棉花糖飞了。   她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结果却发现了,原来自己身.下竟然还压着一个人。   哦,原来是被这个臭小子给偷吃了。   心水心中恨恨,于是乎恨不得连扇他几掌。   可是,这人怎么这么像自己梦里的那个将军?   难不成自己又做梦了?   可是自己这会儿明明没有睡着啊?   心水带着点疑虑垂头看自己,身上衣衫完好,并没有脱衣,再奋力瞪大了眼睛看四周,此处虽然也香喷喷的是女子的闺房,可那摆设皆不是蒹葭阁里的模样。   那梦里的将军怎么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呢?   心水百思不得其解,但细想太费脑子了,心水摇了摇头,果断抬手,伸出拇指与食指,细细摩挲两下,而后面带笑容,直接掐到了顾飒脸上,并使足了力气,深深拧了一把。   这酸爽!   心水心下满意,谁让他一遍又一遍到她梦里来欺负她的,他也有落到她手里的一日。   “臭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何总是出现在我梦里?”心水一壁掐他,一壁狠狠说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把你钉到耻辱柱上,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第28章 英雄 你做你的英雄好汉,我要我的好郎……   外面是咿咿呀呀的折子戏, 远远地听着,堪叫一个缠绵悱恻,婉转悠扬。   屋内, 顾飒于这一世里,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身下是带着凉气的地砖,透着薄薄的衣料, 映着冷意。   而他身上,紧贴着自己的,又是浑身酒气,目光迷离, 面若桃花的心水。   这情形,太过旖旎。   燥.热一阵阵从她身上递来,更要命的是,她还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一下下撩.拨着他体内那根紧绷着的, 几欲撑不住险要绷断的情弦。   她刚刚那一杯饮得急, 因着没有什么饭菜入肚,那酒力便散得更比平时快了许多。   此刻她摇摇晃晃的, 站,站不稳, 坐,坐不住。纵是骂他, 扇他, 他又哪里敢回半个不字。   “你说你,模样挺周正的一年青男子,你做什么不好,你非要钻到我梦里来, 没脸没皮地夜夜缠着我?你上战场就上战场,与我何干?你的生生死死,你自己负责,为何要来让我难过?你还是不是男人?有你这样子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伤的吗?”   “你是英雄好汉,你有抱负,但我只想好好过我的小日子,找一个温柔的,知冷知热的男子,与他生儿育女,享受夫妻之乐,与他白头偕老。你一个没心没肺的,你又不能给我幸福,你来毁我前程,坏我好事做什么?”   心水越说越恨,银牙暗咬,随着心中怨气的爆发,不停地以指连戳顾飒鼻尖。   顾飒愣是一句话都不敢回。   原来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也曾入了她的梦,做了她的梦中人。   如此,距离她想起前世之事,怕是也不远了。   顾飒眸中之色,渐渐消沉,最终如同寒雨落入了茫茫大海之中,起过一丝波澜,但很快消失不见。   心水一壁说,一壁嘟起嘴巴,双手高高抬起,最后重重落下,“啪”一声,落在了顾飒两颊上,随后捧着顾飒的脸,目光迷离,像是哄骗小孩子一般,一点点俯身。   她的发落在他两肩上,有些痒,也有些酥麻,顾飒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被动随她,眼睁睁看着她的额头慢慢低垂了下来,一点点与他靠近,最终与他相抵,随后是鼻尖,直至轻轻而主动地,落了一吻在他唇上。   这是这一世里,她第一次主动吻他,顾飒诧异、欢喜,落在她身后浑圆上的手情不自禁上移,从她衣摆里探进,乱了并蒂荷花小兜儿,引得她下意识往他靠了靠。   可是,就在这意识几乎凌乱之时,他却听她说了一句:“乖,亲你一口,也算是给你了点甜头,从此你放过我,我放过你,你不要再纠缠我,我也不再见你,我和你......相互放过,各自安好,可否?”   “你不要再来我梦里,你去找一个温顺的女子,与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而我……嘻嘻……我也去找我喜欢的男子,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享受风花雪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彼时,心水说这话时很是认真和虔诚,有对他的厌烦,也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这些都是顾飒始料未及的。   顾飒的心,“轰”的一声完全坍塌。   身体内的焦躁,如退潮般迅速散去,像是繁华一梦,最终梦醒,一切靡靡暖气,瞬间消失。   他眼一眨,只觉眼中湿漉漉的带着潮气。   是自己活该啊。   上一世的爱来得太轻松,活该这一世要苦苦追妻。   说罢那些话后,心水也终于不闹腾了,柔顺地窝在他颈边,双手抱着他,半趴在他怀里,发出浅浅而绵长的呼吸,是深深地睡着了。   皎皎夜色落了一地,她肤白,在月色映照下白得像个瓷娃娃,看得顾飒心中柔情一片。   他害怕惊醒她,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只手拢着她,将她好好地护在怀里,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舒坦,更以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只是不知为何,竟在梦里发出了一声轻叹。   或许又是自己在梦里扰她心烦了吧?顾飒想。   她的叹息,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了顾飒心头,他充满怜惜的看着她,自己却是再没了睡意。   她说得没错,上一世他是英雄好汉,他有山河抱负,可也因此伤了她。   这一世想想,上世的自己也真是好笑,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妄想什么家国天下。   ……   翌日,阳光照进窗棂,满室明媚。   心水心满意足从梦里醒来,这一夜,她难得地睡得好极了,她微微睁眼,想要唤阿颜给她递茶,可是……   下一瞬,她完全傻了眼。   她发现自己身边竟然睡了个男人,她的腿盘在他身上,胳膊拢着他的腰,头枕在他胸膛上,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有力极了。而更恐怖的是,他的手竟然还盖在她身后圆滚滚上。   她一低头,可以看见自己凌乱的并蒂荷花小兜儿,而他呢,他个高,借着身高的优势,只要一睁眼,便能轻而易举,领略遍她的好春光。   臭流.氓,无耻之徒,趁机吃人豆腐,占人便宜的大混蛋。   心水忙从他胳膊里爬出来,面上羞恼参半,她心中恨恨,决意自己悄悄离去,不再搭理他。   可是她还没能走出一步,便觉长裙的一角被人压住了。   她无奈回眸,却见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他也跟着翻了个身,不偏不倚,正压在她衣服上。   倒霉催的,心水忍怒,无奈悄悄俯身去拽衣角,可无论她怎么拉扯,就是挣脱不得,随后她心下焦急,更以大力去拽,结果却是他翻了一个身,更将她衣服压在了身下。   而她……也跟着摔了下来,直扑到了他身上,并一头扎到了他怀里,亲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   紧接着原本睡着的人却是睁开了眼,微微笑看她,带着她翻了个身,于她之上,眉开眼笑,桃花眼上扬,嬉笑道:“公主,你为何占我便宜?你吻得我差点儿吸不上气来了,我现在头晕得很,你说吧,你该如何补偿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心水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瞬间明了,他是当兵之人,向来敏锐警觉,刚刚她醒来时,其实他也早就醒了,这一切只不过都是他故意为之的。   现在还敢要补偿?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水再不理他,抬手便想推开他,可他却是捉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手腕胎记处细细摩挲后,一点点顺着她掌心上滑,最终将她的手完全握住,与她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阳光从指缝里渗透进来,明媚,灿烂。   她想挣脱,他却是越握越紧。   随后他轻轻一拉,她便重新入了他的怀,并在她耳边说道:“公主,早上好。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的日子,真好。”   心水挣扎着不想理他,她嗔他:“很不巧,一醒来就看到你,真觉是个噩梦。”   “那我们可真谓是对小冤家。”对于心水的嗔怪,顾飒不怒反乐,并以手刮了刮她鼻尖。   心水佯怒躲闪,可刚刚挪动身子,便觉身上有些异样,而紧接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微红了起来,额头更是出了些许细微的汗珠。   她微微垂首,一低头,看到了自己青色衣衫上的点点落红,竟是来葵.水了。   很显然,他也看到了。   这是女子私.密,可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横在了两人中间。   心水面色大红,羞臊不已,慌不迭起身,一把撩过帷幔,钻了进去,心跳得快极,暗暗懊悔,怎么忘了记日子了,现下如此窘迫,该如何是好?   “在这里等我。”帷幔外,顾飒面上闪过一丝宠溺笑意,理了理衣衫,起身出了门去。   此情此景下,心水无奈,只得老实听他。索性这等待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她便听到了屋门推开的声音,隔着轻纱帷幔,她看到他手中已经多了干净衣物并女子用物。   他将衣服轻轻搁到了帷幔外,心水半身躲在帷幔内,半探着身子去取衣物。   顾飒瞧不见她的脸,只看到那细细长长胳膊伸到自己面前,他含笑盯着那粉.嫩的细指看一眼,上一世初相识时,她也常常如此,葵.水的日子极其不准,总是在二人情投意合腻腻歪歪时来坏好事。   每每这时候,她总会假装愁眉苦脸,其实带着浓浓促狭和调侃地对他摊手,“将军,今儿真不凑巧……您要不另找相好?”   他哪里有什么相好?   他唯一的相好就是她,他也只贪她一个,而她也知道。   她那样说,就是为了故意逗他。而这时他总会还击她以挠痒痒,她最怕被人挠胳肢窝儿了,总会“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最喜欢听她的笑声。   顾飒收回思绪,同样轻轻挠了挠心水掌心,心水隔着帷幔打他一掌,他笑着躲开,再将衣物递送到了她手上,“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早茶。”   他这话说得奇怪,她最喜欢的?他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不过心水也只是略略一听,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第29章 泥娃 谈恋爱   因着早晨那令人羞涩的不速之客葵.水, 所以待心水换好衣衫出来后,再不敢直面顾飒,心水总觉着这感觉甚至别扭。   她强装镇定推门而出, 偏顾飒抱剑守在门外,在她面前他是放荡不羁的少年郎君,但是在外人面前, 他眉眼冷峻,不苟言笑,倒又是了另外一种禁.欲模样。   这人的两面性,真让人捉摸不透。   心水扶额, 假意没看到他,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下了木梯,但压根不要想, 身后的他随即跟上, 似她的护卫一般, 守在她身后。   百花楼夜间笙箫,清晨却是出奇的安静, 只因前一夜太过荒唐,所以大多人还未能从那温柔乡处爬起来, 对于此类情形,心水倒是高兴, 她才不愿一大清早被人认出从这里走出去呢。   可是......   不是冤家不聚头, 心水正打算静悄悄离开,忽觉离自己不远处的另一侧木阶梯上一个人影匆匆闪过,一壁垂头疾走,一壁系着腰间束带, 那模样甚是香艳,很难让人不去揣摩他前一夜经历了何种鸳鸯梦。   可是,心水只看他一眼,便旋即扭身,一把甩开手中折扇,挡住了自己的脸,也暗自庆幸,幸而顾飒给她准备了假胡须,那人......那人分明是傅铮啊......   真是没有料到。   身后顾飒许是也察觉到了她的有意避让,立马展臂,一把搂过她肩头,将她拥入了怀中,顺势亲吻在了她唇上,以背向着傅铮,使他不能窥看到她和他的容颜。   心水被他胁迫着拢在怀里,狠狠又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掐了一手,他虽嗤嗤得意笑着,却是默默受了,只道:“公主若不想被他认出来,就乖乖听我的。”   “呸。”心水忍不住又踢顾飒一脚,明明傅铮早就走远了,顾飒他......他就是存心揩她油的......   吃了亏,总是让人不太愉悦,心水索性再不理他,利索收起折扇,果断一把拍在了他屁.股上,她心里想着的是以这种方式惩罚他,可待自己打了他屁.股,一抬头撞见他含笑看她的目光后,随即反应过来,她方才的样子哪里像惩罚人,反之却像极了与他调.情呢,难怪他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啊......   果不其然,楼上同样好不容易一个早起的仁兄应是也看到了她二人的情形,极为浮夸地对她和顾飒吹了个响哨,嘴里甚至还说道:“这世道,活久了真的是什么都能见到,今儿竟然还能在百花楼看见真的断袖,此等为爱不顾一切的精神,真的是可歌可泣,佩服佩服......”   心水听言,狠狠白那人一眼,心中暗自腹诽,这人什么破眼神,她这样如花似玉一姑娘,纵是打扮成了男子的模样,但隐隐约约从她傲人的上身总能猜出点什么吧?这人眼瞎。   同样,这一次顾飒竟也难得的与她的态度保持了一致,狠狠瞪那人一眼,随后牵过她,飞速下了楼。   “玉面铁将军也怕被人笑话?”待离了那人,心水揶揄顾飒道,她倒是很乐意看他出糗。   “才不是。”顾飒面色淡定,风轻云淡,似笑非笑道:“我是怕他看见我亲你时,你的一脸享受......”   这叫什么话?   心水先是愣了愣,待反应出来这甚为难堪的虎狼话后,忙举手以折扇去敲他,可是他已衣袂飘飘出了百花楼。   心水连忙追出去,其间途径百花楼大堂时,与那百花楼的妈妈擦肩而过。   也不知是为何,每一见到她,心水总觉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扭头对她一笑,而她也回馈给她如长辈般温柔的目光,“下次再来啊。”   心水敷衍着点头,心底却是以后再也不上顾飒的当,再也不来了。   及至出了百花楼,天色还尚早,淡淡红霞从东方升起,空气里散着难得的清新味道,许是为了赶早市,街市上行人很多,道路两侧的小摊贩也早早地出了摊,高声吆喝着,甚是有意思。   心水好奇地闲逛着,看每一样都觉着新鲜极了。   顾飒也是不急,只持剑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展臂,帮她挡着拥挤的人群。   心水每看到一样合心意的,拿了便走,顾飒瞧了,只是欢喜地在身后替她付账。   然而有一次却出了一丝小小的波折,他不知何时竟没有跟上,心水不知,还是选中了合心意的就走,哪知竟很丢人的被小摊贩主拦住了去路。   小摊贩主支支吾吾指出心水还没付账,心水诧异回头,这才发现顾飒没有跟上,她心里一慌,举目在人群中寻找,却见他竟在路边的一个玉器铺子停住了脚步。   她心底微怒,放下东西,勉强对那店家笑笑,却是三步并两步跑至顾飒身边,一脚踢上他脚踝。   她本意是想发泄自己的小不满,可谁知他竟是极为认真地转身,一手举着一只玉钗,诚恳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心水僵了僵,愣在原处。   原本存留在嗓子里的责怪再说不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不是他不对,而是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开始依赖他了,并且因为他的宠溺,让她开始有恃无恐。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开端,说好的,她不会喜欢他的。   她黯然垂眸,随手点过一只钗子,唔了唔,“这支吧。”   可顾飒显然不太认同,“你都没好好看,我倒是觉着另外一支好看。”   他说罢,又在心水头上比了比,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说哪个好看就哪个吧,反正是送你的礼物,总要合你的心才好。”   彼时,顾飒一脸认真,全没有了往日里的跳脱,他说罢,转身就玉钗递送给店家,温声道:“就要这支吧。”   心水立在他身侧,瞥见他俊朗坚毅的面庞,突然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一扭头,出了玉器铺子。   他许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付好银子后忙不迭追上她,一把将玉钗塞到她手心,俯身垂眸问她:“怎么生气了?你刚刚看中了什么,我给你全包下来就是了。”   手中玉钗散着上好清冷光泽,触手却极为温和,心水默默以指腹抚过玉钗,下一瞬却是狠心将它重新送还至顾飒面前,“这东西,我不能收。”   将他的一腔好心推之门外,心水不敢看他面上的神情,她忍痛别过头不去看他,心底想的却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终归不会喜欢他,她在心底一遍遍给自己强调着,那梦境里的悲伤,以及梦中男子毅然决然走向烽火战场的画面,太让她感觉窒息了。心水想,若那是她的情郎,那她不要他也罢。   有些痛,在梦里尚都不能忍受,现实里她更没有办法接受。   顾飒原本明亮的眼神黯了黯,随着她的话怔在原地,但却没有伸手接住,只微微抬手,在她头顶抚了抚,柔声道:“一个玉钗而已,公主以为是什么?定情信物?公主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性子?若是我玉面铁将军送定情信物,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我一定是直来直往,直接塞个小娃娃到她脚底,将生米做成熟饭,不就好了?”   顾飒一壁说,一壁抬脚继续往前走,心水默默再看手中玉钗一眼,心底波澜万千。他若不这样说还好,他这样一说,浮夸的言辞下,却是怎么也骗不了她的眼睛。   他对她是动了真情的吧?心水默默想道。   前面,顾飒举目望天,极力掩下了心中那一抹无法言说的痛意,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因为心疼,只觉难以呼吸。他从不害怕她拒绝她,他只怕前世之痛在她身上,伤她太深。   他扭头,看到她方才想买的泥塑小人儿,从荷包中取出银子递给那小摊贩主道,“这些我全要了。”   小摊贩何时见过这么大方的客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顾飒看了又看,随后又受宠若惊般,极不放心地问道:“您......您确定吗?”   顾飒转身看了看心水,瞧见阳光下她脑后细细的绒毛,心中柔情一片,“确定。我娘子喜欢之物,便多买一点给她回家随意玩。”   小摊贩会意,连忙眉开眼笑,一壁招呼着他娘子来帮他将泥塑小人儿包好,一壁选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小泥娃娃,欢天喜地送到了心水面前,满脸笑意对心水道:“送夫人一对娃娃,愿夫人和公子多子多福,儿女满堂。”   小摊贩寻常都是做小本生意的,生活艰难,好不容易遇到了桩大买卖,此刻眼底堆满真诚笑意,心水看到他手上因为长期捏泥人而磨出来的老茧,再看看不远处同样喜形于色的他的娘子,心下不忍,遂将那对泥娃娃接了过来。   不远处,顾飒瞧了,也是宠溺一笑。   心水抬眸,无意撞见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又想起他的那句“我娘子喜欢”,面色瞬间大红,也不看他,只说道:“走吧。”   顾飒识得她的羞涩,转身对那小摊贩笑笑,“借您吉言,我也同样希望可以和我娘子生一堆小崽子,然后让他们陪我娘子玩儿......”   谁是你娘子哦,真的是,心水羞臊,闷头大走...... 第30章 喜欢 你喜欢很多东西,譬如说……我………   心水在前面走着, 顾飒在后面紧紧跟随,二人身影时有重合,顾飒瞥那映在地上的影子看一眼, 默默勾了勾唇。   “真希望这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直走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许久后, 顾飒道。   对于他的深情感慨,心水只是默默听了,她举目看天,远空中阳光明媚, 浮云逍遥,近处人间烟火,甚是喧嚣。   她明白他话语里的期待,但是却不想给出任何回应。   有些感情, 既然结局已注定不会在一起,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去开始?   她收回视线, 假意只对路边上包子铺里袅袅升起的腾腾热气感兴趣,实则却是一遍遍在心底对自己说, 救命之恩、拔刀之情,岂可与男女之情混为一谈?   不, 她对他只有感激, 没有爱恋,更没有心动,绝对没有。   所以,不必了, 止步于普通朋友便好了。   心水如此想着,可脸颊却是莫名渐渐红了起来,身上也跟着燥热不安。   她打开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抬眸瞥他一眼,吐舌道:“玉面铁将军,如按你所说那般走下去,我怕是要被累死,就在此刻,我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累了?”顾飒闻言一怔,对于她的回避,他其实早就知道会如此,但听她说累,他倒是有些意外。   他立足想了想,深刻反省,今日确实是他疏忽了,她平日里娇滴滴的,出门有宫车,何时走过这么多的路?   更何况,今日她也的确有些不便,自己为了多与她相处一会儿,于是故意磨磨蹭蹭,可却忘了她体弱这一事儿。   顾飒想罢,稳稳走至心水面前,以背朝她,半蹲下.身子,做出蹲马步状,随后心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拉过手腕,直接背到了他背上。   他的大手紧托着她屁墩儿,为了不使她掉下去,甚至还颠了两下。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举她更是像拧小鸡一样,轻飘飘地,毫不费力,甚是潇洒。   心水大惊,街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她怎么好意思哦?   可再反观他,他却是一脸淡定坦然。   “你……你放我下来……”心水因为羞臊,急得想要从他背上下来。   她以手中折扇去敲他,他左右躲闪,连番折腾,来回几圈,她竟是一下都没打到他。   “公主羞什么?左不过是猪八戒背媳妇,我都不惧做那憨憨的猪八戒,公主又何必惧怕做我媳妇儿?”身前顾飒轻快笑道。   长风里,他束发飞扬,周身上下,尽是蓬勃朝气,他腿长,手长,走路生风,笑起来时唇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儿,整个一唇红齿白少年郎。   此刻,他大大方方背着她,在人群中行走,甚是显眼。   更有一男子一直盯着她和他看,一不留神走路撞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上,马儿不耐烦地踢了踢足,那人受惊转身又打翻了路边晾晒的酒糟子,一时间酒香四溢,极为热闹。   对于此等因着顾飒而起的小骚动,心水很是羞愧,但始作俑者却对此间情形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背着她。   心水抚额,尴尬地轻咳两声,对顾飒说道:“我和你说一个正经话题,快放我下来吧。”   对此,顾飒缓缓回头,面上尽是不信,反问心水一句:“公主你确定?”   好吧……心水羞耻地发现,他双肩宽阔,后脊坚硬,被他背着也确实令人舒坦至极……   这感觉甚是令人难为情,很多时候面子这东西,确实没有里子来得实在。   心水想罢,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娇滴滴小女子,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想了想,索性以袖遮面,直接窝在了他颈后,不再去看一路上行人的惊诧目光。   在背上的感觉果真好,心水半趴他背上,被他颠得四肢放松,太过惬意,几欲睡着。   可就在她半睡半醒间,却觉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继续啊。”心水抱着他额头,催促他快行。   “到了,先吃点东西,上一世你最喜欢吃的小馄饨,皮薄馅儿多,特别香,那时候你几乎天天都要来吃上一大碗的。”顾飒随口答道。   “上一世?”心水觉得他可真好笑,她抬手在他额顶摸了摸,笑道:“玉面铁将军,你莫不是热昏头了吧?上一世我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又说什么浑话糊弄我?”   “再说了,我如花似玉一姑娘,吃的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怎么会喜欢吃这路边摊儿?”心水故意道。   她言语里是完全不信的调笑,顾飒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于是避开话题,“总之你就是很喜欢吃它。”   顾飒一壁说,一壁将心水放下,随即取过抹布给她拂了拂桌凳,而后才请她坐下。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桌,香味扑鼻而来,纵是心水想要假意装作淑女小拒一下,怎奈着实避不开那诱惑。   她伸了伸手,细长手指刚至碗边,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刚嫌弃的话语还在耳边。   她强扭过头,别开视线,原本伸出去的手又一次缩了回去,只是眼睛仍忍不住时不时去偷瞄两下。   顾飒瞧见她的小神情,心中更觉她可爱。   他摇了摇头,擦干筷子强塞到她手中,软声劝道:“今儿是我不对,应该请公主去吃大餐,可是请公主原谅我这一次,先勉强吃了两口,哪怕是意思一下也行,总不能让人家店家失望……”   顾飒说这话时,眼眸明亮,更以手指那在灶台边忙活的店家,面上满是诚恳。   心水睨他一眼,余光又落在那飘香的馄饨上,心中慢慢欢喜,其实她早就心痒痒了,只不过就差他给出来台阶让她下,现在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正好……   “我只尝一口,你不要强迫我。”心水故意板着脸道。   “行。”顾飒心底乐开了花儿,面上却是不显,小心翼翼取过调羹,将那馄饨上的香菜叶儿一片片挑尽,随后挑了一个喂至心水嘴边,心水顺势接了。   油汁在口中蔓延,油而不腻,口齿留香,及至一个馄饨下肚,那肚子里的馋意却是实打实被勾了起来。   顾飒早就明了她的心思,并不戳穿,只直接起身进了馄饨铺内,心水见他不在,连忙又取一勺馄饨,连忙塞进嘴中,左右瞧他不来,再取一勺……   直到瓷碗见底,她才后知后觉,捧着肚子,暗暗羞愧,不知不觉中竟然吃了整整一汤碗……   心水连连抚额,恰顾飒从铺子内而出,她索性心一横,想了想,罢了……躺着被嘲吧……   “你去哪里了?”当顾飒落座时,心水问道。   “百花楼的老板娘也喜欢这馄饨,我去与店家说了下,请他送一份过去。”   顾飒以余光瞥一眼心水面前的空碗,并不提及,只嘴角勾起笑意。   他的女孩,他最清楚不过了。   “看什么看,等你无聊,我就用吃馄饨打发时间了。”心水干脆将空碗大大方方推送至顾飒面前,“好吧,我承认,这馄饨确实好吃,我也确实喜欢,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了的一样。”   再世为人,虽物是人非,但骨子里的喜欢和爱意却依旧留存。   顾飒想,他如此,她一定也如此。所以,对于重新追回她,他有信心也有耐力,一切还有时间,不急慢慢来……   “不过。”心水想了想,凑近顾飒面前,“有两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其一,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   听她乍然问及此,顾飒僵了僵,上世里她不喜食香菜,便常常叫他帮她挑,时日久了,只要与她一起用膳,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帮她挑。   因着这事儿,她初进将军府时,第一顿家宴上,母亲看到他帮她挑菜,当下就发了大火,说他没有男儿气概,竟然听信一个小女子的。   当然,那时候心水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母亲不喜欢她,连带着祖母也瞧不上她,他母亲更是提出了要求,要他在她和自己的战场做二选一的抉择。   要了她,从此他便不可以带领顾家军出战。   要想带领顾家军出战,他就要远离她。   那时候,他心中所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更要保家卫国,恰那时国事艰难,狼烟四起,战火连天。   她是他心中所爱,国之安定也是他所追求。   所以,他才有了先将她冷落于将军府最偏僻的子衿苑,以求缓缓图之,二者兼得。   他本意想,在子衿苑,她起码在他身边,他可以护她衣食无忧。随后,他再外出建功立业,以求荣誉加身时,他可以求陛下赐婚给他和她。   在他的筹划里,他还想让她做他唯一的妻,给她奏请诰命,从此无人再敢嘲笑她的出身。   可是后来,一步错,步步错……   “你怎么知道的?”心水见他发愣,以为他故意卖关子,于是拧了拧他鼻尖道。   听她说话,顾飒猛地收回思绪,心绪万千。   眼前人,心上人。   所幸这一世,他和她又重逢了。   “因为我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虫,公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知道。”顾飒温和对心水笑道。   “那我问你,我喜欢什么?”心水才不信他的鬼话,故意激他道。   “公主喜欢大红色的衣服,喜欢精致的小首饰,还喜欢吃甜食,譬如蜜饯果子,当然公主最喜欢的东西……还数我……”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心水扭头,狠狠啐他一口,“呸……可惜你不是个东西……” 第31章 老大 举头望帐顶,低头鞋两双   心水的嬉笑嗔骂, 皆在顾飒所料之内。   清晨微风徐徐,吹到身上带来一阵薄薄的凉意。他微笑看她,看她骂他, 看她面上写满笑意,看她双眸闪闪发亮,泛着潋滟水光, 他也跟着觉得自己的心算是落地了。   因刚刚吃了馄饨,此刻她脸上出了些许细汗,脸色红润,堪比雨后睡莲, 甚是好看。   他满含宠溺地紧盯着她,终是忍不住伸手至她额前抚了抚。   他方才说自己不是东西,不过是为了逗她,以这种近乎自嘲的方式, 哄她一乐罢了。   “那公主好奇的第二件事是什么?”顾飒温和笑问, 耐心等她说下文。   “第二件就是……”   心水想起昨夜顾飒带着她进百花楼的情形, 那样的熟门熟路,宛如进自家门一般, 想来他定是那里的常客,于是故意拉长了声音, “你为何会对百花楼的那个老鸨那般好?你存了何心?”   对于此,心水其实是存留了促狭之心的。   她斜睨着顾飒, 举袖掩面偷笑, 目光上三路下三路从他身上打量过,最终停留在他腰腹之下。   “管不住自己了吧?想着讨好她,给你多物色美娇娘?”心水揶揄道。   原来是她误会了,顾飒会心一笑, 目光直视她,反问一句,“怎么?公主吃醋了?”   “才没有。”心水直接摆手,却是不再看他。   一只蜻蜓飞落在不远处路边的花叶上,轻轻点过绿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的露珠滚了滚身子,最终沿着叶边落下。   像是一点水,落在了自己心底。心水猛地收回视线,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一个故人……确切地说,是一个长辈。”晨风里,顾飒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回答道。   “长辈?”   水珠落定,滋养了泥土,一切美好,向阳而生,原来并没有自己担心的事情,心水长长地偷偷吁了一口气。   顾飒识出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喜气,虽回答了她,可心中却忍不住,被牵着疼了一下。   “你有空也可以多去看看她,其实......她是很好的一个人......只是有些孤单,这些年也一直在等一个人。”   “等谁?”心水诧异问。   顾飒略作停顿,微愣了愣继续道:“等她的女儿。”   “那她等到了吗?”心水追问。   “应该算是等到了。”顾飒微微叹了口气。   “哦,那不错,最起码是非常令人喜欢的大圆满结局。”心水托腮点头,但转念又问,“那她怎么还会孤单?”   “因为她的女儿一直不认识她……”   顾飒一壁说,一壁偷窥着心水面上的神情,随即移开视线,再不敢看她。   这一世里,在还没有找到她那会儿,他为了寻她,翻遍了整个京师的青楼名册,更按着名册一个个去寻,首先去的便是百花楼。   历经百年,百花楼繁盛依旧。   结果他甫一进百花楼,便被一女人狠狠抽了一拳。   而抽他之人,便是百花楼的老板娘许隐娘。   百花楼只有老板娘,没有老板。   百花楼的老板娘许隐娘容貌妩媚,身段妖娆,可远近出名的是,她的脾气尤为暴躁。   百花楼的姑娘愿意接客攒钱就接,不愿接就玩,许隐娘从不强迫,因此反而招来了许多姑娘聚在那里,一时间百花楼名声大燥。   京师纨绔子弟遍地都是,可纵是如此,竟无一人敢去百花楼因见不到心仪的姑娘而闹事。   原因无它,只因老板娘许隐娘天不怕,地不怕,谁惹她不痛快,轻则打,重则直接令人扔河里,吊水井,都是有的。   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放出她养的两条大金毛狗扑人,那两条大金毛狗,简直像她的左右护法。   总之,许隐娘泼辣至极,无人敢惹。   而许隐娘为何一见面就抽他?顾飒对于她的抽打也不还手,只默默受了。   只因为,自二人初见面,他就认出了她是上一世心水的生母。   而作为心水生母的许隐娘,也一眼认出了上一世里,害得自己女儿受尽委屈的顾飒。   为了给心水讨公道,许隐娘先是取过鸡毛掸子连抽了他好几十下,后来鸡毛掸子被打断了好几根,她又寻来小厮伙计,狠狠地将他揍了一顿。   她将他打出了百花楼,并指着他骂道:“瞎了眼的东西,老娘上辈子看走了眼,才在病危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了你,结果你小子却害得她苦等你多年,受尽了冷言冷语,最终还坠了城楼,郁郁而亡,再世为人,你怎么还有脸来寻她?”   上一世,千错万错,错都在他,无理由可辩解,无冤屈可诉。   对于许隐娘的斥责,顾飒全都认了。   后来,只要得空,他都会来百花楼,许隐娘不待见他,他就尽自己力所能及地去帮她干活,因为他明白,许隐娘刀子嘴豆腐心,活得通透,心里恨他,可其实她又是最理解他的人。   “为何不能相认?”心水想起许隐娘看她的眼神,心底总觉着她不是个刁蛮的人。   “或许时候未到……”顾飒紧紧盯着心水看一眼,伸手覆到她手上。   心水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却被他一把握住,拢在手心,轻轻放至唇边,无声亲了一下。   随后顾飒转移话题道:“走吧,我带你去瞧瞧我的脚夫们,若是我跟随宁王去战场,你一时遇到困难无人可帮,便来找他们。”   顾飒说罢起身,随手搁了一锭银子在木桌上,牵着心水离开了馄饨铺子。   “哎,玉面铁将军,钱又给多了。”身后店家高声对顾飒喊道。   心水扭头看顾飒,却见他并不回头,只扬手对身后人摆了摆,“多下来的钱,算是请你喝酒了。”   身后馄饨铺的店家连声感谢,顾飒却也只笑笑。   心水仰头看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何宫里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帮他……   ……   日头高上,街市里越发热闹。   心水紧随着顾飒,边走边玩,绕过几条街,及至行到一处拐角,却见顾飒停住了脚步。   她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墙角边不知是谁用石灰粉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记号,或许是什么暗号,心水想。   可不待她多琢磨,顾飒随即便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嘻嘻嘻,顾哥哥又来请我们吃好吃的了。”   顾飒响指声刚落,紧接着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般,心水还没来得及眨眼,瞬间便被大约二三十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儿,给团团围在了中间。   那么多小孩儿盯着她,使得她一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那些小孩儿许是觉着她的衣服好看,一个个都伸长了胳膊,企图去摸一摸她,很快她的衣裙被人撩起,身上更是被扒拉了好几个小手印,像极了小鸡爪子。   心水不惧大人,但是这样面对一帮小孩儿却还是头一遭儿,那么多眼睛下,慌得心水连声呼叫,“顾飒,快带我出去……”   可是……   小孩儿堆里,心水倾尽全力,好不容易站稳身子,默默吞了吞干涩的嗓子,一壁抚着心口,一壁往前看。   结果却见人群外,顾飒抱臂懒懒散散斜靠在身后围墙上,摆好了准备看热闹的神情,并且还是不嫌事大的那种。   他见到她瞧他,干脆直接扭头,假意看不懂她眼中的求助与吃惊,只带着坏笑看天上,甚至伸出手指,闲数天上浮云。   风吹过他的衣袖,青色的墙与白衣服高束发的少年郎相依相贴,头顶上更是从围墙那一边翻过来的纯白色的玉兰花。   翩翩少年郎,如墨如画,这本是少女怀春时最喜欢,最心动的画面。   可是现下,心水却只想掐他,打他,狠狠咬他。   不靠谱的臭男人,只顾自己逍遥,不顾她水深火热。   “姐姐,你是顾哥哥最心爱的女人吗?他可从没带女人到我们这里来过……”其中一个小孩儿说道。   “是的,是的……我们替他作证,顾哥哥现在还是童子身……”   余下所有小孩儿也跟着纷纷偷笑,点头附和。   “姐姐,顾哥哥这人虽然狂了点,但那是他有资本,他可厉害了,就我们生活的这方圆百里的人,全都听他的。我们脚夫帮更是遍布天下,全都认他是我们的老大。”   “姐姐,你放心,顾哥哥是我们的老大,所以以后,你便是老大的老大。”   离心水最近,也是最紧紧抱着她大腿的小孩儿咬着重舌音,对心水说道。   心水无奈看他,此刻的他简直将自己化成了她腿上的活挂件儿,她甩不开,挣不脱。   “着什么急夸自家人……”另一个小孩儿狠狠拍了下刚刚说话的小孩的头,也着力挤到了心水面前,直接躬身向心水行礼。   “姐姐,我们知道你是顾哥哥的情娘,顾哥哥是我们所有人的兄长,以后你也就是我们的嫂子了……所以,请受大家一拜……嫂子好……”   “嫂子好……”嬉笑喊声震天,喊罢一众小屁孩儿更是纷纷捂唇偷笑。   可是,另一边,心水却是完全石化了。   啥?情娘?嫂子?   对于这些新称谓,心水感觉像是大晴天被雷给劈了,里嫩外焦,直接僵化在原地。   “是啊,嫂子,我们祝愿您与顾哥哥,情郎对情娘,恩爱成一双,举头望帐顶,低头鞋两双。” 第32章 李谨 你若是一朵花,我一铁锹,干脆直……   “去去去, 举头望帐顶,低头鞋两双,这就越说越离谱了啊。”   许久哄闹后, 原本闲靠在一旁静看热闹的顾飒终于缓缓开了腔,一壁以长臂揉过那些小孩儿的头顶,一壁偷瞄着心水面上的神情, 见她没有怒意,这才稍稍放了心。   浑小子们的这些话确实说得直白,顺着他们的字词,不难想象出一幅生动旖旎且香艳的春闺图。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 心水默默抚额,却是止不住红了面庞。   和这顾飒在一起,没有点厚脸皮,还真得不能出来混。   “告诉我, 其他哥哥们呢?”顾飒瞧心水从脸红到脖子, 面上娇羞, 甚是可爱,看得他也心生欢喜。   他想了想, 也不忍心再为难她,故而上前一步, 蹲至孩子们面前,与他们说话, 转移了他们对心水的好奇。   “城外来了大批的流民, 但是守城的官爷不让他们进来,更不许坊间议论,说是怕他们带来瘟疫。但哥哥们说那是官老爷怕皇城中的皇帝老儿知道,他们要给皇帝老儿看到一个盛世, 哥哥们看不过,便出去帮忙安置流民了。”为首的小孩儿说道。   流民?   心水暗自一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若是有流民这样的大事儿,皇帝爹爹一定会说,可是宫中风平浪静,竟无一丝消息。   到底谁敢这样大胆蒙蔽圣听?欺下瞒上?   心水隐隐有觉,这些流民定是与前些日子的大雨有关,她诧异地看向顾飒,见他也正看向自己,心中原本的猜测顿时落为了现实。   二人四目相对,也同时猜到了一个可怕的图谋,是不是有人想要借机引起暴乱?   “带我们去瞧瞧。”顾飒瞬间冷了脸,一手牵过心水。   心水抬手,直接将他手臂打开。   顾飒手臂落空,只得怏怏收回。   “好。”   顾飒刚刚说要出城,那一众小孩儿便纷纷来拉心水衣裙,像怕她会走一般,紧紧地拖着她,心水无法拒绝他们的热情,只好就近牵过一个小孩,在他们的簇拥下一步步前行。   明媚阳光下,顾飒一手持剑,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小孩儿们的前面,时不时扭头看过心水一眼,她的一颦一笑,皆映在了他眼底。   远空中浮云悠悠,他心底的事情却是越来越沉。他好想一直这样和她过下去,永远不再分开。   但他和她皆清楚,今日一过,他就要重回军营了,此后一别便是三年。   虽然他不愿,可这三年却是当日他为心水出头,皇后将他关押在地牢时,他不忍心水为救他而东奔西走,所以他偷偷向宁王求助得来的。   宁王向来赏识他,一口答应救他,却也提了这三年期限的要求。   宁王一直想收他为义子,顾飒知道。   所以,为保这三年里她的平安喜乐,他这一次便一定要多做安排,确保万事无差,而首先要处理的……   顾飒眸光一沉,眼中闪过一瞬而逝的怒意。   ......   小孩儿们出城的路,真的是让心水大开眼界。以心水所想,那一定是从城门大大方方走出去的,可是......   当站在一处偏僻城墙下被人刨出来的狗洞前,心水才知道什么叫做辣眼睛。   她迟疑半晌,眼瞅着小孩们一个个钻了过去,心下却是纠结万分。   太有辱公主斯文了,而这两天内经历的事情,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在宫里的那么多年。   心水转身回望满眼笑意,立在她身后的顾飒,忙以眼神向他求助。   可顾飒却是一步向前,将她逼至墙角边,与她几乎相贴。   顾飒此举甚是大胆,心水心下大惊,下意识左右四顾身边的小孩儿,幸好小孩儿们均已经爬过了狗洞,目下只剩下他和她二人,无人看见他与她这样子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她的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她忙别过头,错开他逐渐靠近的身子,更以手去推他胸膛,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顾飒,你个混蛋,青天白.日,这么多孩子,你注意点分寸,不要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一切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心水话音刚落,便听到他在她耳边轻笑出声,随后只觉自己腰间一紧,双脚离地,竟是他搂着她,带她轻飘飘似飞檐走壁般,攀着城墙而上。   脚底落空,她整个人的重心均靠在他身上,她下意识搂紧了他脖子,将脸贴在他脸颊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颈边筋脉下热血的跳动。   心飞起,又落下,直至脚底重新落地,小孩儿们的欢呼声起,心水这才敢抬眸看顾飒。   “大白天的,公主在想什么呢?”落地后,顾飒在她耳边揶揄道。   心水羞愤,抬手想要打他,结果刚刚举起,便看到了无数双紧盯着她的目光,还有捂嘴偷笑的小孩儿们。   “这算是传言中的打情骂俏吗?”一个小孩儿扯了扯心水裙角问道。   “才......才不是。”心水结巴回应,再以目光瞪了一旁顾飒。   结果他却是连连对那小孩儿点头,并说一句,“打情骂俏是闺房情.趣的一种,我和你漂亮嫂嫂天天都有。”   这个人,还要不要脸哦......   心水无奈,不想理他,她举目远眺,可脑海里却不时闪过方才顾飒抱着她一起翻越城墙时,因着她的靠近,他默默滑动的喉结。   还有在城墙顶端,他轻轻落在她额头的,那如蜻蜓点水般的那一吻,以及他莫名说的那句:“在城墙上别怕,万事有我。”   那时候的他,待她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似乎动情至深,可落地后他又恢复了一惯的吊儿郎当相。   罢了罢了,不去多想了,心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可一转身,便听到了好一阵抽泣声。   “李谨哥哥,求你告诉我,顾飒哥哥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那个女人哪里好?一身病殃殃的,她怎么能陪顾飒哥哥?……我就不一样了,我懂医术,我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不求回报……我爱他……”   这是什么情况?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还是烂桃花?   不不不,她口中的那个病殃殃的女人是谁?是指她吗?   这谁啊?怎么这么没礼貌,不懂教养啊?   不过……这歇斯底里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心水一时想不起来,只扭头以看热闹的神情看顾飒,更以肩膀推了推他,并对他揶揄道:“玉面铁将军,好艳.福啊……”   心水一壁说,一壁做势去寻那说话之人,远远地只见离城墙不远处的一棵垂杨柳下正立着两人。   那哭泣的女子斜靠在树干上,心水觉着甚是遗憾,因为一点都看不清她的脸,只是顺着她那身姿曲线去猜测,隐约能猜出是一个美人儿。   但她对面的那个一身纯白衣衫的男子,倒是引起了心水的注意。   他很白,一看便是一个文弱书生相,可是与他通身气质完全不同的是,此刻他脸上、身上全是渗人的血迹,而他的手上,更是握着一把带血的尖刀。   “那个人叫李谨,是个医师……应是刚给人剜过腐肉,此刻还没来得及净手……他医术极高,比那个傅铮高出许多……二人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你不要被他的外貌所欺骗了,他其实一点都不文弱,他呀......凶悍着呢,谁惹他不痛快,被他敲断肋骨都是有的。”   顾飒顺着心水的视线向她介绍道,一壁说,一壁扭头,直接转身,往反方向而去,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心水瞧他面色不对,便又往那李谨处多看了两眼,这一次倒是看清楚了那个泣声不止的女人,结果当场僵在原地。   那女人,可不就是冷梨霜?   怎么是她?   她怎么来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认识顾飒?   她喜欢顾飒?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心水糊涂了,转脸看向顾飒,想要从他脸上窥出更多的信息,谁知他却是一脸黑得像是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气。   看这情形,其中必定大有故事。   向来情.爱,最难摸透,心水想起一连串的事情,只觉越发糊涂,她想了想,干脆退后。   她这样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置身事外,顾飒忽地,只觉心被刺痛了一下。   好在,李谨没有让他失望。   远远地,李谨的声音传来,“我真看不懂了妹妹,你这一出玩的叫个什么?先是美人计,后是宫心计,苦肉计,现在呢?玩相爱相杀?先打人一拳,然后再给颗甜枣儿?没有这么玩人的吧?”   李谨嘲讽冷梨霜,说到气愤处,更是以双手叉腰。   他气质本文弱,可此刻说话却是句句似刀,一字字直戳冷梨霜痛处,这样子的反萌差,倒是有一点点对上了心水的脾气,使得心水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   “还有,且不说今天顾飒没有来流民堆,就是来了,我也叫他躲得离你远远地,和你说句不好听的,看见扫把星,都比看见你强太多倍。”李谨直指冷梨霜骂道。   “李哥哥,是误会,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和顾哥哥在一起,所以我请皇后娘娘将顾哥哥关了起来,我不是真心想要顾哥哥吃苦的……”冷梨霜辩解道。   “得,妹妹,别假惺惺了……又哭?别……你先等着,我先去寻一个碗来,帮你盛住泪水,好衡量你到底用心哭了多少?别以为用手把眼睛揉肿了,便可以装哭得快瞎了的样子,瞎子都不背这个锅。”   “去去去,有多远,走多远,大家谁不认识谁啊,别一天到晚在我这里装可怜?你看看我,睁大你的小眼睛看看我,我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吗?你若是一朵花,我一锹铲了,盖上粪土,让你对大地有点儿用,都算是帮你积德行善了。”   李谨的骂句,一句接着一句,心水听了,只觉过瘾极了,她在心底接连叫好,忍耐许久,及至听到“积德行善”时,更是再忍不住,直接破功笑了出来。   可结果,一抬头,正对上顾飒幽怨的眼神,那模样好似被她的嫌弃伤到了…… 第33章 桃花 恋爱嘛,好好谈,你们聊,我先闪……   心水真心觉着, 其实自己做得已经够好的了,她很是尽到了一个朋友的本分。   私人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这种死心塌地也要随郎君上战场的真情动人爱情故事, 她很是识趣儿地避让到了一侧,给他让出了道儿来。   毕竟,会察言观色, 知时识趣儿的人,也懂得给人家私人空间嘛,总不能挡着人家的桃花运。   心水不计前嫌,真心实意地对顾飒笑了笑, “佳人在寻您,您先忙,我先去那里树荫下纳纳凉……不着急,兹事体大, 您慢慢和她聊……”   心水说罢,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天儿啊……可真是益发热了……   心水一把打开折扇,举手以扇面替自己挡了挡日头, 也迅速从冷梨霜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抽丝剥茧, 剔除了她的那些委屈可怜,总结出了恩怨故事的始末。   原来冷梨霜之所以那么恨她, 竟是因为由爱生恨。   因为恨她, 所以在初见面时才会那般嫌弃她,才会百般阻挠傅铮对她表达爱意,她恨不得她被全天下人孤立抛弃,她冷梨霜才开心。   而在当得知顾飒为了她宁愿冒性命危险, 也要为她出头时,她的妒忌便升华到了顶端,于是请出了皇后,将顾飒关入牢中,以图以此胁迫他从了她。   只可惜……   她打错了算盘,也完全误会了,顾飒于心水而言,有救命之恩,可并无男.女之情。   想通了这一切后,心水悔得直拍脑门儿,她本以为冷梨霜是钟情于傅铮的,没想到,结果却是心仪了顾飒。   自己真的是,一不小心,竟然挡了人家的情路,难怪人家会那么恨她,虽然她从心底很是鄙夷冷梨霜为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   心水想了想,又突然有些理解冷梨霜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因为妒忌才做了错事,她对其他人不好,并不表示她不在意顾飒嘛……   说不定,没有她在场,冷梨霜对顾飒也是小鸟依人,言听计从,温顺至极呢……   忽然想通了这一层,再转眼面临顾飒的这种粉色桃花,心水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衫,决定再体贴一点,做个知冷知热的朋友,留给人家足够的体面和空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情此景下,她觉着还是她独自撤退比较好。   所以,她微微挪动脚步,可是……   这世上的事,还真得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果然,就在心水打定主意撤退时,顾飒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心水睨顾飒一眼,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那带着浓浓哭腔的女子尖锐的声音,恰好借着东风,向他和她吹来,“顾哥哥……”   不肖想,那冷梨霜定是看到他和她了。   顾飒闻音,一把揽过心水腰肢,心水的心猛地一提,他这什么意思?拿她做挡箭牌?   “哎呀,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而且对于这种事情,也不好假借他人之手的,毕竟若有误会,还是及早解释开了好。”   心水下意识将他手拍开,他都没告诉她,原来他和她相识在先,也没告诉她,冷梨霜钟情于他,她为何要帮他?   再说了,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心水她是真的从骨子里讨厌冷梨霜。   “生气了?”顾飒面上微带一丝紧张问道。   “我为何要生气?”心水简直是要哭笑不得了,她这明明是体贴人心好不好?   可是,心水怎么都没想到,她笑嘻嘻风轻云淡和他说着话,他听到了面上却反而写满了悲伤,原本深邃如墨的眸子里,更是晦暗不明,搞得像是她有了追求者,令他受伤了一般。   这世道,真的是,哎呀,就不能做个好人呀……   “你放心,我不气,我真的不气,我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你看看那李谨骂得,都让我听笑了,我气啥?”   “兄弟,男人嘛,有女人追求总是好的,我还希望全天下男人都喜欢我,都任由我挑选呢……赶明儿,我也要去做个海王……林子大了由我挑,星辰多了任我选……男人嘛,只怕少不怕多……”   心水乐呵呵继续宽慰顾飒道,可他也不知怎么了,怎么越宽慰他,他脸色越难看了呢?   “你非说这些令我难过的话,来堵我的心吗?”彼时,顾飒说这话时,眸中已经微微泛红了。   “啊?”这分明是善解人意好不好?   但是,心水来不及再宽慰他了,因为紧接着冷梨霜的脸便出现了顾飒和她面前。   冷梨霜先是满含敌意瞥心水一眼,旋即以双手攀着顾飒胳膊,“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脚下,更一把抱住了他两腿,大有抱大腿之势,使顾飒纵是一步都跨不出去。   得,要上演苦情兼告白大戏了,心水默默与顾飒隔开些距离,心里暗暗感叹,原来顾飒在趾高气昂的冷梨霜面前,竟有这么大面子的啊?亏得他刚刚还在她面前装可怜。   真的是……   唉,早知冷梨霜对他是这样的用情至深,当初他被困地牢那会儿,她就不用那么费尽心思地去救他了,毕竟这只是冷梨霜耍的情.爱手段嘛……   说不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呢,偏偏被自己的一腔热血和孤勇给打破了。   唉,罢了,罢了,以后不多事了。   心水瞧冷梨霜泪眼婆娑,娇娇柔柔,可怜巴巴仰望着顾飒的样子,心想她定是有话想要对顾飒说。   且,自始至终顾飒也都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认识她的这件事。   既然他不说,她又何苦自作多情地去替他操心呢?   心水想了想,决定给她和他留出点隐蔽空间来,于是大咧咧甩开折扇,再与一侧的顾飒打了个招呼。   “你们聊,我去那一处歇歇,今儿风和日丽,阳光明媚,风景甚好,正适合谈情说爱,不错不错……”   心水说罢,径直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走去。   顾飒下意识想要用手去牵心水,可手指刚刚触及心水袖衫,心水却是猛地拂袖收回,再不理他。   心水一壁闲散看云,一壁做自我反省,她一直以为冷梨霜是胸大无脑,可没承想人家还挺会盘算计谋。   虽然这计谋看起来并不高超,但总归骗过了她的眼睛,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被她给蒙蔽了,真是丢人。   顾飒心情原本就烦躁,现在看心水拂袖离去,心底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往上走,他压低了声音,迫向冷梨霜,眼底尽是怒气,周身寒意渐升。   “我警告你,少给我耍点手段,上一世我不喜欢你。这一世,我同样不会喜欢你。在我眼底,你就如蛇蝎一样,毒到了骨子里,烂了心肠,浑身都是臭气。”   顾飒一把掐住冷梨霜下颚,狠狠瞪她一眼,随即将她甩开。   他是真的再不想多看冷梨霜一眼,这一世在军营重逢,那时候他受了伤,她奉命给他包扎,他一眼认出了她,她也一眼认出了他。   她泪水涟涟,激动至极,他却恨不得一剑砍了她。   上一世,若不是她囚禁了他的家人,又以谗言蛊惑帝王心,连下数道甚至逼他回今,燕集之地,怎么会至今都收不回?如今的战事霍乱,说来与她也有干系。   不仅如此,她还害死了他的心水。   于国事,于家仇,他都不能忍她。   他一把将她推开,从那时起,他便厌烦极了她。   前世之恨,今世之厌,他不愿多看她一眼。   “顾郎,这里面有误会,上一世,不是我赶心水姐姐离开将军府的,是顾老夫人,是她说有骨气的女子不应该恬不知耻死赖将军府。”冷梨霜哭诉道。   “若不是你趁我不在,挑唆我祖母,事情怎会如此?你还好意思提?”顾飒怒斥冷梨霜一句。   “给心水治手疾的药是被谁换的?冷梨霜,你不要自欺欺人,我送到子衿苑的,都是上好的药物,可是最后,到心水手里,整副药全都被人换了,以至于她落了终生的手疾。”   想起心水的手疾,顾飒就觉得心里痛得难以呼吸,他不能想象,那该是怎样的痛,以至于她今世再次为人,那手疾还一直困扰着她。   现如今,每次看见她手腕处的胎记,他心底就觉得羞愧难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冷梨霜被顾飒看得心里发慌,于是连连否认。   这时候了,都被人当面扒皮撕破了,还好意思不承认。   “冷梨霜,你记着,我顾飒从前不喜欢你,现在就更不会喜欢你。”顾飒拂袖,冷冷扔下一句。   “不。”冷梨霜闻言,尖叫出声,仍心有不甘地去拉顾飒,“上一世,初时你待我那样好,那样温柔,分明是有情的。”   远树下,女子斜靠在树干上,托腮看天,面上尽是恬静笑容,那容貌比起眼前的冷梨霜要美上百倍千倍。   顾飒缓缓垂眸,转顾冷梨霜,声线低沉,不带一丝温度,“那时候待你好,只是为了稳住你父皇,他做事向来优柔寡断,又易听信谗言,我要你帮我稳住他,我要天下安定,更要立下功劳,因为我答应过心水,为她求一个诰命。”   冷梨霜心如死灰,瘫坐在地。   心水远远地瞧了,顿觉得她可怜无比。   唉……   这个顾飒,怎么和人家姑娘谈的啊,怎么谈得她如丧考妣了呢?   “顾飒,哈哈哈……”   冷梨霜突然发了颠一样的狂笑出声,更是不管身上褶皱成堆的衣裙,狼狈起身。   更以手直指顾飒,“顾郎,你的心好狠……既然你如此绝情,那也别怪我不客气……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顾飒闻言,面上却是无悲无喜,独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凉。   后悔?他只后悔没有好好照顾好心水。   心水在远树下,听不见他和她在说什么,只是看二人均面露不快,知道事有不妙,许要谈崩,所以她不由得多看了顾飒一眼,这一下逮到了他那一晃而过的悲意。   她以为自己看错,毕竟顾飒其人,也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一类,谈一场伤情的恋爱而已嘛,不至于……不至于……   心水揉了揉眼睛,再看顾飒,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忧伤再也不见了。   心水想,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也并没有再将他这小情绪放在心上。   远远地,顾飒冷了冷脸,一脚将冷梨霜踹开,目光冰凉似剑,直直盯着冷梨霜,“当年的事情,已经让我悔断了肠,我也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也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伤害到她。”   “除此,我警告你,你若动她一块指甲,我便会剁了你十根指头。你若扯断她一丝头发,我便薅你成秃头。总之,你若敢伤她一分,我必定敢毁你十分。你给她一成的痛,我也定要你十倍偿还。你若不信,你就试试,看看我下不下得了手。”   彼时,顾飒说此话时,眼底的怒意是心水从未见过的,他周身冷冽,宛若寒霜。   “顾飒,往后的日子还长,你等着……”冷梨霜连连后退,“我诅咒你,永远不能和心水在一起……”   先前顾飒和冷梨霜所有的谈话心水都没有听到,独独这一句,许是风转了方向,心水倒是清清楚楚听到了。   她微微收扇,一脸懵,这是什么情况?她和顾飒本就没有在一起嘛…… 第34章 风月 世间好女儿那么多,你不妨多选几……   对于别人的风月故事, 心水确实不太感兴趣。   但是别人无缘无故来诅咒自己的风花雪月,心水觉得,这真心有点儿缺德了。   心水免不了又在心底将冷梨霜拎出来再骂了一通, 虽说逞口舌之快,着实算不上高明,但是憋着闷着, 确实不让人痛快。   “心儿,你放心,你的仇,以后我一定会帮你报的。”   一侧, 一身冷冽的顾飒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心水身边,很突兀地乍然来了这么一句。   心水怔了怔,凝视他片刻, 却是笑了出来, 拍着顾飒手臂说道:“兄弟, 这点儿拈酸吃醋的小事,不足挂齿, 我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须计较, 为这就要了她性命,不值当, 不值当……”   顾飒闻言一愣, 眸中闪过一丝隐忍克制的悲痛,最终抬手拉过心水手腕,低低说道:“你就是心太好。”   心水向来不喜欢别人看到她臂上的胎记,她下意识想要将手臂收回, 但尝试了好几下都没能如愿。   她带着略微的不喜,想要去斥他,可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眶竟红了一大半。   “值不值当,我知道。”顾飒紧接着又回她一句。   随即,一滴泪水滚落了下来,顺着他脸颊,滑过他下颚,最终准确无误,滴在了她手面上。   有一点点烫,更有一些令人吃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什么情况?   她见惯了他的嬉笑怒骂,也见惯了他的泼皮无赖,他难得的严肃冷冽,她也是见过的。   可是像此刻这般沉默不语,无声又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这还是头一遭儿。   因着他这反应来得太过突然,心水被他吓得,原本想要斥责他的话,尽数又默默吞了回去。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骂他轻薄了自己,可是此刻只得任由自己手腕被他握着,也任由那胎记大咧咧显示在他面前。   说实在的,心水觉着那胎记着实刺眼。   她将头扭向一侧,不去看它,心底更是幽怨,也不知道当初给她看病的那个得道高僧如今在哪里,她真想问问他,这真是她上一世最喜欢的人留给她的吗?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为何要伤她?可见这人,心底一定没有她。   如此想着,她更恨不得要将这胎记像剔骨剜肉一般,全都给割了。   “我不想做你的兄弟,我想做你的夫君,与你日.日年年,长长久久。”   彼时,顾飒说这话时,说得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估计月老听了,都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夸赞他几句。   心水不知他是不是因为从上一段悲情爱恋中没有回过神,还是寂寞空虚许久觉着无聊,这才有了如此感慨。   她想总之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是出于真心爱她而来说这样一句话。   她面上笑嘻嘻,心中却是格外清醒。   她以另外一只手,也覆盖到顾飒拉着她手的手面上。   她极力放柔了声音宽慰他道:“玉面铁将军,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心态放宽点,要知道情.爱这档子事儿强扭不甜,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也不香,所以其实……我觉着,百花丛中过,其实是最好的……”   “现如今,你我虽说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但若就这么绑在一起,难免双方就都失去了自由,更失去了许多大好机会,你看不如这样……”   “天下这么大,好男儿这么多,我先去挑一挑,你亦如此,也去女人堆里选一选,那么多娇美人儿,你不妨多选几个。如果我们彼此双方都有更合适的,那对大家而言,是皆大欢喜。”   “如果退一万步讲,这样绕一圈再不行,你我都打着光棍儿,那我们再凑合,将就着过日子也行……这样大家都不吃亏。”   心水觉着,她这一套敷衍的说辞,说得着实不错,她都快被自己的大度给感动到了。   “凑合?将就?”   可是,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顾飒听了这两词,突然提高声音反问心水一句,他这模样,显然是表示接受不了心水刚刚的说辞,那神情就像又被心水欺负了。   “心儿,你觉着与我在一起是凑合?是将就?”顾飒听了,看上去像是又要哭了。   一个小女子欺负一个男人,还把他欺负成这样,若是落在别人眼底,那像什么话哦,岂不是又要说她以公主之威施压于人?那她悍名在外,还能许配好人家吗?   可是,她分明没有欺负他,她只是在认真劝导他的嘛……   莫说此刻她和他没有成亲,就算是此刻成亲了,她作为一个正室,给他寻几个填房,给他足够的自由和男人.幸福,那世人也要夸赞她大度的是不是?   他怎么反而感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呢?   心水服了,但念着他极少这样失态,于是免不了再耐下心来好好劝他。   “其实男.女这档子事儿,不就是拉灯睡觉那么简单嘛,灯一熄,一样的小手儿,一样的小嘴儿,都一样,都一样,不必过于执着……”   心水一壁说,一壁以余光去偷瞄顾飒,只见顾飒闻言后嘴角颤了颤,整个人的嘴唇都被气白了。   心水纳闷儿,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罢了,罢了,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还是不要开口了吧……   于是心水紧抿嘴唇,缓缓收手,只甩开折扇不住地给自己扇风,以此来消除二人间的尴尬。   幸而那李谨看到了他和她,净了手后施施然向她走来,心水长长地吁了口气,立马将顾飒转交给他。   “你的好兄弟,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心水如此对李谨道。   李谨上三路,下三路,轻飘飘瞥过顾飒,随后又向心水深深行了一礼,随后直接道:“对,他得了相思病。”   唉,直接如李谨,也太不懂得给男人留面子了。   心水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刚才听李谨骂人听得爽过了头,忘记了他这种人的嘴,和他手里的刀子一样,都是最直接不会婉转的。   相思病这玩意儿,说出来心会痛的。   心水连连向李谨挤眼色,示意他莫要说了。   可是李谨压根儿没理解她的意思,反而问道:“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有沙子掉进眼里去了?哎呀……我就说嘛,公主也是个眼睛底容不得沙子的人……”   “不是,不是……”心水见李谨迟迟不能领悟她的意思,于是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你开导开导你兄弟,死心塌地爱一个人真没必要,若一个人伤了他一次,铁定还会有第二次,被爱着而有恃无恐的人,不要也罢……”   “如果是我,若是谁伤了我一次,我是铁定不会再理他的,毕竟就连好马都知道不吃回头草,人怎么能活得还不如马儿呢?”   呃……   心水的话还没有说完,怎么就感觉被人给搂住了?   而且那手臂上的力气,死相哦……简直是要将人揉.进骨子里嘛……   心水瞪大了眼睛,刚想弄清楚了是什么事情,却发现顾飒的脸已经压了下来,直直地亲到了她唇上。   因着她刚刚一直在说话宽慰劝导他,丝毫没有设防,所以他竟乘虚而入,攻城略地,以舌尖扫过了她唇腔。   今儿的他,与平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不同,他狂妄,霸道,似疾风骤雨,又似巨涛拍岸,吸得她竟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绵.软无力,几乎全挂到他身上。   一侧,李谨表示无奈地转过了身子,不敢再看这香.艳画面。   片刻空白后,心水也终于回过了神,一把将圈着自己的人推开。   夏风吹过,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新鲜空气重新回腔,舌尖儿却是因为刚刚似暴风雨般的纠缠,有些发麻,不能利索说话。   他来真的?   心水一时又羞又臊,再看一侧尴尬转身的李谨,还有不远处捂嘴偷笑的小孩儿们,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时怒气上涌,总觉心底委屈极了,竟是一抬手,直接以掌扇到了他脸上。   “啪……”清脆掌掴的声音,惊住了她和他。   顾飒似不敢置信般,一时僵在了原处。   待掌心落下后,心水也似重新回神了一般,倔强地别过头看向远处,就是不理顾飒。   二人一时尴尬至极,想说些什么,又彼此都说不出口。   远空中,浮云遮蔽了天日,原本大晴的天空,慢慢地却起了风雨欲来之势。   “我……”   “我……”   二人齐齐出声,可不待他和她再多说一句,却见远远地从城门两侧各出来两队人马。   一队身着盔甲,见到顾飒便直接将他围了起来,“顾小将军,宁王有请,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另一队却是从宫里出来的,见了心水,忙跳马,并附到心水耳边道:“公主,不好了,皇后娘娘落水。”   “宫里内侍好不容易将皇后娘娘救起,她却似疯了一般,披头散发,大哭大闹,非说后宫里有人扎小人儿诅咒她,而那个小人儿,却是在淑妃娘娘宫里搜到了……” 第35章 归宿 你才是我的归宿   两队人马连番来袭, 顾飒忍不住粗.声骂了一句脏话。   他紧盯着心水,恨不得上前一步,直接将她狠狠纳入怀中, 并掏出自己滚烫的心给她看看,让她瞧清楚他炽热的心里只有她一个。   可是,他又不敢, 他怕自己的粗鲁会吓着她。   他一时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好,他嘲笑自己活该,上一世欠自己女人的债,这一世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受着。   哪怕她虐他, 虐得他心肝脾胃肾都疼了,他都得忍了。   一侧的心水也不知从心底憋着什么气儿,总觉着心底不太舒坦。   或许是责怪他不分场合那样亲吻于她,他那样的举动, 多少有点轻.薄的意思, 又或许是在自己与他插科打诨, 极力笑谈他的风流过往时,心底不舒服的种子其实便已经种下了。   她知道, 此刻他脸上被她留下的五指红痕还在,她不敢再抬头瞧他, 伤了他,其实也伤了自己。   她于广袖长衫下默默握紧了拳头, 随后直接扭头, 准备登上前来报信的宫人们给她备好的宫车。   谁知,她脚步刚移一步,她的手腕便被人给握住了,那样的指力, 那样的触感,不肖想便知是他顾飒。   “我随你进宫。”顾飒不放心道。   虽然她还在与他闹着别扭,小小的人儿,倔强着脸,目光中泛着水光。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握着她手腕的大掌一点点下移,最终覆在她藏在袖底的拳头上,他的拇指在她手面细细摩挲,他发现她在颤.抖。   他毫不费力就窥探到了她的紧张,他有些惊喜,有些意外,抬眸看她,想要看穿她的心。   可是......   心水一把将他狠狠甩开,使他踉跄了两下。   他很聪明,又极其善于攻心,能轻而易举地猜透她心底在想什么。   这放在平时,她可能会觉着他胆大心细,厉害得很。   可是现在,她却是很讨厌这样被他一眼看穿的感觉,好似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一样。   她冷目对他,“顾将军年少成名,说的话也果真轻狂,你随我进宫?进宫做什么?去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以何种身份帮我?怎么帮我?又想要我如何报答你?陪你春宵一度?还是以身相许?”   “你知道的,我不求你回报。”顾飒坚持道,“至于如何帮,竭尽全力,共进同退。”   “你可真自信。”心水站定,以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臂,目光直视着他,一点点将他手臂从她手腕上扒.开。”   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看着她面上的怒意,他的心软得不行,不愿再与她僵持,只放柔了声音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在军中,在那么多人面前,他是何等骄傲的人,宁王麾下的得力干将,在军中他也只听令于宁王一人,可是此刻,他却以一种近乎低声下气的口吻在求她。   “心儿,别生我的气,以后我收敛一点,你说的我都会改,你不愿意的,我都不会去做......我还会离其他女人远一点,不再沾惹烂桃花,就算是她们来找我,我也一定会避得远远地,我会懂得洁身自好,会懂得避嫌,我保证我的心底除了你再没有其他人......”   “可是,心儿,你不要将我推得远远地,也不要再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我的心,我心里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他说这话时,眼底闪着光,面色郑重,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心水默了默,她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却是一字不信。   她看了看仍在等她的宫车,再看立在她身前拦住她去路的那双笔直的双腿,心下没来由地起了烦躁,她径直越过他而去。   “顾将军,我已不是三岁小儿,会轻信甜言蜜语。这世道,连海誓山盟都不可信,谁还能信你一时的承诺......回军中去罢,好男儿志在四方,心忧家国......那里才是你的归宿......”心水以背朝他,扔下一句。   心水说罢,快速登上了宫车,侍女们见状,忙帮她放下车帘。   帘下流苏摇曳,露出车内人衣衫的一角,驾马的内侍挥扬起马鞭,清脆一声落在马儿身上。   宫车快速驶离,就在与顾飒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顺着暖风吹进了马车内。   “你就是我的归宿。”   ......   烈日当空,心水再无心于感情之事。她知道自己生母淑妃娘娘的性子,此刻怕是除了哭泣抹眼泪外,再想不出半个维护自己的话。   生母淑妃娘娘凡事都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是自己吃了亏,也从不会到皇帝爹爹面前诉半句苦话。   所以,今儿这腰,她要帮她挺着。   皇后娘娘寝宫处,喧声连连。   心水一路快行,及至她宫门前,恰见阿颜正满脸焦急地守在那里,她低唤她一句,“阿颜?”   阿颜眸光一亮,见到是她便连忙赶来。   “什么情况?”心水问道。   “今儿上午,因着皇后娘娘说暑热太盛,便邀皇上与淑娘娘一起去乘船游湖,淑娘娘想着皇后与皇帝独处,她插在中间不好,本不想去,但无奈皇后坚持,说是游湖这种事情人多才热闹,所以才不得以跟随。”   “皇后今儿的游湖宴也确实搞得热闹,皇上瞧了,心下高兴不已,一时兴致上来了,便拉着大伙儿在船头赏莲花,可谁知就在这时候出了意外......”阿颜急忙回道。   “那时候母妃嬢嬢在哪里?”心水紧接着问道。   “很不巧。”阿颜面露担忧,“皇后与皇上本是一同站在最前排的,淑娘娘的为人您知道的,向来谦和,且因着前些日子傅铮事情的连累,最近一直是看着皇后脸色行事,哪里敢有差错?”   “所以她一直紧跟着皇后,立在她身后......事情很不巧,坏就坏在这处......皇后落水被救后,便直接指着淑娘娘,说她是被淑娘娘推下水的......简直是荒诞。”阿颜忍不住斥道。   “那巫蛊小人又是怎么回事?”心水越走,心下愈凉,她暗暗冷笑,早知道皇后会动手,可没想到竟会这样的快。   幸好,幸好提前做了准备。   “皇后落水被救上来后,一直喊头疼,说像被针扎的一般,还在口中喋喋不休,说是有人要害她,她大声责问淑娘娘,说她作为国母已经将自己的女儿远嫁给金国了,问她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为何还要推她下水,想要置她于死地?还说......”阿颜断断续续,再说不下去。   “还说什么?”心水冷声问。   “还说,淑娘娘和她当年是一同进宫做秀女的,最后她成了皇后,问淑娘娘是不是心有不服,也想要做皇后?......皇后还说,如果淑娘娘想做皇后,直接说便是了,为何要对她和她的孩儿下毒手?”   “好一出苦肉计。”心水闻言冷哼一声。   当年选秀之事,心水也曾听生母淑娘娘说过,当年皇后与淑娘娘是同一天被选中的秀女,也是同一天进的宫。   二人进宫后,更是被分在了同一个宫殿里,只不过当年生母淑娘娘因着相貌出众一眼被皇上瞧中,在分宫殿时,皇上便稍偏向她多了一点,令生母淑娘娘的品阶稍高一阶,做了一宫主位。   宫内曾有传言,其实皇帝爹爹原本是打算让淑娘娘做皇后的,也是先召淑娘娘侍的寝。   可是偏不巧的是,侍寝那日生母淑娘娘的身子竟然起了疹子,不能奉召。   对于那日之事,心水知道。   那日,生母淑娘娘见自己不能侍寝,本想着去向皇帝爹爹解释的,可是临出殿门时,便被皇后娘娘叫住了。   她对她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侍寝一事,是多少宫女们梦寐以求的,她求她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代替她去。   彼时,都是刚进宫的秀女,生母淑娘娘听她如此说,便也没想那么多,遂同意了她的请求。   可谁知,这一夜,却将所有的事情都颠覆了。   此后皇帝爹爹连连宠幸皇后多日,不久皇后便有了身孕,皇帝爹爹大喜,便赐了凤印,许了皇后之位。   当年生母淑娘娘身上那莫名而起的疹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皇后的第一胎是怎么没的?难道真的是被淑嬢嬢害的?   心水才不信。   淑嬢嬢是连看见蚂蚁都要让路,不忍心踏死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计?   只可惜,当年之事,所隔甚远,再追查已经很难。   但是,再难也要做下去。   “当年的李太医查得怎么样?有消息吗?”心水问向阿颜。   “人在老家,已经派人找过去了。”阿颜低低回道。   “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希望。”心水冷声道,眸光一凌,踏进了皇后寝殿。   心水小心翼翼踏稳步入内,一眼便看到了满殿的狼藉。   破碎花瓶摔得到处都是,还有凌乱不堪的珠宝首饰。宫人们诚惶诚恐垂首立着,谁都不敢言语。   人群当中,皇后披头散发,手指直指跪在地上的人,大喝一声,“说,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不起你?因为你,我失去了与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心诚也被我送了出去,远嫁到那鸟不拉屎的金国,去受那金人的折磨,可是你呢......”   “你从未受过小产之痛,你的心儿还在你身边陪着你,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还要置我于死地?你是何等的歹毒之心?”   “我没有,船上不是我推的,那巫蛊小人儿,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生母淑娘娘涨红了脸小声争辩道。   “不是你,还能有谁?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吗?”   皇后步步紧逼,生母淑娘娘连连后退。   狐狸尾巴终于忍不住要露出来了,心水冷笑。   她一步上前,以手托住淑娘娘后腰,恰皇帝爹爹砸了一个玉盏下来,“跟着野男人出去鬼混,你还有脸回来?”   心水冷冷环顾大殿之人,皇帝爹爹和皇后娘娘皆是凶神恶煞,哪里还有半分天家威严?   心水理了理衣衫,冷笑向他二人,“皇帝爹爹和皇后娘娘不要体面,但心儿还要,顾飒他才不是野男人,他是……” 第36章 谋划 他走了,却帮她预先想好了对策……   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城外,原本紧跟在大军后面的顾飒眼瞅着大军浩浩荡荡越行越远, 突然勒马而停,扭转马头,以双脚轻触马腹, 高扬马鞭,策马狂奔,一路攀至道路两旁高然耸立的高坡之上。   那里视眼开阔,可以借着高势, 一览远处的皇城。   随后他静坐在马背上,举目远眺皇城方向,心底是说不出的难受悲伤和不舍。   他恨不得可以策马直奔皇城,冲破层层阻碍, 重重宫门, 直接将城内心上之人抢出, 带着她一起去看塞外牛羊,一起去过那无忧无虑的二人日子。   不再管什么烽火连天, 也不管什么家国破碎,只与她在塞外, 寻一处小院,种一片桃林, 生一儿一女, 过平静恩爱的日子。   但是,他却逼迫不得,他虽心急,但总要给她接纳他的时间, 他之前就是太心急了,恨不得将满腔的情丝,满腹的爱恋,倾数给她。   可是,可能是自己用力过猛,这反而使得她生气不高兴了。   “心水,我爱你,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   顾飒的声音消融在仍带着浓浓暑热的夏风里,只可惜,无人回应。   ......   宫内,心水带着满满地鄙夷,以冷淡目光从那原本总喜欢说疼爱她的皇帝爹爹与皇后脸上扫过,原来他和她所说的爱,不过就是嘴上随口应付的罢了。   “心儿。”生母淑娘娘带着点哭腔,扭头回望心水,面上尽是悔意,“我本以为我委屈求全,可以护得了你的平安,但是好像错了。可就算是现在意识到,一切也已经晚了。”   “无妨。”   心水抬手拭去她面上的泪水,目光瞥见她眼底的无奈,生母淑绵绵是个好人,只可惜太过懦弱。   心水缓缓转身,视线停落在皇后耳下两寸处的红痕上,不得不承认,皇后肤白,所以稍微有些痕迹,都会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后宫规矩向来很大,一众人更是喜欢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上,但是此刻,皇后却故意展出她和皇帝爹爹欢好后留下的痕迹,其用意为何?   为了显示他们的恩爱?借此来故意示威?   心水凝神,将所有的事情思前想后过了一遍,皇后为何一直针对她和母妃淑嬢嬢?   因为母妃当年差点做了皇后?她与她有着宿怨,现在变着法子的想要找地方发泄?   还是因为她没有听皇后的安排,嫁给那傅铮?   亦或是因为心诚远嫁,她反悔了,所以心有不满,于是故意找茬儿,以图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不,不对,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她身上渐渐多起来的贵重首饰从何而来?   心水在心底默默存了疑。   她高扬起头,安抚罢母妃,转而继续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顾飒不是野男人。”   “他是我心水喜欢的,并且要嫁的人。昨夜我与他已经拜过了天地,并且已经私定终身。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   心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说,许是被宫内这一切狰狞、丑陋、龌龊的事情恶心到了,心底厌烦极了。   又许是自己的逆反性子上来了,对皇帝爹爹和皇后失望至极,所以便存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就算拼尽往后余生的幸福,也要与他们搏一次脸面。   “嘭”又是一个青玉茶壶甩了下来,滚热的茶水溅了心水一身。   “你这孩子,你说什么话呢?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身前,皇后故作惊诧道,面上尽是被放大了的不敢置信,那模样好似心水偷.人了一般。   “你......你还要不要脸?”皇帝爹爹气急败坏,连跺着脚,暴跳如雷,直指着心水骂道。   “脸是什么?”心水不慌不忙取出袖帕,仔仔细细将溅到自己身上的茶水一一清理干净。   他们不要体面,但是她还要,纵使她心底的难过已经翻山越岭,水漫金山。   她突然有些想顾飒了,他那样一个人,虽然多数时候感觉是不靠谱的,但是只要她与他在一处,她的心就是完全放松的。   她不必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也不用担心自己做错事,更不用时时刻刻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在他面前是完全放松的。   她想说便说,想笑便笑,就算想要打他,他也会送上肩膀让她打。   更多时候,只要她一回头,她就能看到他的笑颜,似乎他一直在她身后,一直守着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无论她走向哪里,去往何方,他都会永远在她身后。   可是,就是这样的他,今儿她还在与他闹着别扭。   她责怪他轻.薄了她,但是......是真的责怪他的吗?好像不尽然。   在他怀里的感觉,温暖,踏实,她是害怕啊......害怕自己因此沉沦,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喜欢上他,更害怕那个梦境里的事情变为现实。   她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必定会全心全意,所以她接受不了他那样的选择,选择要山河而不要她。   她需要陪伴,需要与他朝朝暮暮长相厮守,需要晚上在他怀里入眠,更需要每日一早醒来便可以看见他的笑颜。   他在身边时,无所察觉,他一不在身边,想到三年再也见不到,心底的难过便开始蔓延。   心水突然意识到,自己怕是爱上他了。   廊下宫铃摇曳,发出清脆声响。   他还没走远,她便起了挂念。   心水猛地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神思里回过神来,她知道这个时候顾飒已经带着大军出了城。   她再回头,身后是令人压抑的宫墙,再也看不见顾飒的身影。   这一次,全都要靠自己了,心水如此想道。   她收回思绪,微微侧身,对阿颜说道:“去将那巫蛊小人儿取出来,我倒是要好好瞧瞧我阿娘的手艺。”   阿颜会意,伸手对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伸出了手。   掌事宫女带着轻蔑,心不甘情不愿将那巫蛊小人儿取出,扔至阿颜手中。   心水不慌不忙,面色冷淡接过那巫蛊小人儿,并在手心旋转两圈,嘴角微微勾起,随后问向皇后,“嬢嬢,若心儿不曾记错,嬢嬢的生辰是在八月中秋花开之季,对吗?”   皇后不解她意,点了点头,“正是。”   “可是,为何?为何这小人儿上的生辰却是三月?三月初六,这不是我母妃的生辰吗?这是何人这么大胆,竟然敢诅咒我的母亲?”心水大叫出声,一把将手中巫蛊小人儿扔出,并做惊恐状连连后退。   “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头疼得很,是你母亲下蛊于我。”皇后闻言,满面震怒,很是不信。   “嬢嬢,心儿问您,这巫蛊小人儿是从哪里搜出来的?”心水冷笑,问向皇后。   “众目睽睽,是从淑妃枕下搜出来的。”   “那自搜出来后,是何人保管的?又是否转经他人之手?”心水接着问道。   “一直都是老奴保管,从未经过他人之手。”皇后身边掌事宫女抢着回道,并嘲讽道:“公主,事到如今就不要想着拖延时间了,这布偶是老奴亲自搜出来的,老奴也未曾想过,淑妃娘娘看上去温柔可人,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之事。”   “阿颜,掌嘴。”心水斥道,其实她等得正是她这段话。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心水忍不住在心底为皇后及她的掌事宫女鼓掌喝彩。   “我竟不知,一个奴才竟然可以搜一宫娘娘的寝殿,我也不知,主子说话,奴才竟也可以插话。这是何人教的规矩?”心水厉声喝道。   阿颜闻言,立马会意,上前两步,不待那掌事宫女反应,对着她的脸就是连扇两掌。   与此同时,心水同样上前一步,直跪到皇帝面前,上下眼皮眨了眨,落下两行泪来。   “爹爹,那巫蛊小人儿还在地上,爹爹若是不信我,可以亲自看看,那上面分明是我母妃的生辰,并不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我母妃怎么可能自己咒自己?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   心水一壁哭诉,一壁拉扯着皇帝袖衫,皇后眉间闪过一丝迟疑,随即俯身将那小人儿捡起,瞬间变了脸色。   心水知危机已了,她连着稳了稳心神,这才发觉经过刚刚那一遭儿,自己后背已经湿了大半。   她默默握紧了袖中锦囊,那是顾飒约她出宫之前偷塞给她的。   他早预料会有这一出,于是便向心水提出了这个法子,趁皇后邀淑妃游湖之时,故意遣开淑妃关雎宫里的宫人,给她们留栽赃陷害的机会。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后的人真的趁机偷进了关雎宫,将那巫蛊小人儿塞到了淑嬢嬢枕下。   皇后算尽了一切,却怎么都没想到阿颜连夜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布偶小人儿,只是替换了上面的生辰,不细看很难发现。   多亏了他,心水心头闪过惆怅,也不知如今他到了哪里?   ……   寂静的寝宫内,床幔低垂,炽热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高高低低。   许久后,满脸胡子的男人心满意足地翻身而下,懒散目光肆意扫过身侧女人光洁的后背。   他随意抬手将她齐腰的长发勾过一卷,绕到手指上戏玩,并操着不太熟练的京师话揶揄道:“出了不少汗啊,头发都湿透了。”   刚刚经历过云雨,此刻还满脸潮红的女人一把将他的手打开,缓缓回眸,轻瞪他一眼,娇嗔道:“对本皇后尊重一些,我今儿心情正不好,竟然折在那个小丫头手上。”   男人闻言,大笑出声,手掌更是随意了,长臂勾过女人细腰,一把将她重新勾入怀中,女人娇滴滴捶他一拳,“放开我,累死人了,你们胡人都是这么野蛮的么?”   “我尊敬的皇后,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男人埋首至她发间,贪婪地深嗅一口,“明明刚刚你要我更......使劲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怕什么,那皇帝不是没能拿你怎么样么。”   “那也是因为我装晕这才躲过一次的。”女人羞怒,以指压向男人唇边。   男人趁机咬住她指尖,斜眸问道:“你就说,我方才那样,你喜不喜欢?比起那皇帝来,是不是厉害多了?”   他的舌尖扫过她指腹,酥酥麻麻的,早就软了皇后筋骨,她继续娇嗔一句,“你怎不早点来的,我要你那些金银做什么?这不是侮辱人么?”   男人闻言大笑,一把松了她,坐直了身子,以指头勾过皇后下颚,揶揄道:“皇后这是怪我来晚了?我怎么知道,原来你们的皇帝这么不顶用,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但是也无妨,先前的银两只当作聘金了,往后由我来陪着皇后。”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金国踏平了这繁华的京师,你我二人便可以不用再这么偷偷摸摸不方便下去了,这前提可是需要皇后助我国一力,替我们除了那顾飒......”男人连声说道。   “你们金人不都是很勇猛的吗?怎么还会怕区区一个顾飒?”皇后嗤之以鼻,又以指笑刮了一下男人高挺的鼻梁。   男人握过她的手,这一次目光里却是再没有嬉笑,只正色道:“别小看了那顾飒,那人鬼点子特别多,所用兵法战术更是奇特,从不按常理出牌,我们几次都是折在他手上,这个人很是不简单,颇有当年顾飒将军的风采......” 第37章 相思 天空下的那颗星   明月皎皎, 夜色安宁。   险峻山谷之间,顾飒一身盔甲骑行在高头大马上,左右四顾, 多方查探,这才缓缓挥手,示意大军暂停前行, 原地休整。   自离开京师,已经月余,一路风餐夜露,与金人来回周旋, 甚是艰辛。   金人奸诈多端,那金人王子仓央错更是凶蛮成性。   距离心诚公主远嫁这才多少日子?他便已经忘记了当初两国定下的联姻盟约。   说好的停止战火,两国交好,互惠互利, 在他那里似乎成为了一纸笑话。   可是对顾飒来说, 最难的不是行军打仗, 而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思。   顾飒想,情.爱这种东西, 不能沾染,若是沾上, 便几生几世都摆脱不开了。   自上一世至如今,因着有两世的记忆, 所以显得岁月尤为的漫长, 而刻骨的相思,却似毒药,浸入了四肢百骸,每每想起, 总是令人痛不欲生。   不要急,不要慌,顾飒如此安慰自己,起身下马,独自钻进了营帐,一把将行军图打开。   此战他决意要速战速决,并且要打得漂亮。他想他的心水了,他想早点回去陪她。   上一世里,金人出战的手段和方法他都早已熟稔于心,擒贼先擒王,他提笔勾下了金人王子仓央错的大帐所在地,决定要去会他一会。   一来他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再不敢随意侵袭国朝。   二来他也是存了私心,心水一直惦记着她长姐宋心诚,他想要替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遇上仓央错那样的男人,她一定是极伤心的吧?   心诚出嫁时,两姐妹相拥而泣的画面一直萦绕在顾飒脑中。   国朝男子无能,才使得女子跟着悲哀,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底立誓,此生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也受到如此伤害。   所以,心水所念,也便是他所念。   那时候心诚出嫁时,他与宁王本持反对态度的,但无奈朝堂之上皆是一帮软骨头,皆害怕打硬仗,生怕如此会殃及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呸……   如今眼瞅着联姻不可靠,战火不仅未停,那金国王子反而变本加厉,愈来愈欺人太甚,这口气就算是朝中之人能忍,他和宁王也不能忍。   更何况,顾飒隐隐有觉,怕是金人的手腕早已经伸向了国朝内廷。   那傅铮又岂是什么好人?早先年前,他于蒹葭阁外脚踩水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中了心水的公主身份,故意为之的吗?他的那些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了。   同时,就在他所谓的游历四海,精进医术之时,在他的别有用心下,他差点就做了金国王子仓央错的幕僚,那时在京师见到他,顾飒就很是觉着奇怪了。   傅铮那人向来贪财,又自视清高,所以常以飘逸散仙自居,所以他怎么会甘心困囿于京师一个普通官职?   不,他不会,他进京必定有其他目的,顾飒肯定地想。   若内廷有了金人的势力,那心水的日子,势必会过得艰难。   顾飒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不行,他还要再将力度下得猛一点,一定要以最快的手段,让那金人王子仓央错彻底臣服。   顾飒随手掰过身侧的酒壶,咕噜噜直送了几大口酒水下肚,朦胧灯光下,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迷离。   忽而,一只不知道从哪处钻进来的萤火虫,停落在了他手边上,吸引了他的目光,也消散了他一整日的疲惫。   蓦然回首,他猛地想起上一世里他与心水夜间同游花海的情形。   那一次,是他行军打仗归来,他一进京便迫不及待地去百花楼寻她,可谁知刚刚踏进百花楼,一眼便瞧见了她正与一个纨绔公子哥儿有说有笑,立在百花楼的旋转木梯旁说话。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又是在军营待久了,整日与一帮大老爷们儿在一起,脾气尤为火爆。   只看那一眼,他心底的醋意便夹杂着火气齐齐地涌上了头顶。   他直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将那纨绔公子哥儿拽翻在地,而后直接越过她,径直一脚踹开了房门,进了她闺房。   那是他第一次与她发火,现在想想,每每都觉得懊悔不已。他后悔,那次直到她红着眼坐到他身侧,他还是没理她。   那时候的她,应该是有些仰慕和惧怕他的。   她紧紧挨着他坐着,眼底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时不时偷偷抬眸看他。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更是扭头别过脸看向另外一侧,冷哼对她。   她知道他不开心,许是想着去逗他,见他躲远,她便更加紧凑到他身边,将脑袋搁到他臂膀上,微微探首,嬉笑对他,并软语哄他。她亲他,吻他,靠到他怀里拥抱他。   可是,那时候的他真是混蛋啊,她都那样哄他了,他还是不高兴,干脆直接合衣躺到了床榻里侧,就是不搭理她。   没多久,他便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声。   其实,她一落泪,他便心软了,可他还是故意板着心肠,不肯理睬她。   最后,她哭声越来越大,因怕会吵到他,她将头深埋到被窝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被子下,他察觉到她的颤抖,终忍不住,再次回转身子,憋气故意问她,“是不是我才出去三个月,你便将我忘了?”   “才不是。”她边哭边说道:“我只是听人说每逢夏日,花海那里的萤火虫特别多,我想着你行军打仗,整日里见到的不是漫天沙土,便是广袤石壁,一定很少见到那萤火虫漫天飞舞的情形。”   她说话时,已经哭红了眼睛,他心有不忍,想要去安抚她,可惹她哭的是他,他又拉不下脸面来赔礼道歉。   “我方才只是在打听,什么时候带你去看比较好,毕竟那些公子儿向来是风月好手,于浪漫一事上,他们一定比我懂得多,而我只想你与也浪漫一回。”   原来如此,竟是他误会了他,他心底的愧疚一阵高过一阵,最后他也终于服了软。   那一夜,误会解开,他心中感动不已,与她一夜缠绵蜷缱,并约定了第二日再去看荧火虫。   可谁知第二日天老爷竟不作美,天一亮便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而这雨一下,便连着下了半月有余。   等天气终于好转,却也早已经过了看萤光虫的季节。   那时候,他和她都天真的想,一辈子那么长,他和她有的是相处的时光,可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约定,他都没能帮她实现。   灯火迷离,光晕散去,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   思及往事,顾飒只觉心头像是被重石碾过一般,沉痛得难以呼吸。   他想了想,随着眼前的那只萤光虫走出了行军大帐,远处树影幽魅,夏风阵阵,他独自倚坐到树干上,以双手作枕,静看着成群的萤火虫。   夜风深处,他随手捉过一只,低低说道:“等下次回去,带你一起看萤火,浪漫着呢……”   “公主,对不起,我爱你,深爱着你,你等我。”   ……   蒹葭阁内,水雾袅袅中,心水猛地从浴桶里探出头来,鲜红花瓣混着湿水,溅了一地。   清水从她额头,两颊边,一滴滚着一滴的滑落,乌黑长发温婉地挂在胸前,遮住了半壁美人骨,反使得她身前的好春光若隐若现,格外妖娆。   她微微抬手,轻轻拂去脸上水珠,慵懒展臂,以双手攀着浴桶两侧,最终将半壁身子都斜靠到了浴桶壁上。   自巫蛊小人儿事件后,皇后着实安稳了好一些日子。但心水明白,喜欢作妖的人终会死性不改,此刻她还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害人的损招儿。   心水从不怕皇后会出幺蛾子,可是她还是会止不住地难过。   皇帝爹爹对于巫蛊小人儿事件,高高拿起,低低放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确实伤到了她的心。   说好的她是他的掌上明珠的呢?   说好的他将视她为骄阳,一世护她周全的呢?   到头来,不过都是笑话。   水雾中,心水深呼吸,这口气,她暂时是默默咽下去了,她想不为其他,她只看在长姐心诚的面子上。   她缓缓抬臂,摸过原本被她放在浴桶边的锦囊,那是顾飒临走前留给她的。他总共给她留了两个那样的锦囊,一个绣着“平安喜乐”字样,还有一个绣着“百子多福”。   “平安喜乐”已经被她在对付皇后的巫蛊小人儿时用掉了,而“百子多福”却是一直留在手上。   顾飒曾经说过,若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遇到了紧急的事情,实在是挨不过的时候,便可以将它打开。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心水暗自起了好奇。   她于浴桶中默默地盯着那沾了点水气的锦囊,心下却是止不住鄙夷。   都说鞭长莫及,他远在国朝与金国的交界处,若是她真的遇到了事儿,他能怎么帮她?   不过都是故弄玄虚像她父皇那般,都是哄骗人的罢了。   心水想着,便对那锦囊再没有了兴趣。   她想了想,直接将锦囊打开,捻手取出里面的小纸条子,却见上面赫然写着“来见我”三字。   “果然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心水笑罢,再不高兴理他,恰沉沉睡意来袭,又因温水泡着着实舒服,尤其手腕处的伤,因着热水的浸泡,那酸疼感便消散了许多。   她想了想,稍稍偏头,微微抵到浴桶边,想着先休息一会儿再起身,可谁知眼睛刚闭上,便深深睡了过去。   纤细手指上的纸条悄然落到了水面上,水渍慢慢浸没纸条,无人发现那纸条上掩盖在“来见我”三字下的另外三个字“我爱你”。   那是用隐性笔写的,遇水遇火,方可显现。   黑夜深沉,原先的梦里人再次入梦,还是那样的装束,一身盔甲,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一处威武的府宅前,在一众女人的包围当中。   看样子,他应是大胜归来。   他身手利索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颤颤巍巍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盈盈泪光中以那瘦骨嶙峋的手抚上他的面庞。   “祖母。”他低唤一声,随即下跪。   “好孩子,你辛苦了。”那老夫人说罢,一壁抹泪,一壁将他扶起,引着他的手,带他一起跨进了府宅大院。   心水本以为她是要给他办庆功宴的,可谁知她却领他进了一处祠堂,那祠堂里摆着一排溜的白烛,白烛火幽蓝的光束后,竟是一连排的灵牌。   “跪下。”那老夫人对他命令道。   “是,祖母。”他似早有准备,闻声立即跪下。   “知道错了没有?”老夫人一声严斥,旋即挥动手中拐杖,竭尽全力,直接敲到了他后背上。   那一下应该很重,他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两下,但很快又挺正了起来。   “孙儿知错,可是祖母,孙儿说到做到,孙儿这次出去,赶走了金国人,是打了胜仗的。祖母说过,只要孙儿打了胜仗,祖母便认心水做孙儿的媳妇儿,作为顾家人,祖母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你的心水,我给你护得很好。”老夫人狠狠敲击着手中拐杖,手指他继续骂着。   “可是你既已经决定了要娶心水,为何还要招惹那个昭阳公主?如今公主宋昭阳日.日都往将军府里跑,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道理难道你不懂吗?你平日里的避嫌呢?你口口声声说爱着心水的呢?如今之下,如何护她周全?又如何在护着她的同时,护着整个将军府?当今圣上又是何人你还不懂吗?”老夫人连声问道。   “昭阳公主?”他低低重复一句,随即抬头,“孙儿虽自幼与昭阳公主相识,但她一直久居深宫,孙儿一直在兵营,素来并没有太多往来,孙儿和她并不相熟。近些年唯一的一次接触,还是年前孙儿大战归来,进宫谢恩,恰逢她不慎落水,孙儿沿途路过,顺手救过她一次,孙儿保证,就和她接触过那么一次,孙儿与她并无儿女之情。”   “当真?”老夫人冷面问道,面色虽还严厉,但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千真万确。”他举起双手,对天起誓道:“孙儿心底自始至终都只有心水一人,此生非心水不娶。”   “可这就难办了......”那老夫人连连后退,最终跌坐在软椅上,目光怔怔看向他,“我这几次进宫,看陛下的意思,是决意要将那昭阳公主赐婚于你。”   “祖母,不可,孙儿不能接受。”他闻言直接拒绝,语气坚定。   “可你知道将军府里有多少口人吗?”   “四百八十口。”   “四百八十口,就是四百八十条性命,若是你抗旨不遵,整个将军府的这四百八十条性命,就都要陪着你一同殉葬。”   “可若是我接旨了,那心水又该怎么办?我不能误了她。不,我的心里只有她,要我迎娶昭阳公主我做不到。我答应了心水,我要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不能伤了她的心。祖母,不能够......”他急切地说道。   “心水这丫头,心地善良,人温顺又听话,我看着也确实喜欢,但是为今之计,若想两全,我倒是有一计策,可能会让她受点委屈。我们先将她安排在子衿苑,那里离正院较远,不容易引人耳目。”   “我们假意苛刻于她,这样外人看起来会以为我们并不在意她,你需知道盛宠之下必招惹人妒忌,若是装作对她毫不在意,反而会使她过得长久自在。往后你再多立战功,巩固自己在朝中的位置,等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你与心水之事,或许能够两全。”那老夫人缓缓说道,“在这其中,我免不得也要扮做个坏人了。”   “祖母......”他许是心有不忍,低低央求道。   “孩子,我们不能为一人而活,将军府几世荣光,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给败了,我与你不能对不起这里排着的列祖列宗啊......”   手臂滑落,惊起一小阵水花。   心水亦随之醒来,缓缓回顾四周,睡眼惺忪里这才想起,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她用手一触,竟是一脸的泪水。她轻轻抚上额头,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梦中他的面庞,纵使她极力去想,却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   寂静的深夜,金人皇宫里,公主宋心诚百般无奈地斜睨仓央错一眼,自嫁过来后,他待她极好,没有想象中的打骂斥责亦或是冷落,反而是极尽温柔。   可是,他背着她做的那些杀戮事儿,却令她觉着恶心无比。   纵使他对她再好,纵使他按着她在京师时的寝殿模样,也给她在金国搭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宫殿,她还是无法真正地爱上他。   “看着我,直视我的眼睛,大声地告诉我,你也爱我,将我视为你的太阳。”情动处,仓央错微仰起身子,带着湿漉漉的汗珠对心诚说道。   爱吗?   不,她恨他。   恨他背信弃义,恨他言而无信,更恨他毁了她和夏江。   如今她在仓央错身边承欢,可是夏江呢?他在哪里?他提惯了毛笔的手,能习惯得了刀剑吗?   他有没有再遇到另外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   他有没有娶妻,有没有生子?   他过得好不好?   他有没有忘记她?   心诚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仓央错,她将头扭向一侧,使自己不再去看他,更不许他凑上来亲吻自己。   他整个人,他所谓的爱怜,令她觉着恶心。   “想要你说一声我是你的王,难道就这样难吗?”仓央错察觉到了她的疏离,恨恨说道。   夏江才是她的太阳,才是她的王,没有了夏江,生活日子了然无趣。   “仓央错,放过我罢,我乏了。”宋心诚心如死灰,带着些不耐烦地对仓央错说道。   他已经纠.缠了自己好些次,他似乎热衷于此,可是她除了疼痛外再无其他感觉,身心俱疲。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心是铁做的。”仓央错闻言,带着浓浓地不甘心,更狠狠地于她耳后咬了一口。   心诚一把抓紧了额边软枕,更扭头看向灯烛燃尽处,随后一阵清风吹来,原本就如豆粒般大小的烛光瞬间熄灭。   黑漆漆里,仓央错缓缓俯身,挟持着她,想要让她降服于自己唇下。   “不要。”心诚知道他意欲何为,他总是变着花样的让她屈服,他也总有手段能令她屈服。   在折磨她这事上,他的法子似乎尤其的多。   “说你爱我。”仓央错尤不甘心,继续说道。   “今儿累了,明日再弄吧。”心诚避开他的话题,可很显然,她的回答,令他很不满意。   他深埋首,心诚下意识咬紧了嘴唇,不使自己溢出声音。   可她越是如此憋气,他就越发肆意,似乎非要她服软。   他今儿应该是喝了很多酒,香醇的酒味儿随着他炽热的呼吸散在空气里,心诚脸颊憋得通红,眼角更是因为难耐而一点点沁出了泪水。   她羞怯,忍不住以手去推他两肩,她竭尽全力地去打他,可他却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最终,身子却由不得自己的理智,随着自己身子的背叛,心诚无望地痛哭了起来,更以手去锤他,哭着骂道:“你这个混蛋。”   “我再怎么混,你也是我的女人。”仓央错于黑暗中一点点逼近心诚的脸,更居高临下,掰过她别向一侧的脸颊,逼问道:“你是对我有感觉的是不是?你不要骗我,要不然你也不会……”   “不许说。”心诚呵斥住他,身子已然失守,她不能开口承认,话一出口,她就真的什么都守不住了。   “那你就承认,你也喜欢我,若不然我再去那处亲上一番,好让你回味回味那样的感觉,永永远远记得我。”   身上仓央错露出促狭一笑,却是抬手轻轻帮心诚拭去了脸上泪水,随后紧拥着她,命令道:“今夜陪我,再不许去自己屋里,你是我这大帐的女主人,你哪里都不可以去,听明白了没有?”   刚刚的余颤一点点褪去,羞耻之心再度涌上心头,宋心诚无奈闭眼,心底却是一遍遍无声唤着:“夏江......夏江......” 第38章 宿命 我可以穿越于天地,仰望着你   “顾飒......”   翌日清晨, 一声低低的呓语声从低垂的帷幔内传了出来,轻轻地,温柔极了, 像极了情人间低低的絮语。   守在帐外的阿颜闻声一怔,忙上前一步,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唤了一句:“公主, 你说什么?”   “阿颜,我无事。”   心水睁眼,从梦中醒来,只觉头昏沉得很, 明明睡的时间很久,却依旧疲乏,她想起晚间于午夜梦回时做过的梦,心底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她那梦甚是奇怪, 她在后半夜反反复复将那梦境在头脑里过了好些遍, 那些差点被遗漏的细节便也在回想里变得愈发清晰。   她想起那一排排灵牌上写着的“顾”字。   顾?   顾姓的将军府?   顾飒?   顾家军?   青楼女子?   将军将青楼女子护之于府里一隅?   皇帝赐婚给将军, 当朝公主看上了将军?   一模一样,同样名为“心水”的女子。   一点点, 一滴滴,细枝末节处, 心水......蓦然心惊,恍若被雷吓一般。   这世间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人过奈何桥, 真的会有孟婆汤, 使人完全忘却前世之事吗?   “阿颜。”心水又低低喊阿颜一句。   她按了按额头,缓缓起身,目光垂落在搁在自己枕屏上的,那张被晾干了的顾飒留给她的小纸条上。   应是阿颜心细, 替她将那小纸条收过来的,被浸过水,纸张变得皱巴巴的,甚是难看。   心水盯着纸条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看了一眼,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入脑中,何不去藏书阁翻一翻当年顾飒将军的笔迹?   她甚是钦佩当年的顾飒将军,除了他的□□,在战事上,她觉得他是英雄好汉,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难道自己的梦中人竟然是他?   心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对笔迹的想法一旦跳出,便像燎原之火般迅速地燃烧起来,使得她一刻都再坐不住。   冥冥之中,总觉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细想却又觉不可能,像天方夜谭一般,她梦里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当年的顾大将军啊?   不,绝对不可能。   “公主。”阿颜连听着心水喊她两声,心下狐疑,掀帘而进,一眼便看到了手举顾飒锦囊的心水。   女子一身白衣,黑直长发低垂,温柔地从两肩垂下,散在腰间,看向她时两眸闪亮,似有泪痕。   “公主怎么了?可是又做什么梦了?”对于前世之事,阿颜心底纠结极了,她既希望她想起前世之事,可以与顾飒将军重叙旧好,可是又不希望她想起。   上一世,她见证了她所有的无奈、悲伤和委屈。那么漫长的等待,如同乘着枯木在水面随波逐浪,没有方向,更没有归宿。   阿颜想,那样的痛苦,经历过一次,便不要再让她受一次那样的折磨吧。   “阿颜,我问你,这世上真的会有执念吗?比如一个人,上一世得不到的东西,这一世纵使重新为人,也忘却不了当年令自己念念不忘之人或事?”   心水迟疑问道,她整个人都蔫蔫儿的,昨夜似乎在梦里哭过。   “又比如,对上一世的事情太过耿耿于怀,所以这一世里,便头绳成了上一世里令她嫉妒之人或者物?”心水想了想,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清晨淡薄的光束垂照在帷帐内,阿颜的心却是忽地咯噔了一下,好似直接沉落到了深水里。   她诧异抬眸,却不敢直视心水的眼睛,只问道:“公主何出此言?可是又梦到什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若真有这样的说法,那上一世的我会是什么身份?”心水下了床榻,取过一侧早在前一夜准备好的衣衫。   阿颜见状,忙细心地上前去帮她穿衣。   “或许,也有可能,上一世我只是个青楼女子,我喜欢上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可是将军喜欢的却不是我,而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小公主。”   “因此我因爱生恨,嫉妒公主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将军的爱,于是在重新投胎时,我便存了这样的妒忌之心,也投身到了皇室之中,由一个青楼女子,直接一跃,摇身一变,成了个假冒的公主,所以我厌烦这里......”   心水本是随口说说的,阿颜听了却是心下一惊,这一惊,手底的力气便也使过了头,一把收紧心水裙上束带,但又旋即反应过来,连声对心水道:“公主,对不起。”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我一句话就把你给吓着了?”   心水笑看阿颜一眼,“我只是厌倦了做公主,随口胡诌的罢了......世人都说青楼女子种种不好,可我倒觉着不尽然,青楼女子之所以会名声大噪,还不都是那些自称打天下的男人们捧起来的......”   “所以,就算曾经的我是青楼女子,又怎的?丢人?我才不这样觉得。”   见心水面上神色淡定,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阿颜原本提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阿颜心有余悸,怀揣着有了上一世记忆这个秘密,让她既欢喜又忐忑,她想这才刚刚开始,或许以后这样的由心水发出的灵魂拷问还多着。   她一壁拭汗,一壁回心水道:“公主说得都对,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只是,公主为何会忽然说这个?”   “我只是一时觉着,其实活在青楼也没什么不好,以高高在上之姿,俯瞰万丈红尘,起码可以看到人间烟火,而不像现在只能看到权谋算计,人心寒凉......”   心水说罢,缓缓将身上衣衫穿好,想了想,简单洗漱完毕后,直接起身去了藏书阁。   心水想,既然有些事儿,注定逃不过,避不开,那不如就去勇敢面对,她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想要搞清楚。   ......   夏风徐徐,藏书阁偏隐于宫墙一侧,四周绿竹环绕,周遭环境甚是清雅幽静。   这里本是国朝历代皇子公主读书之处,可因着近年来年年战乱,历朝君王被战事所累,再无心于儿女读书事。   如今长姐心诚公主远嫁,二姐心愿自幼年起便随皇祖母出宫带发修行,如今这宫中小辈,就剩了心水,所以平日压根无人到这里读书习字。   由此,藏书阁里愈发的清静,寻常除了洒扫的宫人外,再无其他人来往。   心水踏进藏书阁时,远远地只见高阁外秋千架依旧,往日幼年时与长姐在此处玩耍时的繁盛情形似乎犹在眼前。   可是如今,物是当年物,人是当年人,但却是满阶落红,荒芜一片。   多日没来,无人问津,没想到连宫人也不愿过来打扫了。   满目凄凉,心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湿意,为国朝,为长姐心诚。   她转顾秋千架,静坐于其上,微微闭眼,默默而安静地深呼吸了一口,想要以此来平息内心的凄凉,可愈是如此,却愈发心慌。   “阿颜,帮我回去拿药。”心水只觉胸闷得难以呼吸,于是对阿颜说道。   “可是公主一人在这里……”阿颜迟疑。   “无妨,大白天的,不用怕。”心水勉强挤出点笑容,想让阿颜放心。   “那我速去速回。”阿颜纠结道,一壁走,一壁回顾心水。   心水冲她点点头,心绪却飘向了远处。   听宫人们说,金国王子仓央错的兵马又一次越过了两.国边界,这一次比先前的越界还要猖狂。   他们烧杀抢虐无所不作,值钱的东西要抢,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也要抢,余下的男丁更被他们捉了回去充当苦力,为他们的兵马效劳。   除此之外,那仓央错更是大放厥词,说是要踏平国朝,给他和心诚的子孙重建一个天下。   皇帝爹爹因此震怒,可无奈于国库空虚,且又对他抱着一丝希望,故而每每总是想拉拢劝慰仓央错,希望他珍惜联姻不易,更要他多多爱怜心诚。   多么滑稽!   自己骨头挺不直,还幻想别人能包容自己的软弱?   心水微微叹息,皇帝爹爹担心自己皇位不稳,朝中众臣担心自己的官职俸禄不能保全,可是她只担心自己的长姐宋心诚,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心水正暗自感慨,忽而一阵风过,带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将心水的思绪彻底打断。   “今儿怎么找了这么个破旧的地方?”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还不是都怨你,明知道白天人多眼杂,还要来找我,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一个女子回道。   这声音倒是熟悉,心水凝神一听,竟是皇后。   这会儿她来做什么?她又是和谁在说话?心水听了,心下狐疑。   心水寻声找去,这才发觉那声音竟是从藏书阁内传来的。   她从秋千上下来,放慢脚步,因着好奇,故而慢慢地,轻手轻脚地向藏书阁而去。   “国朝最尊敬的皇后,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魅力太大,令我着迷。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没有你不能入眠,更食不下咽,就想着与你在一起恩恩爱爱,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享受鱼水之欢。”那男子继续说道。   “不要脸的东西。”藏书阁内皇后一声嗔骂。   可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却是男子放肆的大笑,“要脸做什么,我只要与你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命,我想要做你的裙下之臣,给你男.女之间真正的欢愉……让你不后悔做一个女人……”   “呸,在我们这里,这叫做偷.人。”皇后娇喘连连。   “这还不简单,杀了狗皇帝,我们就不叫偷了,叫光明正大。”男人一壁用力,一壁说道。   “时候未到。”一阵桌椅的碰.撞声后,皇后沙哑着声音说道。   “但是我等不及了,我恨不得夜夜抱着你……”   阁内污言秽语,一句接着一句,心水听了,顿时火冒三丈。   她虽不满皇帝爹爹近来的作为,但那终归是她父皇。   她不允许别人欺他。   心水稳了稳心神,隔着微敞的窗户往阁内看去,日光下只见那两人正痴缠在一起,他和她身下,正是当年心诚的书桌。   那男人心水识得,正是当年代替仓央错前来向长姐心诚求亲的金国王叔仓央捷。   皇后与他?   心水大惊,多日来的迷惑瞬间解开,难怪皇后身上首饰多了,难怪她三番两次保傅铮,   原来如此,原来她早被金人收买了……   不,不能让皇帝爹爹也被蒙了,心水想着,于是决定回去告诉皇帝爹爹。   可谁知,许是站久了,腿脚发麻,她刚一转身,便踢到了脚下石砖。   “谁?”屋内人反应很快。   心水大惊,转身慌忙外逃,可刚刚跨出一步,那藏书阁的门便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吆,有个更漂亮的……”仓央捷看着心水说道。 第39章 裂帛 古早狗血   狭路相逢。   仓央捷一壁系着身上衣衫, 一壁逼近着心水,目光促狭却难掩凶狠。   “广袤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送上门来的肉, 没有不吃的道理,送上门来的敌人,更没有不杀的道理......虽然, 是一个小娇娇,细胳膊细腿儿的,本应该被抱在怀里令人好好怜惜垂爱的,但坏我好事, 我免不得就要来算算账……”   “大胆狂徒。”心水低斥一声。   这事儿发生得突然,且完全超出了她原先所想,依她看皇后虽然为人不够光明磊落,且阴毒狭隘, 但与人偷.情, 这还是令心水大吃了一惊。   心水极力稳了稳心神, 于广袖下握紧了拳头,并以余光扫过四周, 藏书阁偏僻,这时候万一有事, 她只能靠着自己。   她一面后退,一面严斥着仓央捷, “你一个金国之人, 未经奉召,竟敢私自进入皇城,此罪已是当诛,然你不思悔改, 更淫.乱皇室内廷,这罪行便是将你五马分尸,鞭尸于荒野,也不足为过。”   心水只觉自己心头跳得快极了,仓央捷人高马大,若是真的对决,她定是打不过他的,与他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纵使如此,国朝公主最起码的体面和尊严却是不能够丢,不仅仅为自己,还为那稀里糊涂被蒙在鼓里的自己的父皇。   他虽让她一次次失望,但是他的威严,她绝不容别人随意践踏。   “笑话,莫要说你们这等窄小的皇宫,就是你们整个疆土,我都是进出自由。”仓央捷狂笑道,“等哪日踏平了京师,你们包括整个皇城都是我们金国人的。”   心水挺直了身子,高高仰首,对于他的挑衅和口出狂言,她只以蔑视的目光扫过仓央捷,反问道:“听闻金国皇室,向来有好本事。”   “那是当然,我草原的男儿,一个个都是强者。”仓央捷显然没领悟心水话语里的嘲讽之意。   “怎么公主也心仪我金国男儿?这倒是启发了我,要不如此,你也跟了我,做我的女人,回了你父皇,随我一同回大草原去,正好你姐姐嫁给了我们错儿,你来伺候我,也算是一段佳话。”   “是啊,都是强者……”心水回一句,他言语傲慢,语态轻佻,愚蠢至极,她冷笑向他,“强到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要是喜欢我,今儿便也从了我,我带小公主走,我保证让你滋润得日.日离不开我。”仓央捷抬手,意图抚过心水脸庞。   心水利索侧身,果断避开他的碰触,他面上尽是横肉,他令她恶心。   她稍稍后退半步,使自己极力保持着体面和镇定,反讽向他,“今儿你们偷的本事我真是见识到了,原来不仅仅喜欢偷钱财,竟然还喜欢偷.人......”   心水一壁说,一壁以目光扫过徐徐而来的皇后,又添一句道:“虽然偷的是便宜货......二手货......廉价货……”   “你这小丫头,给脸不要脸。”直到这时,仓央捷才反应过来心水的意思,他瞬间恼羞成怒,高扬起手,逼向心水。   “捷郎......”随着他扬起手来,身后原本倚靠在廊下,冷视心水的皇后终于缓缓开腔。   此刻的她,云鬓皆乱,满面春风,见着是她也不觉意外,面容慵懒,目光迷离,似乎还陷在方才得春.情里。   “我尊敬的皇后,你说今儿这事应该怎么办?”仓央捷缓缓回顾皇后,面上怒意未退,“这小丫头,甚是无礼,缺了点调教,皇后要不将她给我,让我好好地收拾她。”   “你可真是胃口不小。”皇后将身上衣衫裹了裹,轻飘飘答道,随即迈小步踏下石阶,以指搭上仓央捷肩膀,并翘起兰花指在他身上轻掐了一把,娇嗔一句,“你想得美,你这么强,我才舍不得。”   仓央捷得了此言,眸中笑意更深,一掌拍向皇后屁股,低语一句:“我就喜欢你的野性子。”   皇后轻笑,更往他身上贴了贴,并于他耳边笑道:“方才,我倒是想到了梨霜曾经教我的一招儿,一个更好玩儿的游戏。”   “说来梨霜这丫头也真是聪明,她竟然会想到这招儿。”皇后笑,面向心水,说道:“日子过得平乏,不如我们来玩青天白日,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怎么样?”   皇后边说,边扯开身上衣衫,毫不在意露出胸前大好春光以及香肩玉骨,随后冲着心水邪魅一笑,“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其实并非是鹤顶红或砒霜。”   “心水,诛人诛心,你好好看着,你父皇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冷梨霜?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心水耳中突然一阵轰鸣,随即额顶像是被针扎过一般闪过一阵疼痛。   皇后这话听着甚是熟悉,好似在什么时间,什么场景里听过类似的一般。   心水瞪大了眼睛看皇后,她还没反应过来,皇后已经一把将仓央捷推开,“捷郎,你先走,等我赌赢了,我自会知会你。”   “那你小心,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助我一臂之力,我也定不会委屈了你。”仓央捷回道,随即身手矫捷,立马消失在藏书阁前高大的树荫之中。   他走时,树叶沙沙,落了一地的枯黄。   皇后目送他离开,却是再不多言,随后从头上取下金钗,于颈边轻划了一道。   一丝丝血迹从她颈边渗出,她转头向心水,以手掌比颈,做了一个看杀的手势,目光凶狠,与那仓央捷无二。   这样子的皇后,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温柔端庄?   “心水,我过得不快乐,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为皇后,理应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因为宫斗,我失去过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儿,除此之外,你父皇还抢走了我的心诚,使她远嫁,作为女人,与子女分离,这是天大的悲哀……”   “还有,自从认识了仓央捷,我才知道原来男女情.事可以是那么有意思,和他在一起,比和你父皇在一起,要快乐百倍……所以,我从不后悔……”   “既然如今被你撞破,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人心?我失去了女儿,你也不能独自好过……”   皇后说罢,随即以双手捂胸,一副被侵犯了的样子,呼天喊地,泪水涟涟,脚步匆匆越过心水,跑出了藏书阁,边跑边叫道:“来人……快来人……心儿她疯了……”   心水领悟过来皇后意图,她深深呼吸,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   这样子的事情,也只有皇后和冷梨霜能做得出。   心水连翻白眼,冷看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她母妃淑嬢嬢性情温和,可她却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   大殿内,像是一则笑话般。   心水静立在殿中,皇后与皇帝高坐在软椅上。   心水很是无语地看着皇帝爹爹头顶一片青绿,现下竟还在软语劝慰皇后。   她着实不明白,皇后到底是给皇帝爹爹灌了什么迷魂药,以至于他昏庸至此?   皇后哭诉着,紧紧偎依在皇帝的怀里,哭得是梨花带雨,花见花悲,人见人怜。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主持公道啊,臣妾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心儿,使她竟出这样的主意,找个下三滥的男人来辱我。”   “陛下呀,你女儿竟要坏我名节,辱我名声,若不是我誓死不从,今儿恐怕再没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皇后连着说道,一壁哭,一壁紧着往皇帝爹爹怀里钻,双手更是紧抓着皇帝爹爹的衣襟,使他不能松开。   “陛下,按道理说,心儿是您的骨肉,为了国朝声誉,臣妾本不应该这样喧哗,让人人皆知此事的,毕竟这也事关臣妾清白,可是臣妾实在是气不过,臣妾好歹是您的女人,她辱我就如同辱没陛下呀……”   “再者说,若是出嫁的女儿对着公婆、叔侄儿、小姑子再使这样的手段,那可就丢人丢大了。人家不会说是她不懂事,只会说是我们教子无方。”   若说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凭空捏造谁最强,心水想,这不得不服皇后,明明是胡编乱造的,可经她口一出,便似乎她义愤填膺,天经地义,更是正义使者。   “心儿,你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爹爹闻言,目光冷冷扫过心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了你,从不委屈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真是越疼你,你就越无法无天。”   皇帝说罢,一掌拍到了案桌上,更以手指心水,“你的心,怎可如此狠毒?看来当初我就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应该让你嫁给仓央错,而不是嫁心诚。”   皇后见自己得势,更大声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连连咳嗽,状似几欲昏厥。   可是,心水所有的注意却都不在皇后身上,她只留意到皇帝爹爹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当初就该让她远嫁,而不是心诚远嫁?   “陛下,我的心诚苦啊……”听皇帝提到心诚,皇后哭得更大声了。   皇帝见状,边连连安抚皇后,边指着心水继续道:“心诚听话乖巧,我本不欲将她远嫁,众人皆商议,本都想让你远嫁。可最终心诚不舍,念你打小身子不好,所以向我求说,金国人喜欢的是她,还是让她远嫁,让你好好安稳的过日子。”   “她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你,还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心水,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道惊雷从晴天划过,连着皇帝爹爹的话一同在心水耳边炸开。   心水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皇帝,“父皇,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让我失望透顶,你也不值得心诚为你付出。”   长姐从来没有说过,甚至连一丝风也没透露给她过,她自幼便对她好,好吃的给她,好玩的给她,无论姐妹俩一起喜欢了什么,心诚都会让给她。   被困蒹葭阁时,她更是替她抄写了九十九本佛经,供奉在佛堂。   蒹葭阁里的每个日落时分,她都会在蒹葭阁外给她弹一曲箜篌,静静陪她,就是怕她孤单寂寞。   可是,最后孤单的,竟然是她。   “长姐……”心水突然觉着胸口像被重重碾压过一般,再无法呼吸,至于皇后的污蔑,她也不在乎了。   她的心空白成了一片,只余下长姐心诚。   ……   灯光摇曳,蒹葭阁里,心水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无措。   阿颜从外面进来,目光从仍搁在桌上的饭菜小食上扫一眼,半分未动。   “阿颜,我是不是罪该万死?”心水低低问道,心底满是内疚。   阿颜不动声色,只将顾飒留给她的第二个锦囊摆到了显眼处。   心水目光瞥过,默默取过来放在手心把玩,更紧紧盯着那纸条上的“来见我”三字久久出神。   彼时她正坐在灯光下,跳跃的火烛慢慢地将隐藏在其中的字显现了出来。   “我爱你。”   我爱你,来见我。   像是无声的召唤,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在对长姐宋心诚深深的愧疚,以及被父皇嫌弃的无措中,给她指了明路。   “顾飒。”心水默默念一句。   是夜,一骑轻骑直出宫门而去,靓丽的身影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与此同时,得了消息的李谨将手中乖巧听话的信鸽放出,并在口中不停念叨道:“去吧,去通知顾飒那小子,他的老婆找他去了……让他准备好接他老婆大人的驾吧……” 第40章 清心 心儿,我做不到清心寡欲……   一月风雨, 一路艰辛。   直到出了宫,出了京师,心水始知国朝逐渐衰颓不是没有道理。   京师里朱门酒肉臭, 京师外路有饿死骨,可是皇帝爹爹对于此,竟毫无所知, 也是悲叹。   一路上,心水再不敢耽搁,只想着快去寻宁王……还有顾飒。   所幸,一月之后, 马儿嘶鸣,停在了宁王大军驻扎之地。   心水缓缓从马背上下来,正准备拉人问宁王的主帅营帐在哪里,便听得身后一阵喧哗。   “夜观天象, 明日晚间有暴风雨, 依我看, 不如咱就明晚动手,给仓央错一个措手不及。”说话之人语调平缓, 气质温和,像是读书之人。   “对, 夏江,明日晚上我们就去帮你报夺妻之恨, 那帮骑在马背上的混球, 老子早想好好收拾他们了,欺我们妻儿,毁我们家国,我们也干翻他们的老巢。”周边之人连声附和道。   夏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心水心下欢喜,因着长姐心诚的嘱托,她已寻夏江多日,每一次都是擦肩而过,遍寻不得,没想到却在此处遇上了。   她连忙回身,恰另外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夏江擅谋,我们善武,明日夏江也随我们一起去,以防临时有变,也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只是我们需将他保护好,大家都护着他点儿。”   这声音低沉沙哑,隐隐透着威势,像暴风雨中坚.挺而立的铁树,压着沉沉之气,不怒自威。   心水的心,瞬间咯噔了一下,随即又被高高提起。   他的声音,她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她因何而来,不就是他的那六个字“来见我,我爱你”吗?   这一路的艰辛,一路的提心吊胆,在这一瞬彻底被放下。   她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还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心跳加速。   隐隐中有些期待,像含羞草伸出触须,渴望触碰,渴望亲抚,渴望拥抱,却不敢言说。   自从知道长姐是代她出嫁后,那样深的负罪感便像是一根银针般,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底。   心水觉得,自己对不起长姐,对不起夏江,若不是因为她,或许长姐已经和夏江成亲,儿女成群了。   因着这样的想法,心水每日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她宁可自己出嫁,也不愿连累她人,更不愿伤害自己的姐姐。   她心底的委屈无人可诉,她不敢和阿颜说,怕阿颜也为她担心。   这一路,她感觉自己都快被闷坏了。   此刻,那曾经许诺会在她痛苦之际给她肩膀给她依靠的人就在眼前,心水感觉原本全身憋着的那个劲儿,瞬间都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依赖。   但是,她也不太敢前行,毕竟上一次分别前,她曾给了他一巴掌。   不知道过了这些日子,他的心是否一如往昔?   他会不会记恨她?   会不会已经后悔自己曾经说过的,要伴她一生的话。   塞外粗糙狂野的风迎面而来,一下子吹掉了心水遮脸的面纱。   洁白的轻纱在风中打了个卷儿,顾飒停住脚步,一伸手,轻而易举将那带着女儿香的巾帕接到了手中。   夏江与一众随行也于瞬间认出了心水,他们的视线匆匆从心水身上扫过,随后又看了看顾飒。   他们早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现见他二人面上神色不对,随即噤声,跪立在地,向心水行礼。   顾飒指腹从那丝滑的巾帕上抚过,只觉心底的思念和对她的渴望,瞬间被点燃了煮沸腾了。   他看了看心水,强掩下心中的万千情丝,默默垂手,可其实心中却如万马奔腾般狂呼了起来。   连日来的征战,除了铁甲兵刃与漫天沙土外,他再没见过什么亮色,哪怕是一朵娇艳的鲜花儿都没有瞧过。   可是随着刚刚女子的转身,她脚边的衣裙在风中打了个圈,那可不就是一朵娇花儿?   只待,只待他的摘取。   “快请起。”   他的冷静,完全超出了心水所想,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只极力保持着镇定对众人说道,以维护自己在风中残留的那一点仅存的体面。   她眼中流转着的失望令顾飒心中大喜,可纵是如此,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与众人一起道过:“谢公主。”   言毕,他随即扭转过头,装作毫不理睬般,只继续与夏江等人说话。   “顾……”心水微踮脚尖,刚想喊他一声,但瞧见他面色不变,只匆匆瞥她一眼,没有一丝惊喜之意,更没有想象中的抱着她头亲,她原本跳跃的心便一点点回落了。   原来,他真的生她的气了。   原来,她在他心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原来,他也再不是那个一直跟着她,守着她,口口声声说爱她的,那个没心没肺的顾飒了。   仿佛是陌生人一般,他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与她擦肩而过,甚至连声老熟人间的招呼都没有。   冰凉得像个陌生人。   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心水抬眸看向塞外灰蒙蒙的太阳,竭力将它忍了下去。   唉,他不欢迎她。她明白了。   待众人走过,心水怏怏地去将马缰系到一侧马桩上,可是手还没触到马桩,便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诧异回眸,却见顾飒将众人送进大帐后,直接转身,再三步并作两步,铁青着脸,直接走到了心水身旁,而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马缰,一言不发,牵着她直往大帐走去。   那动作,简直叫粗鲁。   “顾飒,你要做什么?你不欢迎我就算了,没必要将我遣走吧?你放心,今儿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想我长姐了,我要请宁王叔叔带我去见我姐姐,你放开我,你个野蛮人,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与我井水不犯河水......”   心水接连着说道,说及动情处,忍不住抬脚直接踢上了顾飒脚踝,他却仍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了她。   心水见状,更以另一臂去捶他,可刚捶两下,他却以猛力收臂,拎着她进了大帐。   甫进大帐,他一把将帐帘甩下,再拉过一张木椅,直接抵到了帐帘之后,以阻止他人进入。   紧闭的帐帘瞬间将阳光在了外面,以至于帐内瞬间暗了下来。   “顾飒,你要做什么?”心水心跳得快极,她隐隐有觉他之意,内心既怕又隐隐存着些期待。   “说想我。”顾飒一壁说,一壁将她打横抱起。   心水受惊,下意识以双臂环上他被北风吹得有些呈小麦肤色的脖颈,更埋首至他脖间。   她想将他推开,可身子却不由心,他臂上结实的肌肉紧圈着自己,令人羞臊的炽.热感隔着单薄的衣料瞬间红了她的面庞。   她只觉自己像是立在了满枝的紫藤花下,春风拂面,软了筋骨,只使她化成了一潭春水,汪在他的身边。而他便像那烦人的柳枝儿,时不时撩动着她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房。   这一次的他,与往昔与她的调笑完全不同,他是急切的,粗暴的,像夏日突然而起的狂风暴雨,直接的,没有兜兜转转的,直接将她裹在了其中。   “承认你想我了。”   心水上一瞬刚神思恍惚,下一瞬便被身前之人给拉了回来,她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已被他抱坐到了案桌上。   他紧靠着她,她稍稍低头,一眼便瞧见了自己荡在他身子两侧的双足。   他靠她靠得那般近,她下意识勾了勾足尖儿,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脑袋中突然一懵,明白过来他动情了。   这一发现,吓得她再不敢乱动。   而他,应是故意的,也很满意她面上神色的变化。   “不,我没有,我不想你,我来也不是因为你。”   心事被一眼看穿,哪里肯轻易就范。   “是吗?但是心儿这里却好像不是这么想的。”顾飒稍稍垂首,与她额头相抵,轻笑向她。   他的笑,仿佛像是自带魔力,心水只一眼就迅速地别过脸去,再不敢与他相对,可是......呜......她忘了,他玉面铁将军行事,向来是兵不厌诈,霸道且放肆。   他一下子咬上了她双唇,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已经乘虚而入,勾着她舌尖儿,细细品尝,与她痴缠,引她回应他。   心水抬手想要打他,可手臂刚举到一半,头脑里却是一激灵,只觉胸口凉飕飕的,还有一丝被老茧擦过的痛意,惊得她下意识想要以手去推他,可堪堪触到他臂弯,便觉整个人都不听她使唤地变绵软了,她垂首,随着他臂弯的起起伏伏,她也彻底乱了呼吸。   一阵风过,从被他掀起的衣衫一角吹进了心口,可纵是秋风瑟瑟,却依旧难解被那粗粝手掌撩起的情丝。   “是这里想我的吗?”顾飒轻点雪谷问道。   “才没有,我在京师好吃好喝,怎么会想你?简直是天方夜谭。”心水别过脸,刻意避开他道。   可她越是躲闪,她发现自己越是躲开不了。他轻飘飘收臂,她只觉自己腰间一紧,随即她就落在了他怀里。   他欺身而进,一把扫过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她害怕坠落,下意识环住了他,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口是心非。”   什么口是心非?   她在迟疑中垂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落手处,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仓乱中环住了他的腰。   他似有意一般,向她贴了贴。心水吃不住痒痒,抬手想要去掐他,可却觉脚踝处传来凉意,随即裙角飞动,她下意识想要去压过裙边,可他又以他下颔蹭了蹭她两腮。   她下意识想要避开,可刚刚微侧脸颊,他却逼着她以面庞转向了自己,随后他的吻铺天盖地再次盖下……以至于,她忘了防守。   “心儿,我做不到清心寡欲……”   痴痴迷迷中,心水听他低低说道。 第41章 寡欲 土味情话:你是我的心头肉……   大帐外时不时有脚步声走过, 来来往往的,甚是忙碌。   突然,一阵脚步声停留在了帐门边。   那人似乎着急要寻顾飒, 他以猛力推了推帐门,许是感觉到奇怪,于是在帐外低低嘀咕道:“哎, 顾将军的帐门从来都是不关的,怎么今儿竟然还被东西给抵上了?”   他动静过大,语调又太过无辜,使得心水一下子从意乱情迷中转醒了过来。   心水微抬腿, 一脚踢上了顾飒小腿,可他却依旧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受到撼动。   “顾飒,外面有人……不好……”她央求他道, 手掌轻推他肩膀。   他能洒脱得开, 但她却是真的害羞了, 她做不到在外面有人行走的情形下,还能心无旁骛与他亲亲我我。   心水咬唇看向自己裙角, 不知何时,那漂亮的花边儿竟已经被褪及膝盖, 而脚底的绣花小靴更是不知所踪,唯有她那两只染着桃花粉色指甲的小脚, 肥嘟嘟的在半空中蹭着他衣摆随着他荡来荡去。   这一坐姿, 太过暧昧,她只看一眼,便是又羞又臊,她这才察觉他之所求, 已经不再是亲吻那般简单,他刚刚故意蹭她的那一下,定是早有图谋。   “别,不要……求求求你了……”心水眨巴眨巴眼睛,竭力挤出了两滴眼泪,汪着水光盈盈,再次软语相求。   她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他顾飒,更是受不了她的眼泪。   果然,顾飒抬眸,紧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勉强将她松开,并替她理了理衣襟,只道:“今儿算你走运,让你先欠着。”   原本流连于纤腿边的手臂带着心不甘情不愿而慢慢收回,及至她脚踝边,似故意般,更轻轻掐了一把。   随着他的退后,他与她之间也终于钻了一丝凉风进来,心水微微吐气,这才发觉他与她均已经是汗湿衣衫。   他的这番亲昵,远出她所意料,还以为.....还以为他已经后悔曾经说过的话。   她又惊又喜,原来他还在原处等她。他曾许诺过,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她回头,她就能看到他。   他果真说到做到了。   她刚庆幸完毕,可下一瞬却又听他哑声在她耳边似报复一般说道:“但是,你别得意太早。”   他痞痞坏笑,“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而且可能需要加倍偿还,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是要努力加餐饭,若不然,怕是应付不了我。”   他这话说得太过大胆放肆,心水抬手推他,并害羞对他说道:“顾飒,你有公务。”   顾飒无奈收手,带着点不耐,扭头对着帐门方向说道:“等着。”   “哦,哦,哦。”帐外之人连声应道,语调由迟疑到转醒,再到......惊奇。   “哎呀,顾将军,是我错了,你们继续......不着急,没有急事,不是公务,就是想和您聊聊天。那个......那个既然您有大事要忙,那,那,那我走了,不打扰了。您继续开动......”   帐外脚步声跑远,一壁跑,一壁好似还在驱赶外面的人,“将军帐外百米之内,全部退后,不许靠近,更不许听帐,诸事勿扰。”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明白白告诉人家,将军帐内有事情嘛。   啊?这都什么人嘛?   呜......   “这人脑袋不太灵光,不过他这样做也好,清静......”顾飒略作停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坏笑,“并且方便做事儿。”   “不做。”心水直接怼他。   “不做什么?”顾飒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更有意前倾,故意问道。   “你耍无赖。”她感知到了他的焦躁,再不理他,只以手去推他臂弯,阻止他的再一次靠近。   “现在无人了......”眼前小小女子,含羞带怯的模样着实娇羞可人,顾飒再看她,止不住又一次心襟荡漾。   心水面上潮红更深了,她别过头,不想再去看顾飒,她悲催地发现,此刻的她像极了躺在案桌上,被迫着待顾飒宰割的鱼儿。   “心儿,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不谙情.事,只会清心寡欲的圣人,更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他轻轻啃噬着她耳垂,将炽热的呼吸萦绕于她耳际。   她羞怯得想要逃离,可双腿却绵软得毫无力气,而且......她又岂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那一年长姐出嫁时,礼仪嬷嬷给长姐看的那些春闺话本子,她早就一同看过,什么所谓的床笫之欢,夫妻情.趣,礼仪嬷嬷说得很是透彻。   只是......有些害怕......   心水咬唇,脸上羞臊得几欲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而他似乎识得了她的羞怯,慢慢从她颈边直起了身子,一手按着她,使她埋首至他胸前,带着些沙哑的嗓音说道:“心儿,给你听我的心跳......你来了,我很欢喜,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你做我的妻,我做你的夫,我们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到老好不好?”   他的心跳透着衣衫,敲击着她的耳膜,一声一声,很是有力。   心水听着,却是愣在了原处,她想起了自己的梦境,她仰首看他,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垂首,四下无声,只听得到彼此略带着紧张的呼吸声。   心水张了张口,想要告诉他自己梦里的事情,以及梦里那个与自己痴缠的人,可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他却似有所察觉,怕她拒绝一般,直接覆上了她的双唇,一下子将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粗粝的手指轻托着她的脸颊,她睁大了眼睛看他,她看到他眼中映着她的模样,她还看到阳光在他修长的眼睫毛上起舞。   她轻眨了眨眼,他见了,微微勾了勾唇,腾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眼睫,含糊不清道:“心儿,闭上眼睛,感受我。”   眼前瞬间黑了下来,她无力挣扎,只得被动地与他蜷缱缠绵。   他抚过她黑直的长发,闻到了她发间清新的若有若无的似清露一般好闻的香味,这熟悉的味道令他痴迷。   “心儿,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只喜欢你一个,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你只需知道,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你放宽心,好好做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就好,其他的......繁杂的,肮脏的,统统交给我......”   他说这话时,语调低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心水听了,心下立时涌过一阵暖流,她默默点了点头,应答他一句:“知道了。”   她这一次倒是乖巧,顾飒以指抚了抚她的脸,眸光中的怒气却是慢慢一点点聚起。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她这次来定是受委屈了,而那些令她受委屈之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快去吧,人家还在等着,大白天你我在这里,着实不好。”心水想着方才找顾飒之人,于是催促他道。   顾飒瞧她出神,几月未见,日思夜想,只期盼着她早点识得那锦囊中的字,他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收到李谨的飞鸽传书,他更是欣喜若狂,连着好几夜都没能睡过安稳觉,就希望有那么一瞬,她从天而降,像仙女一般,落在他眼前,许他闻她身上的香味,许他牵她的手,吻她的唇。   心心念念,终于将她盼到了眼前,真不想就这样放过了她。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若是不想见外人的话......”耳鬓厮磨后他的声音明显哑了许多,那是极力压制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结果。   在他的营帐?心水闻言,缓缓环顾四周,这营帐很有他的风格,简单清爽,东西不多,只一张简易案桌,此外便是......一张大床。   呃......   因为东西太少,所以这唯一的床便显得分外显眼,而床头搁着的男子换洗衣物,更是......令人耳红心跳。   “我想去见宁王叔叔。”哪有未婚女子住男子营帐的,心水下意识找理由推却。   她的小心思岂能瞒过顾飒?顾飒勾过她下颔,与她四目相对,而后回道:“宁王他此刻不在大帐,他于半月前染上了风寒,所以寻了临近一个镇子,在那里休养。”   啊?还有这等事?宁王叔叔向来身体棒得很。   “那我去瞧瞧他。”心水忙接着他的话道。   “那可不行,若是现在我们这么突兀地去见他,他定会以为是军中出了大事,反而会忧心战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切不可去打扰他。”   顾飒的话,回得是滴水不漏,心水无法......只得认了现实。   她发现,她落到他手中,真是的逃不开了。   心水抿唇想了想,想做最后的挣扎,“那你帮我......”   她本想说,让他给她另寻一个住处。   可是,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顾飒却一语堵回了她还没说得出口的请求,“军中没有多余的营帐,再多匀出来一个都没有。心儿你别无选择,在军中只得与我一处。”   顾飒言毕,心满意足拍了拍心水的脸,又接着道:“在这里乖乖等我哦,这里狼多,尤其晚上,更是多得不得了,你哪里都不去,才是最安全的。我的好心儿,乖,听话哦。”   门帘被掀起,顾飒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大帐外,心水咬唇,一脸羞愤地盯着那晃动的门帘看了许久,她迟疑,她怎么都觉着他的话不对味儿。   这里狼多,可他这大帐,不就是个狼窝儿吗?   她怎么感觉,她掉到了他手底,成了他口中的一块肉呢? 第42章 夜半 夜半无人私语时,有的是力气   初来乍到, 有点......累。   连着月余的奔波,夜间几乎没什好觉睡过,顾飒的床榻收拾得很干净, 物如其主,很是清爽。   心水想了想,暗道估摸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   她咬唇踌躇不定, 先看了看他的床榻,再看了看他的案桌,其实……很想躺到他床上去歇息一会儿。   她默默向床榻移动脚步,以指轻触他被褥, 刚想躺下便嗅到了被褥上,与他身上相似的带着淡淡男人阳刚气息的味道。   她面色旋即一红,终究不好意思,最终还是起身选择在他案桌上趴着闭目养神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 竟一觉直睡到了后半夜。   说来后半夜里, 她还是被热醒过来的。   迷迷糊糊中她只觉身后烫得很, 像是大冬天在被窝里捂了一个汤婆子般,一阵阵的向她传来热气, 使得她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她神思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睡在何方。   周遭黑漆漆的, 只一抹浅淡月色渗了进来,但过于稀薄, 那点儿月光在密不透风的大帐里显得微乎其微。   心水只觉浑身僵硬, 她下意识伸了伸腿,并徐徐转身。   可黑暗里却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话语,“心儿,你是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再然后, 便是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心水还没能回神,他已经取了水来,重新坐回床榻上,她的身侧因着他的靠近,被褥稍稍往下沉了沉。   他一手揽过她,一手给她喂水喝,心水呆愣愣在他臂弯处喝了几口,他瞧着并不满意,沙哑着声音继续道:“这里风大干燥,再喝几口。”   青玉茶盏再度靠近唇边,心水只得又饮了两口,他见状这才肯松了她,转身将茶盏放下。   如此一折腾,心水睡意彻底褪去,头脑也跟着愈发清明。   心水稍稍扭头看了看自己周遭,此刻所睡之处哪里是案桌啊?这......这分明是他的床榻嘛......   但自己是何时被他抱过来的?她怎么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哎呀......她睡得也太沉了吧?   心水羞愤,下意识检查自己身上的衣衫,幸而里衣都在,只是罩在外面的外衣不见了,不需多想,定是他帮她给脱了。   虽城池俱在,但城墙已被人扒过,那也算失守啊。   心水悲嘁嘁,一把拉过被褥盖过自己的脸,随后小心翼翼挪了挪胳膊腿儿,想往床榻边去一去,好与他隔开些距离。   呜......与他同床共枕,她还做不到。   黑漆漆里,顾飒转顾枕在他胳膊上的小小女子,黑直长发散落在他颈边,一丝一丝飘着清香。   他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往床边移,他微微挑眉,嘴角默默勾起,眸中闪过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   像是猎人守着猎物般,不慌不忙,看着她折腾,却又心有成竹,知道她逃脱不掉,只待时机,重新将她捉回。   果然,就在心水感觉差不多了,可以偷偷下床时,他却是一个大翻身,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手压着她胳膊,腿困着她小脚,她竟是一点都动弹不得。   “心儿,不要再动了,你再动两下,我不保证我还能让你轻松下床,或许也有可能我会让你连续几天都下不了......”   他这话说得甚是浑蛋。   他灼热的气息吞吐在她耳后,她想反驳他。   许是感觉到她即将说话,他更有意在她身后挤了挤,她原本想要出口的话立马烟消云散,被吓得再一动都不敢动。   “两个人一处,太热了。”待呼吸稍稍平缓后,心水向他说道,她想要曲线救国,与他隔开些距离。   “那就不盖被子。”顾飒闻言,瞬间识得她这是在想方设法找理由逃脱,他轻笑回她,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担心,只随她去闹腾,他陪着她就是了。   他的轻笑带着一阵风,拂过心水耳际,他越是淡定从容,她就越发羞臊,她想起前一夜她还没洗漱,于是又道:“我想去洗一洗。”   “军中夜间没有热水,想要叫水怕是有些难。而且心儿你确定这时候要叫水吗?”   “大家都知道你在我这里,这深更半夜叫人送热水进我的主将营帐,我可不保证明儿军中之人会怎么传,毕竟在京师,在王府后宅,半夜叫热水的,那都是闺房中行事后用来清理身子的……”   “停,不要再说了。”   他这人向来放肆,说话也大胆,心水连忙转身,以手挡住他双唇,不许他再说话,可谁知他竟轻松张口,一口含住了她压在他唇边的细指。   “你......”指尖酥麻,十指连心,心动全身。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分外的明亮。   而她面上亦因刚刚睡醒,丝毫没有设防,所以显得极为清新单纯。   可她身上的衣衫,却因着熟睡无知,两襟微敞,春光半泄,半躺着的身子如同江南烟雨里绵延起伏的山峦,半纯半欲,却是更使人沉迷。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以掌心游离至她腰际,掌下蠢蠢欲动,是难以抑制的渴望。   她脑中顿时打了个激灵,忙将他按住,在黑夜里与他对峙。   星星之火,一落燎原。   月光幽薄,四下安宁,唯有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夜色靡靡,万籁俱寂,世间喧嚣杂事也皆纷纷远去,天地之间,好似就剩下了她和他二人,单纯的男和女,单纯的互相追逐的有情.人。   “心儿,我爱你,真的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他埋首至她颈边,在她衣襟处辗转,似要继续往下。   “心儿,你要什么,这天上地下,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搬到你面前来,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快乐。”   他的声音,从她身前闷闷地传来。   心水突然想起教导嬷嬷的话,向男人提要求最好的时候便是在床榻上,那时候他的意志力最为薄弱。   她无心利用他,但长姐一事,确实梗在她的心底,令她不得安心,她想了想,向他说道:“顾飒,我想去瞧一瞧我长姐,也不知如今她过得怎样?”   顾飒闻言一愣,她的心思他知道,可他着实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提出来。   那仓央错是何人?该说他是背信弃义之徒呢?   还是该说他是成大事者,只是不拘小节,比较贪心,鱼和熊掌他均想得到?美人他要,江山他也想要?可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   燕集之地,本就属于国朝,只是被他们以无耻的手段抢夺了过去。如今他们不仅不认,反说那本就是他们的国土,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年的耻辱历历在目,原本他已经将燕集之地夺了回来,可无奈先皇昏庸,以至于到手的胜利又拱手送了回去。   黑夜中,顾飒眸光暗了暗,刀剑无眼,国朝与仓央错的交手势必会有,而一旦交手,这其中最难做的或许就是公主心诚了。   两军交战,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   若真的上了战场,最终的结果不是仓央错死,就是国朝灭亡,无论是哪一方胜利,心诚公主都得接受亲人离去之痛,纵是心诚公主不爱仓央错,但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难道真的只有怨恨吗?   听说,仓央错虽然为人凶狠野蛮,但是对心诚公主却是极好,视她为掌心娇,除了征战一事上没有对她让步,其余小事上,也基本都是听她的。   为了她,他的大帐里更是没有其他妃嫔,他只她一个女人,纵是心诚公主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他却一直守着她,只要空闲也都会去陪她,甚至为了她,更着人将她原本未出嫁时的闺房临摹了下来,在金国皇都也给她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宫殿。   所以,该如何评判这一段强取豪夺的联姻?后事又该如何?男.女情事,谁又能说得清?   顾飒在静默中沉思半晌,随后缓缓说道:“还有夏江呢,我观他行事稳重端方,是个极靠谱的人,有他随我们去探那仓央错的底,你莫要担心。至于见心诚公主,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是......”心水还想再说,可话音还没出口,便觉腰间一紧,是他的胳膊拦在了她腰间,她的心一下子再被提起,生怕他再做些什么。   “睡觉,困了,明日还得早起。”黑漆漆里,顾飒闷声说道,并埋首在她颈边贪婪地深嗅一口。   他青青的胡茬儿轻轻戳在她美人骨上,细细痒痒的,心水下意识想避开,可她刚刚挪动半分,他便也跟着移动半分,如此之下,她竟是丝毫没有避得了他,直到最后她索性作罢,只继续央求道:“可我实在放心不下......”   “睡觉......”顾飒怕她忧心,故意使出杀手锏,向她调笑道:“心儿是不是不困?若不困,或许我们可以找点其他事做,反正我有的是体力,只是不知道心儿你跟不跟得上我......”   “你无耻。”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他说话浑话她都能立马会意,心水闻言面上大燥,再不理他,只转过身去,以背朝他,和衣而睡。   后半夜的觉睡得着实好,没有做梦,踏实极了。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好似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温暖极了,但是许是听错了,她好似隐隐听他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心水很想问他,但无奈实在是太困了,她挣扎了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43章 沐浴 男人都是靠身子思考的.....……   顾飒的体力, 确实……呃……惊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心水感觉他还没睡稳一两个时辰, 她便听得身边传来他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想及她和他相拥着睡了一夜,虽然并没有嬷嬷教导中的什么颠鸾倒凤,巫山云雨, 但毕竟也是头靠头,肩并肩,后背贴前胸的过了一宿。   有着夜色掩映时已觉羞臊无比,现在天光见亮, 那羞意便更深得像浓泼重抹的水墨画,欲得明明白白。   她暗自咬唇,想要装睡,无奈他却在清晨新鲜的空气里对她说道:“乖乖, 醒了?”   乖乖, 心肝小宝贝, 小甜心儿,这些全都是他给她取的昵称, 并乐此不疲,只要高兴, 恨不得能在口中轮番喊过。   此刻,被他识破, 纵是心水装睡不想理他也是不行了。   她微微睁眼, 却见稀薄的晨光里,男子光洁着后背,正在换衣。   那线条,那弧度……好羞涩。   “呀。”心水低呼一声, 连忙扭头将脸蒙进被窝,再不敢去瞧他。   身上这身衣衫原本是前一夜刚换的,可无奈夜间......虽是深秋,但两人一道同榻而眠,同衾而卧,且他心思不纯,所以夜间睡觉着实是太热了。   而她这磨人的小乖乖,熟睡了不知道自己睡得有多霸道,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   他一寸寸地往床边移,他明明已经如紧绷的琴弦,她还在无意识撩火,使得他的身子燥得恨不得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可是想着二人相处不能急于一时,想要得到她的心甘情愿,两情相悦,更需要徐徐图之,所以再难耐他都得忍了。   有那么一瞬,她的膝盖蹭到了他那处,他险要崩溃。再后来他被迫退得,几乎睡到了床沿边,更是热得汗流浃背。   她是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人啦,他得将她哄着,捧着,供着,当宝贝啊。   清晨醒来,被汗水打湿了的衣服穿着着实不舒服,所以一起床,顾飒便寻思着将它给换了。   但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燥意,在女子那嗲嗲的软糯糯的带着晨腔的惊呼声中又一次被勾起,顾飒只觉身子瞬间又有些僵挺了。   香玉满怀,能看不能动,他此生的定力都用在这一夜了,并且有可能还要忍耐好些时日。   “再睡会儿,天还早。”   顾飒转身往窝在被褥里的人一眼,远山如黛,佳人倚软枕,青丝铺了一枕,双臂托腮,臂弯莹白如玉,修长脖颈下身姿妙曼勾着蜿蜒曲线。   心上人在眼前,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强压下心头悸动,回身继续穿衣,并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弄早点。”   “嗯。”纵是闭眼,心水感觉眼前也都是他那赤着的后背,肩膀宽阔,脊背挺立,越往下越白,还有浅浅的沟......   谁说男.色不勾人的?   呸,都是骗子。   呃......不能再往下想了,心水羞得再抬不起头来,只能别过头看向床榻里侧,以此来掩住自己的尴尬。   可是,正当心水强迫自己镇定时,身后顾飒又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一丝宠溺,在她身后说道:“心儿,你若是想看,其实我也是可以给你看个够的,只要你愿意。”   他这人眼力向来很毒,他定是察觉出了她的小心思,故而才会如此笑话她的。心水既羞涩又愤愤,随手提起软枕,奋力向他砸去。   软枕落地,并没有伤到他半分,顾飒利索躲开,很是得意的大笑着出了帐门。   心水看着惨兮兮躺在地上的软枕,心中感觉棋逢对手,甚是挫败。   顾飒离去之后,心水便也再没了睡意,经过一夜休整,她已觉好了许多,她神清气爽起床,梳洗完毕,恰顾飒取了早点回来,却是一碗小米粥并一小碟腌萝卜。   军中的饭菜当然比不上原先在宫里,心水明白,也快速地适应了军中的一切。   只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顾飒手掌边,那里微微泛红且起了个水泡,看样子应是被烫伤了。   “怎么弄的?”她下意识想要去拉他的手,他却是快速将手臂抬起,转身搁下餐盘,揭起盘上覆着的白巾,一阵扑鼻的烤红薯香味传来,是她刚刚忽视了。   “军中伙食粗糙,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若喝不惯小米粥,便先用烤红薯垫垫饥,我今儿再抽空给你打几只野味,这样晚餐也能凑活。”   顾飒一壁说,一壁将手移到了身后,他不想让她担心。   原来是因为担心她吃不好,所以特意给她烤红薯来着,他总是这样,总会在细节处打动她。   心水默默瞥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手臂,心下涌过一丝感动,于是回他道:“那你想吃什么?我也给你做。”   “我的心儿最乖了。”顾飒闻言以另一手摸了摸心水额头,“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晚间有雨,我们会去探探金国人的底子,你一人在这里乖乖的,我也和阿颜交代了,让她晚间来陪你,我们最晚明日午时回来,到时你帮我张罗点酒菜,为我庆功就好了。”   他这要求倒是简单,心水心存了感激,向他狠狠点头,欲言又止。   “等我回来。”眼前女子,面容清秀,眉心微蹙,显然是有心思只是没有说出口,顾飒识得她所思所想,不肖她说,他都明明白白。   他想了想,略一勾臂,再次拥她入怀。   心水想及长姐,满腹心事,又不想扰他心烦,微抬手臂,也顺着他,轻轻揽住了他腰身,算是对他拥抱的回应,也想以此来安抚他,让他在想起她的同时,能够为了哄她开心,帮她带回来点有关长姐的消息。   顾飒垂眸看她一眼,心中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   若是这一拥抱,心无杂物,没有利用,该多好。   ......   夏江所料果然没错,刚过午时,天空便开始阴沉了下来,没多久后狂风大起,夹杂着飞沙走石,一时令人很是睁不开眼睛。   数十骑骏马便在这风雨中,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大军营帐,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一夜风急雨骤,因着有心事,心水也是一夜未睡,直到第二日天气放晴,她还是毫无睡意,她迫切地希望顾飒他们一行能平安归来。   顾飒一行安全吗?有没有遇到危险?长姐过得怎么样?那仓央错待她还好吗?   一连串的心事压在心头,心水只觉夜不能寐,食不能咽。   “公主,您要不先去洗个热水澡?”阿颜提议道,“这会儿伙房空着,奴可以给你烧些热水。”   一夜未睡,头昏脑涨,心水也想能够清醒一点,于是点了点头。   温热的水漫过四肢,热腾腾的水蒸气里心水一壁担心着顾飒一行,一壁在心底想着待会儿等顾飒回来该给他准备些什么吃食,她答应过他,要给他庆功的。   她想起在京师时,他似乎很喜欢吃小馄饨,碾面皮,调馅儿也不是很难,心水想了想,于是于浴桶之中向身后阿颜说道:“阿颜,帮我搓一搓背,待会儿等我沐浴完,我们便去给顾飒他们做馄饨去。”   顾飒进入大帐时,本也没料到心水会在此时沐浴,彼时,她正以背朝他,也定是将他误认为了是阿颜。   他带着些迟疑地看向帐门边的阿颜,很快转醒过来,阿颜这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呢。   可是,这小丫头,这么做就没想过她主子能不能接受?   顾飒想了想,见了不该见的,他本想转身离去,可偏偏心水在这时叫住了他。   离去还是不离去呢?   “阿颜,快点,要不然水就要凉了。”浴桶里,心水催促道。   塞北的秋,冷得很。   顾飒闻言,一壁深呼吸怕他着凉,一壁缓缓取过原本搁在浴桶边的浴巾,很是细心地将那浴巾从水中拂了拂,荡去其中冷水,再一点点搓上趴靠在浴桶边休息之人的背上。   女子肤白如玉,湿漉漉的头发被撇在一侧,如此显得她的秀颈越发修长而美好,她静静地趴在浴桶边,此情此景像极了出水芙蓉,娇嫩,新鲜,盈盈不堪一握。   “阿颜,你说顾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可靠吗?他说他爱我,我能相信他吗?”温热的水,泡得四肢皆酥软,心水一边泡澡一边问道。   “阿颜,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点点怕他,不是怕他凶狠那种怕,而是我总觉着他对我的喜欢很不真切,有的时候,我觉着他好似我的一个故人,与他在一起,我很开心,也很喜欢,感觉很是踏实可靠。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在他身边,我又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这悲伤因何而来,我也不知道。”   “阿颜,你说顾飒到底喜欢我哪里?我的脾气这么臭,很难哄,说话也直接,很容易伤人,但他为什么还喜欢我?因为我是公主?还是,他只是单纯的看中了我的......色.相?毕竟嬷嬷说过,男人都是靠身子思考的......”   顾飒的手闻言一顿。   心水瞧身后停下了动作,又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身后人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于是回转身子,“阿颜你是不是又吃多了在打瞌睡?”   可是......可是......   “啊......”心水面上大燥,转身以手捂胸,直接藏到了水下。   他......他......他顾飒是什么回来的?   那个不靠谱的阿颜呢?   大帐外,阿颜含胸缩头,以脚连抠着地面,恨不得能再抠出一个主将大帐来。   那会儿她给心水备好热水后,猛然想起泡澡用的花瓣儿没有,于是想着去摘一点花儿来的,可随知刚出营帐门,她便看到了归来的顾飒,一身铠甲的他,令她猛地想起了前世里他对她的照拂。   于是她想了想,便对顾飒撒了一个谎,隐去了心水正在沐浴一事,只说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心水,她亲眼看着他走进了大帐,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该看的,不该看的,顾飒全见到了......   “顾飒,你个臭流.氓......”帐内女子声音传出。   好像好心办错事了,阿颜抱头,直接逃走。 第44章 魅.惑 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石榴裙   忽得流.氓称号, 顾飒只觉简直是哭笑不得。   对她有男女之欲吗?那是必然。   前世里他一直视她为自己的妻,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枕在他臂弯里酣睡的女子,他也只与她一人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 与宋昭阳,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如今她再度伴随到自己身边,他敬她, 爱她,当然作为男人,也无可避免的喜欢并渴望与她的耳鬓厮磨,亦或是更深的鱼水之欢, 床笫之乐。   他盼望着她能真正的接纳他,再次将他视为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可是,若是她不许,他也定是听她的。   他会遵从她的意思, 细心呵护她, 直到她也愿意真心实意与他共享闺房之乐, 与他生儿育女,享尽春宵及儿女绕膝之喜。   虽然平日里, 他与她也经常有他刻意而主动的求欢,但现下这一切纯属他无心。   是, 在初进大帐听闻水声时,他是有片刻迟疑, 且后来没有受得住她的软语诱.惑, 他这才失神上前依她所言给她搓背的。   理智也曾告诉他,在她不着片缕之下,他的行为也确实是不妥,他有一些愧疚, 只觉在她面前,在她被他惊吓住后,那样的羞愧便更深了。   顾飒以余光瞧过心水,小小女子藏身于水下,清澈的水波里依稀可以见到她白皙且美好的身影。   她的一头青丝漂浮于水面,随着她身子的摆动跟着水波一起起起伏伏,这样的温柔情形,一下子软了他的心房。   他的目光快速地从水面上,因她呼吸而不停泛起的水泡泡中瞥一眼,初见之下,更觉她憨态可掬。   他不敢去想象浴桶中是何等香艳与旖旎的情形,怕一细想自己便会很丢人很狼藉,更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那些水泡泡像极了无声的泉眼,勾着他满腔的情丝一点点上涌,纵是他想压制着,但最终还是泛滥成灾。   他带着些宠溺对着水中的人说道:“别闷太久的气,心儿你起来吧,我背过身去,我保证不看,我去外面给你守着。”   藏身于水下,委实不太舒服,心水听他如此说道,于是一点点一点点从水中探出脑袋。   身后哗动的水声,令得顾飒身子一紧,他默默闭眼,深呼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这才重新睁开眼眸,果断跨大步向外走。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结实的后背,很怕他会突然转身,另一只手却是顺着浴桶边缘去摸自己干净的衣衫,可是......换洗衣衫竟被阿颜挂在很远的衣架上。   害,如此之下,该怎么好?   阿颜这个不靠谱的,说去去就来,怎么隔了这么久还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算了,自己起身去拿吧。   心水做完心理挣扎,一壁看顾飒出去了没有,一壁缓缓从水中起身,可是......许是没注意脚下,地面潮湿,太过湿滑,也可能是蹲久了腿脚难免有些发麻。   总之,就在她刚刚从浴桶边起身下地之时,她只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堪堪地就要摔倒,忙一声惊呼:“啊呀......”   刚刚走及帐门的顾飒,面上仍带着一丝有佳人在身侧的喜悦,刚想掀帘而出,可谁知帐门还未来得及掀起,便听得身后似有滑倒的声音。   “心儿!”她的惊呼落在他心尖尖上,顾飒快速回身,不肖多想,便直奔她而去。   她肌肤细滑,且向来体娇,稍有一磕碰,那皮下淤青都需好些日子才能消散,而且她还是极不耐疼之人,稍稍有些疼痛,都能令她好几天神色恹恹。   更何况,这一世能够再遇见她,因着上一世的遗憾,加上这一世的眷恋,他恨不得日.日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哪里舍得再让她受到一丝委屈和痛楚。   不,哪怕是轻微的浮于肌肤表面的伤痕,他都不能接受。   可是,待他赶到,她已经摔倒在地,他心中瞬觉怜惜无比,好似摔倒的是他而不是她。   有一种痛,叫伤在她身,痛在他心。   顾飒想,果真如此。   他快步上前,连唤道:“心儿,心儿......”   天光从帐顶一侧泄了好几缕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身上。   肌肤的白,天光的亮,二者相互融合,一时好似在她身上罩了一层光环,使她宛如坠落凡间的仙子,使人只可远观,不可近抚,哪怕多看一眼,也觉得是亵渎。   她应该是很疼的,眉头紧蹙着,手臂更是被磨破了一层油皮,看得他心疼得要死。   她快速瞥他一眼,看见他来,面上尽是痛苦与羞涩,她下意识别过脸,以躲开他的视线。   好在,因着她的一头秀发的遮掩,替她挡去了半壁身子的羞臊,她又反应极快地躬起了身子,并以双臂环抱于自己身前,使自己的春光不至于乍泄太多。   小小女子,团成一团,黑的发,显得她的身子愈发的莹白。   顾飒上前一步,女子沐浴后的清香一点点钻入口鼻,随后像是烟花炸裂般,迅速地点燃了他的四肢百骸。   此情此景,简直是世间最上等的情.药,以及最烈的酒,使人欲罢不能,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   顾飒深呼吸,用尽毕生定力,极力稳住心神,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挑战着自己的每一根情丝和理智。   他目不斜视,快速上前,径直从衣架上取过她的外衫,一把展开,漂亮轻盈的纱裙在空中打了个卷,利落而潇洒地直接覆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抱住,动作之快,恰恰好将他的紧张完全暴露。   直到衣衫裹到身上,心水这才敢抬头看他,她仰视,他俯视,四目相对,她在他面上看到了他对她的紧张,同时也看到了他眸中有且仅有她自己。   那一瞬,心水好似突然听到自己心底情弦被春风抚动的声音,但很快理智又占据了上风,她无法忘记自己的梦境。   她略略低头,任由他抱着自己,一步步向床榻走去,并垂首贴到在了他心上,她的湿发很快将他胸前衣衫湿了大半,他也不以为意,只温柔地将她抱坐在了床沿边,并取来干净帕子,移身至她身后。   一丝丝,一缕缕,小心翼翼,他如护珍宝般帮她擦拭着她的一头长发。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拂过她头皮时,向她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细细碎碎的,像阳光落在心间的感觉。   许是刚刚沐浴完,身子较为轻盈,又许是温水泡得四肢皆舒缓,所以心情便也跟着变明朗了起来,她不愿再计较他方才的突兀出现,只想着如何勾他说出昨夜的事情。   她想了想,随着他的动作,如猫咪一般将头搁在他双膝上,目光懒散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装作惬意至极。   这样温顺的她,这一世他已是很少见到了,这一世的她,骄傲,倔强,看似温和,但性子却是极烈,喜欢的便多看一眼,不喜欢的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接受。同样,上一世里她多是依附着他,从不会利用自身的美色去诱他帮她做事。   可是,无论是怎样的她,他都喜欢。   顾飒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切,美人在侧,柔情蜷缱,他爱极了这样的画面。   但是,宁静只是片刻,须臾后,他看到心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有预感她要问什么,果不其然,被他猜中。   “昨夜看到我长姐了吗?”心水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不想欺骗她,“见到了。”   “如何?长姐如今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见到你们?有没有见到夏江?那个仓央错呢?你们去的时候他在哪里?”听言,心水接连问道,并直接起身。   因起得过急,她的一小撮鬓发直接绕在了他衣襟上的盘扣上,这轻微的一拉扯使得她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轻呼,并下意识地低头弯腰往他身前凑,不知是避免再次拉扯伤到自己,还是有意与他亲近。   而顾飒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意外给愣住了,他轻柔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因她只着一件单薄如蝉翼的外衣,他揽着她时只觉手下绵软无比,似吹弹可破般,使得他不敢着力。   他轻轻抬手,一点一点地去解她被缠住的发丝儿,目光却意外瞧见了她衣襟下颤巍巍的犹如双谷般的存在。   他只觉腹下一紧,但也就在这瞬间,突然就对她方才装出来的如猫咪般的柔顺释然了,她不过就是想知道公主宋心诚的消息,仅此而已。   她想要的,他给她就是,何苦要为难她一次次的诱他。   “昨日我们夜探时,仓央错正好与心诚公主在一处,远远地,他和她坐在篝火旁,正接受着众臣的敬酒,看样子仓央错对她极好,帮她切了肉,也没有给她饮酒,只给她饮的应是马奶亦或是羊奶之类的东西,但凡有人来敬酒,他也都是帮她喝了,并不曾肯她沾染半滴,看得出来,他心里眼里都有她。”顾飒认真回道。   “哦。”心水闻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发解开,她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微微拢了拢衣服,使自己看上去尽量严合。   顾飒瞥她一眼,将她的这一系列小动作和小变化纳入眼中,目的达成她就收手了,他无奈一笑。   其实,她本不需要如此,他爱她,她想得到的,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帮她实现。   “只要仓央错爱慕着长姐,那至少证明目前长姐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最起码吃穿用度上不会太苦,只是心理上的苦,却是无法疏解。”思及此,心水又想起夏江,于是问道,“那夏江呢?他有没有见到长姐?他还好吗?”   “夏江?”顾飒愣了愣神,微微摇了摇头。   “他现如今在哪里?回大帐了吗?”心水不放心,继续追问道,可刚刚抬眸,便看到了顾飒眉间的忧色,她心下咯噔,觉着不妙,于是随即问道:“出了何事?”   顾飒知道事无可避,终究要面对,只得将自己的语调放得更为平缓,以减轻自己接下来的话会给她带来的震荡。   他柔声向她,“心诚公主有孕了......” 第45章 求你 她像只猫咪般偎依在他身侧   “心诚公主有孕了......”   这一句话带来的信息, 简直像石破天惊般在心水耳边炸开。   她不敢置信地僵坐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消化它给她带来的震惊和悲伤。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几乎难以呼吸, 像是要窒息一般。   虽然明知道长姐既已嫁给仓央错的事实,但隐隐总觉,有些事情像是滑向了深渊一般, 再回头不了。   而这一出悲剧,牵连着三个人,长姐,夏江, 仓央错。   “长姐脸上有喜气吗?”许久后,心水问。   有喜悦吗?顾飒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前一夜他所见到的公主宋心诚,妆容精美,衣着华丽, 周身透着金银堆砌出来的华贵, 可是面上却是一丁点笑容都没有, 眉间隐隐的,更有着不难察觉的愁容。   虽然仓央错频频她顾, 可她却从未看他一眼,而他似乎也不恼火, 一切都只随着她,给她布菜, 给她切肉, 给她斟茶,看上去乐此不疲。   顾飒的沉默,令心水的追问停了停。   她不再逼问他,只重新将一头青丝扑在了他膝盖上, “帮我梳发吧,你的手法极好,堪比阿颜,不......比阿颜还要好上许多,我很喜欢......”   她的夸赞来得有些突兀。   顾飒的手略顿了顿,他不肖细细琢磨,便明白了她此番再度向他示好,并对他表示柔顺的原因。   一阵清风掠过,缓缓吹进了大帐,也乘机变作了登徒浪子,在她闲适慵懒的状态之下,替她扬起了她腿脚边的衣袍,露出一双玉足并纤细笔直的双腿,像是蛊惑人心的美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是地地道道的活色生香,怎能不令人沉迷此等红尘之中?   她赢了,她将他拿捏得透透的。   她知晓他喜好她的美.色,她心中有所求,也乐于给他,她如此通透,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顾飒手下的木梳逐渐变得缓慢,忍不住瞬目,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去细品这红颜深处的美妙。   可是,她却似乎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她似有些困顿了一般,微微合眼,转身向他,以他的双膝作枕,更伸手揽住了他腰际,像是寻得了极好极舒适的睡姿般,偎依在他膝上腰间。   他也不再敢言语,知道她并没有睡熟,于是只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梳着头发,待发丝全干时,又随手取过一支朱钗,浅浅地替她将头发挽起。   金钗泛着流动的光泽,鲜亮的,与她面上双颊里透出的红晕相互映照,妩媚至极。   他见此,兴致渐起,微微挪动身子,瞥见不远处搁着的她的眉笔与胭脂,他尽量维持着身子不动,展臂取来眉笔,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替她描出了一道远山眉。   他左右端详着她,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恰她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睁眼,一眼便撞见了他紧紧盯着她的,如痴如醉爱怜无比的眸光。   四目相对,不经意,却又是最摄人心魄。   假如,他不是军中人,假如没有那么多事情的羁绊,她想她一定会爱上他。   心水将心头缠绵压下,旋即微微一笑,温柔地凝视着顾飒,软语道:“没想到顾将军竟还有这样好的本事,还会给女子描眉。”   顾飒见她睁眼,在他膝上巧笑言兮,心中不觉大动,再度想起上一世时,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妆的情形来,那时候的她特别喜欢“梅花妆”。   那时每每晨起,她都会缠着他,坐于他腿上,要他帮她上妆,他也从不让她失望,他会提笔替她在眉间轻描出梅花的图案,深深着色,浅浅勾勒,妩媚而魅惑。   他如此想着,便又取来胭脂,另取一只干净的毛笔,以笔尖沾过晕红色胭脂,再缓缓落笔于她眉心。   心水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并不反对,只很顺从地重新闭上眼睛,细细地感悟着他的动作。   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直直钻入了他的心底,使得顾飒连落笔都不敢太过使力,他呵护着她,宛如守着一个瓷娃娃。   他也不敢再去往她双腿上多看一眼,他害怕只一眼,他所有残余的定力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他向来对她毫无抵抗力。   许久后,他终于帮她描完了妆,他长长地吁一口气,再度盯着她泛着嫣红的脸颊看去,只觉无比动人。   他喜欢的姑娘,有着世上最美丽的容颜和最动人的微笑。   他心下一动,微微俯身垂首,缓缓地覆上了她的双唇。   其实,此刻他本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只是瞧她好看,使他爱怜,所以只做亲昵地垂首吻她一下。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似等待他许久一般,在他触到她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轻启檀口,一下子含住了他舌尖儿。   她的主动令他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勾着他,反被动为主动,挑.弄着他唇舌,一点一点细细唆着他唇瓣,与他拥吻。   她是个很好的纵.火高手,然而他亦是个喜欢主动出击,不喜欢给敌人留下任何余地的将军。   他心中的烈火被她一触即燃,竟是一瞬,他便一把扫去所有多余的障碍,反身将她置于了榻上。   “咯咯咯。”她笑声如铃,也不躲避,甚至故意露出秀颈,只微微喘.息道:“轻点轻点,你压到我的头发啦。”   她的声音如同她整个人一般,透着一股神奇的摄人心魄的力量,一时间使得他心神倶荡。   他小心翼翼埋首至她颈边,稍稍犹豫,但又止不住向下,“心儿,我们能不能,能不能试一试?”   “试什么?”心水仰眸反问他。   她这是明知故问,有意要他将事情挑明,虽然明明他已经向她提出过一次同样的请求,那一次她左顾而言它,将他拒绝了。   但,好在他有的是耐心,一次不行,他就再求一次。   他将她身子掰正,直视着她,对她正色道:“心儿,和我试着处一处,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我。”   “若是不得你的答应,如今我和你在一处,便好似我耍流.氓一般,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也要堂堂正正给你名声,请你做我的妻,我的夫人,与我一起永远走下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每一字都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他在静默中等她,有那么一瞬,他只觉时间线被拉得很长。   他紧张地看着她,可随即他便看到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我们何时不是啊?”她娇嗔他一句,抬手轻锤他心口一下,随即又似不好意思般以袖遮面,于他身下咯咯咯地偷笑。   光影旋转,她袖底的香味一阵阵传来。   顾飒微微闭眼,静静地享受着这红袖添香,美人在怀。   她唇际的微笑柔美至极,那腮边的酒窝更是汪着一潭春水,他醉心于她身上带着的淡淡光华,始终不敢相信她方才说过的话。   “怎么?高兴得变傻了?”心水见他发愣,微抬手腕,故意使自己的袖衫从他脸上拂过。   她袖底有醉人的袖底香,顾飒下意识闭眼,却不期她竟半撑起了身子,以双臂缠过他脖颈,静静地拥住了他,并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本公主虽不是男儿,但一诺千金的道理却还是懂的,今天我既给了你承诺,往后也定不会后悔,但是玉面铁将军,你既得了我一诺,我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知可否?”   “心儿所求何事?”既得了她的应允,他还有什么可迟疑的,莫说是答应一件事,就算此刻为她赴汤蹈火,付出性命,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只要有她,纵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会义无反顾跳下去,绝不眨眼,也绝不会害怕粉身碎骨。   顾飒点点头,虽已隐隐明白她即将说什么,但仍答应了她,“但凭心儿吩咐,我定拼尽全力。”   “那好。”心水朝他微微一笑,并贴面至他脸颊边,边轻抚着他,边收起了笑容,忽然眸光遽冷,沉声在顾飒耳边冷冷说道,“杀了他。”   “杀了谁?”顾飒不解。   “仓央错。”   顾飒闻言,眸色紧跟着一紧,他早知道她刚刚的顺从,都是她别有目的而假装出来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她竟刚烈决绝至此。   他侧首看她,见她面色冷静,眸中亦是闪着熊熊怒火,他心有不忍,始知心诚一事在她心底是何等越不去的坎儿,于是点了点头。   “我真的,真的,很想一刀直接杀了他。”   仅仅片刻,顾飒便感觉颈边一热,他怔了怔,知道是她流泪了,她先是揪着他衣襟小声的抽泣,随即泪水却是再止不住断了线般,极快地打湿了他的衣襟。   “顾飒,帮我,求求你帮我,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有能力来做这件事,求你......”心水一壁说,一壁含泪捧住了顾飒的脸,毫不犹豫亲了下去。   他吻到了她的泪水,淡淡的咸味同样痛到了他的心底。   “我们一定要赢,帮我去打败金国人,打败仓央错,让长姐回来。”   “长姐回来之日,就是我嫁给你之时,我的心给你,我的身子也给你,你想要的我的一切,统统都给你,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是风风光光迎长姐归来,你能做到否?”心水连声说道。   于顾飒而言,这无异于天大的诱.惑,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想起前世之事,也同样缓缓问道:“那公主是否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第46章 承诺 心儿早晚是我顾飒的妻   “答应你?”   心水迟疑片刻, 心却是一沉,她缓缓从他身上起身,抬臂拭去面上泪水, 紧紧盯着他。   她本以为,她给出的条件已经足够诱人,他不就是一直想得到她吗?   她本想, 正好她也不讨厌他,他待她好,什么都依着她,女孩子找一个爱自己的, 那么纵是和他一起过一辈子,日子应该也不会难过。   所以,他对她来说,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三番两次救过她, 他于她而言是有救命之恩的。除此之外, 除了他,她还能依靠皇帝爹爹和嬢嬢吗?   皇帝爹爹的心里此刻都是皇后, 生母淑嬢嬢性情又软弱,他和她谁又能护得了她?   不, 不能,所以若想帮长姐摆脱困境, 若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除了顾飒的臂膀可以借力外,其他谁的都不行。   顾飒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其实大事从不含糊,既能征善战, 又善揣摩金国人的心思,表面看上去谦谦君子人如玉,可背地里,却另有深沉谋算。   听闻金国人对他是既恨得牙痒痒的,又拿他没有办法,对于他的到来皆是闻风丧胆。   他说的话不会是浑说,所求也不可能是凭空而来,所以心水此刻一时里,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但,为了长姐,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将顾飒拿下。   于是,心水徐徐侧身靠前,以软语向他撒娇,并以小拳头锤他心口,男人嘛通常吃软不吃硬,她的小拳头对他来说像极了挠痒痒,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禁不住会软了心肠。   她憨态可掬,他面上潮红渐起。   心水瞧他耳际泛起的红润,心下一喜,继续嗔怪道:“死相啦,你还需要我应承你什么?难道我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主动向你宽衣解带,投怀送抱,以身相许还不足够?你到底要人家怎么做吗?   心水说罢,随即挺了挺胸,做出傲娇状,“你说你喜欢何种姿态?老爷推车?嗯?还是骑马?”   她说的话,过于放肆,顾飒听了却是面色一红,语调结巴,“不……不是公主说的那个意思。”   心水闻言,瞥他一眼,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警惕,她虽嘴上与他插科打诨,但心底的谨慎却是一刻都没敢放下,他若是要她交出真心该怎么弄?   冥冥之中,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潜意识里总觉着事情的发展,好似真往梦境里的情形去了。   梦境中人的身影与他一点点重合,细细想来那梦中人和顾飒确实有着太多的共同之处,这一想法,令她心惊。   “够,远远足够了,但是我还想再求公主一诺,请公主原谅我的贪心。”顾飒坚持道。   他想了想,忆得当日心诚出嫁,宁王带着他进入公主阁时看到的情形,小小女子手握尖刀偷塞给心诚,告诉她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亦如上一世她独自驾马离开将军宅时一般。   她的果断决绝,那时候便可以窥见。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骄傲,她刚烈,她不受气,她恨欺瞒,恨背叛,她的柔软只给对她好的人,她眼底容不下沙子。   所以,他心底是真的害怕,最怕她有朝一日想起前世之事,又怕她会怨他这一世在认出她来时,没有告诉她真相,从此怨恨他,并彻底与他了断。   此时于他来说,绝对是提要求的最好时机,虽然卑鄙了点,虽然不太高明,但这却是在关键时刻,留住她的最好的方法。   “你说吧。”心水瞧他坚持,拢了拢衣袖,侧目看他,对他说道。   她笑眯眯看着他,可其实全部的心思都在斟酌他到底想说什么,以及做好了防备,打定了主意,不让他有太多非分要求。   若是他得寸进尺,她必定会将他打回去,比如几日共寝一次,计划何时生孩子,生几个孩子之类的,至于他要纳妾什么的,那就随他去了,毕竟她也从没想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儿。”顾飒识得她的心思,默然片刻,面上神情平静如水,目光也跟着越来越平和。   他略顿了顿,“心儿,我求往后余生,若有一日,若是你发现我欺骗了你,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将功赎过,不要一棒子将我打死,虽然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他的要求完全超出了心水所想,原来并不是希翼其他的,不是何时生子,生几个孩子的问题。   心水闻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可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背叛我,尤其是我身边的人。”纵是如此,心水仍是正色道。   她故意板着脸,面向顾飒,“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时候,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会有好脾气对你。不过这次,既然你这时候提出来了......”   顾飒目光怔怔。   心水盯着他面上紧张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反手极爽快地说道:“行吧,我准了,多给你一次机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飒追问。   “女子一言,同样一诺千金。”心水拢起衣服,转眸看顾飒,“现在,我都答应你了,顾将军满意了吗?”   顾飒点点头,“愿心儿记着今日的承诺。”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心水问道。   “劳夫人大架,请帮我做一桌酒席,我需要宴请一人。”顾飒得了心水一诺,心下欢喜,人便也放开了许多。   “谁是你夫人。”心水嗔他一句,“不许你瞎喊。”   她的羞臊落入了顾飒的眼底,他微笑,徐徐起身,双手相叠,却是对心水稳稳当当行了一礼,随后说道:“既然公主注定是我顾飒的妻,我提前使用我的权利有何不可?”   “那也不行。”他说得风轻云淡,但心水听得却是脸红心燥,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   同时,她转过身子,以背朝他,向他轻斥,“今儿我俩的谈话,你知,我知,其他人却不可以知,你能做到吗?”   “可以。”顾飒扬眉,目中露出促狭一笑,动作极快地凑近心水,并迅速于她面上亲了一口,随即弹跳开来,“我只是亲亲我娘子,心儿你放心,此等闺房之乐,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   心水被他亲得面色羞红,连忙抬臂想要打他,可他身手利索,她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她还没能触到他衣袖,他却已经走远,并弯身消失在了帐帘后,只余一道清冷的声音。   “心儿,莫忘了准备酒菜,晚上我们一起宴请夏江。我估摸着,他此刻定是躲在伤兵营里给人疗伤,以他那倔脾气,不干到自己吐血,估计都不会罢休……”   ……   暮色四合,天地苍茫。   金国大军营帐内,仓央错紧紧盯着身前的女人,只见她缓缓抬臂,她的袖衫随着她的动作徐徐滑下,露出了一截儿纤细的胳膊。   紧接着她的手停留在她头顶的发髻上,一壁含情脉脉向他,一壁轻轻着力一抽,那一头青丝便瞬间披了下来。   秋风起,灌进她宽大的袖衫和裙摆,使得她整个人如同临风翩翩起舞的白蝴蝶,轻盈,魅惑。   她赤着双足,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的动作极慢,每走一步,身上的衣衫便有一件落在地上,及至他面前,她已经不着片缕。   她大胆而又放.肆地攀坐到了他膝上,柔弱无骨的手更放.肆地在他面上游走,抚过他眉心,鼻梁,最终在他唇边来回细细的摩挲,像是挑.逗一般。   “大王,梨霜倾慕大王已久,大王不会不知道梨霜的心思,今夜见大王独自喝着闷酒,梨霜心底也不好受,大王要了梨霜吧,梨霜别无所求,只愿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大王身侧,与大王年年岁岁永相随。”   “真心话?”仓央错抬手勾住冷梨霜下颚,目光直视她。   “当然。”冷梨霜一壁说,一壁缓缓拥住他,“梨霜不要名分,也不图钱财,只要大王能许我每日给大王端茶倒水,天天可以见到大王,梨霜便满足了。”   冷梨霜一边说,一边主动偎依到了仓央错怀里,眸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冷意。   顾飒,你会后悔的,我得不到你,那么你也别想和心水好好的,冷梨霜默默在心底说道。   “真的?真的毫无所求?”仓央错闻言,大指抬起冷梨霜的脸,调笑看她,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想起心诚冷冰冰看他的脸,以及方才他满心欢喜送她玉镯,她却是连看都没看,反而向他冷言冷语,并以茶盏掷他的情形。   那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若不是他收手得快,此刻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   他真的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现在都无法无天了。   “大王,梨霜求什么?皇妃吗?梨霜才不要,梨霜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如影子一般跟随着大王,若说梨霜真想求什么,那么梨霜想个理由吧,梨霜求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冷梨霜一壁说,一壁往仓央错怀中靠去。   香软满怀,仓央错愣了愣,耳廓动了动,眼中眸色却是遽然一亮,随即扭头看向大帐之外,那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是熟悉,不用看,他都知道是心诚。   他心中一喜,眼珠转动,却是故意搂住了身上的冷梨霜,并借位去看她耳上挂着的珊瑚耳坠,这姿态从帐门边看,不清楚的人定会以为他在吻冷梨霜。   他想让她吃醋,想试探自己在她心底到底有没有分量。   自己宠她宠得太久了,简直令她无法无天了。若是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他的唯一,她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   果然,帐门被掀起,那熟悉的靓丽身影走了进来。   他更故意做出方要入巷,好事被破坏,心烦气躁的模样,冷冷向那身影呵斥道:“大胆妖妇,谁让你进来的,没见到本王正在忙吗?”   心诚其实本想着来归还方才仓央错送给她的玉镯的,不承想却撞见了这等旖旎情.事。   但这一切,与她何干?   她冷冷一笑,面色不改,只淡定将玉镯搁到了案桌上,随后恍若未见般,径直转身,掀帘而出。   大帐内,仓央错面色铁青,直接将身上的冷梨霜一把推翻在地,并厉声呵斥道:“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第47章 满江红 我家心儿,柔弱不能自理…………   秋风起, 瑟瑟树叶黄。   因着顾飒要宴请夏江,心水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   她暗暗后悔,她只想着鼓励顾飒打败金国人, 可却一不小心,把力气下得太猛了,真不该在顾飒面前夸下海口, 说他只要外出征战,她必定能帮他撑得住将军府的场子。   “从此以后,你主外,我主内。”心水如此对顾飒道。   “心儿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忙?”彼时顾飒含笑问她。   “那当然, 不信今儿我就做一桌子美味佳肴给你瞧瞧。”心水拍着胸脯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   害……直到此刻冷静下来,心水才后知后觉,这牛皮吹得有点大。   现在,面对着阿颜帮她寻来的菜谱, 心水咬唇, 久久陷入了沉思。   菜要怎么做啊?她可从来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红烧肘子?豆腐鱼汤?鱼肉馄饨?平日里吃起来简单, 可是做起来……唉,无从下手。   心水举手, 细细打量自己的手指,细指纤纤,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饭菜也皆不用自己动手, 哪里想过它们是如何被做出来的?   可是现在, 既然大话夸下了,实属于骑虎难下之态,搞不出来几样像模像样的菜式,那怎么好意思哦……   心水想了想, 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脑袋里灵光一现,索性拉下脸面,决意去伙房瞧瞧,偷偷背着顾飒,请最擅长做饭的伙房嬷嬷帮忙。   心水蹑手蹑脚,可甫一出帐门,便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她眼前晃动了一下。   因着做贼心虚,这一身影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可待定神,才发现竟是阿颜。   “公主。”阿颜低垂着脑袋,目光闪烁,不敢抬头直视心水的眼睛。   “小小年纪,本事没学会,就敢出卖自己主子了?”心水睨阿颜一眼,故意骂道。   其实她从未生过她的气,阿颜待她极好,心水知道。   “才不是。”阿颜连忙摆手,矢口否认。   虽如此说,可阿颜的小眼睛却时不时从心水面上扫过,随即又垂眸避开,并小声嘀咕道:“公主,我只是瞧顾飒将军人帅本事又高,和公主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所以才极力撮合的。”   她出卖了她,她倒是有理了?   心水做势要打她,可阿颜却是一个转身直接跑开了。   “公主是没瞧见顾飒将军看你的眼神,直勾勾的,全身心都在你身上,眼底再没有其他人,这样子的好男人,现在是很少了,所以我得替公主把握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让他落入她人手……”阿颜边跑边说道。   心水听了,做势伸手欲敲打她,“你给我站住,我竟不知你还有给人牵红线的本事,早知道如此,就该逼着你算算,算你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嫁出去。”   心水一壁说,一壁追她而去,可谁知……顾飒却不知从何处折了过来。   阿颜见了他,立马如获大赦般藏身到他身后,以求他的庇护,并同时高声向心水喊道:“公主,无论如何,阿颜都在你后面嫁,因为阿颜还要等着帮您和顾将军铺床叠被闹洞房……”   心水:“……”   有侍女如此,心水想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很是无奈地瞥阿颜一眼,连连抚额,却再不敢看顾飒含笑的神情,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径直往伙房而去。   刚走一步,顾飒却是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心水迟疑,仰目看他,只见他微抬手臂,帮她顺了一缕发丝儿别进发簪中,许是方才追赶阿颜落下的。   他动作温柔,犹如呵护一朵娇花般,心水心下一动,低敛眉目,可下一瞬,他却勾指,直直从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举止亲昵但不乏促狭戏弄,心水以臂推他,他却揉了揉她的脸,对她如哄小孩儿般道了一句:“乖……”   这在人前,心水面上羞臊,呵他一句:“规矩点。”   “这已经很规矩了。”顾飒瞧她着实娇羞可爱,忍笑说道,“人后你知道的。”   此人厚脸皮,心水瞥他一眼,总结出来她非他对手,索性扭头暴走,再不理他。   身后,阿颜和顾飒二人的谈话不住地传来。   “将军,公主她害羞了。”   “我家夫人向来面皮薄,不过不要紧,很快她就会习惯我的甜言蜜语了,阿颜你做得很好,该赏……”   真是的,这二人怎么竟然统一战线了呢?   心水无奈恨恨,恨自己有心无力,又恨顾飒的厚脸皮和好手段。   心水正思量着,转眼便到了伙房。   说是伙房,其实便是在空地上搭的一个简易的棚子。   伙房嬷嬷见到心水的到来,连忙从灶台后起身相迎,动作麻利,好似早就在盼望着她来一般。   “嬷嬷。”心水唤她一声。   “公主。”嬷嬷见到心水,面上欣喜至极,一壁举目细细看心水,一壁提裙缓缓跪下,动作高雅自然,丝毫没受到粗裙布衣的影响。   心水瞧她模样甚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稍作停顿,又见她眸中隐隐似有所期待。   她遂凝神想了想,这一停顿,于是猛然想起了百花楼来,那个妖娆的,高傲的,以懒散姿态看天下男人的美人儿,百花楼的老板娘许隐娘。   “怎么是您?”心水大惊,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红尘里数一数二的富贵风流乡。   做百花楼的老板娘,且不说富甲一方,便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是她为何舍弃了那一切,竟洗尽铅华,投身进了军营?   心底的震惊,宛如走得好好地,却在路边捡到了一大笔金锭子,既觉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   “公主无需觉着奇怪。”许隐娘微笑着起身,风吹过她鬓角,虽粗布麻衣但依旧难掩她出色的容颜。   许隐娘很美,无论何时见到她,她身上都有着一种淡定的,超尘脱俗的婉约和清雅,她目光从容,好似将所有人事都已经看透,一切皆在她眼中,一切又皆不在她心上。   “国难当头,谁又能置身之外?若不然,岂不是真成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更何况......”徐隐娘目光飘忽看向远方,那里顾飒已经开始练兵。   心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地,只觉顾飒动作利索,立于一众人前,微风凛凛,虎虎生威。   秋风里,心水又听许隐娘说道:“更何况,我的女儿,女婿也皆在这军中,我人老了,但骨头还硬朗着,能帮他们一点便帮他们一点,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   许隐娘稍稍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我的孩子们一定会打胜仗的......我女婿,他很好,他有这个能耐......”   “那您女儿女婿是谁呢?”心水连着问道。   许隐娘却是一笑,并没有回答心水的问题,只向心水微微欠身,引心水向前,将灶上蒸笼盖子打开。   心水随她动作看去,只见灶上笼屉里搁着好几样精美的菜式,虽都是粗粮,但胜在做得细致,看上去口味极佳。   心水又惊又喜,诧异看她。   许隐娘却是微微一笑,“顾飒将军都和我讲过了,他心疼公主,不忍公主费心,公主金枝玉叶,在他心里,宝贝着呢,他那里真舍得让公主做饭……”   “还有……有我在,也必不要公主操心的。”许隐娘徐徐笑,风拂过她面庞,使她更添几分妩媚风韵。   心水说不上为什么,总觉着她的笑容尤为亲切,她看了很是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她说的话很奇怪,但仅仅是一瞬,这奇怪的感觉便消失殆尽,并不放心上。   是夜,顾飒宴请夏江,并他的好兄弟徐耀,除他二人之外,心水意外地发现,李谨竟然也来到了军中。   心水隐隐有觉,虽顾飒没说,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豪迈清扬的话语一阵阵从营帐内传出,却是一首岳将军的《满江红》,顾飒向来很喜欢并很钦佩他。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晚风吹来,心水听着他们壮志满怀的高喝声,独自一人静静地立于月下。   皎皎星光里,许隐娘仍在伙棚里洗洗刷刷,她身子妖娆妩媚,可竟是无一人敢上前与她轻薄。   远处虫鸣阵阵,值守的士兵威严而立,心水想及远在皇城的皇帝爹爹和嬢嬢,忽而觉着他们离她好远,而这兵营才是她的归乡。   清凉凉的夜色里,许隐娘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一壁卸下头顶挡油污的方巾,一壁走向心水。   “公主,夜深了,更深露重,早点回去歇息吧,你的手腕还是保养点比较好。”夜色里,徐隐娘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应是白日里油烟呛多了的缘故。   “隐娘。”心水回身向她微微一笑,许隐娘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心水觉着很是亲切。   “回吧,若是顾将军看到你站在这里,会心疼的。”许隐娘又一次柔声劝道,月色映在她身上,使她周身带着种柔和的月光。   借着月色,心水一眼便瞥见了她眉间的倦意,不想让她过于为她担心,于是简单地与她点了点头,转身往营帐而去。   心水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而许隐娘却是久久立在月色下,任由泪水打湿了眼眶。   其实,她很想上前抱抱她。   夜色清幽,她突然释然地笑了笑,她想起日间顾飒来求她时的情形,他说:“我家心儿,向来娇滴滴的,柔弱不能自理,哪里会做饭啊……” 第48章 雪夜 黑漆漆的夜里,他起身帮她挡住了……   自顾飒答应了一定要帮心水救回心诚, 他便常常不在军营,连着好些天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半个月都不在营帐中。   心水怕给他带来心理负担, 故而也从不相问,虽然她很想知道两军交战的情况。   听说战事紧得很,金国人又极其刁蛮, 屡屡来犯,偷袭了便走,从不恋战,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是有一事, 一直压在心水心头,那便是军中盛传的,金国人论战功,皆以人首级数为封赏依据, 其残忍由此可以窥见。   这当中, 更让心水觉得不寒而栗的是, 这封赏办法,竟然是仓央错提出来的。   心水觉着, 他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而现在长姐肚子里却被迫怀了这疯子的孩子, 心水每每想起,都觉着替心诚感觉到窒息。   转眼树叶落尽, 天空开始飘雪。   一日, 及至天黑,顾飒才踏着风雪回到了营帐。   彼时,心水正坐在大帐柴油灯下看书,一道从柴油灯里飘出来的黑烟呛得她连连咳嗽。   顾飒见状, 连忙将身上落了雪花的外衣脱下,快步向前,替她挡着寒风,而后搓了搓手,待手心暖和后便迫不及待帮她拍了拍背。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微弱的灯光下,心水虽觉有些意外之喜,但又诧异问道,“前路难走,又兼风雪的,也不怕迷路。”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归路,不怕。”顾飒浅笑回答。   他垂眸将眼前人看了又看,隔了好几天未见,此刻瞧见了,总觉怎么看都看不够,就连一夜风雪兼程的辛苦,也觉着值了。   因着刚刚的咳嗽,她面上泛起了好一阵潮红,又因着天气寒冷,她便在裙褥的外面又披了一件大氅。   只是这大氅看上去很是眼熟,顾飒细瞧了一眼,嘴角很快勾起。   她竟穿了他的衣服。   她个子小,且身材纤细,而他个高,她小小的身子缩在他的衣服里,更显她娇滴滴的。   “我心里念着你,所以事情忙完,就赶紧回来了。”顾飒又添一句。   营帐内的暖气很快令他原本快冻僵了的手脚暖和了起来,一并暖和起来的,还有他的身子,以及他因她而起的燥热的心。   他静静地低头瞧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默默忍下了心中的悸动。   顾飒想,所谓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人。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捞起,并狠狠抱于怀中,使他尽情地亲个够。   心水感觉到他的目光,许是隔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缘故,心下也忽而觉着很是不自在。   他颀长的身影落在她面前的书卷上,挡住了她一半的光线,同时也罩住了她的影子。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而迷离,浅浅的燥热之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侵入心肺,让人禁不住软了身子。   心水挪了挪身子,使自己以背朝他,企图用看书来掩饰二人间的尴尬。   一阵寒风渗进营帐,原本就很微弱的灯光连着跳动了两下,灯光瞬间暗了下去。   心水与顾飒心下均是一惊,似心有灵犀般,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都想替灯芯挡住寒风。   可就在二人出手的同时,又一阵寒风吹进,原本就在风中奄奄一息的灯芯,又接连着跳跃了两下。可它的挣扎并无济于事,它很快熄灭,只留一室的黑暗。   整个营帐瞬间黑了下来,伸手不在五指。   但,他的手却仍覆在她的手背上。   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逼着她转了下手心,使她与他十指相扣,   黑漆漆里,她与他的心同时一颤。   心水只觉心间跳如小鹿乱撞,她在黑夜里静待他能主动将她放开。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面前的他却依旧是毫无动静,反而似乎在极力压制某种迅速卷起的情绪。   一抹异样潮红以无法遏制之态,迅速地染上了心水的面庞。   她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心慌。   黑暗里,她听到了他逐渐紊乱的呼吸。   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隐约中只觉若是她稍稍动一下,哪怕就抽个指头,也会带着他,与他一起卷入情.爱的旋涡。   恰此时又一阵寒风拂面而来,将心水手边的书卷吹得哗哗作响,同时又卷过她脖颈处大氅上的绒毛,细细碎碎的毛羽从她颈边肌肤上扫过,使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心儿,你冷吗?”顾飒听了,连忙问道,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明明刚刚进营帐的时候还没有。   打完了喷嚏,心水下意识抚胸揉鼻顺气。   “以后,若是我晚回来,你就早点到床上去休息,不要等我。”   黑漆漆中,心水只隐约看到他颀长的身影蹲在了她面前,随即而来的便是她熟悉的他身上淡淡的龙潭香。   他的逼近,令心水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别过头去想要避开他的接近,更抬臂去推他,可谁知一触手便按在了他的束腰上。   像是烫手一般,她迅速将手拿开。   可就在她移手的那一瞬,他的手掌便按了下来,一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果断将她的手纳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的手很暖和,而她也感觉到了他身上,被他压制下的燥热情绪。   她忙想将手抽回,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这一拉一扯,像极了上元佳节的烟火,一触即燃。   心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脚已然离地,而她也稳稳当当落入了他的怀抱。   “这胡人之地,甚是荒蛮,就连这风,都烈得狠,前些日子,军中好些人的手脚都皲裂了,你身子柔,更要保护好,这里白日和晚间温差极大,要习惯及时添衣。”   顾飒一壁说,一壁抱着心水往床榻处走去,明明已经心慌意乱,却仍使自己尽量从容。   其实他的心也跳得快极了,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大战未决,不应当这时候要她。   可是,心中奔腾着,呼啸着的情感,又使他不想就这么松开她。   他将她抱坐到了床榻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心口的一起一伏。   这气氛过于旖旎,心水吓得连忙缩身躺进了被褥中,身子紧贴着床榻里侧的墙壁,一动也不敢动。   黑漆漆里,她感觉到他在床榻边沿静坐了好一会儿,他还是能克制的,心水如此想道。   可随即她便被打了脸,她感觉到被褥的一角被掀了起来,随后她身侧一沉,竟是他躺到了她身侧……   “顾飒,你想做什么?”心水问道。 第49章 发烧 你对我做了什么?   四下静谧, 周遭无声,心水能很清晰地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杂乱而无章, 亦如他彼时的呼吸。   黑暗中,他向她伸出了手,示意她枕到他臂弯上, 感觉到他臂上的滚烫,心水一惊,又羞又臊,连忙往床榻里侧钻, 以图离他远一点。   只可惜行军大帐的床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大,她才稍微挪动了两下,便已然到了边缘。   他灼热的呼吸就在耳侧,就连周遭的空气都连带着被升高了温度, 手和脚也不再感觉冰凉。   “心儿, 你再躲, 恐怕就要睡到床下去了,届时我岂不是还要去捞你?”朦胧光影里, 顾飒笑着说道,他个高, 手长脚长,略一翻身, 便又捉到了她。   被他说中, 心水羞愤,幸好有夜色掩映,无人能察觉她面上的燥热,她面色一红, 咬唇说道:“明儿叫人给这儿送一张大的床来。”   顾飒微笑揶揄道,“果真要?”   心水没有多想,点头应答:“当然,要不然这怎么睡?两张床又放不下,这里又没有空营帐。”   心水这话本是对应他上两句笑说床小的,可是不待她话音落,她便听到他在夜色中笑得越发清朗。   “行啊,大的好,够翻滚,心儿难得对我提要求,我岂能不答应?”顾飒爽朗回道,只是语气有变,带着浓浓的调.笑意味,又道:“反正这也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幸福。”   呃?   这话听了怎么味儿不对?   心水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又着了他的道儿了,她下意识以拳去捶他心口,“你这个坏人。”   坏吗?当然是坏,他若是规矩,他还能追到她吗?   “我的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啥样公主还不知道吗?”他笑着说道,手也未停,却是再一次收臂,毫不迟疑将原本远远地躲着他的人,又一次拉进了怀中。   随即心水身侧一沉,是他拥着她也躺了下来,原本的单人荞麦枕瞬间变得拥挤。   “哎呀,我的头发。”四肢乏力,耳鸣目眩中,心水抬腿踢他。   顾飒身子灵巧躲闪到一侧,将她的一头青丝从肩膀处抚出,细滑青丝在粗粝的指尖散作千万缕。   一抹属于女子的淡淡的清香也由此荡在二人的呼吸所侵之处,而她的发梢也不经意扫过他鼻下,这无异于天雷勾地火,瞬间将他点沸。   夜色深暗,不能辨时日,天地悠悠,似只余他和她二人。   就在她发上余香缠绕时,顾飒慵然闭眼,以全部身心去感知她的存在,一时魂魄皆乱,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   还是前世吧,前世里她和他爱得痴狂,山野,水涧,花海,温泉,皆留下了她和他的身影。   顾飒微微抬手,以温暖的手指直接轻触上心水额头,再由额头一点点往下,是他熟悉的她的脸,鼻,唇。   最终他的手在她唇际流连,想亲而不敢亲,越想呵护,越不敢亵渎。   他手指厚实,有着最温柔最暖活的触感,使得心水下意识地在他的轻触下顺从地合眼。   此情此景也不知是在哪里感受过一般,很模糊,却又很熟悉,原本想要继续去捶他的手臂也渐渐失去了力量,只软软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顾飒心口一沉,无力再多想。   这样细腻的情感,超越了之前他和她所有的嬉闹,仿若带着他和她一同掉进了令人迷失的旖旎旋涡。   周遭突然安静。   心水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只是感觉身子越来越热,热到了筋骨和血液里。   而顾飒也不愿再多思考,他无力而又在心底狂呼着,放.纵地感知着自己的意识里在一点点坍塌。   最终,许是感觉到肩膀有些痒,心水忍不住缩了缩肩,而这一动作带来的细碎的痒意,最终让顾飒的定力彻底抽离。   “唉......”顾飒无力地叹了口气,终于决定不再与自己做无谓的较量。   他的气息一点点靠近,也使她忘记了挣扎和推阻,以至于让他就这么轻松地亲了下来。   他先是停顿片刻,先在她唇上小啄了一口。   他唇上超常的温度使心水一惊,更着力去拽他衣襟,她纤细滑腻的手背肌肤蹭过他滚动的喉结,顾飒只觉嗓间一滞,心火瞬间灼烧,直接垂首,覆上了原先想触而踌躇的令他意乱情迷的香唇。   而这一切,直接使心水感觉很羞耻地溢出了一声轻轻地嘤咛。   自己的这一嘤咛,使心水羞臊,她很想躲,但是她很快便发现自己......避无可避。   他拥着她,不许她逃离,而她也不能乱动,因为她又感觉到了那不寻常处。   这一发现使她再不敢乱动,只能尽力在稀薄的空气里寻求呼吸,但很快就连这呼吸也被他夺了过去。   他一抬手,将她抱起。   天旋地转,好似光影回倒,梦里好像也曾如此过。   这样的变化使她很不适应,她的发丝儿落了他一脸,他在她的凌乱发丝儿下心满意足仰首闭眼。   心水猛地想起曾经午夜梦里的情形,她将梦中人挟持在手下,骑坐在他身上,不许他乱动。   他却嬉笑着以手不停地挠她的痒痒,她左闪右躲,终于揪住了梦中人的两耳。   她气喘吁吁逼问他:“说,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你是不是只钟情于我一个?无论是你的心,还是你这铁打的身子,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是,我会给你备十里红妆,会骑着高头大白马,大摇大摆,敲锣打滚,以媒婆开道,许迎亲队伍一路发糖,再以八抬大轿,聘你进门,做我将军府的主母,我的夫人,我孩子的亲娘,我唯一的女人。”   “嗤,我才不信你,床榻上的话又岂能当真,你不过是看中了我的美色,想要哄骗我与你一晌贪欢,做那床榻上的欢好之事。”彼时心水一壁说,一壁假意不看他,其实心底却是担忧至极,梦里的自己好像很谦卑。   “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会娶你,便会真的娶你,我既要了你,便要对你负责到底。”梦中人信誓旦旦道。   “切,谁要你负责。”   女人啊,向来口是心非,其实在说这话时,心水想自己却是欢心极了。   “哦,不,是你要了我,你要对我负责。”梦中人嬉笑着说道,“夫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这还差不多,此刻我在上,你在下,你若骗我,我就直接一口咬掉你的心。”梦里心水说道。   “我就在这里,你来咬看看,看看我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一个你。”梦中人凑身向前。   心水存心与他戏弄,也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下去,果然是火红的心。   恍恍惚惚,心水按了按自己脑门儿,感觉还似在梦里,但又好像不是,她迟疑,略一垂首,也如梦里般,直接对着他心口咬了下去。   “嘶。”细碎的疼痛从心口荡漾开来,使得顾飒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身上之人却是砸吧砸吧了嘴巴,似在回味刚才的感觉,他不敢动,静待许久,方才听到她幽幽地说了一句,“你骗我,你的心是咸的,你并不爱我。”   这话说得顾飒简直是哭笑不得,他轻轻地唤她:“心儿。”   “心儿,心儿,心儿......”梦里人也是这么唤她的,但她自始至终都看不清他的脸,她越是急切地想要知道他是谁,他的脸就越发的模糊。   心水感觉头昏欲裂,脑壳儿昏昏沉沉,意识愈发恍惚,她迟疑着按住了额头,低低呢喃,“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真的爱我吗?为何每次想到你,我都会如此难受?”   原本还荡漾在蜷缱情绪里的顾飒闻言怔了怔,连忙睁眼,一丝稀薄的月色从大帐顶渗下,他看到她紧蹙着眉头,眉心中隐约有着难以掩盖的悲痛,而面上却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瞬间心惊,忙抬臂抚上她的额头,这才发觉她竟开始发起了高烧。   “顾飒,我好冷。”心水一壁说,一壁紧紧拥住他。   她身上的香味充盈着他的鼻息,令顾飒心慌,但更令他意乱的却是她冰凉的手脚,他想起初进营帐时她在灯下看书的情形,风吹过她的发,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时候就着凉了吧。   还是,更早?   听阿颜说,她常常会在天黑后等他,所以忙完公务能回来时,他都会尽力赶回来,就是不想让她等太久,可到底还是没照顾好她。   兵营里物资缺乏,且因着与金国人的这场拉锯战拖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更兼风雪天气,前阵子兵营里发烧之人尤其多,药物已经全部用完。   此刻风大雪大,李谨又不在营中,荒天雪地到哪里去寻药?   “冷,抱抱我。”心水头痛欲裂,只觉周身寒凉,于是更往顾飒怀中躲去。   北风呼啸吹得大帐哗哗作响,是雪下得更大了。   顾飒想了想,果断起身脱去了身上衣衫并将它们尽数盖到了心水身上,而后以身抱着她,将她完完全全护到了自己怀中。   许是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渐渐地,怀中之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更拉过他手臂,静静地枕到了顾飒臂弯上。   翌日,天光大亮,却是天放晴了。   心水昏昏沉沉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枕边的顾飒,他离她是如此的近,以至于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想起昨夜临睡前的情形,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发烧了,她记得他说床小来着,可是后来呢?   心水下意识掀开被子,一下子惊叫出声。   被褥里光着的顾飒迷迷糊糊睁开眼,可仅仅是一瞬,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便是心水的呵斥,“顾飒,昨夜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50章 烽火 你平安回来时,便是我嫁你之日……   顾飒被扇得有一点懵, 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昨夜想让她暖和一点,故而将衣物全给她的事情。   夜间他被冻醒好几次, 后背简直要冻僵了。北地极寒,虽还未至深冬,却早已经是深雪覆枝头, 寒风凋万物。   清晨的寒风带着化雪的冷冽,使他禁不住打了个颤抖,他抚了抚额,这才发现自己竟也染上了风寒, 头脑昏沉,极为难受。   燕集之地地势险要,后日仓央错将会率领部下围攻燕集之地,以此图谋之后的攻击国朝, 所以守护燕集之地便成了重中之重。   这风寒来得可真不巧, 偏偏这时候有。   顾飒闭目醒了醒神,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也没甚暖气, 里里外外都冷极了。   他伸手拉过心水手腕,女子力小, 他很容易便将她困到了自己怀中,并以下颔轻蹭她额头, 于晨光中与她厮磨。   心水见他不仅不解释, 反而又以亲昵之状与她欢好,她心下愤懑,又举拳锤他。   她的额头已不再如昨夜那般滚烫,应是已经退烧了。想及此, 顾飒的心思也放松了许多。   只要她无碍,其他万事都不是问题。   “顾飒,你还是不是男人?”心水极力抗拒着他的拥抱道。   对于昨夜自己发烧之事,她并不知晓,他胳膊有力,困着她,使她完全无法动弹,这令她很不开心。   顾飒闻言轻笑,一壁帮她掖了掖被角,一壁将身子往她身边凑了凑,并在她耳边揶揄,“我是不是男人,心儿你还不清楚?”   他说罢,更故意蹭了蹭她,心水察觉到异样,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抬指掐上他胳膊,低低一句:“顾飒,你就是个十足十的兵痞子。”   “那也是心儿调教的好。”顾飒见她面色愤愤双目紧瞪的羞怒模样,几欲想笑,他一手按住她乱动的胳膊,一手抚上她娇羞可爱的面庞,眼中尽是怜惜与不舍。   清晨里她的眸心闪亮,长发更是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于他胸前与手臂之上,那细细碎碎的温柔触感使他流连不忍离去。   但随即,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响破天际,是大军整军待发的时候到了。   而这意味着,纵使他不愿,但国难当头,他也不得不离开,奔赴战场。   这是习武练兵之人的本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能避免。   他埋首至她发间并深嗅一口,双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将杂乱无章的它们理好顺于她身后,随即又恋恋不舍地将她搂于怀中。   刚刚的那一声号角声,心水也听到了,她察觉到他情绪里的不舍,淡淡的离愁别绪荡漾在稀薄的晨光里。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上了战场谁也想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生与死,通常就在一瞬之间。   心水猛然想起梦中将军义无反顾奔赴火场的情形,心口却是忽而一痛,原本抓着他两肋的双手也禁不住狠狠握了一下。   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她避了这么多年的梦中之事,到底成为了现实,虽然她不确定梦中之人是不是眼前的顾飒,但那揪着心的疼痛却如此刻一般,分毫未少。   听闻他的叹息,顾飒心下却是一喜,她竟也在担心他?   这一发现让他喜出望外,他默默垂首,窥到她眸中的担忧,于是又忍不住心动,更将她往怀中按了按,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心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娶你。”   “去吧。”   大帐外的脚步声时不时传来,心水虽心有担忧,但对于长姐的挂念又让她有了一丝丝期盼,她盼望着顾飒能赢,希望他能帮她将心诚带回来。   “记着我曾经许下的诺言,你将我长姐平安带回之时,便是我嫁给你之日。你放心,我虽动机不纯,但只要嫁给了你,必一心一意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的心思,他又岂能不知晓?   他于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下,敛去笑容,狠了狠心,一把将她松开,果断起身,取过衣服披至身上。   因着他披衣动作而带来的一股寒风,使得心水下意识眯了眯眼,男人挺.拔的身姿,宽阔的后脊以及笔直的双腿,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帅至极点。   历经了磨炼,原先的青涩已然褪去,如今的他一身阳刚.硬.朗的男人气息。   心水目光从他身上匆匆瞥过,随即移开,更拉过被子,使自己蒙头在其中,不再直视他。   顾飒听着身后声响,带着一丝诧异回眸,看了看被中人,又垂眸看了看自己微敞的还没来得及系带的衣衫,嘴角也跟着勾了勾,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号角声又一次响起,他迅速穿戴完毕,随后又回身看了看仍旧将头蒙在被褥中的人,嘴角笑意更深。   因着不舍,便又想与她温存,哪怕片刻都欢喜。   他转身回立到床榻边,着力将被褥拉下一角,被褥中的人受惊,看都不看,连忙紧闭眼睛,更往床榻里躲了躲,并呵斥他道:“顾飒,你以后换衣要到屏风后面换。”   这里是大军营帐,不是皇城,哪里有什么屏风?   心水说罢,也察觉到不对,于是又道:“你到衣架后面换也好,总之......我不想看你光......着。”   一语毕,心水早已经是面红耳赤。   顾飒听了,有意促狭她,一手抱着盔帽,一手拇指食指勾起,浅浅地弹了她额头一下。   “心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若是我真碰了你,你想想你此刻还能有起床的力气吗?你觉得你男人就这么没用?”他俯在她耳边说道。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他温热的鼻息吞吐在她脸上,使得她脸上臊臊的很是痒痒,再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去踢他,可是他已经大笑着转身,跨大步往营帐外而去。   随着他掀帘的动作,朝阳渗进了帐内,她听到他一脚踩到雪中的声音,咯吱咯吱地,许是有一尺多深。   这一仗必定很艰难,心水想。   “留守在这里照顾好公主,再想办法烧点姜汤来。”   帐帘复又放下,顾飒爽朗的交代声传进大帐。   帐外小侍卫搓了搓手,大声回道:“将军且去削了那金国王子的头,公主这里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好公主。”   帐内心水摸到自己脖间挂着的平安玉坠,又想起梦中战场上那么惨烈的情形,于是三两步下榻,赤脚追出了帐外。   冰冷的积雪瞬间冻得她直打寒颤,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只一把将玉坠塞到他手中,而后又迅速跑回了大帐。   直到重新躺回被窝,看着只余她一人的营帐,她才意识到,她心系长姐,但内心深处,于无人察觉的地方,甚至是被自己忽略的地方,她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其实他已经深深藏在了她的心底。   “要平安归来,若是你不好好回来,我一定会恨你的。”被褥下,心水闷闷说道,但一人独寝的被褥里,再寻不到一丝暖意。   他走了,便是将她的温暖也带走了。   心水只觉,心下空荡荡一片。   帐外,顾飒看着手中仍带着她身上一丝体温的玉坠看了又看,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但这样的笑意很快被他强压了下去,随即一把将玉坠塞至了心口处。   他知道,若是再留恋她处,他怕是真的舍不下心离开她了。   一阵寒风吹来,如同刀片般刮在脸上,他强忍着头昏脑涨,利索以马靴踏进了风雪之中。   ......   连着半月,大雪时停时下,终归是不曾有过甚好天气,纵是化雪时候,也是大雾蒙蒙地。   顾飒带着一半的大军赶赴了燕集之地,但又留存了一半守在国朝兵营驻扎地,以备不时之需。   自他离去后,心水一直没能睡个好觉,起初夜间她还能睡个小半会儿,但每每都被大火漫天的梦境给惊醒,而每夜醒来之时,两腮都挂满泪水。   白骨满地,大火薰天,梦境太过怖人,以至于心水再不敢合眼。   她整夜整夜地静坐在大帐内,等待传信的侍卫来报有关征战的消息。   “顾将军仍在守城,金国王子这次亲自挂帅出征,来势很猛,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五倍,但将军说国朝要爱护士兵,保存国力,所以不许增加。”   “燕集之地守得很艰难,我们死伤无数,金国王子一遍遍地发起了火攻,使得部分士兵都受伤了。”   “金国人以火烧向燕集之地,燕集城中多是木质的房子,一点即燃,金人这帮王八孙子……”   每一次见到侍卫来报,心水都会狠狠为顾飒捏一把汗。   及至第十六日傍晚,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金国王子的粮草许是不够了,将军的目的快达到了,公主稍安勿躁,相信顾将军,他一定可以的。”   闻言,心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点回落,她喜上眉梢,对那来报信侍卫说一句:“赏。”   “不,不敢。”报信士卫连忙摆手拒绝,也就是在他说不的瞬间,心水看到他了眉间隐约藏着的一抹悲痛。   她心下一惊,一丝不好的感觉迅速占据心头,她复又喊住他,向他问道:“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侍卫见她询问,先是迟疑地回了句:“没......没有......”   “真的?”心水不信,于是又一次逼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侍卫再受不住,直接跪倒在地,却是泣不成声,“顾将军不肯说,近来军中染上风寒的人尤其多,顾将军他其实整军出发时就染上了。”   心水闻言一愣。   却又听侍卫继续道,“这些天但他一直在强撑着,只是前日,许是风寒更严重了,以至于在城墙上与那金国王子僵持时,被金国王子的肩箭射中了心口,金国人狠毒,那淬过毒的箭凶险无比,直到此刻,将军都没醒过来。”   心水再听不下去,直接起身,说道:“带我去……” 第51章 结发 我命令你,快点好起来   心水刚说了一句:“带我去。”   但随即只觉眼前一黑, 竟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待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床榻上,而床榻前竟难得的挂了一层白纱帏幔。   清风拂过, 帏幔轻盈地荡漾在阳光跳跃的空气中,室内安静,四下无声, 一缕暗香轻轻地浮动,而床头甚至搁着一束淡黄.色的小腊梅,精致而美好。   这样素雅的摆置,在心水来兵营后已经是很少见到了。她一时有些失神, 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方?   国朝皇都里自己的蒹葭阁?不,不对,蒹葭阁虽美,却不及此处温馨。   难道是兵营?对, 就是兵营。   那么, 是顾飒回来了?   心水心下一惊, 连忙挣扎着起身,可身子堪堪起到一半, 却觉帷幔前竟连着传来了好几声咳嗽声,断断续续的, 像是极力压制着不敢大声咳出来一般。   心水身子一晃,这才发现原来帷幔前, 与她一帘之隔的地方, 竟还另置了一张简易小榻,榻上睡了一人,此刻正以背朝她,半躬着身子, 一手捂唇,一手按胸,正咳嗽不止。   那身影,颀长身姿,纵是病着,亦如玉山横斜般美好。他的发被他浅浅地束在身后,一身纯白的寝衣,很瘦,两肩却是极宽。   心水想起以前也不知是听谁说的,肩膀宽的男子能担事,受了委屈,受了伤,全都自己扛着,从不将自己的压力施加到别人身上。   心水揉了揉眼睛,心跳得快极了,她不敢相信那躬身咳嗽的人是那曾经在杨树下,对她言笑晏晏,拿着柳枝儿扫她脸,逗她玩,哄她笑的那个年轻风流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这才仅仅半月余,他竟如换了一个人,彼时的他,瘦削得像是一阵轻风便能将他刮倒一般。   许久,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他终于安静了下来,许是有些累,他长吁了一口气,半躺在高枕上合目休息,其间好似有些不放心地还扭头往她这处瞧了瞧。   心水连忙躺下,假装仍在昏睡,可内心却是难受至极,她知道战场凶险,但却从不曾想过他也会累,也会疼,也会害怕和难受。   在她心里,他一直无所不能。   可是此刻,她真的心疼了,她听出了他极力压制下的咳嗽声,明白他是不想让她担心,故而极力隐瞒着。   他刻意为此,她便想如他所愿,她又继续躺着,不让他知晓她已经醒来。   不一会儿,帐帘被掀开,一阵脚步声进屋,心水半眯着眼睛,依稀认出那人是号称毒舌神医的李谨。   听说李谨有将垂死之人救活的事情,向来他也只照顾军中病重之人,见到他来而不是寻常小医师,心水只觉后背冷汗直冒,陡然一惊。   “捂口的帕子给我看看。”李谨甫一进帐,便对顾飒说道。   顾飒无奈地睁了睁酸涩的眼皮,自受了仓央错的那一箭后,他直想睡觉,守城时其实已经忍受不住了,全靠着信念坚持。只是为了燕集之地,为了国朝,还为了他对她的那一个约定,他一直死死咬牙苦撑着。   好不容易打败了仓央错,暂时守住了燕集之地,能够回营再见到她,他的身子却是提前崩溃了。浑身冷极了,骨头又疼,一阵一阵地,仿佛如千百万只小蚂蚁在啃噬筋骨一般,整个人都难受极了。而且就在刚刚,甚至吐了很大一口血,此刻嗓子里全是腥味。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看的。”顾飒无力地说道,并将头扭向一侧,不去直视李谨,他害怕被他发现自己手中帕子上的鲜血。   顾飒想想,其实自己中毒的次数并不少,但这一次的毒和往常却很不一样,仓央错定是花了狠心思去研制的,现在的他完全像个废人,此刻哪怕是给他一双筷子,怕是他都提不起来。   “给我。”李谨紧盯着他,又一次逼问道,面色严峻,没有一丝笑容。   “扔了。”顾飒不忍好友担心,于是又添一句,“伤寒咳的脏痰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怕恶心,我还怕丢人呢,不用担心,我身子骨好得很,很快便能好的,虽然这次是我们小胜,但让金国人俯首称臣指日可待,我还能再战三百年。”   “倔强,你不给我,那我就自己寻。”李谨并不轻信他的话,随即东翻西找起来。   “说扔了就扔了嘛......”顾飒连忙以手去阻止,二人手搏一阵,可顾飒终不敌李谨。   李谨眼疾手快,从他另一只手中将他偷藏的帕子一把夺了过去,随即展开,看后却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出了大帐。   “哎,我说没事......不就是吐两口血嘛......不碍事.....”顾飒无力地冲门外说道。   心水听了,心下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寒凉。   李谨的医术她是知道的,若是他都觉得棘手,那么顾飒的病情,肯定远非他自己口中说得那样简单。   她于帏幔后偷偷看顾飒,许是刚刚说话太多,太过费力,此刻的他连连靠在软枕上喘.息,眉心紧蹙,面上苍白如他身上纯白的寝衣,唇上更是无一分血色。   而她,也实在装睡不下,轻咳一声,缓缓起身。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帏幔前投射过来的那一道炽热的,与他虚弱的身子骨完不同的目光。   “心儿,你醒了?”帏幔前的人旋即说道,而后又迅速掩唇,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咳嗽。   但咳嗽哪里是想掩盖便能掩盖的,他越是想遮掩,他便越咳得厉害,一阵低低而压抑地喘咳声后,他的面上因此也于瞬间憋出来了一阵不正常的,带着病色的潮红。   “怎么咳得这般厉害?”心水从帏幔后走出,目光从他脸上快速地扫过,每看一眼,袖下手心都不自觉地紧握一阵。   才短短几十天不见,他已经瘦得脱了形,往日俊朗少年郎的影子依稀可寻,可越是如此,越令人痛心。   “还说我,你呢?怎么我一回来,他们便忧色忡忡地告诉我,你因为忧思过度,茶饭不思,一时急火攻心便晕倒了,下一次可不许再这样了。”纵使他极力使自己的语调平稳,但其实短短几句话,已经说得顾飒气.喘连连。   心水知道他是怕她担心,于是她也强撑着,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向他,“我这一晕也是值得的,可不就是一睁眼就看到你了。”   她说着靠到他榻前坐下。   第一次,主动地,温和地,拉过他的手。   顾飒一惊,下意识将手抽回。   心水稍稍用力,止住了他,他稍微挣扎两下,但最终敌不过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竟虚弱到连她都争不过。”心水在心中暗想到,慢慢地泪浮眼眶,但她不敢在他面前显露,只假意看了看搁在他床头的素心腊梅花,以此来掩过眸中水雾,待再转过头,面上已是笑意盈盈。   “这花儿是隐娘拿过来的,腊梅花金贵,在北地倒是难得见到。”顾飒低喘了一口,又道:“这屋子内的陈设,也都是她摆弄的,她话虽少,但心里有你。”   “那你呢?”心水抬起头来仰视他,她瞧见他唇际渗出来的一滴血珠。   “我?”顾飒诧异,但旋即明白过来她意中所指,微微笑道,“当然,你也在我心中。”   “那为了我,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下一次不许再受伤了。”心水直视着他,难得的,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一壁盯着他惊诧地眼眸,一壁低吻了下去。   她感觉到他震.颤了一下,随即不待他拒绝,又一次凑身向前,将自己的双唇递送到他唇际,借着亲吻,帮他将那抹血滴卷舌抿了过去。   “别......不要......”顾飒下意识以手来推她,“别过了病气,等我身子好了,这......有的是时候......”   她的主动亲昵,让他无所适从,他满带忧色地看着她,见她眼底噙泪,这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担心自己。   心底的感动一波接着一波,欣喜悄然荡开,他不再挣扎,只由着心水拉他的手,微微叹息,而后静靠到了身后软枕上,静享这难得的美人相伴的时光。   “你知道这次我是怎么赢的吗?”顾飒嘴角动了动,尽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怎么赢的?”心水无心想太多,也想着逗他开心,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巴豆。”顾飒说罢,随即又微笑着说道,“仓央错为人孤傲,以为自己的铁骑无人可摧,他屯兵城下,将我们围在燕集城中,他也确实算得周全,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牲畜的定力是不及人的,他们排列整齐,可最终还是败在了我们整麻袋的巴豆上,几十袋巴豆撒下去,那马儿吃得可带劲了,瞬间乱了阵型,毕竟天寒地冻,它们也被饿好久了......”   “你都不知道,当时仓央错的脸色拉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许是真想起了战中的情形,又或许是想着逗她开心,顾飒竭力地大笑起来,心水抬眸看他一眼,柔柔地靠到了他身上。   手下是她的一头青丝,软软的,细细的,滑过指尖。   顾飒察觉到她的柔顺,心下顿时暖暖的,于是勾过一缕,温柔地从上面嗅过,而她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迅速起身,跑至梳妆台前,待再回头,手中已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剪刀。   “心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小心不要伤到自己。”她此举突然,顾飒连忙起身阻止,可刚刚抬臂,却见她又趴到了自己身边。   她先是剪过自己的,而后又取过一小截他的。   他亲眼看着她将两小截头发缠在了一起,并塞到了他手中。   这寓意结发啊。   “心儿......”顾飒心中缓缓流过一阵暖流。   “好起来。”心水紧盯着他,又添一句:“我命令你,快点好起来。” 第52章 怨偶 俗世男女   两发相结, 恩爱不疑。   顾飒垂眸凝视眼前人片刻,终揽袖展臂,将她纳入了自己怀中, 使她靠在自己肩上,与她一起享受着大战过后,难得的安静的休整时光。   她轻柔的呼吸落在他心口, 像是被细羽撩过了心房。   心水亦是极少地,特顺从地半靠在他胸前,手指在他伤处来回细细地抚摸,并低问一句:“还疼吗?”   佳人在怀, 许以终生,哪里还怕什么疼痛?   顾飒摇了摇头,以唇轻轻地触了触她额头,并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疼。”   “你是我的良药, 有你, 我万事不惧。”   顾飒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 于怀中取出出发前她赠他的玉佩,无限感慨地说道:“幸而有它, 它救了我一命。”   什么意思?心水不解,手掌半撑于他胸前, 抬眸向他。   “仓央错的箭射过来时, 它正被我捂在心口处,那一箭本正中我心口的,可是就因为有它帮我挡了一下,箭头就偏了, 所以救了我一命。”   顾飒微笑着以指抚了抚心水面庞,仰身靠到软枕上,继续说道:“以后我这命就是你的,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素心蜡梅无声绽放,幽幽清香散在每一个角落,心水目光落在那素心蜡梅上看了一会儿,微微侧首仰望于他,更勾过他脖颈,拉着他俯身。   她的发吹散在他肋边,铺在他纯白的寝衣上,他只觉她那青丝痴痴绕绕,于无声中化成了他身上的一根肋骨。   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识得她所想,亦是顺从地按她的意思,将自己的唇与她的相覆。   顾飒本以为,她如此做,只是为了安慰他,他意之所想,她定只会如蜻蜓点水般撩过他唇角。   他微笑着相迎,只当她作儿戏。   但直待她撬破他牙关,勾着他舌尖儿,在他唇齿间细碎而认真地寻觅索要时,他才狂喜地意识到,她此刻该是真心诚意待他,将他视作她男人的。   心里的导火索瞬间被点燃。   身上的伤痛亦随着被点起来的热情而被抛诸脑后。   鼻息,思绪,感官里,皆只余下她给予的香玉满怀。   他顺着她轻挑的唇舌,只手掰过她下颔,使她更好地面向自己。   她会意,也顺从地跟随着他的动作。   这时候本不应该如此的,他应当好好的休息,她也本该卧床静养。   但是如今,在二人相触之时,一切的条条框框,教条伦理,皆化作了尘土,一拂袖,全可不顾。   见他面色苍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只能将口中的甜味渡给他。   而他向来对她又哪里有抵抗力可言?   二人心思相结合,一个进攻,一个接受,最终调成了这世上最能治愈人的上好良药,惹得人神魂颠倒,哪里还怕什么病痛折磨。   女子乌黑的发从他手面上拂过,细细碎碎的,痒痒极了,一阵风起,更是撩动了他的心。   他下意识,几乎是本能的,亦或是已经在心底,在梦中,已经想过无数次地,癫狂地,忘了规矩,凌乱地,仓促地,将她的衣角掀开,偷探内中。   心口传来一阵凉意,这新奇地体验让心水脑子一蒙,微睁眼睫,看他一眼,但旋即很快又合上了,只随他,任由他,默许他的大胆和放肆。   其实,心水想,这样的感觉她并不觉反感,或许在自己曾经未曾察觉的地方,其实她也是隐隐有所期待的。   都是俗世男女,谁又能那么轻易地勘破红尘?   顾飒眼角泛红,刚刚她的那一瞥,吓得他手下一顿,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眼角泛红,心底所有因长久等待而起的疯狂思念,彻底被点燃。   他搓了搓指尖,满心愉悦。   她一颤,亦是挪了挪身子,使自己更好的靠于他怀中。   深情缠绵,忘了天日。   许久后,她娇.息连连,他也似用尽了余力,将她紧紧地按在了自己心口上。   他扑通扑通地心跳声传来,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垂眸,从她泛红的脸颊上,亦是窥探到了她心中隐藏着的,对他的喜欢。   对此,他心满意足。   他以目光细细从她纤细的身形上扫过,半月余未见,她更瘦了,腰肢妙曼,盈盈不堪一握。   他伸手环住她的细腰,将下颚搁于她肩上,替她系好方才被他弄凌乱了的衣襟,动作极尽温柔。   她低头瞧见,并不言语,只别过脸,深埋首于他胸前,不让他识出她方才的忘情。   但她微红的耳际,终是将她出卖。   顾飒瞥过一眼,瞧着她着实娇羞可爱,终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落在她耳中,她更是大臊,于是捻起两指去掐他。   因着方才的亲昵,顾飒心情也是极度愉悦,他有意逗她,故意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倒吸凉气的“嘶”声。   心水大惊,连忙于他怀中起身,满面担忧问道:“是不是压疼你了?弄到了你的伤口了?让我瞧瞧。”   顾飒抬臂指了指自己心口,笑向她道:“这里,你看我的心,这里说他等今日等得好辛苦,故而疼得厉害。”   “还有……”顾飒顿了顿,又道:“这里还说,他还得再辛苦一阵子,毕竟现在身子骨未好,力气不及,还做不了洞房花烛夜之事,只得忍着......想及此,这里更疼了......”   “做洞房花烛夜之事?”心水迟疑,默默重复一句,待咀嚼过来其中意思,面色旋即大红。   方才他的逾举,已经令她心跳加速至现在,哪怕是此刻,他已经收手,但那粗粝手掌抚过的异样触感,却一直存留在她心尖尖上,使她直至此刻也不敢再直视他。   而想及洞房花烛,啊......简直要羞死个人啦......   “你讨厌......”心水羞涩,抬手去捶他。   他趁机拉过她的手,先是于唇下亲吻一遍,而后更拉着她手,搁至自己手心里把玩,看看她指上缀的玉兰花花样,又捏一捏她指尖。   花样玩尽,又翻过她手心,揉揉她的指腹,再挠挠她的手心。一双手,也被他玩出了千百种花样来。   心水也不做挣扎,只随他放肆。   室内静谧,蜷缱缠绵。   “这一次,我见到心诚公主了。”良久,顾飒说道。   “长姐?”此言远超心水所意料,她诧异抬眸,并于他胸前起身,“长姐已有身孕,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仓央错那疯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日,仓央错依旧在城下叫嚣,想要我开门迎战,我不应,谁知他竟将心诚公主请了出来,使她站于金军面前,令她向我开战,并同时差人将这个送给了我。”   顾飒说罢,伸手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了一只通体皆白的玉璧。   这玉璧,心水识得,是长姐心诚一直最喜爱的,上面雕着两枝成熟地麦穗,并不是什么成色最佳的玉璧,但美就美在雕工精致。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这玉璧出自于夏江之手,应是夏江送于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   心水握着玉璧的手渐渐发抖,不仅仅是因为长姐出现在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更多的是仓央错的态度。   难道他就不怕她会受伤?更何况,她还有着身孕。   除此,他明知她心系自己母国,为何还要如此逼她?   他口口声声说的爱她,是真的吗?   再有,也更揪心的是,他为何要送出这一块玉璧,是不是他已经知晓了长姐与夏江之事?他妒忌了,恼羞成怒了?   一桩桩,一件件,深深落在了心水心上。   “长姐,等着我,我一定会接你回来。”心水握着玉璧,沉声道。   “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顾飒摩过她脸颊,在她耳边流连回道。   ……   黑夜深沉。   金军营帐内,仓央错一壁饮着杯中酒水,一壁凝神看着在灯下给未出世孩子做衣衫的心诚。   昏黄灯光下,她明明察觉到了他紧盯着她的目光,但完全不为所动,好似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她腹中的孩儿。   他想起前几日在大军前,以弓箭向他的她,那时候他为了让她死心,硬拽着她站到了大军面前,令她代表他向顾飒宣战。   他将弓箭递给她,手把手教她如何拉弓,她领悟力特别快,几下便识得了其中关窍。   可是……不出他所料,就在他松开她的手,示意她开始时,她却陡然将弓箭对准了他。   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一把从她手中将箭夺了过来,随后举手拉弓,飞射出去,再不理她。   如此变故下,她竟然还可以如此坦然地拿着南方人常用的绣花针,一针一针心无旁骛地做衣服,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仓央错想罢,“砰”一声踹翻了眼前的小凳子,三两步越过心诚,径直往大帐外走去。   帐外幽幽传来婉转低回的长笛声。   仓央错转身看了看仍坐在灯下,对他愤愤离去却无动于衷的心诚,眸光一凝,狠狠甩过衣摆,大步向那笛声而去。   长笛落地,换来女子娇滴滴的喘.息声,“大王……”   “你说你爱我?”仓央错掐住身前女子的脖子道。   “对,大王,你是苍茫草原上最烈的骄阳,是草原所有女子仰慕的对象,更是梨霜最想嫁的男人……”   冷梨霜低应一声,但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前人打横抱起,直接往大帐而去。   落下的纱帐内,娇息连连,被掀红浪。   仓央错一壁大动,一壁垂首,一口狠狠咬在了冷梨霜颈边。   冷梨霜吃痛,别过头想躲,却一眼看到了男人凶狠的目光,并听他喊了一句,“宋心诚,你为何自始至终都不肯正视我,那夏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死心塌地……” 第53章 今生 无忧草   翌日, 大军营帐。   心水醒来时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她摸了摸枕边,凉的。可见顾飒已经起了很久。   她略略抚额, 一丝天光从指缝间落下,这令她有一时的恍惚。   来兵营好久了,皇帝爹爹竟然都没有派人寻过她, 皇城于她似乎变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反而,兵营这里好似更适合她,好像她天生的,冥冥之中就是该来这里的一般,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浓浓沧桑的熟悉感和宿命感。   难道有前世今生吗?   但怎么会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是,自己的梦境该如何解释呢?   那个梦里置自己于不顾的,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年轻将军,那个让自己每一次想起都心疼得难以呼吸的人, 那个像极了顾飒的人, 他们有联系吗?   梦里那个人令自己是如此的悲伤, 她又怎么敢再经历一次?   不,不要了, 同时她断定,那个人也绝对不是现在眼前的这个顾飒。   眼前的顾飒, 会照顾她,关心她。她的一举一动, 他都明白, 甚至不用她暗示,他都能毫不费力,心领神会她的意思,知道她所求什么。   他甚至说出了, 只要她愿意,他便可以抛弃一切,家国,战场,功名,利禄,他通通可以不要。   他说,他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只要她。   就这样一个时时、事事都将她记挂在心上,以她为重,其他皆不重要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满心眼里都是家国大义,口口声声先保大家才能保小家的男人?   对,此顾飒非彼顾飒。   可是顾飒人呢?他在哪里?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他去哪儿了?   心水正思量着,堪堪起身想要去寻,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便传进了耳朵,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阵,很快这咳嗽声便被压了下来,声响不算大,低低的,闷闷的,很显然这个咳嗽之人在有意压制。   “顾飒。”   心头猛地打过一个激灵,心水连忙赤脚下榻,搴帘而出,一眼便看到了一手扶营帐,一手掩嘴的顾飒。   彼时的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荡在衣衫里,溅开的血珠从他指尖滑落,一滴滴落在了纯白的积雪上,像是盛开的彼岸花。   赫然,醒目。   触目,惊心。   听到声响,顾飒下意识抬眸,看见心水,忙转身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可哪里来得及,她的视线落在他被鲜血染红的嘴角上。   心水心下一惊,忙呼一声,“你怎么了?”   明明前一夜,他还神采奕奕地告诉她,李谨的药好极了,他已然无恙,身上的毒都已经清了,只需要静养几日就好。   不,不对,是她傻啊,仓央错下的毒,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解开?   仿若醍醐灌顶般,心水啥时明白了,原来都是他在骗她。哪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又哪里有什么巧手回春?   原来,都是他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你我……”一时间,胸口如坠重石,每说一句都觉着难以呼吸。   心水强忍悲痛,缓缓握过顾飒的手,仰望向他,“你我相识时间不久,你又何必对我用情至此?……你知道的,我对你的许诺,不过皆是因为我有求于你……我用心不纯啊……”   原来她都明白……   原来,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的……   是啊,他心爱的姑娘聪慧过人,他的用意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不能让她看出来啊。   因为心诚公主的远嫁,她已经很是自责内疚了,虽然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可这到底成了她的心结,她表面上看起来坚韧决绝,潇洒利索,可到底是个内心柔软的小姑娘啊。   他怎么能再给她添心理负担?   他要她平安喜乐,永永远远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顾飒深吸一口气,以手抹去嘴角血渍,更强制压下满嘴的腥甜味,如此这番后才勉强对心水挤出了些笑容,“没事,不过都是残毒罢了……”   每说一句,心口都如被碾压过一般,其实一早起来便觉得心口难耐,止不住想要咳嗽,为了防止吵醒还在熟睡的她,他才躲到营帐外来的,结果还没来得及躲稳,便被她发现了。   “你这个骗子。”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骗她,心水恨恨跺脚,止不住嗔他一句。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单薄得简直能被风吹走,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短短几日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心水再舍不得他多费一点力气,上前一步,以手掩他唇,制止他再说话。   她红裙飞舞,缠绕在一身白衣的他周围,天地静默,四海苍茫,万物俱静,无人来往,唯有他和她。   她眼底的担忧,他看得清清楚楚。顾飒明白她的意图,反揉了揉她额顶长发,目光垂落,盯在她脚上,千里黄云,落雪纷纷,她的一双脚踩在积雪里被冻得通红,可她浑然不觉。   眉头瞬间蹙起,她向来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这样寒的天,凉气从脚底渗入,身子怎么可能好?   她又怎么能让他放心?   “我错了,我这就回去,不过你得随我一起……”心水瞧他神色不对,连忙讨饶。   小小女子很能察言观色,又善解人意,知道他不悦,便立马讨好他,她正是他藏于心底的最爱的姑娘啊。   上一世,他错过她太多。   这一世,本想弥补,可是这副身子还能扛多久呢?   仓央错下的毒李谨已经查出来了,这毒有个好听的名字“无忧草”,可下毒之人都叫它“鬼见喜”,为何得此名?   只因无药可救,无医可解,中毒之人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衰竭,而后带着不舍不甘数着日子离世。   想来,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怎么可以这样?他不甘心啊。前世今生,他是不是都要辜负她了?   陪伴是最长情的承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今生今世,其实她最想要的从不是雍容华贵,锦衣玉食,她所求左不过是能有人与她一起,晨看朝霞,暮看夕阳,朝朝暮暮,相伴相依。   可是,这最简单的要求,他竟都不曾能够给她。他还凭什么说自己爱她?   思及此,顾飒只觉心头如受重击,翻江倒海的痛意更是瞬间侵入全身,天旋地转间,他一把抓过心水手腕,竭力说出了一句,“心儿,若我不在,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上一世,他松了她的手,这一世,他不想也不愿,他想牢牢地抓住她,直到天荒地老。   ……   若我不在,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是在哪里听过的?怎么这么熟悉?   灯烛下,心水半趴在顾飒床边,一手被顾飒抓着,一手半托着脑袋细细地想着。   白日里,起先他说这话时,她只觉心口忽然疼了一下,这种疼从她开始梦见那个年轻将军时她便深有体会,可是今日为何又会如此?甚至这种情绪更是影响了她一整日。   对此,心水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更加确定,眼前的顾飒,绝对不是她梦里的那个将军。   梦里的那个人压根不管她,她哭得撕心裂肺,可是他完全不曾理她。   而眼前的顾飒,真的是满心满眼里都是她。   从早晨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晕倒了,并整整昏睡了一整日,药喂不进,水喝不了,嘴皮子更是干得裂开了口子,可纵是如此,他都不曾肯松过她的手腕,好似怕她走丢一般。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脸也红了一整日。   初时他晕倒,她连忙唤士兵们来帮她将他扶进营帐,她本想挣开他,可无奈他抓得太紧了,她竟怎么都挣脱不开。   后来,士兵们见她分得艰难,也想要过来帮她,他们掰他手指,想着他在病中,手指定当没什么力气的,可无论他们怎么使力,他抓着她竟是纹丝不动。   再后来,实在无法,众人只得放弃,心水无奈,于是也只能一壁脸红,一壁任由他一直抓着自己。   可是这情形,多少有点暧昧的意思,私下里还好,但在人前,哎……   如此可见,顾飒一定是对自己用情至深的吧?自己病成这样仍不忘了她,可不就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对,这样的顾飒,更不可能是她梦里那个无情无义的将军。   他待她那般好,百依百顺,她早该认真待他的啊。现在会不会晚了?他身上的毒该怎么办?如何解?   寒风吹进营帐,帐内灯烛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担心顾飒会着凉,心水连忙起身想要帮他掖一掖被褥,谁知刚刚起身还未站稳,便觉一只大手从她腰间横穿而过。   “你醒了?”彼时,她半撑在他头顶,俯视着他,对于他的醒来,她又惊又喜。   昏睡一整日,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明明想要睁眼,可刚刚张开眼皮便又觉天地颠倒,昏天暗地。   自己还能有多少可以陪伴她的时间,若是上天不给机会了,那下辈子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一时间,顾飒只觉心绪纷纷,更着意握紧了心水手腕。   手腕被握得生疼,可是也奇怪了,他越是握紧她,心水觉得她越是安心。   她看到他睁开的眼睛又一次合上,连忙着急唤他,“顾飒,顾飒,你不能扔下我啊顾飒……”   女子声音焦急,一声一声萦绕在耳畔,亦如上世她跳城楼那日,带着绝望。   不行,前世对不起她,今世绝不能够,纵是拼尽性命,也要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迷蒙中,顾飒强迫自己咬住了自己舌尖,痛意传来,迫使他再一次睁眼并挤出一丝笑容,“我哪能那么容易死……我还要和你生三四个小孩子……” 第54章 前世 回阳丹   生三四个孩子, 前世里顾飒也曾和心水说过。   那时候将军有意,女儿多情,二人情浓意浓, 如胶似漆,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   可是,到头来到底是没能长久, 更没能共白头,   以至于前世里直到自己战死沙场时他还在想,他和她都是下雪天离世的,积雪落满肩膀, 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共白头?   前世已去,她已经忘却了他,那样撕心裂肺的痛除了在她臂上留了印迹,于她心上倒是没有, 这倒真让他觉得庆幸了。   顾飒想罢, 慢慢抚摸过心水手腕, 心神也随之恢复,他缓缓睁眼, 微笑向心水,“天气不好, 手腕的伤还疼吗?”   说来也是奇怪,今儿明明被他握了一整天, 旧疾伤痕加被他新握出来的痕迹, 两道一起明显地印在手腕上,可手腕偏偏就不疼了,反而有种踏实感。   心水摇了摇头,也存了心要哄他高兴, “有你牵着我,我便不疼。”   她有意让他宽心,他又岂能不知?   他宠溺地盯着她,身子在衰竭,可心底深藏的爱恋却如泉水般不断上涌。   方才说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顾飒深吸一口,空气中弥散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莞尔,心想或许上苍就是有意如此安排的,上一世他不够珍惜她,这一世便要他尝尽苦苦思念,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滋味。   他对不起她,他犯的错,他应当百倍还她。   “如此就印证了世人说的那句话,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心儿,来世我们做夫妻可好?”顾飒想了想,问道。   “两生两世?”心水迟疑。   “不,生生世世。”顾飒斩钉截铁,“让我好好陪陪你,直到你厌烦为止。”   他眼底柔情满溢,她又怎么忍心拒绝,“行啊,只是到时候我想换种身份和你见面。”   女子说话俏皮可爱,活泼生动,他一触手便可以摸到她,此情此景,与前世里两人闲话西窗灯烛下的情形并无一二。   天寒地冻,她和他相依,互许终生。   “让我想想,来世我要做什么人呢?”心水盯着自己身上的红裙想了想,忽而掩面偷笑。   顾飒瞧她笑得可爱,一丝鬓发从耳边滑落她都不知,他轻轻抬手,悄然帮她将碎发夹到耳后,他的指尖与她脸颊有轻微的相触,细细滑滑的感觉令二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要做什么?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来世找你,找起来不那么费力……不是怕寻人吃苦,只是怕浪费我们俩的时间,也害怕你一个人孤单……”   他一脸认真严肃,好像真有来世一般,心水瞧他慎重的神情,心下感动,可又不想让气氛过于凝重,于是很夸张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了你可不要嫌弃我……”   “绝不会。”   顾飒端正了身子,静待着她的答案。他看她笑得烂漫,他的心情也跟着转好了许多,他知道她不信前世今生,可是她可以忘记他,他却不能忘了她。   时空轮回,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要好好守着她,护着她。   “我要做……”   对于顾飒心底汪着的万千思绪,心水浑然不觉,只故意拉长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要做一个青楼女子,每天都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跳自己编的舞,还可以画最浓烈的妆,而后带上面具混进人群中,挑我自己喜欢的情郎……”   顾飒闻言,心口忽然一拧,脸色白了白。   “我的情郎啊……他会骑着高头大马从我楼下经过,而后我会主动出击,我会将我的手绢展开,学人家相看相公的女子一般,偷偷扔下我的手绢,让它盖住我情郎的脸,使他前进不得,只能仰头看我……”   心水连声说着,并因为自己的大胆想象而笑出了声,她扭头看向顾飒,见他目光炯炯,于是向他,“所以你如果要找我,你可千万不能迷路,更不能耽搁,要不然我可就被其他男人拐走了……毕竟我的追求者是那么多……”   往事层层叠叠汹涌而来,原来有一些记忆并不曾走远。她说的,她假想的,可不就是当初前世里发生过的事情?   冥冥之中,天注定。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万千人从眼前过,你一个都相不中,因为你等待的就是我……而且,盖住我去路的不是你的手绢,也有可能是你的花肚兜……”   手绢正常,花肚兜便过于旖旎了,心水回神,扬手拍打向顾飒,“好你个喜欢轻薄人的登徒子,女子的肚兜都想偷看?”   小小女子假意含嗔带怒的模样灵动极了,顾飒抓过她的手轻轻按到心口前,也跟着笑道:“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就只偷看你一个人的。”   他眼底有着浓情蜜意,像是汪着无尽温柔的潭水,心水瞥他一眼,只觉自己似乎是一脚跌了进去。   她微微挪目不去看他。   “心儿,我好想和你过一日平凡的日子,如俗世夫妻一般,手牵手,肩并肩,你我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此刻却变成了奢望。   “那有何难?我们去燕集镇就好。”心水脱口而出道。   他面上的期待,令心水心疼,从认识他起,她就似乎什么事都习惯了有他,在她心中他无所不能。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此时偶尔难得出现的消颓才会更加令她感到揪心。   “就当是你陪我。”心水又道,“我们一起去燕集,一起去做夫妻该做的事情。”   女子眼底有星光,顾飒心下更是流连不舍,他心满意足地点头,勾她说了半日,终于不留痕迹地引她出去了。   他身上的毒一日不解,金国那边便一日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袭,她在军营,太过危险,所以只能让她走。   “好,我们明天就去。”顾飒点点头,与心水目光相对,一刻都不想移开。   ……   北风卷地,千里白雪。   第二日很快来临。   心水本担忧着顾飒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么长远的骑行,但她很快发现,她刚刚起床下榻,结果他已经系好了大氅,独立在营帐外的风雪中等她了。   薄雪在他肩头铺了浅浅一层。   她心下一软,抬手想要帮他将肩上的积雪扫去,可刚刚伸手,他却是奋力一拉,将她卷进了自己的大氅中,瞬间帮她挡住了严寒。   “顾飒飒……”他身上很暖,胸膛处尤其热乎,她脸贴着他,手脚无处安放,只能缓缓环住了他腰身。   “抱紧。”身前人的羞涩令顾飒止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继而转身抱着她一同上马。   天寒地冻,他将她护得极好。她从他怀中微微露出个脑袋,身子却是暖和极了。   “顾飒飒,你的身子?”心水疑惑,明明毒没有解,他怎么竟然好似已经恢复了一般?   “要相信李谨的医术。”顾飒笑着以下颔蹭了蹭她头顶,两腿夹马腹,飞驰出了军营。   天地苍茫,一骑快马飞奔在茫茫大雪之中,很快雪没马蹄,也掩盖了身后脚印。   李谨有一种药,花名叫“回阳丹”,可以令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维持几日。这药功效大,但一旦过了药效,余下的只剩毙命,片刻残喘的机会都不给。   昨夜若非他以命相要挟,李谨是怎么都不会给他的。   顾飒想起李谨的问话,“若不吃此药,你起码还可以苟上一月,说不定我就可以找出无忧草的解药来了,可若是你吃了它,神仙也难救你,这么做你值得吗?”   “ 值得。”顾飒回他。   上一世,他对不住她,将她置身于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中。   这一世,他不能再使她陷入战火纷飞的疆场,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他葬身金国人的刀剑之中。他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她梦中的情形。   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   风萧萧,她仍安好,如此就好。   “顾飒飒,你想吃什么?”心水从他怀中仰起头看他。   她的头发细细碎碎的,扫过他脖子时带来了好一阵酥麻的痒意,使得他更紧紧地抱住了她。   “燕集镇上有一种饼,叫做老婆饼,外面芝麻皮儿脆脆的,里面的豆沙馅儿却是极软。”   她的脸蛋因为缩在他怀里的缘故,小脸儿红扑扑的,感觉可爱极了,顾飒举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嘴角有些白,手也不似原先那般暖和,纵使他强装无病无痛的样子,可是又怎么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他不想让她担心,报喜不报忧,她也便顺着他,也装作没心没肺,对他所有隐瞒的事情都不知晓罢。   心水微微仰头,一手轻轻拽过他衣襟,一手来回在他心口前画圈儿,勾着他低下头来,“顾飒飒,你低低头,我和你说句话。”   小女子憨态可掬,软语相求,顾飒早就软了心肠,他依她所言,更俯低了身子,贴耳至她,谁知她却以双手捧过他的脸,使他面向她,并直接覆吻于他唇上。   她温软的唇舌在他嘴角流连,细细长长地卷走了他所有的呼吸,他有片刻地怔忪,她也乘机勾住了他舌尖儿。 第55章 故事 老婆饼   心水紧紧地拽着顾飒的衣襟, 她整个人也完全依附在他身上,仿佛天生就该与他痴缠在一起般,忘记了羞怯, 也忘记了教条束缚,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他。   白雪纷纷,马蹄声依旧。她不看前路, 只看他。她信他,相信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会护她周全。   她仰头闭眼与他耳鬓厮磨,她温柔的气息充盈着顾飒所有的思绪。   有没有这样一种爱,是可以穿越生死的?   有没有这样一种爱, 走过了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最终名字仍旧会刻在三生石上?   顾飒想,一定有。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便已经是缘分天注定。   顾飒缓缓伸手, 同样回应给心水最温柔的怀抱。   她是炽热的, 是积极的,此刻的她似乎与前世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她融合, 一时间撩动着他所有的思绪。   他恨不得就如此地久天长地走下去,去寻一处小山头, 在那里改几间屋子,屋子前种满各式鲜花, 屋子后再挖一处小菜园, 如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夜来抱着她,与她共赴云雨, 生几个小孩儿,红红火火过日子。   朝是她,暮是她,行有她陪,坐有她伴,如此一生便也值得了。   这样想着,身子便也随之放松了下来,手掌缓缓绕过她腰际,亦用全身心来回吻她,在她唇边缠绵,勾着她与她深吻。   另一厢,心水想这样子他身上的毒就不会那么疼了吧?只要能减轻他哪怕片刻的痛苦,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心水想了想,在两人微微分开,额头相抵的后,低低埋首至顾飒胸前。   “顾飒飒,要不……要不……我们晚上成亲吧……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有些羞臊,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话甫一出口,早已经是红了耳廓。   顾飒闻言,僵在原地,一失神,甚至连马缰都忘了牵,以至于二人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所幸他反应快,这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但他的反应还是落在了心水眼底。   “你不用担心我,我爱就爱了,不会后悔,我也赌你会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如果万一你的毒解不了,我也愿赌服输,一辈子都为你守着,终生不再嫁……”心水焦急解释着,生怕他不愿意。   顾飒心中感动,不知如何以回,千言万语全都塞在了嗓子口。   他的怔忪换来心水更着急的解释,“你真不用担心我……只要你的身子能承受得住新婚夜就好……”   小小女子因急着表真心,两颊红扑扑的,更显唇红齿白。   上一世她爱得赤忱,这一世她同样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愿意全身心相托,不扭捏,不做作,真心实意待他。   顾飒心下忽而大恸,却也终于从滔天的喜悦和幸福中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对不起她的只有他,上一世他负了她,这一世他又陪不了她,向来情深,种种羁绊,却成缘浅,只能再寄希望于来生。   可是哪里就能那么幸运,还需要多少次轮回才能换来一次重逢?   解药难寻,时日不多,不应该再拖累她,但又如何能拒绝得了她的要求?   想着即将来临的离别,顾飒抬手揉了揉心水头顶,柔声一句:“好。”   用短暂的快乐,换一世的回忆,纵是她在日后想起他来,也能感觉自己被深深爱过,那样也总比现在冰冷冷的拒绝来得更有温度吧。   “我的傻姑娘,以后类似于求亲这样的话,还是要留给我说的,这一次算是我的失职,下一次绝对不会,我会主动地拉过你的手,向你求亲,请你嫁给我,做我的夫人,我的妻……”   “好,那你千万要记得。”   “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决不食言。”   红裙飞舞,裙下女子秀美的双足在马背两端悠悠摇晃,她拉过他结实的手臂环绕至她腰间,随后高扬马鞭,任骏马疾驰在苍茫天地间。   两人都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地久天长。   ……   燕集镇的热闹远超心水想象。   街市上人来人往,完全没有受战乱影响的迹象,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众人看到顾飒的到来,更是纷纷立足行礼,远远地招呼他,“顾飒将军。”   “顾飒将军,顾飒将军……”   不是玉面铁将军?而是顾飒将军?   想想都对,但又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心水脑中一闪而过自己前些年听过的那出戏《男儿泪,女儿哭》,还有自己看过的古书。   “顾飒将军一生驰骋战场,也殁于战场,终生无妻,只有一妾,妾于城楼,恨恨坠亡。”   一道阳光忽而从乌云中窜出来,是雪停了。   明媚的阳光照向积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心水下意识以手背挡住眼睛,从手指隙开的缝隙里往外看,身前人的背影突然变得影影绰绰,而后随着阳光的变幻,重叠为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熟悉极了,是梦里那个人。   好似梦境般,心水下意识喊一句:“顾飒。”   身前人不假思索,回一句,“哎。”   阳光照耀下,他回转身子,握住她挡眼睛的手,并将她的手移开,入眼的却是她的泪流满面。   “怎么了?”顾飒苍白着脸,吃惊地问道。   “没什么。”心水忙低头拭去泪水,心下怏怏,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   那个梦里人是顾飒吗?   眼前的顾飒为何像极了她梦里的那个人?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心水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又抬头将眼前人看了又看,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心想一定是自己太过多疑了。   “是阳光太刺眼了。”心水怕他担忧,复又添一句。   她眼中含泪,面容戚戚,纵是勉强挤出了笑容,但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飒想起方才的事情,慢慢转醒,心头忽如被重石击过一般,明白了她为何会突然悲伤。   她定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其实她猜想的都是真的,只是他欺骗了她,不敢告诉她。   顾飒默默将手心收紧,拇指来回在她手腕上摩挲,心头却是止不住地恨自己的自私。   不,还是将一切都告诉她,坦诚至她面前吧,所有好的、不好的,皆由她来评判。哪怕她打他,骂他,他都心甘情愿。   顾飒低头,一手轻轻从心水面上抚过,默默向她额头印下一吻,“心儿,晚上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心水抬眸问。   她的眼睫上仍挂着泪珠,顾飒以指腹将它拭去,抱定了坦诚的心,微笑向她,“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男主人有点傻……不过在讲之前,我先要带你去吃老婆饼。”   “好。”心水一口应下。奔波了小半日,从黎明到日头高升,他面上尽是疲惫,她也不想再让他辛劳,只与他牵马在人群中慢行。   忽而几个顽皮的孩童从街市上大笑着追跑而过,顾飒避之不及,被其中一个孩子猛地撞到了胳膊,孩童不觉有痛,继续飞奔追着同伴而过,可顾飒的身子却因为碰撞,脚步趔趄,直直地便往地上倒去。   心水下意识伸手将他扶住,触手感觉他的身子只剩空骨,短短几日竟迅速消瘦得似纸片人了一般。   她想起当初他意气风发折柳逗她的情形,心底愈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顾飒飒……”心水稳稳牵住他的手,低声唤他一句。   “嗯?”顾飒察觉到她声腔里的低沉,知道她在心疼他,勉强将自己站稳,而后笑道:“没关系,别担心我,有一句话听过没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还结实着呢。”   顾飒说罢,举臂比了比自己臂上肌肉。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想着逗她,心水心下软成了一汪春泉,也配合着他,假意在他臂上掐了一掐,而后嗔道:“瘦了一点点,罚你多吃点老婆饼。”   “好。”顾飒微笑回她。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一处茶楼前,心水与顾飒还未进去,那眼尖的店小二早就迎了出来,远远地招呼一句,“顾飒将军,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可想死楼上那帮听书的了。”   热情的小二伸手来接顾飒手中缰绳,目光停留在心水身上,心水大方回看他,他反而先害羞起来,“这位仙子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顾飒闻言,脚下一顿。   上一世他就喜欢在这座茶楼里品茶和吃老婆饼,因着吃老婆饼便总容易被人调侃是想夫人了,有一次他便兴起,提笔画了一张心水的画像。   谁知那日他刚画成,又在顶楼看到了远处突然燃起的烽火,他来不及收画,匆匆赶回了大营,而那画也便被店家收了起来。   后来,他也再没有机会回来取画过。直到这一世,他故土重游,才发现上世他兴起画的她,早被店家与他的画像一起,供奉了起来。   顾飒只觉心有那么一瞬被揪起,但又很快平复了下去。既决定了要坦诚相对,那所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都会坦荡接受。   果然,没多久,店小二突然惊叫起,“我想起来为何会觉得姑娘眼熟了,姑娘长得特别像一人……”   “像谁?”店家向来喜欢用这种方式与人搭讪,心水并不曾多想,只笑嘻嘻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像……像以前的那个顾飒将军喜欢的姑娘……”   心水手一僵,却很快被顾飒握住…… 第56章 迷乱 你是情海,我失了方向   顾飒将军和小妾的故事, 一直被后人所津津乐道。   都说那小妾性子烈,不肯接受将军另娶正妻,又说小妾妒忌心重, 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期望上位, 做当家主母,甚至以死威胁,最后却作死了自己。   总之,种种……一直至将军战死疆场, 世人的评价皆全都是指责小妾的,认为小妾耽误了将军,临死还给将军抹上了负心汉的骂名。   燕集之地,民风淳朴, 又远离京城, 对于京城中的种种传闻倒是不甚了解, 如此之下反而激起了心水的好奇。   那顾飒将军笔下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何人?还是他的那个小妾吗?自己和那人眉眼里有几分相似?   心水起了好奇,以目看向身边的顾飒。   顾飒微微点头, 示意她跟着过去看看。   万丈霞光从天空铺射而下,照向茶楼檐下挂着的冰凌之上, 心水一步步随着店小二拾级而上,略一转身, 只见远处街市上挂着的彩旗飘飘扬扬, 大红灯笼随风摇曳,整个世界大有滚滚红尘之感。   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副画面,明媚的女子悄悄地从帷幔后探过娇小的身子,偷偷踮起脚尖往楼下看。   人群纷纷, 一高大帅气的年轻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从人群中向她走来。   这情形好熟悉,那样激烈的因为爱人到来而产生的砰砰心跳,同样令自己感觉一阵愉快的心悸。   可是,一眨眼,那画面瞬间烟消云散。   蓦地,心突然被强扯着疼了一下。   心水下意识去扶栏杆,但她很快发现顾飒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腰际,稳稳地托住了她。   “谢谢。”心水抬眸,愧赧地向他笑笑。   “我欠你的,你从不需要向我道谢。”顾飒深深看向眼前人,眸中尽是愧疚。   他欠她什么了?   心水迟疑,刚问询问,可话还没出口,便被店小二的话又一次吸引了过去。   “说来也是有缘,顾飒将军您和之前的那位老顾飒将军还真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早些年因为年少只有几分神似,现在长成熟了,是越看越像的。”   “名字一样,长相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那位老顾飒将军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了呢……可见天下事,真是稀奇……”   “而今儿这位姑娘,也与画里的夫人一样……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信……莫非这世上真有轮回和投胎转世之说……”   店小二自说自话着,心水默默跟在后面听着,待店小二一声到了。心水一抬头,便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自己和顾飒。   确切地说,那挂在墙上的应是古书中的顾飒将军和他的爱人。   可是……为何会与她,还有她身边的顾飒,竟如此一模一样?   那画竟好似照着他和她画出来的一般!   “那……那人是谁?小妾?”心水惊诧问,太像了,以至于心水有轻微地发抖,不敢相信竟会有如此神奇之事。   画中女子低眉浅笑,身后梨花纷纷而下,眉眼指尖处处流淌着温婉和幸福,世人所说的尖酸刻薄攻于心计在她身上丝毫不见。   “不,她不是小妾,她是他心中唯一认可的妻,也是他唯一的女人,她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顾飒从后向前一步,手臂仍停留在心水腰际,目光直视画像,当年自己画她时那心中的喜悦滋味,至今想起仍是觉得满足无比。   爱着,恋着,真的很美好。   只可惜那时候他不知道,他一心要博取功名,好为她求一个诰命夫人的身份,稳稳当当做他府里的将军夫人,可谁知真的是树大招风,竟惹来了当时的公主宋昭阳,也竟害死了她。   是他对不起她,没有好好护着她。疼痛在心底蔓延,手中的力气也愈发加重,恨不得这一世永不撒手。   “你怎么知道的?”心水扬眸问。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好似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心水也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噗嗤一笑轻拍向顾飒肩膀,拉着他在一侧临街的桌椅旁坐下。   居高而坐,风景独好,远山青黛,苍茫辽阔。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候但凡那个顾飒将军多用一点心,怎么会舍得让他心爱的女子痴痴等他那么久的?这世上最难熬的就是没有结果的等待了……爱有多深,等就有多难……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下贱的,也没有谁非是离了谁不能过……而愿意受委屈,不过都是因为爱罢了……”   心水说罢,又从楼上往楼下看,远处烽火台清晰可见,而楼下街市上的百姓却依旧如故,散漫地,悠悠然地,做着生意亦或是吃酒喝茶。   有人负重前行,有人岁月静好。   一阵风过,顾飒背风连着咳嗽了好几下,心水心疼得连忙起身帮他拍背。   “不用担心,我无事。”顾飒强按着心口,勉强挤出了个惨淡的笑容。   她说得都对,也合该她恨他。   上一世他对她说得最多的便是让她等他,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有多难,这一世轮回,他明白了。   他翻遍了青楼名册,寻尽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到处游走,不过都是希望可以找到她。   再次轮回,重生为人,纵是她选择忘记了他,但是骨子里的怨恨却一直刻下去了,每一次只要提起那个顾飒将军,她对他都是耿耿于怀,说他是负心汉的。   所以,该拿什么来挽回?   顾飒想了想,转身招来店小二,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并许了几锭银子给他。   店小二得令,笑嘻嘻走了,心水瞧着他欢天喜地的模样,诧异地看向顾飒,“你和他说什么了?”   顾飒难得的,如往昔身子好的时候一般,吊儿郎当道:“我告诉他,小爷我今儿晚上要背媳妇儿。”   “谁要嫁你。”心水没料到他冷不丁提这茬儿,有些羞臊地侧坐到一边,独自盘弄着手里的帕子。   “心儿,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儿。”顾飒一臂撑桌,更向心水勾了勾手指。   小小女子,很多时候故作坚强,但稍微给她些依靠,便会发现其实她柔软极了。   “做什么?”心水不解,但看他难得精神好,便也愿意陪他一乐,于是微微踮脚,隔着桌子向他身前靠了靠。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顾飒指了指心水耳朵。   这个人调皮起来还与毛头小子一般,心水无奈翻眼,却又顺从地将耳朵凑近他。   风很轻,云很静,他的呼吸撩得她耳皮子直发紧,痒痒的,麻麻的。   “你要说什么,说呀。”等了许久并不曾见回应,心水不解,于是催促道。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他一句,“心儿……”   “嗯?”心水闻言,下意识扭头去看他,恰顾飒也正好转头,二人唇际相擦而过,随后……他狠狠地,似早就准备好了般,狠狠地亲在了她唇上。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就是故意的……   心水知道上当,扬手做势去打他,顾飒利索躲闪到一侧,心水扑了个空,帕子脱手而出,转悠悠从楼上往楼下落去。   顾飒瞧见,不假思索,一个利索转身,直接跟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心水大惊,忙高呼一声,“顾飒飒小心……”   顾飒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帕子追了过去。   风吹散了他的发,更同时灌满了他的衣袍。   她听到他对她说:“我爱你……心儿……”   她回他:“我也爱你……顾飒飒……”   好在,下一瞬,她尤在担心,他却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而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她的那方纱巾帕子。   “顾飒飒,你疯了吗?”   心水回过神,心下又惊又怒,恨不得要跑到楼下去捶他几下,好让他知道刚才自己的举动有多吓人,有多出格。   楼下,顾飒紧紧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也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微微闭眼,眼前全都是上一世她愤然从城楼坠下的情形,那时候他发了疯地想要跑过去接住她,可是他离她太远了,待他跑到她面前,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清晰地记得她当时含恨看他的眼神,他也清楚地记得与她一同坠下的还有她的帕子。   那帕子落在她脸边,很快便被她的鲜血给染红了。那样刺眼的白和令人揪心的红交织在一起,他在那一瞬眼睛便坏了,再看不了任何颜色,天地之间只剩下锥心刺骨的红。   所以刚刚,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跟着帕子跳了下去。   “一个帕子,丢了还可以重新织,重新买的帕子,一个不值钱的帕子,你至于吗?”心水也终于跑到了楼下,举拳便想砸他,他真的吓到她了。   顾飒紧握着帕子,任由她捶着,打着,只缓缓说道:“心儿,至于的。”   “不至于,我告诉你顾飒飒,一个帕子,不值得你拿性命去捡它,更何况实在是舍不得,我们也可以下楼去捡它。”心水又急又恨,连声说道。   顾飒看了看周围纷纷扰扰的人群,目光迷离,“心儿,因为这个帕子是你的,所以它才至于……” 第57章 成亲 顾飒飒,成亲吧   “因为是你的, 所有什么都至于。”   失去她,经历一次都够令他毁恨终身了,他不愿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顾飒呢喃, “心儿,以后离城楼、小楼,所有与楼有关的, 都远点……越远越好……”   这担忧,简直是无稽之谈。心水听着,心下是又爱又恨。   “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会从楼上摔下去?我也总不至于奋身一跳, 主动殉情吧?”心水轻嗔回他。   只是也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心水只觉心突然猛地咯噔了一下,空落落的, 很不安定。   “不许瞎说。”顾飒闻言, 瞬间白了面庞, 更忙以手去捂心水嘴巴,不许她再接着说下去。   对于他的反应, 心水着实觉得啼笑皆非,但见他认真, 又不忍心笑话他,只撅唇在他掌心落下一吻。   她的轻啄, 令他微微红了脸庞, 他略垂眸,不安地收回手臂,“我是认真的。”   心水瞧见他满面的担忧,心道许是他生病容易多虑的缘故, 于是耐下心来,两手攀着他脖子,软软斜斜地靠到他胸前,做出小鸟依人状。   “顾飒飒,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也不会想着殉情去跳城楼的……反而,我会活得更好……”   “那就好……”许久后,顾飒将她松开,长久地叹息了一声,蜂拥而至的人群瞬间将她和他冲开了一些距离。   顾飒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心水说的,“若是过了今晚,你恨我,不能原谅我,也一定要好好地过下去。”   “嗯?”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认出来是顾飒,连着喊他顾飒将军,更将视线落在心水身上,不住地探寻,使得心水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只一遍遍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飒伸出手臂,越过人群,重新将心水捞进怀中,也再不提刚刚的事情,只笑着对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夫人。”   燕集之地,民风淳朴,经这一介绍,大家都乐了起来,忙跟着起哄,“早生贵子,一年抱俩,两年抱三,将军您可务必要努力啊……”   多美好的祝福,可是听着怎么这么令人羞臊呢?心水暗暗在顾飒身后掐他一把。   顾飒会意,一壁频频与众人招呼,一壁护着心水一路小跑,重新回到了楼上。   脱离了那过度热情的包围,心水才得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连连抚胸,直至心口平息下来,这才发现顾飒竟一直在盯着自己。   “看什么?我脸上有脏的?”心水诧异,忙用手去擦脸。   此刻的她因为刚刚的快走,出了些许薄汗,原本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润,犹如胭脂洇散在桃花瓣儿上,与前世里那个灵动活泼的她,并无二致。   他怀着满腔的心事,正对上她汪着水光的眼睛,上一世她也常常这样看着他。   顾飒心下一暖,止不住向她勾了勾手。   心水以为他要帮她擦脏东西,顺从地往他身前靠了靠,结果他却凑身向前,又落了一吻在她唇上。   有别于所有的热茶与烈酒,他的吻烫极了。   心水一惊,察觉到他在发抖,忙要后退好看清他怎么了,结果他似感觉到了一般,一只手拢着她,将她紧紧地按在了自己胸前。   她轻贴着他,清晰地听得到他的心跳,他的手抚过她后背,长发,最终停留在她手腕上,并在那里来回摩挲。   “手腕上的伤还疼吗?”顾飒柔声问。   “不疼了,你摸它时就不疼。”他胸腔里有离愁别绪,她想或许是因为病痛的原因,她能感觉到他的眷恋和不舍,这令她更加的心疼。   “所以,以后你能不能天天帮我揉一揉手腕?天天按捏,时间长了,或许就会好了。如果一辈子不好,那你就帮我揉一辈子。”   许下一辈子的诺,或许他就会坚持着活下去,心水想着。   她的心思,他又岂能不明白?   他的女孩,向来如此善解人意,可是万一知道手腕上伤的来处呢?   忽然而至的悲伤令顾飒又一次剧咳了起来,李谨说得对,回阳丹反噬得特别厉害。   “心儿,你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吗?”一阵剧咳后,顾飒用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拭去。   “你还没讲它,你说晚上要讲给我听的。”他咳得厉害,唇是脸上唯一的颜色,只可惜那是被鲜血染红的,茶楼连着客栈,心水心下难受,忍痛说道,“我扶你去歇会儿。”   “那个故事里,将军是个带着书生气的傻子……他负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他……其实他是很害怕的……”   “这会儿不说。”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明显已是劳累至极,她心水不忍,以手压他唇制止。   “我怕来不及……”天旋地转,眼前所有东西都失了颜色,并逐渐暗淡,顾飒打了个晃,想要尽力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是有心无力。   “顾飒飒……”心水及时抱住他,一瞬间心如刀绞。   “原谅我……我错了……”顾飒勉强说一句,头歪歪地搁到了心水肩上。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心水泪如雨下,“原谅你……我原谅你……我们成亲……”   “扶我去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闭眼前,顾飒交待道。   ……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冷梨霜远远瞧着茶楼上的情景,狠狠握紧了拳头。   仓央错视她为宋心诚的替身,现在他已经不避讳宋心诚了,甚至有时候就当着她的面与她调.情,更故意令她叫出来,想要以此来刺激宋心诚。   一阵风拂过,撩起冷梨霜面纱的一角,她扯了扯嘴角,目光愈发变冷,她心中发狠。   上一世自打小起她就喜欢顾飒,为了得到他,她不惜一切手段靠近他,只可惜纵使她除去了心水,他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   心水走后,他一心求死,他连到死都不肯回头看看她。   上一世里,她又何曾过得安稳过?她强迫他娶她,他不允,她用他家人胁迫他,他以冷脸对她。   他义无反顾杀进战场,一心求死,最终如愿以偿,可她呢?她也因为悲痛过度,拔刀自刎,又一次追随他,期许来世或许他愿意宠她。   可是这一世呢?   他依旧不爱她。   如今的她,在他眼底是恶毒女人。在仓央错眼底,是宋心诚的替身。   如今的她,活得不人不鬼。   她恨,恨心水,恨一切都是因为她抢走了他。   冷梨霜想了想,取出一锭银子,拉过临街卖花的女童,要她送了一支珠钗上去。   ……   夜风深沉,窗外寒风冷冽,屋内却是吉烛高照,红艳艳一片,甚至连窗户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   顾飒醒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画面,心水凤冠霞帔侧坐在他床头,呃……不是正经坐着,而是蹙着眉头正与头上的凤冠在做着较量。   顾飒定睛看看,原来是一缕发丝儿勾在了凤冠上,难怪她歪歪扭扭皱着眉头。   顾飒抬手,帮她将那缕发丝儿取下,心水察觉到他动作,诧异回眸,又惊又喜,“你醒了?”   “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睡着了。”顾飒愧疚地向她笑笑。   可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她迫不及待地伏到他身前说道,“顾飒飒,你有救了。”   “有救?”顾飒诧异,无忧草是剧毒,无人能解。   “隔壁住了个小老头儿,他说能解,你猜他是谁请来的?”心水眉飞色舞道,她是真的开心,好似山重水复,本正绝望,却又突然找到了出路一般。   “谁?”顾飒迟疑。   “许隐娘。”心水拉长了声音,迫不及待道,神采奕奕,眸中带光。   “许隐娘……”顾飒重复一句,默默将身子靠到枕上,心中愧疚更深。   许隐娘救他,全是母亲护女之心。   “顾飒飒,刚刚你昏迷,我给你用了一点点药,现在你……你还能起得来吗?毕竟……店家已经将东西……都送过来了……”心水声音越说越低。   顾飒顺着她的话,以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店小二办事果真利索,半天的功夫就将这屋子收拾成了洞房的模样。   红烛,喜帕,新郎服,甚至还有合欢酒。   火红的灯烛下,小小女子更显明艳动人。   “刚刚你昏迷时,我喂了你一碗药,那老头儿的方子,隐娘熬的……不过你放心,那药我试喝过,到现在都没事,所以不是毒药……我很谨慎的……”心水迫不及待解释道。   顾飒瞧她双颊胭红甚至好看,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点头应道:“隐娘信得过的。”   “那既如此,你还有力气吗?我们……”心水目光扫过喜帕,欲言又止。   小女子欲说还休的模样甚是可爱,顾飒挣扎着起身,又恢复一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放心,洞房夜要做的事情,我还都可以……那些都是本能……”   这个人,死性不改,得了便宜就卖乖,明明脸色还白着,眼眶也还凹陷着,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还有劲撩.骚。   心水伸手,在他腿上轻掐一把,“那还不起来换衣与我一起拜……”   拜堂说不出口,转而换成:“拜……天地……”   其实不用拜,上一世两人都已经拜过了,顾飒温柔看向心水,“心儿,要不要先听一听白.日我没来得及讲的那个故事。”   “这时候听什么故事。”心水嘟囔一句,转身愤愤看他,她都准备好了,他怎么还这么磨蹭。   今儿许隐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有救了时,心水都高兴坏了。但高兴之余,她也更加坚定,顾飒就是她要嫁的那个人。天知道他在她面前倒下时,她有多后悔和绝望。   那会儿他靠在她肩上就那样软绵绵倒下去时,她只觉心中白茫茫一片,她不知道该走往何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以为他就这样要离开她了,可是一想到还没嫁给他,她总觉心底空落落的。   现在他醒了,她不愿再经历那样的遗憾,她愤愤以手指戳他,“顾飒飒……”   她愈是真心待他,顾飒越发内疚,他顺势拉过她手腕,使她坐到了他膝上。   心水会错意,心下一喜,欢快转身,搂过他修长的脖颈,嬉笑向他,谁知用力过猛,他不堪她忽然地转身,斜拉着她直直地倒在了榻上。   她的裙衫在他身上开了花。   心水眼眸一亮,嬉笑向他,“顾飒飒,你这么猛啊,竟然喜欢没有前调,直接的啊……” 第58章 欺骗 将军乱   “爱人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 胜过于我给你开的每一个药方。”白头发老头子如此说道。   爱人?   要将自己最好的都给他。   傍晚顾飒昏睡时,心水一边看着他憔悴的脸,一边对着窗外的长河落日想着, 恰好店家将顾飒要的东西送了过来,竟是一套凤冠霞帔。   她说想要成亲,他便给她准备好了东西。嘴角慢慢溢出笑容, 他一直都在意着她。   “我家心儿,是全天下最好看,最漂亮的姑娘……”   “心儿,要不你先和我试着处一处……”   “大雁对待爱侣, 一心一意,时时相随,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定舍命相护, 绝不独活, 哪怕最后为爱侣而死, 都无怨无悔……”   “心儿,来见我……”   “我或许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是你说的每句话,每件事, 我都会拼尽性命去做……”   天色渐晚,燕集镇上连绵的大红灯笼被逐渐点了起来,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这时都成了最动人的情药。   心水去了浴房,足足泡了半个时辰的澡,热水没过身子,花香沁透肌肤。   心水撩水湿润头发, 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燕集之地,似乎是期许了很久很久的地方,冥冥之中有召唤,来看一看转一转。   为什么喜欢此处?为什么会觉着这里会令她安心?   “夫人,顾飒将军就交给您了。顾将军是好人,和我们供奉的那个顾飒将军一样,只要有他在,我们都不怕。老人们还说,现在的顾飒将军一定是以前那个顾飒将军重新投胎转世来的,顾飒将军心系我们,一直都在护着我们呢……”店小二如此说。   “顾飒飒……”心水在浴桶里呢喃,对啊……所有的安心全都来源于他。   喜欢燕集之地,也是因为他。因为他曾经对她说的,一起远离京城,远离朝廷,去寻一处干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同进同出,双宿双飞。   他喜欢她。   其实,她也爱慕和依赖他。   热水蒸腾,烟雾缭绕,想及此处,心水腾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温水使她的肌肤微微泛上了红润,她赤足走出,对镜梳妆,将凤冠霞帔一件件穿戴好。   既下了决定,便义无反顾。   之前与他也有过蜻蜓点水般的亲昵,但那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私心,与这时却是极为不同。   她是真想嫁给他,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了。   那些令人悲伤的梦境,那个模糊的将军背影,还有手腕上的伤,统统不管了。   顺从自己的心,嫁给他。做他的妻,陪他一辈子,无论生老病死,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快点好起来,就当是给他冲喜了。   ……   思绪收回,心水抬指轻点顾飒鼻尖。   只一下,便使顾飒下意识紧绷了身子。   香,太香了。   从头发丝儿,到指尖,到她的每一下呼吸,都如上元夜即将被点燃的烟火。   “顾飒飒,好巧啊,你喜欢直接的,我也喜欢不拖泥带水……”   软香入怀,女子唇红齿白,眸光似水,堪比桃花,又比桃花更为明艳动人。   顾飒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便已经节节败退,几欲溃不成军。   心水的身子有轻微地颤抖,明明紧张,却又故作着镇定地将手指轻攀至顾飒双肩。   “顾飒飒,我爱你。”心水轻抚他心口说道。   等待多久,终于等到这句话,顾飒既心酸又感动,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终于又在一起。   “我也爱你。”顾飒回道。   “你知道吗,你就像池水,我不会游泳,但是却义无反顾栽了下去,而后再出不来了。”心水轻嗔一句,继续说道,“顾飒飒,我兑现自己的承诺嫁给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许负我……顾飒飒,女子本柔,有爱则刚……”   心水轻吻顾飒耳畔。   她吻过的地方,灼人一片。   顾飒双目迷离,侧脸温柔地看着身前人,她以鼻尖蹭他,他以额头相抵回应她。   情到深处,她轻推,他也随之倒在了软枕上。   香薰,暖被,似在云端,心神飘荡。   她的裙衫铺在他身上,美人骨下那被偷藏着的大好春光若隐若现。顾飒的视线从那里扫过,呼吸一滞,理智瞬间就乱了。   心水留意到他的反应,一把抓过他的手,目光促狭。   顾飒手腕一顿,可不及她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理智彻底崩塌,她也按着他的手落在了她心口上。   他能听到她的心跳,杂乱无章,犹如小鹿。   目光相对,她紧盯着他,轻咬他衣襟,手指轻轻一勾,他单薄的衣衫便落到了地上。   “顾飒飒,答应我,至此以后,不许负我,更不许骗我……”   “好。”   “若是你骗了我,你就让你自宫,断了你……冲动……”   自宫?   自宫不怕,只怕她不理他。   “如果能令心儿满意,我愿意,只要心儿能原谅我,我怎么都愿意。”   “那可要说定了,我可是小女子,小女子是有仇必报的。”   龙凤灯烛燃跳,映照得大红纱帐,层层叠叠,混着帐中香,一派旖旎。   “罢了……这时候说这事儿不吉利……先把正事儿办了……但是,不许你看我。”   他目光迷离,却也令她面上大红,心水娇羞,调皮地扯过帕子覆住了顾飒眼睛。   她以为这样他会看不见,其实则不然,顾飒无奈笑笑,轻纱拂面,反而增添了朦胧美。   “顾飒飒,我怕疼,你怕吗?”   红纱迷眼,美.色在怀,女儿柔美,男儿阳刚,顾飒只觉自己身陷温柔乡而无法自拔,“我不怕,但是我怕你疼……”   他轻拥着她,在帕子下缓慢合眼,思绪混沌成一片,似荡在云里,又似飘在雨里,分不清前世今生。   仿若回到了上一世,那时候在她闺房里,彼此相悦,肆意寻欢。他吹笛,她跳舞。他看书,她蜷缩于他身侧相伴。累了便抵足而眠,又是一场极尽欢愉。   “心儿,我有话说……”   一瞬间,心头闪过一阵激灵。   她的气息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在他耳际起起伏伏。她的指抚过了他眉眼,鼻梁,更调皮地撬开了他的牙关,而后偷偷喂了一颗甜腻腻的蜜饯给他。   好甜……好甜……他不忍去破坏……   他的理智在她气息的纠缠下,不断崩溃,私心也在挣扎。   可越是如此,心底深处的秘密更如蛛网般缠绕着自己,挣脱不得。   情到深处,便容不得私心和秘密。   “心儿……我……”秘密几欲出口。   与此同时,心水一抬手,扯下了原本勾住纱帐的金钩。   纱帐叠叠,随风轻摇。   她是醉人的迷药,他情不自禁被中了蛊,神魂颠倒。   残余的理智费力地在旖旎中挣扎,最终化为一句,“心儿,听我说,我有话说。”   他不要瞒她。   他承认,在她面前,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做不成柳下惠。   从上一世初次见到她开始,他就被她给吸引住了,娇娇滴滴的,无论是说话还是叹息,都透着娇气,又纯又欲,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护进怀中。   他喜欢她的小鸟依人,喜欢她的欲诉还休,更喜欢她咬唇背对他,却又在被他拉进怀中时,“呀!”一声轻呼后露出的娇羞模样。   始于色,终于心,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有情,有欲。   不坐怀,已大乱。   很多时候其实她还没靠近他,他便已经乱了心绪,纵使他面上看起来仍维持着四平八稳,不乱于心的模样。   可其实真实情形时,他恨不得立马扔了手中的刀剑,即刻褪了盔甲,三两步向前走近她,直接进她的闺房,铺开她的鸳鸯帐,一亲芳泽,颠鸾倒凤,共赴云雨,不醉不休。   但是,纵是这一世她记忆里再没有了她,他也不能自私地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要求得她的原谅。   “心儿……心儿……听我说。”   很热,眉眼染红霜。   “嘘……安静……莫要说话……”心水出言又一次制止他。   他,在克制。   呀,这时候克制什么,心水想,更低头以吻去啄他。   “心儿……”嗓音在嗓子里打转,顾飒勉强溢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闭嘴……”心水果断的制止。   “心儿……”又一次挣扎,可是已经濒临崩溃。   “从没觉得你竟这么磨蹭,抱紧我……”心水狠狠掐他一把。   暖室生香,楼外也不知是谁家有喜,悠然放起了烟火,瞬间照得一室明亮,但又倏地由大亮沉入黑暗,甚至连喜烛都带灭了。   可如此,反添了人的大胆。   “顾飒飒,以前是你走向我,那么现在由我走向你……”心水低低一句。   顾飒无奈一声轻叹,原本到嗓子里的话再说不出一句,欺身而上。   软玉相拥,香汗流枕。   心水沉沉浮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的指绕过了她的发丝儿,他的吻落在她眉梢,他的低.喘穿过了她的耳膜。   只是,突然觉着这情形好似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在哪里?难道是梦中?不,梦中不会如此真切。   头疼欲裂,手腕处更是透着钻心的痛。有人掐着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在地上,手在发抖,抬不起来,似断了一般。   在哪里?是何人在害她?为何要害她?   “顾飒飒……顾哥哥……情郎……”   光阴倒转,枯树回春,河水逆流。   孤独的小院儿,看不尽的落日黄昏,毫无指望的未来,以及漫天飞舞的冷嘲热讽。   “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一个青楼出身的妓,竟然还敢肖想嫁给顾飒将军,做他的将军夫人?”   “青楼女子就是青楼女子,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以为自己扭几个腰,撅几次腚,就能做成当家主母,呸……你也配?”   “心水姑娘,想爬顾飒将军床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只你一个,但是你看谁有好下场过?”   “心儿,你打了昭阳,你去向她赔个礼,道个歉,她度量大,只要你肯低头,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在这等我,没有我的许可,哪里都不许去。”   原来还有这样的恨,原来还有那渗入骨髓的绝望,原来他还有那样冷酷绝情的一面。   顾飒!   梦里那个置她于不顾的人是他!   前世,今生,他一直都在骗她!   可是,现在她还与他在温存。   衾被中温度犹存,帷幔半挂半垂隐隐透着帐中香清甜的香味,散乱的衣物,东倒西歪的酒壶,还有假意深情看着她的他。   可是,愈是如此深情,此刻便显得愈发讽刺。   可笑,这次竟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前的。   自己真是个傻瓜呀……   被他骗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泪珠从眼角滑落,顾飒还没来得及发现,却突然感觉肩上一痛,再抬头却是她通红的双眼。   “够了,顾飒,你一个虚伪成性的伪君子,你要骗我到几时?” 第59章 作践 客官,你想怎么玩儿?   什么公主, 什么皇城,更何谈什么皇帝爹爹和贵妃嬢嬢。   原来全都是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痴怨罢了。   黄泉路上,她本下定了决心, 再不要回眸,不要等他,要远远地避开他, 永生永世,生生世世,老死不再相见。   可是,奈何桥好过, 孟婆汤难喝。   一杯忘情,终是心有不舍,于是含了一口并未咽下。   哪知一时踌躇,竟使那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丝不起眼的羡慕, 生根发芽, 直至痴怨。   她羡慕宋昭阳, 羡慕她公主的身份,羡慕她可以和顾飒一起从将军府大门同进同出。   所以来世, 她也成了公主,也有了尊贵的身份。   但是, 这又能如何呢?如今想起前世种种,反而更加怨他, 恨他, 不能原谅他。   心水愤恨,恨他,也恨又一次栽到了他身上的自己,恨自己意智不坚, 恨自己为何又爱上了他。   不,心水想,她不会再爱他了,可是要如何证明自己对他已经彻底死心。   顾飒仍在迷茫,衣衫不整,面上潮红未退,心口喘.息更未平稳,仍是上一刻意乱情迷之态。   他初闻她的斥责,一时错愕低头,惊诧看她。   他的无辜眼神令心水更加厌恶,她奋力一踢,他狼狈从床榻上滚落坠地,翻转着跌出了帏帐。   大红色纱帐从面上拂过,肩上落红点点,是她将他送给她防身用的小刀直直地插到了他肩上。   顾飒下意识发出一声闷哼,却又很快咬住了自己唇舌,不使自己因为疼痛而失态。   心水瞥见他紧蹙着的眉头,想起他身上之毒还未全解,她抿唇挪开视线,再不去看他,更强制自己压下那一纵而逝的怜惜,只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咬出,“顾……飒……这些年,你良心上过得安吗?”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衫,一把展开披到身上,垂眸间看见自己胸前一块一块的青红,那是刚刚二人燕好的痕迹。   有多疯狂,就有多后悔,心水越发恨极。   她赤脚下榻,居高临下俯视他。   顾飒忍痛抬头,看到她双目通红,面色悲痛,心下一咯噔,如醍醐灌顶般突然明白,她定是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   他无奈苦笑,果真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前世的、今生的,所有欠她的,上天都帮她选了个好时候来帮她要债了。   偏偏是这一世的新婚,偏偏是洞房花烛。   他无力垂眸,目光落在她赤着的双足上,忍痛说道:“心儿,天冷,先去穿鞋。”   “你凭什么管我?上一世你不管我,这一世便想来管我了?你是我什么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心水一步步走向顾飒。   “顾飒,上一世,你负我,我也不愿纠缠。你归来,我离去,相忘江湖,从此不见。你平步青云,做你的驸马,我仍回我的百花楼,做一个无忧无虑及时行乐游戏人间的行首。”   “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肯满足我?你让你的宋昭阳害我,害我从那么高的城楼坠下,你知道的我惧高,我怕疼。可是,你偏给了我最不想要的。你连好聚好散都做不到,你算什么男人?”   风又起,吹散心水一头的长发,更灌进她的袖衫,她脚步迷乱踉跄着身子,撞倒了立在墙角的花瓶也一无所知,花瓶倒地,碎裂成无数片。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满心里除了恨和怨,再无其他情绪,她跨出一步,眼瞅着就要踩上碎裂的瓷片,顾飒看在眼底,忙呵一声:“小心。”   可心水仍是什么都听不见,只一脚踩了下去。   顾飒无奈,以手挡着一地的碎片,她赤着的双足踩到了他手背上,他闷哼一声,一丝痛意从掌下传来,继而蔓延至整个胳膊。   心水迈过他,一把将屋门打开,室外又开始飘雪,可她什么都不想,唯一的念头,尽快走出这件屋子。   她不要再见到他,她要与他分道扬镳,此生不见。   寒风迎面而来,顾飒抱臂连连打颤,他吃惊转身,瞥见她瘦弱的身子荡在宽大的衣袍里,心中悔恨交加。   他忍痛快步上前,在她刚想跨门出去的瞬间又将门重新合上。   “滚开。”心水狠狠斥责一句。   “天冷。”顾飒放低了声音,将胳膊藏进袖笼里,她晕血,他不想吓到她。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和你在一起,更冷。”心水冷目以回。   “给我机会,让我赎罪。”她的话,一句句戳进心窝,顾飒顿了顿,沉声说道,几近恳求。   他的身影映在她眼底,她同样在他眼底看到了双目通红的自己。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一步步上前,狠狠吐出一字,“不。”   她推开他,仍想出去,不愿与他待在一屋。   “外面风大雪急,你要去哪里?”他侧身挤进门板,以背抵门,忍痛问她。   “天大地大,没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心水回他。   “我知你恨我,但是这个时候,不要任性。”   “我生我死,又与你有何干系?”心水扬眸向他。   “我在乎。”   “顾飒,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你在乎的是我么?让我想想,应该不是吧……你爱的,不是你的驸马身份,不是你的大好前程吗?哦……我说错了,您是君子,您为天下生,你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平民百姓,你比帝王还忧国忧民……”心水狠狠讽刺,斜眸看他。   “我知道我错了。”她的目光让他难堪,只觉无处遁形。   她轻笑,“那好,我原谅你了,你让开,我要出去。”   “等天亮了再出去也不迟。”顾飒扭头看向窗外,无尽黑夜,大雪从天而降,风萧雪急,不知道藏着多少金人的眼睛。   他的话,换来心水的嘲笑,心水向前一步,踩上他脚面。   她肤白,因为愤怒,面上更染潮红,此刻看来倒有了一丝别样的冷艳。   顾飒抿唇仰头,微微侧开下颔,不使自己碰到她。   “顾飒,你在想些什么呢?”心水瞧他此刻故作镇定与她保持距离的模样,心下愈发觉得讽刺。   她微微踮起脚尖,凑身到他面前,与他唇瓣相贴。   软香萦萦,顾飒喉结滚了滚。   他的细微动作,换来她又一阵嘲讽,心水克制住心底的冷笑,在他唇角轻舔一口,举止轻挑,换了脸色向他轻笑。   顾飒身子微微颤了颤,勉强稳住了自己。   “强留我?”心水凑近他,笑出声,“顾将军不会还想与我颠鸾倒凤,共享春宵吧?想要用那处征服我?不怕我再将你从床上踢下去?”   心水又往他身前贴了贴,视线下移,“上一世你也确实厉害,将我迷的神魂颠倒爽翻了,想想那滋味儿,也确实销魂。   她的手游走于他眉间。   她的视线明明很缥缈,却令他觉着自己羞臊至极。   顾飒明白,她这是有意在讽刺他,他默默闭眼,以沉默将她的嘲讽全单接受。   “既然你这么恋恋不舍,不忍别离,要不要我们再来一次,说不定今夜鸳鸯帐里卧鸳鸯,明日就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说不定我们可以冰释前嫌,重归于好。顾飒飒……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一语毕,心水便刻意去帮他解衣襟。   顾飒身子闪了闪,只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咦,躲什么?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心水以指点到他心口,在他耳际娇嗔,“不许躲。”   顾飒听着她的话,默默咬唇受了。   “呀,顾飒飒啊,你心跳得好快啊。”心水故作一句惊呼。   她故意纵火,就想看他难堪,他竭力忍耐,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但其实,已经失态了吧,顾飒想,他只求她能手下稍稍留点情。   可是……下一瞬,他看到她灿若莲花的指勾过了自己的一缕头发,他的心轰然倒塌……   “顾飒飒,我们来玩点你最喜欢的。”心水狡黠一笑。   顾飒默默合上了眼睛。   她以发梢扫过他眼睫,鼻梁,唇角,每扫一下,他的心便提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喘不上来。   他咬唇紧忍的模样令她“咯咯咯”笑出声来,她愈是笑,他就愈紧张如同紧绷的琴弦,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果然她以发扫过他耳后,异样的酥麻使他忍不住别过头。   “不许动,忍着。”心水在他耳边轻笑,更故意向他耳后吹气。   软软的,甜甜的,暖暖的气息从耳后蔓延至全身,紧绷的琴弦彻底绷断,顾飒猛然立直了身子,一手拢她,一手撩过她散乱的长发,反身将她抵在了门上,对着她嘲讽他的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唇齿纠缠,一丝腥甜在唇腔里散开,顾飒愣了愣,卷舌吸了去。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告诉她,其实他也有苦衷。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她却是将他狠狠一推,然后拢紧了衣衫,嬉笑向他,“客官,今儿你想怎么玩?”   她笑得放肆随意,冷目如星河。   可是,他却不敢再靠近一步,只嗫嚅道:“心儿,不要这么说话,不要作践自己。”   心水轻挑眉目,拢发聚到身前,肤白,唇红,发黑,笑容散漫,既美又艳。   她向他挑衅,“上一世,你也是这么说的。” 第60章 妖艳 拜堂?成亲?游戏一场,何必当真……   一阵风拂过, 寒气逼人,心水慵懒抬指,再次拢了拢衣服, 目光散散地落在顾飒身上。   他在她的扫视下,越发觉得难堪和尴尬。   “客官,您想好了吗?要我如何伺候您?您在上?还是我在上?还是……”心水懒懒伸手, 细细观摩自己的手指,“我的指法也不错……上一世也不是没试过……那滋味儿,您应该深有体会……”   她话说得放肆随意,人跟着也轻轻笑着, 蓦然抬眸看他,长发尽染风情,凌乱散漫地随意披在肩上,笑起来的一瞬间, 让顾飒立时想起方才看到的漫天烟火。   但熄灭得太快了, 烟火余烬泛着狼狈的光, 明明没有落在他身上,可却令他犹如被灼到了一般, 几欲后退,再不敢轻易向前。   一口气呛在喉咙里, 连连咳嗽,吞不是, 咽也不是, 顾飒抬眸看心水一眼,待瞥见她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时,又如被触电了一般,连忙仓促地将视线挪开。   “客官若是今儿兴趣乏乏, 那我也无法,不是我不尽心尽力,怨只怨你不太行……”   心水说罢,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她扬手掩唇,视线移向门边,倚身斜靠到门栓旁。   顾飒恐她又要出去,忙伸出一只手挡住门栓,只是展臂动作过急,一不小心落在了心水心口。   心水视线缓缓下移,眉梢上扬,挑眉斜睨他。   手下触感绵软,顾飒心下一惊,知伸错了地方,慌忙将手臂收回,面色也随之大红,窘迫得犹如被蒸熟了的大虾,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顾将军喜欢这样啊……”心水故意拉长了声音,“我还以为顾将军很含蓄,很纯情,只会用狗尾巴草表露心意的,没承想竟这么勇猛……那么我倒要请示顾将军了,我们还要继续吗?”   她语态轻挑,说话时甚至揪着他衣襟凑到了他身前,他在她面前,只觉颜面扫地,落得节节败退,最终受不住她的冷嘲热讽,从她手中拽回衣襟,径直转身,开门而出。   灯烛随风晃了晃,屋内重复安静,心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慢慢地心也跟着外面的大雪变得又冷又硬。   上一世,也有这样的大雪天,那时候她独自守在将军府子矜苑里等他,天寒地冻,屋子里一点暖气儿都没有,她无奈去求守门的侍卫,请他们去帮她求顾老夫人给点碳火。   守门的侍卫冷笑看她,面上虽答应了,但是脚步却不肯挪动一分。她再三央求,他们却只是一拖再拖。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院中不停地跳来跳去,以此希望能得点暖气儿,可是天下着雪,起初她还能跳热乎起来,只是一旦停下来,热汗吹着冷风,便又立即化作了更冷的寒气。   如此之下,她反感染了风寒,连番咳嗽,连日不起。   后来还是其中的一个侍卫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给她塞了两副药来,并和她说道:“姑娘天姿国色,出去了定会过得很好,为何要在将军府里和今上最宠爱的昭阳公主作对?昭阳公主是何人?今上的掌上明珠,她下令不许人给你碳火,纵是别人有心怜你,也无人敢踏出这一步啊……”   “昭阳公主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你,更不许任何人给你碳火和御寒的冬衣,虽然这是将军府,虽然她还没嫁过来,但是她说的话,谁又有胆去反驳她……姑娘,明眼人都知道她容不下你,而且顾将军他……他也不在乎你……”   是啊,若想在将军府能安身立命,没有顾飒的撑腰,她岂能过得下去?   “宋昭阳。”心水呢喃,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身影。   那人与宋昭阳容貌无二,瞧她的眼神也与宋昭阳一样,恨她,怨她,恨不得如饿狼猛虎般来撕碎她。   “那个人……”心水呢喃,手指懒散轻叩桌面,“宋昭阳……冷梨霜……”   心水眸光渐冷,忽而想起上一世离世前突然狂奔的马车,马儿受惊,攀上城楼,直接跳下……然后宋昭阳的笑脸在城门口一闪而过,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所以,是她……   ……   翌日,天空放晴。   阳光照进屋子,心水特意化了很亮的梅花妆。   她深吸一口气,寒风入喉,整个人立时清爽了许多,一夜过去,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上一世她为了他委曲求全,受尽委屈,这一世她不屑,也不愿,而那些欠她的,也必须还回来。   心水想起许隐娘,上一世她是她的母亲,只可惜两人关系一直不好,后来为了顾飒,两人甚至闹掰了。   她记得清楚,她随顾飒进将军府那日,许隐娘哭着对她说:“死丫头,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可是你偏要。你既出了我这百花楼的门,以后就休想再回来了,你在你的将军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休要再和我们联络,我们至此一刀两断,我没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样身份的母亲……”   那时候不懂,只恨母亲心狠,后来直至出了将军府,坠了城楼,都不曾回百花楼瞧瞧过。   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当年她领悟的那个意思,母亲不要与她来往联系,定是早就明白了将军府深宅大院的厉害,害怕自己的身份给孩子丢脸,如此才让她不要认她这个母亲。   可惜啊,她当年不懂,竟会错了意,也不知当年她是有多伤心。   每每想起,心水只觉心头闷痛。   心水想,她要去找许隐娘,告诉她,她知道错了。   她拉门而出,脚步堪堪踏出门外,便看见了立在门外的颀长身影。   心水脚步顿住,恰顾飒闻声回眸,二人视线相对。   他定定地看着她,深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心水挑眉看了看高升的日头,收回视线,并不理他,侧身打算径直从他身边穿过。   可是,脚步还未跨出一步,他便斜了斜身子拦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心水不耐烦地立住脚步,扬眉无声看他。   顾飒视线落在她亮红色的指甲上,十指白皙,指尖饱满,不加修饰时已经莹透如粉色莲花,现如今染上了的大红色,却是更显妩媚妖娆。   顾飒目光缓缓上移,从她面上贴过的花钿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她的红唇上。与指甲一样的艳,但又多了一层别样的旖旎。   顾飒想了想,只想到一个字“欲”。   他的心沉了沉,她向来都是淡妆,而如今却换了这么艳的妆容,意欲何为?   他眼皮连着跳了跳,面色阴沉,只觉心口被堵得沉甸甸的,恰她又向他伸出了手来。   顾飒一愣。   心水瞧出他的怔忪,扬眉莞尔一笑,声音清脆明亮,“客官,挡我的路,是想玩儿吗?那先出银子啊……出来混,总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银子我暂时……没带……”顾飒怔了怔,“你我已经拜过堂,成过亲……更有了夫妻之实……”   “拜堂?成亲?”心水抬头看他,目光直视他眼睛,忽而大笑起来。   顾飒被她笑得讪讪的,脸色也跟着红了几分,只嗫嚅道:“心儿,我知你恨我……”   “恨你?”心水抱臂懒懒看他,“顾将军,您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恨是一种很激烈的情绪,也要花费很多力气的,你……都不在我心上,更不在我眼底,我为何要为你白费力气?”   心水冷笑,“至于拜堂成亲……”   心下冷意一阵高过一阵,他不如此说还好,这一提便只觉揪着心的疼。   上一世,她也与他一起拜过天地,他对她说,终生只她一人,要天地作证,白头到老,永不相负。   可是,许诺的是他,背信弃义挽着宋昭阳进出将军府的也是他。   这时候倒和她提夫妻,提情分……   心水只觉眼眶有些湿,她默默抬头看了看天,忍痛将泪水咽下,目光看到一青衣男子从身边经过,于是将他一把拉住,并抬袖给他拭了拭汗。   佳人在前,美色撩人,青衣男子有些闷,又有些诚惶诚恐,顿时憋成了大红脸,可待看清心水相貌,脸上亦随之浮现出轻浮的笑容,更往心水身边靠了靠。   “说及拜堂成亲,若是这位爷愿意出钱,我亦是愿意也与他一起玩玩……小孩子过家家……大人玩情.调……都不当真嘛……”心水侧首对那青衣男子笑笑。   一笑妩媚,青衣男子早就被迷得晕头转向,只会跟着心水连声道:“不,不是玩笑,只要姑娘愿意……某明媒正娶,将姑娘娶回家去也心甘情愿……”   青衣男子一壁说,一壁就想来揽心水。   顾飒脸色铁青,那青衣男子刚刚伸手,他便一把掐住了他手腕,使他动弹不得,连声求饶。   “她也是你能碰得的?”顾飒厉声呵斥一句,狠狠将青衣男子甩开,“滚……”   青衣男子刚心神飘荡,冷不丁遇到顾飒冷脸,一腔旖旎顿时烟消云散,跌滚着连忙逃走。   “以后别这样了,不好……”屋外廊下重回安静,顾飒低沉着声音说道。   心水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无奈耸了耸肩,默默在心底对那人说了句抱歉,她不是有意令他狼狈的。   她垂眸,顾飒影子仍在她脚下,与她的身影重叠。   心底的凉意一阵高过一阵,眼底有湿意,心底有恨气,抹不开,化不去,更做不到似无事发生。   再抬眸,却是嫣然一笑,含娇带嗔,“客官啊,你吓跑了我的金主,你要赔我的……” 第61章 不配 该还的,都要还回来   心水语调上扬, 声音清丽,听不出一丝不悦。   顾飒垂眸,落在眼底的尽是她的身影, 身姿妖娆,明眸皓齿,唇红齿白, 妩媚撩人,像一只他无法追逐到的盛开的蝴蝶。   顾飒压了压嗓子,面上无一丝笑容。   心水想起其实上一世里,他也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清肃公子, 年少成名,身份清贵,为人持重,心思深沉, 面上看起来无欲无求, 不合群, 不从众。   因此也虏获了京中无数少女的心,她们都想嫁给他, 成为他的将军夫人,那时候将军夫人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   心水突然嗤笑一声, 想起上一世里有次将军府里摆流水席,彼时他还在宫里尚未回府, 她静坐在流水席最不起眼也是最偏僻的地方默默吃东西, 无人识得她,她也懒得与人周旋,只静听周遭人议论他。   “顾将军那般伟岸厉害,上了战场能以一敌百, 这样的男儿臂膀一定有力极了,若是被他抱一抱,简直要幸福死了。”   “咦,瞧你那春心荡漾的样子,要是与他春风一度,岂不是要神魂颠倒?”   “是啊,只是我们是没这个福气了,昭阳公主的那个醋劲儿太厉害了,听说踩那个小妾踩得死死地,顾将军的腹肌,我们是没办法摸到了。”   眼前一时茫然,过往点点滴滴,纵是隔了两世,直到如今每每想起仍是止不住会感到心酸。   心水默默收回视线,微眨眼睛使眼前的水雾散去,而后重新恢复了笑颜,“顾将军,您吓走了我的金主,您可要负责的,您要赔偿我。”   女子娇滴滴,撒着娇,抱着怨,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   “怎么赔?”   顾飒压低了声音问道,同时微侧身子,凌厉的目光扫过长廊另外一侧,不怒自威。   原本有人想要上楼的,可一顾及他的视线,均默默往后退了退,不敢再上前来。   心水看着这一切,撇了撇嘴,脚步往外挪了挪,意欲下楼,她可不想与他耽搁。   顾飒瞧着她不睬他,心下着急,上前一步,利索阻住了她的去路。他欺身向前,高大的身影压迫下来,将她笼在他身影中。   “你说怎么赔,都听你的。”他又说道。   心水微微后仰,使自己从他释放的压迫感中抽身出来,悠然甩袖,语调又恢复了散漫,“罢了,你这人无趣得很,我也对你的腹肌,臂膀,长腿......”   心水以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一遍,回转身子,与他擦肩而过,径直下楼。   “我对你毫无兴趣......”心水道。   “真如此?”顾飒声音冷得像廊檐下的冰凌。   眼瞅着她要离去,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他力气使得极大,心水猝不及防,猛地跌进了他怀中。   “顾飒,你算什么将军,你与土匪流寇强盗有什么区别?”心水反应过来,心下又恼又怒,连带着因方才想起上一世被人议论宋昭阳踩她一事而起的怒意,一同化为了拳打脚踢,直往顾飒身上砸去。   她的力气不大,可因为身上余毒未解,且昨日又受了她那一刀,所以此刻她的拳头落在身上时,他仍是止不住蹙起了眉头,脚步微微踉跄,跌靠到了墙上。   但纵是如此,他仍紧紧地抓着她,并在她又一次骂他时,狠狠收臂,胸腔里闷得厉害,不想解释太多,只对着红唇亲了下去。   “你......”心水又急又恼,更以大力去捶他,他却似山倒般,无论她怎么推,就是不肯松了她。   上一世的委屈,这一世的欺瞒,一桩桩一件件都因他而起,却未得一件圆满,心水连着打他,他也默默受着。   渐渐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水羞愤,却又奈何不了他,于是无奈闭眼,满心里全是再不要理他。   心水挣脱不了他时,便在想若是他与她在上一世没有相遇该多好。   没有相遇,便没有相识,没有相识,便不会起相思,更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明媚阳光折晒到了眼睫上反照出刺眼的光芒,刺得人心里酸酸的,更忍不住想要流泪。   一丝咸味儿在嘴角散开,顾飒心下一惊,连忙睁眼,见到映入眼前的是她的泪流满面,心中顿时慌做一团。   “心儿,我知我错了。”他软语相求,“你要的,我都给你,要什么都给你,我的身子,我的性命。”   “我要你性命做什么?”心水晒然一笑,重新将衣服理好,面上勾出一丝嘲讽,“没想到顾将军这么喜欢吃白食,无端这样轻薄人家,真是没有意思。”   心水拢拢衣服,再不理他,径自往楼下走去。   顾飒提脚连忙跟上。   心水听到身后声响,摇曳着回转身子,轻笑向他,“怎么顾将军?我去打个首饰,扯点布做身艳丽的衣裳您还要跟着啊?”   阳光明媚,她的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愈发妖艳,一颦一笑都透着风情,举止投足也都勾着他的心。   顾飒愣了愣,想起未带银子,转身快步回房,屋内还维持着昨夜的情状,龙凤灯烛,喜服红妆,全都是新婚夜的模样。   可是,仅仅一夜,却似恍然隔世。   他略愣了愣,想起昨夜他被赶出屋子时,许隐娘对他说的话,“孩子啊,令人心死非一日之寒,同样的,若要人回心转意,也非一日之功啊......”   顾飒默默取过钱袋子,又想起心水自恢复上一世记忆后的性情大变,只觉鼻尖酸涩无比,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令她如此?   他定了定神,默默下了决心,无论她怎样嘲讽他,讥笑他,亦或是冷言冷语对他,他也都不会离开她。   失去的,补回来,顾飒想。   思绪收回,他忙将钱袋子收好,夺门而出,追心水而去,可楼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顾飒心下一慌,连忙出了客栈,外面人声喧嚣,人来人往,热闹至极,更有一处挤满了人,他定睛一瞧,待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加快脚步,也跟着挤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脸色瞬间都不好了。   只见人群里,心水蒙着面纱笑意盈盈端坐在其中,身边围了数十个纨绔公子哥儿,正抢着吃她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儿。   虽然有轻纱遮面,但依旧难掩她清秀的侧颜,而且身段儿是遮不住的,所以吸引来的公子哥儿也是愈来愈多。   “各位爷,奴家夫君得了重病,所以现在要卖了奴家最心爱的糖葫芦儿救我夫君,但是大家都抢着要,奴家就有点儿难办了......”心水目光浅浅地从顾飒身上扫过,旋即又快速挪开。   “小娘子的夫君得了什么重病,还想要劳烦小娘子出来?今儿小娘子有幸遇见了我们,只要小娘子说一声,无论多少钱,我们也是愿意出的......”一纨绔公子嬉笑着说道,一壁说一壁止不住往心水身上靠了靠。   她荒唐,那些公子哥儿便愿意往她身边凑。   顾飒默默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心水微微侧身,目光逮到顾飒面上的阴郁。   她巧笑,灵活地躲过了纨绔公子哥儿的贴近,只送了一颗糖葫芦到他嘴中。   纵如此,那纨绔公子哥儿已是浮夸地表现出了心满意足和洋洋自得,惹得余下的公子哥儿跃跃欲近,均抢着要心水手中余下的糖葫芦儿。   更有甚者甚至将脸贴近心水,大着舌头说道:“小娘子只要赏了我,甭说是夫君的病,就算夫君是死人,我也想方设法给他看好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死了也好......只是不知你夫婿得的是什么病......”   “我家夫君呀......”心水拉长了声音,“他这病可不大好,他病在这里......”   心水视线再次从顾飒身上扫过,只见他的脸阴沉得愈发吓人,像夏日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她悠然挑眉,带着挑衅看向顾飒,“我家夫君他没有心......他说他爱我,爱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可是,他转身就抱了其他女人......哥哥们,你们说,他这病该怎么治?”   “原来是这么回事。”纨绔公子哥儿蹙眉听罢,旋即恢复热情,“那就更好办了,小娘子压根就无需烦恼了,别给他治了,一脚踹了他,随我家去,做我的夫人......小娘子如此花容月貌,我日日夜夜疼小娘子都觉得来不及......”   纨绔公子哥儿中一人说着就想往心水身上扑来,心水目光只盯着顾飒,并不躲闪,反抬手指着顾飒对众人说:“你们瞧,就是那个负心汉。”   阳光下,心水被花色染红的指甲泛着光泽分外好看,众人的视线先是落在她指尖上,再然后顺着她所指方向,全都落在了顾飒身上。   众人讶然,有人轻呼一声:“顾飒将军。”   顾飒狼狈地点点头,一言不发,越过人群,原本还嬉笑着的公子哥儿见着是他,下意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默默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儿来。   疯闹的场面瞬间冷却,心水无奈地摊了摊手,面向顾飒,“我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已,是吧?”   顾飒沉默着立到了心水面前。   心水向他眨眨眼睛,主动伸出攀住他两臂,面容无辜,仰面向他,“将军,茶楼说书先生说得其实不对,我就是那个小妾,但是从不受宠,仅此而已......”   “不,你不是。”顾飒沉了沉声,“你是我顾飒唯一心爱的女子,是我顾飒堂堂正正的夫人,其余人皆不如你,也皆不在我心上。”   他说话时,紧盯着她,目光坚定,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心水缓缓站起,毫不客气将他打断,“顾将军,说假话,会天打五雷轰的。”   “就算死在你面前,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我也愿意。”   “可是......”心水将手从他臂上收回,与他直视,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第62章 救赎 不能再食言……   女子倔强地抬着头, 目光不躲不闪直视着他,眼底似汪着一潭池水。   顾飒紧盯着她的眼睛,顿时心软, 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起风会使她眼底的水倾泻下来。   天气寒凉,他替她理了理衣襟。   心水别扭地侧了侧身子, 使自己离他远点。   她的疏离尽数落在他眼底。   他稳稳立住,以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了铺照下来的阳光。   “心儿,你说得对,我是混蛋, 我对不起你。”   顾飒顿了顿,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坦坦荡荡又道,“可是, 心儿, 我为自己争取一次, 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将你追回来吗?”   他语调诚恳, 周身散着温柔,轻轻地注视着她, 阳光在他头顶流淌,使他看上去清朗端方极了。   他抬手, 用粗糙略带着些老茧的手抚上了她头顶, 亦如她未曾记起往事前一般,极尽温柔地与她表示亲昵。   忽而,眼睛有些痒,又有一些泄气。   像小朋友闹脾气, 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瞪着眼睛,张开了双臂,拉开了架势,做出各种闹剧想要吵架,却突然被塞了一颗糖一般,所有的气愤悄然散去,只剩下满心无法言说的惆怅。   刚刚是自己有意做出的闹剧,现在看起来很是荒唐。   不愿再作天作地,可却又不服气。   心水别过头,不再看他。   顾飒举袖,托掌揉了揉她的脸。她的脸很小,他的大掌能全部托住她,他用指腹搓了搓她汪着水的眼睑。   心水被他摩挲着,忽而鼻尖泛起无数酸涩。   心水扭头,转身,面色凝重穿过人群而出。一时茫然,天大地大,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顾飒歉意地对周围人笑笑,依旧保持着体面,融化着的积雪甚至没有沾到他的衣摆鞋面,纵是从世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出,仍是步调平稳,不疾不徐,清贵矜傲。   人海茫茫,街世熙熙攘攘,整个世界热闹非凡。   心水的余光扫过身后人的衣摆,她走得快,他便也走得快,她若稍稍停留,他便驻足等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随手从摊铺上捡起一个小玩意儿放在手心把玩,他便掏出银子给她买了下来,最终他手上提得满满当当。   许是用了些力,他肩上衣衫下沁出了一点点血迹,面色也跟着白了许多。   心水抿唇,一言不发。他还没好利索,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她看他一眼,扭头往回走,直至回到客栈,从他手中接过东西。   她转身想要进门,他侧身立在门边不愿离去。   心水抬头斜睨他,他原本想要跨进屋子的腿又悄然缩回原地。   心水挑眉,一脚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反脚就将门“扑通”一声关上了。   “回去敷药,别在我面前演苦肉计,我受不起。”   “心儿,我们已经成婚了,别让我……”   “滚……”   门板相合的瞬间扬起一阵风,顾飒下意识后仰,风吹了他一脸,又一次毫不客气地被她拒在了门外,他余下的话也随之散在风里,“别让我被赶出房门……”   顾飒讪讪垂首……   ……   是夜,隔壁厢房。   顾飒赤着半壁身子,白发苍苍的老者慕修取过钳子,夹上药草给他上药,一旁侧坐着许隐娘。   “又被赶出来了?”许隐娘淡定饮茶。   “嗯。”顾飒轻轻点头,从袖中取出日间帮她买的药膏,“上次瞧您揉肩,想是受凉了肩膀酸痛,这药管用,您试试。”   许隐娘瞥他一眼,却又从容接过,“我有慕老。”   慕老善医,医术高于李谨,哪里需要他买药。   顾飒回味过来,一言不发。   慕老瞧瞧他,又瞧瞧许隐娘,笑道:“关心则乱嘛……”   这一打岔,许隐娘也觉察出了自己语气里的不善,怏怏道:“上一世心儿坠楼的时候,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知道。”顾飒面色恢复平稳。   “所以,现在都是你该受的。”   “嗯,明白。”   顾飒闻言点头,看着跳跃的灯火,目光落向搁在桌面上的珠钗,温声道:“等替心儿救回心诚公主,我就带她远走,远离京城,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过自在的日子去。”   “孩子们的想法不错……”慕老适时插话,“隐娘,你在俗世打滚多年,不如就此退下,也随我走吧……”   许隐娘瞥慕老一眼,那年百花楼初相见时,他是落拓游医,她是风尘仆仆青楼老板娘。如今多年已过,他已经名满天下,她依旧是那个红尘里打滚的人,可其实已经心归于他,只可惜,心事未了。   战事凶险,生死不知,怎能轻易许诺?   许隐娘不应,以指尖推了推珠钗,问向顾飒,“听送钗子的小姑娘说,给她钗子的女人很年轻,长相清美,身上还带一点药味。”   “是冷梨霜。”   “也是宋昭阳。”   “她还来纠缠你?”   “我知道该怎么办。”   烛光下,顾飒身影被拉得很长,“上一世她故意设计使心儿的马受惊,迫使心儿马车碎裂坠下城楼,以至于我和心儿分开这么多年,如今她还纠缠不休,是时候了结了……"   “你的伤,这时候不宜上战场。”慕老听着谈话,连连蹙眉,“去了,也只是送死。”   “可是,我等不了了,若是救不出公主心诚,心儿定会伤心的,我了解她……”   “我食言过一次,这一次答应了她的就一定要做到……救她,也是救我自己,只有如此,或许我才有机会换得心儿的原谅……” 第63章 爬窗 妾不知,顾将军还有偷爬人闺房的……   冬雷震震, 夜色寒凉,屋内还亮着灯,应是没有睡下, 顾飒瞧着淡黄色的灯光,悄然立在了门外,心下温暖一片。   有她在的地方, 才是心安处,哪怕有一门之隔。   屋内,心水端坐在床头,目光冷冷地盯着门上镂空雕花窗棂处糊着的云锦上, 朦胧灯光的照耀下,窗棂处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个颀长身影。   那身影似在踌躇,又在等待,百般徘徊, 除了他还能有谁?可是此刻, 除了恨意, 哪里还有其他感受?   恨他,怨他, 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他。   心水挪开视线,恰门外顾飒终于下定了决心, 举臂轻轻敲了敲门板。   “咚……咚……”不疾不徐,锲而不舍。   心水冷笑一声, 他这才等她多久, 他可知当年她盼星星盼月亮般盼他却又盼不到时,是何等的绝望?   现如今,他也有今天?   心水拂袖转身,没有一丝迟疑, 直接吹灭灯烛,落下纱帐金钩,翻身面朝床榻里侧而卧,再不去管外面。   顾飒举起敲得泛红的手指堪堪悬在半空,看着屋内突然熄灭的灯光,目中闪过一丝不露痕迹的失望,他挺了挺背,深呼吸一口,最终讪讪收臂。   虽是意料中的结果,但仍是止不住地渴望,自她恢复记忆后,眼中对他便再无半分柔情。连番拒绝,他是连门都踏不进半分,更别说再给他好脸。   可是,他是多希望她能再笑一笑,哪怕不是对他,哪怕是对其他人也好,只要她开心,无论要他怎样,他都愿意。   门边悄然落着一串耳坠,因为个儿小不易被察觉,顾飒垂眸,目光有片刻凝滞,他认出是她的,他将它捡起捧在手心,爱不释手,默默将它收入怀中。   现下能让她开心的,大约就只有公主宋心诚了吧?顾飒静静想着,双眉渐渐蹙起。   一阵风吹起,远处城阙尽头突然亮了起来,火红色映满天空,烽火接连着被点起,并很快连接成了一片。   熊熊烽火燃烧,狼烟四起,号角声顺着风声清晰地传来,很急,像是催命。   顾飒愤然握紧了拳头,转身瞧了瞧远处成片的烽火,又瞧了瞧眼底燕集镇上成串挂着的绵延数里的大红灯笼。   此刻的燕集镇沉浸在一片夜色中,乱世战火连天里,唯燕集小镇独显安宁。   可是这份安宁,却是无数人用热血和性命换来的。   主将不在,军心定会不稳,顾飒目光冷了冷,仓央错是有意挑准了这个时机。   身前是号角呼唤。   身后是还在与他置气的她。   若是他带她远走高飞,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此他便可以与她长长久久归隐山林,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来暖化她的心。   那时纵是她不理他,他也可以陪着她,若是她想走,他也有办法将她困在怀里,只要他疼她,爱她,他相信她一定会重新喜欢上他。   若是上苍足够垂怜,他可以解了身上余毒,那他甚至还可以与她白头偕□□享儿女绕膝,天伦之乐。   可是,如此真能心安吗?   燕集镇热闹,但多数人家的男人都不在身边,男人们都投身进了军营,燕集镇上多妇孺,若是一朝惨败,毁掉的将是无数个小家。   况且,公主宋心诚还没有救出。   顾飒想了想,暗暗叹了口气,原来有些选择早就注定,别无他法,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做不到和她一起撇弃众人而独活。   他想起心水曾经给他说过的,她的那个梦境,将军无情,郎心似剑,义无反顾走向烽火战场。   顾飒浑身打了个哆嗦,风从领口窜进胸膛,使他经不住发寒,她的梦境和现如今的情形,与当时他战死疆场前的画面何其相似?   避无可避,终于又走到了这一步,重复了上一世的情形,只是这一世仍是他去上战场,可她却不会再在原地等他。   冥冥之中对他爱而不够珍惜的惩罚。   “你的毒还没全解,去了只会送死。”慕老的话,又一次从心头闪过。   纵是死,也要去啊……   无奈,又不得不前行。   去吧,去救回她的长姐。去吧,去做她心底的英雄。顾飒听到自己的心对他说。   月黑风高,窗棂未完全合上,顾飒在门外犹豫片刻,终是跃过窗棂,踩着月色踏进了屋内。   馨香混着暖意扑面而来,顾飒定了定神,悄悄深呼吸,临走前他想再看看她。   芙蓉帐暖睡佳人,顾飒蹑手蹑脚,一步步走近。   心水静躺在床榻上,她本就是假寐,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时,她立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并触手摸到了自己藏于枕下的护身刀。   他的脚步声,她识得,她在黑漆漆的夜里静待着他的靠近,嘴角勾起一抹讽意。   他是以为自己在与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呢?还是以为这一世的她还像上一世般那么懦弱?那么听他摆布?为他是从?对他痴心绝对,一往情深?   可惜啊,他猜错了。   两生两世,她没学会什么大本事,但独独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先学会了爱自己,才能懂得怎样去爱人。   上一世她爱惨了他。   这一世,她决定只爱她自己。   终于,脚步声靠近,纱帐被卷起。   顾飒轻轻撩开帐帘,静坐到床榻边,从怀中将那只已经被他捂暖和了的耳坠搁到她床头,目光落在她睡着了的容颜上。她的睡颜很美像瓷娃娃,长睫毛弯弯,恬静而美好。   他静看了会儿,心底的不舍越发翻滚,微微俯身,想要亲一亲她做最后的告别,他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不敢打扰她。   他一点点靠近,屏住了呼吸,可就在将要亲到她时,心水猛然睁开了眼睛,将他的意图逮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空气中流淌着静静的尴尬。   她的唇犹在他的唇边,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像审视他一般。   在她的注视下,他再亲不下去,只得讪讪地直起了身子,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敢再直视。   心水轻解衣襟,从衾被中探出半壁身子,手腕斜斜地撑着一侧脸颊,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美人骨两端,姿态婀娜,妩媚而诱惑。   “顾将军……”心水唤一声。   不是顾飒飒,也不是情哥哥,而是一句冷漠疏离的将军。   顾飒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沉声道:“心儿……我在。”   “可笑啊……”心水感叹一句。   “可笑什么?”顾飒知她要讽刺他,却仍是顺着她话问道。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将军竟然也喜欢学那些不着调的登徒浪子,喜欢爬窗偷进人家的闺房。”心水连讽带刺道,语调平缓,不疾不徐,可却句句扎心。   顾飒被她刺得抬不起头,只能将视线挪向别处,“心儿……我只是想看看你……”   “哦……看我。”心水嘴角勾起一抹讽意,忽而抬手甩下方才摸出来的小刀,狠狠将它甩到了顾飒面前,连声问道:“顾将军可记得前日.我与你欢好时说过的话?”   顾飒心尖一拧,那夜的情形可真谓名副其实的冰火两重天,前调温馨,后调……太惨。   他默默点了点头。   “那将军可是思量好了?自宫还是自裁?要命还是要……”   女子冷若冰霜的眼眸垂向男子,面带笑意,可却没有半分柔情。   这可是个断命题。   顾飒心尖提起,瞧她尖尖手指下泛着冷光的刀刃,害怕她不留神会伤到自己,于是一点一点伸手向她手臂靠近,最终反握住了她的柔荑。   “不劳心儿动手,我自己来……”他低柔着说。   他指尖的温热一点点传到了她手心,心水翘起手指,果断提手,将小刀扔于他手中,再不肯与他相触。   他对她小心翼翼。   她对他如临大敌。   顾飒苦笑,却不想将气氛弄僵,看她犹在气头上,只装做了一惯的调笑,想要逗一逗她,于是反问一句,“心儿当真舍得?……两则事情,都关系到你我的幸福……”   顾飒一语说罢,以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心水,他瞧见她嘴角扯了扯,并不理他的模样,于是又接着道:“这两桩都是挺大的事情……”   “一桩关系到以后有没有人陪你到老,与你共白头……另一桩又关系到以后你膝下有几个子孙……除此之外,还有你……夜间的欢喜……”   心水闻言冷眸,从被中探出腿,又欲一脚将他蹬揣下去。   顾飒察觉到她的怒气,忙伸出两手应了,“只要心儿能原谅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直直从床榻边起身,偷伸出手帮她重新将被子盖好,“天寒地冻的,心儿切不可因为我而冻伤了身子,那样我会很心疼的……毕竟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只是不知,心儿会不会和我有一样感受……”   到这时候还在贫嘴,心水对着他又是一脚。   顾飒瞧她因生气而涨红了的脸,越发起了哄她之心,想要让她高兴一点点,他想或许她把气发出来就好了,于是又接着装怂道:“我选好了,不脏心儿的手,我自己来!”   这原只是顾飒的缓兵之计,可哪知女子却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直直地盯着他,并对他说道:“那就请将军立刻动手吧。” 第64章 罪过 顾飒,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不好……   寂静的深夜, 他与她目光相对。   心水紧紧盯着顾飒手中的刀,见他迟迟不肯动手,知他心中主意已定, 面上嘲讽更甚。   许久后她略一挑眉,从床榻上探出脚尖,缓缓站起了身子, 直直地走到了他面前。   她刚从衾被中出来,身上带着被褥中特有的令人眷念的湿热,暖烘烘的,又带了点湿哒哒的, 像蜜糖融化送入唇腔的感觉。   她的脚踩在了他脚面上,她虚虚斜斜地靠到了他胸前,与此同时她的及腰长发也一同散铺到了他身上,细细柔柔圈住了他的心。   香软盈鼻, 顾飒肩膀下意识后仰, 心水顺势一臂搭于他肩头, 一臂将指尖搭在了他腕上。   她许久都不曾对他表示过这样的亲昵了,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悸动, 喜悦夹杂着忐忑。   “心儿……我……”此刻的她着一身轻薄的寝衣,指上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了他臂上。   顾飒滚了滚喉结, 又从喉腔里溢出一句,“心儿, 我有罪, 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有罪?”心水勾着他,语调绵软,难得地温柔向他, 眸中神采流动,亦如当初他与她情意正浓时的模样,她贴于他唇边问他,“有什么罪?”   她的唇在他下颔唇角游走,顾飒不由自主紧了紧拥着她的臂膀。   她察觉到他的用力,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罪一:上一世,我不应该让你久等。罪二:我不该不解释清楚和宋昭阳的关系。罪三:我低估了后宅阴私的厉害,害你受尽委屈。罪四:这一世,因为我的胆小怯懦,没敢坦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顾飒垂眸,以下颔蹭了蹭心水额头。   心水蹙眉,微微避开,若有似无地跟着他感叹一句,“呀,这么多啊……”   她仍旧黏在他身上,他将她掰开一点点,认真看她。   心水笑意盈盈,借着他的力,半歪着身子仰头瞧他。   “心儿……”顾飒呢喃,“上一世我想的是,以战功为你求诰命,诰命加身,就没有人敢欺负你……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只有我明目张胆的呵护,才会是你最强的依靠……”   顾飒深情说着,心水懒懒地听着,在他目中情意浓厚时,又时不时卷过发梢,似调皮和逗笑般以发梢去扫他鼻尖。   酥酥麻麻间,顾飒忍不住去亲她的额头。   察觉到他要凑近,心水微微别过头,巧妙地将他避了过去,反而“嗤”地轻笑出声,原本搭于他肩头的手更放肆地捋了捋他微微泛红的面庞。   她手指细细滑滑,落到脸上很痒,使他情不自禁更想拥紧她。   可就在这时,她趁他意乱情迷万事不备,一把从他手中将刀又重新夺了回去。   仿佛是锦缎裂开了一层。   “心儿,刀给我,别伤到自己。”顾飒谨醒地说道,语调温和,连劝带哄,目中尽是担忧。   “不给呢……”心水似撒娇般轻嗔了他一声,她抬头看他,面上尽是无辜,像小孩子受了委屈向大人抱怨般,扑眨着眼睛,嘴角含着委屈,“凭什么你说的我都要听……”   女子声音娇娇柔柔,婉婉转转,“如果,我偏不呢……”   她抬眉看他,目中带着一丝挑衅和对战的意味,“顾飒飒,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的等你的……”   “心儿……”   她目光如炬,顾飒微微心慌。   “嘘……”心水扬首,将唇递送到他唇边,止住他再说话。   与刚刚炽热的温度不同,女子唇角逐渐冰凉,顾飒微愣,眼睁睁看着她举刀抵到了他心口。   心水轻笑,“割这里?”   这样的她,令他觉着心疼。   “随你。”顾飒放低的声音,温柔回复。   “亦或是这里?”刀尖下滑,抵于腰际。   顾飒的心一点点下沉,看来她是不会原谅他了。一时间,愧疚涌遍顾飒心头。   他闭眼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不舍,而后抚了抚她一头的长发,轻轻落吻在她头顶,“也可以,只要心儿想,命都给你……”   “命?”心水忽而大笑出声,继而奋力展臂,一把将他推去几步。   顾飒连着踉跄几步,无助地看向她,却见她以刀尖向他,“顾飒飒,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我只求与你老死不相往来,也只求来世不再相见……”   尖刀落地,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以及女子冷冷地呵斥,“出去……”   “心儿……”顾飒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卷衣上榻,重新在床榻上躺下,以背朝他,冷冷一句,“罢了吧,顾将军,你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   她语含讽刺,目中尽是不屑,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眉眼中露出的厌弃,都被他收在眼底。   顾飒顿了顿,心头全是不舍和心疼,她该是有多恨他,怀揣着恨意,她能过得好吗?其实若是她恨他,他还她性命又何妨?   顾飒进一步上前,伸手帮她将被角掖好。   心水收了收腿,扯动衾被,以示不耐烦他。   她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目光柔和,心下全是眷念。   心水感知到他的动作,心中冷意更甚,“顾飒,做一次男人吧。”   她的声音不着一丝温度,“果断一点,利索一点,别做这些拖泥带水的事情。你与我,早就恩断义绝,又何必纠缠不休。各自安好,互不打扰,难道不好吗?”   她说得决绝。   顾飒的手悬在半空。   她展臂将纱帐放下,将他隔离在她之外。   前世今生,牵手过,分别过,重逢过,相爱过,却不知能不能修成圆满。   但无论结局如何,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顾飒恋恋不舍,以指尖轻轻触了触纱帐,红纱帐里躺着的人始终不肯回顾他一眼,背影清冷。   他无奈退后一步,将她扔给他的小刀收起搁到案桌上。   “心儿,我走了……欠你的,我先赊账着,以后还给你……”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应。   顾飒定定地再看她一眼,纤细的身子藏在被中,越发显得娇小玲珑。   万千不舍化作了满腔的柔情,痴缠得整个人的心底都是沉甸甸的。   顾飒默默站了会儿,狠狠记住了她的背影,今昔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再次相见时,也不知她能不能对他笑颜如花。   远处烽火愈盛,顾飒顿了顿,毅然决然转身出了门。   风雪迎面而来,寒意通达筋骨。   心水拢被,将身子埋进衾被深处,不知不觉湿了枕衫。   一骑快马踏雪而出,向烽火深处冲去。马蹄没入积雪,留下清晰的脚印,但很快又被大雪重新覆盖,掩去了痕迹。   小楼灯火,照不亮离去之路,黑夜埋没了他的身影。   ……   此后半月,心水都没能再见到顾飒。   听说他回了军营,心水耸了耸肩,也不甚在意。   离去更好,省得纠缠,若是再痴缠下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此外,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对于这一世的人没有太多感情,唯独长姐宋心诚。   宋心诚替她嫁给仓央错,为了不使她受苦,自己委身金人,又舍弃了与夏江的感情,明明她和他那么相爱。   很多时候心水想,若不是因为自己,长姐一定会有很美好的未来,她可以和夏江相敬如宾,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她和他一定还会有很多小孩,母慈子孝,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可是,她却放弃了这一切,只为换她一个安稳幸福的一生。   心水想,她欠长姐心诚的,她要把她救回来。   救心诚的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随着日日燃起的烽火,更映照得心水心中的恨意满满。   她恨仓央错,恨极了所有不停地挑衅燕集之地的金人。在骗过许隐娘与慕老后,心水也翻身上马,同样往兵营而去。   许隐娘和慕老本是极不同意的,许隐娘更是连着红了好几日的眼睛。   心水无奈,只得趁着她们熟睡偷偷溜出,可刚出燕集镇,就碰到了一故人。   冷梨霜,也是前世的宋昭阳。   狭路相逢,新仇加旧恨,统统涌上了心头。   上一世最后,得知顾飒将与她成亲的消息,心水本不想纠缠,只想收拾包裹离开将军府,离开京城,寻一处小院子,过自己的安静日子。   她都如此退让了,可是她宋昭阳却是步步紧逼,更在她离开时对她的马车做手脚,害得马儿受惊,狂奔着奔上了城楼,以至于她逃脱不及,也跟着坠下了城楼,落到世人口中,便成了她因爱而不得,恨跳城楼。   明明,她是被她害得。   听说,近来她还勾搭上了仓央错,并竭力争宠,想方设法地打击长姐心诚。   长姐也是她能欺负的人?   “吆,原来是心水公主。”彼时的冷梨霜从马车中探出了半壁身子,一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心水。   心水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虚伪,傲慢,她默默收紧了手里的马鞭,暗暗酝酿着火气,面上不显,只仰眸斜睨她。   心水笑容满面,旋即话锋一转,装作不识,反问一句,“你是何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跪?” 第65章 二选一 命给你,你想要的都给你……   该还的债总要还。   心水扬眉, 目光定定地看着冷梨霜。   冷梨霜先是一愣,不明白心水为什么问她是谁,她笑容僵了僵, 旋即笑出声来,“心水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记得京城中的那些日子了?”   “京城?”   心水手持马鞭, 京城中的那些日子,她过得委实失望,究其原因,其中也有她冷梨霜的功劳。   心水笑了笑, 将马鞭在手中颠了颠,目光看向高远天空,若有所思,“经你这么提醒, 我倒是想起京中有些账我还没清算……”   诛人诛心。   心水目光落到了冷梨霜搭在车窗处的手腕上, 她浅浅看一眼, 不疾不徐道:“宋昭阳,好久不见。你那双害人的手, 现在疼不疼啊?”   宋昭阳,好久远的名字, 已无人提起,可是却刻在了冷梨霜的心里, 上一世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享受众人的惊羡目光,那样的尊荣,才配得起自己,可是全毁了, 毁在了自己对顾飒的一腔痴情上,所以她恨,恨顾飒,更恨心水。   “你?”冷梨霜吃惊。   心水瞧她震惊,微微笑出声,“宋昭阳,上一世我过得怂了点,因为你的妒忌,你欺我,踩我,害我……但是,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宋昭阳,欠我的,你总要还的……”   彼时心水骑在高头大马上,冷梨霜坐在马车里,心水俯视着她,而她只能仰望她。   “你们……要吵架吗?”给冷梨霜驾车的车夫瞧着形式不对,从一旁小声问道。   心水取出公主印章递送到他面前,车夫定眼细看,大惊,连忙向心水行礼,径直转身弃冷梨霜而去。   冷梨霜着急拉人,“你走了,谁给我驾车?”   车夫头也不回,“你自求多福。”   冷梨霜见拉不回车夫,转头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向心水说道:“你以权势压人?”   “压的就是你怎么了?”心水笑意盈盈向她,可语调里却没有半分温度,“打你就打你了,谁让我们狭路相逢了呢?”   心水顿了顿,继续说道:“宋昭阳,你故意自己摔倒,让顾飒误会我推你。你使坏故意使我的马受惊,使它带着我狂奔,令我坠楼……宋昭阳,这些账该怎么算?”   往事被挑明,不堪与恶毒尽数摊在阳光下。   冷梨霜别过头,“你都知道了。”   心水怜悯地看她一眼,幽幽感叹,“以前恨你,现在看却觉得你好可怜……”   “我哪里可怜?我不可怜。”冷梨霜尖叫出声。   “你机关算尽,心思用光,可最后呢?顾飒却是连你一个指头都没碰,上一世你害死了我,却依旧爱而不得,最终只落得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这一世,你又苦苦痴缠,但是同样的,顾飒还是不肯看你,你不可怜吗?冷梨霜,我告诉你,作为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失败极了……”   心水一字一句轻飘飘地说着,冷梨霜原本傲慢着轻扣车窗的手闻言缓缓停了下来,转而紧紧地扣着车窗,手上青经暴起,显然已经怒极。   心水瞧她神色全变,心中越发瞧不起她。   心水耸了耸肩,面向冷梨霜,更刺她一句,“听闻上一世,你还扮作过我的模样,还穿了我那件曾经被你瞧不起的舞衣,啧啧……”   “我没有……”冷梨霜气到发抖,那是她不愿被提及的往事,那时候顾飒心灰意冷,始终不肯原谅她,更不肯见她,为了能诱他与自己生米做成熟饭,她给他下药,穿心水的衣服哄他。   可是……他明明已经意乱情迷,但一眼就看穿了她,她后来一时心急,将自己脱送到他面前,可是他仍旧不肯,还有什么比脱光了站到他面前,可他却不肯要她和你令人羞耻的事情?   淡定,太淡定了。眼前的女子,相貌清秀,提及往事,眼中无波无澜,好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可是她越是如此,越让冷梨霜发恨。   冷梨霜浑身颤抖,咬牙说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得不到他的……上一世,他至死都不肯原谅我……”   “但是他为什么不肯原谅你呢?”心水蹙眉凝视冷梨霜,“让我想想,是不是因为你坏事做得太多?”   “我没有,你不许胡说。”冷梨霜忽而大叫出声,“那是你自己痴心妄想,想要嫁做将军夫人,那是老天对你的惩罚,你坠楼,那是你命薄怪不得别人。”   “是啊,我那时候确实是太过痴心了,反因此让你钻了空子,借着机会来踩我,我那时候因为顾飒也都忍了,可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有些窝囊,让人很不愉快……所以我来要债了……”   心水轻笑着驱马踱步至冷梨霜面前,“不愉快堵在心底很是难受呢,所以总要想个法子散一散,宋昭阳,你说我是该先取你手腕呢?还是也直接让你尝一尝坠楼的滋味儿,毕竟这里离城楼也不远……”   “你敢?”冷梨霜仍倔强着,可身子却微微后退,藏进了马车中,她眸色发红,双手哆嗦。   她目中露出的胆怯让心水越发觉得自己可悲,这样一个女人上一世竟然将自己踩得死死地,可见自己上一世多怂,原以为因爱而隐忍,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   “心水,你以为你这样就算报仇了吗?我告诉你,到最后还是我赢了……”   冷梨霜的面容逐渐狰狞,并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心水见识过她的癫狂病,若是换做上一世,她有可能会救她,但是现在她不想了。   做了错事,就得要还。   “我有仓央错做护身,我现在是他的女人,你不能欺负我。”冷梨霜歇斯底里道。   “仓央错?”心水轻笑,“顾飒会骑着战马,踏平金人所在的草原,到时候仓央错也只是丧家之犬,而你……再说回来,你也只是我长姐的替身,仅此而已……”   替身,替身……   爱不得,恨怨生,步步错,件件不甘,一步步深陷,最后人不人,鬼不鬼,人人皆恨。   究其原因,只因为那年,他从桃林深处,踏花踩叶而来,花瓣落于他肩头,令她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唤一声:“顾飒哥哥……”   替身,其实她连替身都比不上。   冷梨霜紧紧抱着头,仓央错是这么说她的,他与她亲热欢好时,他喊的也永远是宋心诚的名字,不要……她不要做替身……   冷梨霜双目通红,突然发颠,泪水从眼角垂下,可却又大笑了出来,哭哭笑笑,又疯又颠,开始不断撕扯身上的衣衫,形状与疯子无异。   心水同情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可刚走几步,便又听得身后一阵咆哮。   “宋心水,你以为你是赢家吗?我告诉你,不是的。”   “你长姐,顾飒,最终你只能得到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仓央错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二人必有一个陪他下地狱。所以,你还是输了……哈哈哈……我给他出的主意……”   冷梨霜一壁说,一壁下了马车,疯疯癫癫,消失在人群中。口中喋喋不休,“我不是替身,我爱的人是顾飒,我爱他,我想得到他……”   ……   风吹过,扬起头顶枝上的积雪,细碎雪花纷纷扬扬飘下,落得满眼凄凉。   二选一?   长姐还是顾飒?   长姐于她有恩。   顾飒?   顾飒呢……这一世,三岁时,她从城楼阶梯滚下,他飞奔接过她。   她摔倒了,他伸手扶她。   她被人陷害,他豁出命的救她,以至自己深陷囚牢。   他三番五次欲言又止,他对她说,如果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拿狗尾巴草逗她,他懒散地躺在树枝上单手撑头向她微笑,他对她说我的心儿啊,是这天下最漂亮的姑娘。他给她喂糖,捧着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糖任她挑选,他说他要将她喜欢的想要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长姐……”心水呢喃,他知道她想要宋心诚平安归来。   可若是应了冷梨霜的话,二选一……   心水的心突突地跳着。   不!她不要欠他的人情,她恨他,怨他,但是……她要他好好地活着。   茶楼酒肆逐渐退去,心水紧夹马腹,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她一遍又一遍说着,“顾飒,你等我,我的长姐,我来救,你给我好好儿的,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当捷报从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时,心水想这世上之事真的是造化弄人。   捷报一声又接一声,“顾将军大战告捷,全胜而归……”   胜仗了?这么快?心水急拉马缰,“吁”停马儿,拦住宣报之人,“你说顾飒胜了?”   “对,顾将军用兵如神,打得金人节节溃败,金人王子仓央错走投无路,跳了山崖,这是一场漂亮的战役,只可惜……”宣报之人莫名红了眼睛。   “可惜什么?”心水心头突突地跳着,忍了忍终将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顾飒将军呢?心诚公主呢?”   “心诚公主已经平安归来,但是顾飒将军……顾将军生死未卜,他用自己换了心诚公主,与仓央错一起跳了山崖……” 第66章 《公子,寻欢作乐》求收,等你~……   “那山崖, 深不见底……顾将军失去联系,找他的人空手而归……我们本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我们找遍了山底,甚至还顺着顾将军跳下去的地方一路滑下山,我们不肯放过一个山洞, 一个树枝,但是无功而返……”   什么叫天地尽失颜色,成为混沌的黑白,心水想怕就是此刻。   “失去联系……”心水呢喃, 一时间她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的,入眼之处周围的人更是乱糟糟成了一团。   捷报传开,世人皆在奔走相告,面上喜气洋洋, 甚至有人将她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牵着她的手邀她一起跳舞庆祝, 还将她抛向高处,起起伏伏以示开心。   她们对她说, 你笑呀,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啊。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心疼得难以呼吸, 用手一摸, 尽是泪水。   这一世,他对她多好啊,哄她,逗她, 陪着她,尽心尽力取悦她。   其实,现在想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他没有主动坦诚过往,其实那一夜拜天地时,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是被她给拦住了,那时候他是一定想要告诉她的。   像是心被剜了一道口子,又像是洪水冲破了堤坝,眼泪瞬间滑下,天地苍茫,人来人往,却倍觉孤单。   自己恨他,怨他,其实更爱他。   他在时,她可以恃宠而骄,嬉笑怒骂皆可以。可他不在了,那就是万念俱灰。   心水来不及多想,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挥动马鞭,直冲而去,她想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想,他欠她的那些还都没有还清,怎么能许他一个人离开呢?   不,不能,他和她可以继续吵架,继续斗气,但是她不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她希望他能好好儿地站到她面前,希望他再能给她摘朵梨花笑意盈盈给她插上。   ……   冬雪消融,万物复苏,春回大地,枯枝儿爬上绿芽,草地抽出娇花。   这一冬终于过去,燕集镇也由寒冬迎来了蓬勃的春天,街市上也愈来愈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心诚公主抱着肚子立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顾飒将军一个箭步向前猛地拉住了心诚公主,偏那贼首仓央错又卡着心诚公主的脖子,要顾将军选择要不要用自己的命换心诚公主。”   “啪”说书先生狠狠地将手中扇子搁到了案桌上,咬牙切齿,全是恨意。   听众席坐满了人,一个个也都恨得握紧了拳头。   “一个王子,竟然卑劣至此,为了活命,竟然拿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做防身符,呸……他以为他逼迫顾将军跳了山崖他就能逃出一命,可我们的顾将军怎么可能饶过他,可惜了顾将军,这一跳仍不忘拽着那贼头子一起跳了下去……”   听众席边无人察觉,一身天青色衣衫,头戴帷帽的女子,在帷帽下悄然落泪。   心水记不得自己是多少次坐在茶楼这边听书了,那幅顾飒给她画的像仍被店家视若珍宝般收藏在店内,可是作画之人呢?如今又在何方?   天上还是地下?   该找的地方,她都找遍了,可是一丁点他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绝望的了,日子过得了无生趣,整日浑浑噩噩,甚至开始酗酒,唯有在不清醒的时候自己才能舒服点,起码可以暂时忘却那刻到骨子里的痛彻心扉。   岁月沉淀下来,好多事情也才慢慢悟明白。   上一世,他为何热衷于一场又一场的战役,究其原因怕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出身于青楼,虽自身干净,但世俗之人难免会用异样目光瞧她。   他说过,只有他功名加身,位高权重,其他人才不敢欺负她。他还说过,他想要给她求一个诰命,让她的腰杆挺得直直的。   妻凭夫贵。   起初心水并不觉得这有多重要,反而觉得他这些不过都是本末倒置,他求得了功名,但是也失去了陪伴她的时光。   可是后来,说书人一语惊醒梦中人。   京城中,贵女云集,如果做了将军夫人便是当家主母,一个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要应对的应酬和人情往来当然很多。   顾飒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怕她被人欺负,所以执着到近乎偏执的去打胜仗。   还有上一世她坠楼后的一些事情,心水也慢慢了解。   上一世她离去后,宋昭阳欢天喜地,一纸诏书赐下,令顾飒与宋昭阳成婚,顾飒宁死不从,拒不接旨,宋昭阳一怒之下囚禁了整个顾府众人。   顾飒无奈,勉强应下,不过还没成婚,便又奔赴了战场,这一次他去,只为一心求死,最终他也如愿以偿。   他死后,顾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上书请求举家离京,至死不入京城,至此顾府百年望族以及隐藏于深处的顾家军消失在世人眼中,去向不知。   说苛责,其实顾老夫人也是有自己筹谋的吧,心水想,那时候她年轻,不懂顾老夫人的难处,细细想来,顾老夫人其实并未太多为难她,她只是在周全,在衡量,为了一府平安。   而真正为难她的只有宋昭阳,漫天的流言蜚语,指责嘲笑,皆是因为她用银子买通了那些见钱眼开的下人们。   如果自己再坚定一些,上一世是不是就会迎来顾飒心中的曙光?   “他们都爱我,全天下的男人都爱我……我是最漂亮,最受欢迎的……”茶楼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大笑着跑过,每看到一个男人,就凑身上前,拉着说,“爱我……爱我……”   心水挪目,原先的清秀美人,机关算尽,终究落得了如此下场。   心水默默取过一些碎银,唤来店小二,给楼下之人送去了一些蔽体的衣服和吃食。   那疯女人得了吃食,微微仰头向茶楼上望来,心水侧过身子隐到珠帘后,楼下之人未寻到她的影子,笑嘻嘻以双手捧着吃食走远了。   店小二完成任务上楼,见心水不欲露身,微笑向她,“夫人做了好事却又不留名字,福报深厚,全在后面攒着呢……夫人一定会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心水默默仰头看天,如今她想要什么?   她放空心思想了又想,却发现这世上万物,竟无一能入眼的,如今她所求,唯有顾飒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他一去无影无踪,他到底在哪里?   ……   转眼上元节至,华灯初上时,燕集镇上更是挂满了大红灯笼。   心诚的孩子还没出百日,夏江陪她待在家里,因着有了孩子的缘故,许隐娘和慕老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尿布挂满院子,整个家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每逢这个时节,人们都喜欢放天灯,夜幕彻底降临时,燕集镇的上空便陆陆续续有天灯飞了上去,而后越来越多,最终将整个燕集都笼在了一片朦胧中。   心水心中有事,不想扫了大家的兴,悄悄推门而出,她和心诚没有归京,远在京城的皇帝爹爹也没有派人来催她俩,好似完全忘了她俩的存在一般。   心水和心诚琢磨了一下,姐妹二人干脆在燕集买了现在的院子,一来为有安稳之处,二来……心水也有自己的心思。   顾飒曾经说过,如果她和他走失了,千万不要离开去找他,他要她待在原地,他保证自己会回来找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心水默默在心底念叨一句,“我原谅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大战得胜之后,燕集镇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年轻健硕的男子和貌美如花的女子相依相伴而行,更有年轻好玩耍的公子小姐跟着热闹戴上了面具穿梭在人群中。   心水慢慢地踱步在人群中,忽而想到那年偷出宫与顾飒一起夜游时的情形,那时候有他在身侧,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走在前面与她调笑,她跟着他后面追跑。   那时候,真快乐。   原先不以为意甚至厌烦的往事,如今想起来,却总是倍觉温馨,心水心下怏怏,漫无目的荡在人群中,缥缈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街边摊贩卖的小兔子玉雕上。   她想起,他也曾送过一只类似这样的兔子给她,只可惜那时候她不太珍惜,没玩几天便把兔子给扔了。   她想了想,上前几步,立到小摊贩前,刚伸出手去握住一只兔子玉雕,恰身侧同样伸来一只手,天青色袖衫,手指骨节分明。   心水呆了呆,下意识一把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抓住,一些日子没见,他的手明显地比以前细腻了许多,可见保养得极好。   心水盯着那手先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朦胧中她顺着那天青色的袖子往上看,恰原本头戴面具的人将面具撩起。   果真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这些日子,你都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原谅你了顾飒飒,你不要走了,不要再吓我……”心水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被拉着手的人僵了僵,不明白怀里的女子到底是怎么了?他微微低头,刚想对她说姑娘我不认识你,可是又觉得眼前之人好生熟悉。   像是走散的故人,又像是存留在记忆深处不舍离去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牵扯着他的心,使他蓦地软了心肠。   他想了想,终于说道:“姑娘,我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府里长辈说我从山崖上摔了下来,丢了一些记忆,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问,你既知道我的名字,那么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失了记忆?心水怔了怔,缓缓回一句,“我是你的妻。”   笑容渐渐爬上顾飒面庞,他淡淡地笑了笑,目中柔情似水,“既然我已忘记了过往,那么我的妻,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 后记:   民间传闻,姑苏顾氏,百年望族,世代从商,家缠万贯,富甲天下。   组辈有训,族中众人皆不许出仕为官,只一心赚钱养家生娃。   而顾氏血脉众人到底是何相貌模样,外间竟无一人真正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