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军太难追》 作者:沉闻 第1章 前世   成安三十五年,蔚林音二十一岁。自打十六岁那年嫁入安王府,已经五年。   药味弥散在屋子里,林音歪在暖塌上,脸色苍白得宛如张纸。   这年夏天雨水多得紧,屋沿下的芭蕉被雨水洗过,绿地沁人心扉。   林音起身打开窗子,她这临月阁被包围在绿树之中,是避暑的胜地。   此时,雨水正打着蕉叶,在宽大的叶片上滚动着,又缓缓滴落。   树叶被雨水冲洗得碧绿如洗,和着微风轻轻摇曳。   林音轻吸口气,缓缓呼出来,真好啊,自她缠绵病榻以来,已经许久未见过这般生机盎然的景象了。自打她病了,她也再没心思看这院子里的景致了。   烟雨朦胧,她竟瞅见远处的屋子前依稀吊着几个大红灯笼,窗檐上挂满了红绸,在风中微微飘着。   “是有甚么喜事么?”她问半夏,偏头却发觉身侧并没有人。   恍惚间,珠帘被掀开,半夏端着药碗走进来,见林音立在窗前,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一步关紧窗户。   “姑娘,你怎地下地了,还开了窗子。外头如今下着雨,你可见不得风,受了凉,又病重了可怎生是好?”半夏说着,便将林音扶回了暖榻。   林音摇摇头,苦笑道:“我病得已这般重,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   “姑娘说甚么丧气话……”半夏呸了几下,将药碗端来,“王爷为着您的病,将太医院的多位太医都接来了府上,前几日院判大人不是还说,只要姑娘好生将养着,定能康健如初么?”   林音靠在榻上,喝完了药,接过半夏递来的蜜饯,“那些御医的话都说了这么些年,怎就你还信?半夏,我瞅着外头有红灯笼,王府内是有甚么喜事么?”   半夏有些迟疑,拿温水绞了帕子给林音擦拭嘴角。   “你直说便好,可是王爷要娶侧妃?”   半夏手一顿,帕子掉在地上,“是哪个多嘴的丫头胡言乱语,没有的事,姑娘。”   “你也不必瞒我了……”林音直接唤出了安王的名讳,“自打父亲母亲不在了,我也过得食不知味,沈策要做甚么,你与我直说便是。”   半夏弯腰捡帕子,林音脸色平静,将半夏扶起来。   “姑娘万万别气坏身子。是王爷忧心姑娘的身子,遣了大师来算,说若是办场喜事,冲一冲喜,姑娘或能大好。王爷去问过了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这才勉强应了,也只是封了个侍妾,上不得台面。”   “是吗?”林音扯起一边嘴角,“你还替他遮掩,这些年来,自打我病了,这临月阁,他来过几次?”   半夏低头,“殿下是怕……”   林音苦笑,打断她:“不必多说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痴傻了,心里都是有数的。沈策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咱们家的大姑娘。”   蔚林玥?   林音冷笑,“她是何时与沈策勾搭到一去的?罢了,既算问你,你也不晓得。”   想当初,她要嫁沈策一事,父亲原是不同意的。   一是觉得一入皇家深似海,不舍她去犯险。二是觉得沈策此人心思深厚,怕她过于单纯被算计了。   如今看来,父亲的思虑全都应验了。   只有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沉迷在沈策的眉眼中,失了魂魄。   “竟只抬了个妾么?”   蔚林玥素来瞧不上她,可到底碍着她才是嫡女,身份尊贵,难免吃瘪。   圣上为她赐婚后,蔚林玥竟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嫁了武安侯世子做正妻。   只可惜嫁去没多久,武安侯被指谋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武安侯府满门抄斩。   圣上看在父亲的份上,饶了新嫁娘一名,命其归家。蔚林玥得了克夫的名声,迟迟未再嫁,父亲去后,二叔承袭了威远侯的爵位,这才有些丧了原配的世家公子前来求娶,蔚林玥眼光高,一般人入不得她的眼,便就这么耽搁了下去。   沈策竟然抬了蔚林玥做妾。   真是个笑话。   “是,连侧妃都没有封……”半夏给她捶着腿,“想来殿下心里还是记挂着姑娘的,不过是为了冲个喜,待姑娘好些了,自然还是王府正主。”   林音摆手,“我的傻半夏,他这是在搏一个贤德的好名声,待我死后,这王府还不都是我那位大姐姐的,她也着实能忍,是我低估了她。”   “姑娘可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一阵大风袭来,猛地推开了窗子,林音看着窗外的芭蕉,气血上涌,喉中涌起一抹腥甜,便昏了过去。   只听半夏喊道,“姑娘吐了血,大夫呢?快去唤。”   ?   她又做了梦,又梦到及笄前。   父亲蔚缜承袭了威远侯的爵位,因着赫赫战功,又封了镇国大将军,父亲忠厚纯良,从不涉党政,深受圣上倚重。   蔚夫人叶榛的娘家又是出了名的盐商,威远侯府宛如一座掏不空的金山,惹了上京多少人眼红。   叶榛常年无所出,蔚缜老年才得了林音一个独苗,自幼衣食不缺,被娇养着长大,爹娘恩爱,父亲也从未纳妾,自是羡煞旁人。   因着出色的容貌和性情,连带着威远侯府的万贯家财,自她及笄后,上京城的媒婆几乎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上京的王公子弟也多有肖想她的人,美人在侧,衣食无忧,若真是娶到了威远侯家的三姑娘,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但是父亲终归没个儿子,百年后势必要叔父家的二哥来袭了爵位,叔父与他们家原本就不亲善,外祖家又到底只是一介商家。   叶榛很是担心,若为女儿择错了郎君,使她所托非人,待她和蔚缜百年后,在这上京城中无依无靠,必定寸步难行。   因此为女儿择婿一事,蔚缜夫妇十分谨慎。   林音从小被母亲教得极好,上京闺秀该学的、该懂的,她都没差。   也因得父亲的缘故,习了一些防身之术,自幼便不娇气,人品性情,都是极好的。   对于自己的夫婿,却没甚么意见,只盼着将来的夫君能像父亲待母亲般,疼爱自己便好。   那时圣上颇为忌惮武将世家结姻亲,父亲母亲在文官清流世家中择了许久,也未选到中意的,最后挑来选去,却定了宣威将军府的长子岚青。   林音听闻后疑惑了许久,父亲却说天大的事大不过姑娘的婚事,他如此忠心,圣上定然不会多想。   岚家哥哥一表人才,曾在一次春围中涉险救了圣上,着封了六品的校尉,且不卑不亢,熟读兵法,武艺非凡,谦和有礼,毫不莽撞,想来定是前途无量。   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宣威将军为四品武官,门楣尚可,且岚家祖上是在宿州做生意的,家境也算殷实。岚家那孩子是你父亲打小看着长大的,人品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将来定不会辜负了你去。岚将军曾是你父亲的下属,你嫁过去后岚家上下必不会苛待你的。”   林音点头,母亲当初瞧上了父亲,父亲宠爱了她一生,想来母亲的眼光必不会差。   她为自己绣着嫁袍,听着嬷嬷的教诲,便安心等着出嫁。   母亲算得下月初八是极好的日子,便约了岚家夫人过定。   可皇后娘娘却突然办起了马球会,帖子直接下到了侯府。   父亲教过她骑术,她自是会打马球的,可她素来不爱出风头,便乖巧地坐在纱幔后,看着马场上尘土四扬,只顾品着案几上的新茶。   偏蔚林玥看中了一个血玉镯,跑来她的坐席上央求了好久。   母亲推推她,“既然你大姐姐相邀,你便一起去打一场吧。”   “那好吧……”林音从塌上坐起来,“我若输了,姐姐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蔚林玥扯着她便去换衣服。   那场马球会她出尽风头,替蔚林玥赢了血玉镯,却被沈策瞧上了。   一场马球下来,林音累得很,寻帕子擦汗时,遍寻不到,只得随便先用袖摆拭了一下。   却突然有人递上来一方锦帕。   那帕子带着阵阵花香,她抬起头,便望进了沈策的眉眼里。   那是个春日,桃花开得正好,他站在桃树下,连带着锦帕都带着桃花的香甜。   蔚林玥得了镯子,对她也好了些,忙将她扯到身后,斥道,“你是何人,这里可是女席,三妹妹,咱们快些走吧。”   沈策依旧微笑着,眉眼灼灼,看向她,“姑娘飒爽英姿,不知可曾许了人家?” 第2章 新生   圣旨下来的时候,爹娘无法推诿,因着她和岚家小哥并未过定,算不得定了亲事。   父亲愁了好几日。   最后还是她过去相劝,“父亲,是我与岚家哥哥没有缘分。抗旨不遵,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她也着实看上了沈策,于是便嫁去了安王府,成了安王妃。   父亲母亲给了她许多陪嫁,外祖家也帮衬了许多,她的嫁妆快要赶过了圣上的嫡公主去,十里红妆,惹了多少艳羡。   初时,沈策待她是极好的,两人相敬如宾,林音已是十分满足。   她刚嫁过去的第一年,便恰逢圣上身子不适,圣上信道,开始遍寻天下道士。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成婚的第二个年头,圣上新寻来的道士算得父亲功高盖主,冲撞了龙气,或已有不臣之心,才致圣上常年卧病在床。   圣上勃然大怒,削了父亲的官职并收了监。   父亲被关押了没几日,便猝死狱中,母亲得知后,不久便也同去了。   林音心神俱伤,悲痛欲绝,起先不过是一场风寒,却自此一病不起,身子便日渐差了起来。   沈策初时还记得偶来宽慰她,她感怀不已,满心愧疚自己身子娇弱,三年无所出,便想着为他纳妾。   她撑着病体煮了鱼羹,送去给他。   却在书房外听到沈策与幕僚谈话,“废甚么妃,蔚缜一家遭此劫难,我若此时将她弃了,天下人该如何想我。父皇的病撑不了多久了,忍忍便过了。”   忍?   他竟是在忍她?   林音手一滑,端着的鱼羹落在地上,青花瓷片和着鱼羹撒了一地,沾湿了她的绣花鞋。   她没有停留,在沈策出来查看之前,挺直脊背,缓缓走开,泪水却止不住,从眼眶滑落。   她自责家道中落,无法继续帮衬他的前景;自责自己多病,无法为他开枝散叶。   她可以为他纳妾,却唯独听不得,他那般说辞。   回去的那一路,她走得很慢,沈策并未追上来。   她想起自己初嫁入安王府那日,她被喜娘搀着,也是走得极慢,红绸下的自己,却是笑着的。   眼眶的泪,慢慢模糊了那个当初站在桃树下为她递上锦帕的少年。   那时的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林音竟然也不知道了。   自幼堆积起来的骄傲,令她无法面对沈策的欺骗。自那以后,她病得愈发重了,沈策将太医院的太医轮番请了来,日日拿名贵的药材给她吊着。   世人皆道安王爷仁厚,深爱发妻,是一番佳话。   可只有她晓得,那不过是沈策编出来的笑话。   她日渐消瘦,脸颊深陷,每每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林音都觉得可叹又可笑,她开始不想见人,房里只留下了从小陪着她的半夏。   她原本以为她与沈策不过是兰因絮果,败给了天命,若侯府不遭此大难,他们或可以举案齐眉,终老一生。   现今想来,她与他,应当连兰因都不曾有过。   她又做起了梦,梦中有侯府院落里高高荡起的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脸庞红润,笑声如银铃般,桃粉色的裙角随风扬起。   父亲母亲正含笑这坐在凉亭里,宠溺地瞧着她。   ?   哀乐四起,四周皆是刺目的白。   沈策一身孝服,眼眶泛红,布满血丝,仍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身侧站在蔚林玥,正哭着抹眼泪。   她这位大姐姐,虚情假意做戏的本领倒是同沈策如出一辙,般配得很。   林音冷笑着走近,只见躺在楠木棺中的,竟然是自己。   原来她死了。   林音笑起来,这竟然是她的丧葬。   来往吊唁的人,林音大都不识得,她这一生真真可笑,临到终了,竟只有这些不认识的人来为她掉两滴毫不相干的眼泪,再虚情假意地同沈策客套几句,劝他节哀。   只是半夏呢?   林音四处寻着半夏,只见王府后院,有下人抬了一卷草席,小声嘀咕,“这丫头也算忠心,王妃去了,竟然也跟着去了。”   林音心疼得哭了起来,她的半夏,那是从小便陪在她身旁的半夏……   她许久未哭过了,她素来不屑于哭,母亲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法宝,不到万不得已,可莫要随便拿出来。   她从未对沈策哭过,哪怕病得最重,最是心灰意冷时,都未落下半滴泪来。如今这法宝没了半分用处时,她却哭了,只是再没人能瞧见。   突有一人带着一队将士跨过门槛,林音瞧了眼,那人有着一双漂亮却又疏离的眼睛,满身风霜,一身铠甲,抱剑而行。   她并不识得他。   沈策横身拦住了那人。   “岚将军要做甚么?”   岚将军?   林音想了许久,她与这人并未有过交集。   唯一接触过的岚姓之人便是那位没了缘分的岚家小哥。   可她却从未见过他一次。   自她嫁后,困于一隅,偶有次听父亲讲说他是难得的将才,自请前往西北边陲,守家卫国。   那岚将军拿出了一道圣旨,“圣上查得你京外囤兵,买通道士,陷害镇国大将军,又与现任威远侯勾结,念在父子一场,褫夺封号,抄家幽禁。”   “接旨吧……”岚将军将明黄色的圣旨递过去,“安王殿下。”   竟然是他?是他和二叔勾结害了父亲?   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害得父亲母亲不得善终。   原来是自己。是自己害了自己。   林音冷笑,满脸哀恸,却已无可奈何,九泉之下,她还有何颜面,面见父母双亲。   沈策和蔚林玥被兵士押住,安王府一片哗然。   岚将军突然问,“她是如何去的?”   沈策突然大笑起来,“这又与将军何干?”   岚将军将剑抵在沈策的脖子上,又问了一遍,“她是如何去的?”   沈策回头看了眼棺木,“缠绵病榻,气数已尽。”   沈策的面色毫无波澜,倒是岚将军隐隐面露遗憾,看了眼痛哭着的蔚林玥,“先夫人刚走,新妇的滋味如何?”   “多说无益。”沈策闭了闭眼,“你平了西北,立了战功,是父皇倚重的将帅,何至于来我这里落井下石。”   他挥了挥手,将士便押走了沈策和蔚林玥。   他却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缓缓蹲下,端详着她的脸,双眸竟有了一丝悲痛的情愫,轻声道,“真是可惜,当年马球会,你明艳得像太阳,我原本对婚娶一事并不上心,见了你后却暗暗欣喜,这便是我要娶的姑娘,可惜,你却嫁了他。世人道,安王待你极好……”   他叹了口气,将棺盖合上,交代了手下的将士,“好生安葬安王妃。”   岚青,竟真的是他,母亲果然没有为自己挑错人。   岚青想起了甚么,又回过头,“便将她同镇国大将军夫妇葬于一处吧。”   “是……”   岚青的眼眶似是划过一滴泪。   林音的心里揪了般地疼痛。   到头来,只有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为她流了一滴泪。   ?   “夫人,要我说,这韩丞相家的幺子是顶顶好的,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将来可是前程无量,又有相爷帮衬打点,韩夫人又是极好相与的,三姑娘嫁过去定不会委屈。”   “这丞相家自然是好的,只是门楣有些高,我只打算着寻些清白人家,最好是书香清流,门户小些不打紧,人品绝佳便好。”   这温温软软的声音,怎那般耳熟……   林音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这桃粉色的帷帐也似曾相识……   林音晃了晃脑袋,撑起身体,揭开帷帐,便下了床。   她正惊于身体的轻快,恍然忆起,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捏着莹白娇嫩的手指,看着铜镜里的人儿,一头青丝乌黑如锻,脸颊绯红,梨涡轻浅,分明是她二八年华的模样。   她活动了下身体,看着四周,这可不就是她还未出阁时的闺房么?   林音用力拧了一把自己,“嘶——”是疼的。   林音恍惚了好一会儿,蹲下身去,不禁抱膝痛哭。   她竟然有了重来一生的机会,老天竟如此垂怜她。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嫁入皇家,不会再让双亲含冤而终。   她又想起为自己收殓的岚青,心中感动万分,她定会以身相许,好好答谢他上辈子的恩情。   “姑娘,你怎蹲地上哭起来了?可是磕碰着了?”   半夏刚揭开珠帘进来,便见姑娘正蹲在地上痛哭,吓得忙丢下手中的食盒,过去扶她。   林音看着她,不禁哭得更厉害了,直接抱住她,“半夏……半夏……好半夏……”   “姑娘怎么了?”半夏替她拭了拭泪,“可是魇着了?”   林音只是哭着,半夏有些莫名,只得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轻声哄她,“姑娘莫怕,将军刚刚下朝回来,路过南街的糖水铺子,给姑娘带了银丝酥回来,姑娘最爱吃银丝酥了,奴婢扶你过去可好?”   林音抽泣了一会儿,用帕子擦干了泪水,“那便去吃银丝酥吧。”   “哎……”半夏喜滋滋地揭开食盒,“是现做出来的,姑娘快些吃一个。”   林音闻着食盒里的清香,才觉得自己饿了。自打缠绵病榻,她许久没有饿过了,这种感觉着实有些久违。   林音吃着银丝酥,只觉得格外香甜,不由又落下泪来。   半夏吓着了,“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叫夫人请大夫来瞧一瞧吧。”   “不必,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林音咬着银丝酥,“现今是哪一年?”   “成安三十年呀……”半夏上前抚过她额头,“姑娘怎地连这个都忘了?”   “我睡糊涂了。”   林音憨笑一声,拿帕子擦擦嘴角,还是她刚刚及笄的那年,真好。   “我刚刚听得母亲说起我的婚事,家中可是来了什么人?”   “是城西的王媒婆,来给韩家少爷保媒的。”   半夏替她整了整发髻,套了件外衫,“姑娘愈发好看了,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是么……”   林音绕着自己的发梢,如不如意才不打紧,早早避开沈策才是正事。   “母亲觉得韩家公子如何?”   “夫人说丞相家门楣太高,只想让姑娘嫁入寻常人家,夫妻和睦便可……”半夏撇撇嘴,“奴婢却觉得夫人不过是嫌韩家少爷个头矮了些。我家姑娘这般天姿国色,等闲一般人可是匹配不了的。”   林音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   想当年,她不也是被沈策的皮相蒙蔽了。   不过好在,她现在都看开了,这些都不打紧。 第3章 岚青   镜中的姑娘肤若芙蓉,眸如星子,林音不由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端庄寡淡,不爱施妆,病了许久后,她甚至不想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还吩咐半夏将屋内的铜镜都扔了去。思及此,不由又叹了口气。   姑娘自打醒来便不太对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今又蹙起秀眉。   半夏问道,“姑娘又怎么了?”   “没甚么……”林音对着镜中的自己勾了勾唇,“只是觉得我蛮好看的。”   半夏:……   林音摸了摸头上的珠钗,看着月白的衣角,“衣服首饰都太素了,给我换些艳丽的罢。”   半夏抬手附上林音的额头,“姑娘可是午休时着了凉,烧起来了?”   林音嗔了她一眼,半夏还是选了件桃粉色的外衫过来。见姑娘还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许是痴迷于自己这般好看吧。   半夏叹了口气。   她以前也爱夸姑娘好看,每次姑娘都会打断,说她肤浅,说甚么人不可貌相。   怎得睡了一觉,自己也肤浅起来了?   林音换起外衫,帮自己选了支明亮的珠钗。以前她不爱钗环这些物什,沈策又不喜脂粉味,她便索性也不再施脂粉。如今想来,当真是蠢。   她唯一一场放纵的马球会,岚青说她像太阳。   林音对着镜中粲然一笑,那便做太阳好了。   林音看着外头的天气,正是盛夏,外面传来阵阵蝉鸣。   待过了冬,便是明年春日的马球会了,她得在这之前快些将自己嫁出去才好。   只是母亲过了年才想起岚青,这才来不及过定,被沈策捷足先登。   是了,岚青。   林音想起他,心里一阵热流,禁不住便扬起了嘴角。   林音问:“父亲在哪里?”   半夏想了想道:“将军?奴婢没留意。不知是在书房,还是又去兵营了?”   她得同父亲提一下岚青才好。   只是自己与岚青从未相识,如何开口呢?   她依稀记得岚青的父亲是个四品的将军,岚青是被封了校尉,不如便去兵营里寻一下吧?   林音抬眼,镜子里的姑娘满头青丝被松松挽就,脸颊泛着笑意,梨涡轻悬,好不惹人疼惜。   听岚青话语间,是在马球会才对自己起了心思。   只是她此生不会再去马球会了,不管他现在是何想法,她也要早早去寻他,断不能再错过了。   仔细回想了一番,林音却蹙起眉,那场马球会其实稀罕得紧,帖子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亲送来的,母亲本不爱看这些热闹,却也无法推拒,只得带了她前往。   皇后娘娘非要她和母亲去那场球会,莫不是就为了撮合她与沈策?   林音愁眉不展,也思虑不出所以然。   ?   “音儿……”   叶榛刚打发走了王媒婆,便见女儿从里间出来,女儿平日里总是一身月白,小大人一般,今日竟扮得这般粉嫩?   叶榛笑笑,想着小丫头许是念及要嫁人,爱上装扮了,拉过她的手坐下,“你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林音想了想,说道,“女儿现今没甚么想法,只是,女儿的婚事,父亲母亲能否让女儿自己做主?”   叶榛有些惊讶,她家三丫头一向谦和有礼,规矩得很,从不谈论嫁人之事。按理说是会遵从父母之命的,眼下竟说要自己做主?   叶榛小心问道,“音儿可是有意中人了?”   “自然没有,女儿哪里来的意中人。”林音给母亲斟了盏茶。   叶榛端起茶盏,若有所思,“音儿,没甚么事情吧?我听半夏说,你方才哭了起来,说是魇着了?”   林音抱着叶榛的胳膊,听母亲这般问,不禁又红了眼眶,“方才小憩,女儿做了噩梦,梦见嫁了位翩翩公子,却是个薄幸之人、狼心狗肺。醒来后吓得不行,立誓若要嫁人,便只嫁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他须得像父亲待母亲这般,我才嫁他。不然,宁可一生不嫁,出家做姑子去。”   叶榛笑起来,看着女儿严肃的小脸,想来怕是这几日颇多媒婆登门,把女儿吓着了。   于是拍了拍林音的肩,“好好好,都依你。做姑子便算了,咱们家富裕,大不了关上门整日在家,也是养得起你的。”   林音腻在叶榛怀里,“母亲最好了。”   ?   “姑娘,咱们这般怕是不太好,若是将军知道了,定要责罚的。”   半夏扯扯林音的袖子。   林音不在意地将她拂开,“父亲知道也不妨事,到时便说是想他了,来看他便是。”   她今日同母亲扯了道谎,说想去集市逛上一逛,做几身新衣裳,马车刚驶离了侯府,便掉头来了城郊兵营。   她前世从未来过这里,只知晓父亲在这边练兵。   她亮出了威远侯府的腰牌,说是来寻镇国大将军的,才被放了进来。   沿路问了两个兵士,才问得竟真有位唤作岚青的校尉,应是在习武场练剑。   少年的身材略单薄了些,四肢修长,舞起剑来如行云流水般,林音不由看痴了。   日光下,汗水浸湿了少年的天青色衣衫,顺着额头流下,划过俊朗的眉,从棱角分明的脸庞缓缓滑下。   林音躲在后方的草垛子,细细看着,一时着了迷。   半夏十分疑惑,“姑娘,你找这人做甚?”   林音对半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回头,那少年已经挑开面前的草垛,在稻草纷飞中,蹙眉看向两人。   林音边咳边摆起手,赶着面前飞扬而起的尘土和稻草,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吓得险些坐下去,半夏腿一软,直接将手中的食盒一丢,坐在了草垛子上。   “何人?”   少年的声音很是清冷。   半夏站起来,扯了扯林音,林音才开口,“岚校尉可否先将剑拿开?”   岚青将剑收回,打量着面前受了惊吓的姑娘,不解地问,“姑娘找我?”   岚青的身形较她高上许多,林音仰视着他,心里百转千回,怎样开口才比较好呢?   如今重来一次,她虽然不再是脸皮薄如禅翼的小丫头,可对着一个陌生人,要如何说出「你与我结亲吧」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呢。   被父亲知道,怕是要打断她的腿了。   不管了,脸皮算甚么,她都死过一次了,还在意脸皮?她上一世便是脸皮太薄了,没甚么见识,才会被沈策坑。   岚青沉着一张脸,半夏对他有些胆怯,拽拽林音的衣摆,“姑娘,咱们还是走吧。”   好容易才寻得他,可不能走。   林音吸了口气,弯腰将食盒捡起,递给他,十分自然地说道,“你习武累了,吃些东西罢。”   岚青蹙眉,看了眼食盒却没有接。   林音干脆将食盒又丢在一旁,“我是威远侯府的三姑娘。”   岚青想了想,也不记得自己认得甚么三姑娘。但威远侯府他还是知道的,对她道,“将军不在这里。”   说完便要走。   林音慌忙扯住他的袖子,岚青更不解了,“三姑娘找我?”   “我自然是来寻你的……”林音壮了壮胆,“我是来问你,你可有心仪之人?”   岚青宛如看痴呆一般看向她,“这与姑娘又有何干?”   林音突然道,“自然有干,你觉得我如何?”   岚青的脸色红了些,还不及说什么,手臂一软,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将半夏惊得跳了起来。   半夏没见过这么凶的人,也见不得有人凶她的姑娘,终于从林音身后站出来,“我家姑娘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你这么凶作甚?”   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下,这便是武场了,晨间他们便是在这处练武。”   这不是父亲的声音么?   林音心里暗道不好,扯了半夏就要开溜,却不留心被脚下的食盒绊倒,岚青只得屈身扶了她一下。   蔚缜转过弯,便看到岚青正扶着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女儿半边身子斜在了草垛子里。   像极了在……偷情……   林音恨不得将脸埋在草垛子里。   她何曾这般丢人过,若是让父亲知晓她是来寻岚青定终身的,怕是要上家法。   半夏听见将军的声音,也怕得很,扶着林音立起来,不敢往前看,只得缩在林音身后,故作无事般顺手帮姑娘拍了拍满身的稻草。   岚青倒是一脸坦然,“见过将军。”   蔚缜很不想在众人面前,承认这是自己的女儿。   但……   林音很快有了主意,低下头,委屈地叫了声,“父亲。”   蔚缜咳了咳,“你来这里做甚?”   林音挤出两滴泪,“女儿原本说去南街的铺子做两身新衣裳,忆起母亲说今晨父亲未用早膳,便去杏春楼叫了些点心,好送给父亲,只是女儿没来过这里,三两下便迷了路,刚听得父亲的声音欣喜万分,便要跑去,不留心又跌了跤,幸得这位公子扶了一把,女儿给父亲丢了人,父亲别恼,女儿回去便跪祠堂去。”   蔚缜原本还有些生气,听女儿这般委屈的声音,又心疼起来,“跪甚么祠堂,没摔疼吧?来,父亲瞧瞧。”   岚青站在一边,只觉得这位三姑娘真是胆大通天,能说会道。   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蔚缜心疼完了女儿,才想起还有贵客在,忙咳了咳,“音儿,快来见过祁王殿下。”   祁王殿下?   是沈策的弟弟,名唤沈睿,入宫时倒是见过几次,也不过点头之交,她满心满眼都扑在沈策身上,自是看不见旁人,只依稀记得是位心思敦厚的皇子。   林音马上正了正身子,“见过祁王殿下。”   “三姑娘不必多礼。”   林音抬眼看了看他,那人一身白袍,罩在清晨的余光中,清贵非常。   沈睿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多留,蔚缜顾不上她,捡起一边的帷帽塞给女儿,吩咐了半夏快些带姑娘回去,便引着沈睿去别处了。   只留下岚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姑娘,你低一些,你那边还插了一根稻草。”   “哪里?”   林音摸了摸。   半夏矮一些,跳了跳也没摸到。   岚青上前一步,将稻草扯了下来。   少年白皙的脸被烈日晒出一层薄红,此时低着头,长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清冽的汗味瞬间将林音包围。   林音有些脸红了,攥了攥裙摆,倒是没刚刚那股子勇猛劲儿了,声音低了些,道:“谢过岚校尉。”   “姑娘若无事,我也便告辞了。”   “我……我有事呀!”   林音又扯住他的衣袖,“我的两个问题,你都未答呢。第一,你可有心仪之人,第二,若还没有的话,你觉得我如何?”   少女一颗杏眼忽闪又明亮,因着跌了跤发髻松散了些,些余碎发被风拂着,散在鬓角,双颊泛红,丹唇微咬,将岚青看得心里漏跳了半拍。   半夏觉得姑娘疯了,这话要是让将军和夫人听见了,怕是会将她们主仆两个好好打一顿,再扔祠堂里跪着。   眼前的少女还在等着他回答,岚青怔了一下,将林音的手拂开,“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的言语也有损姑娘清誉。今日,岚某权当从未见过三姑娘。”   啥?   林音惊得瞪大眼,看着岚青捡起地上的剑,毫不留情转身就走,林音又一次扯住他,赌气般将食盒甩进他怀里,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他。   声音也带了几分恼意,“你怎能当从未见过我?”   岚青发誓,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瞎话随口就来,还敢这般大声问他,觉得她如何?就不怕别人听到么?   岚青笨拙地抱着食盒,颔首致意了一下便走了,甚至连步伐都快了许多,片刻后便消失在了练武场。   林音气得跺跺脚,怎会有这般不开窍之人呢,她都说得这般诚恳了,他却权当从未见过她!   岚青走了一阵才停下来,回过头的时候,练武场内已经无人了,这才舒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被她扯过的衣袖,那葱葱白指残留的丝丝香气似乎还萦绕在袖子上,心里不由一片躁动,颤如擂鼓,却又不知缘何而来,暗道一声见鬼,忙调了下呼吸,将怀里的食盒丢在一边,继续练剑去了。   林音回到马车上还是气着的。   半夏虽觉得姑娘的言行太过荒谬,但也晓得姑娘是做了噩梦,梦见嫁了薄幸人,对婚事自然上心了许多,许是姑娘觉得兵鲁子糙一些,花花肠子少,这才瞧上那个岚青。   半夏哄劝道,“姑娘莫气了,那是个不开眼的。姑娘想嫁兵士,喊将军再去寻个便好了,也不用进了兵营,寻到一个差不多的便要嫁。那人虽说模样俊俏,但是个痴傻的,姑娘别同他一般见识。”   林音还是气。   半夏也气起来,“真是白瞎了那一盒杏春楼的糕点,姑娘不该把食盒也丢下的。”   林音:…… 第4章 英雄   “音儿,下月便是你的笄礼,我想着你素来喜静,不爱热闹,便想着关起门来办一下便好,可你父亲就得了你一个女儿,人年纪大了就爱显摆,非说留着那么些银子花不完,回头平白便宜了你二叔家,吵嚷着要大办,说要在府内设宴,宴请京城内未婚的王公子弟,好生为你择个夫婿,你觉得如何?”   叶榛呷口茶,看了眼无精打采的女儿。   林音百无聊赖地揪着荷包上的璎珞,“母亲觉得好,那便是好的。”   林音想到上一世的笄礼办得风光无两,她似是记得皇后也来了,席间对她诸多夸赞,还亲赐了簪子为她簪发。可谓是惊了满座宾客,威远侯府也好不风光。   母亲当日疑惑不已,他们家素来与大内毫无牵扯,怎得惹了皇后突然驾临要为女儿主礼?   这桩桩事情,如今串起来细想,似乎都不合常理。难不成真是父亲做了甚么,才惹了圣上和皇后惦记?   但不管怎样,她已下决心要嫁给岚青,总是不会再跳入安王府的火坑了。   想到那个不开窍的呆子,林音抿唇笑了笑,“父亲呢?今日怎没见?”   “哦……”叶榛喝着茶,“宿州发了旱灾,施粥时百姓闹了起来,圣上便遣了你父亲去规矩管制。”   林音依稀记得有这件事,只是她那时忙着笄礼,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琢磨着却有些不妥。   “父亲年纪大了,怎好这般奔波,圣上素来疼爱父亲,这般小事,还需父亲亲自前去么?”   叶榛倒是觉得没甚么,“宿州离得又不远,左右两三日脚程,圣上自有圣上的考量。过几日他便回来了,倒是无妨。”   林音越思虑越觉得奇怪,恍然记起上一世,笄礼那日,中间她因着弄脏了衣服,回后院换装,她的院子需绕过书房,隐约听得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臣只做圣上吩咐之事,娘娘无需探臣的口风。”   她不敢停留,因着门口站了几个公公,便福了福身又去寻母亲了。   那日来的娘娘,自然便是皇后了。   后来她偶然听沈策问过一句,大约是问她,圣上可曾吩咐过父亲去做过甚么事,父亲可有说与她与母亲听,还喊她回家向母亲打听一下。   她那时自然没放于心上,以为不过是沈策想从父亲那里探得消息,讨圣上欢心而已。   父亲从不在家中谈及朝政,也不准她与母亲议论。   圣上交由父亲做过许多事,一时间她也记不得沈策想知道的是哪一件。   便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后被贬入狱,刚入狱中便畏罪自尽,她还尚未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如今细想这桩桩种种,再连同及笄礼上与父亲谈了话的皇后,林音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今圣上老年得子,自痛失爱子后,身子每况愈下,念着膝下无子,便从旁系亲王膝下择了几个世子爷,过了继,封了王,却一直没立储。   最拔尖便是安王沈策、祁王沈睿和秦王沈漠。   圣上会让父亲做甚么,惹了沈策这般上心?   沈策素来只爱权谋,盼着荣登大宝,他能上心的,莫不是与立储相关?   父亲的书房一直是不让她和母亲进的,父亲如今去了宿州……   林音想着,便按按额头,站起身,“母亲,女儿有些困了,想去小憩一会儿。”   “去罢……”叶榛摆手,“你嫁衣做得如何了?”   “那个……总要慢慢做的。”   岚青现在跟块木头似的,估摸着还会觉得她有些毛病,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对她有意,得了空还是要多去寻他几次。   自己这般好看,下次打扮得再漂亮些,他定然该动心了的。   现今虽时局未明,不敢轻易同父亲提订亲一事,但只要岚青对她动了心思,先暂时不娶旁人就好。届时等她嫁过去了,她好生待他便是。   候府很大,书房在最里面,从她的撷芳院绕过去便到了,半夏跟着她,“姑娘,将军从不让别人进书房的……咱们别去了……”   “无妨,我就去随便瞅瞅。”林音悄声开了门,吩咐半夏,“你便在门口守着。”   半夏不情愿地应了声。   林音第一次来父亲的书房,这里板正规矩,案板上立满了折子,架子上陈列的皆是兵书和各种兵器。   林音坐在案前翻了翻,也不过都是些普通的折子,没甚么东西,林音便又翻起书架上的兵书,她总觉得,沈策费尽心思娶了她,并不单单是为了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安王府算得上富裕,沈策也并非贪图她的嫁妆。   圣上定是让父亲做过甚么重要的事,父亲也定是藏了甚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侯府里。   不然沈策那般权势熏心的一个人,为何转头又娶了蔚林玥。   二叔可没有个一官半职,既算承袭了爵位,住进了威远侯府,也不过空有个名声。   如果她没猜错,沈策如此大费周折,皇后对此事应当也知晓一二,还特意前来她的笄礼,那必不是小事,定是能掀起风浪的。所以父亲刚被下了监,不待圣上盘问,便被匆匆灭了口。   林音找了一圈也毫无所获,只从架子上翻得一把落了灰的宝剑,林音掸干净灰尘,推开剑鞘,剑身应当是用玄铁而铸,极薄且透着寒光,剑刃也锋利无比。   尤其是剑柄的那颗红宝石,当真是太好看了。   林音瞬间想起岚青练剑时的飒爽风姿,他定会喜欢这把剑的。于是合上剑鞘,摸着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喜滋滋地站起来,出去了。   半夏在门口等得已然吓出了薄汗,还未来得及擦拭,便听他家姑娘道,“咱们再去趟兵营吧。”   半夏又吓了一跳,只觉得那岚青不知给姑娘灌了甚么迷魂汤。自打姑娘做了个噩梦,痛哭了一场,半夏总觉得姑娘哪里变了。   却又觉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姑娘分明还是她的姑娘,却又仿佛不是那个姑娘了。   林音回撷芳院后随便寻了块布,包上那把剑,喊半夏端来铜镜。   半夏疑道:“姑娘并未小憩,还要梳妆吗?”   照镜和梳妆有何干系?不梳妆便不能照镜么?   林音拿过妆奁翻找了起来,“我那只四蝶步摇呢?”   不是前几日还说亮得闪花了她的眼,要拿去丢了么?   半夏撇撇嘴,“姑娘,许岚校尉喜欢素净的呢?”   “不……”林音肯定道,“他喜欢明艳的。”   半夏去给她寻步摇了,林音拿起耳坠子对镜比划起来,试了几对后,叹了口气,“我带哪对儿都好看,这可如何是好?”   林音的语气带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无奈。   半夏:……   挑了好一会儿的头面衣衫,待到了该睡醒的时辰,才同叶榛讲了,带着半夏出门去了。   许是上次闹了笑话,被许多人知晓了,她这次再去,守卫径直放了行。   林音起先还觉不好意思,后来想着,也没甚么,她又不是小姑娘了,扭扭捏捏地何时才能搞定岚青那木头桩子呢?   想着父亲今日不在,林音进了大门后便立刻熟门熟路往练武场去了。   只是,他却不在练武场。   林音撇撇嘴,抱紧了怀里的东西,郁闷地踢着脚下的食盒。   半夏拽拽她,“姑娘,那人不在,咱们走吧,若是将军知道了,还要挨训的。”   “好容易哄得娘亲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林音在草垛边一蹲,“日头还早,且等等吧。”   她花了午憩的时辰来打扮,见不到人便走,可太憋闷了。   “姑娘别蹲着了……”半夏搬来一块石头,“坐一会儿吧。”   林音理理裙摆刚坐下去,便看到岚青正站在练武台,脊背挺立,定睛看着她,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林音冲他招了招手。   岚青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来,“三姑娘又来寻将军?将军去了宿州,并不在此。”   这话里三分打趣,林音仿若未闻,“我不是来寻父亲的,我是来寻你的。”   林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上次也是来寻你的。我这几日没来寻你,你可有想起我?”   坐在石头上的姑娘脸庞泛红,嘴角扬起,满含笑意。   岚青撇开视线,脸色不变,规劝她道,“三姑娘以后讲话还是规矩些为好。”   “我很规矩的。”   岚青:……   并未觉出来。   林音撵了半夏去帮她望风,岚青皱了皱眉,他光明正大,怎么被这三姑娘搞得,却像私会似的?   岚青张口想喊住那鬼鬼祟祟跑走的丫鬟,只是半夏跑得极快,他还未张口便跑远了。   “我是来送你东西的……”林音兴致勃勃地对岚青说,“这是我在父亲书房中翻找出来的,想着上次你在练剑,定然是对宝剑感兴趣的,便立刻送来给你了。”   林音将怀里揣了许久的布包递了过去,“这把剑轻得很,你拿来练武定能省力的。”   岚青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少女眼中似含了星子,正期盼地瞧着他等夸奖。   “多谢……”岚青看了眼布包里的物什,将其递还给林音,“这把剑过于贵重,三姑娘还是还与将军吧。”   “还给他作甚,父亲又不舞剑。”   岚青是习武之人,接来一看便晓得那柄剑价值万金,不是寻常东西。   眼前的少女却这般随意地递过来,仿佛这剑只是市集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她一而再来寻自己,到底想做甚么?   岚青不由发起了楞。   “三姑娘可有事要我帮忙?”   林音没答他,只是说,“你太高了,我仰头同你说话有些累,你能蹲一些么。”   “娇气……”   岚青嘴上说着,还是蹲了下来,与林音视线齐平。   “我与三姑娘之前从未见过。三姑娘若有事需要岚某帮忙,直说便是。”   林音想了想,不由问道,“岚校尉什么忙都肯帮我么?”   岚青自是不傻,想着她果然是需要自己帮忙,只道,“三姑娘先说来听听。”   林音笑着,往他面前凑了凑,“岚校尉,我今日好看么?”   果然不能指望她嘴里会说出正常的话,岚青站起身往后退了退。   眼前的少女从钗环到衣角,都精致得紧,此时随意地坐在草垛子旁的石头上,额头浮出一层薄汗,毫不回避地抬头看他。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不知羞还如此自然呢?岚青想。   “三姑娘到底要岚某帮什么忙?”   林音对了对手指,“我想让你夸我好看。你觉得,我是今日更好看些,还是上次更好看些呢?”   少女的视线太过热切,岚青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看那双眼睛,心境平和了许多,回道,“这不合规矩。”   林音却不安分地又绕到他对面,“罢了,你不愿夸我便算了,上次食盒里的点心你吃了么?”   岚青其实有些恼,回避着她的视线,语气也不好起来,“给将军了。”   “好吧……”林音看着他,“这把剑你就别再给他了,这是我送你的。”   “我与三姑娘并不相识,不能白拿三姑娘的东西。”   “不算白拿呀……”林音偏头看他,浅浅笑着,“我那日瞧着,你的剑法甚好,基本功也好,宝剑配英雄,我将这柄剑送你,你拿来保护我不就成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总好过放在家里堆灰。”   岚青有些不解,“我并不是……”   “你就是……”林音打断他,“早晚有一日你会是英雄的。”   会是我的英雄。   岚青垂了垂眸子。   林音继续说,“再者说,我长得这般标致,万一有日遇上贼人了可如何是好。你功夫高些,自然就能护我更好些。”   岚青啼笑皆非,“我并不是姑娘的护卫。”   “我知道,你是个校尉呢……”林音看着面前的少年,双眸亮晶晶的,“你以后会做将军的。”   “我要走啦……”林音拍拍身子站起来,“下个月是我的笄礼,父亲说会遍邀王公子弟为我择婿,你会来么?”   姑娘闪着大眼,一脸期盼地看向他,岚青觉得手中的剑也烫手了起来。   眼神闪烁着回绝她,“大丈夫未立业,不敢成家。”   “胡说,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家都理不好,又如何能治国,他日又如何能管好手下兵士……”   林音背着手教育他,“待成了家,温香软玉在怀,便如同助力,何谈立不了业。”   岚青再次惊诧于威远侯府三姑娘的一张巧嘴。   温香软玉说出来宛如不过脑子般随意,岚青耳根微红,捏着手中的剑没答话,嘴角平平,看不出悲喜。   “罢了,与你说不通,你不来便算了……”林音面上难掩失望,“日后再说吧,我得走了,回去晚了,母亲要说的。”   林音走了两步,才听得身后的少年缓缓开口,“不过是一场席面,若将军相邀,我便去。”   林音笑起来,回过头冲他粲然一笑,喊了放哨的半夏,便一路跑远了。   徒留日头下难得外露的少年,脸庞微红,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着。 第5章 宿州   “轻点儿啊,我的小祖宗,这花瓶贵得很,可别摔了。”   “哎呦,你这样毛手毛脚,留心我将你赶出去。那边快擦一擦,轻拿轻放,别乱碰。”   “你们真是我祖宗,干个活是要愁死我。”   威远侯府的管家文伯正站在大堂,皱着眉,指挥下人干活。   时隔经年,再次见到文伯,林音的眼眶又湿润了。上一世,自父亲被关押,文伯便去叩阍,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宫门前,大呼父亲冤枉。   她也去求了沈策,恳求他入宫替父亲辩解一二,又去刑部塞了不少银钱打点。   可得到的却是父亲的死讯。   “哎哟,我的三姑娘,你过来做甚……”文伯瞧见了她,赶了赶灰,“这里乌烟瘴气的,你去后院玩罢。这怎地还哭了,可是灰进眼睛里了?”   “不妨事……”林音抹了把眼眶,“文伯,怎这么早就忙活起来了?下月才行礼,还早得很。”   “不早了,姑娘的笄礼可是大事,早些准备才好。”文伯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眨眼,三丫头便长这么大了。”   文伯说着叹起气来,“待你嫁了人,这宅子里便更冷清了。依我看,不如招个上门女婿,日后生了小娃,我也能帮衬着带一带。”   林音被逗笑,“文伯想哪里去了。”   “三丫头看着不太高兴?”文伯打量着她,“你看看这厅堂,可是有哪里不合心意?”   林音看着看着屋里的装饰,红彤彤宛如嫁女一般,热闹又喜庆。   “我是刚刚灰尘迷了眼,哪有不高兴……”林音晃晃文伯的胳膊,“文伯布置的,便是最好的。”   林音嘟嘴撒娇,脸上带了些小女儿情态。   文伯开心坏了,又开始撵人,“姑娘别在这里吃灰了,去后院玩罢。”   林音来找文伯是有事的,扯了他去凉亭坐着,倒了杯茶递给他,“文伯,你可知父亲为何突然去宿州了?”   “不是灾民闹事么?”   “父亲没同文伯细说么?”   文伯之前是父亲手下,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家里发妻去得早,一直没再娶,便一直留在威远侯府里做管事。   文伯摇摇头。   “那……”林音想了想,“文伯可曾记得,圣上之前吩咐父亲做过甚么事?”   文伯还是摇头。   “父亲何时面过圣,不是朝堂之上,而是圣上只传召了他一人,可有过?”   文伯想了想,“这倒是有过,也就是几日前,将军下朝晚了些。说是圣上留下他谈些事,便派了公公通传,劳我在宫门口多等上一会儿。左右也不过午时,将军便出来了。”   “父亲说谈了甚么没有?”   “姑娘今日怎么想着问这些了?”   文伯有些奇怪,三丫头这些日子不是在绣嫁袍?   林音看了看四周,凑近文伯,压低了声音,“文伯莫担心,我前些日子做了个噩梦。虽说是梦,却像真的一般,我梦到父亲被贼人所害,削了官下了狱,还枉死狱中。   我心里不安,想着父亲身边的亲近人只有文伯了,怕母亲觉得我大惊小怪,便也只能同文伯说一说。”   “将军两袖清风,一生正气,素来都是只为圣上……”文伯拍拍她的手背,“想来只是一场梦,姑娘别太放在心上。”   “便是梦境,提前有准备也是好的,总归能防患于未然。”   “将军树大招风,如今立储一事更是闹得满上京沸沸扬扬,姑娘的思虑也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将军素来谨慎,平日里除了上朝,便是去兵营练兵,没旁的事了。”   “圣上上次留父亲谈事,说了甚么你可晓得?”   文伯摇头,“将军没说,面色也如常,想来不是什么大事。第二日将军便前往宿州了。”   “第二日便去了宿州?”   林音越发觉得父亲去宿州必不是小事,托腮道,“文伯,日后若圣上再单独留了父亲谈事,你可要同我讲。我这心里一直不安得很,那梦境像真发生过一般,如今想想都后怕。”   文伯看林音愁眉苦脸,想来姑娘是被嫁人一事吓怕了,只得哄她,“姑娘放心,我第一个同你讲。”   林音觉得文伯并未放在心上,他一口茶没喝,便又跑过去训那些笨手笨脚的小厮了,仿若天大的事也不如眼下的笄礼。   林音叹口气,还是自己多上心吧。   只是宿州?   难不成圣上让父亲做的事,就是宿州?   宿州有甚么?   林音刚回撷芳院,便被半夏扯了去。   “姑娘,皇后娘娘送了套头面过来。如今夫人正在外头谢过公公呢。”   “哦……”   林音应了一声,送头面她自然是知晓的,皇后还亲自前来为她簪了发呢。   “姑娘,这是多大的尊荣……”半夏纳闷,“你怎得一点也不欣喜?也不说瞧上一眼。”   有甚么可瞧的,左右瞧不出来一朵花来。   叶榛进来时,林音正托腮对着窗外的落叶发呆,推了推她才回过神,“你这孩子,想甚么呢,这般出神。”   “母亲,父亲以前去过宿州么?”   “从未去过呀……”叶榛也疑惑起来,“你怎地了?”   林音想了想,将屋内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才对叶榛道:“母亲,皇后突然送女儿头面,您觉得是为何?”   叶榛叹口气,“母亲也十分疑惑,咱们家素来清流,你父亲将兵权都交了出去,想来并无甚么可巴结的,皇后与咱家素无交情,怎地突然送了东西?”   林音一双美目皆是担忧,“女儿只怕皇后娘娘是盯上了咱们家。”   叶榛心里咯噔一下,“音儿此话何意?”   “圣上膝下无子,后继无人,虽则现今已过继了世子,但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迟迟未立储君,皇后此时突然向咱们示好,莫不是与储君一事有关?”   林音捏捏手指,“母亲,你说圣上是否已经告知了父亲,储君一事的相关事宜?”   “你先莫担心……”叶榛觉得有些道理,“待你父亲从宿州回来,我便问一问他。”   叶榛顺了顺她的头发,“我的音儿长大了,颇有几分见识了。”   林音仍旧神色凝重,“女儿如今别无所愿,只望父亲母亲平安康健,大不了离了京城,去外祖那里。”   “那可不行,你外祖远在关西,京城里的好儿郎颇多,离了这里,如何为你选婿?”   “呃……”   ?   午间,林音小憩醒来,揭开帷帐,日光顺着窗柩打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林音惬意地眯了眯眼,父亲养的鸟儿正在廊下叽叽喳喳地叫着。   林音站在窗边吸了口气,心情好极了,喊了半夏为自己梳妆。   这样的好天气,不知岚青在做甚么?又在练武么,可有用她赠予的宝剑?   “奴婢刚刚翻找了一下,姑娘去年的衣物都有些旧了,改日请了芸苜居的师傅来府上,给姑娘做些新衣裳罢,听闻近些日子来了不少新花样呢。”   半夏说完,见林音正对着镜子发呆,忍不住唤她:“姑娘想什么呢?”   “想岚青呢。”   林音犹在出神,这样一句羞人的话不经思考便说了出来,脱口那刻才意识过来,霎时脸颊飞红。   半夏笑她,“姑娘真是不知羞。”   铜镜中的姑娘巧笑盈盈,半夏又打趣道,“奴婢没瞅得那岚青有哪般好,姑娘是何时识得他?怎地奴婢不知晓呢?”   “我是在梦里识得他的。”   林音笑着在妆奁里翻找簪子,半夏忍不住打趣她,“姑娘尚未及笄,便能在梦中寻姑爷了?”   林音瞪她,“此事还未成呢,你可不准同母亲讲,也不许笑我。”   “好好好……”   半夏替她挽好了发,林音拿出一把镶了红宝石珠钗,“今日就簪这个吧。”   姑娘这几日当真是变了,先前不喜欢的物什,如今都宝贝起来了。   “前几日姑娘还说这簪子俗气得很,喊奴婢拿给夫人呢。”   俗气甚么,同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宝剑匹配得很呢。   林音在镜子前左右比划,这般鲜艳的东西,趁着自己这样好的年华,才要多带一带。   她上一世便是太过规矩,不喜争抢,不爱出头,被条条框框束住了手脚,才会被沈策玩弄于股掌之间。   半夏为她簪好,又为她打了胭脂,林音白皙的小脸泛起红晕,她选了条鹅黄的衣裙,娇嫩地宛如最鲜妍的花朵。   林音穿上,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心生欢喜,想想却又觉十分感慨,分明几日前,她还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这会儿却扬着裙摆,人比花娇。   上天给了她这般大的恩惠,她定然会好好过这一辈子的。   半夏赞叹道,“姑娘打扮得这么好看,可是要出门么?”   林音这几日极爱照镜子,半夏怕她又要照上许久,忙顺嘴夸了她一句,扯开话头。   林音看着镜子,随口道:“你不是说要喊师傅做新衣裳么,左右我们也无事,便前去量身吧,笄礼的冠服还未做呢,便去看看有甚么新料子。”   半夏一听林音说要出门,下意识头皮一紧,“姑娘,不是又要去兵营吧?”   “当然不了……”林音亲昵地点了点半夏的脑门,“怎能日日去,你没听过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曰欲擒故纵么?”   半夏确实不太懂,不过只要不去兵营便好。不然日日对着夫人扯谎,姑娘装得像,她可学不来。   叶榛也觉得这丫头近来出去地勤了些,只是看女儿满眼真诚,想着她日后嫁了人必不能再如此自由,只得摆手道,“去罢,别逛太晚。” 第6章 不错   “姑娘,不坐马车么?”   “坐马车做甚,这般好的天气,走一走罢。”   林音今日当真只是想去芸苜居做个衣服。芸苜居是上京城中最好的衣裳铺子,每匹缎料,只做一身衣裳,卖一位贵人。   先前,林音只爱月白色的素锦,叶榛总是嘲她古井无波,问什么都是甚好,不像个姑娘家。   她倒是不以为然,丁点儿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绫罗绸缎,叶榛先前为她重金置办了许多,如今都堆起了灰,前些日子喊半夏翻找出来,才发现衣衫都短了,着实有些可惜。   再顺便悄悄买几身男装,去寻岚青总方便些。   她刚出去侯府大门,便碰上了一辆马车。   半夏推推她,“姑娘,是英国公府的马车,许是司大姑娘又来寻你了。”   林音怔了许久。   英国公府的大姑娘司鸾儿……是她的手帕交,不同与寻常娇弱的女儿家,自幼便喜爱舞刀弄剑,儿时,格外爱来寻她玩,再找父亲教个一招半式。   那时,上京城的官家贵妇都看不上威远侯府的主母叶榛,父亲虽为母亲挣了诰命,但盐商之女的身份说出去着实不太好听。   从个妾倒还罢了,偏是侯府主母。多年无所出,竟连个嫡子都没有。   于是叶榛善妒狠辣的名声便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圣上分了将军府,他们同叔父家分府别住,叔父婶婶极不情愿让他们这棵摇钱树走掉,便将父亲母亲的名声搞臭了,来侯府走动的人便更少了,雅集诗会哪怕是些红白喜事的帖子都轻易不会下到侯府里来。   只剩了英国公府还愿同他们走动,因着英国公与父亲关系颇好,英国公夫人又为人爽快,时不时便邀她们母女小叙。   好在后来父亲得圣上重用,她又亭亭长成,官中女眷瞧上了威远侯府的钱财,这才又开始同他们家走动。   林音自幼便与司鸾儿交好,她嫁于沈策后,司鸾儿便也嫁了翰林学士薛家的公子。那位薛家的公子无心朝堂,司鸾儿便同他一道离了上京。   后来朝堂动荡,圣上痴迷道法,愈发忌惮朝中武将,父亲被构陷,英国公多番求情,被圣上厌弃,父亲骤然离世后,英国公便也交了兵权,携着妻子告老还乡了。   再后来她便病了,不愿见人,再未听过英国公一家的消息,也再未见过司鸾儿,依稀听半夏说起,说薛家少爷待她极好。   林音忆起前世不由眼眶一酸,司鸾儿下了马车便瞧见好友在抹眼泪,撩撩袖子走过来,“谁欺负你了?”   圣上如此忌惮武将,除了沈策寻来那位道士的谗言佞语外,主要还是由着一桩大事。   次年夏日,会有匈奴来犯,圣上策武安侯苏立为主帅,秦王沈漠为副帅,领兵出征。   大军还未达匈奴边境,朝中却传出武安侯连同秦王通敌叛国,书信在手,证据凿凿,两员大将在前往边境的途中被当场擒拿,就地正法。   父亲、英国公和宣威将军岚景因着替武安侯和秦王求情,被圣上责罚并下狱警示,朝中一时没有可用的将领,致使匈奴气焰嚣张,连夺四城,边境战火联天,民不聊生。   她那时刚同沈策定了婚期,因着此事,也误了出嫁,只记得父亲每日愁眉不展,饮酒也颇多。后来沈策荐了一位将军,并自请前往边境,这才退了匈奴的兵。   林音抹了把泪,武安侯府和秦王府遭此一番变故,最终打压了所有武将,平白让沈策捞了功劳。如今细细想来,怕多半与沈策有干。   但好在还来得及。   司鸾儿见林音伤心地话也说不出来了,揪着半夏问,“谁欺负你家姑娘了?我揍他去。”   “没……”林音扯住她,“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太想你了,我看见你高兴。”   司鸾儿:……   林音原本是想走一走,左右碰上了司鸾儿,便遣了半夏回府,自己坐上了她的马车。   林音坐上去便问,“伯母可曾为你择好了婚事?”   司鸾儿默了片刻。   自己这位好姐妹,素来羞于谈女儿家的婚配嫁娶之事,连同她嘀咕两句哪家公子哥好看都不乐意。   如今……   司鸾儿探手上了她的额头,“你疯了不成?”   林音将她的手拨下去,“我同你说认真的呢。”   “丞相家的夫人倒是遣了媒婆来说媒了……”司鸾儿靠在马车上,“你也晓得,我父亲生来谨慎,只想为我择个文官清流,许是要将我许给韩家公子了。”   “可是城西的王媒婆去说的?”   司鸾儿惊讶,“你如何知晓?”   林音无语了好一会儿,“她不久前也来过侯府。”   司鸾儿:……   “你要嫁到韩相爷家去?”   司鸾儿不屑地嗤了一声,“那韩家公子天天之乎者也者也之乎,我疯了才会嫁去。你呢,婶婶可有为你择好人选?”   林音正愁着,“我想嫁武将,你觉得如何?”   英国府的马车甚是气派,因着夏日,马车内还放了冰鉴,里面冰了些瓜果,司鸾儿正食着桃子,听林音这般说辞,有些被噎到。   今日好友的言辞颇有些不正常,竟然主动攀谈起了嫁娶之事,往日里总是嘲她不知羞不守礼,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司鸾儿饮了盏茶才顺了顺,“你究竟怎地了?”   瞧着像是有些疯魔了。   “无事,我只是有些愁。”   林音看向她,“司伯伯手中握着兵权,圣上到底有些忌惮,司伯母自是不可能让你嫁入武将世家,以免遭了圣上猜忌,是也不是?”   司鸾儿提起这个便没甚么兴趣,“是啊,母亲只为我择些文官清流。你还说我,婶婶怕是也不会为你择武将嫁去的。”   林音说得也极没底气,“左右我父亲兵权已交,现今只是个散官,寻个门楣不高的武官嫁去,想来也没甚么不好的。”   司鸾儿不在意这些,直接问重点,“你看上哪位武将了?朝中现今位居高位的武将大多年纪大了,还是你看上哪位将军府上的公子了?”   司鸾儿晃晃好友胳膊,“说说嘛,你瞧上谁了?”   林音想了想,对着司鸾儿,倒也不再遮掩,“是宣威将军府的岚公子。”   “岚家小哥?”司鸾儿撞撞她,“你眼光好得很,岚家小哥长得俊!”   何止长得俊,人品也是上乘,林音有些嫌弃,“你便只看皮相么?”   “这是自然,我书也没读过几本,不看皮相看什么?”   司鸾儿言之凿凿,林音听着也觉得似乎有一点道理。   “你何时认得了宣威将军府的公子哥?”   林音随口扯着瞎话,“前些日子母亲着我去给父亲送吃食,便碰上了。”   司鸾儿惆怅的看她一眼,“你这婚事,悬。我同你讲,便是叔父同意你嫁去了,岚将军可不见得同意。武将结亲,可是圣上大忌。”   如今储君未立,朝中动荡,圣上素来多疑,宣威将军如今正外任北川路安抚使,圣眷正浓。   最要紧的是,这宣威将军,曾是父亲麾下。若她要嫁旁的武将许是还好,要嫁岚青,怕不是易事。   林音不打算再想这个,还是要先问清父亲究竟去宿州做了何事。   届时再作商议,若还如上一世般贸然同岚家结亲,皇后阻挠是小,圣上猜忌是大,总归对侯府没甚么益处。   林音扯开了话头,姐妹两个聊了些女儿家的玩笑话,马车便行至了芸苜居,掌柜自然识得这两位贵客,忙迎了她们进去。   林音还未跨进门,便瞧见了武安侯世子苏子曾正和岚青站在一匹又一匹布匹前,不知在讲什么。   司鸾儿对上京内的美男子颇有研究,自然识得这两人,扯住林音,小声嗫喏道,“阿音,你今日约他私会了?”   “呃……”她倒是想呢,她也得能约出来。   林音摇摇头。   司鸾儿画本子看得不少,见此情景,斩钉截铁地对她道,“那他说不准是个断的。”   林音!   司鸾儿继续猜测,“你看他同苏子曾这般亲密,两个大男人还来看布。”   林音还未来得及驳她,芸苜居二楼下来一个姑娘,拽着裙摆转了一圈,“哥哥,好看么?”   司鸾儿憨笑一声,挠挠头,“原来是陪苏意如买衣裳呢。”   苏子曾这才从谈话中回过神,随口道了一句,“好看。”   姑娘又看向岚青,“岚哥哥觉得呢?”   岚青还在想着与好友谈及的剑法,眼皮也没抬一下,便顺着好友的话讲了一句,“不错。”   苏意如欢天喜地地去结账了。   林音悔自己没个哥哥,手指蜷起,揪紧了门框,她问便是不合规矩,苏意如问便是不错!   上一辈子还夸她明艳动人,如今便差别对待了!   林音咬牙切齿,“我和刚刚那位苏家姑娘,谁更好看?”   司鸾儿哄着炸毛的姐妹,“你,你好看,你第一好看。”   掌柜见两位贵客非但不进来还小心翼翼缩在门口,不由提醒道,“司姑娘,蔚姑娘?”   岚青回过头便看见了在门口扒着门框的威远侯府三姑娘。   她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仿佛有人开罪了她,恨不得把手中抠着的门框吃了。   岚青被她瞪得心里打了个冷战,恰逢苏子曾同他继续讲起刚刚的话头,岚青不自觉又把头回了过去。   林音看着他绝情的后脑,心中恼怒更甚。   司鸾儿拽了一下好友的袖子,“你还做衣裳不?”   “不!做!了!”   林音扭头就走。   司鸾儿回道,“就是,这里的衣裳丑得很!”   掌柜!   关他家的衣裳啥事。   林音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刚刚同岚青攀谈的便是武安侯世子苏子曾,上一世武安侯谋逆,以致整个武安侯府满门抄斩,苏子曾和尚未出嫁的苏意如都死在了那场莫名的灾难中,只独独留了蔚林玥一命。   林音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苏子曾,倒是个俊秀儿郎,怎得那般不开眼,娶了蔚林玥?   想来他和岚青倒是臭味相投,一个两个全是不开眼的。   林音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因着细节问题,前文已改过,有一定的改动幅度,可以重新翻看一下。   存稿不多,删删改改一直不太满意。更新时间暂时没办法固定。尽量日更。 第7章 相看   苏意如买完了衣裳,苏子曾便同岚青从芸苜居出来,今日他原本约了好友比剑,妹妹却嚷着芸苜居来了新料子,非要他陪着出门买衣裳。   苏子曾问了岚青的意思,这才应了妹妹,一起出门来。   谁知刚跨出芸苜居,便察觉到了一抹不善的视线,待寻回去,便只看到了司鸾儿冲他哼了一声,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苏子曾摸摸鼻子,偏头问妹妹,“那位可是英国公家的大姑娘?”   苏意如点点头,“是她,我刚瞧着,还有威远侯府的三姑娘。”   苏子曾不解,“我是何时开罪了司大姑娘?她瞪我做甚?”   苏意如不以为然,“哥哥不必往心里去,她素来骄纵跋扈,十分不好相与,那三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她的母亲不过一介商人之女,若不是攀上了英国公府的高枝儿……”   苏子曾打断妹妹,“意如,你再胡言,我便要禀父亲打你的板子了。”   苏意如瘪了瘪嘴,不由又看向岚青,英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行远了,他却不知在看什么,正愣着神。   苏子曾唤了两声,岚青才回过神,只听好友问自己,是否同去杏春楼用膳。   他摆了摆手。   苏意如倒是有几分不开心,小声嗫喏道,“岚哥哥,不如同去吧?”   “不了……”   岚青礼貌地同好友告别,去了南街,他应了母亲顺便去南街的糖水铺子捎一份银丝酥。   谁知他刚到了南街的糖水铺子,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分明是我更好看!”   司鸾儿无语,“你都拿小镜子照一路了。”   林音在这个问题上十分的纠结,再次强调,“定然是我更好看。”   司鸾儿扶额,咬了口银丝酥,不再管对面神经兮兮的女人。   倒是岚青,站在铺子外,没忍住笑了出来,掌柜装好了银丝酥递来,他便多说了一嘴,“里面那两位姑娘的帐我便一起付了。”   掌柜没多想,指了指林音和司鸾儿,“可是那两位?”   岚青点头,掌柜算了一下,“两位姑娘吃了六份,加上您这两份,一共一钱银子。”   岚青把银子递过去,笑着摇摇头。   倒是挺能吃。   ?   林音因着那句「不错」,气了好些日子,衣裳自然是没再做,还是叶榛请了师傅来家里量身,才定下了笄礼的冠服。   父亲这趟宿州的差办得有些久,迟迟未归。林音心里发慌,万一岚青瞧上了苏意如可如何是好!   晚间用饭食的时候,叶榛看着女儿提起瓷匙又放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提了一句,“明日,你陪母亲去相国寺进香。”   “嗯?”   林音诧异,叶榛怕暑热,一到夏日便不爱出门,怎地突然要去相国寺进香?   叶榛交待了半夏去收拾行装,才回身同女儿讲,“母亲明日约了薛家夫人,去相国寺为你相看。”   “薛家?”林音眨眨眼,“可是翰林学士薛家?”   “自然,这满上京哪里还有第二个薛家。”   叶榛说得兴致勃勃,“母亲听闻薛家二郎才情卓绝,尤善吹笛,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郎。”   叶榛说着,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想着前些日子回绝了韩相爷家的幺子,还义正辞严讲说相府门楣太高,结果转头却又想和翰林学士薛家结亲。   罢了,谁让韩家幺子个头矮了许多呢?   叶榛瞧着女儿似没多大兴致,便又夸了一句,“薛二郎相貌绝佳,人称上京第一美男子。”   林音拨开茶盖,饮了口茶,“母亲,你怎能只看皮相呢?”   上一世母亲带她相看了颇多人家,最后都没瞧上。这薛家二郎似也在此列中,没瞧上的源头好似是薛家夫人自视甚高,言语颇不讨喜,母亲生怕婚后婆婆难处,便将这门婚事推了。   薛家二郎?   林音猛地坐起,这不是司鸾儿的夫婿么!   “怎地了?”叶榛琢磨着女儿的意思,“音儿迫不及待,想去瞧瞧薛家二郎?”   “呃……”   “母亲,女儿能带着鸾儿同去么?”   “这怎行?薛家夫人仅带了自家二郎,我却带两个丫头前往,这传出去,京中官眷又要笑为娘不知礼数了。”   林音只得又坐下去,罢了,左右是没有瞧上,便只当去进香吧,都说相国寺灵验得很,她要去佛祖面前好生参拜,求得岚青识得她的美貌,快些对她动心。   次日一大早,半夏扯了林音起来梳妆,天尚未亮便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极为宽敞阴凉,林音扯了薄被,昏昏欲睡,叶榛将她拽起,“母亲平日里教你的规矩呢?你这般睡过去,待到了相国寺,发髻散了可如何是好?”   林音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咕哝一声又睡了过去。睡去之前还在想,上一世她为何那般规矩,整日坐得笔挺,丝毫不嫌累吗?   做那么直做甚,好好睡一觉不好么?   叶榛见叫不醒她,气得叹口气,但也不忍将女儿推醒,只得在她腰后塞了个软枕。   到了相国寺,梳好的发髻果然松散了,半夏为林音重新理了发髻,念着相国寺来往的香客众多,又拿了帷帽同她戴上。   这相国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在此偶遇最是寻常,京中官眷也多得是借着上香的名义来为儿女相看。   日头毒辣,寺庙虽在京郊,古树盘桓,算得上是处避暑之地,但一路拾级而上,又带着帷帽,林音已是香汗淋漓。   半夏同她咬耳朵,“姑娘,奴婢听闻薛家二郎一曲《乌江吟》名动上京,是上京许多闺秀的梦中情郎呢,姑娘若真和薛二少爷成了一对儿,必定琴瑟和鸣,好不美满。不比那不解风情的兵鲁子强许多?”   “你小些声,别让母亲听到了,岚青的事你可不准同母亲说。再则,甚么兵鲁子,那可是你未来姑爷。”   姑娘为何变得这般不知羞。   半夏看了眼燥热的太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前方终是到了大殿。   薛夫人方氏已然在金殿进香了。   叶榛被小沙弥领进去,带着林音在方氏身旁跪下,方氏只偏头看了一眼,道,“威远侯府与我薛府相隔不远,怎得来迟了这般久?”   朝中这些年原本就重文轻武,翰林学士又是宰执之才,儿子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方氏自然傲慢得很。   原本瞧上这威远侯府的姑娘,便是听闻这姑娘谦谨守礼,且陪嫁颇多,这才同意了来相看一番。   林音知晓这门婚事成不了,乖顺地如鹌鹑般,好让母亲多体味一些方氏的刻薄,这门婚事便也弃得容易些。   叶榛俯身冲佛祖叩了头才道,“许是薛夫人和薛少爷体力充沛,走起山路来并不吃力吧。”   方氏笑道,“堂堂武将世家,体力竟还不如我朝文官官眷。”   薛二郎终是开了口,“母亲,此是在佛祖面前。”   方氏耀武扬威毕,才缓缓开口,“素闻三姑娘沉鱼落雁之姿,我还未曾见过,便将帷帽取了吧。”   叶榛淡淡地叩完头,才道,“不必了,音儿是来陪我进香,有外男在,还是不取为好。”   方氏被薛二郎扶着站起,眸中浮现怒色,“这是自然,我不过客套一句,也没多大兴致瞧。”   薛二郎又沉声提醒,“母亲。”   林音这才回首看向薛二郎。   隔着帷帽上的白纱,只依稀瞅得一个颀长的轮廓,薛二郎冲她点头致意,才扶着方氏走出金殿。   叶榛见方氏走了,低声劝林音,“薛家二郎是个好的,薛夫人却着实不好相与,便算了。今日不过是来相看,她便这般威风,日后若真嫁了去,岂不要日日站规矩。她今日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母亲再为你寻别家公子。”   “是……”林音乖乖的应了一声。   叶榛进了香,添了香油钱,林音才扶着叶榛出来,立在门口的小沙弥道,“住持正在礼佛堂讲经,夫人可要去听?”   “自然……”叶榛颔首,“便劳烦小师傅引路了。”   林音却道,“母亲去听罢,女儿还有心愿未求,想再去同佛祖求一求。”   “莫要乱跑。”   叶榛嘱咐了她一句便匆匆去听经了。   林音又回了金殿,许是前来进香的夫人都去听住持讲经了,殿内倒是无人,半夏将燃好的香递给林音,“姑娘还有甚么心愿未求?”   林音上完香,规矩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佛祖在上,信女林音,有事祈愿,望得佛祖保佑,能觅得如意郎君,父母朋友康健,勿遭小人算计。”   林音想了想,又道,“佛祖在上,信女其实已有心上之人,是为宣威将军岚府长子。盼得佛祖保佑,祈求心上之人,早些看上信女,痴迷于信女,离不开信女片刻,最好如中了蛊一般,眼中仅信女一人,纳妾最多不得超过两房,且相貌不得比过信女去……”   金殿很大,佛像也是双面而立,林音所拜的佛像背后,赫然立着两个人。   今日刚回京的秦王沈漠正进香的手顿了顿,看向身侧,低声道,“外头那人,可是在说你?”   岚青:“……”   不是我,别乱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道士   林音断断续续求了一阵子,求完后拜了三拜,被半夏扶起,突然又想起刚刚方氏那般不善。万一岚家夫人不好相处,可如何是好?   林音又跪了下去。   “佛祖莫怪,信女还有一事相求,愿岚夫人好相与,最好规矩少些,岚将军的妾室也要少些。不然见了面总要寒暄,亲戚也最好简单些,没有劳什子表妹便最好不过,家境如何不打紧,信女多带些嫁妆便是……”   那头的絮叨声不绝于耳,半柱香后也不见停。   沈漠问了问好友,“你有表妹么?”   岚青:“……”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见了另一个女声,“姑娘,你渴了吗?”   半夏实在是遭不住了,姑娘这心愿委实太多了些。   林音嗔了半夏一眼,只怪她扰了自己的思绪。   忙又跪好,仔细琢磨了一番,又道,“不知佛祖可否让岚府长子不再同武安侯府往来,离苏家姑娘远些?虽则武将世家联姻在我朝为大忌,信女着实怕他瞧上苏家姑娘,强硬将人家娶过来,苏家姑娘也不是不好,只是与信女心上之人并不相配,同苏家姑娘相比,信女便与他匹配多了,信女虽也在武将世家,但父亲手中已无兵权,且信女为人谦和,嫁过去后,定然会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   “还有便是不要让他步入勾栏瓦舍之地,不可好赌,不爱打人,亦不可好色,最好便是只好信女之色……若佛祖庇佑,使信女得偿所愿,必定为佛祖重塑金身。”   林音一口气说完,恭谨地叩了头。   半夏扶着她起身,林音抿抿唇,“倒是有些渴了,咱们去找小师傅要盏凉茶喝吧。”   说那么久,能不渴么。   半夏撇撇嘴。   沈漠听着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由笑出声,他前些日子领兵去西南一带剿匪,今日回京,岚青和苏子曾来接他。   他便惯例在相国寺落了脚,为故去的母妃上柱香。   苏子曾畏热,便只得了岚青陪他上来。   香还未上,便听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祈愿。   “外头那姑娘,你可识得?”   岚青默了片刻,摇摇头,他宁愿他不识得。   见好友沉默,沈漠又打趣道,“她对你倒是要求颇高。你何时同苏家姑娘走得近了?”   岚青无话可说,他也想知道。   沈漠继续回味着刚刚那颇长的心愿,“林音?是哪家的闺秀?”   岚青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不知。”   岚青悔不当初,真是不该替她结那银丝酥的帐。   简直是言行无状,不知所谓。   毫无规矩可言。   ?   礼佛堂的经讲了一阵子,母女两个在相国寺用了斋饭方回。   下了山后,叶榛记起笄礼的冠服应当快要做好了,便让林音去芸苜居试身。   大约未时,日头仍然毒辣,叶榛从马车上探出了头,便立刻又着身坐了回去。   “母亲身子乏了,便先回了,你且去选选有无甚么好料子,有你喜欢的便多做几身,记在账上便是。”   “哦……”   林音看着母亲的马车绝情驶去,恹恹地进了芸苜居。   冠服已制成大半,只差外面的绣活,肩膀腰部都刚刚合适,林音又择了几匹料子,买了几件男装,顺手打赏了掌柜,便带着半夏回了。   “姑娘,外头热得很,咱们去买点冰雪甘草汤解解暑吧,南街新开了家铺子,听说里面做的冰雪冷元子也好吃得紧。”   林音笑话她,“你这只馋猫,便只想着吃。”   半夏不服气,“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都是同姑娘学的。”   好在离得不远,主仆两个寻了树荫沿街走过去,林音搅着元子食了一口,觉得心中燥热降下了许多。   铺子正对着却摆了一个挂摊,不同于这家糖水铺子前的络绎不绝,那挂摊前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白胡子老道在低头看书。   这老头儿为何看着这般眼熟?   林音盯着对面的挂摊寻思了许久,白胡子老道似是察觉了林音的目光,从书中抬起头,与她对视片刻,便又低下了头去,似是觉得今日生意太过惨淡,便将书本一收,准备收摊。   林音面色微变,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将手中的瓷匙丢下,匆匆穿过排队买糖水的客人,往对面那个挂摊去了。   半夏仍在低头吃元子,一抬头,原本坐在身旁的姑娘却不见了。   半夏慌乱地站起来,却只能看到糖水铺子前拥挤的人群,半夏拨过人群跑了几步,面前人来人往,只是她家姑娘呢?   她只记得方才姑娘同她说对街有个卜卦的。   那卜卦的又去何处了?   半夏焦虑不安,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瘪瘪嘴哭出声来,扯过路人便问,“你可见得我家姑娘,是个宛如仙子下凡那般好看的姑娘。”   母亲极爱甜食,岚青同沈漠分别后,便来南街找一间新开的糖水铺子买冰食,却被这小丫头扯住,听得这声音很是熟悉。   在脑中逡巡了片刻,与金殿上那句「姑娘,你渴了吗」重合起来。   岚青隐约记起这确然是跟在威远侯府三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见她哭得宛如天塌下来一般,只好问道,“你家姑娘怎么了?”   半夏从泪眼中抬起头,依稀辨识了一下对面的人,哭得更甚了,“岚校尉,姑娘丢了。”   岚青觉得有些头痛,耐着性子问道,“如何丢的?”   半夏越说越伤心,“婢子和姑娘一起吃元子,吃着吃着姑娘突然说对面有个卜卦的摊子,婢子便答说,待吃完了便陪姑娘过去卜卦,谁知才吃了没几口,婢子一偏头姑娘便不见了,那卜卦的也不见了。是不是那卜卦的见姑娘好看,便趁婢子不备,将姑娘掳走了?”   “呃……”岚青听完半夏的言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在佛祖前求了那般久,还不肯放过那位卜卦的道士?   岚青默了片刻,才开口,“若真是掳走,你怎会没有察觉,不是就坐在你的身侧?”   “都怨婢子,婢子吃元子吃得太专心了,那元子太好吃了……”   岚青觉得这主仆两个,都不怎么靠得住。   “岚校尉,我家姑娘对你那般好,求你去寻寻她吧。”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如何就对他那般好了?   半夏见岚青不言语,只觉他也是个负心肝的,不由哭道,“姑娘若真丢了,传出去,名声便没了,岚校尉,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岚青思虑片刻,才道,“你快些赶回侯府,寻些有死契的侍卫悄声寻找,万万别声张,我现在便去找。”   半夏忙不迭地点头,抹了把泪往侯府跑去了。   ?   林音跟着道士悄声走了一阵,那道士突然拐进了一个胡同,便再也寻不到了。   林音看了眼四周陌生的环境,不由懊恼,这里是哪处,该如何回府?   如今道士跟丢了,自己也走丢了,林音气得跺跺脚。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跟着我作甚?”   林音猛然回头,见那道士正站在自己身后。   林音识得那双眼睛,颤着双唇问道,“道长的道名可是……青阳?”   “非也……”那人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姑娘识错人了,告辞。”   “哎,道长……”   那人走得飞快,三两步越上墙头,转瞬便消失在了小巷中,林音懊恼地捶捶双腿,在巷子口蹲下。   倒是那道士在墙后堪堪站定,扯下挂在脸上的长胡子和眉毛,混元巾下却是一张青涩稍显稚嫩的脸庞,道士忙呼出一口气,那小丫头片子是如何得知他先前招摇撞骗的道名便是青阳的?   莫不是来讨债的吧?   道士调稳呼吸,侧耳听着再无旁的声音,才匆匆走了。   心里暗道,下次又要换个地方摆摊了。   生活委实不易。   ?   林音如无头苍蝇般转了许久,最后也不知转到了哪里。   这个地段荒僻得紧,最后她实在走累了,蹲在路边,暮色渐起,天色暗黄,她拢紧衣襟,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她看到了那老道,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念及自己郁郁而终的前生,眼眶倏地一红,突然很想岚青。   他定然觉得她对他的喜爱莫名其妙。可是他不懂得,在这个浮华的上京城,各路官眷都在假意周旋、虚与委蛇,所有人不过都是天子脚下的蝼蚁,今日风光无两,明日便成阶下囚之人亦不在少数。   他们这些正当少年、婚配嫁娶的少年男女,哪怕相看了,又有多少真心可言。   天子在下一盘棋,他们都是棋子,包括他们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   她活了一辈子,才窥到了那么一点真心,在这人来人往、皆为利来的上京城中,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抓住的那点点真心。   来自于他……   暮色越来越浓,远处依稀亮起了灯笼,林音抱紧膝盖,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街道拐角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双黑靴停在她的面前。   林音抬头,便看进了岚青冷淡的双眸。   他正低头望着她,落日的最后一抹余光洒在他的身上。   林音抿抿发干的嘴唇,终于笑了笑。   昏黄的暖光下,此人宛如一颗明珠般,那般显眼,一下便攫住了她的目光。   林音笑着,一颗泪珠从眼眶划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行刺   自幼习武的缘故,岚青站得笔直,林音扶着膝盖站起,因着蹲了太久,一时没站稳,便朝岚青歪了过去。   岚青双眸中隐隐有些不悦,但仍然伸出手臂撑了她一把。   林音抱住他的手臂便不撒手了,明明心里是高兴的,不知为何却觉得眼眶酸涩得很,林音吸吸鼻子,眼眶又有清泪划出。   抽泣着对他道,“佛祖真是灵验,我晨间刚在相国寺许下心愿求佛祖庇佑,刚刚心里念着你,便看到你了。”   岚青嘴角抽了抽,“你许了何愿?”   她许的心愿颇多,虽则她都记得,但也不好同他细说,只得简略答道,“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我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   “呃……”岚青懒得戳穿她,也不再纳闷她为何说这般情话都不会脸红。   这三姑娘本事通天,总有他想不到的招数使出来。   林音牢牢抱着他的手臂,小脸上尤挂着泪珠,倒是我见犹怜。   岚青撇开视线,动了动,想将手臂从林音手中抽出,林音却抱得更紧了。   哽咽着喊他,“岚校尉……”   在集市上摆摊的人陆续归家,这偏僻的地方也多了些人,有来往的路人将目光放过来,岚青咳了咳,指了指街角,“去那边说。”   林音听话地随他挪了过去,岚青这才指了指她白嫩的小手,“松开。”   林音撅噘嘴,这才不情愿地将手放了下来,看向对面的少年。   岚青抬手摸了摸鼻子,竟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想伸出手去将那双漂亮的眼睛盖上,心想着这三姑娘定是有什么妖术,不然怎么看得他这般心烦意乱。   林音见他不说话,只得先开口,“你是来寻我的吗?你怎知我在此?”   岚青数落她,“你家丫鬟担心得紧,央我来寻你,你这样一个姑娘家,随意乱跑,实属不应该。”   半夏央求的?   真是她的好半夏,改日多奖励她几碗元子。   “原是来训我的。”   林音垂下了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撇了撇嘴,“我不是乱跑,我迷路了。”   岚青看着面前的姑娘,眼眶微红,心里却莫名咯噔一下。   岚青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子递过去,“擦擦泪,天晚了,我送三姑娘回侯府。”   林音攥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岚校尉……”   “我当真不如苏意如好看么?”   “呃……”岚青看她一眼,“三姑娘是要回威远侯府还是去武安侯府同苏姑娘比美?”   林音撅起嘴巴,小声嘟囔,“明明是在问你谁更好看,不想说便算了,何必这样搪塞人,那日见你夸苏家姑娘时倒是毫不犹疑……”   岚青只看到她唇瓣张合,丝毫听不清她在嘟哝甚么。   他也没甚么兴趣知晓。   这三姑娘嘴里,要么就是满口胡言,要么便是些虎狼之词,他已然领教够了。   岚青跨步便走,林音只好快步跟上他。   日暮时分,巷子窄小,收了摊子的商贩推着板车往住处走,岚青小心护着她走在里侧。   林音往他身旁靠了靠,岚青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极为严肃地训她,“三姑娘,男女大防,你不该离我这般近。”   “哦……”林音当真听话的往里挪了挪。   “岚校尉,我今日当真不是乱跑,我平日里都很守规矩,今日真真是事出有因,我迷了路,你莫要嫌我不懂事……”   “你若没有乱跑,又怎会丢?”   “呃……”   “我跑走事出有因,并非乱跑。你果真嫌我不懂事了,可我同你解释了,今日之事当真是个意外,我也不知我会跑丢,我原本是想要去做正经事的……”   这三姑娘话是真的多,岚青不禁扶额,还是快些将她送回去罢了。   往外走,便是繁华的南街,沿街的商铺慢慢关了门,日色渐渐西沉,户户人家的檐下逐渐点亮吊着的灯笼照明,林音走在岚青身侧,不时扯下他的袖子。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岚青颇有些嫌弃,但还是慢了一些,林音便顺手扯着他的袖子没再松开。   昏黄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小路,少女的小手拉着一方青色的衣袖,正欢快地走着。   岚青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小手牢牢攥着的袖子,想了想,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怕是说了她也不会听的。   林音消停了不到片刻,又道,“岚校尉,你总唤我三姑娘,十分见外,便是苏世子见了,也都唤我三妹妹,不若你也唤我三妹妹吧?”   “呃……”岚青只想回她一句休想。   后方突有马蹄声传来。   夜色尚未很暗,林音遥遥看了眼,只觉得马背上那人与蔚缜长得极为相似,不对呀,按上一世来说,父亲应是某个白日里的午时左右才到家的。   还与她和母亲一同用了午膳。   林音停住脚步,拍了拍岚青的手臂,“岚校尉,你看那人是不是我父亲?”   岚青夜视能力较她好上很多,仔细看清了,对她道:“是将军。”   林音慌忙拉着岚青躲进了旁边的树林子里,岚青十分不悦,“我不过是送三姑娘回府,又未做逾矩之事,为何要躲?”   林音刚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夜色中便突然越出两个黑衣人,匕首的银光闪到了林音的眼睛,黑衣人刀刀指向蔚缜。   饶是蔚缜功夫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几招下来,便由攻到守,颇为吃力。   父亲的随身侍卫呢?   怎地就他一人匆匆赶来?   林音急道,推推岚青,“你别愣着,快去救我父亲呀。”   岚青应下,从林子中走出,又不太放心她,便随手丢给她一把短剑,“你莫要乱动。”   林音点点头。   岚青的轻功极好,几步便至了蔚缜跟前儿,两个黑衣人原本对付一个蔚缜绰绰有余,却突然杀出来一个功夫高的,三两下不敌,便跑走了。   林音慌忙跑过去扶起蔚缜,蔚缜胳膊受了伤,正滴着血。   见是女儿在此,忍着痛捂住伤口,发问,“这个时辰了,你不在家中,怎会在这里?”   蔚缜看了眼救自己的小哥,瞪大了眼睛,“岚青?你们?”   蔚缜想到了那一日女儿宛如偷情般栽在了草垛子里。   便觉得胳膊也不疼了。   一个反手制住岚青,“你……你这小子,怎会识得我家姑娘?”   岚青吃痛地吸口冷气,其实他也想知道,怎地就突然识得了他家姑娘。   “父亲……”林音将蔚缜的手拿开,拿出帕子替他草草包扎了下伤口,“岚校尉救了父亲的命,父亲不论功行赏便算了,还要恩将仇报,这是甚么道理?”   蔚缜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还管道理,“你这个时辰不在家中,跑来大街上私会外男又是何道理?那日在兵营,我看你就不是来寻为父的,便是来看这小子的。”   林音先是扶起岚青,柔声细语地问道,“我父亲下手没个轻重,没弄痛你吧?”   蔚缜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丫头这般对着一个外男,眼前一黑,心肝都要痛了。   谁知林音也学着他瞪眼睛,“父亲怎能误解女儿呢!女儿今日与母亲去相国寺进香,回城时母亲说女儿的冠服怕是要做好了,便让女儿去试身,谁料母亲怕热,丢了女儿一人在芸苜居,女儿试完衣裳,同半夏去买糖水,却碰到贼人抢了女儿的荷包,女儿想着这般贴身之物若被人拿了去,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便顾不得等半夏,匆匆去追那贼人了,谁知没追到,反而迷了路。   还好路遇岚校尉,看女儿眼熟,还帮忙寻到了那贼人,生怕入了夜再有危险,一路护送至此。   甚至见父亲危难,立刻出手相救。谁知父亲竟恩将仇报,这般误解女儿和岚校尉。父亲平日里便是这般治军的么?”   寻荷包?   林音一席话说得正气凌然,一气呵成,连岚青都要信了。   蔚缜被女儿说愣了,林音又推推他,“父亲还不快向岚校尉道歉,你这般怀疑下属,会寒了人家的心。”   蔚缜看着岚青,还是十分的不顺眼。但女儿说得义正言辞,想来也不是假的,他家丫头是素来不会扯谎的。   于是便咕哝着说了句,“是本将军错怪你了,可伤到了?”   “未曾……”岚青拱了拱手,“未防再遇贼人,属下还是快些送将军和三姑娘回府吧。”   若是他自己,定是不要这小子送的。但女儿也在此,蔚缜便只能不甘愿地妥协道,“也好,便这样吧。今夜之事不可多嘴,你可晓得?”   “是……”   岚青牵了马,林音扶着蔚缜一路走,偶透过蔚缜冲着岚青笑。   岚青摸摸鼻子看看天,这三姑娘说瞎话的本事,怕是与生俱来的。不然怎么能将瞎话说得这般头头是道,都不打艮的。   好在侯府的后门离那条街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岚青将他们送至后门,同他们告了别,将缰绳递给小厮,才转身离去。   小厮看见林音,不由问道,“姑娘怎和将军一同回了?”   林音没时间回应他,只是不舍地看着岚青的背影。   月色当空,少年清瘦的影子被打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蔚缜不悦地咳了咳,“莫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夜谈   林音回过神,吩咐了下人去请大夫,蔚缜拦住她,“不用,小伤,父亲回去涂些金疮药便无事了。”   “父亲……那贼人为何要杀你?你的贴身侍卫呢?”   林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蔚缜的目光有些闪烁,只是拍了拍林音,“父亲今晚去书房歇下,你莫要同你母亲胡说,她最爱胡思乱想,怕是会吓得好几夜睡不着觉。”   蔚缜吩咐完她,又交代小厮,“莫要告诉府内人我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父亲当晚便回来了,只是受了伤,为了瞒过她和母亲,才假装第二日午时归家。   那两个黑衣人,是谁派的人呢?   是沈策么?沈策这般早便打上了父亲的主意?   看样子,父亲是并不打算告诉她的,只能另想别的法子了。   林音看着父亲被小厮扶走,不由在月色中发起了呆,母亲身边的田妈妈瞅见了她,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前前后后打量着她,“姑娘可算回来了,半夏回来便同夫人哭,说将姑娘弄丢了,恨不得死了去,夫人也不敢声张,派出去签了死契的侍卫寻了好久也未寻到,姑娘去哪了,无事吧?”   林音摇了摇头,“田妈妈,我无事。”   叶榛急得眼眶都红了,林音只得将刚才的理由又哭哭啼啼说了一遭。   叶榛后怕地拍拍她的手,“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可让母亲怎么活呀。”   “母亲,女儿没事,以后定不会这般莽撞了。”林音柔声哄着她。   叶榛拭了拭泪,“你今日受了惊,用晚膳没?”   林音这才想起还没吃东西,摸了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娇俏地冲叶榛吐吐舌头,“母亲,女儿饿了。”   “你这馋猫……”叶榛点点她的鼻尖,“母亲留了饭食给你,天夜了,你少吃些,别积着了。吃完便歇了吧。”   “哎……”林音乖巧地应着,“女儿不孝,劳母亲忧心,母亲也快去歇了吧。”   叶榛刚被田妈妈搀出去,半夏便忍不住了,瘪着嘴抱怨道,“姑娘,以后你莫要一个人跑走了,可吓坏奴婢了。”   林音拍拍她,“饿不饿?待会同我一起吃些。”   半夏眼旁还挂着泪珠,闻言笑起来,“姑娘回来了,奴婢也饿了。”   ?   夜间,蔚缜正靠在书房的硬塌上浅眠,书房外突然亮起烛光,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蔚缜坐起,拿起案前的短剑,沉声问道,“何人?”   “父亲,是我。”   林音推门进来的时候,蔚缜正在桌案前坐着,板着脸训她,“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甚?”   林音小心端着红烛,蔚缜蹙了蹙眉,“快将它熄了,府内下人见了,还以为闹贼了。”   林音将手中的红烛吹灭,有月色朗照进来,林音瞅得父亲眼梢的皱纹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不由心中酸涩起来。   于是不管不顾在蔚缜身边坐下,小心问道,“父亲看着心事重重的,可是宿州的差办得不顺?”   蔚缜并不想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问她道,“刚刚那个岚家小子,你看上他了?”   林音摇头,自顾自说道,“父亲,皇后娘娘前几日送了头面过来。”   这件事蔚缜倒真是不知道,闻言双手握紧,“你若真看上了那岚家小子,父亲为你们定下亲事如何?”   林音还是摇头,“武将结亲是为大忌,父亲,女儿不贪图自己的婚事何如,只希望你与母亲康健。”   蔚缜垂下眼,静默了片刻,突然道,“父亲去宿州是做圣上吩咐之事,未有眉目之前无法同任何人说。”   “那父亲做的这桩事,皇后娘娘可知晓?”   “略晓一二。”   “女儿想知道,圣上和皇后可是一心的?”   “非也……”   这林音倒是没想到,转了个念头便明白了过来,“皇后娘娘支持安王沈策?是吗?”   女儿这般说辞却是让蔚缜惊讶了一阵,旋即答道,“不错。”   “只是……圣上并无亲子,不论谁为储君,将来皇后娘娘均可高枕无忧坐上太后之位,为何要多此一举参与储君之争呢?若是安王并未如愿登基,皇后娘娘岂不是得不偿失?”   蔚缜摇头叹息,“此事非皇后所愿,是孙家想扶持安王。”   “那圣上呢?圣上可有意立安王为储君?”   蔚缜摆手,“圣上的心思没人能猜透。”   这下便想通了,圣上交代了父亲去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十分可能与立储相关。   皇后作为孙家女,不得不支持安王,为了挟持父亲,央求圣上为她与沈策赐婚,圣上也着实忌惮父亲与岚家结姻亲,再来是想拿捏住她的婚事,让父亲尽心为皇家办事。于是便顺水推舟,将她指给了沈策。   林音垂眸,思虑片刻也有了主意,“父亲不必为女儿的婚事忧心,眼下圣上交由父亲办事,必是信任父亲的。若此时父亲将女儿许给武将世家,定会招了圣上的猜忌。父亲安心办事即可,女儿的婚事便待笄礼后静观其变吧。”   蔚缜终是笑了笑,轻轻拍下女儿的肩膀,“音儿懂事明理,颇有为父少年时的风范了。”   林音也轻笑起来,“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   “何事?”   “在此关头,父亲为何要大办女儿的笄礼?”   “伴君如伴虎,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圣上让父亲办事,不是信得过父亲,而是如今储君之争愈演愈烈,朝臣纷纷站队,圣上实在找不到别人托付。父亲此时愈低调行事、唯唯诺诺,圣上愈会多心,你可懂?”   林音有些懂了,轻轻点了下头。   蔚缜顺了顺她的头发,“音儿放心,再如何艰难,父亲都不会让别人左右了你的婚事去。你若真看中岚家小子,待此事了了,父亲再为你去议亲。”   父亲的手掌很大,林音在蔚缜的掌心蹭了蹭,“父亲,女儿此生定会保护你和母亲一生无忧的。”   “胡说……”蔚缜纠正道,“这是父亲的事,你便安心行笄礼,旁的事不用忧心。”   蔚缜说着,感慨道,“我的音儿,一眨眼便长成大姑娘了,颇有几分见识了,父亲很是欣慰。天夜了,快去睡吧。”   林音拿火石燃了蜡烛,这才小声迈出了书房,关上门前,蔚缜冲她笑着摆了摆手。   沈策……   林音看着蜡烛扑簌燃着的火苗,她原本想着此生避开他便算了……她当真不想见他。   蔚缜果真是第二日午时才来,想是一大早偷偷牵了马,又偷溜了出去。   用膳的时候,林音故意碰了下蔚缜的胳膊,蔚缜吃痛地收回去,趁着叶榛去小厨房看点心,小声对她道,“你若是对你母亲胡言乱语,我必定饶不了你。”   林音不悦地撅噘嘴,“女儿岂会乱说?”   蔚缜听见叶榛的脚步声,慌忙舀了口汤,闷声喝了下去。   叶榛还来不及制止他,蔚缜一口又吐了出来。   林音笑吟吟地吹着汤匙,只见叶榛拿手帕替蔚缜擦了擦,边擦边数落他,“冒了那般多的热气,也不说吹一吹便往嘴里送,怎地这么多年了,还这般心急,改不了你这样毛躁的毛病。”   用了午膳,林音惯例去午憩了,叶榛便拿起一块帕子绣起来。   看着妻子在窗前刺绣,蔚缜走过去揽住她。   叶榛笑道,“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差事没办好?”   “倒是有些不顺,也不妨事。”   叶榛想起女儿那日的猜疑,便放下手里的绣活,问道,“你去宿州究竟是做甚么去了?”   “自然是镇压灾民,还能是甚么。”   叶榛深深地看了眼夫君,想来他不愿说,怕是不会说的。   “皇后送了套头面过来。”叶榛叹口气,“你可省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似又回到了你带兵出征那时候,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次,每夜都从梦中惊醒,这安稳日子没过多久,我真是怕这好好的太平日子又没有了。”   蔚缜握了握她的手,“不会的,你总爱胡思乱想。”   昨夜见了岚青,他在书房中便思虑了一下,觉得那孩子着实不错,武功、见识、谋略都可圈可点,若是将来悉心栽培,必定前途无量,算得上是个可托付之人。   岚景也绝非好大喜功,岚夫人又极好相与。   在女儿找他秉烛夜谈之前,他倒是真的打定了要为丫头去说亲的心思,谈了后他才恍然大悟,是他太心急了。   他一直觉得只有尽快将女儿的婚事解决了,便谁也算计不得他们家。   只是眼下,绝非是为女儿谈论婚事的最好时机。若择的人非圣上所喜,再寻思出别的意图,怕是会惹祸上身。再则,还有虎视眈眈的孙家盯着,他必得更加谨言慎行才好。   “音儿的婚事,你挑中了哪家公子?”   一提起这个,叶榛便气不打一处来,提起昨日去相国寺相看一事,好生数落了一番薛家的主母方氏,连连叹气,“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上京的勋贵我都快要选了个遍,怎就没个合适中意的?”   “不急……”蔚缜听着妻子絮叨,笑意更甚,“我还想多留音丫头几年呢。”   “这可不行,定了婚事留个几年倒也无妨,若是迟迟不定下来,京中适龄的好青年便都被别人挑走了,我可不愿。”   “好好好……”蔚缜哄道,“慢慢来,慢慢看,眼下先为音儿将笄礼办好。”   提起笄礼,叶榛不忘交待夫君,“笄礼时,你若看到哪家公子举止得体,相貌上乘,定要多留意。”   蔚缜撇嘴,心里嘀咕哪有只看相貌的?嘴上应道,“这是自然,丫头的婚事我岂会不放在心上,你放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林音:夫君没有出现的第一章 ,想他。 第11章 娃娃   林音的笄礼赶在乞巧节后。   乞巧节当日休沐,父亲也未去上朝,在府中陪了母亲一整日。   入了夜,文伯在院中摆上了筵席,叶榛带着林音穿针引线,向牛郎织女乞巧。   恰逢英国公一家来访,蔚缜前阵子忙着宿州的差事,有段时日未见好友,二人拿出珍藏的佳酿饮酒赏月,叶榛也同司夫人谈及女儿的相看一事。   司鸾儿扯着林音耳语,“咱们出去玩吧,听说袁巧匠正在东街卖摩睺罗。”   摩睺罗是用木头雕刻、泥土捏塑而成的小偶像,有五彩斑斓的台座,外面罩着碧纱,十分华贵漂亮。   袁巧匠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巧手,他捏的小偶像暗藏机关,摸衣、按头顶都是会动的,宛如真娃娃一般,最为贵重的价值一两黄金,且仅在乞巧节时成对贩卖。   林音也动了心,“当真是袁巧匠?”   “自然,来侯府的路上经过东街,袁巧匠的摊子旁围了好些人呢,袁巧匠轻易不出摊,你同我母亲说说,咱们去瞧瞧吧。”   鸾儿是个外向的,出门必惹事,司伯母素来不爱让她出门凑热闹,林音被她说动,两人跑去撒娇求了长辈。   叶榛还记得前些日子女儿被人抢了荷包一事,心中后怕,不是很愿,司夫人更是不同意,只让她们两个去旁边绣花。   倒是蔚缜笑着喝口酒,“两个孩子都大了,眼瞅着便要嫁人,今儿晚上上京城东大街当是热闹得很,便让他们出去瞧瞧热闹吧,多带几个侍卫便是了。”   英国公也默许了,国公夫人无奈道,“东街人多眼杂,还是将帷帽戴上,不许出了门便取下,待你们回了,母亲会盘问侍卫的。”   司鸾儿应得极爽快,两姐妹戴着帷帽欢天喜地地往东街跑。   “若是有好看的,你可不准同我抢。”   “我不同你抢,只是你又没有心上之人,买一对摩睺罗做甚?”   “我买来留着送未来夫君。”   “我要买来送岚校尉。”   “阿音,你越发不知羞了。”   两人打打闹闹,没一会儿便行至了东街。蔚缜派了六个侍卫随行,东街果然热闹得很,司鸾儿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挤过人群。   沿街挂着一排排的大红灯笼,街道十分亮堂,各式各样的摊子摆在道路两边,林音吃着串糖葫芦,司鸾儿穿梭于各个铺子前,“阿音,再来一碗香饮吧。”   林音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吃不下了。”   袁巧匠的摊子摆在杏花楼下,要过了小码头才到,刚下过一场雨,桥面还有些湿滑,御河中有弯月的倒影,风偶吹过,波光粼粼,两岸叠翠,灯火璀璨。   御河上停着几艘画舫,轻拢慢捻,曲调顺着蜿蜒的河水,融在水波潋滟之中。   林音少在夜间出来,觉得甚么都是新奇的。   曲桥尽头有人在变杂耍,一道火光从口中喷出,拍掌声连绵不断,林音被司鸾儿扯着看了会儿杂耍,恰有风擦着河水拂过,吹开了帷帽上纱幔的一角。   林音抬起头,便看得不远处的杏花楼,夜色朦胧,二楼窗边,有三人临窗而立。   风大了一些,吹开了帷帽一侧的面纱,面纱挂在帽檐上,露出林音半张小脸,身侧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推搡般挤她一下,林音只是定睛看着窗边的人,终是明白了那句词。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岚青正站在窗边,手中似是端了酒杯,那扇窗旁正悬着一个灯笼,昏黄的光芒下,隔着遥遥的人群,那双淡漠的双眸正看着她。   林音还未同他挥手,司鸾儿便呼道,“阿音你怎吃得满嘴都是,脏兮兮的,快擦一擦。”   林音摸了摸嘴角,只摸到一股粘腻,慌张扯紧帷帽上的面纱,低头拿着帕子用力擦着唇角。   岚青定然瞧见了她这副丑态。   都怨那糖葫芦,外面裹的糖稀怎那般多!   林音瞬间没了兴致,也不愿再抬头看岚青还在不在,任由司鸾儿扯着她去了袁巧匠的铺子前。   袁巧匠的摩睺罗卖得贵,素来都是看得人多买得人少,司鸾儿拉着她挤到前面。   林音一眼便瞧见了那方正在舞剑的娃娃,娃娃穿着一身青衣,林音触了一下娃娃的头顶,那柄剑便向前刺出。   舞剑娃娃旁边的红衣女娃娃倒是乖巧文静。林音刚要拿起,司鸾儿的手便伸了过来。   “阿音我喜欢这个。”   林音却指着旁边吹笛子的蓝衣娃娃,一本正经道,“不,你喜欢那个。”   “我要吹笛子的做甚!我便是喜欢舞剑的。”   林音从她手里将娃娃拿过来,“你信我的,你定然喜欢吹笛的。”   薛家二郎不就是吹笛的嘛!她可没有胡说。   司鸾儿摆摆手,“罢了罢了,分明是你说不同我抢,却又骗我说我喜欢吹笛的。给你给你,阿音我琢磨透了,你是十足的重色轻友。”   林音笑眯眯地将那对娃娃买下,又替司鸾儿选了吹笛的那套,袁巧匠将娃娃分别用盒子装好后,林音一同付了银子。   林音将其中两个盒子递过去,“喏,送你,莫恼我了。”   司鸾儿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接过来木盒,便立刻笑起来,“行,那我不气了。”   林音尚在笑着,突得一队将士前来开道,因着乞巧,今日东街上的摊子较往日多出许多,两队将士将摊铺往后赶了赶,一队兵马便急匆匆踏在小道上飞驰而去。   司鸾儿探出一个头,对林音道,“像是皇城司的人。”   大队兵马已经远去,站在各摊子前的卫兵也紧跟着跑走了,林音身侧的侍卫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恭谨地对她道,“姑娘,皇城司出动,许是出事了,还是快些回府吧。”   卫兵刚刚往后赶了人,如今放行,支摊子的重新摆好,来往的人群不免有些哄乱。   林音点点头,正说要去扯司鸾儿,人群却突然蜂拥朝她这边而来,抬头一看,原是杏春楼的掌柜为了家里未出嫁的姑娘讨彩头,正在撒银钱。   林音被涌上来的百姓挤到一边,跟着的侍卫也被冲散了,林音索性走到道路中间,喘着气唤,“方影。”   方影是刚刚的侍卫之一,因着他跟在父亲身边有段时日,林音只认得他。   有马蹄声缓缓而来,林音正在寻着人,待反应过来时,那匹马已经行至眼前,那人似是也没料到路中间突然出来一个姑娘,立刻勒紧缰绳,马儿受惊般踏起前蹄。   林音看着马上的人,呆滞在了原地。   却有长臂伸来,一个转身,将她带离了马蹄下,帷帽被甩开,林音伏在那人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音仰脸,却只看到他紧绷的颌角。   马上的人忙制住马儿,见她无事,点头致意了一下又匆匆骑马走了。   “有人骑马而来,人人皆知让路,独你一人站在路中,是不想要命了?”   察觉到怀中人像是在发抖,岚青蹙眉更甚,想到是在大街上,便又急忙松开手臂。   他松开手臂那一刻,林音突然哭起来,“你为何总是训我?”   岚青:“……”   林音哭得不能自已,说话也断断续续,“我又不是故意站在路中的,你却只训我,你便只会训我。”   不能哄哄她么!   不能安慰一句,哪怕客套一下,问她是否平安无事也好啊。   他为何总对她这般凶呢!   突如其来的抽泣声让岚青有些无所适从,突然不知手该往哪里放,也不知该做甚么好,只得硬邦邦地说,“你莫哭了。”   刚刚马蹄带来的那阵风甚是急利,那一瞬,她脑中仿佛停滞住一般。因着她看得清楚,马上的人是沈策。   前世带来的痛苦回忆倏地充满了脑间,她甚至不敢思考,生怕眨眨眼,今生便只是她的一场梦。   一个她和岚青根本不会修成正果的梦。   岚青已经捡起了她的帷帽,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动作粗鲁,毫不轻柔。   林音孩子气的抹抹泪,“我哭了,你不给我帕子么?”   站在路中间动也不动,等着被马儿踩踏,还想要帕子?   岚青看着不远处原本跟在她身旁的那几个侍卫寻了过来,甩甩袖子便要走,林音却扯住他,递过去一只木盒。   岚青打开便看得里面是个女娃娃,眼睛如月牙般弯着,嘴角轻轻上扬,看着挺是眼熟。   虽则隔着纱幔,辨识不清蔚三姑娘的表情,不知为何,一贯的拒绝之言他却如鲠在喉般,没能说出口。   “你下次能别训了我么,我刚刚很怕的。”   还知道怕?   “我出门是为了买这个的……”林音刚哭过,声音还有些哑,“你觉得你手里的那个娃娃,像不像你?”   岚青看着盒子里点了绛唇,一身红衣的小女娃,喉结滚了滚。   却没出声提醒她,送错了娃娃。   岚青将盒子关上,“很像,多谢。”   林音见他道谢,生怕他又要把东西退回来,忙道,“岚校尉几次三番救了我,这是谢礼。”   “嗯……”   这般好说话便要了!   看来那舞剑的娃娃甚是得他的欢心。   林音也笑了笑。   “岚校尉,今晚能瞧见你,我很高兴。”   这丫头的嘴里,当真是正经不了两句话。刚刚还哭得那般厉害,没哭几声又笑起来,真是捉摸不透。   岚青当下立断,“告辞。”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提醒她,“皇城司出动,上京城许是出了事,这几日少出门。”   林音点头,“我会听话的。”   岚青边摇头边走了,也不知是不是不信她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信你个鬼。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12章 救人   岚青刚走远,方影便寻了过来,担忧地问道,“姑娘无事吧?”   林音往他身后看了看,“无事。鸾儿呢?”   “刚刚挤散了,不过有侍卫跟着司大姑娘,姑娘莫担心,往前走走,许半路就碰上了。”   过了石桥,到了对岸,果然看见了司鸾儿,林音小跑过去,才发现她正站在御河边的柳树下,抱着怀里的盒子痴笑。   林音推推她,“鸾儿?”   司鸾儿看见她,眼睛亮了一亮,“阿音,你送我的这对娃娃当真绝了!”   “嗯?”   “吹笛子的!我果然喜欢吹笛子的!”   怎么就喜欢吹笛子的了?   林音满头问号。   司鸾儿拽着她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刚刚我被挤至河边,险些落水,有位公子扶了我一把,他腰间别着一把笛子,我一瞧见他便觉得自己如坠仙境一般!阿音,你说他是不是天上的仙长!”   林音默了片刻,“那你可有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未曾!”司鸾儿提及这个便很是懊恼,“我只顾得问他缺不缺娘子。”   “呃……”   “那他可有答你?”   “没有……”司鸾儿气呼呼的,“他丢下一句唐突了,便走了。阿音,你说我该去哪里寻他?你既然能算得出我喜欢吹笛的,能不能再帮我算算他是哪家公子?”   她如何知晓?   原本觉着鸾儿和薛二郎应是一对。但是素闻薛家二郎不喜人多,今夜这般多人,怕是司鸾儿碰上的那位吹笛公子,另有其人吧?   “我左右没见过几位上京城内的公子哥,你都不识得,我怎会识得?”   “倒也是……”司鸾儿撇撇嘴,“这上京内的美男子,我大多都见过,可我当真没见过他,阿音,他身上飘着仙气,定然是从天上来的神仙。”   你说是就是吧。   林音没再驳她。   ?   杏春楼的雅间内。   沈漠给来人斟了杯酒,“阿辞来晚了,当罚。”   苏子曾也跟着说道,“阿辞要么在府中不出门,要么便离了上京去别处游历,堂堂探花郎这般潇洒,今日好容易逮着了,可得多喝几杯。”   薛辞笑着饮下面前摆好的三杯酒,环顾四周,问道,“浥尘呢?”   浥尘是岚青的表字,苏子曾答道,“谁知道?刚刚本站在窗边赏景,那小子也不知瞧见了甚么,突然从二楼跃下,便看不到了。”   提起这个,沈漠来了兴致,便说起了前几日在相国寺的那桩事情,沈漠将听到的那番祈愿简略复述,由着苏子曾在,还特意除去了那姑娘所言的看上苏家姑娘一事。   沈漠感叹道,“那姑娘言辞凿凿,想来对浥尘用情颇深。”   苏子曾却不太信,“浥尘成日板着脸,真能有姑娘瞧上他?”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听沈漠提起相国寺,薛辞有些惊讶,“殿下回城那日,我倒是也去了趟相国寺。”   “你去相国寺做甚?”   “母亲带我前去相看。”   苏子曾不由坏笑,“是哪家闺秀?可看上了?”   “母亲言辞太过,人家连帷帽都未取,便不如不提。”   沈漠也来了兴致,“提还是要提的,是哪家姑娘?”   好友都这般八卦,薛辞也颇有些无奈,“蔚家的三姑娘。”   苏子曾叹道,“哦?素闻蔚三姑娘才情过人,你看都没看,倒是有些可惜。”   沈漠跟着打趣,“说不准便是一段佳话呢,听闻蔚三姑娘善抚琴,与阿辞倒是颇为相配。”   苏子曾话音刚落,岚青便拂开了雅间前的珠帘,沉着张脸走进来。   “你做甚去了?”   刚刚窗外人潮拥挤,苏子曾和沈漠好生寻了一会儿,也没瞅到岚青去了何处。苏子曾见他手中握了个木盒,又问道,“这是何物?”   岚青将盒子丢在一边,答道,“不知,捡的。”   苏子曾手刚探过去,想看看他捡了甚么。   岚青训起他,“刚刚皇城司那般大张旗鼓在上京城寻人,必是出了大事,怎还有心在这里玩笑。”   苏子曾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三人默不作声吞下口酒,也不知谁得罪了岚浥尘,脸色怎突然这般臭。   ?   威远侯府……   蔚缜和英国公自也听闻了皇城司出动一事,叶榛和司夫人正忧心着两个丫头,听得门房来报,说两位姑娘回府了,心这才放了下来。   林音和司鸾儿刚坐下,便有侯府的侍卫过来报,说是探得消息,是荣昭县主丢了,今夜在东街突然被人掳了去。   叶榛吓得抓紧林音的手,同司夫人道,“还好咱们两个丫头无事,此乃天子脚下,还有人敢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当真是目无王法!”   司夫人也后怕得很,训了女儿一句,“今日是佛祖庇佑,你和阿音都相安无事,这段时日便老实些,莫再出门了。”   “哦……”司鸾儿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难过得紧,不出门如何寻那位仙长!万一他凡间待够了,驾云跑了可如何是好!   林音则垂着眸,神色复杂的看着桌案上的酒杯,荣昭县主?   夜深了,蔚缜夫妇送走了英国公一家,蔚缜沉着脸,将今晚派去跟着两个丫头的侍卫全拨去了林音院里。   林音的撷芳院一直都是有侍卫的。只不过都是寻常的武夫,功夫并不高,方影是常年跟在父亲身边的,功夫极高,但六个侍卫都在撷芳院守着,着实有些多了。   林音便又还回去四个,“父亲,外头乱,女儿不出门便是,用不到那般多侍卫,父亲身边也要多留几个人。”   蔚缜想了想,也同意了。   林音只留了方影和另外一位唤做梵影的侍卫,林音与方影熟稔些,便命梵影待在外院。   甫一进院内,林音回过身,“方影,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方影抱拳行礼,“姑娘折煞属下了,有何事吩咐一声便是。”   “只是这件事,你能否不让父亲知晓?”   方影默了片刻,没敢答话。   林音叹口气,“此事事关姑娘家的名节,知晓的人当是越少越好。”   方影见林音神色郑重,这才点了下头。   “你可知东郊外,有一方荒废的庙宇,唤做清泉寺?”   “略有耳闻,听得那里闹鬼。”   “你轻功如何?”   “尚可……”   “若带着一个姑娘,可费力?”   “不费力……”   “那便好,你帮我去清泉寺救个人可好?”   林音交代了一番,看着方影离开,才进了屋安置。   若她没记错,荣昭县主被人掳走,失了清白,次日清晨皇城司的卫兵终是在清泉寺寻到了她,只是佳人已然撞柱自尽,香消玉殒。   她晓得自己或许不该多管闲事,况且南郡王是沈策那边的人,上一世的几次雅集诗会上,南郡王妃也对自己颇不和善。   罢了罢了,不能想多。   南郡王何如,总归与荣昭县主无关,林音依稀记得荣昭县主是个温婉的姑娘,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就这样凋敝。   半夏为林音拿来帕子拭脸,见姑娘神游天外,不知在想甚么,不由问了句,“姑娘,奴婢想看看袁巧匠做的娃娃,不过奴婢怎看你只拿了一只木盒,不该是一对么?”   “啊……”林音这才笑了笑,“那个送给岚青了。”   半夏已经对姑娘的不知羞习以为常,自顾自打开盒子,叹道,“这小人做得真是精致,这柄剑,做得宛如真的一般,天啊,当真会动,这么瞧着,这衣衫、这形态,倒是有几分像那位岚校尉。”   啥?剑!   林音夺过盒子一看,不由眼前一黑。   半夏还在感叹,“姑娘可是把女娃娃送了岚校尉,自个儿留了男娃娃?姑娘真是太不知羞了,怎能把自己送给岚校尉呢。”   “呃……”林音想起岚青打开盒子后,错愕地答了句,“很像。”   他觉得她不规矩不懂事便算了,如今怕不是会觉得她眼瞎。   啊啊啊!   ?   半夏在外间睡得很沉,竟打起了轻鼾。   林音却辗转反侧,担心方影晚了一步,救不到人。   约莫子时,方影才归,按林音说的,叩了叩她的窗子。   林音匆匆披上外衫,汲着鞋子打开窗子,“如何了?”   “已送至端阳长公主府上。”   “那便好……”林音悬着的心终是放了放,见方影抱拳便走,不由又喊住他,“你不问问我为何知晓她在清泉寺?”   “属下只听吩咐,不问理由。”   林音轻轻呼口气,“你可以问的,方影,你保护我,帮我做事,反而置你于危险境地,是我应当感激你,而不是你来感谢我,你可懂?”   方影顿了一下,终于问道,“姑娘为何救她?救下她于侯府并无益处。”   林音轻轻答道,“她不过一个姑娘,为何不救呢?”   方影垂眸,“是属下狭隘了。”   “日后若我再有事央你做,你可以问我为何。若你觉得不妥或不想去,也可以同我直言。办事时若遇了意外,你当以自己的性命为重,先保住命再考虑其他。若你出了事,我也会内疚一辈子的。我今晚说得这些,你可能做到?”   方影依旧沉默着,片刻后才答,“能。”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整日对我说情话,转头就和别人去相看,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公主了! 第13章 笄礼   方影第一次来撷芳院,哪里寻得到西厢在何处,索性在花廊中的石凳上坐下,花架上攀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朵,香味浓郁。   先前的姑娘总是规规矩矩,对谁都温和一笑。   今日他却觉得,姑娘好似变了,虽则仍旧温和,腹中却有千秋。   方影想起刚刚姑娘唤他去救荣昭县主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且不论姑娘是如何知晓荣昭县主在何处,只是后来他又提了一句,“可否要留下些痕迹,让县主知晓是威远侯府施恩与她?”   姑娘沉默着,想了想才对他道,“不必,不要让她察觉到是谁救了她。父亲与南郡王素来不睦,南郡王若知晓是威远侯府搭救了荣昭,怕是会怀疑荣昭本身便是被父亲掳走的,想借此让他欠威远侯府人情。”   “是,属下知晓了。”   “等等……”姑娘却又喊住他,“勿要将她直接送回王府,送她去端阳长公主府上。皇城司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人,想来上京城的人皆知她被掳了,若是直接回了王府,名声便全完了。端阳长公主是荣昭的姑母,素来和善,想来会帮她将这件事圆好。”   他赶去清泉寺,县主果然被困,正有几个草莽欲行不轨之事,好在他们没甚么功夫,解决起来也并不费力。   倒是荣昭对他感激涕零,直到了长公主府,犹在问他是何人。   方影终是有些不耐,开口道,“县主不必感激我,是我家姑娘差我来救你。”   “你家姑娘又是何人?”   而他只留了一句告辞。   方影在花廊下坐至了天亮,脑中还在回想林音那句,“你当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将军救了他,他为将军卖命。   那么久以来,没有人同他说过,他一个侍卫的命,为重。方影看着远方浅浅的日光,不知为何,觉得胸中十分拥堵,怕是要几坛子酒才能得以抒发。   ?   翌日,荣昭县主寻到了的消息才传开来。   原是乞巧节东街人太多,县主与同行的丫鬟、侍卫走散了,恰巧半路遇上了端阳长公主家的李嬷嬷,便至了姑母府中小酌几杯,谁知不胜酒力,醉得不省人事。   长公主难得开怀,便留县主过了一夜,原本遣了小厮去南郡王府送信,谁知那小厮途中不小心坠了河,这才闹出一场笑话。   南郡王妃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眼泪止不住般往下流,“你回来便好,你回来便好……”   南郡王黑着脸,“昭儿,可还记得是谁掳走了你?”   荣昭这才抹了抹泪,咬紧银牙,“父亲,是平安。”   南郡王妃忙掩上她的唇,“切不可乱说。”   “确是平安……”荣昭忆起昨晚的事,又哭起来,“她先来奚落了女儿一番,说女儿姿容平平,配不上安王殿下,只配得上伺候山野草莽,便带人回了,留了几个莽夫,说要毁女儿清白,好在恩人相救,又送女儿去了姑母府上,姑母唤了嬷嬷验明女儿仍是完璧之身,这才帮女儿圆了回来……”   荣昭想着昨夜那几个大汉,不由在母亲怀中颤抖,王妃安抚着她,“好昭儿,都过去了,莫怕了,母妃在。”   南郡王咬着牙,“亏我顺着孙家的意,好一番扶持安王,昨夜昭儿丢了,他倒还假模假样要去寻……那位恩人,可有留名?”   “未曾,只说是他家姑娘吩咐的。”   昨夜突然出现的那人虽则蒙了面巾,一双眼睛却深邃迷人,且怀抱宽阔,带着她一路飞上飞下也毫不费力。   思及此,荣昭不由也脸红起来。   南郡王妃叹口气,拿着帕子拭起泪,“平安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怕是动不得。咱们昭儿平白受了这般大的冤屈……”   “谁说动不得……”南郡王一掌拍在桌上,“若她不是公主,自然便如同蝼蚁,任由人踩踏。”   王妃大惊,“王爷要做甚么?”   “孙家连同皇后想扶持安王,本王便也以为安王是大势所趋,这才动了将昭儿许给他的心思。平安心悦安王,奈何安王已过继,碍于兄妹人伦,无法嫁娶。   平安气不过,才拿我的昭儿出气。这储君人选,可不止安王一个,本王能将他扶上去,自然也能将他拉下来。昭儿放心,平安公主……父亲定不会让她好过。”   听南郡王这般说,王妃也明白了过来,“那昭儿与安王殿下的婚事?”   南郡王冷哼一声,“便算了,之前是我思虑不周,现在想来安王依附于孙家,昭儿若嫁了去,又能分到几分好脸?我自会再为女儿寻别的婚事。”   一听不再同安王议亲,荣昭也放下心来,小心扯着母亲衣袖,“母妃,女儿只想寻到那位恩人。”   南郡王妃何尝不懂女儿甚么心思,只是听女儿言语间,那位壮士怕只是个听命的侍卫……   罢了,遭此大劫,南郡王妃看着女儿相安无事,已别无他求,搂着女儿便又抹了泪,“母妃会为你寻,你若心悦他,下嫁倒也无妨。”   南郡王倒是有些不同意,但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也只得先点了点头。   ?   一晃便到了七月中,明日终是林音行笄礼的日子。   夜晚已有一些凉意,林音躺在床上,内心虽无比平静,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明日,她便十五了。   这些时日父亲再未去过宿州,一直在西郊大营,她不敢再贸然跑去。   林音翻了个身,自乞巧节后,便再没见过岚青了。   还有眼下不明的时局,明日不请自来的皇后……   她究竟能不能得偿所愿、保侯府平安呢?   林音胡思乱想着,半夜才睡了过去。   第二日林音被半夏从床上拉起来时,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被半夏拉去浴房,沐浴更衣,又被按坐回椅子上。   半夏兴奋得紧,嘴边絮絮叨叨着今日的规矩,听得林音更困了。   半夏推推她,“姑娘,醒醒,要去祠堂了。”   林音这才揉了揉眼睛,喝了口茶水醒了醒神。   镜子里的姑娘穿着淡粉色的常服,头顶的发中分后束成了两个花苞,余下披散开来,留待行笄礼上束起。   半夏取来斗篷给她披上,林音看着镜中这般稚气的发髻,不由觉得有些久违,探手摸了摸。   半夏打掉她的手,“姑娘,别乱动,弄散了不吉利。”   去祠堂拜祭完先祖,林音被半夏搀着从蒲团上站起,天已经大亮了,父亲今日告了假,正和母亲商议着是否去杏春楼再备些点心。   林音饿得肚子直叫,文伯便来通报,说是有客人已经到了。   父亲慌忙去迎客了。   叶榛陪着她在后院用早膳,林音饿极了,抓起包子便往嘴里塞,叶榛咳了咳,“当心弄花了口脂。”   林音瘪着嘴巴撒娇,“母亲,女儿饿。”   “罢了罢了,你吃罢,待会儿再让半夏给你上。”叶榛无奈,女儿最近愈发不规矩,可又不忍说她。   “以后嫁了人,可不准这样。”   “是是是……”   叶榛替她盛了碗粥,“音儿,笄礼之后就是大姑娘了,待母亲为你择好了人家,便又要去别人家做新妇了,母亲真有些舍不得。”   林音浅笑,回过身拉着母亲的手撒娇,“那女儿便不嫁了,左右女儿也舍不得父亲母亲。”   “胡说……”叶榛拧拧她的鼻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半夏倒是对姑娘这说瞎话的本事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分明昨夜梦里都还在喊岚校尉呢。   威远侯府外,文伯正在迎客,街道上马车众多,道贺声不断,蔚缜爽朗地大笑着,迎着一个又一个贵客入门。   府内仆人进进出出、来回奔波,好不热闹。   文伯看着来往的官员,想着自家将军人缘这般好,三姑娘又出落得极其水灵,不禁打心底里高兴。   文伯只高兴了片刻,便看到了蔚绍夫妇,一张脸霎时拉了下来。   倒是蔚缜教育他,“左右是我弟弟,老文你这般摆脸倒是不对了。”   文伯着实喜欢不起老二这一家,虽说他们分府出来住后清净了不少,但蔚绍和他家婆娘好吃懒做,还抬了一堆小妾,缺银钱了便大摇大摆地过来要。   夫人又是个好说话的。   这家人简直同吸血的俾虫般,让文伯想拿了笤帚将他们扫地出门。   蔚绍夫妇带了长女蔚林玥和长子蔚林萧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眼侯府内宾朋满座,二房杨氏不由酸道,“大哥好生气派,不过一个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嫁女呢。这三丫头当真命好,不像我家玥儿,笄礼也不过是在家里关上门来办一办。”   文伯瞧见他们就来气,下一刻就要去门后拿笤帚,蔚缜拉住他,淡淡地回道,“我家就得了三丫头一个女儿,总归夫人陪嫁多,不花在丫头身上便没处可花去,也是愁人。”   蔚绍听了这番话,瞪了杨氏一眼,气得甩了甩袖子进去了。   杨氏忙带着儿子女儿跟上。   文伯朝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将军,这样的蛀虫直接打走便好了,做甚么假模假样,还同他们客气,左右他也不是您嫡亲弟弟,不过一个妾生的。”   蔚缜抬抬手,“若是以前,我便是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也无碍,只是他毕竟是我的庶弟,若关系搞得太僵,没人说得我,自然便去编排夫人和三丫头了。如今夫人正在为三丫头张罗着相看,不好再生事端,忍忍便忍忍罢。”   文伯觉得将军变了。   将军以前总是教育夫人,将蔚绍一家打出去便算了。   如今竟能屈能伸,当真是大丈夫了。   文伯继续去迎客了,待宾客入席差不多了,突然一阵马蹄声踏着街道而来,文伯一抬头,便看到了许多侍卫携着公公们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侍卫下马立在两侧,一位公公尖声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皇后   文伯吓了一跳,皇后娘娘送了头面,已是不尽的尊荣了,怎突然就过来了?   文伯慌忙上前去迎接,蔚缜也满脸诧异,孙皇后很快被小太监搀着从马车里扶出来。   蔚缜慌忙行礼,“臣蔚缜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大驾,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该万死。”   孙皇后不过三十出头,身着正红色五凤吉服,中宫威仪,十分华贵夺目。   “蔚将军不必多礼……”孙皇后伸手将蔚缜扶起来,朱唇轻启,“素闻威远侯府的三姑娘仙姿玉色,本宫又许久没凑热闹了,这才求了圣上来侯府主个礼,这般不请自来将军可怪罪?”   “不敢不敢,小女蒲柳之姿,当不起娘娘夸赞。娘娘快请。”   文伯愣在了原地,主礼?皇后娘娘要为他家三姑娘主礼?   真是天佑侯府呀,将这般好事都落下来了,可不气死蔚绍那一家子。   文伯正高兴着,只见孙皇后却又回头向着马车伸出手去,“平安,快下来见过蔚将军。”   平安公主竟也来了?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许多孩子生下便夭折了,宫里只余了中宫孙皇后亲生的嫡公主承欢膝下,自小便是千宠万爱长大的,圣上宝贝得紧,赐了称号「平安」,盼望她能平安成人。   平安公主一身红衣,隐隐有些不耐,并没有扶孙皇后,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没有行礼,扬头便进去了。   孙皇后无奈的笑笑,“小女无状,蔚将军莫介怀才是。”   蔚缜将孙皇后迎进去,“娘娘言重了,娘娘和公主赏光已是老臣之幸。”   ?   林音自是晓得今日行礼各种繁杂琐事,席面上也吃不得什么东西,正往肚子里送着小点心。   上一世,她听得父亲和皇后娘娘谈话便是在行礼前,她得快些吃完,溜过去听个墙角才好。   今日父亲便邀了京眷,想是岚青的母亲也会来,行完礼她还打算去辨识一下哪位是岚夫人,今日真是忙。   林音抓紧又塞了一块酥饼。   半夏兴奋地跑进来,“姑娘,莫吃了,皇后娘娘来了,说要为您主礼呢。”   “来了?”林音拍拍手里的碎渣,“去母亲处了?”   半夏纳闷,皇后娘娘来这般大事,姑娘怎地一点儿也不激动。   “随着将军去书房了,说是圣上交代了一些事情要转达将军。还有,大姑娘和二少爷也来了。”   “婶婶也来了?那便晾着他们好了。”   婶婶一家不来找麻烦已然是大幸,杨氏又极其泼辣,林音只想敬而远之。只要她护得住父亲,想来二叔家也翻不起甚么风浪。   “姑娘,这可不行,夫人便是让我过来交代你的,今日各府夫人都在,你必要规矩得很,二夫人说甚么,你都不能顶嘴的。”   倒也是,岚青的母亲也在,万一她因着这个觉得自己骄纵,厌了自己,那可不好。   林音严肃道,“我今日便当自己是个聋的,婶婶说甚么我不听便是了。”   半夏纠正道,“姑娘,你得听,然后回以微笑。就像以前对二夫人一家那样子才行。”   叶榛原本是不担心的,只是女儿近些日子愈发活泼,不似之前沉闷的性子,她实在放心不下,这才遣了半夏对她再三叮嘱。   林音随口应了声,眼下她还有件更要紧的事要去办。   林音喝口茶水,酝酿了片刻,蹙起眉头,“半夏,我腹痛,去趟净房。”   林音说完便捂着肚子跑出去了,半夏看着吃剩了一半的糕点,和风风火火跑出去的姑娘,捡起点心瞧了瞧,不由嘀咕,“是新鲜的呀,怎会腹痛?”   书房虽在撷芳院旁,但眼下她不敢从前门过去,只得从后门绕远路,撷芳院后门挨着家中的马厩,今日迎来送往的客人极多,林音怕被人瞧见,打开院子门刚探出一个头,便瞧见岚青拍了拍马儿的侧脸,将手中缰绳系在了柱子上。   林音好久不见他了,着实有些想念,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便站在门口看痴了一会儿。   岚青很快察觉到了声响,瞥了一眼又将视线收回,随手将干草塞了一些进去,拍了拍手上的灰,才看向她。   他觉得自己有点问题。   听得那管家吩咐小厮说这里离她的院子极近,动静要小些。   便不知怎么就自告奋勇牵了马来,原本立刻便能折返的,偏生在这里喂了会儿食。   大约是席面无聊得紧,他不过是跟着苏子曾和沈漠在众多世家子弟中周旋,还不如在这里喂马匹。   能碰上最好不过,他也确实有东西要给她。只不过很快要行笄礼的姑娘家,怕是不会来后门晃悠的。   岚青正准备走,便看到了门缝中探出来的脑袋。   果然只有他想不到,没有这蔚家三姑娘做不到。   林音看着四周无旁人,飞奔过去,欣喜地问道,“岚校尉,你怎会在此?”   岚青随口答,“哦,你家人手不够,只能我自行将马儿牵来马厩。”   “人手不够?”林音想了想,文伯准备这笄礼准备了许久,竟没准备够人手?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林音喜滋滋地看着岚青,她能见到他,便是今日最大的喜事。   林音已经穿戴好了,只是她跑出来急,绣鞋汲拉着,原本今日便是要行束发礼,一头青丝便随意披着,因着跑了些距离,头发也凌乱了些,毫无半分闺秀的样子。   林音却不自知,曳着裙摆转了个圈,眼神专注地看着岚青,“岚校尉,今日我好看吗?”   少女笑容明艳,眼里盈满了期待。   岚青颇有些无奈,指了指她的嘴角。   林音摸了摸,摸下几片酥皮,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你这是要去做甚么?”不是要行礼了么,岚青蹙眉。   林音拍拍脑袋,果真是美色当头易误事,岚青险些误了她的事。   “岚校尉,你在此等我,我一会儿便回来。”   岚青还未反应过来,蔚家的三姑娘已经飞快地跑远了。   她着实安静不了片刻。   岚青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林音: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夸我好看,点烟.jpg…… 第15章 偷听   林音小心地绕道书房后,蹲在了窗下的草丛中。   孙皇后的声音隐隐传来。   “将军素来聪慧,这其中利弊还掂量不清么?”   “臣只做圣上吩咐之事,娘娘无需探臣的口风。”   皇后有些气,摔了茶盏,“卢家已经没落,一个毫无根基的孩子。即便你将他寻了来,在这上京城又能有几日好活?”   蔚缜仍是那句话,“臣只做陛下吩咐之事。”   “好一个陛下吩咐,陛下已行将就木,当真能撑到你寻到了孩子?投靠安王这般好的明路你不走,偏要走那独木桥,若陛下突然驾崩,新帝登基,大将军焉能有几日好活?”   蔚缜很久未说话,倒是林音吓得险些坐去地上。   孩子?   孙皇后乃是继后,圣上的原配皇后,是一路从潜邸跟来的孝纯皇后卢氏,她依稀记得,孝纯皇后曾为圣上诞下过双生子。   但双星冲日,有损国运,只得杀一留一,谁料留下的那个孩子睁眼却是金瞳,乃大不祥,于是两子皆夭,举国哀悼。   孝纯皇后也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了。   父亲去宿州寻得?难不成是……当今圣上的亲子?   怪不得父亲刚下狱便被匆匆灭口,也怪不得沈策要娶自己,又那样想得知圣上让父亲去做了甚么。   林音浑身发凉,只得拢紧了胳膊,蔚缜终是答了话,“圣上尚在,娘娘便企盼着新帝登基么?”   “你!”   又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传来,孙皇后的声音也狠厉起来,“蔚将军无牵无挂,可你那娇滴滴的三姑娘,还尚未出嫁呢。”   蔚缜顿了顿,“小女不急嫁人,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孙皇后冷笑一声,“本宫既然来了,便不会白来一趟,你说令嫒若做了安王妃,你将如何呢,蔚将军?”   皇后摔门而出,蔚缜也跟着出了门。   林音身子一软,便顺着墙角滑了下去,不留神坐在了草丛中的泥泞上。   父亲不肯同孙家站在一边,皇后便打起了她的主意,难怪上一世,父亲急着为她定下亲事,母亲又未择到合适的文官清流,父亲便连武将联姻也不再避讳,说通了宣威将军,将她定给了岚青,原本是想护住她,却不料惹了圣上的猜忌,反倒成全了皇后的算计。   危险离侯府愈来愈近了,她得想法子了。   ?   岚青充作马夫刷了会儿马匹,才见林音正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着。   一身锦衣华服,不知为何染了许多泥灰,一张小脸惨白兮兮地窝在淡粉色的立领中,一头青丝散散披着,未待束起,更是衬得脸色泛白。   看得岚青突然心里揪了一下,岚青将这股莫名的情绪甩开,脱口而出的话却很是严厉,“你去同人打架了?”   林音却抬头看他,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岚青。”   语调宛转悠扬,却仿似带了极大的委屈。   林音说着便哭了出来,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又惹得他心中揪起。   “你莫要哭了。”对着她,岚青总觉得束手无策。   吼也吼不得,她偏偏又是最不规矩的,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今日身上没有带帕子……”岚青将衣袖递过去,“你若不嫌弃,便用我的衣裳擦一擦吧。”   林音看着面前的少年,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流水,此时对着她却闪过一抹惊慌。   林音的大脑不受控制般,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岚青,扎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的怀里有清冽的汗意和极淡的草香,林音的眼泪扑簌簌打落在岚青的胸口,岚青原本想要将她推开的手,又收了回来,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你莫要哭了……”岚青又说了一遍,怀里的人身体微微颤抖,泪珠很快氲湿了他的衣衫,“快起来,被旁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虽则现今贵客均已落座,不会再有谁家的小厮来这里送马车。   但万一被谁瞅见了,他倒是无所谓,她一个姑娘家,名声为天,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谁知林音果真听话地从他怀中出来,噘着嘴瞪他,“你不是男人!这般扭扭捏捏,倒是比姑娘家还金贵呢。”   “呃……”父亲素来教导他,不得同女人讲道理,因着她们本身就是道理。   所以父亲在一众姨娘中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连母亲都劝得很好。   岚青不再同她辩驳自己究竟是不是男人,想起父亲平日里是如何哄劝母亲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银簪,递给她。   父亲那些细声细气的软调子他可学不会,只得尽量温和地说,“你若再动手动脚,这簪子我便送旁人了。”   岚青话未说完,林音便一把抢过,瞪着他,“你要送谁?苏意如吗?”   她为何总提子曾的妹妹。   岚青不知如何接话,见簪子也给了她,便道,“我走了。”   是一只普通的银簪,上面刻了只黄莺。林音却像拿着珍宝似地放在手里,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是黄莺吗?是你刻的吗?为何刻黄莺呢?是说我像黄莺一般可爱么?”   像黄莺一般吵。   岚青没敢说出来,便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三姑娘送了我东西,此是回礼。”   以后互不相欠,最好便是别再惹麻烦。   看着林音又要凑上来,岚青识相地后退一步。   林音仿佛看不见他刻意离她远了些,满心满眼都是那只簪子,连孙皇后说要将她指给沈策所带来的愁云都消散了些。   兀自说着,“那我今日,便用这只簪子束发,可好?”   岚青依稀记得她之前的簪子都闪得很,看着少女满眼诚挚又热烈的情谊,不由再次撇开了眼,向外走了走。   这威远侯府的蔚三姑娘,怕真是不识好坏。   岚青再一次同她告辞的时候,林音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簪,开了口,“岚校尉,若我被许给了旁人,你能否先不娶妻,等我退婚呢?你会介意女子退过婚,名声便不好了么?”   虽则见识惯了她言行无状,猛然听她这么直白的说出,岚青也愣了愣,“你要许给何人?”   “武将结亲大有不妥,父亲不敢将我嫁于武将世家,如今父亲为安身立命已然十分不易,我自是不能置威远侯府的安危于不顾,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我犯了病,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扰于你。但我当真满心满眼都是岚校尉,我是真的想嫁于岚校尉,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   她知不知晓她到底在说甚么。   岚青的耳根红了红,想着她今日行笄礼,应当是担心将军胡乱指婚,嘴唇紧抿,板着脸教导她,“三姑娘,你今日行了礼,以后便是大人了,言行举止要得体合宜,最好三思而行。”   这般虎狼之词可千万别再说了。   岚青叹着气走远了。   林音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到底没有明白她想说甚么,她说得那般真心,为何他总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呢?   因着这只银簪,她以为他心中或多或少有几分自己的位置,才对他说这些,却原来,他当真只是为了礼尚往来,才送的么?   林音气得捡起一块石头,便朝还未走远的岚青丢了过去。   林音的力道不大,但岚青仍是被打了一个趔趄,回过头便见林音瞪着圆眼,气呼呼的跺了跺脚,才摔门进了院子。   他又怎么她了!   岚青揉揉手臂,这女人的道理未免太多了些。   父亲那些哄姨娘的本事他当真学不来,也悟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岚景:没教好,儿子不争气,三姑娘见笑了。 第16章 安王   林音回到撷芳院,忆起自己说的瞎话,转了个头去净房,刚走到半路便见半夏慌慌张张地从净房出来,看见她简直快要哭了,“姑娘,你去哪里了?”   林音不解,随口胡诌道,“我有些憋闷,去门口站了站,怎么了?”   “大姑娘来咱们院儿了,硬说要找你。”   上一世蔚林玥也来过,说了些难听的话,左右她当做没听见,便将这位大姐姐气走了。   “还有,姑娘……”半夏低了低眼睛,附在她耳边,“有个小厮,鬼鬼祟祟地,还好奴婢刚刚满院寻你,瞧见了他,他……他塞了个条子……”   半夏吞吞吐吐,“约你在行礼前去湖畔假山侧相见……会是岚校尉么?”   怎么会是岚青那个木头桩子?   湖畔刚巧是前后院的衔接处,前院俱是男宾,约她去那里相见?   林音心里觉出了些不对,“条子呢?”   半夏小心翼翼地塞给她,林音打开,这字迹她倒是不认识。   林音蹙起眉,只听半夏又道,“奴婢觉得不对,便派了个小厮去湖边探一探,他瞧见有男人在湖边赏景,那人别着安王的玉牌……姑娘……”   沈策?   上一世,沈策并未来过笄礼。看来今日,比她预想中要麻烦得多。   上一世的笄礼上分明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一世是哪里出了岔子?   半夏吓得很,“姑娘,还是交由将军吧。”   “不,不要告知父亲。”   父亲性子急,万一莽撞了可如何是好。   沈策……   林音咬咬牙,将条子攥在手里。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半夏这才看到她的屁股,“姑娘,你这是去了哪里,怎地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先去换套衣裳吧,我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   林音提起裙摆,抬脚进了屋,蔚林玥正在屋内喝茶,瞧见她不由笑出声来,“三妹妹这是去哪里了,笄礼这般大的事,还跑去滚泥坑了?”   林音不想理她。   “大姐姐来我这里是有何事?”   “母亲说,你我是亲姐妹,我毕竟行过礼,怕你有哪里不懂的,喊我来提点一下你。”   “自是不劳大姐姐费心的,大姐姐回吧。”   半夏拿出件衣裳来给林音换。   林音刚转过身,蔚林玥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旋即便将手中的茶水朝她那一头秀发泼了上去。   茶渍很快氲湿,林音的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   “大姑娘……你……”半夏慌忙去拿帕子。   林音冷笑一声,“当日分府别居,叔叔婶婶便满上京城诉说父亲不仁不义,惹得父亲的名声臭了好些年,连着母亲也不受夫人们待见。   如今你又想毁了我的笄礼,让我在众多官眷面前出丑,你以为这样,二叔就能做威远侯了么?   父亲左右无子,百年后必便宜了你那草包弟弟,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二叔不过一个庶子,你和我那二哥哥便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女,若不是威远侯府子嗣稀薄,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撒泼!”   蔚林玥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掌便要打过去,林音扼住她的手腕,“你当我还是那个顾全大局、对你处处忍让的三妹妹么?”   蔚林玥见在她这里讨不到甚么便宜,气冲冲地站起来,便要走,林音顺势将手一松,手中的条子落在地上。   林音忙蹲下身将条子捡起,眉眼间皆是慌乱。   “大姐姐快回吧,妹妹便不送了。”   蔚林玥脚步微顿,瞧了她一眼,便恨恨地离去了。   倒是半夏,拿着帕子要心疼坏了,“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没个一时片刻头发干不了的。”   “无妨,便这样吧。”林音低着眉,左右皇后也不是真心为她束发的,接过半夏手中的帕子,对着铜镜瞧了瞧,“口脂也没了,还得上一些。”   “可姑娘这头发……今日毕竟是姑娘的笄礼……”   笄礼有甚么的,林音一点儿也不在意,今日,可有得折腾呢。   丫鬟都各自去忙了,半夏拿着衣裳给林音换,低声问了句,“姑娘,刚刚递条子过来的,当真是安王么?安王为何要唤姑娘去湖畔?”   “他自是不安好心。”   林音冷哼一声,将衣服换上。   半夏想去寻个火盆来为她烤头发,林音拦住她,“找个身量与我相似的丫头,穿上我的衣裳,戴上帷帽,去湖边一趟,不用真去湖边,隐隐能看见安王,便让她回来。让方影悄悄跟过去,看看那边到底在搞甚么花样。”   半夏有些不解,“姑娘是何意?”   “你只管做便是。”   林音垂下眼眸,蔚林玥看见了她藏条子,定然会起疑。只要蔚林玥一路跟去湖边,说不准倒能成全她这位大姐姐和沈策的美事。   倒也不必待她死后还跑去做妾。   沈策此人心思细腻,必然是不会做出私会官家姑娘这般有损名声的事,眼下定是有人约了沈策,又约了她。   难道是皇后?   半夏搬了炭炉来给她烤头发,眼下虽是初秋,但天气并不清爽,林音被炭火熏得直冒汗。   方影突然站在了门外,神色焦急。   林音忙令半夏撤了火盆子,并将一众忙碌的丫鬟也带了出去,才唤他进来,“出甚么事了?”   “湖边的根本不是安王,而是位姑娘。”   “姑娘?”林音讶道,“你可识得她?”   “那人带着面具,但看身形确是个姑娘。属下按吩咐跟着小荷悄悄去了湖边,大姑娘一路紧跟,小荷只行到了假山处便回,那人坐在亭子里,腰间别着安王的玉牌,想来大姑娘定是以为那人是安王,便走上前去,谁料那人拿着匕首便捅了大姑娘一刀,属下怕出事,忙斥了一声,她便匆匆走了,属下喊了一声,惊动了四周的侍卫,大姑娘已被送去夫人院中了。”   林音有些被吓到,又跌坐回塌上。   母亲屋内的田妈妈也急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十分着急道,“姑娘,大姑娘出事了。”   林音匆忙赶了过去,母亲院内,蔚林玥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上布满冷汗,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色将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人已经晕了过去,却犹在痛苦地呢喃。 第17章 行礼   府里的大夫很快赶到,看了眼痛哼的蔚林玥,背着药箱跪在叶榛面前,“夫人,怕是要拔刀。这场面血腥,夫人可要带着姑娘移步?”   “移甚么步!”   杨氏疯了一般扯住林音,“我不过喊玥儿教你一些笄礼的礼节,她缘何去了湖边。可是你看我家玥儿不顺眼,便要害了她!”   林音扯开她的手,“婶婶为何如此冤枉侄女,分明是大姐姐先跑来侄女院里,不由分说便泼湿了侄女的头发,还特意嘲笑了侄女一翻才走的,大姐姐缘何去湖边,侄女怎么知道。”   叶榛一听女儿的头发湿了,也顾不得其他,忙过来看。   “快快快,快拿炉子来,拿帕子来……”叶榛喊着丫鬟,“快带姑娘下去把头发弄干。”   杨氏犹推搡着,“弄甚么头发!我家玥儿但凡有个好歹,我同你们大房没完!”   林音不耐地看杨氏一眼,“人命关天,婶婶是还要找麻烦,还是快些让大夫给大姐姐拔刀?”   杨氏这才不言语。   林音被丫鬟搀去外室,半夏端了炭盆进来,拿帕子擦拭着头发,也不禁有些后怕,若是去那里的是自家姑娘……   林音正疑窦着,她本以为此事是皇后所为,约了沈策,约了她,不过是想做实她与沈策私会,众目睽睽,皇后顺水推舟,保个媒皆大欢喜。   她骗了蔚林玥去,理所应当是蔚林玥嫁去安王府,如此便是最好了。   为何会这样?   那假扮沈策的女人又是谁?   林音低声问半夏,“探得安王在湖边的小厮是哪个?”   半夏小声回道,“是咱们屋里的,姑娘放心,是信得过的。”   “待会儿你去寻了他,叮嘱好他千万别多嘴。”   “是,这个奴婢省得。”   林音听着内室不断传来的痛呼声和婶婶的惊叫,不由心里一紧,怕是等蔚林玥醒来,伙同上难缠的婶婶,不会同母亲善罢甘休的。   半夏见林音蹙眉,但是在夫人这里也不敢问甚么,只得闭上嘴巴,拿着帕子轻轻拭着林音的头发。   听得侍卫来报说有人行凶,蔚缜撇下前院的客人,匆匆往后院赶,一路惴惴不安,刚迈进房门,见女儿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可有伤着?你母亲呢?可也无事?”   “母亲无事,女儿也未曾伤着。”   “玥儿为何会去湖边?”   林音低声道,“女儿不晓得。”   蔚缜显然不信她,“今日事关重大,来了不少皇亲国戚,若真出了岔子,怕是父亲也要掉脑袋。你同父亲说实话。”   林音默了一会儿,终于抬抬手,半夏识趣地领走屋内的丫鬟婆子,她才将荷包中的条子拿给蔚缜,“父亲,有人约女儿去湖边,女儿原想偷偷瞧瞧是谁想坏女儿的声誉,行了一半才觉不妥,又匆匆折回,谁料大姐姐一路紧跟,那人定是错把她当成了女儿……女儿晓得父亲性急,前院又事务繁杂,原本想自己处理的。”   “胡闹……”蔚缜斥了一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处理!”   “父亲……”林音垂下眼,“女儿从未惹过甚么是非,也并未与人结仇,实在想不出是谁要杀女儿……方影和梵影都在暗处护着女儿,笄礼一旦如期举行,那人知晓自己杀错了人,定还会出手的,女儿原想待那时擒住她……”   蔚缜听得一阵心惊,“胡闹!你最近愈发胡闹了!”   林音安抚似的拍了拍父亲的手臂,“父亲,你万万不要冲动,你为圣上办差,已经成为皇后和孙家的眼中钉,一步错便会步步错,所以女儿才想自己处理的……”   “父亲晓得轻重……”蔚缜神色沉重,思考一瞬,拍拍她的肩,“父亲已经往后院多派了侍卫,你莫要管了。叫上你母亲,你该去正厅行礼了。”   里屋,大夫尚在拔刀,隐隐传来蔚林玥吃痛的闷哼声。   “此事既然父亲知晓了原委,便有个更简便的法子,今日贵客多,府外全是侍卫,想来那人是走不脱的,女眷此时都在后院,可否一一排查?那人去过湖边,鞋底定有泥泞。”   蔚缜叹气:“音儿,你大姐姐只是一介庶女,今日府内来的都是贵客,院里坐了大多半皇亲国戚,一一排查女眷着实太声张了,此事闹大了并不好。”   父亲所说句句在理,林音也只得点头道,“父亲,女儿省得了,女儿这便补了妆容,梳好头发,喊母亲过去。”   见林音面上忧心难掩,蔚缜只好哄道:“音儿放心,父亲堂堂镇国大将军,必不会让那贼人逃出府去。父亲该回前院去了,你莫误了时辰。”   林音勉强笑着点点头,唤了半夏来,直接在母亲这里补了妆容。   叶榛终于从内室出来,告诉她蔚林玥性命无虞,婶婶还在床边哭。   叶榛握着她的手,“音儿,母亲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还要出事情……家里好好的,怎会招了贼人?你婶婶虽则嘴巴坏了些,却不曾得罪人呀,为何会有人刺伤玥儿?母亲越想越觉得不对……”   林音反握住叶榛的手,“母亲放心,父亲都去安排了,那贼人必跑不掉的,届时问问便知。”   叶榛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心里才稳了稳。   林音将身上的常服换下来,穿上采衣,她的头发还未全干,半夏替她抹了发油,一梳到底,半湿地垂在腰间。   林音在嬷嬷的指引下,穿过侧厅,走过花廊,迈着小步子缓缓往正厅走去。   长长的红绸铺在地上,沿路挂满了红飘带,她看着脚上精致的缎鞋,踩着红绸往前走。   红绸的尽头坐着孙皇后,宫服下的绣鞋上绣着欲飞的凤凰,此时正端着一脸标致的假笑,注视着她。   林音却想起上一世嫁人那日,她被喜娘搀着,走着走不完的回廊。   心中不由冷笑。   皇后的身侧坐着娘亲和蔚氏的族长夫人,下面坐着一众女宾观礼。   林音的目光偶落在两侧,这些衣冠楚楚的贵人们,面上的笑容又带着几分真心呢?   一如上一世的葬礼,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说不准哪位笑着的贵妇,便是今日想要杀她的凶手。   她原本想着不惊动父亲,那人知晓自己刚刚捅错了人,定还有后招。   如今父亲派了满院子的侍卫,那人还会不会再出手?   林音刚刚问蔚缜要了把匕首藏在袖中,此时她紧紧捏着匕首,手心冒汗,这条路真长,像极了安王府喜娘陪她走到后院的那条路。   林音冷眼旁观着一切,突然瞧得司鸾儿坐在英国公夫人身侧,正娇俏地冲她眨眨眼。   英国公夫人正眉眼温和地冲她笑笑。   林音也笑了。   是了,总归有待她真心诚意的人,是专程来瞧她的笄礼的。   快要走到红绸尽头时,有丫鬟为她穿上素色襦裙。再往前走,又有丫鬟为她套上深衣。最后她抬起手臂,穿上宽袖冠服。   冠服紧窄,长可曳地,袖口镶着金边,精美的绸带束在腰间,更显纤腰盈盈一握。   终是走到了这绸子的尽端,林音跪下,朝着堂上的人叩了头。   叶榛看着款款而来的女儿,欣慰不已,为她盘好发髻。族长夫人面容和蔼,为她加上发笄。   孙皇后笑得温柔体贴,将红盘中的发簪推开,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只珠钗,笑道,“这是本宫及笄时,太后亲赐,今日便赐予三姑娘,望三姑娘生活顺遂,觅得如意郎君。”   观礼的女眷一片哗然,皇后笄礼时的簪子,这真是天大的荣宠了。   林音却再次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根簪子,恭敬地双手呈上。   “小女感激娘娘垂怜,只这份礼太过贵重,小女自惭形秽,配不上娘娘的珠钗,小女手中这银簪是祖母逝世前亲刻,唯一心愿便是小女能在笄礼上用之束发,还望娘娘成全。”   林音言辞恳切,女眷再次哗然起来,纷纷看向林音手里。   那不过是姑娘根寻常的银簪子,威远侯府这般大富大贵,老夫人便用这么一根簪子便打发了嫡孙女去?也太寒碜了吧。   叶榛大惊,她如何不记得婆母逝世前还专门给女儿打了簪子?   孙皇后面上有些挂不住,眼中拂过一丝阴厉,但仍旧得体大度地将手中的发簪簪回发间,接过林音手中的,体贴地笑道,“老威远侯夫人还有这般手艺,本宫倒是从未听说过呢。”   孙皇后说着从身旁侍女的手上接过满镶珠玉的发冠,为她加上发簪。   从色泽纯丽的采衣,到素雅的襦裙,再到繁复的冠服,从天真烂漫到典雅端丽,女子一路从孩童到女人,便可以婚配嫁娶,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束好发冠,林音在族长夫人的面前缓缓跪下,聆听着最后的教诲,林音走了神,垂下眼帘,木然地看着地面华丽的绸子。   她必须得趁今日揪出凶手,那人若不是针对她,定然是针对父亲,笄礼结束,放虎归山,定会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落水   男宾那边已经摆好了酒盏和点心。   岚青姗姗来迟,苏子曾好一番笑他,“你再不来,我便要当你去私会了。”   这类宴请薛辞是不会来的,沈漠比他们位置靠前,正坐在最东面,和蔚缜推杯换盏。   看好友不知在想甚么,苏子曾便又八卦起来,“今日宴会,可有瞧头儿了。”   此话难得勾起了岚青的一丝兴趣,“甚么瞧头儿?”   岚青难得回应他的八卦,苏子曾一时兴致大增,“你没瞧见安王也来了么?前些日子他刚被南郡王退了婚,今日便带着重礼跑来威远侯府,怕是要和蔚家结亲了。”   岚青垂了垂眼,突然想起蔚家三姑娘刚刚言不达意的话,不由问了起来,“你如何得知?”   “皇后都来了,孙家是安王一派,皇后定是来替他保媒的呀。”   岚青摸索着手中的酒杯,抬眸看了看坐在沈漠前方的安王,他正笑得春风得意,岚青突然觉得他有些不顺眼。   筵席很是精致,一道道菜布上来,又撤下去,岚青和苏子曾是小辈,只和几位同龄的子弟喝了几杯酒。   朝中文官武官泾渭分明,武官本就偏少,来同他和苏子曾套近乎的人自然也不多。   用完了席面,大家便四散开来。   此处乃是皇上亲封的将军府,府内的一方静湖颇为出名,湖面上架了一坐静方亭,遥遥看去,当真是湖面浩渺,如坠仙境。   亭子有三层,蔚缜那些稍有些年纪的官员便留在了一层,湖面的风吹来,湿润又凉爽,品茗下棋最好不过。   二层不少人以茶代酒玩起了飞花令。   岚青想安静一些,便和苏子曾上了三层。此处视线颇高,隐约能瞧见内院的女眷。   沈漠刚刚饮酒有些多,此时有些微醺,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对着好友小声抱怨,“我当真厌烦沈策那伪君子,动不动便说武将如何、武将如何,武将怎地了!若无咱们这些武将镇守边关、出征御敌,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苏子曾哄了他两句,“他素来伪善,你同他那等小人置气可划不来。”   沈策并未上亭子,正和朝中的一位官员站在湖边谈话。   却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往前猛地一趔趄,噗通一声,人便栽进了湖里。   那位官员吓极了,惊呼道,“安王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啊!”   侍卫纷纷入水找寻,霎时噗通声接连不绝。   苏子曾隐约看得岚青隐在袖中的手动了一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岚青平静地回看过来,还甚是惬意的饮了口茶。   ?   内院的变故也发生在一瞬间。   司鸾儿正问着林音,“你说平安为何会来?”   “我如何知晓。”林音也奇怪得很,这笄礼同上一世很是不一样。   沈策来便算了,竟然平安也来了。   那可是个不好惹的祖宗,林音记得上一世,平安仗着自己是唯一的皇嗣,嚣张跋扈,毫不守礼,从未唤过她一声皇嫂。   在不少皇家席面上,也总爱寻她的麻烦。   林音忙叮嘱司鸾儿,“你可离她远些,千万别惹她。”   “你可识得哪位是岚校尉的母亲?”   司鸾儿遥遥指了指,岚夫人站在湖边赏着景,和另一位武将家的夫人相谈甚欢。   林音走近了湖边,正悄悄打量着岚夫人,却突然有人走了过来,正是平安。   “蔚三姑娘。”   林音只得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平安勾了勾嘴角,“蔚三姑娘果然漂亮,比那荣昭强上百倍。”   “公主谬赞了。”   缘何扯到了荣昭县主,林音看着平安笑,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蔚三姑娘,你这样狐媚的脸蛋,若是玉碎珠沉,你说外院那些男人们见到了该有多心疼呢?”   林音下意识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先前她特意褪去了外鞘,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公主刚刚可是来过湖边?”   平安笑意更甚,手却突然探过来抵住了林音的腰,“远处有侍卫,你敢喊一句,我便立刻杀了你。”   有锋利的刀尖割破了她的衣衫,林音浑身打了个抖。   “你比荣昭也聪明不少,可惜还是要死了。”   林音突然明白过来,“是你绑了荣昭县主?”   “眼下荣昭死不了了,我便只能杀你泄愤了。”   林音疑惑得很,“我何时开罪了公主?”   平安扬了扬头,“凡是要嫁给沈策哥哥的,都有罪。”   沈策?   那混球上辈子害了她还不够,这辈子还来?   上一世平安确实喜爱缠着沈策,对她很是不友好,林音刚想同平安好声说道一番沈策的伪善,切勿被他的皮囊蒙蔽。转念一想,若是有平安相助,她是否可以摆脱皇后的赐婚?   可腰侧的匕首却突然往深处扎了扎,林音痛得直吸冷气。   “公主,咱们能否好好谈谈?”   平安薄唇微勾,“你配吗?”   平安的这个姿势选得极好,人们看着只当他们在亲昵的谈话,林音咬咬唇,只得拿出匕首刺向平安的手臂,谁料平安功夫不错,轻易便制住了她的手。   林音觉得腰侧似有血流出,冰凉的刀片在她体内搅动了几下后,又被人拔出。   刺骨的疼痛猛地袭来,林音脚下一软便往湖里栽去,栽下去前看着平安狰狞的脸,抬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脚腕。   两声噗通接连响起。   “快救人啊,公主落水了!”   “阿音!快救人,阿音落水了!”   司鸾儿刚刚被母亲叫走,回来时便见平安正在同林音讲话,她虽然蛮横,但毕竟蛮横不过公主,只得站在一边等平安走开。   司鸾儿蹲在湖边,林音坠下的那片湖面,飘起了一片暗红色。   司鸾儿吓得眼眶泛泪,“天啊,有血,阿音,快救阿音……”   叶榛也吓得险些要晕过去,英国公夫人忙扶住她,“先莫慌,已经下去救人了。”   苏子曾看着内院这边叫喊起来,有侍卫来报,“将军,平安公主和三姑娘落水了。”   静方亭一层霎时慌乱起来,隐约有茶盏碰碎,蔚缜慌忙从亭子里出来,吩咐着侍卫全部下水,文伯慌忙去喊大夫等着急救。   苏子曾疑惑道,“这水里有水怪不成,安王刚掉下去,怎得平安和蔚三姑娘也掉下去了?”   苏子曾说着看往岚青,只见他捋了捋袖子便要往下跳,苏子曾忙扯住他,“你干甚么去?”   岚青推开他,只留下一句,“我去救一下安王。”   沈漠这会儿清醒了很多,见岚青说完便跳去了湖里,捂住心脏,“他要去救沈策那王八,我要同他绝交。”   苏子曾看着湖面接连不断的水花,想了想,还是把那句「我怀疑是他把安王搞下去的」吞进了肚子。   静方亭位于湖面中央,湖水从上而下流淌。   平安似是会凫水,一直挣扎着想游上去,林音哪里会如她的意,手中的匕首直直划向她的腿,有浓重的血腥味再次袭来。   她的腰侧被平安狠狠捅了一刀,正在汩汩流血,平安用力踹了一下,她手中的匕首脱落,沉入更深处。她再没有力气,只得松开平安的脚腕,顺着水流往下漂。   平安因着她的那一刀也往下沉了沉,满是怒气的眸子狠狠瞪着她,抓起手中的匕首便朝她的胸口刺来。   平安费了些力朝她游来,刀尖行至她眼前时,却突然被人踹了开。   腰部的伤口还在淌血,一片混沌中,湖水从四面八方而来,林音被迫灌着湖水,拼命睁了睁眼,那人的眉毛似乎蹙着,青色的衣角在湖水中翻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四周的一切都是冷的,只有这个人的怀抱,是暖的。   林音再也撑不住,抬手将那衣角牢牢攥住,便失去了知觉。   岚青将她带至地面的时候,林音已经气若游丝,华美的冠服被鲜血洇红,小脸惨白,面无血色,睫毛乖顺地垂着,头上带着笄礼的玉冠,却当真插着那根并不精美的银簪,看着很是不配。   他上岸的地方已是下游了,应是威远侯府后门附近,四下无人,岚青轻轻唤她,“蔚林音。”   面前的人脸色白得可怕,她素来吵闹,如今这样安生地躺在那里,在无人答复的寂静下,岚青觉得胸口阵阵钝痛,慌乱地抬起手在她胸前压了几下,林音终于吐出一口水,轻轻抬了抬眼,语气低迷,“岚校尉,是你吗?”   “是我……”岚青心中舒了口气,“你撑一下,我这就去唤你家侍卫。”   岚青刚想起身,才意识到她正握着自己的衣角,“快松开。”   林音却摇了摇头,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岚校尉,你莫要皱眉了,你可是在嫌我麻烦?”   “我并未嫌你麻烦……”岚青认真劝她,“我去寻侍卫,他们身边有大夫,你听话,把手松开,我片刻便回。”   林音攥得更紧了些,固执地看着他,“簪子我很喜欢,岚校尉,你瞧我戴着好看么?”   岚青终是沉声说了句,“好看。”   听完这句回答,她心满意足地闭上闭眼睛,“岚校尉,我好痛,还很冷……”   “蔚林音……”   岚青又唤了她几声,却再得不到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林音:他终于夸我好看了。 第19章 赐封   有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便急匆匆寻了过来,岚青识得这是乞巧节那夜随在她身侧的侍卫。   见他要出声喊人,便先说了一句,“我原本入水救安王殿下,未寻到殿下,便顺手将这位姑娘救了,人命关天,多有唐突。”   岚青起身想走,只是林音牢牢攥着他的衣摆,嘴里在喃喃着甚么,岚青只得问道,“你身上可有匕首、短刀一类?”   拿匕首将衣服割开,岚青才站了起来,最后看了眼地上的人儿,“我再去寻一下安王殿下,男女大防,为着你家姑娘的名声,还是莫要言说是我所救。”   岚青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见方影还愣着,眉头紧锁,语气颇有些不悦,“别愣着了,快喊大夫来,她受伤了,刚刚一直在喊痛。”   “是,方影替姑娘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的脸色煞白,方影心里一紧,远方有人过来,方影高声唤道,“找到了,三姑娘找到了。”   蔚缜匆匆奔来,来不及说甚么,看着女儿的小脸,心倏地揪紧,吩咐了随行的大夫上前去检查。   叶榛听得这边的动静也急忙赶了来,丫鬟忙替林音罩上了外衫,田妈妈照着胸口按压了几下,林音又咳出一滩水来。   林音的衣衫已然染红了半边,大夫小心地剪开一侧,叶榛看着伤口,腿一软,“这……这是刀伤吧?”   随行的大夫看着这般大的伤口也皱起了眉,“将军,姑娘流了太多血,伤口被泡发,怕是待会儿便要烧起来,可有就近的院落先将姑娘抬过去安置?”   附近只有一处荒废的西跨院,叶榛定了定神,忙吩咐了丫鬟过去清理。   ?   因着水流的缘故,安王被冲到下游便自行凫上了岸,侍卫们也是在下游寻到的平安公主。   平安公主也受了伤,但好在伤得不重,只是被呛了些水。   皇后想着落水那处那么大片暗沉的血迹,却见平安只是腿部割了道口子,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心里暗道不好,带着平安匆匆便离去了。   外院只有一间客房,好在沈漠马车中有多余的衣衫,极不情愿地替岚青寻了来,岚青换好衣衫出来,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沈漠仍旧气着,“你明知沈策会水,还下水救他,你不是我的浥尘了,你将衣裳还我,去寻沈策吧,看他给不给你衣裳换。”   岚青心里乱着,倒是没听见沈漠抱怨甚么,惹得沈漠更气了,拂拂袖子一个人走远了。   苏子曾撞撞他,“你是不是怕安王淹死在河里心有愧疚,才下水救他的?”   岚青不在意地答,“我为何会有愧?”   家中姑娘突然受了重伤,家里乱作一团,蔚缜也没心思送客,岚青他们便自行去牵了马匹。   岚青抬眸看了看马厩旁紧闭着的后院门,握住缰绳的手逐渐收紧。   苏子曾也不知岚青今日到底怎么了,见他一言不发,也不好再言语。   ?   岚青今日是从兵营直接过来的,并未和母亲一同前来。   他回府去请安时,母亲已经回了,正在和家中的林姨娘兴致勃勃地说着威远侯府内发生的桩桩事情。   岚夫人周氏正说得激动,见儿子来,应了一句便以为他要走了。   她家儿子速来对后院内的乌遭事没甚么兴趣,也不爱听她唠叨这些家长里短、邻里纠纷,谁料他却在一旁落了座,见周氏有些惊,便解释了一句,“儿子累了,吃口茶便回,母亲继续说便是。”   周氏便也不再管他,扯着林姨娘继续道,“我倒很是中意蔚三姑娘,这孩子不畏权贵,竟直接推了皇后的簪子,非说那银簪是她祖母去世前亲手刻的……”   周氏说到兴头上,儿子却呛了口茶,咳了几声。林姨娘正听得认真,扯着她道,“姐姐莫管大少爷了,快同我继续说道说道。”   周氏喝口茶,继续道,“皇后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但也不好说甚么,只得将簪子又插了回去。我寻思着,皇后娘娘定是保媒来了,用了筵席后,还一直扯着蔚夫人说起三姑娘的婚配一事,言语间不停地夸赞安王,只是今日这三姑娘和平安公主双双坠河,皇后担忧平安公主,才匆匆离去。也不知是挂到了河里甚么硬物,倒是流了好多血,将那湖水都染红了。”   林姨娘叹了一声,“这三姑娘与咱们大哥儿年纪倒是相当……”   岚青端茶杯的手顿了顿,只听周氏道,“可不行,三姑娘是皇后娘娘看上的,大有可能嫁给安王,再说老岚正在外任,与镇国大将军结亲定会被圣上猜疑的。还是待年关他回来了,再为咱家阿青议婚。”   提起岚景,林姨娘不由嗤了一声,“将军今年外任,柳氏那小妖精自请跟随,听说有了身孕,还为将军招了个歌姬伺候,将军对她好一番夸赞,真是甚么好事儿都让她做了。”   “说她做甚么,不够烦的。”   周氏摆摆手,“我只盼着他快些回来为我家阿青定下婚事,最好过了年立刻再去外任,把后院那些个妖精多带走一些。”   林姨娘深以为然,“今年柳氏不在,当真清净不少。”   周氏同林姨娘说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岚青还在下头坐着,却不知在寻思甚么,盯着地面发起了愣。   周氏试探地唤了两声,“阿青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门楣尚可,你便同母亲说说。”   岚青却未答话,只是站起拱了拱手,“儿子告退。”   周氏撇撇嘴,“你说阿青可是有何隐疾,前阵子我给他院内塞去几个通房,他却吩咐那几个漂亮丫头在外院做洒扫……”   林姨娘拍拍她的手,“姐姐莫急,要不回头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可不行,多伤他的面子,明日我再择几个更漂亮的,送他院子里去。”   ?   到了夜间,林音果然发起了高烧。   叶榛急得直掉泪,英国公夫人好一番宽慰她。   宫里有公公带了御医前来,抬进府内颇多赏赐,还宣了旨,夸赞蔚三姑娘性资敏慧、安贞叶吉,着封为韶宁县主。   蔚缜和英国公只得移步去前院打点前来的公公。   叶榛难得发了脾气,摔了茶盏,“平安公主被救上来时手中握着匕首,音儿腰侧这一刀定然是她所为,怕是……怕是玥儿也是被这平安公主所害。音儿如今生死未卜,圣上便急匆匆地赐恩,倒是想先堵上咱们的嘴。”   英国公夫人生怕别人听了去,忙掩上她的嘴,“妹妹气糊涂了,这话以后断断不能再说了。”   叶榛也知失言,只是拿帕子啜泣着,“我不过是心疼音儿,白白受了一刀,又烧得这般厉害,谁稀罕劳什子县主,我只盼着她能安然无恙。”   司鸾儿也难受得紧,待在里间看着林音烧得额上直冒冷汗,“都怪我,我该上前去的,都怪我……”   不止司鸾儿难受,连着守在院内的方影都郁郁难安。   梵影劝他,“姑娘并未吭声,咱们远远瞧着不过是公主与姑娘在话女儿家常,况你又救了姑娘的性命,姑娘宽宏,必不会怪你的。”   方影的笑容颇有几分无奈,哪里是他救的。   那位公子离去前眉目间倒是颇多担忧和不舍,只不知是哪家少爷。   送走英国公一家已是深夜,福安院中蔚林玥也迟迟未醒,杨氏闹了好一阵,叶榛安抚了她,如今回来见西跨院女儿还昏着,便在床边小声啜泣起来。   蔚缜将她揽进怀里,“御医说了,只要烧退了,便无事了。”   “平安公主缘何要害咱们家的姑娘……”叶榛拭了拭泪,“我的音儿向来克己守礼,怎会开罪了她?在那般多的官眷面前下此狠手,御医说若再深一寸,便无力回天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平安公主害了人,还能逍遥自在是何道理!”   蔚缜揽住妻子的手紧了些,“阿榛,我心里也难受,姑娘遭了罪,却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今日的仇我记下了,我心里有主意,日后定会为女儿讨回公道。”   叶榛看着床上喃喃痛哼的女儿,“不若咱们回关西去吧?”   蔚缜顺着妻子的秀发,“我还走不脱。待音儿伤好,我便将你们送走。”   叶榛心里一惊,“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你若不走,我便也不会走。”   蔚缜叹口气,“不是甚么大事,只是皇后想将音儿许给安王,让我扶持安王登基,孙家势大,我虽无兵权,在军中威信却颇高,怕是没那般容易便回关西去,先将你们送走我也安心些。”   皇后今日确实寻了她说起了姑娘的婚事,她心里一阵慌乱,想着床上的女儿,生出了无力之感,“一入皇家深似海,安王又深陷夺嫡之争,实非良配,我今日已委婉回绝皇后娘娘了,若咱们不愿,她还能强求不成?”   蔚缜拍拍她,“我定会护你和女儿一生无虞。”   叶榛沉默着,终是伸出手臂抱紧他的腰,“护住女儿便好,自嫁你那刻,我便打定了主意,要与你同生共死的。”   蔚缜呸了两声,“说甚么死,会无事的,会无事的。”   蔚缜最后的那声叹息太轻,轻得连叶榛都不知晓夫君究竟是在同她保证,还是只是在安慰自己。 第20章 夜访   林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一片黑暗,而她在不停地下沉。   她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蔚林音,蔚林音……”   那声音略显沉重和沙哑,又带着一丝焦急,听得她心里一颤。   父亲母亲唤她音儿,鸾儿唤她阿音,家里的丫鬟、妈妈唤她姑娘,是谁在唤她蔚林音?   是谁呢?   她终于不再往下落,林音在一片黑暗中找寻,突有扇吱呀的木门,林音慌忙推开,却有大片湖水汹涌席卷而来,林音被冲开,呛了几口水,拍打着湖面,湖水彻骨冰凉,她大声呼着救,却无人回应。   湖水越来越多,她慢慢又沉了下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袍,剑眉下的眼睛,在湖水中熠熠生辉。   他唇瓣张合,轻轻唤她,“蔚林音。”   是他……   她还未来得及微笑,一股更大的水流冲了过来,卷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林音终于冷汗岑岑地睁开了眼,脱口而出,“岚青!”   半夏正趴在床边瞌睡,听见声响,立刻坐了起来,“姑娘醒了!”   半夏见林音当真睁开了眼睛,惊喜不已,拿掉她额上的帕子,探手摸了摸,“不烧了,宫里的御医当真是妙手回春,奴婢这就去唤御医来。”   “御医?”   林音喃喃着,侯府内怎会有御医。难不成前面的种种才是一场梦,她仍旧在安王府病着?   林音撑着自己坐起来,这是哪儿?这不是她的房间。   不,她不要在安王府。   身上不知何处传来一股阵痛,林音撑着下了床,她依稀瞧得自己手中正攥着一方青色的碎布,林音有些头痛地晃了晃脑袋。   半夏刚带了御医进来,林音瞪大了眼,这确然是沈策为她寻来的院判,林音还未坐稳,眼前一黑,便又晕了过去。   半夏好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御医上前查看了伤口,“无大碍了,伤口裂开了,县主只是疼晕过去了,烧已经退了,我便开几副别的药去,为县主镇痛止血。”   ?   岚府内,大夫人周氏发着脾气,“平日将军在时,你们好一番狐媚功夫,怎得对着大少爷不能使出来!他让你们回来你们便回来么!一个个都如此听话了!”   她昨日新送去儿子院里的几个漂亮丫头被退了回来,这次连洒扫的活都不分了,当真不给她面子。   小丫鬟们唯唯诺诺地跪了一地,心里寻思着,将军笑得宛如春光般明媚,大少爷却冷若寒霜,动不动便说她们不规矩,有违父母的教导养育之恩,直言道若是不走,便要抄书。   她们大字不识,试问谁能遭受得住,纷纷如蒙大赦般跑了回来。   夫人虽则也爱发火,却比大少爷好相与得多。   周氏又气又担忧儿子哪里有问题,撇了一群哭哭啼啼的丫鬟,匆匆往西院去。   岚青正在院内练剑,周氏跺跺脚,“练剑练剑,你便整日就会练剑,你夜间也抱着剑睡不成?”   岚青掂起一片落叶,一个回身,利落地将剑收进剑鞘。   “抱着剑睡也未尝不可。”   周氏气得想打他,怎得老岚多情的本事一分没教到儿子。   周氏与岚景本是少年夫妻,奈何周氏身子不好,生产岚青时伤了元气,再不能生育。   岚景又常年不在上京,岚府便只得他们娘俩儿守着,周氏粗心,儿子又自幼比旁的孩子懂事,从小便爱对她说教,反倒像她的父亲似的。   岚景早年同镇国大将军驻守边境,几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也渐渐升了官,男人有了功名,也就有了面儿,岚景想着膝下子嗣单薄,只得了岚青一子,便开始一房一房的纳妾,岚府这才人多了些。   周氏一开始也觉得挺好,儿子总爱说道她,来几个姐妹倒是不错,再添几个小娃,府内也有些人气。   妾一房一房地抬进来,周氏才知道,原来女人多了这般吵,肚子没大起来,争宠倒是颇有些本事,岚景常年外任,到了年关归京便是府内最热闹、处处都是争宠献媚的时候。   好在还有一个林姨娘颇合她意,同她一样对男人没甚么兴趣,她们说起后院那些小妖精的丢脸事也是开心得很,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如今她只发愁儿子,听得儿子要同剑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氏拉着他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十分慈爱地劝他,“抱着剑睡,哪有抱着姑娘睡舒服?”   母亲说话总是没个正行,倒是和那蔚三姑娘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林音,岚青握剑的手紧了紧,将手中的剑放在石桌上,给周氏斟了盏茶,“父亲曾是镇国大将军的下属,也多亏将军的一番提携才有今日的官衔,如今威远侯府出了事,于情于理,母亲都应去探望关怀一下。”   周氏饮了口茶,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朝中如今拿得出手的武将不多,你父亲连年外任,甚得君心,咱们同蔚家走得近了,万一惹了圣上起疑,明年不让他去外任了可如何是好?柳氏那小蹄子那般闹腾,若日日在府中待着,定会烦死母亲的。”   母亲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岚青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只得赶人,“母亲无事便回吧,儿子待会儿要去兵营了。”   周氏却打发走了伺候的小厮,低声问道,“阿青,你同母亲讲,你可是有何隐疾?”   岚青正喝着茶,呛了一下,险些吐出来,他不愿同母亲掰扯这些,又赶起人来,“母亲去找林姨娘吧。”   “那……”周氏又问道,“可是母亲送来的丫鬟都不合你意?”   “母亲不要再送人来了,儿子不需要通房。”   “为何?”周氏疑惑道,“你不需要纾解么?”   “呃……”   “食色性也,你可莫要同为娘不好意思。”   “呃……”周氏见儿子面色不好,想起他整日都与武安侯世子厮混在一处,不由更惊了,手拿帕子掩着唇,语调也尖了一些,“你莫不是喜爱上了苏世子?”   “呃……”岚青原本心里便有些郁结,被母亲这么一闹,更是烦闷,“儿子去兵营了。”   周氏看着岚青远去的身影,叹息地捶捶石桌,都怨老岚那杀千刀的,抬进门来一群妖精,整日闹得鸡飞狗跳,惹得儿子对漂亮姑娘都没甚么兴致了!   看回来不弄死他,周氏气冲冲地去寻林姨娘诉苦了。   ?   岚青攀上威远侯府院墙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疯魔了。   只是马厩后的那处院子里却并无甚么人,也没甚么侍卫。   岚青在树上蹲了一会儿,才看见有人过来,是湖水畔的那位侍卫,他叩了叩房门,接过丫鬟递来的被褥垫子,又行至院子后门附近,正要开门出去。   岚青瞅得四周无人,踮起脚尖从树上跃下,轻轻在方影面前站定。   方影倒是被吓了一跳,他功夫不错,却未曾察觉到院内有人。   “你家姑娘可无事了?”   那位公子的声音很是清冷,念着此是恩人,救了姑娘的命,功夫又很是不错,且极在意姑娘的名声,当不是甚么坏人,想来是关怀姑娘,心中放心不下。   方影老实答道,“姑娘醒过一次,却扯到了伤口,又流了血,现在还晕着,迟迟不见醒,不知被何吓到了,嘴上一直嚷着要和离,要回侯府去。”   “和离?”岚青不禁皱眉,“她要和谁和离?”   岚青问完有些后悔,生怕方影吐出自己的名字,只听方影犹疑了一下,才道,“姑娘说要和甚么王八和离,还一直唤着安王殿下的名讳,让他滚远些。将军和夫人都吓坏了,觉得许是西跨院姑娘住不惯,便喊属下拿些姑娘的随身物送过去。”   岚青艰难地咽了口水,原她去了西跨院,怪不得这院里寂寥得很,既听得她无事,心里也放心了些。   但她为何在睡梦中还在说些逾矩之词呢。   岚青谢过了方影,便飞身上了墙边,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一人在夜色中走了许久,原本消散了些的郁结又重了一些。   王八是谁?   她凭甚么要在梦里骂王八和安王!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不该骂我么!你凭甚么骂别人! 第21章 傻了   林音再醒来时,便见床褥如撷芳院一般,吃力地抬了抬手,恰逢御医过来请脉,半夏见她醒了,开心地跑了出去,去唤将军和夫人。   院判瞧着倒是年轻些许,林音哑着嗓子开口,“刘院判……”   御医吓得跌落了手中的药箱,慌慌跪下,“县主可折煞微臣了,微臣只是御医,断断当不起院判二字。”   县主?御医?   林音疑惑了一阵,腰部的痛感隐隐传来,看见父亲母亲焦急地迈进来,才忆起自己是被平安刺伤又坠了河。   林音提起的一颗心倏地放下,好在今生不是她的一场梦。   她看着手中紧捏着的青色布片,忆起在水下似有人踢开了平安刺来的尖刀,将她护在了怀里。   是……岚青么?   御医已经替她诊了脉,瞧了伤口,换了药,交代了半夏一些护理事宜。好在如今已不是酷暑,日子有些凉爽,伤口并未溃烂,恢复得极好。   林音抿着发干的嘴唇,心里很快有了主意。这刘御医现今还不是院判,且口口声声唤她县主,定然是圣上为了堵住侯府的嘴,来替平安赔不是了。   大臣家沾染重疾,递了帖子,太医署是会派医官前来,御医的品级虽不及院判,却是给皇亲国戚用的,可见圣上为保住平安、安抚父亲费了不少心思。   林音垂了垂眼,瞧着新包扎好的伤口,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平安如此一闹,对她而言焉不是因祸得福?   再抬起眼皮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已盛满了惊恐,突然往床角缩去,双手胡乱拍打着,“是你!是你要杀我!”   刘御医被林音突然的尖叫声吓得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试探地问道,“县主?”   叶榛心里一惊,也趔趄了一下才上前来,“音儿,此是太医署的刘御医,莫要胡言。”   林音扑进叶榛怀里,眼里含着泪,手指颤抖地指着屋子的各个角落,“母亲,这屋里全是鬼,那里!还有那里!好多鬼……他们都要杀女儿!别过来,都别过来!”   叶榛忙拍着她的背,轻柔地哄她,“音儿乖,母亲在,无事了。”   叶榛哄着她让刘御医又诊了脉,刘御医诊完便退了出去。   蔚缜紧随其后,忧心得很,“刘御医,不是说退了烧便无事了么?前些日子音儿便开始胡言乱语,还吵着要和离,这……”   刘御医叹口气,“想来县主是受了刺激,将军莫急,我去开些安神的方子先给县主服下。”   林音被喂了好几日的汤药,却丝毫不见好转,整日嚷嚷着四周都是鬼,夜不能寐,精神萎靡,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刘御医在威远侯府待了不少时日,林音腰侧的伤口日渐好转后,便也告辞回了宫。   刘御医向圣上回禀了一番,圣上连连叹气,眉头紧锁,又派下去颇多赏赐。   复完命刚回太医署,便又被皇后唤了去。   刘御医慌慌跪在地上,“韶宁县主性命已无忧,只是受了刺激,想是有些疯傻了。”   “傻了?”皇后惊讶,“不是装的?”   “瞧着不像,县主的脉象乱得很,不肯进食,只嚷嚷着有鬼,说有人要杀她。微臣开了许多安神汤药也不见起效,将军和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听说已经开始去寻其他名医了。”   平安正坐在一旁涂着蔻丹,“倒是便宜她了。” 第22章 合府   皇后遣了刘御医下去,斥责平安,“蔚缜在办重差,深得你父皇看中,此事咱们不占理,虽则咱们先开口认了错,总比事后被蔚家倒打一耙强。但你父皇仍气得很,已经禁了你的足,你怎还不收敛?”   “左右父皇不会真生我的气,待风头过了,我去求求他便无事了。”   “你!”   “暂不论你父皇,你可知你坏了母后和你外公的好事!”   平安很是不屑,心不在焉地看着指甲。   皇后无奈的抒口气,“若蔚缜寻到了你的皇兄,沈策焉能登基?你又焉能嫁于他?母后一再叮嘱你,要忍。待收拾了蔚家,你父皇宾天,沈策即位,册封他的亲父为皇考,你便可名正言顺地嫁过去。   母亲若不是为你打算,岂会同你外公一起扶持安王!如今蔚三傻了,蔚缜已然恨透了咱们,再说赐婚已不合时宜,拿捏不住蔚三,便拿不住蔚缜,你真是要气死母后了!”   平安吹了吹指甲,“母后便是思虑太多,胆子太小,将蔚缜杀了不就成了?”   皇后更是气,“蔚缜堂堂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是你说杀便是能杀的?你外公何尝没派过杀手,可曾得手过?那蔚缜手下训了一批精强能干的暗卫,被派出去寻你那皇兄,四面八方咱们都派人去跟了,可有半点消息传回?且你父皇已然盯上孙家了,怕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平安仍不在意,“我堂堂平安公主,还怕他一个威远侯?就算我那皇兄被寻了来,登了皇位,我也还是公主,母后仍是太后,我另想别的法子,总能嫁给沈策哥哥的。”   “你!”皇后气得摔了手边的瓷杯,“你去佛堂继续静思己过,抄不够佛经不准来见我!”   平安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母后以后可别再说都是为着女儿,先母后的孩子是如何死的,母后最是清楚不过,母后不过是怕皇兄继位后报复罢了。给父皇递皇兄消息的余嬷嬷是被母后亲手掐死的呢,女儿可都瞧见了。”   皇后挺直的脊背没稳住,往后歪了下,打着陌生的眼神牢牢盯着平安,平安突然笑起来,颇有些孩童不识世事的懵懂模样,“女儿去抄佛经了,抄完还要送去给父皇看呢,母后歇了吧。”   ?   近些日子,侯府乱糟糟的,叶榛愁得已生了几根白发。   蔚林玥伤得也很重,杨氏闹腾着不肯同他们善罢甘休,说是侯府内侍卫多些,如今抓不到凶手,他们着实不敢回府,嚷嚷着要合府而居。   西跨院那边,女儿又整日闹着说屋内有鬼,去上京城中知名的医馆请了好些个郎中来看也不见起色。   叶榛偷偷在林音床前抹着泪,林音听得刘御医走了,见丫鬟们都去煎药,终于从床榻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叶榛的手背。   “母亲……”   见女儿从「有鬼」的惊呼中切换回正常的调子,叶榛一惊,一时没拿住手中的药碗,汤药洒出来,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烫出一道红。   林音忙替她擦了擦,“母亲,女儿无事,不过是演给刘御医看的。母亲想,女儿若疯了、傻了,圣上定会垂怜侯府,心疼父亲。皇后若再干涉女儿的婚事,便也有了搪塞的理由。”   叶榛一时哽住,埋怨道,“可……这几日,我和你父亲为你便寻民间大夫,满上京城皆在传,说咱们侯府风水不好,有水怪,还说你得了怪病,这日后还如何为你议亲呢?你为何不早些同母亲讲。你可知母亲这些时日也夜不能寐……”   “是女儿的错……”林音小声劝道,“我若早些同母亲讲,便演不像了,寻大夫也是好事,此事闹得愈大愈好,咱们侯府愈惨,圣上的垂怜便愈多,这宫内不是刚刚又送了赏赐来。母亲,女儿傻了,婚事便是咱们自己说了算,总比落在皇后手里要好。”   叶榛寻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叶榛转念又问道,“可是那平安伤了你?”   “是……”林音想了想才道,“平安是皇嗣,动不得,父亲可万不能冲动。”   叶榛又落了泪,“都怪母亲,母亲未照顾好你……可那平安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你?”   “她想嫁给安王。”   林音这么一说,叶榛便全明白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我的音儿受委屈了……”   林音细声哄着她,“母亲,女儿无事,还有便是,此事当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叶榛也很快打定主意,“母亲知道,便只同你父亲说,他也好几夜没睡好了,如今还在前院打赏公公。你屋内还是要让半夏知晓,她毕竟随身伺候你,只是,你这傻,要装到何时呢?”   林音没答这个问题,垂垂眼,“母亲,婶婶最近闹着要合府,便允了吧。”   “这……”叶榛颇有些迟疑,分了府以来她清静惯了,当真不想看到二弟那一家子。   “二叔想要袭爵,自然不会盼父亲的好,平安害了女儿,皇后定然与咱们家竖了敌。若他们笼络了二叔,怕是会对父亲不利,将他们一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翻不出甚么大风浪。”   叶榛看着女儿还未恢复血色的小脸,病着还这般操心府内杂事,心疼更甚,“好,母亲明日便去同他们说,你可饿了?你好几日未好好用饭食了。”   听母亲说起,林音咽咽口水,“昨日炖的鸡汤可还有剩的,女儿确有些饿了。”   叶榛终于破涕为笑,“母亲悄悄去给你端来。”   林音又养了几日,便能下床了,怕被人瞧出她装疯卖傻,并未搬回撷芳院,便在西跨院住下了,说是不想见人,怕再受刺激,院内也只留了半夏和几个小厮伺候,方影和梵影在暗处守着。   二叔一家搬了进来,原二叔是想将他所纳的五房妾全带来的,可父亲向来见不得女人多,直接丢下句「最多带两房,要么全滚蛋」,于是二叔委屈得不行,便只带了不得不带的婶婶和府内最得宠的苏姨娘。   蔚林玥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便全安置进了东跨院,蔚林玥伤着,婶婶无暇来挑事,只来探了她一次,眉眼间俱是得意。   颇有种同样受了刀伤,我女儿就没疯,你们家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的扬眉吐气。   林音本就不耐,扬手便将水泼了上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叫着,“女鬼,我杀了你!”   吓得杨氏立刻后退,没留意被门槛绊住,摔坏了腿。   叶榛心里憋笑,将讨人嫌的弟妹扶走,再三交代杨氏,女儿病了,疯话做不得真,无事别来走动,今日要不是她拦着,怕不只是摔了这般简单了。   杨氏也确实不敢再来了,那苏姨娘看着又很是本分,林音总算是落了几日的清净。   司家伯母和鸾儿倒是经常来探她,鸾儿见她唯唯诺诺缩在一处,也不言语,哭得极厉害,被司家伯母扯走了。   林音忍了忍,还是缩在床角未说话。她还有要事未办,待事情办完了,再同她细说吧。   入了夜,半夏在外间睡熟了,林音翻出那套之前在芸苜居买来的男装,蹑手蹑脚地跑出了房门。   方影很快察觉到动静,拦在了她面前,“姑娘。”   “今夜是你当值?”真是天助她也,不用再去搞定同样不好说话的梵影。   方影看着十分正常的姑娘,不由怔了怔,林音也不再瞒他,径直道,“我要出府一趟,后门有侍卫守着,你带我翻墙出去可好?”   “姑娘要去哪里,去做甚么?”   “去趟烟翠楼。”   听着不像是个正经地方,方影默着,想来姑娘并未好转,还是极不正常的。   林音又问道,“听父亲说是你救得我?近些日子养病,也一直未谢过你。”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岚青,暗暗高兴了很多时日,听父亲确凿地说是方影,也不禁疑惑手中的那块碎布,只能当是从湖里随便捞的了。   方影讲话直接得很,“并非是属下,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公子,碍于姑娘的名声未留姓名便匆匆离去,前些日子那位公子还夜访侯府,盘问属下姑娘的病况。”   林音消化了一会儿,开心地蹦了蹦,扯到了伤口,疼得又缓了缓,“青色衣袍?可是高高的、瘦瘦的、长得极俊,鼻子又高又直,眼睛像潭水一般,还有那道剑眉,英气得很。可是他?”   对恩人的相貌他未曾记得很深,但恩人确实长得很俊,方影便认可地点了点头。   林音更开心了,“他夜访侯府?他担心我?”   “是,想来那位公子定然对姑娘情根深种,且武艺非凡、谈吐大方,属下瞧着许是姑娘的良配,便将实情说出,还望姑娘莫怪。”   “不怪不怪……”林音拍了拍方影的肩膀,“你眼光好得很!”   同方影絮叨完,林音忆起正事,“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去烟翠楼吧。”   怎么还记得烟翠楼,方影挠挠头,小心提醒道,“姑娘,这地方的名字不怎么正经,还是别去了罢。”   林音正色道,“我是去做正经事的,可拯救侯府于水火之中,你快带我出去,去晚了,我中意的姑娘便被别人点走了。”   方影记得前几日来的大夫都说姑娘的病难医,他担心了好些时日,今夜见着姑娘无事他原本是高兴的,可说了几句话便知晓,姑娘当真是还病着呢。   方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认真规劝道,“姑娘既然知晓那烟翠楼乃是勾栏瓦舍之地,能去那里做甚么正经事,还是快些回去睡吧。”   林音有些不开心的跺跺脚,“你若不带我去,我明日便不吃药了。再者,你若敢告诉父亲,我便跳湖、寻死。”   “呃……”刘御医走前反复交代在西跨院伺候的人,不可再刺激姑娘,她要做甚么便随她去,切莫拂她的意,惹她不开心,于病情无益。   方影看着姑娘神色坚定,只得不情愿地带着林音越过院墙,为了顾林音的伤口,方影的动作极小心谨慎,在府外堪堪站定,将林音小心放下。   “姑娘,咱们快去快回吧。不然将军知道了,定会责罚的。”   梆子声回荡在小巷中,月光清隽地洒在青石板路上,风吹来,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两人顺着月光一路走,林音边走边交代方影,“待会儿到了烟翠楼,你切莫被那里面的姑娘迷花了眼,误了我的正经事。”   方影:……   说得跟真要去做正经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蔚?奥斯卡?林音成就已达成。 第23章 花楼(1)   烟翠楼建在御河畔,房檐上挂满了红灯笼,在夜晚也十分亮堂,昏黄的光芒在御河中斑斓流转,景致倒是极美。   御河上零星飘着几艘画舫,正有歌女坐在船头弹着琵琶曲。   林音此时没甚么兴致听,方影也从未来过此处,此时看着楼下大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蜂拥而来,浑身都是抗拒。   他们二人一出现在烟翠楼门口,便立刻被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围住,浓重的香粉气息扑面而来,林音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方影更是被不绝于耳的软绵绵嗓音吓住,风携着河水吹来,方影觉得浑身都冷嗖嗖地,立起了一排小疙瘩,拉起林音小声嘀咕,“姑娘,咱们回吧。”   林音嫌弃地瞧了他一眼,扯着他进了大门,恰赶上烟翠楼的桑妈妈迎过来。   “哟,这两位公子瞅着眼生得紧,快进来坐。”   如此清爽的秋日这桑妈妈的额上竟浮起薄汗,眼神颇有些慌张,似是想尽快打发了他们。   桑妈妈安顿他们坐下,又道,“二位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林音掏出几张银票豪爽地拍在桌子上,“我点花娘。”   桑妈妈打量了他们一眼,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充满疑惑,“两位公子,都点花娘?”   “怎么……”林音又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砸上去,“不可以么?”   “瞧这位爷说的,自然是可以的。”桑妈妈将银票揣进怀里,“奴家先去打点花娘一番,省得她不懂事,唐突了贵客。二位爷先在楼下听听曲,吃吃点心。”   林音不耐地甩甩袖子,“你快点儿的,我这位兄弟憋不住了。”   桑妈妈连着应了几声,匆匆上了二楼。   方影的脸颊上泛起一抹潮红,小声嘀咕道,“姑娘,你这说辞是从哪处学的?”   林音斜他一眼,提醒道,“称呼。”   她今日特意束了胸,虽则身形偏矮,瞧着也便像个十几岁的纨绔小少爷。   方影不情不愿地改口,“公子,咱们回吧。这花娘是谁,你点她做甚?”   “花娘是这里的头牌,一夜价值五十金呢。”   这里咋咋呼呼,吵得很,曲子也不好听,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唱甚么,香味浓得他想要吐,方影绝望地哭丧着脸,他想回去练剑守院子。   五十金一夜,那些人疯了不成,两个人睡还不够挤的。   林音看着方影满脸不屑,对他道,“你还未尝过滋味,尚不懂呢。待你娶了媳妇儿便懂了。”   林音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我为你张罗着娶个媳妇儿如何?”   方影抗拒地摆了摆手。   那桑妈妈很快下来,引着他们两人去二楼。   桑妈妈推开一扇门,“这便是花娘接客的屋子,二位贵客来前儿,吴公子刚唤了她唱曲儿,待花娘唱完便回了。二位稍待片刻。”   林音噙着笑,点头落座,“好说好说。”   桑妈妈掩上门退了出去,屋内如手臂般粗的红烛正在荜拨荜拨地燃着,这屋子里的香味颇浓,方影掩上口鼻,又仔细察看了桌面上摆放的茶水点心,“姑娘,没甚么问题,只是屋子里熏过合欢香,还是少闻些为好。”   林音拿帕子掩住口鼻,推开窗子,将香味驱散了一些。   此处正对着烟翠楼后面的一方庭院,原本安静的夜色之中,却有几个壮汉,来去匆匆,不知在寻甚么。没多久,那桑妈妈竟也去了后院,叉着腰颇为愤怒。   “方影,你跟上去瞧一瞧,看他们在干甚么。”   方影早想离开这全是香味的破屋子了。但是又不放心林音,这姑娘也不知如何就识得了青楼女子,还真能指名点出来,他若走了姑娘会否有危险。况且姑娘的神思此时也不知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方影脑中转不过来弯,无法取舍,踯躅了一会儿,林音道,“我就待在这屋里,不会出事的。”   方影给林音留下一把匕首,翻窗而下,隐在了窗外的浓浓夜色中。   林音这才坐回椅子上,等着花娘来。   林音等得昏昏欲睡,方影也未回来,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有人在挨户敲门盘问,声音很大,语气也有些凶。   隔壁的恩客正在销魂时,有瓷器抛出碎在门口,破口大骂让他们滚。   难不成闹贼了?   林音正托腮寻思着,窗外突然翻进来一人,那人穿着夜行衣,带着面巾,将外面的凉风带进来些许,回身将窗子一关。   林音正欲惊呼,那人脚下飞快,一个转身便行至桌前,掩住了她的嘴巴。   那双眼睛很是熟悉,林音识出了是谁,正嗯嗯呀呀地喊着,来人却不看她,携着她将门拴好,寻着屋内有哪处可以藏身。   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林音冲他指了指屏风后的床上。   在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便一个飞身带着她越至了床上。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林音被闷在里面小心地喘着气,他压在她的身上,屋内合欢香的味道似乎浓了起来,林音的呼吸有些急促,屏风隔住了外室昏黄的烛光,只有淡淡的月色顺着窗柩跳进来。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QAQ三次元有点忙…… 第24章 花楼(2)   岚青这才看清身下的人,他在后院寻着避身之地,看得这屋里烛光映在窗纸上的剪影是位瘦弱的公子,这才闯了进来。   岚青终于将手从林音脸上拿开,抬手扯下面巾,隔壁却传来男女愈发沉重的喘息声,释放纠缠糅杂在一起,偶伴着床帷吱呀地晃动。   岚青额上浮出薄汗,看着身下人无辜的双眼,喉结滚了滚,觉得浑身燥热非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直往下腹涌去。   男子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意,陌生的气息突然笼罩住林音全身,扑通扑通地心跳声接连响起,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岚青好似很热,林音甚至能感受到有汗水滴落在她的脸颊。   “岚校尉,你很热么?”林音小声问道。   岚青喉结略略滚动了几下,声音低沉却又带着些沙哑,“嗯。”   敲门声响起时,林音终于回过神来,学着隔壁轻声喊叫起来,“世子,你轻一点呀,饶了奴家吧……”   岚青觉得更热了,这屋内想来用得不是正经香木,口干舌燥下,岚青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她的叫声柔媚,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与屋内的浓香截然不同,似乎更是惹人,白皙的玉颈露在外面,岚青很想凑上去闻闻,终究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撑着自己尽量离她远些。   林音格外咬重「世子」二字,敲门声顿了顿,林音冲岚青指了指床边的茶杯,然后冲门口示意。   岚青很快寻思过来,抓起茶杯摔了过去,冲着门外大声道,“给我滚。”   虽不知是哪位世子,总归是他们开罪不起的大人物,门外略迟疑了一下,脚步声便很快走远了。   岚青撑着自己从林音身上起来,坐在床边,平复好呼吸,板起脸,声音较刚刚更哑了些,“你在这里做甚么!”   刚刚那狐媚的腔调又是从哪里学的!   她真的是……每次都能给他无尽「惊喜」。   岚青吐出好几口浊气,林音却软绵绵地爬起来,拍了拍红扑扑的小脸,靠在床边控诉道,“岚校尉整日说着男女大防,刚刚抱姑娘的动作可是一气呵成呢。”   岚青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我以为你是男人。”   这句话将林音惹不悦了,不禁挺了挺胸脯,“你压在我身上难道感觉不到么?男人这里这般平,我怎会是男人?”   岚青却正儿八经瞧了她一眼,认真道,“你也是平的。”   林音恨不得将束胸掏出来,“我是缠了束胸!”   岚青不想在胸前平不平这件事上同她争执,闭嘴沉默。   林音抬脚踢了他一下,“是男人你便能随意将人家抱在床上么,原来你喜爱男人!”   她抱一下便推推拒拒,扭扭捏捏!抱男人倒是顺手得很!   “呃……”行吧,女人总有道理,他要听父亲的不能同女人吵架。   况此时也确不是吵架的时候。   岚青素来总爱穿素色的袍子,林音头一回见他穿一身黑,沉迷般欣赏了一会儿美色,便也不气了,不由又衷心地夸赞,“岚校尉,你穿甚么都好看。”   “呃……”岚青想着近日坊间传闻她得了怪病,他也确去药堂同蔚缜请去的大夫打听了一下,每位大夫都不约而同的叹起气,说着甚么天妒红颜。   他确有些担心,想着眼见为实,便在侯府晃了几晚,却没再碰上方影去撷芳院,侯府甚大,他摸不准西跨院在哪处,不敢随意乱闯。   后来便有了差事,他一直在烟翠楼盯着,实在抽不出空暇,谁知竟这样碰上她。   如今他瞧她正常得很,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句,“你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林音瘪瘪嘴,委屈道,“有的,伤口好痛。”   岚青黑着脸,“痛还到处乱跑,你可知这是何处!”   “是花楼呀。”   “你既知晓这是花楼,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做甚!”   岚青面色不善,林音怯怯的,小声嘀咕道,“你不是也来花楼了么,还随随便便就将人家抱上床,且人家刚刚救了你,不道谢就算了,翻脸便不认人,当真是过河拆桥,变脸倒是比女人还快呢……”   岚青被她嘀咕得头更痛了,听得二楼渐渐没了脚步声,隔壁的恩客也终于偃旗息鼓,只余了浓重的喘息。   岚青起身欲走,“走,我送你回侯府。”   “不行……”林音摆摆手拒绝了他,“我点了姑娘,姑娘尚未来,我焉能走?”   还点了姑娘!   她怎么那般大的本事!   在岚青再次训她之前,林音抢先问道,“岚校尉,你来这里做甚么?后院的那些人是在找你吗?”   岚青想了想才答道,“我是在办差。”   林音看着他,默了片刻,道,“可是打探到了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岚青抬眸瞧她,她仍靠在床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上敲着。   岚青压住心中的惊讶,摇了摇头,“无法相告。”   林音突然起身靠近,附在他耳边道,“我能帮岚校尉,这烟翠楼的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况此事牵一发动全身。岚校尉总得告诉我,是在帮谁办差吧?”   少女香甜的气息突然近在咫尺,岚青的心跳漏了一息,往旁边挪了挪。   离得远了些,岚青才喘顺了气,直视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这位威远侯府的三姑娘。   她的那双眼睛单纯无辜,仿佛不谙世事,刚刚助他脱难却反应极为快速,只是夸赞之言、违矩之词随口而出,说得话中更是真假难辨,心中似有沟壑万千,深不见底。   他突然分辨不出那个在习武场仰着头问他可有心仪之人的人究竟是谁。   究竟阳光明媚是她?古怪精灵是她?还是深藏不露是她?   她心中又藏着多少他不知晓的秘密?   岚青将手握紧,垂在身侧,“你来这里又是为何?”   林音托腮笑着,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遇见岚校尉啊。”   果然!   岚青也不知心中是无奈还是愤怒,只得把情绪压了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你自己来的么?”   “我带着方影一起来的。”林音仍旧笑嘻嘻地,“岚校尉,今日遇上你我可高兴了,之前我病着,做梦都梦见了你呢。”   方影又是谁!   梦见他?   不是梦见了王八与安王么?   岚青听她的瞎话听习惯了,忽略掉后面她胡扯的甜言蜜语,面色深沉了一些,语气不善,“方影?男人?”   窗子突然被人撞开,有人翻身跃进来,方影揉了揉吃痛的后背,正要埋怨姑娘为何关窗子。   便看见面色铁青的恩人,上下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方影:对不起,打扰了。   么么哒各位小可爱,下章入V哦,今晚零点会万更……抽奖已备好,感谢支持正版订阅——   预收文《和亲绯闻》求收:   如果说,上个月京都城里最大的事件是送往南国做了十年质子的太子苏瞻终于回来了。   那么这个月的最新消息,不得不以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因为对峙长达数百年的南北两国竟然要和亲了。   “据说是因为南王这个女儿长得奇丑无比,根本嫁不出去,所以在咱们殿下在他们那里做质子的时候,给咱们殿下下药送去了那公主的床上,这生米煮成了熟饭,殿下不从也不行啊。真是可怜了咱们殿下。”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说这个慕容荻荻啊,十岁的时候就能拉动南国最重的射日弯弓,还一口气射下了三只大鸟呢。”   百姓们纷纷八卦,围绕点无非就是凶猛剽悍的太子妃与细皮嫩肉的太子殿下如何相爱相杀,床上谁在上谁在下的过完一生。   ?   花痴公主妄图扑倒毒舌太子的血泪圆房史。   “慕容荻荻,可能我不是最厉害的勇士。但我可以保护你,也可以一口气射下来两只鸟儿,给你烤着吃,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第25章 信你   方影挠挠头,看了眼坐在床边的岚青又看了眼林音,姑娘正对着恩人笑得春光明媚。   不知为何有种尴尬的气氛弥漫起来,方影摸摸鼻子,“姑娘,我再下去溜一圈吧?”   他定然坏了恩人与姑娘的好事。   林音原本是想同意的,但想着花娘可能快来了,岚青还穿着夜行衣,定是要走的。   他们二人同来,若屋内只有一人,怕是不好说,只好对方影道,“不用了,坐下歇歇吧。”   林音心里可惜得很,她还没同岚青多说些话呢。   跟着那群人后院跑了一圈,方影也确实渴了,感激地看了林音一眼,便坐下饮了口茶水。   方影想了想,心里恍然大悟,原姑娘闹着来烟翠楼,是为了与恩人私会呢。   点花娘不过都是幌子,定是姑娘病了些时日,思念恩人,这才闹着要来。   只是恩人为何也逛花楼?还穿着夜行衣逛花楼?   恩人那般正经,定然是姑娘选的私会之地,姑娘当真是不太正常,怎能带人逛花楼呢!多有损名声!   怪不得姑娘要将他遣走,且刚刚还将窗子关紧,摆明不想让他进来,撞得他背都痛了。   恩人瞧着确然是面色不好,不知是因着他突然回来被坏了好事,还是他不在的时候,姑娘唐突了恩人?   方影觉着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喝起茶。   方影自个儿补了一场大戏,看向岚青的神色颇有些同情,趁林音不察,方影立刻冲岚青指了指姑娘的脑袋,然后痛惜地摆了摆手。   希望恩人勿要介怀姑娘的惊世之举。   岚青:……   她身边的人似乎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门外有人影款款而来,门被叩响,有女人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公子可还在?”   林音立刻推推岚青,“我点的姑娘来了,岚校尉,你离去的时候当心些。”   她眼中的关怀倒也不像是虚情假意,岚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林音已经起身准备开门,门闩刚打开,岚青便跃出窗外,只留下开合的窗扇,在夜风中吱呀地动着。   花娘推门进来时,便见窗子大开着,想着拴上的门,心中疑窦不已。   她刚踏进来,林音便又将门牢牢关好,转身示意方影阖上窗子。   花娘警惕地四下打量着屋中,林音解释道,“这屋内的香气浓郁了些,姑娘一直不来,我家兄弟受不住,又难受得紧,便通了通风,小娘子莫怪。”   方影怀疑姑娘带他来便是让他来承受一切的。   听得解释,花娘落落大方地坐下,甚至还招呼方影,“那位公子不落座吗?站着作甚?”   方影却只站在墙角,坚定地摆了摆手。   林音盯着她瞧了几眼,想着烟翠楼的头牌当真是名不虚传,这般雪肤花貌、十指纤纤,怪不得惹得上京城中的贵家公子念念不忘、流连忘返。   花娘笑着给林音斟茶,“这位姑娘女扮男装,且重金点了奴家,究竟是为着何事?”   林音见她瞧了出来,心里暗骂岚青是个不开眼的,也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与姑娘做交易的。”   花娘审视着她,“花娘不过一介青楼女子,姑娘怕不是寻错人了。”   “我可以帮你逃离孙家的掌控。”   花娘愣了一下,又问道,“姑娘是何人?”   “你且不用管我是何人,你只需要知晓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   花娘垂了垂眸,“条件是甚么?”   林音也斟了杯茶,递给花娘,“我要邓伏南听我的。”   花娘捏住茶杯的手颤了颤,“邓先生不过是花娘的众多恩客之一,花娘在他的心中怕是没有那般多的分量。”   林音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放在花娘面前,“这是我的诚意,我知晓你是调香高手,这是间香行,便在东大街的旺市,这铺子,我送你。你在邓伏南心中的分量你应当清楚得很,你是想让邓伏南为了将你赎出,一辈子做沈策的一条狗,还是凭借他的治世之才考个功名,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呢?”   花娘低头看了眼地契,手颤得更加厉害,抬眼看向林音,“你究竟是何人?”   “这铺子是谁家的产业,你让邓伏南查查便知,我不打算隐瞒于你,便是真心诚意地与你做交易,你不妨将此事告知邓先生。若他同意,三日后的巳时我便在这间铺子等他,过时不候。”   林音说完起身,唤了方影便走,方影已经听傻了,怔了怔才跟上去,行至房门处,林音又回身道,“是嫁于心爱之人做正房妻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自己也有份正经营生做,还是留在烟翠楼这销金窟,假意迎合权势之人,为孙家卖命,便在你的思虑之间。”   花娘站起身,径直迎向林音的眼眸,“姑娘打算如何将花娘救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孙家若倒了,烟翠楼又能好上几日呢?”   “孙家乃上京百年世家,又出了中宫皇后,岂会是姑娘说倒便能倒的?”   “今夜烟翠楼大乱,那般多壮汉在后院寻人,想来有甚么秘密是守不住了,这秘密,姑娘或许并不知晓,我却是知的……”林音微微笑着,“我言尽于此,信不信便由姑娘。”   林音拉开门闩的那瞬,花娘上前拦住她,“姑娘想要邓先生做甚么?”   “我帮你搞垮孙家,他帮我搞垮沈策。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花娘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情愫,侧身让开,林音拉开门,轻轻道,“三日后巳时,是你和邓先生唯一的机会。”   林音负手下楼,在拐角碰上了桑妈妈,桑妈妈疑惑道,“二位公子,这般快便走了?”   花了那么多银子,不缠绵半宿,这便走了?   林音不在意地答,“我这兄弟不行,可惜了那般好看的小娘子。”   方影:……   姑娘带他来,确实是让他承受一切的。   走离了烟翠楼好远,方影才抱怨道,“姑娘以后要与恩人私会,莫要再选在花楼了,也莫要再带属下了。”   他脑子转得慢,也不知姑娘到底病好了还是没好,总觉得姑娘似乎是正常的,行为举止却又十分不正常。   林音问道,“后院的那群人在找甚么?”   方影边说边撇嘴,“在找一个男人,搜遍了整个烟翠楼也未寻到,桑妈妈气得很,说若是坏了大事,他们一个也别想活,还打了领头人一耳光,可响了。”   “呃……”方影说着,想起恩人一身夜行衣,低声问林音,“恩人该不会就是他们要寻得人吧?”   林音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无奈,她这个侍卫,以前瞧着挺聪明的。   “姑娘是如何得知花娘的,又为何要搞垮安王?”   方影着实不太懂姑娘到底要做甚么。   “我有我的盘算,事态明朗之后我自会同你说,此事先不要同父亲讲。”   “哦……”   又走了一阵,方影又问道,“他们为何要抓恩人,恩人在这楼里吃白食了不成?”   “呃……”林音不想理他了。   刚走到侯府后门的小巷子,转过弯便看得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色流转,洒了他一身清华。   林音似料到还能再碰上他一般,并未如方影般惊讶,只是站定,冲他笑了笑。   他仍旧一身玄色夜行衣,缓缓行至她和方影面前,“借你家姑娘一炷香的时间。”   “哦……”方影立刻退至一边。   他今夜就是多余的。   “方才烟翠楼一别,你可是舍不得我?”   面前的姑娘巧笑倩兮,岚青再次撇开视线,“烟翠楼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全知道……”林音毫不避讳地看向他,“你便是在查烟翠楼不正当的男女交易,是么?”   能知晓这般多烟翠楼的事情,她还要谢谢沈策。   烟翠楼是京中最大的女馆儿,背后却是孙家在操控把持。   外人也只知晓烟翠楼开了女馆儿,却不知在后院还养着一处男馆儿,只是他们挑养的男倌形貌娇柔,极似女人,着女人衣服,平日只唱曲不接客,并未引起重视。   烟翠楼靠着女馆儿的姑娘吊着朝中政客、世家大族,偶在床帏间探听一些消息。   后院的男馆儿却是在做不正当的交易,为了满足京官中迫切求子的夫人和姨娘,待她们易受孕之日,来与男倌索欢。   如此一来,烟翠楼男女通吃,不仅拿捏住了官员,还拿捏住了官员家眷。   是以,孙家总能轻易避开朝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在陛下下手之前迅速躲开。   不论是男倌还是女倌,入了烟翠楼,便要死在烟翠楼。   邓伏南素有赛诸葛之称,在上京城中颇负盛名,只可惜此人不爱功名,只爱美人。   他有个相好是烟翠楼的头牌花娘,才情颇高,他便别无他愿,只想将花娘赎出来,娶之为妻,二人好好过日子。   因有孙家坐镇,烟翠楼不可能放任何一个姑娘出楼去,花娘也是断然赎不出来的。   邓伏南祖上三代又都是教书的,家教极严,定然不会许他纳一青楼女子,邓家老爷知晓他流连青楼更是断了他的花销,只让他一心科考。   沈策寻到了邓伏南,与他说了烟翠楼与孙家见不得人的勾当,允诺邓伏南待他得到储君之位,便办了孙家,为花娘脱奴籍,变回良家子的身份。邓伏南这才投入沈策门下,尽心扶持于他。   孙家横行多年,毫不知收敛,圣上早就生了办孙家之意,只是一直抓不住把柄。   自打沈策将父亲陷害,或许他觉得自己已经高忱无忧,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再不需要孙家帮扶,且实难忍受孙家对他的控制,是以头一桩大事便是彻查了烟翠楼,重办了孙家,将孙家连根拔除,孙皇后被废,在圣上面前更是立了大功。   孙家是她的底牌,她原本便是想利用孙家来拿捏住邓伏南。   只是此事牵扯颇多,当是在朝中扬名立万、除掉外戚的好时机,又可以将朝臣大清洗,借机培养安插自己的势力。不仅能得到圣上垂爱,许储君一路也会走得更顺。   父亲上一世匆匆被灭口,定然是有了那位皇子的消息,她也打算过待父亲寻到了真皇子,拿之向真皇子投诚,只是按上一世来说,父亲是在三年后下狱,想来皇子也要三年后才能有消息,这期间变数太多,她着实等不了了。   林音好生盘算了一番,以帮她护侯府平安为条件,要将烟翠楼的消息与谁交换。   此举一箭三雕,她收服了邓伏南、断了沈策的臂膀,借他人之手毁了孙家,还能护住父亲母亲。   她在秦王沈漠和祁王沈睿中犹豫了好久,尚未有定夺。   在她未做好抉择时,便在烟翠楼见到了岚青,她决心信岚青的眼光。   林音又想了想,打定主意道,“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事都告知于岚校尉。但岚校尉也必须告诉我,你是在为谁办差,我是有条件的。”   岚青以前只觉得蔚三姑娘不守规矩,做事莽撞,总惹麻烦,也不太懂事儿,就是一个寻常的十五岁姑娘,是个思春恨嫁的小丫头片子。   只是今夜带给他的冲击太大。   “你为何会知晓这么多?”   岚青觉得看不透她,她仿佛之前那个总爱对他口出戏言的蔚三,又仿佛不是,岚青又想起她之前莫名地来兵营寻他,毫无根据也毫无理由,心中便莫名一滞。   林音的语气弱了些,若她实话相告,他想必也不会信的吧?   只好说,“我也无法想告,但我定不会害你。”   岚青沉默了好一阵,林音面上的笑容逐渐褪去,有些气馁,勉强地勾着唇角的最后那抹笑。   “你不信我?”   这句话惹得岚青心中翻涌了一瞬,万千情愫涌上心头,却如鲠在喉般,不知如何答她。   她直直地看着他,却得不到回应,眸子垂下,掩住了眼中的失望,不再等他的回答,转过身去便向方影走去。   岚青拉住她的袖摆,沉声道,“我信你。”   那道声音掷地有声般敲在林音心中,没来由便眼眶一酸,林音慌忙忍住,回过身来。   岚青想了想,终是对她说道,“是南郡王寻到秦王殿下,说手中有孙家的把柄,却无实证。我才去烟翠楼查探了一番。”   “南郡王?”   林音喃喃了几声,恍然大悟,她终于知晓这一世究竟是哪处不对了!   是她救下了荣昭县主。   荣昭许是知晓平安便是掳走她的真凶,南郡王怀疑安王是否也参与了其中,退了婚后立刻打起了秦王沈漠的主意,拿孙家的事意欲投诚,只可惜他知晓得并不多。   “烦请岚校尉转达秦王殿下,若殿下能允诺我,有朝一日侯府危难,他能倾力保侯府平安,我必将一切全盘托出。”   岚青定定地瞧着她,张了张嘴巴又合上,最后才道,“好。”   林音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岚青道,“岚校尉,你信我,我很开心。”   “嗯……”   林音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岚校尉,我并非良善之人,但我对岚校尉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岚青似是想说甚么,最后仍旧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问道,“王八是谁?”   “啊?”林音闪着一双疑惑的大眼,“岚校尉是在骂我?”   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为了骂她么?   林音撅噘嘴,“你便这般讨厌我呢!”   “没有……”他的思绪乱得很,岚青突然不知道还能和她说甚么,摆了摆手,道,“你还受着伤,快些回府去吧。”   他提起受伤,林音忆起方影的话,刚刚那副正经的样子也只维持了一瞬,又不舍地迎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岚校尉前些日子夜访侯府,可是担心我?岚校尉救了我我还未曾道谢,你辛苦了半夜,是否渴了,要不要去我那里吃盏茶?我如今住在西跨院,不若我带岚校尉进去走一遭,认认路,你以后寻我也方便些呀。”   “不必……”   岚青如今对她的路数颇有些懂得,立刻理智地回绝了她,终结了这个话题。   林音看着自己挂在他肘弯的手臂,笑意更甚,眼睛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对他道,“岚校尉,你我今日,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吗?”   那股熟悉的香甜气息再次靠来,岚青却并未如刚刚那般躲开,反而低头靠近了一些,哑声道,“不算。”   这还不算?   林音刚有些不悦,下一刻,克制而又轻盈的吻落在她的眼睫,却又很快离开。   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这样才算。”   男子的唇角似微微勾起,温热的呼吸环绕着她,林音惊得唇瓣微张,手臂也不自觉滑落在身侧,呆愣在了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时,岚青已经伴着夜色,负手走远了,只有远处的方影,同她一般震惊地站在角落里,还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林音回过神,方影携她回了西跨院。   林音喊住他,“先前你去救荣昭,可是从未露过脸?”   “是……”   “眼睛露出来了么?”   “自然……”   方影觉得姑娘又变得不正常了,不露眼睛他如何看路。   “不若你蒙面去南郡王府偷些东西吧,最好选中荣昭的闺房,她若认出了你,知晓是威远侯府搭救了她便最好不过了,若是还能迷恋上你……”   如今南郡王倒戈,多个盟友自然更好。   方影气愤道,“当初属下问姑娘是否要让县主知晓是侯府施恩,是姑娘口口声声说不要的。”   “是……”林音认错很快,“是我错了。那你再去一趟?”   林音边说边寻思,上下打量了方影几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方影黑是黑了些,却是个俊秀儿郎,想来荣昭迷恋上你轻而易举,你觉得呢?”   “不若我再教你些讨好姑娘家的法子?”   方影:……   大可不必……   姑娘的精神头儿果然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是坏的。   ?   林音没说动方影去南郡王府偷东西,很是挫败不已。   方影更是过分,这两日看见她便如同看见瘟神般,扭头便跑。   罢了,不去就不去罢,明日还要靠着他出府去见邓伏南呢。   她其实不确定邓伏南会不会来,也不确定沈漠会否选择信她,心里不免也有些惴惴。   叶榛进来时,便见女儿躺在美人榻上,连连叹气。   在她身旁落座后,叶榛拍了拍她,轻声道,“母亲应了你婶婶,后日咱们一起去相国寺走一遭罢。”   一听婶婶,林音倏地坐起,“去相国寺做甚么?”   叶榛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答道,“是为了替玥儿相看,你婶婶看上了武安侯家的四郎,那边许了玥儿做正房夫人,你婶婶寻思着与其嫁到富贵人家做妾,倒还不如嫁给苏四郎做原配正妻。”   “苏四郎?”林音想了一下,终于想起,“苏四郎不是个痴傻的么?婶婶竟舍得将大姐姐嫁给一个痴儿?”   “毕竟是正妻,且嫁去武安侯府,苏四郎小时烧坏了脑子,武安侯夫人最是疼他,你婶婶这般思虑倒是极好,只要诞下子嗣,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得。”   林音不太信,蔚林玥那般的人宁愿嫁去富贵人家做妾,也是断断不会嫁给苏四郎安生过日子的。   “既然婶婶要带大姐姐去相看,咱们娘俩儿凑甚么热闹。”   “你婶婶遣大师算了,大后日的寅时是个宜拜佛祈愿的黄道吉日,百年难遇,相看之余倒还能诚心拜拜佛祖,武安侯夫人也觉得甚好。   你婶婶想着你患了病,便也邀了我同去,母亲虽知晓你无事,但寻思着去拜拜佛也未尝不可,一来能坐实你身子的确不好;二来,近日侯府多灾多难,母亲着实怕了,想去多添些香油钱。”   “大后日的吉时为何后日就要去?难不成还要在相国寺住一晚?”   “寅时太早了,咱们一路摸黑赶过去,还要登山,怕出事不是。”叶榛哄着她,“你便陪母亲走一遭,同佛祖好生参拜,你的婚事尚未定下,母亲心里实在难安。”   林音只得点头应下。   叶榛交代半夏准备出行的物什,在西跨院待了一阵儿,又同她说了一会儿别的便走了。   母亲走后,林音转了转荷包上的璎珞,心思怔忪,婶婶此番行事定是又有甚么幺蛾子。   上一世蔚林玥分明嫁给了苏子曾,怎这一世却又看上了苏四郎?   没寻思出婶婶到底在打甚么主意,林音午膳也没用下去,午憩时做了噩梦,醒来时额前俱是冷汗。   林音刚拿帕子拭了拭,便听半夏来报,说苏姨娘来看她了。   苏姨娘?   婶婶在她这里栽了那般大的跟头,腿刚好利索,这苏姨娘还敢来?   左右她现在是疯的,林音头发也懒得梳,就在床头坐着。   苏姨娘并未带丫鬟,只身前来,款款进来时,林音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倒是明白了些为何府内小妾众多,二叔却独宠于她了。   苏姨娘身形婀娜,看不出生过两个孩子,一张小脸十分精致,瞧着很是温婉和善,比张扬跋扈的婶婶顺眼颇多。   林音记着自己的戏,没理她,只是将脸埋在膝盖中,想着让她快些走。   半夏道,“姨娘,我们姑娘身子不舒服,不爱说话,要不您改日再来。”   苏姨娘却施施然落座,自顾自倒了盏茶,饮了一口道,“茶凉了,换壶热的去罢。”   半夏唤了小厮去换,苏姨娘又道,“素闻三姑娘身边的半夏姑娘沏得一手好茶,我嘴馋得很,能否尝一下?”   苏姨娘摆明了要将她打发走,半夏迟疑地看向林音,林音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半夏刚关上门走远,只听苏姨娘道,“后日相国寺之行,三姑娘定要当心些。”   林音心中惊了一下,从膝盖中抬起眼皮瞧了苏姨娘一眼。   苏姨娘解释道,“今日琅儿去同夫人请安,无意间听到夫人意欲陷害三姑娘同苏四郎。”   苏姨娘这么一点,林音心中了然,怕是婶婶瞧她如今傻了,便想打着替蔚林玥相看的名义,将她送上苏四郎的床。   威远侯府没了她这个嫡女,以后自然不会事事都压蔚林玥一头。   她原本只想盯着婶婶一家,现如今婶婶自己送上门来,倒也不怨她不念旧情了。   寻思了片刻,林音终于开了口,“苏姨娘支开半夏,只对我说这些,是瞧出我在装傻呢?”   “三姑娘眼神澄澈,心思通透,白璧无瑕,上天垂怜,定不会将此等恶事降在姑娘头上的。”   这苏姨娘夸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最起码哄得林音心中十分舒坦,当真是个八巧玲珑的人。   林音看向苏姨娘,“苏姨娘为何要帮我?”   苏姨娘的语气淡得很,“只是看不惯这种腌臜事。”   “高门后宅,腌臜事多了去了,这么些年,婶婶对府内的姨娘也没少做过腌臜事,怎到我这里,姨娘便看不惯了?”   “三姑娘不信我?”   “不,我信你,但我不白承人情,姨娘有何要求,同我直说便是。”   苏姨娘沉默了几息,才道,“琅儿是我的心头肉,只是她的婚事被夫人拿捏得死死的,我没本事,无法为琅儿出头,二爷也做不得夫人的主,若三姑娘真想还这份人情,可否请大夫人为琅儿寻一门好婚事?”   “好,我会去同母亲讲。”   苏姨娘见林音应得这般爽快,惊了一瞬,很快低头道谢,“妾便在此替琅儿谢过三姑娘了。”   苏姨娘谢过她便起身要走,林音留了留,“饮了茶再走吧,半夏的手艺确实不错。”   “不了……”苏姨娘笑道,“待久了,夫人要疑的。”   苏姨娘掂了掂手中的瓷杯,“这杯子,不算贵重吧?”   林音摇了摇头,便见苏姨娘将其狠狠往地上一摔,慌慌地拨乱头发,打开门,步伐行得极块,边走边喊,言语间还带了些委屈的哭音,“三姑娘,妾不过是好心来探望你一番,你缘何这般撕扯殴打!”   林音:……   倒是比她的戏好。   半夏端着茶壶回来便见苏姨娘衣衫凌乱地跑了出去,帕子掩着眉眼,隐有泪珠滴落。   不由规劝道,“姑娘,你不该打苏姨娘的。”   “呃……”她没有……   ?   翌日,邓伏南其实辰时便至,在那处香行前等了许久,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这间铺子他查了一下,是威远侯府的产业。   此时,早市已开,正是东大街最繁华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邓伏南想不通,镇国大将军兼威远侯蔚缜素来中立,为何要搀合进安王的事里?难不成,他也开始在夺嫡之争中站队了?   巳时到时,有掌柜模样的人喊住他,“可是邓先生?”   邓伏南点了点头,掌柜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家姑娘已经到了,在里面等候先生。”   林音是从后门进来的,在二楼的一处雅间坐着。   邓伏南来时,她正素手在石臼中调着香料,听见珠帘拨动的响声抬眸看去。   她其实很讨厌邓伏南,邓伏南这个人太过聪明,太精于算计,又十分狠毒,仿佛这个世上,只有柔弱的花娘,值得他动一动那颗坚硬的心。   在她死前,这个人已然快将沈策送上储君之位。   却还是行差一步。   许是在沈策收拾了孙家、携了美人归后,他再不愿与之为伍,也再没心思为沈策那样的人辗转周旋了吧。   林音从回忆中抽回神,才招呼他,“邓先生坐吧。”   女子的声音清冷得很,隐隐还含些不耐,邓伏南撩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邓伏南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姑娘,十几岁,鬓未梳起,尚未嫁人,却出手阔绰,随随便便就送出一间旺铺。   “敢问可是蔚三姑娘?”   林音不是很喜欢看邓伏南的眼睛,光芒过盛,仿佛能看到你心里去,让她很不舒服。   林音不再看他,低头专心地捣着香料,“邓先生既然来了,我说的事,便当先生应了。”   “是……”邓伏南顿了顿,“只是在下想知晓,姑娘为何要毁了安王?”   “我似乎没有向邓先生交待的必要……”林音巧笑着,“我可以选很多人来对付安王,即便不选,失去了孙家扶持的安王便也如丧家之犬。即便有邓先生妙手回春,也差了其他皇子一大截。但却只有我能救你的花娘。”   邓伏南的手指在桌下捏紧,慢慢握拳,他隐隐有了种这个姑娘并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挫败与心慌之感。   “既然姑娘有那般多的选择,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在下帮忙?”   “因为你是沈策最为看重和信任的人……”林音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而我,也想让他尝尝被人蒙骗的滋味。况且,邓先生太厉害了,我不想让沈策有一丁点儿翻盘的可能。与邓先生为友总比为敌要好。”   “好……”邓伏南直视着她的眼睛,很快下了决心,爽快道,“合作愉快,蔚三姑娘。”   林音依然执着于手中的石臼,放下手中的捣子,端起闻了闻,她没有调好,味道有些冲鼻。   林音扇了扇,“这香料真真难调,若有机会,还要向花娘请教一番。”   邓伏南却突然站起,向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若花娘真能有个正经营生,在下愿一生为姑娘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我说到自然会做到,这铺子已经是花娘的了,赚多少银钱都与侯府无关了。邓先生不必向我行此大礼,咱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林音想了想,话音转开,“邓先生这般惊世之才,当真不想辅佐新君,名垂青史么?”   邓伏南眼睛动了动,微笑道,“愿得一人心,白首永不离。除此之外,在下别无他求。”   他这般笑起,不似之前的阴狠执厉,倒像是个温柔和善的翩翩公子了。   林音也终是对他笑了笑,“你今日便去安王府,劝谏安王明日便启程去相国寺祈雨吧。”   邓伏南滞了一瞬,问道,“此举何为?”   “邓先生的推算之术是极好的,宿州大旱已久,若算得后日寅时是不可多得的祈雨良机,想来沈策不会放过。山路难行,况且需头一日前往布置好香台祭案,未防误了时辰,便只能在寺中借宿一晚了。”   邓伏南有些迟疑,“万一真降雨了,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平白给安王挣了名声?   林音肯定道,“雨不会下的,还不到时候。”   邓伏南心里定了定,这蔚三姑娘,当真不是他能把控、琢磨透的人。   “在下能否多问一句,姑娘此举何意?”   “我可是好意……”林音笑着,“待沈策从相国寺回去,邓先生自然就知晓了。”   “以后有消息邓先生可告知花娘,每日我都会派侍卫去花娘处走一遭的。这铺子生意红火,先生往来多了,总会有人起疑。”   方影震惊地瞪大了眼,再次挠挠头,姑娘口中的侍卫,不会又是他吧!   林音一一交代完,起身送邓伏南出去。   这蔚三姑娘神秘莫测,邓伏南从她眼中看不出甚么,见林音起身,便也拨开珠帘出去了。   这间铺子的生意果然十分好,其所卖的伴月香膏,更是有价无市。   这伴月香膏是专供宫内的,拿出卖的份额少之又少,以致铺子内每日都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邓伏南跟在林音身后,不由感叹,威远侯府果真是堆金积玉,这样日进斗金的铺子,竟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楼也有不少小厮来回奔波取货,林音站在楼梯边,不留神便被撞了一下,方影离得远了些,邓伏南只得伸手扶了一下,“三姑娘,当心些。”   林音站稳,颔首回礼。   楼下似有目光直视而来,林音回看过去,便见得岚青正提着一盒香膏,视线略过众人,直直地看向她,眸中神色莫名。   然后又平静地转了回去,脚下不停,跨出了铺子。   林音雀跃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悻悻地收回,笑容也僵在唇边。   前些日子刚亲过她,今日又怎么了嘛!   ?   岚府内,周氏夺过儿子手上的香膏,与林姨娘分享起来,“这玩意真那么好?”   林姨娘笑答,“是呢,这伴月香膏香气淡雅清幽,芳泽溢远,涂抹于身留香持久,真真是一件难求。”   周氏打开一罐,细细闻了起来,“你说得那些我倒是不懂,闻着是挺香哈。”   周氏边说边回头,发现儿子还杵在那里,想着他今日去买香膏辛苦了,温和地问道,“阿青还有何事啊?”   谁知儿子却一本正经对她道,“儿子有要事要向母亲请教。”   要向她请教!   周氏纳闷,她懂啥?   岚青话音刚落,林姨娘便识趣地站起来,“我也乏了,下午再来寻姐姐说话。”   周氏转念想起儿子喜爱男人这一事,心里变得十分忐忑,生怕儿子要来同她坦白,说此生非苏世子不娶,将香膏随手一丢,拉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询问,“儿啊,你有何事要向母亲请教?”   “父亲若当着母亲的面与其他姨娘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母亲可会生气?”   周氏还以为是甚么天大的问题,一听和老岚那杀千刀的有关,复又坐回去把玩香膏了,似甚么都没手中这方香膏重要。   周氏心不在焉地答,“我巴不得他滚远些呢,做甚子生那种气?”   “你便是要同母亲请教这个?”   岚青无奈的摇了摇头,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他着实不太能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岚青:请三姑娘规矩些。 第26章 寺庙(1)   前往相国寺那日,她们一行人在府内用了午膳,午憩后才赶过去。   文伯派了两辆马车,叶榛和林音坐一辆,杨氏和蔚林玥坐一辆,蔚缜放心不下,派了不少侍卫随行。   杨氏只远远瞧着林音乖顺地跟在叶榛身后,后怕地离她远了些。   蔚林玥一贯的趾高气昂,提着裙摆跟在杨氏身后,眼神扫来还颇有些打量的意味。   林音甚至听见文伯轻轻地「呸」了一声。   打点好后,上了马车,杨氏便开始骂骂咧咧,嗤笑道,“起先苏氏那蹄子还想跟去,见求我不成,竟跑去求三丫头那傻子,还不是被人抓头发打出来了。”   蔚林玥迎合着,“她确然是最不要脸的,不然怎能哄骗得父亲团团转,母亲别同她一般见识,留心气坏了身子。待女儿嫁去高门大户,母亲便连伯母的脸色也不必看了。”   “是啊……”杨氏拍拍蔚林玥的手,“母亲便指望着你了,我虽将林萧抢来了自己屋内养着,但到底是苏氏生的,总归不会和我亲近,林琅那丫头自幼跟着苏氏,也不是甚么善茬。眼下,先将这三丫头解决了,便再没人能挡你的路了。”   蔚林玥也颇认可的点着头。   不同于杨氏这边的暗喜,林音一路都很安静,叶榛对她道,“待到了相国寺,不说话便好,在佛祖面前,不好总说鬼呀鬼的,都说心诚则灵,咱们娘俩儿诚心拜佛,定能求得佛祖庇佑咱们侯府。”   “女儿省的。”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好一阵子,才行至相国寺所在的山脚下。   林音拨开帷裳,却看得山下守了颇多禁军。   相国寺是佛门重地,见不得丁点儿血腥,便立了规矩在先,不得携兵器而入,为免不小心在寺庙内起争执、动起手来,此为对佛祖的大不敬。   且相国寺的方丈智禅大师乃一介儒学大家,承元年间曾官拜太师。   即便遁入空门,再不问世事,也格外得成安帝看重,是以相国寺附近特点了步军司的人守着,安全得很。   不过是安王来祈雨,竟跟了这般多的禁军?   林音放下马车后的帷裳,叶榛也疑道,“相国寺附近往常都是步军司守着,这些禁军瞅着像是殿前司的,当是有皇亲国戚在寺内呢。”   他们在山脚下下车,好在此时已是傍晚,没甚么日头,虽碍于人多,带着帷帽,倒也不算闷热。   落日的余晖映着参差不齐的古树,将高处的相国寺笼上一层金黄。   杨氏离她远远的,似是怕极了她在山道上发起狂来,将自己推下山去。   林音心下不屑,这般小的胆子,还妄想将她送去苏四郎的床上去。   杨氏同蔚林玥在后面嘀咕,“方才母亲听你伯母说,这山下是殿前司的人,想是有皇亲国戚在寺内。”   蔚林玥压住心中的窃喜,道,“若能碰上哪位殿下,女儿定会好好表现的。”   杨氏嗯了一声,又道,“这日头有些晚了,还不见下山,怕是也要留宿。”   蔚林玥小声说着,“母亲,这寺庙内若有殿下在,定会有侍卫守着,会不会对咱们今晚要办的事……”   “这个不用忧心,母亲早已买通了庙内的和尚,夜间送去的茶水里都含着迷药呢。”   杨氏想了想,又摇摇头,“先上山再说。眼下三丫头已经不重要了,若真有皇亲国戚,自然要以你的事为先。”   蔚林玥倒是有些惊,“母亲该不是打算……”   “玥儿,你父亲是庶出的,自分家后,母亲再没甚么资格去些贵人家的茶会,眼下虽好容易赖上了你伯母家,但那叶氏摆明了防着咱们呢,遇上殿下的机会千载难逢,还管三丫头那傻子作甚?若你真与哪位殿下有了肌肤之亲,哪怕抬回去做个妾,也是皇家的妾,你可懂?”   蔚林玥咬咬唇,点头道,“女儿懂。”   半夏跟在林音身旁,走两步便回头盯一下杨氏母女。   “姑娘,二夫人同大姑娘一路嘀嘀咕咕,定是没安好心呢。”   “不用管他们……”林音将半夏扯回来,“你安心走路,仔细别摔了。”   婶婶目光短浅,当真只配得上文伯的一个「呸」。   越往高处,天愈发澄澈,最后一丝明媚缓缓消散在天际,余风将余晖缓缓吹来,云霞逐渐侵蚀着落日的余光,红彩悬在空中,残阳如血,满川铺锦。   林音走完最后一级台阶,还不待喘气,隔着帷帽垂下的白纱,便看得有一熟悉的背影正立在相国寺的金殿前。   似察觉到甚么,岚青回过头,便见她撩开面纱微喘着气,夕阳正浅浅雕琢着她的脸庞。   林音心中的笑意还未达嘴角,下一刻,原本见到岚青的兴奋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有一行人从金殿陆续而出,打头的赫然是沈策、沈漠、沈睿,以及平安。   看来宿州大旱已然成了成安帝的心病,听得有祈雨良机,竟派了这般多人前来相国寺,以示诚心。   林音艰难地咽咽口水,她现今还在装傻,平安此人手段阴狠,眼下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只是这平安当真烦人得很,也不知瞧上沈策甚么了,那张脸分明在岚青的对比下黯然失色,若仔细比较,还比不上旁边清贵无比的祁王沈睿。   只是在岚青看来,那拾级而上的人,瞧见他之后,迅速变了脸色,还遮好了帷帽前的细纱,乖顺地躲在了别人身后。   苏子曾看好友的脸色变幻莫名,撞撞他,“你又如何了?”   岚青难得回了他一句,“你认为,女人变心快吗?”   好友这万年铁树,竟同他论起女人来,这他就颇有些心得了,苏子曾扬扬眉毛道,“快啊,就我家那妹妹,一会儿喜爱薛二,一会儿又觉得你甚好,前几日还觉得秦王殿下颇合她的心意呢。”   岚青面色更不善了,苏子曾撞撞他,“你看上哪家闺秀了?”   岚青不答反问,“如何让她只钟情于一人呢?”   这个也超出了苏子曾的认知范畴,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如何哄妹妹的,斩钉截铁道,“夸她,甚么都夸,然后顺着她的意思来,甚么都给她买,把她哄开心就成了。”   真是麻烦……   岚青远远瞧了眼已经走远的身影。   寺内不让禁军入内,但出行的毕竟是三位王爷和一位嫡公主,成安帝钦点了殿前司的侍卫陪同,又实在担心平安出事,便将功夫不错的岚青和苏子曾也一起派来了。   刚巧母亲定了为四弟相看,与那蔚家夫人也说好了同住一晚,次日寅时好生参拜了佛祖后,再一同归去。   苏子曾本就不太放心母亲和四弟,如此倒是巧了。   只是好友今日颇有些莫名其妙。   “你究竟看上谁了?”   今日出行中唯一的女眷只有平安,苏子曾想了想,震惊不已,低声道,“你莫非瞧上平安公主了?”   岚青嫌弃地扫了眼平安的方向,答道,“太丑了。”   苏子曾远远瞧着,平安公主虽则刁蛮不讲理,模样却是上乘的。且今日一袭火辣的红装,颇为惹眼。   看着苏子曾眼神中露出的不解,岚青解释道,“相由心生,你不懂。”   “呃……”行吧,你懂。   太阳很快西沉,寺庙内备好了斋饭和厢房,男宾宿在东厢,女宾宿去了西厢。   安排厢房的僧侣自然知晓来得都是贵客,暗中都有侍卫贴身护着,无奈之下便也只得认同了夫人姑娘们的随身侍卫可在西厢出入。   下榻的厢房虽比不上侯府,好在宽敞干净,林音不挑这些,半夏睡在厢房外间,铺好床后,便有小沙弥来送了套粗布衫来。   “施主,换了衣衫便可去用斋饭了。”   “谢过小师傅。”   小沙弥又交代了些清规戒律,吩咐了夜间勿要乱走。   林音特意避开了婶婶她们,省得再去装痴傻,待小沙弥又来提醒道,说是放斋要结束了,林音才换了衣裳去斋堂。   寺庙内不得遗食,林音吃得又少,硬塞了不少,难免有些积食,便喊着半夏去消食。   斋堂外有方清池,池中锦鲤游动,有僧侣在撒喂鱼食,各色鱼儿争相冒出抢食,水中泛起圈圈涟漪,四周古树错落,倒是十分的古朴清幽。   林音没走出两步,复又回过头,天色尚未全暗,林音仔细辨识了一番那低头认真投撒的僧人,轻轻抬手唤方影过来。   小声道,“去抓住那个和尚。”   方影十分惊讶自己听到了甚么,且实在辨识不出姑娘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每日都神神叨叨的,想一出是一出。   于是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姑娘,佛门重地,为何要去抓人小师傅!”   林音斜了他一眼,“快去,我回来再同你解释,若他跑了,你姑娘我明日再带你去花楼,点十个姑娘好生伺候你。”   方影吓得一激灵,立刻轻声往那僧侣那边去了。   半夏也生怕她惹事,扯住林音耳语,“姑娘,这平白无故抓人……夫人若知晓了……”   林音摆摆手,“母亲不会知晓的,她今日爬了那般久的山路,早就睡下了。”   林音想了想,又道,“你先回厢房,省得婶婶发现我不在。若有僧人送了点心或茶水来,你莫要贪嘴,一口都不准碰。”   “可是……”半夏没搞懂姑娘到底要做甚么。   那僧人机灵得很,察觉到动静,警惕地瞧了林音一眼,撒腿就往旁边的竹林跑。   边跑边寻思,这小丫头片子,还没完没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她撩到了我,她不爱我了。   明天也是零点更新。   如无特殊情况下日更。   订阅有抽奖,本章留评揪小可爱们发红包—— 第27章 寺庙(2)   林音只来得及对半夏摆摆手,让她快些回去,便见刚刚的僧侣不见了。于是拔脚便朝着方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僧人脚下生风,跑得极快,想来是练过的,方影在竹林深处才追到了他,累得也有些微喘。   更别提一路跟来的林音。   僧人被方影擒住手臂,扭在身后,疼得龇牙咧嘴,斥责他道,“小僧如何得罪了施主!佛寺之内可是不准打斗的!”   方影其实怪不好意思的,安抚道,“小师傅莫气,我也是凭吩咐办事,待我家姑娘神志清明了,自然便会将小师傅放了。”   那丫头片子是个傻的!他怎看着不像!分明精得很呢!   林音弯腰扶膝,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步子走至僧人面前,抿抿唇道,“道长为何见我就跑?”   “小僧已遁入空门,法号净元,姑娘怕不是识错人了?”   “我怎会识错?你若没做亏心事,为何要跑呢?”   “姑娘总追我,我如何能不跑!”   林音有理有据,“我是见你跑了,才追的!”   “道长,你莫要再同我遮掩了。我看道长本事得很,如今都敢来佛门清净之地行骗了!”   一听这人是个骗子,方影下手便稍重了些,青阳吃痛地吸了口冷气。   “我到底骗了姑娘多少银子,我先欠着,日后双倍还姑娘便是。”   “呵……”林音却冷哼了一声,“你还不起的,你害了我全家的命。”   方影纳闷,这将军和夫人都好好的,姑娘怕不是脑中又不舒服了?   只是姑娘眼中的悲伤情真意切,方影扭着僧人的手臂,也不知道是该下手重些还是轻些了。   青阳也被她突然而来的唏嘘吓愣了神,仔细回想了好几番,他当真是不识得这丫头片子,默了几息才道,“我只谋钱财,从不害命。姑娘想来,当真是寻错人了。”   上次被这丫头在南街逮到,吓得他好几日没去摆摊,实在是饥饿难耐,靠着自己有几分能说会道的本事,才在这相国寺安顿了下来。   小丫头像是来索命般,阴魂不散,青阳抬头瞄了林音一眼,她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她的年龄十分不相符的淡漠,吓得他肝颤,于是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林音伤悯的情绪持续了片刻,才吸吸鼻子道,“骗人骗得多了,贪欲多了,自然便从谋财变成了害命,想来道长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为何非要当个骗子呢?”   上一世,这位青阳道长便是凭着卓绝的炼丹和占星之术,被沈策举荐入宫后,独得成安帝青睐,平步青云。   他的丹药,虽治标不治本,但确实让成安帝多活了许多年,想来并非是个草包。   青阳搞不懂这丫头到底要做甚么,叹口气道,“这世道难过,贵人富得流油,穷人吞糠咽菜,我也只不过是讨个生活。”   林音不想再同他继续掰扯了,道,“你想不想做国师?”   青阳突得咳嗽起来,往前都是他骗人,这丫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竟骗到他的头上来了!   林音又问道,“道长,若是有朝一日你成了富得流油的贵人,又将如何对待那些穷苦人家呢?”   青阳扬扬头,“自然是慷慨解囊,造福百姓。”   “我信了你这句话,佛祖在上,也希望你能牢记今日说了甚么。”   此时的青阳眼神尚还清澈,林音命方影松开了他,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   “今夜原本在东西厢房当值的是哪几位师傅?可曾被替换过?”   青阳犹豫了下,还是没敌过银票的诱惑,飞快地接了过来揣进怀中。   脑中寻思着,今夜住在西厢的女宾只有平安公主、威远侯府的两位姑娘以及几位夫人。   平安公主很是张扬,他白日里远远瞧过一眼。   “姑娘是威远侯府的人?为何要打听这个?”   林音又拿出两张银票递给他,“你只管答我便是。”   青阳想了想,说道,“原本是了元和了悟两位师兄当值,只是他们食坏了肚子,了空和了慈师兄便顶上了。”   “哪个守在东厢?”   “了空师兄。”   “行,你带着我的侍卫去盯着你那两个师兄,看他们都做了甚么,待他们将事情全都做完了,便打晕了丢到后山上去罢……”林音指挥道,“然后你顶替了空去东厢守着去。”   方影!   又是他吗!   青阳也十分不解地撇了撇嘴角,“平白无故,干啥要打人家呢?”   “他们跟你一样,都是个拿了钱便见风使舵的主儿,打一顿算轻得了。”   青阳听着林音指桑骂槐,心里默默掀了个白眼。   “非要我去东厢守着做甚么?”他昨日刚值了夜,今夜十分想睡个安稳觉,很不情愿。   “自然是要替我办事……”林音瞪他一眼,“你以为这银票说两句话便能拿到手了?想甚么好事呢?”   林音想了想,又问了句,“你那里可有迷药?”   青阳艰难地咽咽口水,也不知说有好还是没有好,想了想,还是实话道,“有一点儿。”   “你晚上当值的时候随身带着,兴许有用。”   方影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林音只当方影不想去打人,还未来得及理会他,青阳又道,“我在这里有个关系不错的兄弟,盯人、打人的活我们两个人办就成,不劳这位小哥儿跑一趟,我那兄弟还能顶上西厢的当值。”   “靠得住么?”   青阳拍着胸脯,“靠得住!他比我还缺钱呢!”   “呃……”青阳边说,边搓了搓手指,“就是这个……我毕竟还得分给我兄弟点儿不是……”   林音毫不犹豫地又塞出去几张银票,心想着智禅大师可得好好管一管手下这档子人了。   “够吗?”   “够了够了。”   青阳将银票牢牢揣怀里,方影却又扯了林音一下,林音正想着今晚的计划,自是无暇顾及方影。   婶婶一定早就布置好了,要想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苏四郎的榻上,唯有迷晕所有人。   斋饭大家同食,不好下手,送去厢房内的茶水和点心定然是动过手脚的。   她本想着将沈策忽悠来,婶婶那种人定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她根本不必动手,出言激她们两下,蔚林玥自己便会想法子跑去沈策床上,谁知沈策那厮却带来了一群皇亲国戚。   这下她便不能保证蔚林玥一定会往沈策房里去了。万一她是个明眼的,瞧上了沈睿或者沈漠,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是以她原本盘算着,待送茶点的僧人来了,便将他擒了,左右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婶婶那般抠门,想来也拿不出多少,她多塞点银子,只要蔚林玥一出现在东厢,甭管她问哪位王爷,都往沈策那里指便对了。   眼下买通了青阳,确实省事了不少。   沈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她倒是不操心,只不过素来听闻殿前司的侍卫百毒不侵,成安帝生怕平安夭折,更是钦点了武学大师,自幼便教她习武。若迷不晕这平安,她该不会又会坏事?   林音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妨事,若都迷晕了,自然皆大欢喜。   若迷不晕殿前司的人,只要婶婶那个憨的敢将人往东厢送。   但凡蔚林玥被指到沈策的厢房去,自然会被侍卫们察觉,说白了这些侍卫的主子不是三位过继了的王爷,都是那位平安公主。   就算不能将蔚林玥送去沈策床上,也足以让平安知晓她这个堂姐惦记着安王。   以后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青阳见这丫头出手及其阔绰,想来是威远侯府的嫡姑娘,今日来的那位二夫人,当真是抠抠索索,连个香油钱都不肯添。   “姑娘主要是想针对东厢的哪位公子?便可同我直说,我心里也有个算计不是。”   林音打量地瞧了青阳好几眼,此人脑子十分灵光,也当真是个爱财之人,且为了银钱毫无原则可言。若要真正让他听自己的,还得在别处下些功夫。   林音拖着手臂想了想,“你当真不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丫头,我十岁行骗,若论辈分,算得上是你祖师爷爷。”   “呃……”行吧,先把今晚的事办了罢。   林音道,“你盯紧沈策便好。夜间若有女人跑去问哪位王爷宿在何处。不管她问的是谁,都往沈策那里指便是。”   青阳听着安王的名讳倒是吓了一跳,他没打算惹皇亲国戚,不免迟疑了一下。   林音叹口气,“事成之后,带着你那兄弟来侯府寻我,再给你今日银票的双倍。”   “成交……”青阳痛快地答道,有钱不赚是傻子,回头他拍拍屁股跑了,也没人能寻得到他。   江湖道士青阳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十分上道地问,“我是准备迷药还是媚药?”   林音抬手打了过去,“佛门重地,自然是用迷药了!”   青阳应了一声,揣着银票蹦蹦跳跳地走了。   方影还在扯着她的袖子。   “又怎么了?不让你去打人了,还不乐意?”   “不是……”方影你嗫喏着嘴唇,“姑娘……有人……”   林音反应了一下,心跳慌了起来,满眼都是生气,瞪着方影,有人你不早说!   方影更委屈了,小声道,“属下一直在扯姑娘的袖子呢。”   恰有风吹过,吹得竹林沙沙作响,竹林后的凉亭里,赫然坐着两个人,正在手谈。   风渐渐大了些,将竹林吹得乱了起来,薄暮的微光下,林音隐隐瞅到那方石亭中,茶气氤氲,有道视线正朝她看来。   凉亭中的人已放下手中的棋子,从竹林中的小径上走来。   ?   岚青走近时,林音心虚地抬头看了看天。   她穿着寺庙中分发的粗布衣衫,脂粉未施,也未曾佩戴繁杂的钗环,只发间别着那只银簪。   自打她出现在他面前,向来都是花枝招展的,他还未见过她打扮得这般素净。   倒也……蛮好看的。   恩人的脸色虽比那日在花楼中好了一些,方影仍十分自觉地退远了。   林音正寻思要如何解释,只听岚青兜头便问,“你为何一再针对安王?”   她同安王的婚事不过是皇后的一厢情愿,如今也不了了之,她梦见安王便算了,何至于一再针对?   岚青的语气有十足的不悦,林音想着自己刚刚十分嚣张,便又是心虚了好几分,低头盯着脚尖看。   凉亭里还坐着一人,她刚刚瞅着很像苏世子,眼下也不知说甚么好,视线往竹林深处瞟了瞟。   这会儿倒是收敛了!知道怕了!   刚刚脱口便要那僧人做国师时,可是将他们吓得手中的棋子都落了地。   岚青似叹了口气,道,“子曾不会乱言,且已经回了。”   林音撇撇嘴,低声道,“此处临近西厢,岚校尉又怎会在此?”   “陛下命我和子曾负责公主安危。”   “烟翠楼的事,我已经告知殿下了,他还未下决断。”   “嗯……”林音点头应了声,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遭,却省了上一世同青阳之间的纠葛。   “岚校尉,上次我便同你说过,我实非良善之人,有人要害我,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若岚校尉觉得我心思毒辣,我以后不再叨扰便是,只请岚校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否当今晚没见过我呢?”   其实婶婶要陷害她一事,她并未觉得有甚么。左右她从未拿婶婶当过亲人,婶婶想害她无可厚非,她也并不难过。   林音的语调平平,识别不出喜怒,却听地岚青拳头逐渐捏紧,不由又想到她坠水一事。   “白日上山时,我听见平安公主说晚上是要去东厢寻安王的。且她身边不止我和子曾两个人守着,殿前司的侍卫不会轻易着了迷药的道,有她在,你今晚成事的几率并不大。”   林音疑惑地看向他。   岚青想起刚刚苏子曾传授给他的秘诀,突然伸出手,放在了她的头顶,极为生疏的揉了几下,“我帮你解决她便是。”   林音!   便又默默将那句「其实不搞定她也行」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音:岚校尉他是不是得了甚么疾病……   本章留评有红包……小可爱们高考加油!   明日晚23:00更新—— 第28章 寺庙(3)   “回去罢,以后入了夜,不准再乱跑。”   岚青收回极不自在的手掌,握拳抵在唇畔轻咳了两下。   林音唇瓣张合,岚青手掌心的温度似乎从头顶一路烫到她心里,不知为何林音觉得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确然是对青阳凶了些,对沈策狠了些,突然这般当着他的面对别人机关算计,她的面子上是有些挂不住的。   她本以为他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就算给她个面子,不管今晚之事,以后也定然是没有交集的了。   她其实还有些难过。   于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踢了踢脚下的落叶。   林音想了一会儿岚青刚刚在她意料之外的回答,到底没寻思出所以然来。   但这般走掉又不甘心,还是抬头问道,“岚校尉此举何意呢?”   “看不出来么。”   林音神情沮丧地摇着头。   只听岚青在她的头顶沉声道,“我在哄你高兴。”   “……?”林音抬起眸子十分不信地看他一眼,“岚校尉,相国寺佛光普照,你未被邪祟侵身吧?”   岚青显然不想答她。   林音想着岚青一贯的为人,心里十分清楚他现在有些不太正常,揣测道,“还是岚校尉觉得那夜被我刺激,以致不小心亲了我,所以才出手相助,以互不相欠……”   林音越想越觉得这般解释甚符合岚青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不由有些气了,“你是怕我因那件事便赖着求娶么,我虽脸皮厚,也……也没那般不要脸皮!”   怪不得在香行那般淡漠呢!   呵,男人!   岚青面色倏地沉了几分,“刺激?不小心?”   林音没见过他这般黑脸,刚刚的底气也少了些,小心翼翼道,“就……我嚷嚷着肌肤之亲,又贴岚校尉那般近,我晓得,那是正常男人作的寻常反应,我其实并未记挂在心上,也断然不会因此事就闹着要岚校尉娶我的。当然岚校尉想娶我我定然不会拒绝,且开心得很……”   岚青看她一眼,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冷冷道,“不知所谓,没心没肺。”   他允了肌肤之亲给她,她却当他是玩笑之举?   他是同她一般不规矩的人么!   此时听着竹林婆娑,瞧着淡月悬空,岚青觉得有些气。   却不知气在何处,又因何而来。   于是甩甩袖子走了。   林音隐隐还能听得他不满的「哼」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远处的方影,“我没心没肺?方影你说说,你家姑娘是没心没肺么!”   方影抿抿唇,十分实诚地点了点头。   ?   回厢房后,林音生了会儿气,想着男人真是难懂,岚校尉更是难懂中的难懂。   罢了罢了,先把眼下的事解决完,待安稳了再去寻他说吧。   婶婶当真是见了这般多的王爷迷花了眼,再顾不上她。   今日爬山多有疲惫,林音一夜安眠。   也没再寻思岚青是如何解决了平安公主。   寅时未到,远远地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林音晓得出事了,便再也睡不着,起身让半夏梳妆。   没过多久,叶榛便来了,见她无事,重重地舒了口气。   林音故作无事般,问道,“母亲这样慌张,是出何事了?”   “你不知,出大事了!”叶榛叹道,“你大姐姐与安王殿下……”   叶榛话说了一半,似是怕脏了她的耳朵,索性便不再说了,“你无事便好。”   田妈妈倒没甚么避讳,径直道,“听那小师傅说,东厢的床上流了好大一滩血呢,此等苟且之事,连智禅大师都惊动了,气得拂袖而去,说是污了他的眼。”   “是如何发现的?”   连处子血都备好了?婶婶当真是准备充足、不择手段,倒也没白瞎她费尽心思将沈策弄上来。   田妈妈道,“是在东厢当值的小师傅,隐隐听到安王殿下宿的厢房内有动静,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十分后怕贵客出事,便唤了方丈来。”   这青阳,办事倒是有始有终,利索得很。   半夏为她簪好了头发,林音轻轻起身,“母亲,误了吉时想来不好,咱们去拜佛吧。”   “还拜甚么佛……”叶榛摆摆手,“那平安公主将香案祭品全砸了精光,寺庙的师傅们都在金殿收拾呢,武安侯夫人也气得不轻,已经带着他家四郎下山了。”   “大姐姐呢?”   “被你婶婶接来西厢,娘俩儿正哭着呢。听你大姐姐说,夜间她认床睡不着,便披衣出门走动了两步,谁料出了西厢走迷了路,便碰上安王强行将她带回去了。”   田妈妈嗤道,“老奴倒觉得是安王殿下吃了亏呢。”   林音拿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安王可有说甚么?”   “听说黑着脸,甚么也没说,去祈雨了。”   倒真是沈策的作风。   她们与婶婶一同来的,此时也不好丢下他们先行离去。   婶婶嚷嚷着要寻安王讨个公道,被平安拿鞭子重重地抽了几下。   沈策祈完雨才归,面色铁青,只说了句会给蔚大姑娘一个公道,打点了寺庙的僧人和随行的人不得胡言,才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相国寺出了这档子事,智禅大师早早便善了后,沈策又好一番打点,为着今后的香火,此等丑事想来僧人们是不会往外说的。   杨氏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侯府二房,为了林音的名声,叶榛自也容不得侯府中人乱说。   武安侯夫人是为相看而来,且事关一位亲王,大儿子也在随行其中,气愤之余便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今日跟来的除了沈睿、沈漠、岚青、苏子曾外,只余了殿前司的侍卫,平安更不会允许与沈策相关丑言传出去半分,虽气着,还是吩咐了多言者死。   沈睿实非凑热闹之人,只余了幸灾乐祸的沈默,对着岚青和苏子曾好一番嘲笑,“沈策那厮素来都是温文儒雅的伪君子模样,谁知是个衣冠禽兽,大半夜的看见姑娘便走不动道了。”   苏子曾咳了咳,冲他指了指不远处正怒视着他的平安公主。   沈漠十分合时宜地紧紧闭上了嘴巴。   下山时,苏子曾同岚青走在最后面,苏子曾数落他道,“你昨日那迷药下得忒厉害些,你看看那几个殿前司的,如今还未清醒呢。我说,你如此陷害安王,就不怕被人查出来?”   岚青倒是蛮不在意,“为何会查我?寺内有和尚被蔚家二房收买一事智禅大师心中已经有眉目了,我不过是将他们那没用的迷药换成强劲的罢了。”   “你干啥非要帮那蔚家三姑娘?”   苏子曾着实不明白,那三姑娘活脱脱一个小骗子,动不动便要封人做国师。   岚青看他一眼,“不是你说的,要事事顺着她?”   好友一番话说得极为坦然,苏子曾则傻愣在了半山腰,岚青走出一大段距离,他才回过神来跟上去,“浥尘,你等等我呀。”   ?   安王府……   沈策看着智禅大师派人送来的信件,将手中的纸张狠狠摔下,又发了通脾气。   邓伏南捡起瞧了瞧,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蔚绍……他竟敢算计到我头上!谁给他的胆子!”   沈策的眼神宛如困兽,抓起桌面的砚台便又摔了下去。   邓伏南道,“依在下看,殿下不妨将她娶了。一来,陛下多疑,殿下此时若娶名门嫡女定会惹陛下不悦,以为殿下是在拉拢朝臣,倒不如娶个门楣不高的庶女来,以示自己并无意皇位之争,反而落个好名声。   二来,平安公主素来跋扈,近日又变本加厉,陛下若看出端倪,想来不会有殿下的好果子吃。   三来,孙家一直想将家中的嫡姑娘嫁给殿下做正妃,不过是怕陛下疑窦,于立储一事无异,才一直拖着,殿下先将那女人娶回来,日后想法子杀了,娶孙家嫡女也好,娶谁做续弦都好,也不会有娘家人来讨公道,顺道也安抚了孙家,倒是一举三得。”   沈策略一思忖,“你说得有理。我只是有些不甘。那蔚绍一没官职,二没银子,家中破落,且与蔚缜并不亲善,他那个女儿也不是甚么好货色……”   “殿下当为长远打算。”   经邓伏南一番劝说,沈策很快下定主意,差人去侯府下了聘,算好了黄道吉日。半月内,便以正妃的位份匆匆将蔚林玥迎进了门。   这件事很快传了开,被众人议论说道,都说安王殿下不顾门楣,以正妃之仪求娶庶女,当真是个痴情种子。   很快就有一品亲王爱上侯府庶女的话本子开卖,茶水摊的说书先生也得了新的段子,对安王赞誉颇佳。   ?   孙皇后知晓后,也好一番劝说了平安,说那女人并不尊贵,先迎进来充个正妃,日后随便寻个由头杀了便是,不值得生气。   平安咬牙切齿,“凡是知晓这桩事情的人,我都得杀了!”   孙皇后拍着她的手,“你若动了那两位亲王,你父皇会怀疑谁?自然是安王。再者,蔚缜在寻你的皇兄,你伤了那蔚三,你父皇对你甚么态度,你还没寻思明白么?   这般久过去了,可有对你和颜悦色过?还有便是,岚青很得你父皇看重,苏子曾又是武安侯世子,西边昨日刚传来线报,说是匈奴有了动静。   母后并非吓你,往日你父皇对你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你没犯他的逆鳞,你此时若动了他看好的武将,现今这无尽的尊荣便再不会有了。”   平安咬紧牙关,眼眶泛泪,将桌几上的茶盏纷纷扫下。   “只要那些人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我不动手便是。沈策哥哥素来高雅自爱,那女人胆敢算计沈策哥哥,我定会活剐了她!”   ?   杨氏原想着纳个妾便是再好不过,只是安王未娶正妃,不可先行纳妾,竟直接许了他家玥儿作正妃。   杨氏耀武扬威地在府内好一番炫耀,颇有自己才是这侯府主母的架势。   是日,她又往苏姨娘处好生讲道了一番安王府的富贵,唾沫翻飞说了半日,才肯离去。   蔚林琅关上院门,不由也「呸」了一声。   “做了那般腌臜事,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理她做甚么……”苏姨娘绣着手中的帕子,“依为娘看,三姑娘才是个有本事的。你大姐姐嫁到安王府,是不会有好日子过得。”   苏姨娘说着拍拍她的手,“你哥哥是你父亲的独子,就算去了杨氏房中养着,也是不会亏待他的,如今姨娘便只忧心你的婚事了。”   蔚林琅撇撇嘴,“女儿不想嫁人,姨娘,女儿盘算了一下,南街那边有个话本铺子,管理不善,快要关了,正在低价往外盘,女儿想将值钱的金银细软都当了,将那铺子盘下,若赚到了钱,便带着母亲和哥哥离开这腌臜地方。”   苏姨娘皱起眉,“这怎行,你一个姑娘家,总归要嫁人的,三姑娘已经允了姨娘会求大夫人为你寻门好婚事。开铺子这般抛头露面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做,确实不妥当。”   苏姨娘面容坚定,蔚林琅也不好再说甚么。   ?   蔚林玥回门那日林音并未露面,依稀听得她张扬得很,沈策也算给足了她面子。   林音听着不禁冷笑,沈策那人,最为擅长的便是面子上的功夫,自己这位大姐姐,以后如何,便看自己的造化吧。   “方影回了吗?”林音喊过半夏。   半夏还未去寻人,方影便从后门匆匆往屋内来。   “邓先生有何消息?”林音交待了他每晚都往烟翠楼走一遭,方影虽抗拒,却也十分无奈。   “邓先生只是说安王殿下对王妃颇为不喜,王妃疑心重,已经将王爷身边的漂亮丫鬟全发卖了。”   “都帮她那般多了,以后我那大姐姐想做甚么就随她去吧,让邓先生不要再管了……”林音疲倦地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既没事,我便睡了。”   “有事有事,姑娘,恩人在巷子里等你呢。”   林音眼睛一亮,这些日子家中忙着蔚林玥的婚事,她好久未见他了。   岚校尉虽然执拧难搞了些,上次还痛斥她没心没肺,她这般大度,总不能真生他的气。   再者说,虽说嫁他任重道远,但只要她徐徐图之,定有机可趁。   岚校尉已经忍不住亲了她,想来是觉得她花容月貌,着实抗拒不了。   就算他亲完后悔了,想帮她的忙偿还自己的冲动,那也是对着她冲动过的。   林音已经梳洗好换上了寝衣,脚下汲着木屐,此时重新梳妆不免久了些,想着夜间也看不太清,便只披上件披风,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你快带我去。”   ?   夜色如水,明月如霜。   岚青果然站在巷子口,瞧见声响,朝她的方向看来,唇角虽平平,眼神却比刚刚平和很多。   方影自觉退去了一边。   想着恩人或许会变脸。   刚刚听见自己是从烟翠楼回来时,分明眉眼间俱是嫌弃。   哼,方影扬扬头,你不也是在楼里吃了白食,被一堆人搜找呢。   凭甚么嫌弃他。   他是去办正经事的。   方影将视线放回姑娘身上时,便见姑娘走得急了些,被路边的石子绊了,朝恩人扑去,恩人竟未躲开,反而伸出臂弯,将姑娘接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暂别   林音还穿着木屐,白嫩的脚趾不自在地往里缩着,岚青将她扶正,看着她未穿鞋袜,脚趾尖还染着鲜红的蔻丹。   林音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摔的。”   “嗯……”岚青移开视线,咳了咳,“你不冷么?”   “不冷呀……”林音笑起来,“见到岚校尉,我心里就是暖的。”   “呃……”   “你老实些。”   “哦……”林音乖乖站在一旁,“岚校尉是不是想我了?这里风大,要不去我屋里说?”   岚青看她一眼,“你不是不冷么?”   真不解风情。   林音悄悄哼了一声。   “岚校尉是特意来寻我的么?”   岚青立刻反驳道,“不是,我今日同子曾谈话谈晚了,正要归家,顺路至此,便看到你的侍卫逛完花楼回来了。”   从武安侯府去宣威将军府,确实要经过此处。   岚青建议道,“你不能换个侍卫么?”   想来是这侍卫爱逛花楼,她听闻了,上次便跟去了。   两个都是胡闹的,凑在一起能好到哪里去!   林音默默回头瞥了眼方影,小声道,“我这侍卫挺好的……”   “呃……”岚青面上隐隐透出不悦,“随你。”   听闻他刚从武安侯府回来,林音也气道,“你这么晚去找苏世子,可是为了看苏姑娘?”   “呃……”岚青正色道,“你规矩点,我是来同你说要事的。”   “也不知道是谁不规矩,大半夜的来寻人……”   林音边嘟囔边踢着脚下的石子。   岚青看她一眼,“你未穿鞋袜,乱踢甚么?”   林音撇了撇嘴。   “上次烟翠楼一事,秦王殿下同意了,只是近来宿州大旱,孙家慷慨解囊,捐了不少银钱和米粮,正值国库空虚,孙家此举解了圣上的燃眉之急,若要办孙家,也要在宿州旱情缓解之后。”   林音点了点头,算算日子,宿州的旱情应当持续不了多久了。   “我要去宿州一趟,明日启程。”   “啊?”林音瞪大眼,有些不舍,“是有差事么?”   “嗯,宿州知州许庆之贪墨无度,私吞大笔赈灾粮款,圣上命祁王殿下前往彻查此事,我和子曾随行。”   宿州知州?   林音垂眸想着甚么。   岚青又道,“这段时日,你乖巧些,不要惹事。”   “我还不够乖巧吗?又何时惹过事?”   岚青想起苏子曾说的夸她一事,只好改了话头,毫不走心道,“是我说错了,你最为乖巧,从不惹事。”   “呃……”听着也不像甚么好话。   “我要回了。”岚青的声音低低地回响在她的头顶。   林音突然扯住他的袖子,“你定要留心宿州的通判。”   许庆之是否贪墨了粮款她并不知晓,她只记得许庆之被关押不久,便在狱中畏罪自尽,那万旦米粮不翼而飞,最后也未曾寻到。   但她却在宿州大旱缓解很久之后,在安王府与那位已经高升了的宿州通判李含有过一面之缘。   虽不知那个李含是否与沈策有干系,多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岚青不禁问道,“你缘何识得宿州通判?”   “哦……”林音随口胡言,“我前些日子听父亲说的,之前灾民闹事,父亲去宿州办过差,说那位通判面相不善,不好相与。所以岚校尉定要小心他。”   “好……”岚青点头。   宿州此前很是热闹繁华,并不比上京城差哪里去,虽现在大旱,但那般多漂亮姑娘,万一岚校尉生了恻隐之心,带回来一个可如何是好。   林音当下立断,从颈上解下一块打着红结的园玉,“岚校尉,上次去相国寺,我求了一道平安扣,可好看了。”   岚青刚想说你求得平安扣自然是要护你平安,便见林音不由分说低头为他系在腰间,“听闻宿州的姑娘温婉,身形窈窕,岚校尉到了宿州,一定要好好办差,少看姑娘,就多看看这平安扣就好。”   “呃……”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音系好,抬起头便撞进了岚青如深水般的眼神中。   林音以为他又觉得自己不规矩,正要向后两步,却突然被岚青抓住袖口,将她往前一带。   此时他的口吻终不似刚刚的严肃,含了些清浅的笑意在其中,“想让我睹物思人?”   “才不是呢,辟邪辟邪。”   她的手掌抵在岚青的胸口,听得他如雷鼓般的心跳,瞬间脸红起来。   岚青交代她,“你有事可以去寻秦王殿下。”   林音的心跳也乱了起来,慌慌点着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岚青走了很远后,林音还沉浸在那抹似兰还是似梅的幽香中无法自拔。   林音看着岚青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口,心中难免怅然若失。   要好久见不到岚校尉了呢。   相国寺的佛祖当真灵验得很,她那日求着让岚校尉早日倾心于她,眼瞅着就快要应验了呢!   岚校尉虽还是爱板着脸,却对她愈发好了。   她果然是般般入画,即便是夜间卸了脂粉,不饰雕琢,也如清水芙蓉般,天然成姿。   林音忍不住低头抿唇浅笑。   直到方影低声咳了几下,林音才回过神瞪了他一眼。   父亲前几日刚将后门的侍卫撤走,林音行至后门,便见有个丫鬟模样的人,穿着黑色的莲蓬衣,抱着一个包裹,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朝另一头跑去。   林音只当是闹贼了,推了推方影,“跟着她。”   ?   方影去追家贼,林音自己推门回府。   刚迈进去,却见得一个很是熟悉的人影正往后门匆匆而来。   待那人走近,林音仔细瞧了瞧,确然是父亲身边的贴身侍卫刀影。自打父亲从宿州回来,林音便再没见过他了。   刀影见了林音,抱剑行礼,“三姑娘。”   林音拢拢披风,“这么晚了,是刚同父亲议完事?”   刀影一如既往地沉默,并未答她,只是点了点头,便越过她往后门去了。   林音沉思着刚走回西跨院,方影便回来了。   “是不是东跨院那边闹了家贼?”   方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才道,“是四姑娘,只是卖了些金银首饰便回来了。”   “蔚林琅?”   林音对这个妹妹并不是很熟悉,婶婶去哪里素来只带着蔚林玥,从未管过苏姨娘所生的蔚林琅。   上次苏姨娘来为蔚林琅求桩婚事,她本打算近些日子便同母亲好好说说的。   她半夜跑去卖甚么金银首饰?   林音没想透,对方影道,“此事先别乱说,你明日再去趟烟翠楼,请花娘转告邓先生,说宿州大旱孙家出了不少力,圣上暂无办孙家之意。待过段时日,我必将履行诺言。”   方影应了声,准备退出去。   林音喊住他,“再问一下,看邓先生听没听过李含这个人。”   方影退出去后,林音算了算时日,这青阳,怎还不来找她要剩下的银票呢?   ?   林音没念叨几日,青阳便领着一个小和尚来了。   看着他口口声声所说的兄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林音坐在院中的凉亭内,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诚心诚意地对那小和尚道,“你小小年纪跟着他,以后怕是要废了。”   小和尚打量地看她一眼,“那你觉得我跟着谁好?”   这娃娃眉清目秀,瞧着很是可爱,白白嫩嫩的小脸鼓了出来,很想让人上去掐一把。   林音抬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脑壳,指了指方影,“不如……你跟着他学功夫怎么样?”   方影:……   咋又是他!   方影没翻白眼之前,小和尚先翻了起来,“你这种只有钱的女人懂甚么,我师兄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人可比不了呢。”   方影听这小和尚拿他同一个骗子比,当下便不乐意的叉起腰,“哪里比不了?”   “哪里都比不了。”小和尚朝林音摊摊手,“快给银票,给完我们便要走了。”   林音笑着将银票递给他,又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嘿嘿……”青阳接过银票,笑了几声,回道,“这不是有了些银子嘛,便想着找个小地方盘个铺子,做点营生。”   林音蹲下身捏了捏小和尚的脸蛋,“你叫甚么名字呀?”   “惠觉……”   “惠觉小师傅,你看不上我的侍卫,是因为你没和他打过架,我这侍卫功夫可好了,你师兄可打不过。”   “是么?”惠觉不信地看了一眼方影。   方影不情不愿道,“姑娘,他长这么矮,我不想和他打。传出去了,我欺负一小孩儿,多没面子啊。”   惠觉却突然跳起出了拳,直接打中方影的胸口,挑衅道,“我看你是不敢!”   “嘿你这小孩儿!”方影看着惠觉往院中跑,运起轻功便追了过去。   青阳看向惠觉的眼神倒是颇为宠溺,笑道,“姑娘特意支开他们,是有话要同我说?”   林音也不再卖关子,“宿州大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官员贪墨成风,无人管顾民间疾苦,道长不心痛吗?”   青阳吸吸鼻子,“人都是有命数的,我也过过苦日子,也并未得人心疼过,哪顾得上心疼别人。姑娘究竟想说甚么?”   “圣上已大赦数次,减免苛税,仍然不得上天垂爱,迟迟不肯降雨。近些日子更是广发皇榜,密集天下能人志士,观星祈雨。   若有这个本事,自然是一步登天,若没有,圣上不想再平添血腥,也没有甚么处罚。道长可愿赌上一赌?”   青阳看了眼正坐在石凳上饮茶的林音,远方隐隐传来惠觉咯咯的笑声,似是在嘲笑方影。   青阳抿抿唇,“赌甚么?”   “赌你能将雨祈下来。”   “十月初五未时,会天降暴雨。若你信我,便揭了皇榜去赌一赌罢。左右道长也没甚么损失。”   青阳将眼睫又垂下,掩住眸中莫名的神色,这位名门贵女,此时的眼神不同于之前的淡漠,含了些清浅的笑意。   像是一个惑人的妖精。   但他却觉得,他应该信她。   从小到大,青阳从未信过任何人,却不知为何,这个与他只见过两面的小姑娘,却想让他相信。   “若赌赢了,姑娘想从我身上得到甚么?”   “我甚么也不想要,只希望道长可以牢记那日在竹林中所说过的话。心怀仁善,勿行恶事,勿做恶人。只是君心叵测,若他日有需,也万望道长可以帮侯府一把。”   林音为茶杯蓄满热水,轻轻吹了吹还在漂浮的茶叶。   “这世上,有太多人身如飘萍,一生都在起起沉沉,道长若想赌,日后伴君如伴虎,便都是自己的造化了。”   青阳沉默了很久,遥遥地看了眼远处的惠觉,最后才捏捏拳头,道,“我赌。”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分别很久哒。 第30章 话本   林音还未摸清楚蔚林琅要做甚么,苏姨娘便寻上了门来。   拿帕子沾着泪,说是这几日见女儿打扮得过于素净,不由生疑,便趁女儿去杨氏那里请安时,令婆子去她屋中悄悄查了一番。   苏姨娘本以为那日是女儿随口一说,谁知她竟真的将自己屋中值钱的物什全变卖了。   林音只得宽慰了她几句,“四妹妹可有说要盘哪里的铺子?”   “妾隐记得是南街一家快关了的话本铺子。”   南街?   那地段确有些荒僻,因着一些糖水铺子十分出名,才有了些往来人群。   去那里办话本铺子?   是钱多烧得慌么?   “前几日家中忙着大姐姐出嫁一事,如今刚忙完,我便正打算这几日同母亲讲一下四妹妹的婚事。四妹妹此举,也是疼惜姨娘,南街那地方,办不起话本铺子的,姨娘莫忧心,待四妹妹受了挫,自然便安生回来相看了。”   苏姨娘沾着微湿的眼眶,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妾来并非是催促三姑娘同大夫人提琅儿的婚事,只是这孩子着实胡闹,妾寻思着还是早些为她寻位郎君,只要不去做小,便是普通人家都是可以的。   只是夫人死活不肯松口,硬说要再多留琅儿几年,好生挑选。   老爷默许下来,不过也是想让琅儿同大姑娘一般为他的前程铺路,妾是当真不想让她嫁去高门大户当个姨娘,同我一般委曲求全地讨日子,日后若生了儿子,便得抱去正房养着。生了女儿,便又是个庶女,还是个做妾的命。”   “如此循环往复,何时是个头呢……”苏姨娘边说边叹了一句,“这世间像侯爷般,只许大夫人一位妻子的儿郎当真太少见了,妾不奢求琅儿能寻到,只想让她嫁去寻常人家做个正妻。”   苏姨娘这番话颇为恳切,林音听得懂她的悲伤,却不知如何宽慰,只能陪着她叹了口气。   苏姨娘慌慌地抹干泪,“是妾失言了,说得多了些,三姑娘别见怪。”   “我晓得的,姨娘,我既然应了你,这件事定然会办的。你莫难过了,我会把四妹妹的事放在心上。”   苏姨娘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林音慌慌扶起她。   “三姑娘是嫡女,当得起妾这一拜。”   苏姨娘并未久留,恰逢半夏端了茶水进来,这次倒是尝了尝半夏的手艺,好生夸赞了一番才离去。   半夏也被哄得极其开心。   苏姨娘走后很久,林音都托腮坐在窗边。   像父亲那般,一生只娶一位妻子,真的很难么?   半夏见林音愣神,不由又打趣道,“姑娘又想姑爷呢?”   林音却正经答道,“没想他,在想这世道。”   “姑娘都能去做女夫子了……”半夏笑着,“小厨房做了八宝鸭,姑娘是要继续想世道还是去吃八宝鸭?”   林音边听边咽咽口水,很快做了选择,“八宝鸭。”   林音吃着八宝鸭,问半夏,“待会儿你想不想吃糖水,咱们去南街买点儿?”   半夏提议,“如今天儿不热,卖冰食的少,南街便只剩了那家银丝酥的店子生意红火,且姑娘爱吃,文伯每日都派人去买,不如咱们去东街吧,那里新开了处福楼,里头的大师傅是从江南一带来的,听闻做得洗手蟹比宫内的还好吃呢。”   林音见半夏当真一门心思寻思起吃来,坚持道,“我这几日燥得慌,就想去吃些冰糖水。”   林音说完,又安抚了半夏几句,“去南街吃完糖水,便去东街给你买洗手蟹。”   “行,不过如今天凉,姑娘可得少食冰食……”半夏终于同意了,催促道,“姑娘快些吃吧,咱们早些出门,买了糖水就去东街,福楼的洗手蟹去晚了可就没了。”   林音被半夏催着,八宝鸭也没吃很多。到了南街时,林音刻意选了最里面的一家糖水铺,苏姨娘所说的话本铺子,好似就在旁边。   林音漫不经心地搅着瓷匙,听得旁边隐隐传来男人的吵嚷声。   “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去去去,哪家的小孩一边儿玩去。”   男人的话音才落,便见一个小姑娘被从铺子里推出来,跌坐在路边。   男人冲她摆了摆手,便回铺子重重关上了门。   小姑娘咬着牙拍拍掌心站起来,呼口气在路边坐下。   林音丢了瓷匙站起来,半夏想起姑娘跑丢的恐惧,慌张扯住她,“姑娘你又要干啥去?”   林音冲她指了指,“你看。”   半夏疑道,“这不是四姑娘吗?”   “你再吃会儿,我过去看看。”   蔚林琅正在路边颓丧地坐着,脸上挂了几道灰,还记得冲门内「呸」了几声。   林音有些好笑地瞧着她,干脆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唤了一声,“四妹妹?”   “你谁……三姐姐?”   蔚林琅说着偏头看了一眼,“三姐姐怎会在此?”   她听姨娘说,三姐姐在装痴傻,极少出门的,还特嘱咐了她不准乱说。   林音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呢?”   蔚林琅抱紧了怀中的包袱,“我……我随便逛逛。”   林音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店门,“你想要这间铺子?”   蔚林琅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便要走,“我就是随便看看,不劳三姐姐费心了,琅儿回了。”   “这间铺子地处偏僻,四周都是卖糖水的,且过来买得大都是家宅内的小厮,这间话本铺子开在这儿,当真赚不得甚么银钱。”   蔚林琅复又坐回去,回嘴道,“那是因着他们没有好的话本子,若是有了好的话本子,再请个说书先生在这铺子前好生说道,怎会红火不起来?”   林音听得她当真有几分想法,并非全然胡闹,不由问道,“你有甚么好的话本子?”   蔚林琅见林音真有些兴趣,宝贝兮兮地将包袱打开,递出一本簿子,“三姐姐不妨帮我看看,我写得如何?”   “你写的?”   林音确实燃起了兴趣,将簿子打开,起先看得津津有味,看着看着却寻思出了不对。   “这……凶神恶煞的青王殿下?还有白嫩可人的……蓝家大郎?”林音咳了咳,“听着有些耳熟呢。”   蔚林琅解释道,“我是取过材的,对上京城内的美男子好一番收录,上次大姐姐出嫁,咱们去安王府吃酒,我偷溜去前院,寻了我哥哥,我瞅着哪位郎君好看,便问他这位郎君是谁,再拿小本本记下来。   我说与三姐姐听听,依我看,排名靠前的也便是薛家二郎,柳家三郎,岚家大郎,韩家五郎,苏家世子,祁王殿下还有安王殿下。   还有一位秦王殿下,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蛮凶的。眼下,这官人与小姐的话本子都写烂了。若我另辟蹊径,写男人之间的话本子,定能大卖的。”   林音头疼地扶额,她这四妹妹倒是不用母亲帮忙,自个儿便能去相看了。   林音提出自己的建议,“呃……四妹妹,不妨把这蓝家大郎替换掉呢?他是个武将,并不白嫩的。”   蔚林琅兴致勃勃,俨然将林音当成了自己人,“三姐姐说得极有道理,三姐姐觉得换成谁更合适?”   林音本来想说薛二郎,又想起这人兴许便是鸾儿的夫婿,只得咬唇道,“这个……要不安王殿下?”   “安王都成婚了,不好换成他的。喜爱薛二郎的闺秀太多,我怕遭挤兑,柳家三郎和韩家五郎都黑了些,那苏世子吧,三姐姐觉得苏世子行吗?苏世子虽则也是武将,但我那次瞧着,很是白嫩。”   “呃……”其实也不太行。   林音劝说她,“四妹妹,姐姐不是说你这本子不好,而是你……你看你写的这个青王殿下,这般明显,秦王殿下万一看了寻上门来可如何是好呢?”   “三姐姐说得有道理,那我再改个名讳,定然不会让秦王和苏世子瞧出来我是在写他们。”   “呃……”林音瞧着蔚林琅这般兴奋,不好再打击她,又问道,“你便只卖这单一的话本子吗?”   “自然不是,我还搞了好些个春?宫图一起卖呢,我还打算弄些床笫之前的情趣小物,顺道也一起卖了。”   林音捂住胸口咳了咳,有些惊得看着蔚林琅,她这四妹妹,真是凶猛得很。   “你找好说书先生了么?”   “没呢……”蔚林琅踢踢腿,“没钱。”   “我知道有一个……”林音扯扯她,“走罢,我带你去寻他。”   青阳上次走时,留下了住址给她,便就在这南街附近。   林音喊过半夏,三人没走一会儿便到了。   院子未关门,惠觉正在院里做木活,远远瞧着林音过来,冲屋内喊道,“师兄,莫睡了,那个有钱的姐姐来寻你了。”   林音:……   难道她只配得上有钱二字么?   美若天仙的姐姐不是更好听么?   惠觉丢下手中的木头,“你那个功夫一般的侍卫呢,怎没跟来?”   林音报复般揉揉他光秃秃的脑壳,“他说,上次将你揍得太惨,怕你见了不好意思。”   上次惠觉确然被方影欺负惨了,扬了扬头道,“待过十年,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青阳很快打着哈欠出来,听着林音的来意,倒是很好说话,只是搓手要银子。   “拉倒吧……”蔚林琅看了看他的光头,扭头就要走。   林音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将铺子盘下来,权当你们三人一起开的,惠觉以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你们盈亏自负,若有银子赚,我抽一成,剩下的你们平分。如何?”   不论蔚林琅究竟是诚心要做生意还是胡闹着玩,谈起话本儿来眼中却有光芒,上次苏姨娘帮了她,只是与其拖着蔚林琅不情不愿地去相看,倒是不如让她做点喜爱的事情。   蔚林琅张张嘴巴,似是想拒绝,犹豫了一阵才道,“开铺子的钱当我借三姐姐的,成吗?”   “成……”林音笑起。   蔚林琅这才舒了口气。   青阳寻思着离十月初五还有些日子,他若真能入宫,自是不好将惠觉也带去。   青阳扫了蔚林琅一眼,这丫头虎憨虎憨的,说话也咋咋呼呼,就是不知靠不靠谱。   他将惠觉扯在自己身边,之所以会对惠觉生了恻隐之心。不过是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年幼时孤苦无依的自己,他无力拯救过去的自己,便只想让惠觉过上些好日子。   他是个自私的俗人,前面眼看有个天大的馅饼要落在自己头上,他不想跳开。   他这辈子没走过运,也想走那么一回。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走成。   他抬头看了眼那位威远侯府的三姑娘,她正同惠觉玩笑着,笑得极为张扬且好看。   青阳寻思了很久,终于说:“行。”   话本铺子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只可惜福楼的洗手蟹早卖光了。   便只得打道回了府。   林音交待蔚林琅,“你可莫同苏姨娘说此事与我有关,我可应了她要为你寻门亲事的。”   蔚林琅很是感谢她,斩钉截铁道,“我定然不会说的,姨娘念叨起来怕是一日都不会停呢。”   回府后,半夏则孩子气地跺跺脚,“以后还是得更早些去。”   “馋猫,便只想着吃……”林音笑她,“明日我让人多给你买几斤回来,可好?”   半夏笑起来,“奴婢只吃一点儿,剩下的全给姑娘吃。”   林音今日去了母亲处用晚膳。   用完后,叶榛去厨房瞧甜汤,蔚缜突然对她道,“今夜你来书房一趟,父亲有事要同你说。”   林音举着烛台敲开书房门时,蔚缜正坐在桌案前看着本兵书。   见女儿来了,拍了拍身侧的暖榻。   林音走过去坐下,“父亲突然找女儿来,可是有何要事?”   “父亲想……”蔚缜顿了顿,才道,“送你去宿州的姨母家养病。”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宿州?何时启程! 第31章 出行   猛然听父亲这么一说,林音心里一惊,不由问道,“父亲让女儿去宿州,只是为了养病么?还是京中出了甚么事,父亲不得已才想将女儿送走?”   蔚缜沉思了一阵,才缓声道,“事已至此,父亲也不必再瞒你了,近些日子,父亲其实一直在暗中找寻圣上多年前遗失的皇子。”   蔚缜本以为女儿听闻此事后会震惊不已,缠着他一再问询,谁知她竟面色平静,只点头「哦」了一声。   倒是有些敷衍。   蔚缜咳了一声,“父亲并未骗你。”   “女儿知晓的,父亲继续说便是。”   瞧着女儿并不惊讶的神色,蔚缜一时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父亲愿意同她说这桩事情,林音是没有想到的,况且……缘何三年后才会有眉目之事,这般早父亲便说与自己知晓了?   林音见父亲又沉默起来,只好问道,“父亲有那位皇子的消息了?是在宿州?”   “不错……”   蔚缜这才娓娓道来,“当年孝纯皇后诞下双生子,圣上担忧双星冲日,有损国运根本,便准备扼死小的,留下皇长子。孝纯皇后心中不忍,命身边的丫鬟带那孩子逃出了宫,圣上知晓后勃然大怒,派人连夜追杀,在城门处将他们截了回来,丫鬟怀中的二皇子已经断了气,那丫鬟便也撞墙自尽了。   可宫内留下的大皇子却突然通身金黄,睁眼便是个金瞳,钦天监算得大不详,只是圣上已失一子,不忍再失去第二个,文武百官却一再反对,说是圣上年轻,后宫充裕,日后定还会有子嗣,万不能妇人之仁,大皇子如此不详,当杀。   圣上挨不住文武百官雪花般的折子,只得将皇长子也赐死了……   打那后,除了那时还是贵妃的孙皇后诞下的公主健康长大,后宫再未有孩子活过三岁。   孝纯皇后郁郁而终,也正是因为有了平安公主,孙皇后才被扶为继后,孙家也愈发猖狂起来。   “前段日子,突然有位在冷宫伺候的老嬷嬷寻了来,这老嬷嬷是孝纯皇后身边的旧人,说是出宫探亲时,碰上了带二皇子逃宫那位丫鬟的嫂嫂,那嫂嫂说起十七年前,自己曾诞下了一个男婴,只可惜刚出生便夭折了。   宫内当差的妹妹竟在她生产当夜抱回个活生生的男娃来换,他们夫妻两个多年没有孩子,好容易生下一个,还是个没气儿的,看着大哭的娃娃,便允了妹妹将孩子换了,想着日后再好生问一下这男娃的来历。   谁知妹妹刚走不久,那孩子便浑身金黄,吓坏了他们一家,第二日宫内又传来妹妹的死讯,夫妇两个隐约觉得这孩子与妹妹的死脱不了干系,生怕牵连到他们,不敢再留下这孩子。   将他丢了又心有不忍,刚好当家的要去外地行趟镖,便将那孩子带出了京城,寻了一户外地的人家拿去卖了,孩子活了下来,他们也补贴了些家用。”   “那嬷嬷一听,便记起了宫内的旧事,念及圣上始终没有亲子,心下悲悯,便将这消息同圣上说了去。”   蔚缜叹口气,“圣上听闻许还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在这世上,激动不已,虽则担忧这孩子也活不过三岁或是早已夭折,但仍存了一线希望,便立刻去寻到那丫鬟的家人,只是她的哥哥前些年已经过世,只留了寡嫂操持着家务,又从来不过问当家的差事,更不知那趟镖去了何处,只依稀记得有个州字。   “那家镖局也早已关了,当年一起送镖的人天南海北,不知去向,实在是无从查起。又没过几日,那丫鬟的家人,和送消息的那位老嬷嬷便都死了。   是以父亲派了很多暗卫去各处带「州」字的地界找寻打探,直到昨日,刀影才带回来消息。   说是在宿州打听到,十七年前,确有汇丰镖局往那里的一处瓷器行运了趟镖,为首的男人确然带了个孩子,说是路边捡的,想卖了换点银钱,向客栈的掌柜打听附近有没有哪户人家想买孩子,那掌柜不敢参与买卖孩子的勾当,便摆了摆手,喊他去别处问。”   林音正听得起劲,父亲却突然不再说了,林音扯扯父亲的衣袖,“可打探到卖到哪户人家了?”   “没查到,宿州闹着饥荒,许庆之因贪墨被下了狱,当地人心惶惶,乱做一团,打听消息实属不易,父亲被孙家盯着不敢妄动,近日,西边的匈奴蠢蠢欲动,你司伯伯不日便会率兵前往边境,孙家提议,父亲培植的暗卫军精强能干,圣上当立即召回,命以领头先锋,一同前往,震慑匈奴。”   “朝中可用的武将不多,圣上认为边境一事为重中之重,明知孙家不过是想干涉寻皇子一事,仍然允了。   命前往各州去打探的暗卫速回来复命,说会派些殿前司的人继续找寻,那些人父亲信不过,便推了。   思来想去,实在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好在方影和梵影由着上次你落水一事,父亲向圣上求了来,已不再属于暗卫军,归属于你。   但他们二人虽则功夫不错,却不够稳重,心思太浅。父亲想着你患了病,是最好的岀京理由,且心中颇有些计量,去办此事再合适不过。”   “为了引开视线,父亲打算明日便启程前往金州,金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孙家定会以为那孩子在金州。   父亲离开后,再过段时日,你便带着方影他们二人,前往宿州的姨母家,父亲已经同你姨夫通过书信,打点好了。   父亲想要你去那边好生打听一下谁家在十七年前的三月前后诞下过或是买过一位浑身泛黄的男婴。”   林音应下,心里寻思着,这一世的一切都提前了,匈奴进攻也提前了。   只不过从武安侯率兵换成了司伯伯,邓先生那里并未传来甚么消息,且英国公是前朝老人,屡立战功,是被先帝赐过尚方宝剑,有丹书铁券的人,想来应当暂时是无事的。   ?   林音回院子时已经有些晚了,刚好见方影守着,便道,“你明日去烟翠楼时,告诉花娘,近些日子我不在上京城,你也要随我同行,有何事先暂且等我回来再说,若不是甚么大事,邓先生自己抉择便好,总归别害着侯府,也别让沈策好过便是。   还有,让邓先生留意沈策,是否参与了匈奴之事。若发现有何端倪,事从紧急,定要去寻秦王殿下。”   方影很是兴奋,“我不用再去那楼里了?换成梵影去吗?”   “当然不……”林音拍了拍他,“他也要随行的,待回了京城,你再继续去。”   方影连问要去哪里的兴致都没了,怏怏地走了。   ?   蔚缜第二日便启程走了,临行前好一番安慰妻子。   “你夫君这便要出远门,连行装都不给打点?女儿过几日才走,你这般早给她收拾做甚?”   叶榛将他推开,“我晓得你送姑娘出去是为了让她避避风头,回头再接回来,病便好了,如此顺理成章,也好为她议亲,只是宿州那地界儿闹着饥荒,你将姑娘送去,不是让她受罪么?”   “自是不能,宋家家大业大,总不会让她饿着。”   叶榛正气着,理也不想理他,“你不是要去金州么,快些去吧,省得在这里耽搁我为女儿收拾行装。这般大的事不同我商量便定下,我看你才是侯府主母呢,这后宅都让你管算了。老二那一家子也归你管,你去管罢!”   蔚缜讷讷地摸摸鼻子,“夫人……别备这么多,如今宫内都在缩减用度。虽说咱们家也捐了不少粮款,但不过是出门养病,五辆马车太多了些,一两辆足以,不然会惹人诟病……”   叶榛自顾自收拾着,话也不说,蔚缜叹气道,“姑娘带这般多物什,怕是刚进宿州便会被贼人盯上的。”   叶榛瞪了他一眼,只得从五辆马车减成了两辆。   ?   蔚缜走后五日,林音便也启程了,只带了半夏、方影、梵影还有两辆满满的马车。   唯一可笑的是,英国公已经整装待发,匈奴却又退了兵。出征一事由着旱灾闹大,也暂时搁浅了。   暗卫军暂时被编入了英国公麾下,每日入西郊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亏她还用左手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去给鸾儿,让她提醒司伯伯万事小心,定要留意府内有无可疑之人,瞧瞧有没有多余的书信被塞至书房或其他地方。   蔚林琅的话本铺子已然办了起来,青阳这人虽贪财,倒也算是个吹大牛、讲故事的好手,忽悠人的本事一等一的强,将街上去买糖水的客人全引了来。   生意倒还算不错。   她走那日,叶榛抹着泪,好一番骂了蔚缜,逗得林音哄她,“母亲放心,姨母家尚宽裕,女儿便在府内不出门,饿不到肚子的。”   蔚林琅也来送了她,拉着她的手,十分不舍,“三姐姐,你要早些回来啊。”   “我同母亲说了你的婚事,她会为你留意的,若真要带你去相看,你也得去走个过场,我这段时日不在家中,还要拜托你和苏姨娘盯着婶婶,还有我那没事便要回娘家找麻烦的堂姐,有何事你便去找我母亲说。”林音嘱托了她几句。   “嗯,我记下了,我会护着伯母的,断不能让他们母女占便宜去。”   林音拍拍她的手,“你好好写话本子,若有卖得好的,要给我留几本。”   蔚林琅道,“都给你留着,三姐姐,我若做了好看的情趣小物,也给你留着。”   “呃……”这就大可不必了。   ?   宿州距离上京城不过四、五日脚程,他们走得慢了些,六日后才堪堪到宿州境内。   虽则入了秋,这里的日头却仍有些毒热,土地龟裂,沿途不乏有面容枯黄的灾民一路拍着马车。   林音心中实在难受,刚想塞些点心出去,便被方影推了回来。   “姑娘,将军吩咐了,沿路不可施舍。你施舍了一位,便要施舍所有。若做不到饱所有人之腹,便不如不给。一旦给了,咱们便走不了了。”   林音咬咬唇,掀开马车后的帷裳,看着那妇人怀中哭泣的孩童,心中揪痛。   快了,这灾情很快便要结束了。   行至城门口,因着灾民多了些,马车也行得慢了许多,父亲说姨父喊了人来接她。   林音戴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四下找着来接的人。   不时有人过来扯住她请她施舍,林音见不得这场景,正要掏碎银,便见有人朝她跑来,扬着手唤,“小表妹。”   林音曾在小时候,姨母一家来上京城耍玩时,见过姨夫、姨母和她家小女儿一次,此时虽容貌生了变化,倒也不算生分。   朝她跑来的姑娘浓眉大眼,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笑着跑过来。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位少年,身形颇高,步伐稳健,遥遥地冲她颔首致意。   这应当是她的表姐宋清许,表哥宋清辉了。   “小表妹,听姨夫说你这几日会来,我和我哥在城门处守了好几日了,姨夫说你身子不好,算命先生说上京将军府的风水太硬,克了表妹,反而宿州的风水更适合表妹将养,我瞅见威远侯府的马车便知道定是你来了,我哥还让我别咋呼,省得把你吓着了。”   林音噙着笑,微微福了福,“阿音见过表哥表姐。”   宋清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表妹太客气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回府说罢。”   宋家表姐拉着她上了马车,宋家表哥却沉默地在一旁走着,林音疑道,“表哥不上马车么?”   “我哥啊?他怕唐突了你,他走着就行。”   “小表妹,你是得了甚么病啊?”   宋清辉立刻在马车外咳了咳。   宋清许咧了咧嘴,“我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小表妹这般漂亮,我见着十分高兴,话就多了些,小表妹别介意。”   林音倒是不介怀,道,“笄礼时不慎落过一次水,便总做噩梦,也不是甚么大病。”   “这样啊?表妹别怕,改日我去捉只黑猫来,放你屋里辟邪,保管妖魔鬼怪统统退散。”   宋清许爽朗活泼,林音很是喜欢她,便应道,“那谢谢表姐了。”   “客气啥,我叫宋清许,我哥宋清辉。”   林音便也报上名字,“蔚林音。”   “小表妹这名字好听,说出口像唱曲儿似的。”   “表姐的也十分好听呢,姨夫定是取自那句「问渠哪得清如许」。”   两姐妹就发饰、衣裳互夸了好一阵子,马车内笑声不断。   宋清辉不由在马车外又咳了咳。   林音想着,宋家表哥的性子倒是沉稳内敛,同表姐的活泼烂漫大相径庭。   从城门口到宋府那一路,都不时有灾民敲叩她们的马车,宋清辉在外头拦了几位,却到底抵不过人多。   林音便又想将盘中的点心递出去了。   宋清许摇了摇头,“小表妹心善,但这治标不治本,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好,当伸手要惯了,一旦不再给他们,你倒是变成恶人了。   表妹有所不知,宿州官员贪墨灾粮,灾情迟迟不见好转,前阵子咱们便和岚家联合为城中的百姓施粥。   但这宿州城那般多流离失所的灾民,施一日两日倒是无碍,可遭不住日日都施。   但那群百姓却像认准了你般,觉得你家富贵,便该喂饱他们。   今日家中粮仓告急,岚府也有些捉襟见肘,施粥的摊子便未摆,竟有百姓开始朝咱们府前砸石头了,我和我哥还是从后门溜出来的。”   “岚府?”   林音隐约想起了,好似岚家的祖上便是在宿州做布匹生意起来的。   “是啊……”宋清许叹道,“岚府今日也被人堵了,我们也并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父亲母亲连句谢谢都未听到,便只被人骂了。”   林音揭开帷裳,竟瞧见真有人朝马车砸了块石头过来,“坐那般华丽的马车,连口粮食都不给,去死罢!”   方影将石头截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林音一时也不知说甚么好,只得轻轻叹了声气。   宋府大门前果然围了大波灾民,正堵在门口嚷着要饭吃。   他们一行人从后门进去。   姨夫宋凛和姨母叶槿听得小厮来报,正坐在正厅内等她,林音上前行了礼,将母亲备好的礼物一一呈上。   叶槿同叶榛长得很像,林音瞧着很是亲近,姨夫有些微胖,笑容可掬,看着也很是和善。   林音被叶槿扶着坐下,刚寒暄了几句威远侯府内的近况,便有管家来报,“老爷夫人不好了,那些灾民打进来了。”   宋凛气得拍桌而起,“还有没有王法!咱们施了那么多日粥食,落不到一句好便罢了,还要这般强抢豪夺?快去官府寻李大人,请他派些衙差过来!”   宋凛想着,又交待叶槿,“你快带孩子们去后院避避。清辉,你再去寻些力壮的小厮顶一顶。”   宋清辉颔首去了,叶槿也慌张领着两个姑娘往后院去。   谁知刚出大厅,便见一男人举着棍子从护卫的间隙中冲了过来,边冲边嚷着,“弟兄们,这群富贵人家竟还穿金戴银,快将他们的衣服扒了,首饰抢了!”   那人扬着棍子便朝林音扑了过来。   “小表妹!”   方影、梵影和半夏在后院收拾着那两辆马车,林音还未待反应过来,便有人点过护卫的肩膀越至她的面前,将她护在怀里,转过身子,迎上了那男人尖利的木棍。   重重地一记下来,男人痛得闷哼一声。   官差陆陆续续带着刀杀进来,将那群难民又赶了出去。   林音哆着嘴唇看向将自己护在怀里的人,眼眶忍不住犯湿,泪水不由就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担忧,“你无事吧?”   林音哭得更厉害了,“岚校尉,你疼不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祁王   岚青忍着背上的痛,松开林音,“我不痛,你莫哭了。”   他的腰间还挂着她送的平安扣,此时红色的璎珞正缓慢摆着。   “那就好……”   林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刚刚以为他要把我的脸打花了……”   “呃……”为首的官差同宋凛说了些场面话,事情处理完,岚青便也要走了。   叶槿上前好一番道谢,“今日真是谢谢岚将军了,府内有活血化瘀的良药,刚刚那一棍子着实不轻,抹些药再走吧。”   林音抽泣着,也伸出手指扯住他,“上……上点药再走吧。”   林音反应了一会儿,姨母唤他将军?   将军!   林音抹干泪,有些乐,“岚校尉,你升官了?”   “嗯……”   岚青对她的变脸之术有些久违,稳住神色回了她一句,便被小厮领去上药了。   见林音无事,宋清许的心也放下来,“小表妹,都怨我,我刚刚吓傻了……可吓着你了?”   林音摇摇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岚青远去。   宋清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声问道,“小表妹,你认得那位岚将军?”   “嗯,上京城内见过几次。”   宋清许笑她,“你迷恋上他了?”   “嗯……”   林音嗡着鼻子应了声,眼神牢牢追着岚青的背影,在宿州,倒也没甚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走,我带你去客房外等他。”   “啊?”   林音还未反应过来,宋清许便扯起她跑远了。   叶槿和宋凛慌着安置被难民打伤的护院和小厮,官差已经先一步告辞,城中流民打闹之事不在少数,他们这几日也忙得应接不暇。   林音和宋清许在客房外等了一阵,才看见岚青从房内出来,正在拱手同为他上药的小厮道谢。   宋清许将她往前推了推,林音抬起手冲岚青招了招。   岚青似是叹了口气,才走过来,“你不在侯府好好待着,跑这里凑甚么热闹?”   林音还未答话,宋清许见岚青这般凶,不由生气了,“我表妹来我家里养病,将军救了我表妹,我们宋家都很感激将军。但她身子不好,将军为何还要凶她呢?”   表妹?原宋家还与侯府有关联,他倒是从不知晓,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病了?”   “啊……就……我在侯府总做噩梦,算命先生说这里适合养病……”   “为何突然噩梦了?”他记得来宿州前,她还好好的。   岚青看她确实憔悴了些,此时眼睫还挂着泪珠,岚青伸了伸手,念着有人在,又控制般将手收了回来。   林音却突然对宋清许道,“表姐,我想向岚将军单独道谢。”   “行……”宋清许大悟般咧嘴笑笑,“你们说,我去给你放风。”   宋清许说完警告岚青,“将军可别再凶我表妹了。”   然后跑去了一旁的廊架下蹲着。   「放风」这个词惹了岚青不喜,刚皱起眉,便听林音道,“岚校尉,其实我没事,京中流言多,父亲送我来避风头,岚校尉是何时高升的?我早早便说过,岚校尉以后是会做将军的!”   岚青想起京中传闻侯府有水怪,将府中姑娘吓傻了一事。他还真以为她病了,岚青舒口气。面前的姑娘刚刚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又笑得宛如雨后骄阳。   “来宿州前。”   岚青一贯地话少,除却训她时话语才会多些。   “那我继续唤岚校尉可以吗,我喊习惯了。”   “随你……”   岚青问道,“你没带侍卫?”   “带了,带了两个呢。”   “还带着那个爱逛花楼的?”   “呃……”林音怀着心中的歉疚,极力为方影说好话,“方影功夫很好的。”   “未曾觉得。”   “呃……”林音低头看着他腰间的那方平安扣,伸手过去揪了揪,委屈道,“岚校尉,我很想你的。”   又来了……   岚青受用地「嗯」了一声。   “岚校尉都不想我吗?”   岚青别了别脸,错开了对面姑娘眼中热切的情意。   喉结略滚了滚,“我有很多差要办。”   林音仰头看他,眼睛水汪汪的,“有差事,便不想我了么?”   岚青咳了咳,“你何时回京?”   “过段时日就回……”林音哼了一声,“父亲说等风头过了,待回去就为我议亲呢。”   “嗯……”岚青终是抬手,帮她拭掉眼角未干的泪痕。男人的手指粗砺,且附着厚厚的茧子,林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哦……”林音想起了甚么,问道,“岚校尉,许知州怎样了?”   岚青蹙了蹙眉,“你问他做甚?”   “就……差事办完了,岚校尉才好早日归京啊……我不过是关心一下,兴许我会有法子呢?”   岚青想起她一贯的鬼灵,便道,“还在牢中关着,只是不肯说赈灾粮款在何处。”   “他认罪了么?”   “认了,但只承认自己偷了银子,那万旦米粮去了何处,却是不肯认。”   林音歪头想了想,“那岚校尉一定要盯紧他,或许会有人要灭口。”   “你如何得知?”   粮款送来,官员验收后,便锁进了库里,粮款箱子的钥匙为特制,且只有一把,交给了宿州知州许庆之。放粮当日,库房一开,箱子竟是全空。   所有证据指向许庆之。   他当场认罪伏法,却死活不肯说粮款去了何处。   宿州旱灾结束后,李含因救灾有功,高升入京。不久后,他便进了吏部,吏部尚书是沈策的人,加之她曾在安王府见过李含。   若说这只是个巧合,林音是不太信的。   她总觉得李含并不简单。   但邓先生却说从未听过李含此人,想来他此时还未与沈策搭上。   岚青还在等她答话,林音道,“我猜的,岚校尉,你想,许知州已经承认银子是他拿的,为何一口咬定从未见过灾粮呢?灾粮或许真不是他拿的呢?   若真是这样,那么偷了灾粮的人一定会想法子让许知州闭嘴,他一旦在牢中畏罪自杀,不就等同于承担下所有的罪责了么?”   她的脑子转得这般快,岚青生硬地夸赞道,“你真聪明。”   “呃……”为何总觉得是在嘲讽她。   果然,岚青又道,“我已经派人盯紧了许庆之,也盯紧了李含。”   好吧,就是在嘲讽她,还要表明自己早就想到了。   林音气得跺跺脚,“你才聪明!就你聪明!”   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说她聪明也不行?   岚青觉得苏子曾的法子有问题。   他自己还讨不到媳妇儿,竟敢随意支招。   他也是见鬼了,竟然会信。   岚青似是叹了口气,草草结束了这段对话,“有何事派人去官驿寻我。宿州城很乱,你最好别出门。”   林音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岚校尉是在关心我么?”   “嗯……”   林音这才又笑起来,扯住他的袖子,“我整日为岚校尉担惊受怕,岚校尉当真不想我么?”   “想……”男人沉默了一瞬,才开口答她,微哑的声音沉着有力。   如惊雷般打响在林音心上。   “城中闹事的灾民太多,我须得回了。”   林音还未从刚刚震惊过后的开心中平复过来,岚青极为手生地将她耳畔乱掉的发丝别在脑后,“你听话些,我走了。”   岚青很快走远,林音才喃喃了句,“我……我分明很听话的,为何总说我不听话……”   ?   一路行车赶路,林音夜间睡得极好。   宋家宅院不大,她便同表姐住了一个院子。   林音喊半夏给她挑些素净的衣裳,半夏疑道,“姑娘已经改了性子,喜爱鲜艳的,怎又要穿回素净的了?”   “不好穿太扎眼的,拿些料子差些的衣服给我穿罢。”   她还要出门去打听消息的,再如同昨日那般,她便真的要被打花脸了。   林音刚披上外衫,宋清许便来了,“小表妹,快走,咱们去前厅,祁王殿下来了。”   沈睿?   林音被宋清许牵着往前厅去。   “小表妹,听说祁王殿下长得如仙人般,像只男狐狸一样,那眼睛一抬,能将人的魂都勾了去,应当比昨日的岚将军还好看呢。你陪我去瞧瞧吧。”   林音撇撇嘴,“我见过的,那不能够。”   “定然能,她们都说女人们既算有情郎,看一眼祁王殿下便能移情别恋呢。”   “呃……”林音着实对看沈睿没甚么兴趣,“咱们跑去前厅,姨父晓得了会气的。”   “不会的,父亲母亲可喜爱你了,说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姑娘样,我便是被养歪了,有你在,他们才不舍得气呢。你陪我去嘛,就偷偷瞧一眼便回,我想看看男狐狸精长甚么模样。”   “呃……”沈睿是听闻了昨日灾民伤了宋府的人,念及宋府的善举,特来抚恤一番。   她们到厅门口时,沈睿正坐在上座,同姨父品茶。   宋凛道,“宿州旱得久了些,家中只剩了些陈年旧茶,还望殿下勿介意。”   “本王是来替宿州城的百姓向宋老爷致歉的,还让你们这般忙碌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清许拉着她在门口偷瞄,嘀咕道,“小表妹,果真是极好看。你瞧,他那双眼睛细长澄澈,黑白分明,如春水一般,鼻梁也那般高挑……啊,我的魂要没有了……”   “没觉得……”林音强调道,“还是岚校尉更好看些。”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宋清许想了想,又道,“小表妹,你在上京城见过安王殿下罢?听说安王殿下的相貌更胜一筹呢。听母亲说安王殿下娶了你家堂姐,成就了才子佳人、一番美谈。”   还一番美谈?   林音艰难地咽着口水,“就……都那样罢。”   “我看你是瞧见了岚将军,便谁也看不进眼了。”宋清许沉迷般看着饮茶的沈睿。   “才不是呢……”林音反驳道,“你看祁王殿下,唇薄无棱角,是情薄之相,想来定是沉迷政务,不会耽于女色的。”   “小表妹还会看相啊?你给我也看看呗。”   林音摊摊手,就……听青阳提过那么几嘴。   林音道,“表姐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呃……”宋清许咧咧嘴,也太敷衍了。   宋清许蹲得有些累了,往旁边稍挪了些,便有个花盆,「咣当」一声滚去了台阶下。   堂内有视线探出。   林音小心地提着裙摆,拉着宋清许准备跑路,堂内的人却纷纷将视线移了过来。   叶槿瞧着两个丫头缩在门口,微恼地看了女儿一眼,起身将宋清许和林音带进来,“小女无状,殿下见笑了。还不快来见过殿下。”   林音和宋清许低头行了礼,便准备退走。   沈睿打探的视线却缓缓落在林音身上,他的睫毛很长,此时唇角微微勾着,“韶宁妹妹怎会在此?”   林音往后退的步子只得止住了,寻思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被封了韶宁县主。   低身福了福,“回殿下,小女在家中总被噩梦惊扰,家父便送小女来姨母家养病。”   她病了的事,沈睿隐隐约约听过,说是府内闹了水怪,吓得有些疯傻。   如今远远瞧着,倒是挺正常的。   “看来宿州是个好地方,韶宁妹妹想来已经无碍了?”   “谢殿下关怀,已经好多了。”   “韶宁妹妹一口一个殿下唤着倒是生份许多。”   “呃……”林音只得改口道,“祁王哥哥。”   沈睿笑了笑,起身道,“本王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宋凛起身送客。   叶槿正在一旁低声训着宋清许,斥责她带坏了妹妹。   宋清许悄悄冲林音拌了个鬼脸。   林音正同表姐偷笑着,恰逢沈睿经过她身旁。   沈睿的步子滞了滞,对她低声道,“本王虽耽于政务,却并非薄情之人,妹妹这面相看得不准。”   “……!”他听到了!   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会很忙,最近身体也不太舒服,可能无法下午六点准时更新了,大家不要等啦,第二天再来看吧。 第33章 山匪   清许表姐因着认识错误的态度不好要被姨母关一日紧闭。翌日,林音带着方影偷摸跑到后门,刚推开吱呀的小木门,便听得身后有人咳了咳。   “表妹要去做甚?”   林音收回推门的手,慢慢回过身,便看见宋清辉正站在她身后,一脸疑惑。   她和方影对宿州都不熟悉,外面的灾民又十分不善,她原本想在后门处寻个小厮,带她去那男人曾宿下的客栈附近瞧瞧。   表哥倒是出现得恰是时候。   林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表哥,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宿州城内有处明月客栈,那里金光普照,我好几月都噩梦缠身,难得不做噩梦了,便想去瞧瞧。表哥可以带我去么?”   宋清辉想着明月客栈离得不远,不过两条街,城内街道上不时便有官差巡逻,且昨日刚整治了一番,想来应是无事,便应下了。   “好,我去喊几个护院,表妹稍等。”   “表哥,不用带那么多人,方影曾属于暗卫军,功夫很好的。”   方影闻言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宋清辉失笑,“那咱们走吧。”   路上很是萧条,各家各户都闭紧了门,路边零星坐着些灾民。   看出了林音眼中的不忍,宋清辉道,“表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吧?”   “嗯……”林音点点头,虽则昨日他们凶残地要打要杀,也不过都是为了饱腹的活命之举,天灾降世,庸官当道,他们也不过都是受害者。   却只懂得以暴制暴,不免可怜也可叹。   “比宿州城百姓过得还不如的也大有人在,此是天灾,多有无奈。这几日陆续有新的灾粮运来,也算解了燃眉之急,想必会越来越好的。”   听宋清辉这般说,林音也不由叹气,“表哥觉得许知州如何?”   宋清辉没想到她会这般问,难道笑了笑,道,“旱情发生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公允的好官儿。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或许有他的难言之隐。   但百姓何其无辜,许大人万万不该因着一己之私,涂害宿州城的百姓,如今下狱,也算是罪有应得。”   林音浅浅笑着,“表哥看得通透。”   “这便是明月客栈了。”   宋清辉停下步子,冲林音指了指面前的三层小楼。   明月客栈也闭着门,宋清辉带她在附近走了走,“表妹,这是你梦中的明月客栈吗?”   林音随口道,“正是。能进去吗?”   宋清辉摇摇头,“里面空无一人,已经闭店了,前些日子那掌柜来打包了些物什,说是要回老家去了。”   林音瞧着附近的满目萧寂,怪不得连刀影都说消息不好探。   父亲真是丢给了她好难的差事。   “表哥可知这客栈附近的人家多吗?”   明月客栈地处宿州城繁华地段,林音一路走来,只看得沿街都是关了的铺子,倒是未见几户人家。   听刀影说,那男人是在夜间询问去哪里卖孩子,铺子都已关门,想来只能去寻人家。   若是这附近人家少,打听一下谁家十七年前生了个儿子应当并不难办。   宋清辉却遥遥指了指,“后面那片都是住的人家。”   明月客栈背后确实隐约有大片的住房。   “这么大一片?”   “是的,那边是城南的住区……”宋清辉点点头,“表妹问这些做甚?”   “哦……”林音扯着胡话,“我还梦到,明月客栈内有一个孩子,有一位老神仙告知于我,说这孩子能治好我的噩梦呢。”   宋清辉则摇摇头,“明月客栈的掌柜鳏居已久,从未有过孩子,想来只是场梦,表妹,咱们回吧。”   “表哥……”林音又问道,“宿州城内若哪家生了子可会去州府内登记造册?”   “会的……”宋清辉点头。   林音眼睛一亮,“表哥可知,这册子是谁在管?”   “这类册子应都在架阁库,想来是州府内的方主簿来管。”   宋清辉说着,问道,“表妹当真信梦?”   “信啊,表哥不信吗?”   宋清辉摇摇头,“我只信亲身所感。”   “其实若梦中有开心之事,虽不知能不能成真,信信也无妨的,期盼着它成真的心情总是美妙的。”   宋清辉竟然笑了笑,“表妹才是更通透之人。”   林音远远看了看那大片的住区,现在人们只想果腹,去那般大的地方打听十七年前的旧事,未免太过声张。   若是能去架阁库查到十七年前的册子,便最好不过了。   “表哥,咱们回吧。”   林音和宋清辉沿路正往回走着,街道上却突然乱了起来,宋清辉忙将林音往里面带了带。   一队衣衫褴褛的带刀大汉开始大肆从灾民手中抢东西,骂骂咧咧地塞进麻袋里。   就连被丢在一旁发硬了的馒头也未得幸免。   为首的大汉瞅见了林音和宋清辉,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衣衫干净整洁,便立刻往这边过来。   一把刀还没横过来,便被方影抬脚踹开了。   大汉捂着肚子,被激怒,扬扬手,“兄弟们,打他!给俺往死里打!”   一群人很快围上来,宋清辉倒是临危不惧,只是护着她在身后,“表妹莫怕,此是城郊乌霖山上的山匪,爱行恶事,朝中分发的粮食不给他们领,他们便时常在城内抢些东西吃。”   林音点点头,从宋清辉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大汉瞅见林音,举举刀,“兄弟们,这儿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掳回去给咱们轮流暖床!”   方影听着气了,抬脚踹得更厉害了。但到底架不住他们人多。   几个人很快将方影围在中间。   大汉又招呼过来几个围住宋清辉和林音。   宋清辉不会武功,但仍然护在林音前,镇定道,“街上每日都会有官差巡逻,此时走你们还能留下些吃食,再不走可连那些残羹剩饭也没有了。你们若闹得太过,待旱情一解,山匪窝便会被端掉。”   宋清辉说得头头是道,为首的显然愣了一下,又想起刚刚看到的姑娘眨着小鹿般水扑扑的大眼睛,喉结滚着,抬手道,“把这小娘子给我抢回去,今夜给兄弟们解馋。”   方影正欲抬脚踹开最后一个缠上来的,官差便沿街跑了过来。   那大汉听见动静,立刻收回刀,扛起麻袋,“兄弟们,撤。”   他们还未跑几步,为首那人便被人重重踹倒,黑色的靴子踩向他的胸口,用力碾着,“你要抢谁?再说一遍。”   “不不不,官爷,俺就是嘴臭,同那小娘子玩笑几句。”   岚青重重踢向他的下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男人弯下腰,忍着痛飞快地带着一群人跑远了,连麻袋也未敢拿走。   随行的官差将麻袋内的粮食又一一分回去。   岚青走至宋清辉面前,板着脸道,“出来。”   宋清辉正抬手欲道谢,岚青却摆了摆手,径直将缩在宋清辉身后的林音掂了出来。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乱跑,你当耳旁风了是吗?”   岚青的语气带了十足的恼意,林音心虚地低了低头,求助的眼神看向宋清辉,“表哥。”   宋清辉并不知岚青昨日便救了表妹,只道这位将军也是上京城来的,想来与表妹是认识的。   拱手上前,道,“是我的错,明知外面乱还带表妹乱跑,岚将军将表妹还于我,我回去定好生看着她。”   还于他?岚青不悦地看了宋清辉几眼。   最后垂眸对林音道,“你过来。”   宋清辉拦了一下,“这位将军与表妹是旧识?男女大防,将军将表妹唤过去不合常理,今日将军救命之恩,他日定涌泉相报。”   岚青觉得这人真烦人,摆摆手示意分散完粮食的官差去别处巡逻,对宋清辉道,“不用他日了,今日就报了罢,蔚林音,你过来。”   岚青说完便负手行至了路对面,林音只得挪着步子跟上去。   “表妹……”   宋清辉张口,还未扯住林音,方影拦住她,“表少爷,此是姑娘的恩人,不会将姑娘如何的。”   姑娘不把恩人如何便不错了。   方影拉着宋清辉,“表少爷,要不咱们先回吧?”   宋清辉不可置信地看方影几眼,“这怎行,我怎能将表妹随便丢在街上。方影兄弟,你作为表妹的贴身侍卫,也不能将她扔在大街上呀。”   方影挠挠耳朵,靠去了墙边,拍了拍旁边,“表少爷也来靠靠吧。”   宋清辉嫌弃地看方影好几眼,道,“若我是表妹,便将你换掉。”   “呃……”方影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路对面,林音站在树荫下,双手背在身后,宛如没有做完功课被先生罚站的小丫头。   岚青语气不善,“我昨日同你说了甚么?”   “让我在府内好好待着。”林音老实答道。   “那你在这里做甚么呢?”   “我……我昨夜梦见客栈在闪金光,里面还有个老神仙,心里好奇得紧,就想来看看。”   “呃……”岚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甚么,“那么多客栈,你一个一个轮流看,看哪里会闪金光、有神仙!”   林音低头盯着脚尖,“那倒不用,我就看这一个。”   “就带着一个爱逛花楼的侍卫和一个文弱的表哥?”   林音小声喃喃着,“你总说方影,今日是那群人多……就算是岚校尉在,也得打上一会儿呢……而且表哥也很厉害,那么多人挥着大刀也不怕……”   岚青没听清她嘀嘀咕咕甚么,只当她还在狡辩,“还不服气?那群山匪臭名昭著,若真将你掳了去,待那时看你还嘴硬!你这般胡闹,我无法时时刻刻看着你,若真出了事……”   岚青盯着林音并无悔恨之意的头顶,不想说了,气得背过身去。   昨日之事一出,他便派了个人盯着宋府,她却只消停了半晌,刚过晌午便有人来报,说韶宁县主出门了。   他带着人慌慌赶过来,果然!   岚青经常吵她,说她不规矩,却从未用过这般恼怒的口吻,林音垂着头认错,“我知道错了。”   岚青顺了口气,回身看过去时,林音眼睛水汪汪的,眼睫微湿。   他的心也软了一下。   “我并非想冲你发火,你已经不是孩童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思虑一下轻重缓急,想清后果,再行事呢?”   “能……”林音低声应着。   “离你表哥远一些。”岚青想着,又补了一句。   “啊?”林音不解,“为何?表哥人很好的。”   “你没瞧见么?他趁人之危对你动手动脚。”   林音解释道,“表哥人品贵重,他是在保护我呢,并未碰到我。且岚校尉刚刚才是对我动手动脚呢,那也是趁人之危么……”   岚青低咳了声,“我自然是事出有因。”   林音背着他撇了撇嘴。   岚青想着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重,瞧着她认识到了错误,且态度良好,将语气放轻了些,“下次你想出门,派人去官驿内寻我,无事最好还是别出门。”   “真的?岚校尉不生气了?”   林音仰头看他,“那今日,岚校尉可以带我去州府内看看么?”   “呃……”她还真是不客气。   “你去州府做甚么?在你梦里,州府内也有神仙么?”   “嗯……”林音大言不惭地点着头。   岚青不想和她说话了,直接道,“我送你回府去。”   林音见他不气了,便笑嘻嘻起来,眨着眼睛道,“岚校尉,你生气的样子为何也那般好看。”   岚青隐隐叹了口气。   “你是同谁学得夸人?”   为何能这般自然熟稔?   “不用学呀,我心里有岚校尉,看到岚校尉,便能脱口而出呢。”   岚青问了句,“看到别人呢?”   林音凿凿道,“没有人能和岚校尉比的。”   岚青唇角勾了勾,“走罢,我带你去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双标岚校尉:我媳妇的彩虹屁真绝了。 第34章 州府   见岚青答应了,林音兴奋地跳了跳,“真的,岚校尉你真好!”   “岚校尉等我下,我去同表哥和方影讲一声。”   为何还要和他们讲。   突然又不想带她去了,岚青十分懊恼自己的嘴快。   宋清辉没有方影那般好说话,林音一再强调只是去州府走一遭,并不会出事。   宋清辉不放心地看看岚青,“表妹,你们孤男寡女,同道而行,怕是会遭人闲话的。”   “不会的,表哥,我会与岚校尉保持很远很远的距离的。”   林音保证再三,嘱咐方影,“方影,你带表哥回去罢。”   宋清辉这才不情不愿地被方影扯走了。   方影叹道,“表少爷,我刚刚就说咱们先走,你又不听。”   “方影兄弟是不是被暗卫军逐出来的?”   方影急了,“我是因为功夫好,被将军特意调出来保护姑娘的!”   “呃……”宋清辉边走边摇头,“看着不像。”   ?   林音回身去找岚青,岚青似是等得有些不耐,原本看向她的视线,在她转身后,立刻转去看着一旁的树影。   “岚校尉,咱们走罢。”   “说甚么呢,说这般久?”   林音眨眨眼,“表哥觉得我和岚校尉孤男寡女,我又这般标致,他怕岚校尉把持不住,欺负与我。”   “呃……”   “不过话说回来,我表哥同岚校尉十分相像呢,总是把男女大防挂在嘴边。”   “并不像……”岚青嫌弃道。   林音也跟着点头,“是呢,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过岚校尉,岚校尉是独一无二的,宛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是挂在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林音满腔的溢美之词还未说完,便被岚青打断。   “少说些话,快些走罢。”   “哦……”林音说着凑了上去,“岚校尉,今日祁王殿下在州府内么?”   她不是很想再碰到沈睿。   岚青往一旁挪开两步,“离我远些,我怕你把持不住。”   “呃……”真是睚眦必报岚校尉。   林音哼了一声。   “你问祁王殿下做甚么?”岚青看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州府内寻神仙的?”   “有旁人在多不好啊……”林音对对手指,“若是只有我和岚校尉两个人就好了。”   “那你倒不如直接去梦里找神仙。”   “呃……”干嘛总呛她,林音重重地哼了一大声。   州府内的人很少,官差都外出巡逻了,林音起先还很怕碰上李含,听岚青说李含今日去城门外接新运来的灾粮了,并不在此。   岚青带她在院中站定,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可有你梦中的神仙?”   “这个……”林音十分婉转地说,“岚校尉,我能不能去架阁库转转?”   “同我说实话,你到底要做甚么。”   林音还没想好要怎么说,院中便传来一个声音,“浥尘,你回了?你刚刚风风火火跑出去干啥了?”   苏子曾隐听得院内有动静,循着声音找过来,见岚青身侧还站着一个姑娘。   细细打量下,确然是相国寺的那个小骗子。   苏子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举起手,“这不是韶宁县主么?”   “苏世子……”林音也只得屈身福了福。   而后凑上去问岚青,“苏世子所唤的「浥尘」,可是岚校尉?他为何唤得这般亲昵,我都不知晓岚校尉的表字呢。”   语气颇有些低落的委屈。   “呃……”岚青想了想,瞪了苏子曾一眼,低声对她道,“你若想唤,也可以唤。”   苏子曾了然道,“那个……浥尘,殿下正在和方主簿讨论缓解旱灾一事,我先过去了……”   林音听见方主簿,眼睛一亮,仰头看向岚青,“我也可以去么?”   岚青默了片刻,道,“你去做甚么?”   林音解释道,“我就是想着,旱灾一事,兴许我会有主意呢?”   苏子曾期待着好友一贯的冷漠拒绝,谁料岚青看向苏子曾,“走吧,带下路。”   苏子曾带他们往正堂方向走着,心里默默无语,边走边回头看了岚青一眼,他正抬手护在那小骗子的头顶,替她小心地拂开上方的树枝。   苏子曾又哀怨地将头扭回去。   岚浥尘你变了!   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沈睿正同一位矍铄的老人指指点点在舆图上指指点点。   想来这就是有架阁库钥匙的方主簿了。   林音刚跨进门槛,方主簿头也未抬,沈睿的视线便扫了过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韶宁妹妹怎么来此处了?”   “她走迷了路,待会儿我送她回宋府。”   岚青解释了一句,冲林音招招手,“快见过殿下,过来坐罢。”   “祁王殿下安好。”在沈睿不明的眼神下,林音老实了许多。   “宿州城乱,韶宁妹妹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乱走……”沈睿却突然笑起来,“不过……妹妹昨日还口口声声唤本王祁王哥哥,今日又变成殿下了?这生分得也忒快了些。”   谁口口声声了!   林音悔不该呈口舌之快替他看相。   只得又低了低头,小声喊了句「祁王哥哥」,便飞快地跑去岚青身边坐下。   沈睿继续看舆图了,不明的视线却又从岚青处传来。   林音想着沈睿耳力极好,本来想解释几句,也不敢说话了。   岚校尉特别好说话的,她待会儿再同他多说几句好话便是了。   有方图纸便摆在桌几中央,林音探着脑袋往图纸上看,扯开话头,“这是……想要开凿水渠?”   方主簿道,“不错,老夫与殿下仔细勘察了舆图,发现上京城与宿州地形极为相似,可此次大旱却未曾波及上京,想来是御河之功,渭水和金水离宿州最近,若是能在渭、金之间,穿凿一条灌溉渠道,定能沃野千里,再无凶年。”   林音思虑着,“只是穿凿水渠,劳民伤财,宿州此次大旱已然快将国库掏空,匈奴那边又虎视眈眈,想来,圣上是不会恩准的。”   方主簿终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赞许道,“若直接从御河引流,将御河改道呢?”   林音仍是摇头,“御河紧聚上京城内的龙气,保上京百姓安居,方主簿认为,圣上会做有损龙气一事么?”   沈睿瞧着她,“那韶宁妹妹可还有别的好法子?”   林音托腮想了一会儿,才道,“幼时总听父亲说起去边关打仗时,条件艰苦,将士们好几日也饮不上一口水,后来当地人民便开掘出井渠。   可以将地下之水、渗入地下的雨水还有积雪融水一类引出地面,供人们使用。方主簿觉得这个可行吗?”   林音目光灼灼地看着方主簿,沈睿不满地敲敲桌子,“分明是我问得韶宁妹妹,妹妹怎只同方主簿讲话?”   林音小心地瞥着岚青,只见他又开始板起脸,抱肩靠在椅背上坐着,不言一语。   林音恨不得沈睿马上闭嘴,亏她先前还觉得他满身清贵。   好在方主簿捋捋胡子,叹道,“县主今日所讲,老夫倒是从未听过,很是有趣。县主可有图样?”   “小时我见父亲画过,还有些印象,今晚我细想一下,将其画出,明日便送来给方主簿。”   方主簿站起来,弯腰朝林音行了一个大礼,“若此计可行,老夫便先替宿州城的百姓谢过县主了。”   林音也慌忙站起将方主簿扶起,“您这可折煞我了,若真能解宿州之忧,我也是极其开心的。”   “县主进来时,老夫并未起身向县主行礼,是老夫目光短浅,还望县主勿要介怀。”   林音将方主簿扶着坐回椅子上,“我并不介怀,不过方主簿很像阿音不在的爷爷,阿音得了空可以来和方主簿说话吗?”   方主簿笑道,“自是可以,老夫还想同县主好生说道一番这井渠之事呢。”   林音笑得更开心了。   苏子曾撞撞岚青,“浥尘,这小骗子还当真是个宝贝呢。”   岚青斜他一眼,“你喊谁小骗子呢?”   苏子曾挠挠头,“我是夸你有眼光……”   岚青硬邦邦地回了句,“多谢你了。”   “呃……”突然觉得这凳子烫屁股,想走掉。   苏子曾站起,“殿下,我一个武夫,你们说得我也不懂,我带着官差去巡街了。”   沈睿刚点头允下,苏子曾便飞快地退出了正堂。   沈睿的视线转向林音,“韶宁妹妹帮了本王的大忙,不如,便留在州府内用了晚膳再走吧?”   外头的天色确然有些暗了,晚霞铺就的锦缎正渲染在天边。   林音还不及回绝,只听岚青徐徐道,“不了,她该回府了。”   其实她还不太想回府,她还想同方主簿套套近乎,只是看着岚青并不好的脸色,只好道,“方主簿,我明日来给你送图样,可好?”   方主簿还未应声,沈睿抢先回道,“好啊,本王便在此静候韶宁妹妹。”   岚青已经行至了正堂门边,冲林音招了招手,“过来。”   “哦……”林音冲方主簿福了福,“主簿,明日见。”   为顾及礼节,林音还是冲沈睿行了礼,“殿下,小女告辞。”   方主簿送她至门口,再次道了谢。   岚青负手站在门旁,夕阳的余晖隐在似锦的晚霞后,将天边映得通红。   林音正要迈过门槛,冷不丁被绊住,沈睿的手还未探过去,已经在门外的岚青便伸出手臂,从她身后轻轻环过,隔开了他还未伸出的手。   一抹发梢儿从沈睿手边划过,岚青已经将佳人护在了怀内。   甚至还侧头冲他颔首致意。   沈睿眸中隐有玩味的笑,“韶宁妹妹慢走。”   林音脚下不禁又趔趄了一道。   岚青的手很快松开,往大门口行去的步伐迈得极快,林音小跑了两步,拽拽他的袖子,“岚校尉,我没有口口声声唤殿下祁王哥哥,是殿下说唤殿下生分了,姨父姨母也在,我也只好唤了一声,并无别的意思。”   岚青终于停住了步,林音仍小跑着,不妨撞进他怀里。   男子的胸膛很宽,却很硬,林音捂着发痛的鼻尖。   岚青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你刚刚不是要唤我的表字?”   “啊?”   岚青定定地看着她。   林音只好硬着头皮道,“浥……浥尘……”   “我也比你大。”   林音不解地看向他。   “所以……”岚青幽深的目光撅住她,“你应该唤我甚么?”   “浥……浥尘……哥哥……”   林音磕磕绊绊,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天。   “走吧……”   岚青的语调比刚刚好了很多。   林音重重的叹口气。   男人心……真是太难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借调去别的单位了,忙到头秃,QvQ,以后再也不嫌弃原单位了。   今天是岚校尉吃醋的一天。 第35章 走水   送她回宋府的一路上,岚青都没再说话,也没再问她究竟去州府要找甚么。   林音在宋府门口站定,抬头看着他,“岚校尉,我回了。”   “嗯……”岚青想着,还是嘱咐了一句,“明日若还要出门,多带些人。”   林音点头,眸中含了些期待,“那明日我还能在州府看见岚校尉吗?”   “不能……”   林音睁大眼,不满道,“为何?”   “今日灾粮运来,明日要去验粮。”   林音撇撇嘴,“可是祁王殿下都说明日会在州府内啊。”   “他在胡说。”岚青道。   “呃……”林音绞着手指,“那我用过午膳再去,岚校尉会早些回来么?”   “不会……”   林音轻轻抬脚,踩在他的黑靴上,“你爱回不回!”   宋府的后门吱呀响着,暮色仍未收拢,夕阳坠在天端,木门被人从内重重拍上。   岚青看着鞋面的小脚印,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   宋府刚做好晚膳端上桌,林音净了手入坐。   宋清辉不是多言之人,只说州府内有人将表妹请了去。   宋凛夫妇也未再问。   见林音回来,叶槿开口,“音儿回了,今日去州府做甚么了?”   “是说起缓解旱灾一事,想着父亲常年驻守边关,那地段也极其缺水,便喊了音儿过去问问。”   宋清许倒是十分感兴趣,“边关那地段是如何用水的?”   宋凛咳了咳,“安生吃饭,今日的禁闭还是没将你关老实。”   宋清许冲父亲吐了吐舌头,对林音道,“小表妹,晚上我去寻你行不,你总做噩梦,我陪你睡可好?”   林音笑着,“自然好啊。”   用完膳,宋清许便扯着她回了院子,一路上都在问边关的景致。   “我长那么大,除了小时候去过一趟上京城,还从未出过宿州呢。”   林音拍了拍她,“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宋清许叹了口气,“缘何他们男人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就非要咱们女人坐在宅子里头绣花生孩子。”   宋清许鼓起的小脸很是可爱,林音不由去捏了捏,两姐妹打打闹闹,一时院内也浮起清脆的笑声。   刚入夜,宋清许便洗漱好,跑到林音屋内来。   瞧林音正端坐在桌案前,认真画着甚么,凑了上来,“这便是表妹所说的井渠么?”   林音点头,“小时父亲总说这井渠救了边关的将士,我便一直缠着问,父亲画了一次给我,我如今也记不太清了,只得慢慢想着画一画。”   宋清许看她画了一会儿,便打着哈欠去床上了。   揪着床畔的流苏对她道,“小表妹,吴婶家的小猫生了一窝猫崽子,明日咱们过去瞧瞧呗,听吴婶说有只黑的,傻憨傻憨的。”   “明日不行,明日我要去给方主簿送图样呢。”   “我陪你去呗……”宋清许从床上翻身坐起,“我还未去过州府呢。”   “好呀……”   林音回过头,宋清许已经抱着枕头,昏昏欲睡。   “表姐莫等我了,我画完便睡了。”   “好吧……”   宋清许擦掉哈欠带出的泪,往里面挪了挪,盖着薄被很快睡着了。   ?   林音熬了夜,勉强爬起用完早膳,又回了房,睡到日上三竿。   还是宋清许将她推起,“小表妹,莫睡了,要用午膳了。”   林音晃晃脑袋,揉着迷离的眼睛,“又要用膳了?”   宋清许戳戳她,“真是个小迷糊。”   林音还记得回嘴,“表姐才是小迷糊呢。”   好在昨日林音便说了图样一事,今日出门,叶槿并未拦着,让他们多带了些护院,林音想着昨日的事,便同意了。   林音生怕再有灾民闹事,家中也总不能无人,便将方影和梵影留去了前院。   州府内确然只有方主簿在,倒是宋清许探头探脑地,“祁王殿下是不是也在?”   林音摇摇头,宋清许隐隐有些失落,“祁王殿下那般好看,我还想多看几眼呢。”   林音打趣她,“我看表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就只是想来看祁王殿下的。”   “是啊……”宋清许承认地很快。   方主簿将他们迎去正堂,林音将图样拿出。   方主簿拿镇纸压好,细细观摩着,道,“县主可否为老夫详细说道一下?”   “自然……”林音在方主簿身旁落座,手指点上去,“此为竖井,供进入和通风之用,此为暗渠,带有斜坡,用以引取地下潜流,一定距离后便渐进地面,通过此处与地面的明渠相接,从而将水引入涝坝,并不算复杂。”①   “妙哉,瞧着工艺简单,最复杂的便是打竖井和开凿这暗渠了。”   “正是。只不过我也只是记了大概,最好还是请些能工巧匠,好生琢磨一下。他们看了图样,定然能明白一二。”   方主簿不舍地将目光从图样上移开,“县主这图样,于宿州百姓或许大有用处啊。”   “是么?”林音扬起嘴角,“若真能用得上,便再好不过了。”   方主簿说着便又要起身拜她,林音慌忙扶住,“主簿心系百姓,才是仁之大者,万万不要再向阿音行礼了。”   林音说完垂下眸子,“只是……阿音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求主簿帮忙。”   “县主但说无妨,若老夫能帮,定竭尽所能。”   林音道,“三年前家母曾来探望过姨母一次,只是在宿州城外,马儿受了惊,带着马车四处乱跑,幸得有位少年制住了惊马,救了母亲一命,便攀谈了几句,母亲问得那位恩公年仅十四,未及弱冠,且是宿州城本地人,就住在城南,但未来得及询问姓名,便匆匆告辞。   母亲心中一直惦记着此事,恰逢我来姨母家养病,便想让我顺道打探一下恩公家过得如何,只是宿州城颇大,一时也不知从何处着手。   阿音听闻,宿州城内但凡生了子都会来州府内登记,便想着找找看有无十七年前城南一带的册子,虽则希望不大,但万一能寻到呢?”   “原是此事,自然可以,县主随我来,我带县主去架阁库。只是州府内只登记宿州城内的名册,乡野郊外的并不在此,且年份久远,又不可能只一家生子,册子很多,想是并不好寻。”   林音起身道谢,“不妨事,总要找找看,也算是尽了点孝心,解了母亲的心结。”   林音跟着方主簿一路走,宋清许扯着她,小声道,“姨母三年前来过么?我咋没听母亲说起过。”   “惊了马,将母亲吓得病了好几日,未入城便回京了。表姐回去莫同姨母讲,省得将姨母也吓到。”   “哦。姨母和我母亲到底是亲姐妹,都胆子小。”   “呃……”   ?   赶上旱灾一事,架阁库许久未有人清扫了。方主簿推开门时,满屋的灰尘扑面而来。   林音被呛了几下,摆手扬了扬。   方主簿带她行至最里面,虽则是白日,这屋子却不见光,想来是怕册子被晒坏。   点燃了角落的油灯后,屋内才逐渐亮了起来。   “这里便是十七年前的册子了……”方主簿指着一处书架子,“每年的各类册子都归在一处,县主找起来怕是会有些吃力,不若老夫唤些人进来同县主一起找?”   “不用不用……”林音摆摆手,“他们都忙着差事,哪能喊来陪我找册子。左右我也无事,我同表姐慢慢找便是,方主簿不用管我,我看完便放回原处,不会乱动的。”   “好……”方主簿想了想,交代道,“老夫不能久待,今日同通判大人告了会儿假,特在州府内等县主的图样。这会儿该去库房登记灾粮数目了。县主走时,定要将灯吹熄,锁上门即可。”   林音一一应下。   下面几层都是些文书簿子,林音和宋清许从下往上看着,看了好一阵子,揉揉酸疼的眼眶,终是只余了最上面一层。   架子有些高,林音踮脚够了够,宋清许正扇着灰,见小表妹吃力地一蹦一蹦,忙将她扯正,“别跳了小表妹,到处都是灰,我去给你搬个凳子,你便在此等着。”   说完不待林音说甚么,便匆匆跑了出去。   林音隐隐听得窗外有些响声,不知为何一种难安的情愫升起,眼皮也没来由跳了几下。   于是小心挪步至一旁的窗边,这侧窗户对着州府的后院,林音悄悄往外探了探。   并无人,想来是自己听差了。   林音又朝门口瞧了瞧,未瞧见清许表姐回来,好容易进了架阁库,未妨节外生枝,林音定了定神,回到刚刚的书架旁,搬起最下方的册子垫在脚下,伸手向上够着。   册子不平整,林音站得也不稳当,没够几下便朝一侧歪去。   林音扑扇着手臂,想站稳些,却有步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熟悉的气息环来,林音更站不稳了。   室内昏暗的光芒下,岚青惯例蹙着眉,但仍是探出了手,扶在她的背后,将她撑住。   林音这才站稳,便伸出手去想顺手将最上层的册子一一取下。   岚青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绕过她细小的胳膊,将上层的册子拿起。   “要这个?”   林音微红着脸,往后一靠便是他的胸膛。   “你……你不是说今日不在么?”   “不是你喊我早些回来?”   林音小声喃喃,“往日倒是没见岚校尉听过我的话……”   岚青打断她,“你要这个做甚么?”   “我……我寻个人。”   林音往书架上贴了贴,“岚校尉你能不能退开些,这里又闷又热,我快不能喘气了。”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找甚么?”   林音讲起条件,“那你帮我把最上面的册子都取下来。”   岚青好笑地看着她,反而往书架处又行了一步。   林音被挤在他的胸膛和书架中间。   霎时脸更红了。   “你昨日便闹着要来架阁库,究竟要做甚么?”   岚青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   林音红着耳根,低下头,“你上次说了信我的。”   “呃……”岚青默了一阵,“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在做甚么,没有说不信你。”   这件事是桩天大的事,林音不敢乱说,还未及答话,门外便有人喊道,“岚将军,殿下正寻你呢。”   林音抬起手肘,推了推他,“你快去忙罢。”   岚青无奈地退开两步,将手中的册子先递给她,“我待会儿回。”   岚青匆匆出去了。   林音拍拍册子上的灰,慌忙翻开,失望之色难掩,又是文书,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来州府说道说道。   林音看着脚下晃晃悠悠摞起的册子,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扶着架子又踩上去。   上层架子上积了太多灰,林音被呛了好大一口,咳了两下,翻开册子前几页,定睛瞧了几眼,眼前不由一亮,匆忙翻到最后。   这本册子只记载到二月初,城南那片仅有几个女婴降生。   下本定然就是了。   林音激动不已,不留心脚下便踩重了些,脚下的册子原本就不齐整,便又翻倒了,林音趔趄了一下,摔在地上,手肘似被磨破了皮,林音忍着痛意起身。   窗外却突然飞来一只袖箭,射中了油灯。   角落的煤油灯瞬间歪倒在地,燃起一片火光,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天气干燥,油灯滚落在书架旁,很快便将一旁的册子燃了起来,火苗瞬间通天,将林音震得后退了几步。   林音心中一凉,有人要杀她,或是有人知晓她在找甚么。   是孙家的人么?   林音慌忙将她刚刚踩歪的册子重新摞好,忍着灼人的火光,拼命跳着想将那本册子够下来。   外面有人开始尖叫,“架阁库走水了!”   “厨房内的水不够!”   “快去寻些沙子来!”   “架阁库的门被锁上了!可还有人在里头?”   林音隐约还听到了宋清许的哭喊,“快救我表妹啊!我表妹还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靠近外院那侧的窗子被人撞开,有男人焦急的呼喊声,“蔚林音!蔚林音!”   林音被熏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脸颊被灼得很烫,此时也顾不上招手,一手掩住口鼻,忍住浓烟的熏呛,另一只手在拼命往上举。   火苗很快蔓延过来,架子底层被烧断,倾斜着朝她砸来。   她还未够到那本册子时,有人将她扯进怀里,兜头罩下一件湿溜溜的披风。   男人带着怒意的声音伴着火苗吞噬木头的噼啪声传来,“蔚林音,你不要命了!你到底在找甚么!”   “我……”林音呛着,“岚校尉,我要那一本册子……”   岚青眸中映着烈火,“不要命了也要找么!”   岚青不由分说挟着她转了个身,趁她不备,抬手将刚刚拿下的册子塞进了怀中。   书架彻底砸下,册子纷纷落地,被火苗吞没,库内那些经久的书册彻底淹没在火光中。   林音咬咬唇,恋恋不舍地回身,看着大火将一本又一本册子烧成灰烬。   岚青带着她从窗户冲出去时,苏子曾正扯着宋清许。   “浥尘已经进去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进去除了添乱还能做甚么!”   “你才是添乱,我表妹还在里头……”宋清许愤怒地扬着拳头,“你个小白脸给我松开!”   “你别不识好歹啊,我是为你好,小白脸小白脸喊谁呢!”   “你踢甚么踢,你晓得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林音重重地咳了几下,哑着嗓子唤道,“表姐。”   宋清许听见了动静,挣开苏子曾的束缚,便冲了过来,抱住林音呜呜咽咽,“表妹,你没事吧?”   林音将身上笨重的披风扯下,虚弱地摇了摇头。   身后是被火光吞噬的架阁库。   浓烟熏得她眼睛通红,脸颊也烫得很。   就差一点儿。   林音叹了口气,将眼神扫向岚青。   岚青抿着唇,下颌绷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探向她的脸。   林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吸了口凉气,“疼。”   岚青的额上也挂了灰,偏偏仍嘴角平平,倒是有点滑稽。   “活该……”岚青冷冷道。   岚青数落完她,转头去喊苏子曾,“喊个大夫来,她被灼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百度百科。 第36章 李含   大夫还未来,林音被安置在外院中的凉亭。   架阁库的火烧了好一阵子,官差和他们所带的护院寻到了沙子,这才将其扑灭。好在那附近并无其他房屋,皆是空旷的院落,倒也未曾殃及。   只可惜,那么多些文书、册子全部毁于那场大火,成了一片白灰。   看着被烧焦的房檐,还有远方渐渐黑下的天色,薄薄的弯月悬在尚未黑透的天边,林音垂下眸叹了口气。   宋府派了小厮过来请,想来是疑惑两个姑娘迟迟未归。   宋清许正拿帕子给她擦着脸,摆摆手道,“先不回,我表妹……”   林音扯扯她,“姨母胆子小,我怕吓着她,表姐先回吧,便说我在这里同他们讲井渠之事,晚些再回。”   宋清许不情不愿地将帕子递给岚青,“也好,若是母亲知晓你险些被烧着,往后定然要将你关在院子中,哪里都不让去的。”   宋清许又交待了随行的护院,“你们一句话也不准乱说,听到没?”   护院们纷纷点头。   “那我先回了,表妹。母亲定然是等咱们用饭等着急了。”   宋清许要留一半护院给她,林音摇头,“不用了,表姐,岚校尉会送我回去的。”   岚青手中拿着沾水的帕子,塞回林音手里,“自己擦,自己走。”   林音悄悄冲岚青做了个鬼脸。   林音冲宋清许示意,让她放心,“表姐,你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好吧,那我先回去稳住母亲,你定要早些回来。”   苏子曾领着大夫过来时,宋清许已经走了。   苏子曾气得掸掸衣衫,“韶宁县主,你瞧瞧我身上这脚印子!”   为了灭火,院内淋了水,多有泥泞,宋清许的绣鞋上踩了不少黑泥,都踹在了苏子曾的衣袍上。   大夫正为林音抹着药膏,林音疼得直吸冷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替表姐向苏世子赔礼致歉,表姐只是担心我,并无恶意的。要不我赔世子一件衣裳?”   苏子曾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妹妹亲手给我做的。”   苏意如做得,怪不得那竹子都绣歪了,线也是串得。   “那……苏世子不嫌弃的话,我做一件赔你?”   苏子曾想着倒是可行,还未应下,便看见岚青犀利的眼神扫向他。   忙摆手道,“这倒是不用了,不过一件衣裳……那……我先走了……”   “呃……”刚刚还有理有据,不依不饶呢。   林音对岚青道,“苏意如的绣工不好,岚校尉瞧见没,那竹子绣得毫无根骨,想来是第一次绣。”   “你的绣工很好?”   “那当然了,嬷嬷都夸过我得。”   “那便能随便给男人绣衣服?你是绣娘吗?”   “呃……”林音的左侧脸颊被灼得红红的一块,大夫将药膏小心敷好,药膏很是清凉,林音也觉得脸上舒适了很多。   大夫收好药箱,起身告辞,“并无大事,敷几日便能下去。”   听着无事,林音也开心了些,笑道,“谢过大夫。”   药膏十分厚重地敷了一层,林音不老实地探出指尖小心摸着。   岚青咳了一声,“老实些。”   “哦……”林音坐好,“岚校尉,你这里有铜镜么?”   “没有……”   “呃……”林音仰头瞧他,“岚校尉又生我气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多气。   岚青不理她,林音又道,“岚校尉,我饿了。”   “饿着……”   林音继续道,“岚校尉,我若是毁容了,你会嫌弃我么?”   “大夫说了不会。”   “若真是毁了呢?”林音不依不饶。   岚青终是生了气,“现在才担心你的容貌来?那般危险为何非要寻那册子?很重要么!”   “很重要的,岚校尉。”林音低声道,“父亲可能会因它而丧命的。”   岚青看着她突然委屈下来的神情,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   正色道,“是将军让你找的?”   林音点头,“若我说不能同岚校尉说在找甚么,岚校尉会气么?”   “莫再找了……”岚青道,“你当真觉得这火是天灾?”   “不啊,是有人射中了油灯,才起得火。”   林音有些无奈地笑着,“想来他是想先将岚校尉引开,再把门窗锁好,好活活烧死我。”   “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   林音打断他,“岚校尉,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身上也担着父亲和母亲的性命。册子事小,可若是父亲没办好差被人构陷……”   林音的声音突然带了些哽咽。   岚青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些日子别再找了。圣上升我的官职,是为了让我随着英国公前往边境对抗匈奴,只是半道出了贪墨一事,便又遣我先行前往宿州,等宿州事了,再同英国公汇合,谁知匈奴却又退兵。   但匈奴一事是圣上的心病,就算此刻不打,待国库充裕,定会再行出兵。   这几年朝中缺武将,圣上指着将军练兵,不会拿将军如何。若再出兵边境,我会自请前往,此战得胜,便拿军功换侯府平安。你别想那般多了。”   岚青很少同她说这般多的话,林音仰起头看他,眼眶一酸,不禁满了些泪水。   “岚校尉……”   岚青抬起手臂,将她粘在药膏上的秀发小心撩开,“别再做这些危险事情了,嗯?”   林音心慌意乱地点着头,眼中更是酸涩。   声音哑得厉害,“可是……你能不去边境么?幼时父亲总是外出打仗,母亲担惊受怕,夜夜不能安眠,我怕……”   “我是个将士,此是我职责所在。”   有厨房的小厮端了吃食过来,说着今日州府内的水拿来灭火,有些不够,未做粥饭,只随意弄了些点心。   岚青将吃食接过,递给林音,“不是饿了?”   林音抹干泪,隐隐抽泣着,“可是……我口干……”   岚青倒了倒茶壶,弄出小半杯水给她,“就这些了,要么忍着,要么饿着。”   “呃……”林音硬塞下了一口糕点,凉亭外便有声音传来。   “架阁库好好地怎会着火?”   “回殿下,想来是天干物燥,县主在里面看册子,许是不小心弄翻了煤油灯。”   “韶宁妹妹在里头?伤着没?”   沈睿过来时,林音正艰难吞咽着糕点,忙吞下最后一口,拍拍掌心站起行礼。   “殿下……”   沈睿看了看她侧脸上的药膏,语气有些担忧,“韶宁妹妹无事罢?”   “谢殿下关怀,并无大事。”   “无事便好,本王今日同李通判为京中送粮的官员送行,回得晚了些。”   林音听沈睿提起李含,不由朝他身后看去。   沈睿身后果然站着一个男子,一身墨绿官府,身量颇高,见她的视线扫过来,才拱手行礼。   “在下宿州通判李含,见过韶宁县主。”   “通判大人安好。”   李含又道,“县主今日受了惊,晚些我便罚了那些看管不力的官差。”   “这倒不必了,他们并无失职,反而是我给州府添了麻烦,通判大人不怪罪便是万幸了……”   林音笑道,“天色晚了,我也该回了。殿下和通判大人忙了一整日,快去用膳吧。”   沈睿的视线在林音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看了眼她身侧的岚青,冲她颔首致意后,便随着李含去了正堂。   夜色澄澈,林音回身问岚青,“岚校尉当真不送我么?”   岚青没答她,负手走出凉亭,见林音还站在原处,打趣般笑着看他,眼神扫过来,林音慌忙迈开步子跟上去。   走至州府外。   林音看着岚青融在夜色中的背影,探出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身形。   岚校尉很高,肩膀宽阔,林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影子罩在自己的影子上,心中没来由一暖。   就……想离他更近些。   “哎呦……”   林音蹲下身去,捂住脚踝。   岚青回身看她。   林音垂着嘴角,“岚校尉,我扭到脚了,好痛,走不动了,你背背我好不好?”   岚青很快拒绝了她,“你伤得是脸,不是脚,自己走。”   “呃……”林音耍起赖,“我不要,我就要背。岚校尉不背我,我便蹲在此处不走了。”   “那你便蹲在这里罢。”岚青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林音倔强地抬眼看着他,目光炯炯。   岚青与她僵持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认命般走回去,在她面前蹲下,“上来罢。”   岚青的背很宽广,林音小心地伏在上面,他身上仍然有着很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很好闻……   “岚校尉,我重么?”   林音搂住他的脖子,少女甜甜的气息呵在他耳侧,岚青不禁喉中一紧,心里一顿。   “重……”   林音反驳道,“你胡说。”   那还问他做甚。   一处软绵在他背上不安地蹭来蹭去,岚青的肘弯托着她的腿,向上提了提。   声音也哑了几分,“你能不能老实些?”   “哦……”林音应了一声,而后道,“岚校尉,你知晓吗,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死了,父亲、母亲都死了,半夏也不在了,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为我哭。只有你……”   她软软的嗓音搅得他心如乱麻,岚青甚至听不清她究竟在嘀咕些甚么,缓缓呼口气,“少说些话,你不是渴么?”   “呃……”青色的天宇上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宛如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星光透过树荫,漏下一地闪烁的碎玉,铺在青石板路上。   林音的腿挂在岚青臂弯,正不安分地晃着。   “岚校尉,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呀?”   岚青驳道,“没有这般,不过顺手。”   “可我很开心呢,岚校尉,哪怕脸上的红斑真的褪不下了也很开心……我想到你就很开心,岚校尉你是不是有甚么法术呀……”   背上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她便只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岚校尉。   岚青便一声一声地「嗯」着,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晚间的微风轻轻拂着,不时吹起少女的乌发,打在他的脸侧。   如水的夜色透过路边的枝桠,倾泻满地,他一步步踩着脚下的小路,看着两人的影子,唇角也不由勾起。   ?   州府内……   “回禀大人,已经查过了,韶宁县主是来此处养病的,同方主簿说是想寻个恩人,大人或许多虑了。”   李含将手中的信纸阖上,“这个丫头不简单,她绝不是来养病的。盯着她……”   “是,大人,那许知州那边?”   “那个姓岚的小子警惕得很,一时半会不好下手。”   李含揭开灯罩,将信纸拿在蜡烛上点燃,一道火光燃起后,又将其丢在了地面上。   “不过……不用担心,谁敢查出甚么来,便让他死在宿州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吃醋   林音醒来时便在宋府的院内了。   宋清许正坐在她床边,见她醒了,开心道,“小表妹,你这一觉真是能睡。”   林音揉揉脑袋,不禁疑道,“我怎么回来的?”   她只记得她闹着要岚校尉背,同他说了许多话。   “岚将军将你背回来的啊……”宋清许笑她,“表妹还一直咂着嘴,口水把人家岚将军的衣衫都打湿了。”   “……!”林音慌张摸上嘴角。   “逗你呢……”宋清许将她扯起来,端详道,“表妹的脸好多了,红肿褪了不少,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音只听到了前半句,“是么?”   昨日未照上镜子,林音坐起,接过半夏递来的铜镜,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是那般好看。”   半夏已经习以为常,手快地将铜镜抽走,顺嘴夸道,“是啊,姑娘宛如仙子下凡,先别照了,快些起罢。”   不然待会儿施妆时还要看上好久。   “姑娘,你这脸是怎么弄得?”   半夏拿过衣衫,为林音穿好。   “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林音随口解释着,“脸还有些红,我今日便不施妆了。”   林音说着才想起大夫给的药膏未拿,经了那场大火,她未搞清背后放火之人是谁时,是不敢再去州府了,还是晚些派个小厮去取罢。   半夏应得极快,“姑娘就算不施妆,也能艳压群芳。”   林音咧着嘴笑,“真的么?我也觉得。”   “呃……”宋清许惊诧于半夏的马屁水准。   看着半夏为小表妹打上发油,慢慢挽着手中的头发,不由也催促起来,“表妹,别弄了,咱们去吴婶家瞧瞧猫崽子罢,去晚了好看的都被别人挑走了可如何是好。”   “好好好……”   林音被她催得没了脾气,只得让半夏随便挽了个结。   左右她这脸红着,不好见人,林音戴上帷帽,便随着宋清许去了隔壁的吴婶家。   吴婶先前是宋府的奶娘,奶大了宋清许,只可惜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拉扯着儿子吴放。   吴放此人倒也算实诚,宋凛便特点了一间旺铺让他管着,只是儿子成了家,总不好再住在宋府内,吴婶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手脚不再利索,便同叶槿说了,准备辞了宋府的差事,同儿子媳妇安生过日子去。   叶槿念着她身子不好,便将宋府隔壁的一处小院子买了下来,让吴婶一家住了进去,挨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只可惜吴放那媳妇是个恶婆娘,好吃懒做不说,成日嫌弃吴放没甚么本事,日日都要同吴婶吵吵嚷嚷,吴婶是个好脾气的,难免会被欺负了去。   宋清许更是烦那婆娘烦得厉害,去的路上同林音好一番抱怨。   说是母亲不让她多管闲事,说她管得多了,那婆娘只会对吴婶更糟。   叶槿也无甚么好法子,便只得多给女儿些银子,让她偷偷塞给吴婶。   只可惜她脾气大,偶有情况忍不住,也埋汰过几次那婆娘。   宋清许轻车熟路地摸了过去,吴婶穿着围兜,给她们开了门,笑道,“二姑娘和表姑娘来了,快些进来,我刚做好桃酥,去给你们拿几块。”   “不了不了……”宋清许连连摆手,“我不饿,奶娘,猫崽子呢?”   林音倒是摸摸肚子,“表姐,我饿了。”   “那行罢,咱们拿着桃酥去瞧猫崽子。”   小奶猫出生没多久,正一团一团地窝在母猫怀中,只有一只黑的,其余都是花的,毛茸茸地,可爱得紧。   其余猫崽儿都老实得很,偏那只乌黑乌黑的,倔强地一趟又一趟从窝中挣扎着爬出来,再被母猫叼回去。   宋清许笑得很开怀,“表妹,你看,是个傻的呢。”   林音也跟着蹲下,摸着小黑猫的头顶,它似乎感受到温暖的掌心,便也往上蹭了蹭。   “表姐,它们还这般小,咱们带走能养活嘛?要不等它们再长大点儿?”   吴婶道,“我就说过阵子再给二姑娘送去,二姑娘性子急,非要来看看。”   “那……”宋清许想了想,“奶娘,给我留两只行嘛,我一只,小表妹一只。”   “行的行的……”吴婶揉揉宋清许的脑袋,“都给二姑娘留着。”   “那行,表妹快挑一只,你总做噩梦,便要这只黑的罢?我便要那只头顶有花的。”   林音爱不释手的摸着,“行,我就要黑的那只。”   两人选好猫崽子,吴婶便要留她们用午饭。   林音确然有些饿了,又怕回了府,姨父姨母看到自己的脸会多想,便着人回去报了一声,留在吴婶处吃了。   吴婶安置他们坐下,便要去厨房。   宋清许皱起眉,“那刘翠娘呢!连饭食都不做么!你年纪这般大了,还日日在灶台前围着?”   “她……她身子不好。”   吴婶搓搓手,“再者说,二姑娘素来爱吃我做的,我去给二姑娘做几道拿手菜解解馋,也让表姑娘尝尝老婆子的手艺。”   宋清许忍了几下,看着吴婶搓在围兜上的手,干涸的手上裂了好几道口子,还有处洇着血。   吴婶慌着迈开步子,腿却有些不稳,又趔趄了一下。   宋清许扶住她,“奶娘,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西屋睡着?西屋潮得很,你腿脚又不利索……”   宋清许终是伸手拍在桌子上,“我看她是又欠收拾了!她莫不是还睡着呢?我找她去。”   宋清许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吴婶忙追,“二姑娘!二姑娘!”   林音扯不住宋清许,便也只得跟上。   宋清许三两下来到东屋,砰地将门踹开,床上果然还躺着个人。   听见声音不悦地皱皱眉,“娘,你做好饭放在堂屋便行了,待我醒了自然会去吃的。”   宋清许脾气上来,一脚将桌子踹翻。   “刘翠娘,在本姑娘好说话的时候快点儿爬起来。不然我一把火便将你这屋子烧了。”   床上的人见来人不是婆婆,爬起来一看是隔壁的宋二姑娘,慌忙套上外衫起身。   “二姑娘来了……”刘翠娘扯扯头发,瞪了吴婶一眼,“这……二姑娘来了,娘咋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昨晚为了补贴家用,做了些绣活,今儿便起得晚了些……”   宋清许冷笑几声,“和你说?说了让你起来演戏?你去梨园唱曲儿得了,戏子都没你会唱!”   “这……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二姑娘咋能说我是个戏子呢?”   “好人家个屁,做饭去!本姑娘今日要在这儿用午饭。以后我会天天来,若你再敢怠慢我奶娘,我便拿把刀剁了你!”   刘翠娘自知惹不起宋清许,应了声,汲着鞋便跑出去了。   吴婶顺顺宋清许的背,“二姑娘何至于生这般大的气。”   “她都那般欺负你了!我焉能不气!你还总替他遮掩!不如便休了这婆娘,嫁进来这么些年,甚么也不做,便只欺负你,你也就任由她欺负?宋府离得这般近,你搬回去住得了,总归不缺奶娘的一口饭,干啥受她的气!”   吴婶叹口气,“二姑娘,吴放是个老实的,样貌也不好,休了这媳妇,哪里还能再娶得到?若硬要休妻,她可有得闹呢,我都这把岁数了,是真不想再看她闹,我就是放心不下吴放,本想着待翠娘生了娃,日子总能好过些……”   “那也不能天天让你做活啊!”   宋清许说着竟呜咽起来,“你手都裂开了!路都走不稳了!你总不让我管,总不让管,我不过就是想让你过得舒坦些……”   “哎呦,我的二姑娘,哭甚么……”吴婶手足无措的哄着她,“老婆子不会哄人,表姑娘快帮着劝劝……”   林音上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表姐,你这般哭,不是更惹了吴婶难过?”   “我才不会哭……”宋清许孩子气地抹了把泪,扯过吴婶,“走,咱们去堂屋,等着那婆娘上饭。”   宋清许发了怒,刘翠娘手脚麻利了许多,很快便端上来几个菜,一道汤。   碗筷放好后,她也落了坐。   宋清许斜她一眼,“你还想坐下吃?谁给你的脸?这宅子的地契是宋家的,吴放管着的铺子也是宋家的,我是主,你是仆,你凭甚么和我一桌吃?”   刘翠娘一脸不悦,“那我婆婆……”   宋清许将吴婶的碗递过去给刘翠娘,“还不快将饭给你婆母打上?吴婶是我乳娘,宛同母亲,你是吗?哦,我忘了,你孩子都没生过呢。”   刘翠娘更不满了,但仍是将饭打好,摔在了吴婶面前。   林音扯扯宋清许,“表姐,你这般羞辱她,待咱们走了,她定还要寻吴婶不痛快的。”   宋清许不情不愿地哼着,终是放过了刘翠娘,“你盛一点儿,自行去厨房吃罢,别让我再瞧见你。”   刘翠娘没有盛饭食,跺跺脚出了门,隐隐还「呸」了一声。   宋清许拿起竹箸,“奶娘快些吃罢,吃完你便收拾一下同我回宋府住。吴大哥的日子得他自己过,他自己娶回来的婆娘凭甚么要委屈自己老娘?   奶娘,你这般惯着吴大哥,反而是害了他!你总不能陪他一辈子,日后,他和这刘翠娘的日子照旧不好过!”   林音也道,“吴婶,表姐说得有理。不若你先回宋府住上一段时日?”   吴婶的眼神隐有些松动,但还是说,“我……待吴放回来,我问问他。我若走了,那刘氏定然要闹的……”   “你问他……”宋清许话还未说完,吴放便跨进堂屋。   他前几日出了城去别处采买粮食,宋府要的数目有些多,便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归。   吴婶见他回来,接过他手中的米袋子,问道,“差办得可顺?”   吴放「嗯」了一声,倒是兴致不太高,耷拉着脑袋,见宋清许还有个陌生的姑娘在,也只是行了礼,“二姑娘来了。这位是?”   “是我表妹。”   “表姑娘……”   宋清许咳了咳,“吴大哥坐罢,我正要同你说说奶娘的事。”   “我娘?”吴放不解,“我娘如何了?”   “如何了!”   宋清许气不打一处来,“你娶回来那婆娘是怎么对我奶娘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么?吴叔去得早,奶娘一个人将你拉扯大,你就这般对她的?”   吴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之前说过休妻,哪怕和离也成,刘氏好一番闹腾,动不动便要抹脖子,要我和娘都陪葬,娘又盼着吴家有后,我心里知晓,便一直忍着她,可我时常不在家……”   吴放说着,直直跪了下去,“是我不孝。”   林音拉拉宋清许,“表姐,莫再说了。先吃饭罢。”   “对对对,先吃饭。”吴婶哄了哄宋清许,“二姑娘莫气了,其实都怨我,是我怕刘氏同吴放闹,又怕他休了妻讨不到媳妇……”   吴婶眼眶也红着,将吴放扶起来,吴放还未坐多久,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想同二姑娘借些银子。”   倒是吴婶惊了,“好端端地,你借银子做甚?”   吴放支吾道,“我……我想赎个人……”   “赎?”   吴婶一巴掌打过去,手指颤抖,“你个混账……你逛窑子去了!”   吴放垂着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是有次他同人谈生意,那是个大主顾,喝了好一通酒,尤嫌不过瘾,非要去西边的万春楼。   他自然是不敢去花街柳巷,怕家中婆娘恼怒,再牵连母亲。   只是这桩生意算是大的,生意又谈到一半,他便只得跟去。   那大主顾点了一个姑娘,让他在雅间等着,便搂着姑娘云雨去了。   只留了雅间内的姑娘还在弹着琵琶曲。   那姑娘见吴放颇有些局促,不由道,“公子可要点我?”   吴放不敢看她,只是摇着头,“我……我已娶妻。”   那姑娘笑起,“来这万春楼的,哪个不是娶过了妻,想尝尝外头的滋味?公子不试试?”   吴放仍旧摇着头。   “我叫芸娘。公子呢?”   “鄙姓吴……”   芸娘笑意盈盈,“吴公子还想听甚么曲儿?”   吴放道,“姑娘弹累了,还是歇歇罢,我不听了。”   “歇歇?倒是没人让我歇过。”   芸娘弹了好一阵子,确有些累了,将琵琶丢去一旁,松松手指,靠在榻上,对他道,“呆子。”   那之后,他便偶尔去万春楼点芸娘,甚么也不做,便只让她在雅间内歇着。   起先芸娘还笑他几句,他不爱说话,芸娘也不再说话了,便真的就在榻上小憩。   但他被刘氏管着,银子不多,去得也不勤。   后来赶上旱灾,万春楼便关了门。但是楼里这么多姑娘,没了恩客,实在是养不起,妈妈又不舍得将他们放了,便想着低价卖了去。   很多富庶人家瞧上了谁,便都去赎走了。   芸娘性子不好,牙尖嘴利,总爱得罪人,便被剩下了。   今日他路过万春楼,便见那妈妈将她打出万春楼,跪在街前乞讨。   芸娘嘴角通红,脸侧肿着,淡漠地瞧了他一眼。   便又错开了视线。   他心有不忍,只是囊中实在羞涩。唯有让她不再弹曲儿,只歇上片刻的本事。   今日见了宋二姑娘,他咬咬牙才提出这般无力的请求。   宋清许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母亲管得紧,我……我其实没甚么银两,要不,我去凑些金银首饰,吴大哥拿去当了罢?”   吴放仍在跪着,听宋清许这般说,一时也不知如何再开口。   “万春楼?”林音喃喃着。   宋清许推推她,“小表妹,你想啥呢?”   “我总觉得听过万春楼这名字……”   宋清许不以为然,“可能上京城也有个万春楼罢,总归都是花楼,名儿都差不多。”   林音绞尽脑汁的想着,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许庆之!   许庆之畏罪自杀后,又被查出他曾流连青楼瓦舍,府内大部分的花销都去了一处叫万春楼的地方。   官差又大肆搜查了万春楼,却未在楼内发现赃款,许庆之点过的那位姑娘,也早就被人赎走,不知去向。   最后这桩大事,也只能随着许庆之的死,不了了之。   林音突然出声道,“你将她赎出来……是想休了刘氏,娶她?”   吴放摇摇头,“我只是想将她赎出来。她样貌好看,想来是瞧不上我的。我也并未打过别的心思。”   “需要多少银子?”   吴放终是抬起了头,那姑娘带着帷帽,声音清亮,宋府的表家……他突然想起,应是上京城的贵人。他又低下头,说出了一个数目。   “行,我给你。”   宋清许咽咽口水,“小表妹,你有这般多银两?”   林音道,“有,母亲给我带了很多银票来,表姐,你缺银子了便来找我要。”   宋清许仍震惊着,便听吴放道,“这银子是我借表姑娘的,待攒够了便连本带利还回去,姑娘们别同刘氏说起,可好?或者,姑娘能否随意派个人将她赎出来呢?”   吴婶已经气得吃不下饭了,将箸子一扔,背过身去。   林音应道,“行,我会将她赎出来,且不让她知晓是你做的。”   “如此,便多谢表姑娘了,我这便去打张欠条。”   “行……”   吴放很快带了张欠条回来,林音并未看,直接塞进了荷包。   “我帮你这个忙是有条件的,吴婶得同我们回宋府去住。如何?”   “这……”吴放怔住。   “你这吴宅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归我管,吴婶是我表姐的奶娘,颇合我的眼缘。你家婆娘以下欺上,吴婶为着你忍气吞声,多半由着你软弱无能,便让你老娘受这般委屈,你自己好好寻思罢。吴婶要走,你媳妇定然不肯,这事儿你便自己去解决。你只说同不同意便好。”   “那……我可能去探我娘?”   林音看了看宋清许,宋清许点了点头,“可以。”   吴放俯身叩了一个头,“表姑娘说得对,是我软弱无能,管不住刘氏,也不坚持休妻,心里怕刘氏闹,便默认了娘的委屈。等我处理好家宅中事,便去接娘亲回来。”   吴婶终是抹起了泪。   林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吴婶,吴大哥不小了,姻缘也是看造化,谁都帮不了他。”   吴婶终是同意了搬去宋府,用了饭便去收拾行囊。刘氏一听婆婆要走,立刻闹起,砸了许多物什,由着宋清许在,倒是不敢跑来骂吴婶。   只是同吴放厮打了一阵。   吴放难得发了怒,似是打了刘氏,这才消停下来。   宋清许惦记着那窝猫崽子,生怕刘翠娘给她养坏了,便打算将母猫一同抱走。   那只小黑黏人得不行,小小的一只,林音团在手里就能托起,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奶声叫着,林音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它。   宋清许怕刘氏捣乱,陪着吴婶收拾东西,便着吴放先将林音送回。   林音不舍得放那只小猫,想着表姐很快便将母猫也抱去院子,索性便先将这只小不点儿带回,一路好生逗着。   宋府门口,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形。   林音抬头看到,不禁莞尔,“岚校尉。”   她带着帷帽,纱幔隔住她的脸,背后却跟了个个子不高的男人。   岚青不善的视线扫向吴放。   吴放被岚青的视线吓得心中一顿,不由喊了句,“表姑娘?”   林音对他道,“此是州府的岚将军,吴大哥先回罢。”   “哎……”   许是岚青的眼神太吓人。吴放应了一声,便匆忙转身跑走了。   林音走上前去,语气轻快,“岚校尉,你想我了?”   岚青不答反问,“他是谁?”   “哦,是我表姐奶娘家的儿子……”林音迫不及待向岚青展示怀中的小家伙,“岚校尉,你看这只小猫,可爱么?”   “不可爱……”岚青直接道,“丑。”   “哪里丑了……”林音仔细护着小猫,“你看它的眼睛,水汪汪的,而且……它可喜爱我了呢。”   “公的?”岚青随手将猫拎起来,仔细瞧了瞧。   “嗯……”   离了林音的手掌,小猫儿立刻不安地叫起来,林音伸手夺回来,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手中的小可爱,顺毛哄着,斥责岚青道,“你下手轻些,你吓着它了。”   “岚校尉给他取个名字罢?”   “这般丑,叫丑猫罢。”   林音不开心了,“他不丑呢!你总说他丑!他会生气得!”   “你摸摸他嘛,他的小爪子粉粉嫩嫩,很可爱的。”林音极力为小猫争辩。   小猫又往她胸前的软绵处拱了拱,岚青喉结滚着,只听林音又自言自语道,“既然你这般黏人,同黏人精一般,便叫黏黏罢。”   林音说着抬起头,“岚校尉,好听么?”   岚青挪开视线,语气生硬,“不好听,他一只公猫,起个母猫的名字,会被其他猫嫌弃的。”   林音更不开心了,“岚校尉到底是来干嘛的?”   岚青摸摸鼻子,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掌伸出。   “你昨日走得急,药膏忘拿了。”   “哦,我本来说让小厮去取,那便谢过岚校尉了。”   林音伸出一只手接过,突然有股凉风吹来,林音将小家伙托在肘弯,竖起手掌,遮在它上方,慌忙道,“岚校尉快些回吧,黏黏还小,不能见风。我得带它回房了。”   “呃……”林音哄着怀中的小家伙,推开大门进去了。   岚青站在门外,看着那丫头快步走远,边走嘴里还喃喃着甚么你好可爱诸如此类的无聊之言。   那句「你好些没」又被岚青吞回腹中。   所以……他大老远跑来,连脸都不给看!   他还不如一只丑猫?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也不知是谁,在花楼说我是平的。记仇.jpg。   今日是同只猫吃醋的岚校尉。   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再加上被借调有点忙,码字太慢了QvQ,这一章字数多,码太久了,感谢不嫌弃的小可爱,真的很感谢你们。 第38章 芸娘   半夏也极喜爱那只小黑猫,见林音小心翼翼地抱进来,凑上去瞧了瞧,又忙去扯出几件衣衫垫在桌案上,小心地将它放好。   黏黏对四周得一切都感兴趣得很,到处嗅来嗅去。   林音揉着它的小脑袋,问半夏,“方影呢?”   半夏头也不抬,“和梵影在院中练武呢。”   “哦,将他们两个都喊进来罢,你带着黏黏去旁边玩儿会,我有事同他们说。”   “是……”   一听要和小猫儿玩,半夏喜滋滋地抱着小家伙出去喊人了。   两人满头大汗,抱着剑进来。   方影拿袖子擦了把额头,“姑娘,何事?”   林音给他们倒上茶水,“过来歇歇罢。”   方影和梵影刚坐下,林音就道,“是这样,明日你们同我去万春楼一趟罢。”   方影被一口水呛着。   试探着开口,“万春楼……不会……也是间花楼罢?”   林音点头……   方影还未来得及拒绝,梵影便板起脸来,“姑娘,如今大旱,谁还去烟花之地,想来早就关门了,便别去了。”   “就是……”方影附和着。   林音肯定道,“我是去做正经事的,明日用完早膳就过去。你们喝了茶水,便接着去练剑罢。”   又是去做正经事的?咋有那般多正经事?   方影疑道,“白日里去啊?”   被人瞧见了多丢人,还不如夜里去。   林音见他们将茶水饮尽,便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梵影虽不情不愿,但也未说甚么。   走出门外,吵了方影一句,“姑娘要去那种地方,你怎不拦着?还是你自个儿也想去花楼?都这般时候了,你怎只想着那种事?”   “呃……”方影沉默了片刻,终是把满腹的委屈咽回了肚子。   宋清许将吴婶也安置在了自己院中,黏黏许是饿了,一直在叫,半夏便将它送回了母猫处。   宋清许听闻她明日要去万春楼赎芸娘,吵着要跟去。   林音安抚她,“表姐得留在家里替我挡着姨母,万一姨母晓得我跑去花楼,定要生气的。”   宋清许不以为然,“那咱半夜去呗。”   林音笑她,“走夜路,万一又碰到山匪可如何是好?再者说,大半夜的,你若是将护院全喊着,姨母不是也会知晓?”   “好罢……”宋清许想了想,瘪瘪嘴道,“那你回来同我好好讲讲那芸娘到底啥模样。”   “好,我从头发丝到脚尖儿都瞧仔细了,回来画给你看。”   宋清许这才被哄高兴了,便又去看小猫儿了。   ?   翌日……   林音用了早膳便带着方影、梵影悄悄从后门溜去了。   听吴放说万春楼在西街,一路走去,远远便瞧见了万春楼的招牌,房檐两旁挂着的红灯笼已经旧得泛起了白,在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   隐约倒是能看出,在大旱之前,这万春楼算得上是豪华气派,人来人往。   方影上前叩了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个人骂骂咧咧地过来,将门打开。   “谁啊?大早上敲甚么敲?”   林音带着帷帽,隔着纱幔瞧着眼前略显富态的女人,想来这就是万春楼里的妈妈。   于是道,“芸娘,我将她要了。”   “你谁啊?”   那妈妈想来是还未睡醒,正低头系着腰带。   “你不用管我是谁……”林音掏出银票递过去,“够么?”   妈妈见着银票清醒了许多,接过来点了一遍,这才将人往里面请,连连应声,“够够够,姑娘稍等片刻,我这便去把芸娘领过来。”   林音随着她迈进了门,四下看着,一楼空旷得很,连桌椅都高高地摞去了一旁。   那妈妈搬了把来,擦了擦灰,才喊林音坐下。   “等等……”林音喊住她,“许庆之……来过这儿么?”   妈妈怔了一下,“姑娘可是说许大人?”   “正是……”林音点头。   妈妈犹疑了一下,才道,“来是来过……”   林音在椅子上坐下,又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许庆之爱点的姑娘是固定的一位还是谁都可?”   妈妈沉默起来,倒是没敢接这银票。   抿抿唇道,“姑娘究竟是何人?”   “不够?”林音又拿出一张。   “不是……”妈妈搓了搓手,嘴唇不禁有些发白,“只是昨夜官府也来了人……我也是怕惹事上身……”   “官府来人了?”   妈妈应着,“那官爷有些凶,好一番打探阮娘的事……只是阮娘已经离了万春楼,我实在是不清楚她能去何处。”   林音生怕来人是李含,忙问道,“可是李通判?”   妈妈摇摇头,“不是李大人,那些官差都唤他岚将军。”   林音没忍住笑出声,“妈妈觉得岚将军很凶?”   “是嘞,是夜间来得,板着张脸,如地狱来索命的无常般,搜了好一番才走得。”   妈妈试探道,“姑娘也是官府的人?”   林音没有答她,将银票塞给她,继续问着,“你只管告诉我,那阮娘就是许庆之的相好?”   妈妈犹豫了一阵,便也将银票揣了进去,答道,“也算不上相好,只是许大人回回来,都只点阮娘。”   “谁将她赎走的?”   “是阮娘自己凑够了银子,将自己赎出去的。”   “她平日里接客,赚得很多吗?”   妈妈想了想,道,“阮娘性子好,恩客多,想是这么多年攒下了不少。”   “许庆之来得勤么?”   “不算是常客,由着许大人并不十分富裕,来得不算勤。”   “妈妈可知阮娘有可能去何处?可是回老家了?”   “这我当真是不知晓,我只晓得她老家便是宿州境内的匡县,她家里不好,生了好些个女娃,她长得出挑,小小年纪便被她家里人卖过来了。许是回匡县了罢。”   林音却是摇头,“若是你年纪轻轻便被家里人卖去窑子,还会回去寻他们么?”   妈妈语噎,“这……我当真不知阮娘去了何处。这宿州正乱着,兴许她离了宿州往上京去了?”   林音低头想着,默了几息,妈妈终是忍不住了,试探地开口,“官府莫不是觉得阮娘与许大人贪灾粮一事有关?这跟我这万春楼当真无半分关系……”   林音将自己想知道的问完了,便对她道,“妈妈去将芸娘带下来罢。”   “姑娘一直打听阮娘,为何又要赎芸娘?”   林音手指轻叩着椅臂,“妈妈,知道得多了,容易惹祸上身的。”   林音这句轻飘飘的话,倒是将她吓得冷汗浮起,擦了把额头的汗,想起昨夜黑着脸的那群官差,这姑娘高深莫测,出手阔绰,想来定不是甚么简单人物。   妈妈不敢再问下去,匆匆上二楼将芸娘领了下来。   芸娘的脸肿得很高,但林音仍能瞧出,她还描了眉,涂了口脂,衣衫也干净整洁。   芸娘打量着方影和梵影,瞧出这两人应是这素衣姑娘的侍卫,向林音低身福了福,“是姑娘买了我?”   林音点点头,看着芸娘甚么也未拿,提醒道,“不用收拾一下?”   芸娘回头瞧了一眼,垂下眼睑,道,“不必了,腌臢地方的腌臢物,拿不拿得不打紧。”   妈妈扬手便要打过来,“你这小浪蹄子……”   林音隔开她的手,“我既买了芸娘,她便是我的人了。”   “是是是……”   妈妈悻悻应了几声,将芸娘的籍契递给方影,“姑娘慢走。”   刚跨出万春楼,那妈妈生怕她反悔般,飞快将门阖上。   林音走下台阶,示意方影将籍契递给芸娘,又给了她一包碎银,“姑娘以后便是自由身了,我也该回了,告辞。”   芸娘却突然拉住林音,“我刚在二楼隐隐听得,姑娘似在向妈妈打听阮娘?”   林音站住身,“你知道甚么?”   芸娘也很是疑惑,“姑娘不是因着知晓我与阮娘交好才赎我?为何又要我自行离去?”   阮娘一事牵扯到了许庆之,说不定也和李含有关,又想到那场莫名的大火,林音心里一滞。   芸娘眼神坦荡,林音也看明白了她的伎俩,便道,“你无处可去?想让我收留你?”   “是……”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林音只得道,“那你随我走罢,但我要知晓所有与阮娘有关的事情。”   芸娘点着头,跟上了林音,却突然问了句,“姑娘可识得一位姓吴的公子?”   “不识……”   “那……芸娘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行三,你便唤我阿三姑娘罢。”   “是,阿三姑娘。”   林音转身朝宋府走,还未走离万春楼多远,便瞧见一队官差正往此处来。   林音看见走在最前方的人,撇撇嘴,缩去方影身后,四下寻着躲的地方,还未寻到,便听见有人喊她,“蔚林音。”   好在还带着帷帽,虽觉得有些难堪,总归还有个遮掩。   林音清了清嗓子,“岚……岚校尉……”   岚青打量着方影、梵影、她身后的芸娘以及不远处的万春楼。   不由蹙眉,视线看向方影,“上京城中花楼未逛够,在宿州城也要逛?”   梵影一听此话,便道他猜得不错,嫌弃的视线跟着扫了过来。   恩人和梵影的目光宛如刀削般,方影不自觉低了头,还扯了把姑娘的衣角。   他好冤枉……   林音解释道,“不是方影,是我要逛得,我那天瞅着这姑娘合我眼缘,便想将她赎走……”   “呃……”岚青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你当真老实不了半天。”   林音驳着,“谁说得!我昨日一整日都老实得很!”   林音扯开话头,“岚校尉这也是要去万春楼?”   岚青立刻解释道,“我查案子。”   林音想了想,拉过岚青走至一旁,低声道,“岚校尉,你莫要再去这楼里了,你再怎么问,那妈妈到底不知晓阮娘去了哪处,我赎出来的这姑娘同阮娘交好,我将她带回宋府,想来能问出些甚么。”   岚青瞧了她一眼,不知晓她从哪处得知了这般多的消息。   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岚青道,“把她交给我罢。”   林音不悦道,“岚校尉为何要同我抢姑娘呢?”   岚青只得哄了一句,“我问完便将她送还给你。”   林音更不悦了,跺跺脚,“你终归信不过我,先前说得都是骗我得!”   岚青叹口气,“我只是觉得此事危险。那场大火,还未将你吓着么?”   林音在帷帽中打量着岚青的神色,撇撇嘴道,“我有分寸的。岚校尉刚从匡县回来?”   岚青点了点头,“她并未回过匡县。”   林音也解释了几句,“这芸娘是个精明的人,若将她给了岚校尉,想是她半个字也不会说的,我先问问看罢。”   岚青似乎并未在听她说了甚么,眼神直直地看着她,甚至抬手掀开面纱的一侧,林音眼前的视线倏地清晰,岚青只是端详了一下她的脸颊,便又将纱幔放下。   这才问道,“你为何会知晓这般多?”   “因为我是仙女呀,是从天上下凡来的。”   “是么……”岚青难得笑了笑,“仙女也会被火烫伤脸颊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十二点前更新成就达成—— 第39章 私会   宋清许见林音直接将芸娘领回来了,不由震惊,嘴巴微张,忙扯着林音去一旁嘀咕,“表妹你疯魔了?你将这花楼里的姑娘领回家来,万一母亲晓得了,会罚咱们两个跪祠堂的。”   “不会的……”林音拍了拍她的手背,“芸娘无处可去,我若只赎了她,却不管她,多半也会饿死。先暂且让她住上几日,待大旱解了,便让她去寻个营生。”   宋清许撇撇嘴,“这大旱哪可能说解就解。”   林音笑道,“快了。”   宋清许却是不信,上下打量着芸娘,小声道,“这芸娘确实生得好看,她若是个安分的,等吴大哥休了刘氏,说给吴大哥做媳妇也未尝不可,表妹觉得呢?”   林音却摇了摇头,“你莫要在芸娘跟前儿提吴大哥,这是我应下的事。吴婶也不会愿意芸娘过门的,表姐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再者,若那刘氏知晓吴大哥因着一青楼女子休了她,怕是会闹得邻里皆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宋清许气得呼口气,“那刘氏真跟狗皮膏药般,烦死个人。”   林音看了看天边的日头,离十月初五没剩多少时日了,孙家这次下了狠手,捐出不少银钱和米粮,这几日宿州城内好上许多,辖区的县内也开始派粮,待过了十月初五,便会时常降几次雨。   若那井渠真能有用,多修上一些井渠,再过些日头,宿州城便能重新欣欣向荣起来。   她眼下并未查出皇子一事的确切消息,架阁库又被烧了个精光,那人在暗,毫无头绪。   孙家将父亲的暗卫军要走,逼得父亲单枪匹马去办这桩差事。   若是能寻到,不论是死是活总归对圣上有个交代。   若是寻不到,孙家随意寻个由头,便能将威远侯府推入火坑之中。   就算她利用秦王办了孙家,此事一旦在圣上心中有了芥蒂,威远侯府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就更别提她想嫁与岚青一事了。   父亲说过会尽量在金州拖着孙家。难不成孙家一早便知晓父亲在调虎离山,也偷偷派人跟了她?   为何方影和梵影却一点儿都未察觉到有人跟踪呢?   若不是孙家人放得那把火,又会是谁呢?   林音隐约觉得这一切同李含有关,可如今瞧着桩桩件件,却都同乱麻一般扯不清。   若找不出这放火的元凶,就算等旱灾消了,她去城南一片儿打听孩子一事,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如何是好?   罢了,一桩一桩来罢。   林音让半夏领芸娘去了偏房,交待半夏看着她,别让她乱走。   林音倒是没急着问她阮娘一事,芸娘也并不出房门,日日在屋内坐着。   那大夫的药膏很是好用,林音擦了几日,红肿便全数褪下。   惹得宋清许笑她,“小表妹,你莫再瞧了,铜镜都被你看出窟窿来了。”   吴婶也来瞧了芸娘几眼,终归未说甚么。   林音日日同宋清许去看小猫,小猫窜得很快,毛发已经长全,粉嫩的小爪子按在掌心,软乎乎地。   吴婶将院中废了的小厨房重新拾掇整洁,闲下来便给她们做些点心吃,日子倒很松快。   芸娘忍了几日,才来寻她,开门见山道,“阿三姑娘不问我阮娘一事了么?”   林音正坐在院里喝茶,听得她开口,示意她坐下,才道,“你想说时,自然会来同我说得。你既然怕我将你知晓的事情都摸清了,便将你赶出去,如今又来寻我做甚?”   芸娘咬咬唇,“阿三姑娘,我从小到大都是熬过来得,曾遇到过狠戾的恩客,被抽打地好几月下不来床,姑娘赎了我,我非但不感恩,还这般算计姑娘,确然不是个好人,我晓得姑娘是因着阮娘才收留我的,今日芸娘便想问一声。若我真的一无所用,姑娘可会将我赶走?”   “我会收留你至旱情结束,之后你如何便与我无关,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林音抬起眸子,看了看远方,淡淡地说,“我也不是个好人,人活着并不需要有多好。”   芸娘这才道,“阿三姑娘想知道甚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音问道,“你可会作画?”   芸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姑娘想让我画出阮娘的样貌?”   林音瞧出了她眼间的犹疑,“很难?”   芸娘道,“说实话,我并不知晓阮娘究竟长甚么样子。”   林音讶道,“此话何意?”   芸娘顿了顿,“有一日,阮姐姐说身子不适,吃不下饭,早早回了房。恰逢厨房做了道酸汤,我便顺手给她端了一碗上去,她的房门未关,因着是相熟的姐妹,我便进去了,谁知却瞧见……她……   她在屏风后扯下了脸上的薄皮,且身上的衣服很紧地箍在身上,像是夜行衣……我未敢多留,便匆匆走了。我也不知她在万春楼的样貌究竟是不是她本来的样貌,作画想来用处不大。”   “她会武功?”   “应是会的。”   “她的恩客中有没有宿州通判李含?”   芸娘摇头,肯定道,“李大人从未来过万春楼。”   “你可知晓她有可能去何处?她可有同你说甚么?”   芸娘想了想,才道,“那日她出门后,我心中害怕,平日里看话本子看多了,便以为她是会变脸的狐狸精,偷摸入了她房内,想查探一番,她好似刚看完一封信,地上有烧掉的一团黑灰,却未烧干净,隐约看得有乌霖二字。”   “乌霖?”林音喃喃着,总觉得好似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   芸娘道,“阿三姑娘,城郊有处乌霖山,是以……阮娘会不会去乌霖山了?”   林音终于想起,“可是山匪横行的乌霖山?”   “不错,便是那处。”   “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时撞见此事的?”   “是在许大人被捕后不久。”   “许庆之很喜爱这个阮娘,是也不是?”   “是……”芸娘点头道,“阮娘精通诗赋,曲儿也唱得好,身段柔媚,许大人发了俸禄便会过来。”   “可会过夜?”   “会……”   “那为何不将她赎出来呢?”   “阮娘是楼里的花魁,喜爱她的人多,妈妈起初不想让她走,定得价极高,许大人是个清官,没甚么银钱,后来遇上旱灾,阮娘便自己将自己赎出去了。”   “阮娘的身价也降了?”   “降了一些,但没有很多,也是笔大数目了。”   林音不解,“那阮娘……当真有这般多银子?”   芸娘摇着头,“我也不知,楼内克扣姑娘们的银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兴许阮娘的恩客打赏多,便都落在自己荷包了。”   “你还知道甚么别的?”   芸娘摇头,“我全都同姑娘说了,绝无半句虚言。姑娘莫不是怀疑,许大人贪墨灾银一事是为了阮娘做的?”   林音喝口茶,道,“这我不知,但那阮娘绝非是个简单人物。”   林音寻思着,又问了句,“当真是阮娘家中的人将她卖去的?”   芸娘点头,“阮娘比我小几岁,她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楼里了,是她娘将她送来的,也便是前几年的事。那妇人粗鄙不堪,倒是同阮娘并不像。”   “许庆之是如何认得阮娘的,你可知晓?”   芸娘低头想了想,“许大人是去年才升来这处做知州的,想来是听说阮娘为万春楼的头牌,才寻来的罢。”   “李含又是何时来这里做通判的?”   “倒是比许大人早个几年。”芸娘抬眼瞧了瞧林音,“姑娘……为何总问李大人?”   “不过随便问问。”林音点了茶水在桌面随意画着。   “你先暂且在这里住着,别乱跑便是,待大旱了了,我会给你笔银钱,你换个地方,去寻门营生,便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芸娘抿唇,默了一阵,终是抬头对林音道,“我不能一直随着阿三姑娘么?”   林音笑起,“你随着我有何用?”   芸娘歪头想着,“我想变成姑娘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林音笑意更甚,“我也不是甚么好人,若非你知晓阮娘一事,我是不会管你的。”   芸娘低头道,“我知晓,我只是觉着姑娘腹中有千秋,无论走哪里都被人尊重。”   林音摩挲着细瓷茶杯,缓缓道,“尊重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得,日子也是自己过出来得,没人帮得了,你先住下好好想想罢。”   芸娘应了一声,起身走远后,林音才抬手唤来方影,“你去州府内寻一下岚校尉。”   方影撇嘴,恩人总对他摆臭脸,他并不想去。   林音却未给他拒绝的机会,径直道,“便说我有很要紧的事寻他,让他今夜巳时在宋府后门处等我。”   林音想了想,又补了句,“是十万火急的事,你定要将话带到。”   “哦……”方影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姑娘真是每日都有要紧事,也忒忙了些。   月上中宵,林音披了件黑色披风,瞅着四下无人,小心地推开后门。   谁知刚打开一个缝,便有人影闪进,林音还未惊呼出声,便被人掩住嘴唇,一个转身进了院内。   门倏地被关上,林音被抵在门板上,支支吾吾地唤着。   想是怕被人察觉,岚青难得穿了件黑衫,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音忙眨眼示意自己知晓了。   岚青这才将手掌拿下,侧耳听了听,良久后,才道,“刚刚有人跟着我。”   林音听见他出声,才喘了口气,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岚青,不禁笑道,“岚校尉,你说咱们两个像不像私会偷情的男女,怕被别人瞧见,大气也不敢出,当真同做贼一般呢。”   “呃……”岚青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退开了几步,“你最好真的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刚刚是谁跟着岚校尉?”林音问,“男人还是女人?”   “呃……”   “不知,总归不是甚么好人……”岚青摇了摇头,“你寻我何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么……”林音撅着嘴,“岚校尉便只是有事时才想来见我么?”   岚青咳了咳,终是叹口气道,“灾粮接连运到,这几日我在审许知州的案子。且孤男寡女,见得多了容易被人闲话。”   林音哼道,“反正在岚校尉心里,清誉才是第一要紧的。”   岚青趁着月色瞧了瞧她的脸侧。   林音刻意侧了侧脸,“一点儿疤都未留呢,半夏说我还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那般好看。”   月色细细地打在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岚青甚至能瞧得清楚她脸侧的小绒毛。   岚青挪开视线,“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儿记性不长。”   “呃……”突然就不想同他说话了。   “若真无事,我得回了,这几日一直有人盯着我,想来是贪墨灾粮的幕后之人怕我查出甚么,我不能留太久。”   林音这才低声对他说了芸娘所说之事。   岚青问道,“她可信吗?”   “我觉得可信。”   岚青寻思了片刻,才道,“你觉得此事和乌霖山上的山匪有关?”   林音摇摇头,“应是无关,若真是那些山匪盗得,他们不会落魄至来城内抢食。有没有可能……有东西藏在乌霖山?”   “我会派人去乌霖山上悄悄搜查一番。”   林音仍是摇头,沉思道,“岚校尉,此事不能打草惊蛇。我觉得阮娘应是换了副容貌,还在宿州城内,如今为了查许大人的案子,各处都盘查得极严。若那么些粮款都在乌霖山,想来一时半会运不出去。”   林音想了想,又道,“或许……岚校尉可否查一下李含身边或者府内,有无来过新人?”   岚青不禁问道,“你为何总是怀疑李大人?”   “唔,直觉,岚校尉没听过女人的直觉都很准么?而且女人的嗅觉也很准……”   林音凑近他身上闻了闻,“是以……不论岚校尉做了甚么,我都能察觉到的。”   林音的头顶只堪堪到岚青的胸膛,她隐隐听得上方传来浅笑。   “那架阁库起火那日,你察觉到了么?”   “呃……”还要提这件事提多久!   摔! 第40章 降雨   成安三十年旱,成安帝遣道士青阳祀玄冥五星于北郊,除地为坛,秋十月五,未时甫至,天降甘霖,数日不止。帝甚悦,着封国师,赐金牌,修筑青阳宫,赐居之。   ?   一声声轰雷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天空,乌云翻滚,不久,滴滴答答的雨声便落下来了。雨水打着地面的残叶,渗入干涸的泥土。   未离开宿州地界的百姓纷纷跑入雨中,感受着诺大的雨滴渗入发稍,落在眉间。   宋清许在廊下傻看了会儿,才叹道,“下雨了,竟真是雨!”   宋清许扯着林音跑入雨中,甚至仰头抿了抿唇。   雨水很足,很快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   林音抬起小手遮着,“表姐,会染风寒的。”   “小表妹,你咋个这么神,你前几日同我说快了,我还不信,竟还真下雨了……”   宋清许只顾着傻笑,“都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是为人间四喜,我竟遇上了排在最前面的。”   宋清许在雨中转着圈,林音吩咐了半夏拿两件斗篷来,吴婶慌着去看那窝小猫,又跑去小厨房煮了姜汤。   两姐妹淋了好一会儿雨,一人抱着一碗姜汤呼哧呼哧地喝着,宋清许不免又被叶槿训了一顿。   叶槿拿帕子给女儿顺着头发,道,“这雨终于下来了,待这旱情了了,你的婚事也该议了。”   屋外是绵绵不绝的雨声,宋清许喝汤的手顿了顿,不悦道,“哥哥都未议亲,咋着就先轮上我了?”   叶槿训她,“辉儿的婚事一直在看着呢,这段时日你好好敛敛你的性子,多同你妹妹学学。”   宋清许撇撇嘴,“小表妹才是个混世魔王呢。”   “你这丫头……”叶槿点点她,“正经些,别日日带着妹妹胡闹。”   这雨落了下来,宋凛便打算带儿子去城外的庄子瞧瞧,叶槿慌着替夫君和儿子打点行囊,便未久待。   宋清许倒是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小表妹,姨母也日日惦记着你的婚事,想将你嫁出去么?”   “是呀……”林音也随着她一道趴下去,眼睛瞧着她。   宋清许伸出手指戳着桌面,“可你有岚将军了,我又没有,我可不愿随随便便就嫁了。”   林音探手过去,捏捏她的鼻子,“不若表姐随我回上京罢?”   宋清许坐起,“行啊!”   说着又蔫下去,“母亲定是不愿的。”   林音想了下,道,“你最近莫要惹姨母不高兴,待我走时,我同姨母说,可好?”   “行……”宋清许嘿嘿笑起,“那我去了上京,能时常看见祁王殿下么?”   “呃……”林音毫不留情地道,“不能。”   ?   州府……   沈睿难得踹翻了桌案,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下属。   大声道,“找!去给本王找!李含呢!”   “李大人便在州府内,与方主簿商议开凿井渠一事,并未有别的动静。”   “找几个人盯着他,你们继续去找!找不到提头来见。”   “是……”   沈睿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如瀑般的雨帘,心中却未有多欣喜。   他管不着这雨下得有多好。   前几日,岚青探得李含身边新收了一位妾室姨娘,听门房说是乡下来寻亲的远房表妹。   岚青瞧了几眼,便一口咬定那女人会武,可疑得很,派了人盯着。果不其然,昨夜,那位表妹便急色匆匆往城外去了,身手极其矫健。   岚青便和苏子曾一路跟着,却到现在都未传回半分音信。   岚青走前一再交代他牢牢盯紧许庆之,是以也派不出太多人手去寻人。   岚青和苏子曾是父皇最看重的新起武将,若是都折在了宿州城,定会迁怒于他。   雨水打着树叶,洗净了树叶上堆积的灰泥。   沈睿往澄澈如水般的天边看了看,眸子倏地一缩,他探出手去,接过一滴雨水。   那巍峨高处,他或许只有一步之遥,或许又有千里之远。   就看这最后一步,他能不能跨得上去。   ?   井渠一事,方主簿初择了几处地方,便来探寻李含的意见。   李含却笑道,“这当真是那位韶宁县主画的图样?”   “自然……”方主簿应道,“县主颇有一番见地,老夫很是佩服。”   李含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听闻县主住在宋府,是来此处养病的。”   “这老夫便不知晓了,只是县主瞧着康健,想来已是大好了。”   “祁王殿下怎没见?”   方主簿道,“殿下说不是宿州本地人,对此地段也不熟悉,便去处理旁的了。”   李含点头应了几声,便继续在舆图上点着地方。   商议了大概,李含送走方主簿,才听下属来报。   不禁皱起眉,“跑了?两个活生生的人,说不见便不见了?”   “是,昨夜阮娘引他们至郊外,咱们的人围了过去,那两人的功夫太好,便跑了。”   “跑去何处了?”   “不远处便是乌霖山,许是藏山里去了,咱们的人已经守在山下。祁王殿下也在派人找他们……”   “不用管,那祁王水米不进,清贵得很,待岚青和苏子曾死了,他也翻不出甚么浪来。”   李含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岚青和苏子曾既已查到了阮娘,想来已经知晓一二,他们不可能活着出宿州城,你可懂?”   “是,各处都盯着了,弓箭手也派了去,只是大人,乌霖山内……”   “发现了又有何用?死人总归是不会说话的。”   “是……”   李含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跟着岚青的人,说他夜间出去过一次,却跟丢了,可曾……路过宋府?”   “好像是路过宋府的后门。”   李含淡淡道,“他跑不了的。”   而后同下属耳语了几句。   ?   林音还在同宋清许说着上京城中的好玩意儿和小点心。   却有小厮来报,说是州府内来人了,请来几位能工巧匠皆揣摩不透井渠的奥义,便拿木板子打了几个样,想请县主过去瞧瞧。   林音并未多想,匆匆起了身。   她也有好几日未见岚青了,不知那件事他查得如何了。   宋清许却扯扯她,“小表妹,带上我呗,我去瞅瞅祁王殿下。”   林音笑她,“表姐当着祁王殿下的面不敢抬头,背地里却整日嚷着要见要见。”   宋清许偷偷拧了她一把。   前院有许多的官差等着,打头的那个林音认得,看着也都是相熟的脸庞,转念想起姨父出门带了多数护院,家中无人,州府中人想来是听命于岚校尉的,林音便未带侍卫。   叶槿见是些官差,也未多心,只说让她们早些回来。   雨水足足下了一两个时辰,便淅淅沥沥起来。   林音和宋清许带着帷帽遮挡,穿着斗篷,倒也不算误事。   谁知行至一半,林音便觉出了些不对。   揭开面纱,不由出声问道,“这不是去州府的路,官爷要带我们去何处?”   为首的官差笑道,“主簿大人择出了一地段来开井,便在城外,想让县主去瞧瞧那地段是否合适。”   “这我瞧不出……”林音拉过宋清许转身,“告辞。”   林音还未迈开步子,便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县主还是老实些,随我们去瞧瞧罢。”   宋清许也将面纱扯开,怒道,“你们做甚!”   林音扯了扯她的衣袖,道,“我表姐对井渠一事半分不懂,我随你们去便是,便放我表姐回去罢。”   “县主当我们是傻的?放她回去叫你那两个厉害的侍卫跟过来?”   林音冷笑道,“你是李含的人?”   官差顿了顿,只是答,“我们都是宿州州府的人。”   “我看这宿州州府怕是成了李含开得了……”林音看他一眼,“你回去告诉李含,他若惹了我,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得。”   “县主牙尖嘴利……”官差的刀逼近了几分,“倒不如省省力气,快些赶路吧。”   宋清许有些怕地扯着林音的手,声音抖着,“赶路便赶路,你们先将刀拿开,我表妹是圣上亲封的县主,父亲又是堂堂镇国大将军,你们若真伤了她,有你们好看!”   林音冲宋清许笑了笑,“表姐别怕,他们不会让我死得。”   “别废话了,快些走罢。”   官差不耐烦地推了推她们。   行至宿州城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烟雨朦胧中,远处似是一座山。   隐隐还能听到山中有猛兽在嚎叫。   宋清许虽则虎,也从未见过这阵仗,不禁往林音身侧靠了靠。   林音道,“不会有事的。”   宋清许也只得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山下围了一群人,正举着火把。   林音隐约猜到了甚么,不由笑出声。   许是乌霖山内真藏着粮款,却被岚校尉发现,李晗捉不到人,无奈之下便只能制住自己,想要威胁岚校尉。   官差的刀立刻逼近了几分,“你笑甚么?”   林音道,“笑你们大人是个没本事的孬种。”   远处却传来一个男声,“这嘴巴当真厉害得很,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如何能让我不好过?”   李含此时的幕后之人绝非沈策,但他却又很快转投沈策门下……会是因为甚么呢?   林音想了片刻,便试探地嘲笑道,“大人难道不想知晓我在架阁库找甚么?”   李含沉默了一声,随后道,“你找甚么都无所谓,总归已经被我烧了,你的好日子才到头了,韶宁县主。”   果然是他,这李含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甚至不管她在找甚么,只要不误他的事,死了便好。   只是不是孙家的人,这倒也让林音松了口气。   她依稀记得旱情甫一结束,李含进京述职,便慌着寻到了安王府。   林音只得诈他,“谁的好日子到头了还不一定呢,李大人与此事的幕后主使起了嫌隙,想靠着贪来的粮款另择新主,只可惜……李大人的新主是万万瞧不上李大人这样的孬种的。”   李含脸色微变,抬手扼住她的脖子,“你究竟是谁?”   宋清许见小表妹红起脸,艰难地喘着气,不由气得抬脚踹了过去,却被别的官差押住,堵上了嘴巴。   李含眸中阴厉,林音晓得自己猜对了,他投靠的人想来势力颇大,是以便手中的粮款为筹码,拖住了投靠之人,为了活命,却不得不找到沈策。   林音继续诈他,道,“我是谁的人打紧么?打紧的是,李大人想求个人保命,却偏偏又因着旱灾一事与祁王不对付,可惜的是……   安王是我姐夫,你当我在架阁库找甚么?不过是在做安王殿下吩咐之事,架阁库起火时,我便疑了你,日前,我已经将对李大人的诸多怀疑附在信上遣人送给了邓先生。   李大人阴差阳错,反倒坏了安王殿下的好事,想来只能去投靠无意皇位、只爱行军打仗的秦王殿下了?也不知秦王殿下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李含听她提起邓伏南,眸中宛如波涛翻涌,“你……好一个韶宁县主!左右不过一个死,你便先死在我手里罢!”   “李大人想清楚,我若活着,还能替你在姐夫面前解释那么几句,我若死了,你便也等着见鬼去罢!”   一番僵持下,李含手下的劲儿松了一些,“县主,做个交易罢。”   林音终是喘了口气,道,“说来听听。”   “我可以不杀你,你替我引荐安王,保我一命,如何?”   “李大人这态度可不像是在求我呢……”林音呵口气,“这交易不成立,因为你……根本不敢杀我。我要你告知我,你是在替谁做事?”   李含眸中微动,黑暗中却有一方箭射出,正中李含的手臂。   李含痛得惊呼一声,立刻有官差举起弓箭,朝林音处架起。   有人影点着树枝跃来,一脚将李含踢开。   扯过林音护在身后,岚青的眸中闪过一瞬狠切,抬手便紧紧扼住李含的颈部。   语气也十分阴沉,“想让他活命的话,便把箭放下。”   李含忍痛抬了抬手,远处的官差才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近处的侍卫举着刀小心翼翼地看着岚青。   岚青手上重了些,“怎么样?李大人,喘不上气的滋味好受么?”   林音却在他身后拧了一把,“岚校尉,你怎这个时候出来了,你可晓得你坏了大事!”   “呃……”作者有话要说:   岚校尉:耍帅失败。 第41章 埋伏   李含很快就要交代他在替谁做事了!   且岚校尉下手那般重,李含的小臂滴着血,也不知还愿不愿意再说。   林音想着还是有些气。   岚青此时也顾不得同她说话。   只是一步一步携着李含往山中走,回头示意林音跟上。   雨水扑簌簌地打在岚青的眉眼上,林音瞧着他清朗的样貌,气小了些,“可我表姐……”   林音还未说完,便又有箭从林中射出,扣着宋清许的官差倏地倒地。   宋清许急忙跑至林音身旁。   岚青的手劲很大,李含急促地喘着气,两侧带着刀的侍卫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岚青携着李含一路走至山口。   对身后紧跟的侍卫道,“谁敢跟过来,我便立刻结果了你们大人。”   侍卫们朝后退了退,却有个女人站出来。   对岚青道,“岚将军,进山容易出山难,不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岚青眸中淡淡,瞧着林音脖颈的红印,“他已经伤了我的人。你当我会信你?退后!”   有个侍卫上前来,“阮姑娘……”   阮娘抬抬手,看着已经嘴唇发白的李含,轻声道,“退后。”   雨路湿滑,林音踩着枯树叶子,远处偶传来几声狼叫。   林音看着前方的背影,小声嘀咕道,“谁是你的人,就差那一句,往前儿没见你这般性子急呢……”   岚青下手忒重了些,李含艰难的喘着气,林音又不由嚷道,“你别把他掐死了呀。”   岚青回头瞧她一眼,“少说些话,省些力气。”   林音轻哼了一声,拢拢肩膀,扯住了表姐的手。   岚青带他们行至一处洞穴前,有人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洞口,见他们过来,慌慌起身。   “浥尘,无事罢?”   宋清许倒是眯眼仔细瞧了瞧,“小白脸?”   苏子曾听得这称呼,登时话也不想说了。   麻利地朝李含颈间一劈,在山洞里捡了条绳子将他捆起,丢去了一旁。   林音看苏子曾拽着李含的腿往洞里拖,不由道,“他手上还伤着,你好歹给他包一下,这下着雨,万一他染了病,死了可如何是好……”   岚青终是看了她一眼,“我看他是没将你掐疼。”   “……!”洞内潮得很,虽则能避雨,地面却也湿漉漉的,宋清许和林音都淋了好一阵雨,这会儿凉意渐起。   林音只得问道,“能生个火么?”   苏子曾将李含扔在洞内,拍拍手,道,“这般湿,生不起火。且一旦有火光,会将李含的人引来。”   提起李含,林音不免又有些糟心,“我很快就要问出他的幕后指使是何人了。”   岚青却突然道,“我已经知晓了。”   “……!”林音彻底气了,“就你厉害,行了罢!”   “你为何又生气?”岚青十分不解,“你刚刚因着未问出是何人指使而生气,现在已经知晓是谁,为何还气?”   林音瞪了他一眼,不想同他说话了,索性搬起一块石头拉着表姐坐去一旁。   岚青瞧了她几眼,返身出了山洞。   林音朝着他的背影又哼了声。   宋清许确然是有些冷了,紧紧衣衫,问道,“咱们得在这儿待到啥时候?”   苏子曾扒拉着地面的落叶,“待到援军来。”   “援军?”林音抬起头,“可是祁王殿下?”   “不是,是我父亲。来宿州时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贪墨一案,人手带得不够,大多派去盯着许庆之和保护祁王殿下了。前几日发现端倪后,便已经通了信,父亲会带暗卫军前来。”   “既然你们已经知晓侯爷不日便会带暗卫军前来,为何还要提前行事呢?”   提起这个,苏子曾才是满肚子气,“我们也不想,李含那家伙贼精,前两日浥尘截下了一封给那阮娘的信,李含察觉后,立刻便派了杀手过来,还特意让那阮娘往城外跑。   算算时日,父亲也快来了,且入城必定经过乌霖山,这才想着将计就计,躲在山中避着,顺道摸索一下粮款藏在了何处。   待瞧到山下有动静,便放个信号,让父亲直接将李含拿下便可,人赃并获,倒还省了事。谁知突然下起暴雨,可将我和浥尘淋死了。”   宋清许自是听不懂他们在说甚,只好道,“能不能择条小路下山,我和表妹整晚未归,会把母亲吓坏的。”   “山下都被围得死死的,哪那么容易出去。最迟明日,父亲便该来了,且等等罢。”   宋清许没忍住红了眼眶,“母亲以后定然不会再让我出门了,这都甚么事啊!”   苏子曾原以为她是害怕,谁料那丫头片子语出惊人,竟只是担忧以后出不了门,倒同她身边生着闷气的小骗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岚青很快回来,手上多了几个野果子,用袖摆擦了擦,随意递了过来。   林音还气着他,撇着嘴便扭过头去。   宋清许确然饿了,道了声谢,接过便啃了起来。   林音低着头在地上画圈,岚青站在她面前,终是开口道,“你过来。”   林音动也不动。   宋清许倒是很有眼色,在山洞内缓了一会儿,食了些果子便也不那般冷了,想着果子毕竟是岚将军给得,麻利的站起身,还顺便踢了踢苏子曾。   “走……”   苏子曾却不想动,“干啥?”   宋清许嫌弃地看他一眼,冲他指了指岚青,苏子曾这才反应过来。   说道,“咱两去洞口守着去。”   说完便跟着宋清许走了。   岚青也搬了块石头,坐在林音边上,再一次将果子递过去。   出声问道,“你不饿么?”   “不饿……”林音将他的手掌推去一旁,“岚校尉自己吃罢。”   岚青顿了顿,“你不想知晓李含是在为谁做事么?”   “不想,和我又没关系。”   岚青挫败地叹口气,哄女人也忒难了些。   待到年关父亲归京,还是得好生请教一下。   岚青仔细回想着,终是想到父亲有一绝招,当下便道,“胡说,此事与我相关,怎会同你无关?”   林音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   岚青心里舒口气,看来当真要同父亲多学些。   山洞内黑黢黢的,洞顶隐隐还有水珠滴下的叮咚声。   林音抬脚踢了踢他,“那你说说罢,他在为谁做事呢?”   岚青这才道,“葛太后和淮阴王。”   “淮阴王?”   先帝在时,葛太后作为正宫皇后,迟迟未得子,先帝便从旁的妃嫔处择了成安帝送去她宫中养着,谁料没养上几年,葛太后又生出了嫡皇子。   奈何先帝已经属意成安帝为储君,葛太后虽则想让自己的亲子登基,却也无可奈何。成安帝登基时,淮阴王年方十岁,便自请去了淮阴一带。   葛太后虽与成安帝不对付,为了幼子,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不错,圣上无子,葛太后便想让其禅位于淮阴王,圣上与淮阴王并不亲善,这才择了世家子过继。   那阮娘是葛太后的暗桩,想来是葛太后觉着圣上身子不行了,便打起了宿州灾粮的主意,为日后起兵做准备。”   “岚校尉是如何得知的?”   “葛太后信不过李含,便想着待李含将粮款运出,再杀了他。她一直以为阮娘忠心不二,却不料阮娘看上了这个李含,背叛了她。   两日前阮娘意欲杀了太后派来送信的小厮,被我截住,人未死成,那小厮以为是太后要杀他,为求保命,才对我吐露了实情。”   “原是这样……”林音今日走了不少路,岚校尉离她这般近,似乎也没刚刚那般冷了,听着岚青说话,不免起了瞌睡,但仍打起精神问道,“他们是如何拿到库房钥匙的?”   “想是许庆之被阮娘怂着,决心贪些银子将她赎出,粮款数目巨大,少个几百两应是无人注意。听他说,取银子那日有人将他打晕,银子也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个恶贼,如今想来应是李含派人尾随着他,将库房盗了。”   “这样哦……可岚校尉如何确定粮款便藏在乌霖山内呢?”   “昨日我和子曾入山时并未下雨,若非山内有东西,他们早放火烧山了。”   “嗯……那岚校尉找到在何处了么……”   林音眼睛有些睁不开,声音越来越低,已经开始栽头,岚青伸手托住她,手掌包裹住她的下颌,颇有些无奈的笑笑,终是将石头挪去了她身旁,让她的小脑袋枕在了自己肩膀上。   想了想,还是回了她一句,“尚未寻到。”   林音咂着嘴,跟着点了点头。   岚青温和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脸,却伸出手接住了洞顶马上要滴落在她头顶的水珠。   洞口……   天阴沉着,外头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宋清许偏头问苏子曾,“你父亲真是武安侯?”   苏子曾正拿树枝戳着地面,漫不经心道,“是啊,怎地了?”   宋清许咂咂嘴,“瞧着不像,武安侯大杀四方,是位铁血男儿。”   苏子曾不乐意了,“我咋就不是铁血男儿了!”   宋清许上下瞧了他几眼,实诚地说,“你长得确实不太像铁血男儿嘛。”   白白净净的,像是个面首。   “不识货……”苏子曾斜她一眼,挪开屁股,坐离了一丈远,“也不知是谁放了箭将你从那官差的手中救出得,没良心。”   “刚刚是你救得?”宋清许没啥脾气,乐呵呵地,认真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苏子曾却觉得这句「谢谢」满含嘲讽。   哪儿来的丫头片子,怎这么气人。   上次动不动便上脚踹,踹坏了他的衣裳便算了,这次还不识好歹,出言中伤他。   苏子曾继续抠着脚下的泥泞。   宋清许却又凑了上去,“我看你和岚将军关系不错,他平时逛窑子不?”   苏子曾看她一眼,生硬地说,“不逛。”   “那便好……”宋清许点点头,解释着说,“小表妹被色所迷,我得替她多把些关。”   苏子曾见她凑近,又离她远了些。   宋清许只得又上前凑了凑,“那祁王殿下呢?他逛不?”   “也是为你小表妹把关?”   “不……”宋清许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这是为我自己把关呢。”   苏子曾彻底不想说话了。   径直道,“宋姑娘,我累了。”   “你干啥了你就累了……”宋清许看向他的眼神更嫌弃了,“人家岚将军英雄救美都没嫌累,还同小表妹说着话呢,你是不是体力不行啊?”   苏子曾默默翻了个白眼,闭眼便往洞壁靠了过去。   “你不嫌湿啊?要不你把我这斗篷扯开,你睡一半?”   苏子曾仍紧闭着眼。   宋清许站起身,摇摇头道,“耳朵也不好使。”   苏子曾默默捏紧了拳头。   ?   林音醒来时,洞里才隐隐有了些微亮光。   她抬起眸,便看到岚青的侧脸,他的颌角绷着,嘴唇微抿,有微光在他的眼睫上跳跃。   林音发痴地看了会儿,眨了眨眼,刚动了下,岚青便醒了,四目相对下,岚青先闪开了视线。   “醒了?”   林音点头,睁着大眼有神地瞧着他。   “岚校尉,咱们算是一同过夜了么?”   岚青抿抿唇,没答她,那股视线惹得他口干舌燥,不由顺手捡起地上没吃的果子,问她:“饿么?”   “呃……”   “岚校尉你怎同半夏般,只问我醒没醒,饿不饿,便不能同我说些旁的么?”   “旁的?旁的甚么?”   “罢了,不理你了。”   林音起身去寻宋清许了。   岚青看着她走开的背影。   又怎么了!   分明东西都没吃一口,不问她饿不饿,难不成问她饱不饱?   岚青也跟着起了身,宋清许还在睡着。   倒是苏子曾醒了,正与李含对视着,大眼瞪着小眼。   “忍着,不行你便这样解决罢。”   李含嗤笑,“我这手都这般了,能跑到哪里去?不然苏世子拿绳子套着下官的脖子,盯着下官去小解如何?”   好容易有一方干净山洞,外头还下着小雨,苏子曾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解开麻绳,拴上李含的脖子,扯着他起身,“走罢。”   濛濛细雨织成密密的雨网,将青山罩得雾蒙蒙的一团。   岚青侧耳听着,突然道,“像是有马蹄声。”   苏子曾眼睛一亮,“是不是我父亲到了?”   岚青还未说话,便见李含手掌动了一下,林音离得近,慌忙扯住他的胳膊,却被李含重重甩开。   一鸣镝已经升至空中,发出声响。   山间小路堆满了枯枝落叶,淋了雨后,地面滑得很,林音被李含一推,一下没站稳,便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岚青一脚将李含踹入洞内,对苏子曾道,“看好他,山洞不能久待。”   山洞地段偏高,林音怕引来人不敢大声叫,看着凸起的石尖,只得抬手护住脸。   有人翻身附在她的身上,张开手掌,小心地护住她的脑袋。   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让林音阵阵心安,抬手牢牢抱住了他的劲腰。   无数羽箭突然朝山洞处射来。   黑压压的一片箭雨袭来,苏子曾闪入洞内,扯起李含重重地又踹了一脚。   “去你娘的,你算计老子!”   宋清许也被惊醒。   有不少羽箭射入山洞,苏子曾举起刀将刺来的箭一一打开。   羽箭射了好一会儿,待外面没动静了,苏子曾抓起李含,将他甩出去试了一下,确认再未有箭袭来,对目瞪口呆的宋清许道,“跟在我身后,撤。”   宋清许抿抿唇,这才将嘴巴合上,“撤……撤去哪儿?我表妹呢?”   苏子曾这才记起这就是个娇小姐,不是兵营里头的糙汉,心里叫苦不迭,一手扯着李含,一手将她拉在身后。   解释了一句,“你随我走,她同浥尘去别处了。”   苏子曾走了两步,朝着林音滚走的方向看了眼。   有浥尘在,那小骗子想来不会有事。   他还是先顾着手里这两个祖宗吧。   苏子曾带着宋清许小心翼翼地走了一阵,这才寻了处空旷的地界燃了信号弹。   宋清许瞧着红烟升空,又弥散开来,才张口道,“你还真是武安侯的儿子呀?” 第42章 拿下   羽箭放得差不多了,斜风细雨中,为首的官差忧心忡忡地询问着站在最前方的黑衣姑娘。   “阮姑娘,放这般多箭万一伤到大人……”   “此是大人的信号,他定然有计量的,派几个人去那鸣镝升起处寻一下。”   官差刚点出一队人,正欲进山,身后却突然有羽箭纷纷射来,射法极准,正中要害。   不少官差应声倒地。   剩余的人警惕地拔出刀,盯着四周。   “阮姑娘,可是有埋伏?”   这雨下了一夜,掩了不少声音,她的心思又全在山内李含的安危上,竟连周遭的动静都未听见。   阮娘挥剑打着羽箭,大声道,“何人?”   回应她的是宛如黑夜般的寂静。   阮娘眸中一紧,摆摆手,对为首的官差说道,“你带队人进山,其余人随我撤。”   阮娘还未走几步,回过头却见背后不知何时整齐列了一队黑衣将士,剑尖直指而来。   暗卫军?   威远侯蔚缜培出来的鬼魅暗卫!   阮娘往四周看了看,暗卫军陆续从四周的树林中站出,已经绕山围了一圈。   武安侯苏立身着金铠,从暗卫军身后走出,举起手,道,“拿下。”   暗卫军身手矫健,身形一闪便行至那群官差眼前,擒了阮娘和几个为首之人,剩下的官差便也只得缴了刀剑。   苏立押了阮娘,对身后的刀影道,“岚青和子曾想来还在山上,你带些人去那红烟升起处寻一下。我先押这群人回州府去。”   “是,侯爷。”   刀影领命,带了一队人进山。   苏立想了想,又喊出几个人,“你们去城外,将刚刚弃下的马匹牵回州府。”   瞧见信号弹射出时,苏立便吩咐所有人弃马快行,一路埋伏了过来。果然瞧见了这群人正大张旗鼓地围着山。   当真是蠢钝的宫内妇人,养出来的蠢钝属下。   ?   林音和宋清许迟迟不归,宋凛和儿子又不在家,叶槿急得满头大汗,派了护院满城去找。   碍着姑娘们的名声又不敢声张。   方影和梵影也寻了整夜,州府内无人,甚至连恩人也未寻到。   好在梵影隐约瞧见城郊隐有火光,两人便又一路赶了来,到此处时,看见暗卫军不由惊讶,顾不上招呼,抬眼便见那些五花大绑的官差正是昨日来宋府带走姑娘的那群人。   武安侯正欲走,方影忙行了礼,“侯爷可曾见过我家姑娘?”   “韶宁县主?”苏立摇摇头,“未曾见过,发生何事了?”   “昨日便是这群官差,来府中带走了姑娘,我和梵影在城中寻了一夜,也未曾寻到。瞧着此处有火光,这才往城郊赶来……”方影拱手,“那我和梵影便入山去寻了。”   “这群蠢货……”苏立开口便骂,“拐个姑娘来算哪门子本事,已经遣了一队人入山找去了,你暂且等等。子曾和岚家小子也在山内,刚还发了信号弹,想来是无碍的。”   听得恩人也在,方影的一颗心才放了放。   未等上很久,刀影便带了苏子曾出来。   方影和梵影上前,不由问宋清许,“表姑娘,我们姑娘呢?”   “表妹不在山下么?”   宋清许更惊,她同苏子曾在山头蹲了没一会儿,便碰上了人寻,扯了李含便下来了。她还以为小表妹早在山下了!   宋清许转头看向苏子曾,“你不是说我表妹同岚校尉先走了么?我表妹人呢?”   苏子曾气愤地踢了把李含,才道,“她……她被这王八羔子推了一下,不慎滚下山了,但是浥尘追去了,应是无事的……且刚刚那队人不是又去寻了么?”   方影和梵影一听姑娘滚下山了,便立刻运起轻功,往山内去了。   宋清许恼得很,狠狠瞪了苏子曾一眼,也要跟着去寻。   苏子曾扯了扯她,“你干啥去?”   “我要去找我表妹!”   “你去了净添乱,这么多人去找了,浥尘也在,你先等会儿成不成!到时候这么些人找着了韶宁县主,还得再回去找你!”   苏子曾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宋清许冷静下来,只得气呼呼地坐在一旁,指着李含恶狠狠地说道,“我表妹若出了啥事,我便将你带去山顶,把你也推下去!”   苏子曾默默看了她一眼,终是无声的将脸扭了回去。   ?   林音一直被护着,岚青却时而被石头硌住,闷哼几声。   岚青伸手够到匍匐在地上的一条枝蔓,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谁知那藤蔓旁竟有处枯枝遮掩着的洞坑。   林音正欲手掌撑地站起,便滑入了坑内。   “啊!”   林音抱着脑袋往下坠,岚青很快跃入洞内。   扯住她的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洞坑是倾斜的,且挖得很深,饶是有岚青护着,落到底时,林音仍是被坑底的石头崴到了脚。   上方的树叶和泥土纷纷落下,洒在两人的头顶。   林音被呛得直咳嗽。   岚青帮她赶了赶灰,想将她扶起,林音揉着脚踝,哭丧着脸,“我脚痛,站不起。”   岚青只好抬头看着洞坑,摸索着四周,想着出去的办法。   这洞壁四周光滑,且无藤蔓,她的脚还受着伤,若无人相助,怕是难以上去。   林音却以为他不信,委屈道,“呜呜呜,这次是真的脚痛。”   岚青低头瞧了她一眼,轻笑着,“那上次是假的?”   林音嘴硬道,“上……上次也脚痛。”   岚青的手上挂了些彩,脸颊也被轻微擦伤。   林音问他,“岚校尉,你疼不疼啊?”   “我无事,你坐好,莫乱动。”   林音点点头,“这是何处呀?”   “想是猎户挖的坑,打算猎些野兽,且等等罢,苏伯父到了,会派人来寻得。”   肚子不合时宜的传来咕噜的叫声,林音抱着肚子,“岚校尉,我饿了。”   “昨晚有果子,你不吃。现在没了,先饿着罢。”   “呃……”林音肯定且由衷地说道,“岚校尉,除了我,你当真讨不到媳妇儿。”   岚青看她一眼,撩撩衣摆在她身边坐下,一脸不信,“怎会。”   “怎么不会,就算讨到了也会被你气走得,还好我心大,不同你一般见识。”   岚青被她的歪理气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林音拍拍他的肩,“不客气,岚校尉以后对我好些便是。”   岚青认真地问她,“你认为我待你不好?”   “唔……”林音寻思着,“岚校尉还不懂怎么才叫待女人好。”   岚青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愿闻其详。”   “很简单的……”林音看着他道,“便是……莫要挤兑她,她说甚么便是甚么,最打紧的就是不可以骗她,要每日都夸她是仙女。”   岚青皱眉,“每日?”   “对啊,半夏每个时辰都要夸我一遭呢。”   岚青默了片刻,冲她竖起了拇指,道,“你那小丫鬟……厉害……”   “呃……”岚青认真思索了片刻,又说:“又不能骗她还要夸她是仙女……可夸她是仙女不就是在骗她了么?”   若不是脚痛,林音真想离他十丈远。   二人在洞内坐了一会儿,林音的肚子叫声不止,揪着手中的枯树叶,不由叹道,“咋还没人来寻咱们呢?”   岚青正闭目养着神,坑洞外突然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大哥,这外头的树枝子掉下去了,今晚想是有肉吃了。”   “俺猜是只兔子!”   “俺猜是山鸡!”   “嘿嘿嘿,都行,若真有,多熬些肉汤咱哥几个好好吃一顿。”   林音听着这声音很是耳熟,还没来得及同岚青说甚么,便有人拨开了洞口的枝叶。   有几方大脑袋出现在洞边。   林音看着那三个大脑袋,没忍住,打了一个饿嗝。   几个人面面相觑。   终是有个不要命的开了口,“大哥,这不是街上……那小娘子么?”   “还有那官爷……”   “他们在咱们洞里干啥呢?”   “亲嘴呢吧……你看挨得那般近……”   “那官爷真是不要脸,不让咱们碰那小娘子自己倒先碰上了,这荒郊野外的……还下着雨,富贵人家就是会玩。”   几个糙汉说话毫不遮掩,林音瞬间红起了脸。   岚青犀利的视线扫过去,洞边的人立刻又闭紧了嘴巴。   几个脑袋正欲再缩回去。   岚青冷声道,“扔根绳子下来。”   那几人显然不想听话,打算跑走,岚青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冷了几分,“扔根绳子下来。”   洞外又泛起嘀咕,“大哥,咱扔还是不扔?”   “不扔吧……他上来了指不定咋揍咱们呢……”   “就是,咱们快走吧……你看他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那小娘子咋着就瞧上他了……”   岚青板起脸,甚至掏出了袖箭来。   林音扯住了他,向上方喊道,“几位大哥,你们想不想要银票?”   行远的脚步声终是顿下,片刻后,又麻利地折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关键时刻还是银子管用。   短小了些,周末补。 第43章 下山   麻绳很快递了下来,岚青抱着林音攀上去。   攀出坑洞,刚寻处地方将林音放下,岚青便见那几个人的眼神直溜溜地在林音身上打转。   岚青侧身站在林音身前,不善的瞅了他们几眼,“无事了,你们回罢。”   几个山匪有些怕岚青,在他的视线下往后退了两步,搓搓手,“那啥……不是说有银票么?”   他出门时连荷包都未带,岚青只得看向林音。   林音正揉着脚踝,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出门太匆忙,忘拿了……要不几位大哥随我回家取去?”   为首那个极不情愿,“这可不行,出了这山头儿,谁知道你们要咋揍俺们呢?”   他们三人低头嘀咕了一阵,为首那人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银票不要了,就当做好事积德了,你们快走罢,俺们还得去别的坑洞瞅瞅呢。”   他们说完便准备走,林音却捂着空憋憋的肚子,喊住了他们,“几位大哥身上带没带吃的?”   三人要走的步伐顿了一顿。   岚青默默瞅了她一眼,对她道,“我去给你摘果子。”   行罢,吃果子也行罢。   她上一顿还是昨个儿的午膳,这会儿已经前胸贴后背,丁点儿力气也没了。   岚青不放心那几个山匪,回头又见林音有气无力地坐在树下的石头上。   岚青不敢走远,只好瞅着四周有无野果子树,为首那山匪却道,“你……你手上那镯子,我看着黄澄澄的,你把镯子给俺们,俺们带你吃烤饼去。”   林音听见烤饼,默默咽了咽口水。   毫不犹豫地将镯子褪下,递了过去。   岚青看着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不由默了几息。   另外那山匪见林音如此大方,立刻同身旁人小声嘀咕道,“大哥,你咋不将那小娘子头上的银簪子一起要过来?”   为首之人掂了掂手上的金手镯,道,“那银簪子不值钱,你看这镯子上头还有块玉,能当个好几百两呢。”   他们嗓门大,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岚青仍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也看向林音头际的簪子,抵唇咳了咳,“若是他们要你这簪子,你也直接递过去换烤饼么?”   林音往头顶摸了摸,心下了然,这簪子岚青刚送她时,她极喜爱,半夏却嫌这簪子太素,不好配衣衫,搭着不好看,戴得便不勤了。来了宿州,她不好太招摇,日日朴素着,半夏这才又拿了出来。   林音立刻道,“那怎行呢?这簪子是岚校尉送我的,谁要也不能给呢。”   岚青这才抿抿唇,眼中却含了些笑意。   林音的视线也打量起他的腰间,“那……若是有人要这平安扣,岚校尉给不给?”   岚青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道,“没人敢同我要东西。”   “呃……”行罢,你赢了。   山匪们上下又打量了林音一遭,最终将视线停在她的红玛瑙耳坠子上。   “俺们就住在前头儿,没几步路,有兄弟正在家做着饭呢。家里还有跌打药膏,我看小娘子的脚受伤了,那药膏好得很,待会儿官爷给小娘子抹一些,好得快。”   林音立刻摘下耳坠子,又递了过去,“那便谢过几位大哥了。”   为首那人满意地将东西揣进怀里,冲他们摆摆手道,“你们跟俺们来吧。”   岚青还迟疑着,林音却炯炯地看向他,瘪着嘴揉着肚子,见这丫头确然饿坏了,他又不好丢下她去寻果子,带着她寻也不便利,他自己倒是无谓,只是……带着她走山路,还是先吃些东西罢。   林音见岚青点头同意,忙扶着他的小臂起身,岚青正欲背她,林音却想起这几个人在洞边说的荤话,只得推了推他,轻声道,“岚校尉,我自己走罢。”   岚青的背僵了一下,很快站直,看她一眼,“随你。”   林音捞着他的手臂,“岚校尉扶一下我嘛。”   岚青看她跛着脚往前挪。   脚下终是慢了慢。   那山匪见林音极其大方,套近乎道,“小娘子是城内哪户人家的姑娘?”   岚青斜他一眼,“与你何干?”   山匪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嘀咕道,“又没同你说话,凶啥凶。”   山匪越过岚青,继续对林音道,“小娘子,俺叫孔方,这是俺两个兄弟,他叫何正,那个叫范成。”   另外两人立刻伸手冲林音笑了笑。   林音也只得点了下头,故作随意地问道,“你们住的地方人多不?”   她刚刚被烤饼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些。万一人多,那些人都贪恋她的美色,人多势众,岚校尉又打不过可如何是好?   孔方道,“不多,就五个人,本来还有十来个的,这没东西吃,前些天跑了好些个。”   林音低声问岚青,“岚校尉,五个人你能打得过么?”   “你说他们?”   林音点头……   “五十人或许值得我出手。”   “呃……”岚校尉好像忒自大了些。   没走多远便瞧见了几处草屋,原乌霖山上耸人听闻的山匪窝,不过是在半山腰落了几处草房子,篱笆简单围起了一个院墙。   孔方推开篱笆门。   院中有个人正生着火,上头架着一口锅,正咕嘟着。   听见声响,那人抬起头,见大哥领了两个陌生人回来,不由警惕起来。   片刻后,林音便闻到了米粥的香甜。   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六子……”孔方唤了他一声,“粥熬咋样了?”   六子应道,“这就好了,等你们回来吃呢。”   “王奇呢?”   “他去山下的屠户家换肉了。”   孔方未再问,凑近拿勺子搅了几下,便喊何正去拿碗,又让范成去翻一下跌打药膏。   林音被岚青扶着,也凑上去瞧,看着锅内已经熬出米油的白米粥,不由咽了咽口水。   岚青蹙起眉,“精米?”   何正很快拿了碗回来,孔方大方地舀出来一碗递给林音。   林音也不作假,拿着碗边小心地接过来,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吹吹热气便要吃。   岚青却从她嘴边夺了过去,放在鼻下嗅了嗅,才又递过来。   “吃罢……”   孔方不乐意了,“咋着,你还怕我们下毒不成?”   “不错……”岚青回看过去。   这男人眼神太吓人,孔方很快败下阵来,去一旁的烤架子上取下块饼,绕过岚青往林音眼前送,“小娘子,现烤的,给。”   岚青仍是截过来,闻了一下才递给林音,林音吞着口水,掰下一半,“岚校尉你也吃点儿罢,待会儿还得下山呢。”   岚青接过来,掰下一小块嚼了一口。   孔方也搬了马扎凑过来,“小娘子,你们府上缺人手不?”   林音摇摇头,“不缺。”   孔方拍拍膀子,“俺们几个身板好,身强体壮,啥活都能干的。”   林音感兴趣地问了几句,“你们山匪……不是抢东西就好么?还想着去干活?”   孔方挠挠头,“不是这大旱一来,饿了好些个时日,想着还是去大户人家做工靠得住,怎么着也能混口饭吃。”   “我还当你们晓得抢东西是不对的,改过自新了呢……”林音瞧他一眼,哼了一声,“就算缺人手,也不要你们。”   孔方碰了一鼻子灰,见林音不再理他,自己也舀了碗粥呼哧呼哧地喝着。   林音饿急了,虽则还顾着保持闺秀的样子,但仍有些狼吞虎咽。   岚青吃了几口,盯着手里的饼子瞧了瞧,问道,“这是你们抢来的?”   孔方连连摆手,“你可别冤枉俺们!这可不是抢来的,这是老天爷赏俺们的。”   “老天爷?”   孔方不肯说了,只是道,“这跟官爷就没关系了,反着小娘子给俺们镯子,俺们给你们烤饼吃。”   范成刚巧拿了药膏出来,孔方忙塞进岚青怀里,“这是那耳坠子换的药膏,都给你们了。你们吃完就走罢。”   岚青却掏出袖中的短刀,极快地挪步至孔方面前,刀尖拭着他的喉口,“说,粮食哪来的?”   林音被岚青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被饼噎住,忙喝口粥顺了顺。   刀尖冰凉,孔方大腿直打抖,不远处的那几人也被吓得没敢动,还是六子抄起了一旁的锄头。   岚青用另一手掏出袖箭,擦着六子的衣裳边,射入了草屋内。   六子的袖摆烂开,胳膊隐有血丝渗出。   岚青冷然瞧着他们,“都别动。”   篱笆外突然走进来一人,话语间带了些怒意,“大哥,那姓胡的太过分了,野猪肉一两都不肯卖俺,又白跑一趟,俺觉得还是多拿些银子下山找个活计干罢,也不至于日日遭人嫌。”   那人刚关上篱笆门,回身进院子,便见岚青制着孔方,不由吓得目瞪口呆,手中抱着的黑包袱也倏地落地,撒出几个白花花的银元来。   岚青将刀尖逼近了几分,“说,哪来的?”   “官爷,我说,我说……”   孔方这才道,“真不是抢的!昨个儿下起暴雨,俺们几个出门去坑洞边上,想看看有没有猎到肉吃,便瞅见有个地方塌了,俺们过去一瞧,竟是山神庙。   里头放了一堆箱子,那箱子上还封着蜡,里头全是米面,都是精米细面,还有好些银子。   俺们寻思着这是山神爷爷的东西,本来不敢动,可实在挨不住肚子饿,就米、面、银子各抬了一箱出来,想着日后寻个活计,攒够了再还给山神爷爷……真不是抢的,这是从山神爷爷那处借得,俺们会还得。”   其余几人听孔方说了实情,也纷纷道,“俺们已经上了香,给山神爷爷磕了头,真是会还得。”   岚青这才松开他,俯身捡起银子细细看了看,林音听孔方那般说,登时明白了,问道,“可是官银?”   “官银?”孔方怔住,“咋成了官银了?”   岚青道,“确是官银。”   孔方吓得瘫在地上,“俺们几个偷过抢过,虽不是啥好人,但这是山神爷爷的东西,俺们当真是发了誓,借来应急用的。”   剩余四人也吓得不轻,杵在原地没敢说话。   岚青看他一眼,揪起孔方的衣襟将他扯起来,“带我过去。”   孔方嘴里仍嘀嘀咕咕,嚷着倒了血霉。   林音道,“几位大哥,这当真是官府丢的官银,你们若用了,很快便会被查出来,重则要掉脑袋的。”   孔方打了个哆嗦,“俺们真不知道这是官银,且还没来得及用呢。官爷,不知者无罪啊。”   岚青冷笑,“这你倒是清楚得很。”   孔方犹疑了几息,商量道,“那俺带你去寻那官银……能不能将功赎罪?”   “先去再说,带路。”   孔方仍低头算计着,招呼了那几人,想悄声往院外退。   岚青射出袖箭,擦过孔方的耳垂。   孔方惊呼一声,摸着耳垂上滴下来的血。   “山下围得都是官府的人,你们跑不脱,你也可以跑路试试,这山头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多派些人总能寻到山神庙,也总能将你揪出来,实在不行,等雨停了放把火,你们盗窃官银,本就是死罪一条。你若老实些,我便算你将功赎罪。”   “真……真的?”   岚青并未再答他,孔方记起昨夜山下确围了一圈的火光,终于老实下来,带着兄弟们在院内蹲着。   岚青回过身,林音仍津津有味地吃着饼。   念及她脚伤了,那几个山匪也是不靠谱的,他不敢留她在此处等,只得对她道,“你还要吃么?”   林音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点了点头,“没饱呢。”   岚青蹲身抬起她的脚。   脚背已经肿起了,岚青给她涂了些药,扶她站起,“我背你。”   “我能走……”林音格外坚持,“等会儿行不?我再吃几口。”   岚青无奈的视线扫了扫她,“拿着,路上吃。”   岚青点了点院内蹲着的那几人,“你们几个一起过去。”   ?   孔方带他们走了一会儿,离山寨不远处,确然塌出了一个洞。   岚青往洞内瞧着,问道,“到底搬了几箱?”   孔方被岚青的眼神吓得吞吞口水,“真就搬了三箱,这可是山神爷爷的东西,俺们寻思了好一阵子,才敢搬的。不信你问他们几个。”   那四人连连点头。   也不知苏伯父到没到,况身上并无联络所用的东西。岚青只得在此处寻了块石头,扯了林音先坐下。   林音刚将饼子吃完,惬意地揉揉肚子。   孔方挠挠头,“那……那官爷……俺们走了?”   岚青,“将你们抬走的那三个箱子抬回来。”   孔方咂咂嘴,“俺们发现了这官银,还将官爷带了来,都不送点儿么?这么多箱,少几个箱子又看不出来……况且俺们还救了官爷呢,官爷就当……”   岚青眯眯眼眸,打断他,“同我讲条件?”   岚青正拿衣袖擦拭着刀身,雨这会子还未停,刀背上滚了些雨珠,滑至刀尖,又滴落下来,看着很是瘆人。   孔方忙道,“不敢不敢……俺都给抬回来。”   孔方说完便要往回走,还未迈开步子,岚青道,“等等,等我的人来了,与你同去。先在此坐着罢。”   孔方有些不乐意,“官爷咋老信不过俺?”   岚青淡淡道,“你不值得我信任。”   孔方闷闷不乐地领着弟兄们蹲在树边。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岚青警惕地掏出了短刀,突然有声音传来,“姑娘!”   林音回头看去,便见方影和梵影寻了来,身后还跟了群黑衣人。   岚青自然识得暗卫军的人,便问,“山下如何了?”   有人站出,对他道,“回将军,侯爷已将那些人押入城内了。”   方影见林音无事,才放了心,姑娘虽则神神叨叨的,可丢了一夜,他也后怕得厉害。   林音听得山下已然安全,慌忙问道,“我表姐呢?”   方影答道,“表姑娘无事,正在山下呢。”   听得宋清许安然无恙,林音将心放了放。   岚青吩咐着暗卫军,“已经寻到灾银和粮款了,将东西抬下去罢,人手不够便再喊些人来。”   “是……”   暗卫军点头应下,有素地跃入山神庙,用麻绳将箱子一一吊出,开始往山下抬。   林音坐的位置有些挡道,忙捂着脚踝趔趄着站起。   方影有些担心,忙问,“姑娘你咋了?”   林音摆摆手,“无事,只是扭了脚。”   林音瞧着嘴上仍念叨不停的孔方,对梵影和方影道,“他们山寨内还有三个箱子,你们同他们一道抬下山去罢。”   梵影回头看了他们几眼,“箱子不多,属下一人即可,方影还是留下护着姑娘罢。”   孔方又悻悻地嘀咕了两声,岚青道,“抬下山后莫让他们跑了,若是清点后有少的,便拿他们几人是问。”   孔方撇着嘴,“那俺们还有你们吃到肚子里去的,还要吐出来么?”   “我会补了银两填上的,便当是刚刚欠你们的银票了。”   “合着白救你们了呗。”   孔方郁闷地踢着脚边的石头,不悦地带着兄弟们回去了。   何正这才敢说话,“大哥……俺就说不救他们,这咋还把咱自个儿救到牢里头去了?”   孔方也烦着,淬口痰,“真是倒了血霉了。”   ?   暗卫军去抬箱子,孔方一行人也走远了,岚青蹲身到林音面前,“上来,背你下山。”   眼下只剩了方影站在此处,林音便也没再不好意思,刚刚强撑着走了好一段路,脚面确然肿了起来。   林音俯身上去,由岚青将她背起。   雨中的山路尤其滑,岚青小心地背着林音走了一阵,步伐不由慢了些。   方影觉得姑娘那般重,不好总让恩人背着。   不由上前,诚心道,“恩人,我来背罢。”   岚青冰冷的视线扫过来,方影顿时觉得心尖颤了颤。   岚青的语气更凉,“管好你自己罢。”   作者有话要说:   倒倒霉霉方小影。 第44章 岚府   方影和梵影寻来不久,宋家护院便也寻了过来。   宋清许硬要等着林音下山,喊他们先回府内通报,叫辆马车来接。   林音下山时便瞧见了自己表姐正瞪着李含,嘴里念念有词。   宋清许瞧见她被背下来,眼眶蓄满泪,跑过去问,“小表妹,你咋了?”   岚青将她扶上车,对宋清许道,“她的脚扭了,盯着她,别再让她出门。”   岚青说完便要放下帷裳,林音却扯住他的袖摆,“岚校尉,你是否要回上京了?”   “嗯……”岚青应了声。   林音牢牢扯住他的衣摆,岚青低声道,“不论将军让你做何事,都莫要再做了。这是之前我同你说过的,你记性不好,我再说一遍。听到了么?”   林音撇撇嘴,“我记性很好的。”   “那便是从未将我的话放于心上。”   林音摇头,“我放了的。”   岚青探手擦掉了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黑灰,“这次听我的,行么?”   林音咬着唇,终是点了点头。   岚青收回手,林音又慌忙拉住他,“岚校尉走前,能否去同我告个别呢?我不知何时才会回京,若待我回了,岚校尉又去了边境……”   岚青瞧着她莫名红了眼眶,沉声应着,“好。”   暗卫们将箱子在山下码好,山寨内的三方箱子也抬了下来,苏子曾唤着「浥尘」,隐隐听得宋清许呛道,“你没瞧见岚将军同我小表妹说话呢?咋这么没眼色?”   林音终是松开了手中的衣襟,马车前的帷裳缓缓落下,入眼的便只剩了那红色的锦子。   宋清许上来时,林音犹在发怔。   马车缓缓动着,隐隐将帷幔震起。   岚青颀长的背影越来越远。   ?   苏子曾点着灾银和灾粮的数目,“就这三个箱子开了封,其余倒是未少。”   孔方五人仍在一旁蹲着,岚青想起甚么,对孔方伸出手。   “拿来……”   “啥?都搬下来了,人家那个官爷都说了没少。你咋还冤枉俺?”   岚青仍伸着手,“镯子和耳坠子。”   孔方不乐意了,“那是小娘子给俺们的。”   岚青的视线逼近,孔方往后退一步,撞在树干上,抬头看天。   何正扯扯他,“大哥……给他罢……”   孔方仍摇着头,“那就是白救他了呗……咱哥几个日后咋过,还吃不吃饭?”   岚青突然道,“我给你个活计,你做不做?”   “啥活计?”   “从军……”   孔方寻思着战场上刀剑无眼,倒是不咋乐意,还未拒绝,六子却举了举手,“俺想去。”   六子一说,王奇便也举了手,“那……有饭吃没?”   岚青如实说道,“条件艰苦时,会饿肚子,啃食树皮草根也是常有的事。”   六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眼神坚定,“俺去。俺想变得像你一般厉害和威风。”   岚青看他一眼,嘴上想说甚么,终是没打击他,却仍伸着手对孔方道,“东西拿来。”   六子坚持着,王奇、何正和范成想了想,也纷纷同意了。   孔方只得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拿出,重重拍进岚青手中,“若他们都去,那俺也去罢。”   岚青想起甚么,又交代道,“到了兵营里,若再手脚不老实,偷盗东西,是要打五十军棍的。”   孔方闻言,又不乐意了,“说多少遍了,那几箱东西是俺借的,不是偷的,要不然俺们这么有钱了,还会打小娘子首饰的主意?   你这人,抠抠索索的,不如小娘子大方,那镯子和坠子小娘子都送给俺们了,你还得要回去,俺是从没听过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理。”   岚青将东西收好,淡淡地道,“你不知道的多了,收拾好了再来州府内寻我。”   苏子曾那边点完了,城内派了几辆牛车来运,收拾差不多后,苏子曾道,“浥尘,咱们回罢。”   岚青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几步走至李含跟前,蹲下身,只听「咔啪」一声,李含哀嚎着,“我的脚……我的脚!”   岚青拍拍手起身,这才随着苏子曾走了。   那掰断脚骨的声音在孔方心头反复回荡,岚青经过他身畔时,立刻恭谨了几分,弯腰道,“官爷您慢走。”   ?   林音和宋清许甫进门,叶槿便抱着她们哭了一遭,吴婶跟在叶槿身后,也抹起了泪。   叶槿扯着林音看了一圈,“阿弥陀佛,无事便好,你若是出了何事,可让姨母如何同你母亲交代?千想万想,却没想到,那李大人竟是……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音劝道,“无事的姨母,表姐却是被我牵累,白受了遭罪……”   叶槿打断,瞪了宋清许一眼,“与你无关,也好让她长些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宋清许悄悄吐了吐舌头。   两人哄了叶槿进去,叶槿看两个姑娘衣衫都湿了,小脸惨白,立刻吩咐厨房去烧了热水,让她们去沐浴。   回了院内,半夏又抱着林音哭了一通。   好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入了夜。   林音和宋清许坐在院中的廊架下,看着檐边滚下的雨珠。   这会儿的雨细如牛毛般,天幕却仍是黑蒙蒙的。   林音晃晃脚尖儿,贪墨一事算是了了。   只是皇子一事……   岚校尉说不让她再管,可她却不得不去寻,好在孙家的手并未伸到宿州来。   但……她要去何处寻呢?   只能等过几日,再去城南那片好好打听一下了。   宋清许叹口气,“以后母亲定然不会再让咱两个出门了。”   林音推推她,娇俏地笑着,“不从正门出,咱们从后门出便是呗。”   宋清许眼睛一亮,朝她凑来,“小表妹,你教教我呗。”   “教你啥?”   “叫啥来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两副面孔?是咋说的?我也想让母亲觉得我同你一般乖巧,再也不管我了。”   林音故作神秘的嘿嘿一笑,“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宋清许挠了她几把,林音痒得咯咯笑着。   吴婶不让她们吹太久的风,两人没说几句,便被赶回房了。   告别了表姐,转过走廊,林音竟瞧见芸娘站在她房门前。   林音顿住步子,问道,“有事寻我?”   “阿三姑娘……”   芸娘欲言又止,抬眸瞧她一眼,“姑娘赎下我,可是因为吴公子?”   林音怔了下。   芸娘解释道,“昨日他来看了吴婶,我瞧见他了。”   林音沉默着。   芸娘又道,“阿三姑娘不必担心,我没有旁的意思,他娶了妻,我也不会去赖着他。”   “那你还问我做甚?”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如今看来是了,姑娘昨日受了惊,早些安歇吧。”   芸娘福了福身,便欲离去。   林音却喊住了她,“你……心悦吴放?”   “他叫吴放?”芸娘回过身子,冲林音笑笑,“阿三姑娘,心悦一事,对我而言太过奢侈。”   “吴放同他的娘子处得并不好,若我为你保媒,将你许给吴放做正妻,你可愿?”   芸娘愣了会儿神,才答道,“吴公子是个好人,我却不是,我配不上他,也……不会害他的。”   “这不是你拒绝的理由,你瞧不上吴放……”林音肯定道,“人的好坏无法界断,做了抉择,莫后悔便是。或许……吴放是你唯一能把握住的良人了,但你拒绝了。”   芸娘也笑起,“姑娘也分明不会为我保媒,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   “你来问我此事,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我?你怕我留你在宋府,终会将你许给吴放,不论是作大还是作小,你都不乐意嫁给吴放那样的人。”   林音看她一眼,“芸娘,我不喜欢被人算计,你若还想安生待着,便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芸娘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我想知道,阿三姑娘开始时为何骗我,说不认得一位姓吴的公子?”   林音正欲推门,闻言还是回过头,嘴角留着一抹笑意,“我不爱插手管旁人的事,隐瞒与你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吴放的。不用高看自己许多,吴大哥……不过是看你可怜,也并未瞧上你。”   ?   成安三十年,宿州知州许庆之贪墨一案真相大白,慈安太后葛氏伙同宿州通判李含,偷盗官银、官粮,弃宿州百姓于不顾,罪大恶极,特命武安侯苏立押解李含入京,择日问斩。   宿州知州许庆之,死罪可免,念及以往功绩,贬谪至西荒贫县任知县职事。   太后葛氏褫夺封号,迁入皇家别院休养。同年,淮阴王被召入京,收回淮阴封地,赐居京内,永世不得擅离。   宿州久旱,经此一事,两位最高官员俱损,虽则降了雨,井渠初有进展,宿州仍是百废待兴,成安帝对新人选尚未定夺,只得令祁王沈睿暂代宿州知州一职。   苏立并未久留,整了暗卫军便欲回京。   岚青却道,“家中祖上便在宿州城,此次降雨极为喜庆,祖母便想好生办场六十大寿,我多留几日,为祖母贺了寿便归。”   “成……”苏立踢踢自己儿子,“你速去收拾行囊,随为父归京。”   苏子曾摊摊手,“儿子回去也没啥事,不如也去给祖母贺个寿,和浥尘一道回呗。”   苏立一脚便踹上了儿子屁股,揪起他的耳朵,吼道,“小兔崽子,你留甚么留,你母亲整日急着为你相看,你再留下去,她便要将你亲爹打出府了,还不快收拾东西去!咋着,还要父亲亲自给你收拾?”   “浥尘!浥尘!你替我说两句!父亲!哎哟!疼!”   岚青瞧着好友趔趄着往前走的背影,无奈地轻笑。   ?   岚府老太太要做寿,帖子自然也下到了宋府。   叶槿备了好几日的礼,又给两个姑娘送来不少新衣衫和首饰,宋清许素来不爱去这些宴席,刚要推脱,叶槿便道,“母亲瞧上了岚家二房的嫡子岚川,正巧借着此事,替你相看一番,可不能失了礼数。你给我好生打扮,寿礼上也不准说甚么「龟儿子」一类的浑话。”   宋清许心不在焉地扒拉着叶槿拿来的钗子,叶槿无奈道,“同你说话呢,听着没?”   “听着了……”宋清许有气无力地应着。   “库房里还有尊上好的观音像,我得差人去寻出来。”叶槿说着,又慌慌走了。   母亲一走,宋清许将衣裳首饰推去一旁,“小表妹,我不想去,咱们那日从后门溜出去可好?”   林音却拿着钗环对着铜镜比划起来,“我想去呢。昨日武安侯离京,听闻岚校尉并未走呢,他肯定是要去岚府的。”   宋清许怒道,“小表妹,你重色轻友!”   林音又选起了衣衫来,还拿出几件同宋清许比划着,“岚校尉长得那般好,他的堂弟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表姐去看看呗,说不定比祁王殿下还好看呢。”   以貌取人的宋清许立刻来了兴致,“当真?那我便勉为其难去瞧瞧罢。” 第45章 寿宴(1)   荒寂已久的宿州城有了件久违的喜事,岚老太太素来乐善好施,又赶上这宿州城落了雨,便临时订下,大办起自己的六十大寿。   因这决定下得匆忙,周氏未赶上前来,恰逢儿子在宿州办差,便由岚青代了,又遣了仆人快马加鞭备了份礼送过来。   是日,岚府外熙熙攘攘,客来不绝,沿街停着不少马车。   叶槿一大早便盯着宋清许好生捣饬了一番,才去用早膳。出了宋府门,行至半道,叶槿又记起那尊白玉观音像忘了拿,只得同宋凛折回,让林音和宋清许在岚府门口稍待片刻。   林音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岚青策马而来,衣袍猎猎,翻身下马,将马交由了门口的小厮。   林音冲宋清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挪至岚青身后,刚探出手去,还未拍到他的肩膀,便见一柄剑挡了过来,隔开了林音的手臂。   剑柄稍长,撞到林音的肚子,她一个没站稳,便坐在了路边。   腹部被那柄剑硬生生地一硌,疼得林音倒吸了一口气。   眼中原本的笑意褪去,有恼意氲起。   前几日还非要背她,几日不见便要用剑将她挡开,伸出手臂抱进怀里不是更好么!   因着昨夜雨才停,路边隐有几处水坑,林音噗通一声坐了进去,泥水溅出,惹得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   林音眼中的恼变成怒,气得想朝岚青扔鞋子。   岚青却连头都未回,便要迈入岚府内。   宋清许听见动静,小跑过来,“小表妹!你无事罢!”   岚青这才回过头,见林音坐在地上,眉头微皱,看着手中的那柄剑,明白了几分,眼中透着些局促,几步行至她面前,想要将她扶起。   “可曾伤着?”   “伤着了!”林音气呼呼道,“岚校尉打伤了我的肚子!”   林音推开了岚青递来的手,由宋清许扶着站起。   “我不过想同岚校尉打个招呼,岚校尉缘何要打我!”   岚青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抱歉,是我莽撞了,我认错人了,并无意伤你。”   林音瞪着杏眼,“你认成谁了?”   “我以为又是我表……”   岚青话音未落,府内便有个姑娘迈出,跑至岚青身后,点了点他的肩头,扬起一个笑,“表哥!”   林音仍揉着肚子,岚青正一脸歉意地瞧着她,未来得及推开突然靠来的姑娘,那姑娘便又变本加厉地攀上了他的肘弯,娇俏地说:“表哥,若若都好几日未见你了,母亲说你忙着公差,现今都忙完了,明日去府上用膳可好?”   周家表妹抬出了姨母,岚青虽有些不耐,也只得应付几句。   林音瞧着岚青未推开那姑娘,还低头同她说话,气得肚子更痛了,眼圈都红了几分。   宋清许见小表妹委屈了,不由也瞪了岚青一眼,低声对她道,“小表妹别气,这是周家的三姑娘周若若,矫揉造作得很。”   周若若正扯着岚青讲府内的事,林音觉得聒噪地厉害,她的衣衫湿了一半,又被泥水染脏,好在车内还备了套衣衫,林音提起裙摆,准备回马车处。   岚青忙喊住她,“你去何处?”   “同岚将军何干?”林音瞪了他一眼,同你的表妹你侬我侬罢。   推开她推得倒是一如既往地顺手,表妹的小手搭在胳膊上便一动也不动。   周若若认得宋清许,却与她不对付,权当没瞧见她。只是宋清许身侧这姑娘从未见过,倒是极其貌美,表哥那双一贯淡漠的眼睛也不停地在人家身上打转。   周若若有些不开心,撅着嘴问道,“表哥,这位姑娘是……”   “哪家的丫头片子,这般无礼。”林音斜了她一眼,对宋清许道,“表姐,陪我去换身衣裳吧。”   宋清许陪林音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冲周若若吐吐舌头,得意洋洋地道,“我表妹是圣上亲封的韶宁县主,你待会儿别忘了同我表妹行礼。”   周若若更是不悦了,扯了扯岚青的袖子,“表哥。”   岚青将她的手推下,只道,“你先进去罢,碰不上便不用行礼了。”   表哥岿然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着那甚么县主上马车,周若若不愿走,跺跺脚仍在岚青身侧站着。   林音换好衣衫便见他们表兄妹二人还在门口杵着,心中更是烦闷,顿时马车也不想下了。   宋清许却「切」了一声,道,“你瞅周若若那德行,就她有表哥?”   宋清许跳下马车,喊着刚点好礼的宋清辉,“哥,你过来。”   “何事?”   “你扶小表妹下马车。”   “啊?”宋清辉迟疑着,“这……这不太好罢……”   “有何不好?”宋清许瞪他,“你嫌弃小表妹?”   “并非如此,只是男女大防……虽为表兄妹……”   宋清许向来见不得她哥哥扭扭捏捏,扯了宋清辉过来,将他的手肘强硬地撑起,“小表妹,你就扶着我哥的手下来。谁还没个表哥啊,真是的。”   林音倒是被宋清许逗笑,只是扶了下表哥的小臂,自己跳了下来。   叶槿和宋凛刚好赶到,宋清许又扯着林音的胳膊带进了宋清辉的臂弯。   叶槿笑笑,“阿音的脚还未好透,辉儿倒是懂得心疼妹妹了。”   宋清辉不自在地僵着身子,前方有道不善的视线袭来,他一抬头便瞧见了如罗刹般立在门口的岚将军。   叶槿和宋凛唤了声岚将军便欲进府。   有母亲在,宋清许倒也不敢再呛周若若,只是对林音道,“小表妹,你便学着周若若那调子喊,你瞅她得瑟那样儿,不就是个表哥么,谁没有似的……”   林音却只瞧见了黑着脸的岚青,他将她推去一旁,且刚刚还和表妹和颜悦色,竟冲她摆脸色!   便立刻对宋清辉温柔道,“表哥。”   宋清辉抿抿唇,“表妹,你……你还好罢?”   林音笑得更甜了,“谢谢表哥关心,阿音无事。”   宋清辉还未摸清怎么回事,挠挠头道,“无事……无事便好……”   宋清许只顾着冲周若若做鬼脸,宋清辉只得唤了声,“岚将军。”   岚青牢牢盯着林音跨在宋清辉臂弯的手,鼻中哼了一声。   林音不甘示弱,便哼了回去,扯着宋清辉便进去了。   ?   宋凛和宋清辉去了前院,叶槿则惦记着为女儿相看一事,趁席面未开前,点出些礼,带着林音和宋清许去了岚家二房所居的荷安院。   岚家老太太膝下有两位嫡子,大房便是如今的宣威将军岚景,不爱做生意,只爱舞刀弄剑,升了官后便带着大夫人周氏迁入了上京城。   剩下的便是这二房了。   岚老爷子过世后,岚老太太也不再管事,家中的生意便全交由了二房,府内主事的也多半是二夫人田氏。   叶槿落座,同田氏寒暄了几句,扯了些场面话。   宋清许和林音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田氏倒是个会说话的,将宋清许和林音好一番夸赞。   “许丫头愈发好看了,记得小时候总爱扎着一个朝天辫满胡同跑,一眨眼便长成娴静的大姑娘了。还有韶宁县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姑娘,要说这上京城就是养人。姐姐好福气,这丫头都乖巧可人,儿子也让人省心。”   叶槿笑道,“我也有许多年头未见过阿川了,只是听我家老爷说阿川做生意是把好手,妹妹这膝下的丫头都许了好人家,阿川又是个能挑起担子的,才是高枕无忧呢。”   田氏也笑起,对下人道,“唤二少爷来荷安院一趟。”   岚川进来时,宋清许正喝着茶,瞧见模样后,忍了忍,才将要喷出的茶水咽回了肚子。   岚川个子虽高,却很壮实,小肚微腆,同田氏和叶槿行了礼,在田氏身旁坐下。   田氏对他道,“这便是你清许妹妹了。”   岚川的视现毫不遮掩地瞧向宋清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着林音,漫不经心道,“这是要陪嫁来的媵妾么?”   听他这般说,叶槿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田氏登时怒斥道,“这是上京来的韶宁县主!还不快同县主赔礼致歉?”   岚川的眼神中倒是露出了些可惜,随手拱了拱,直白道,“清许妹妹娇憨可爱,儿子很是满意。母亲若无事,儿子便告退了,前院还有贵客等着呢。”   岚川退出去后,田氏不太好意思地道:“小儿无知,姐姐见怪了。他素日只操持着家里的生意,对娶妻一事不甚上心……”   叶槿勉强笑了笑,田氏虽则好相与,岚川瞧着却有些目中无人,不像是个会疼人的主儿。   “想来二公子眼下还未有成婚打算,男儿晚个几年成家倒也是无碍。”   叶槿将话说到了这份上,田氏自不好再说甚么,只好说,“姐姐说得是。”   此时又进来几位别家的夫人,叶瑾回头对两个丫头道,“你们出去玩罢。”   离了荷安院,宋清许撅噘嘴,“小表妹,你说这岚家咋就出了岚将军一个标致的?”   林音还有些气他,道,“标致有何用,日日被劳什子表妹惦记着,谁晓得他还有几个表妹呢。”   宋清许突然道:“小表妹,这男人吧,你得让他醋。”   “醋?”林音问道,“如何醋?”   “便如同刚刚那般呀,你同我哥那么亲近,岚将军的脸都黑了,可不就是醋了?他一旦晓得你有旁的男人惦记,自然会心痒难耐,早些将你娶回去得。”   宋清许言辞肯定,林音犹疑着,“表姐这都是从何处学的?”   “话本子里看来得呀,那些个儿郎都可爱醋了,就不爱自个儿的女人瞧别的男人,一眼都不成。”   林音想了想,“那岚校尉会否觉着我恋上了旁人,要同我一刀两断呢?”   “你傻啊,小表妹,他若敢同你一刀两断,这男人不要也罢!他根本就未将你看成心肝。人家话本子上的儿郎都深情不悔、至死不渝呢!”   林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我日日缠着表哥,就算惹了岚校尉醋,却遮了表哥的桃花可如何是好?”   “也对,我哥这老夫子若再不定下亲事,母亲便要急死了。”宋清许想了想,大度地说,“要不这样吧,我将祁王殿下借你用用。”   林音笑她,“祁王殿下何时成了表姐的?”   “梦里是我的,小表妹,咱们偷溜去前院罢,听说祁王殿下也来了的,定会与岚将军坐在一处。届时岚将军瞅见了,便说咱们是去瞅祁王殿下的。他定会醋的。”   林音不太愿意,沈睿那人很是精明,她不是很想招惹。   林音寻思了一会儿倒是反应了过来,“是表姐想去瞅祁王殿下罢?”   “嘿嘿嘿……”宋清许挠头笑笑,晃晃林音,“知我者,小表妹也。一举两得,走嘛。”   林音驳了她,“此是在岚府,表姐,不能胡闹。”   “哎呀……”宋清许扯着她,“便说走迷了路便是。”   宋清许扯着她便走,两人当真走迷了路。   林音靠在假山上,呼口气,“我便说不要乱跑罢,眼下倒好,祁王殿下见不到,寿宴也吃不上了。”   宋清许靠在她边上喘气,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假山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哦?韶宁妹妹想见本王?”   林音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假山后有一方凉亭,凉亭内坐了两人,正在手谈。   沈睿站起,对林音似笑非笑。   岚青仍坐在石凳上,面色阴沉,抬眸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拿过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落下。   对沈睿道,“殿下输了。” 第46章 寿宴(2)   沈睿远远地瞧着她们,宋清许登时乖顺地如鹌鹑版,揪着林音的衣摆,小声道,“小表妹,祁王殿下瞧我了!呜呜呜,他长得太好看了!猛一瞧跟女人似的,细看着比女人英气,又比男人好看!呜呜呜,他长到我心坎里去了。”   林音听宋清许说沈睿同女人般,偏头凑过去,刚要同她道,这祁王殿下耳朵灵得很,让她别再说话了。   沈睿却宛如没听见宋清许嘀咕般,又低头看着棋盘,有些可惜道,“本王刚刚听着韶宁妹妹说话,走错了,重来重来。”   岚青却起了身,“落子无悔。”   林音见沈睿又去瞧棋盘,表姐牢牢盯着他的后脑,林音叹口气,低声对她道,“表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瞧男人不能只看相貌的。”   宋清许十分不以为然,“我便是先看相貌,相貌好看,我嫁过去日子过得才舒坦呢。他就算气我,我想着他那般好看便原谅他了,我也就图他好看,不图他旁的。”   听着宋清许那般说,林音瞬时想起了司鸾儿。   沈睿观摩着岚青的黑棋,漫不经心道,“韶宁妹妹缘何总对本王有偏见?上次说本王面相不好,这次又觉着本王心肠不好?”   “……!”他还选着听人说话么!   宋清许拽着她,“表妹,咱那般小声了,他咋个能听清?”   “呃……”林音摊手,她哪个晓得。   小路上终于有了些动静,两个小厮抬着寿酒,正晃晃悠悠地往前院走。   林音看着岚青正踱步走来,忙向小厮问了路,低头福了福,扯着宋清许飞快跑远了。   ?   一路跑回后院,林音抚着胸口喘气。   不远处几个富庶人家的姑娘正在轻笑,有小丫鬟满院子寻着人。   “姐姐可知二夫人在何处?我们家姨娘要生了。”   丫鬟着急忙慌,不留神撞着了周若若。   周若若往后趔趄一下,站稳后,扬手便打了一巴掌过去,怒道,“你慌着去投胎呢?”   小丫鬟捂着脸,吓得跪在地上,“表姑娘恕罪,实在是姨娘要生了,奴婢跑得急了些,稳婆说孩子个头大,生着难,便想去求二夫人递帖子,请国安堂的妇科圣手来……”   周若若气还未消,又抬起脚来,林音却上前推了她一把,对那小丫鬟道,“二夫人想来还在荷安院,人命关天,快去寻罢。”   小丫鬟不认得她,感激地点了点头,顾不得周若若,匆匆站起往荷安院跑了。   周若若坐去地上,被身侧的几个小姐妹扶起,眸中怒气更甚,她自是晓得林音是谁,只得冲旁人发火。   “不过一个妾,还能有这般大面子,岚姐姐,你们岚府的下人都这般目中无人么?”   一面容温婉的女子站出,笑道,“那丫鬟也是一时情急,并无冲撞之意,日后我遣她亲去周府同妹妹致歉。”   周若若甩了甩袖子,旁的姑娘劝了她几句,冲着林音指指点点。   她们都不识得林音,只瞅见了宋清许,见林音同她挨得这般近,纷纷面露讥讽之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妹妹莫要同这大字不识的草包一般见识。”   宋清许本就不爱读书,幼时在宿州的学堂闹了不少笑话,便草包草包的被周若若和她的小姐妹叫了许多年。   宋清许闻言刚捏紧拳头,林音抬了抬眸,挥手止住了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指,道,“你们这群没教养的混丫头,见了本县主都不下跪行礼么?”   有一姑娘站出,指着她,“你说你是县主?我还是公主呢。”   引来一群哄笑。   周若若却笑不出来,扯了扯那姑娘的衣袖。   姑娘嗔她一眼,“妹妹怕她做甚!”   林音冷笑一声,将玉牌拿出,“便是你们的母亲见了我,都要行大礼的。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呢?教我想想,如何惩罚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若表姐同我说说,想怎么罚她们?”   宋清许毫不客气道,“便一人打几巴掌罢。”   刚刚被唤作岚姐姐的岚月终是先站出来行了礼,“听母亲说,今儿韶宁县主会来,岚月便在此见过县主了。妹妹们未见过世面,唐突了县主,看在今个儿是祖母寿诞的份上,县主莫要同她们一般见识,仔细气坏了身子。”   那几个姑娘见岚月行了礼,也只得行礼,林音却道,“你们几个行跪礼,跪完便滚罢。”   周若若带着人咬牙切齿地跪了下去,声音细弱蚊蝇,“见过韶宁县主。”   岚月便也要跪下去,林音扶住她,“姐姐便不必了,姐姐知书达理,同这群草包非是一类人。”   “你!”周若若气得要站起,被身旁的人拉住,冲她摇了摇头。   林音不乐意再瞧见她们几个了,摆摆手道,“滚罢,别再让我瞧着你们几个碍眼的。”   宋清许瞧着周若若那群人狼狈走远的背影,喜不自禁,“小表妹,我可太喜欢你了。我不要祁王殿下了,你也别要岚将军了,咱们姐妹两个过罢。”   林音也笑起,捏捏她的鼻子,“那可不成,我是要和岚校尉过得。”   宋清许撅噘嘴,“他都那般气你了,你还同他过。”   林音揉了揉宋清许的小脑袋。   想着以前岚青才更气人呢。   寿宴快要开始,后院搭起了戏台子,正咿呀唱着《五女拜寿》。   林音没甚么兴致听,宋清许正是饿了,正坐在下头吃着点心。   林音站起,还未走两步,便被人掩着嘴捞去了角落里。   林音吱呀喊着,瞧见是岚青后,还伸脚踹了踹。   周若若靠在他身边的场景便在眼前,林音轻哼一声,“男……男女授受不亲。岚将军私闯后院,礼法难容。”   “这是我自己家,我儿时便住在此处,并非私闯。且我刚同祖母祝了寿,只是路过此处。”   岚青将她抵在墙上,问道,“你就那般想看祁王殿下?”   “是啊,这天底下好看的男儿那般多,我就只能盯着岚将军瞧么?”   后侧是冰冷的墙壁,前面是面色不善的男人,林音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男女大防呢,岚将军不该离我这般近。”   岚青笑起,“这话从你嘴中说出,不太让人信服。”   林音扭开脸不理他。   “真觉得祁王殿下好看?”   林音点着头。   “真是去看他的?嗯?”   “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看谁便看谁。”   “肚子还痛么?”   林音瞪他一眼,“痛!我要回了,岚将军去寻你的若若表妹罢。”   岚青的手臂撑在她的两侧,低声问道,“你唤我甚么?”   “岚将军!”   岚青似有些无奈,“我同表妹并无关系,不过碍于面上,总要应付几句,我并不喜她。”   林音低头盯着脚尖,小声道,“那你让她离你远些,你也得离她远些。你表妹刚刚对那小丫鬟要打要骂的,哪里有我乖巧可人。”   岚青终是笑起,学着她一贯的调调道,“是,你最乖巧可人。”   宋清许吃了半饱,终是发现小表妹不见了,急得满院子喊人,林音推推他,“我表姐找我呢。”   岚青却俯下身,双手放在她的肩头,男人的清冽气息突然席卷而来,林音瞪了大眼,惊得嘴巴微张。   下一刻,温软的唇便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   岚青放下手臂,站直道,“眼睛长在你身上,却是我的。”   宋清许的声音越来越近,林音走出去的时候还蒙着,宋清许晃了晃她,“小表妹,你咋了?你在这旮旯里干啥呢?你脸咋这么红?”   “快……快走罢……”林音推了推她。   ?   寿宴开始,岚老太太进了寿堂,墙上挂着百寿图,地上铺着红毯子。   最前的方桌上摆着寿桃和寿面。几个姑娘正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夸着祖母、外祖母漂亮,一派其乐融融。   岚老太太突然道,“听宋夫人说韶宁县主也来了?”   林音还想着刚刚的事,宋清许推了推她,林音才反应过来,拍了拍小脸站起,委身福了福。   “韶宁在此祝老太太福寿齐天。”   “好好好……”岚老太太笑道,“这丫头水灵,来来来,坐到老身边上来。”   林音只得坐了过去,隐隐还瞧见周若若伸出了腿,似是想绊她,林音毫不留情地朝那粉色的缎鞋用力踩了上去。   只对她留了一个嘴型——「活该」。   周若若痛得很,却又不敢吭声,只得小声呜咽着。   林音坐在老太太身旁,才往下扫了扫,田氏并不在席间,想是去了那姨娘处。   菜品一一摆上,由着大旱一事,菜品并不奢侈,添了不少素菜,老太太道,“不等老二家的了,咱们先吃,许不久她便带着喜事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敬了酒,岚月献了祝寿词,这才落座。   “这菜品素淡了些,县主莫嫌。”   “哪能呢,想您定是爱吃素食,才能这般年轻,若不是听姨母说今儿是六十大寿,阿音还道您只有四十出头呢。”   林音几句话哄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你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膳食用到一半,田氏才来,同老太太行了礼,笑道,“恭喜母亲,贺喜母亲,生了个小子,母子平安,只是身上有些黄,已经派人去请回春馆的董先生了。”   老太太将手中的瓷匙放下,问道,“黄不黄不打紧,可哭闹地厉害?”   田氏在老太太另一旁落座,“可厉害了,哭的声儿可大呢。”   双喜临门,老太太更是开心,“好好好,家里终于又添了个哥儿。明氏受罪了,定要好好赏她。”   “儿媳记得。三哥儿同母亲同一日诞辰,也是桩缘分,母亲便为他取个名字吧。”   老太太想了想,“便叫岚安吧,望以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个好名儿。安哥儿……明妹妹可要高兴坏了。”   席间的人纷纷站起同岚老太太和田氏道喜。   岚老太太絮叨道,“董郎中可来了?还是快些请董郎中瞧瞧,咱们岚家许就爱生黄孩子,我们阿青,出生那时通身也是黄的。哎呦,可将老身吓得……好在董郎中来了遭,说是阳黄,施了好几日针才缓过来。”   田氏道,“已经去请了,想是很快就到,母亲莫忧心。”   “还真是瞧不出岚将军小时生过这般大的病。”林音拿箸子的手一顿。   “阿青身子骨好,后来又随着他父亲习武,今儿瞧着竟又俊朗了几分,倒是同老大长得不像了……”老太太拍着林音的手,“阿青也有十七了罢?也是议亲的年纪了。”   “十七?”林音指间颤了颤,“岚将军可是成安十三年令月底或蚕月初出生?”   “县主缘何知晓?正是三月初一。”   林音手中的竹箸子啪地落在了地上。 第47章 真相   接下来的饭菜林音食不知味,岚老太太慌着去看小孙子,寿宴便早早结束了。   上马车前,林音绊了一下,宋清许拉了拉林音的手,“小表妹,你咋着了,心不在焉的?”   林音摇了摇头,叶槿和宋凛已上了马车,宋清辉翻身上马,正欲回府,林音却瞧见岚青正牵了马走来。   林音慌着问了句,“岚校尉去何处?”   岚青见她不气了,眼间带笑,道,“一直在母亲跟前儿照顾的张妈妈前些年身子不好,便回了宿州儿子处养老,我去瞧瞧她。”   “一直在跟前儿?”林音喃喃了下,笑得有些勉强,“我能同去么?”   岚青笑了笑,“你去做甚?”   “不带我去便算了。”   “你怎么了?”岚青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不由问了句。   岚青只当她是觉着他不带她去才不开心,对她道,“等我下。”   林音见他走去姨父姨母的马车,叩了叩车门,也不知同姨父姨母说了甚么,片刻后又折返,对她道,“走罢。”   倒是林音有些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你刚刚不是想同我一起去张妈妈处?”   ?   岚青并未再骑马,只是扯着缰绳,二人并肩走着,林音问他,“你同我姨母说了甚么?”   “说张妈妈在上京城时救过你的命,你想同去瞧瞧。”   林音笑着,“岚校尉怎也学会骗人了?”   “同你学的。”   林音撅噘嘴,“那岚校尉以后不准骗我。”   “好,我不骗你。”   雨后清新的风携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音扯了扯岚青的衣袖,“岚校尉……你最想做甚么?”   “保家卫国,收复幽州。”   幽州三年前被匈奴所占,林音垂了垂眸,“这倒是我父亲的心愿,只可惜他再不能出征了。”   岚青默着,未答她,林音又道,“岚校尉,你怕不怕圣上?”   “为何要怕?”   “岚校尉,你……你便只想做个将军么?”   岚青不知晓她今日怎么了,问的问题都这般奇怪,“怎么?你也想封我做国师?还是想封我做旁的?”   林音瞧他一眼,“封岚校尉做王爷如何?”   “你哪来那般通天的本事……”岚青揉了揉她的脑袋,“有道士祈雨功成,已被圣上亲封国师。你莫再惦记相国寺的小师傅,要人家做国师了。且那小师傅确然是个骗子,第二日便跑了个没影。”   想着岚青许不知晓净元便是青阳,他那日也未见得青阳的模样,林音胡乱点着头。   张妈妈住在桂花巷内,岚青将马匹拴在门旁的老槐树上,抬手叩了叩门。   有位妇人很快跑来开了门,迎他们进门口后,冲门内道,“娘,岚家公子来瞧您了。”   “大公子来了。”   有人从东边的屋内走出,身影有些踉跄,岚青忙上前扶住她,“我来宿州办差,顺道来瞧瞧您。”   岚青说着将礼递给张妈妈的媳妇,扶着她坐下,“身体如何?”   “托大公子和夫人的福,好得很,家里有个好媳妇,老婆子整日便只享清福了。”   妇人端来茶水和点心,擦擦手道,“娘,你们说着。”   张妈妈看着林音,问岚青,“这是小夫人?何时成了亲?咋没告诉老婆子一声?”   林音还未来得及摆手,岚青便道,“路边捡了个迷路的,待会便将她送回去。”   林音闻言撇了撇嘴。   张妈妈将她拉在身边坐着,“这姑娘好看,我还道是小夫人呢。是哪户人家的?”   “宋府……”   “宋府离得不算远,可曾许了人家?”   岚青咳了咳,张妈妈才止住嘴,对林音小声道,“我们家大哥儿,便是太正经了。”   林音笑起,张妈妈又让岚青说了说周氏的近况,叹口气道,“夫人开心便好。”   岚青不喜絮叨这些家常,便走去了一旁劈柴。   张妈妈喝了口茶水,便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夫人其实过得不高兴,我实不该离了她回宿州的。”   林音蹲下替她捏了捏腿,试探地问道,“今日岚家老太太做寿,阿音便听老太太说起岚将军小时得了场大病……”   “是生了场大病,夫人难产,生了许久生不出,我腿都站不稳了,可还得接生啊。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大哥儿虽有阳黄,终是缓过来了。”   张妈妈似打开了话头,又絮叨道,“老爷那时还未从军,心大,不定性,夫人性子也粗,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去,时常吵架,夫人生了大公子后,昏了足足三天才醒过来,伤了根本,再不能生育,床前儿又只坐了我,哭得那个泪哟,就在我怀里哭,说想和离。我劝着她,说刚生了大哥儿,总还是有盼头,这才过下去了。”   张妈妈说着眼眶含泪,林音轻柔的替她捶着,“大公子很厉害的,夫人养了个好儿子呢。”   “是啊,阿青是个好孩子……”张妈妈看着岚青劈柴的侧影,“真是个好孩子啊。我瞧他第一眼……”   妇人慌着要杀鸡,张妈妈话未说完,见儿媳拿着刀出来,忙道,“我来我来,你怀着身子,不好杀生。”   张妈妈要站起,岚青拦住她,“我刚在祖母处用了饭食,便不吃了。明日便要归京了,还要去州府打点一番。”   张妈妈难掩失望之色,岚青又道,“这糕饼是您亲手做的?给我包着罢,我回京路上吃。”   “是我做的,都给你这馋猫包着。”   张妈妈进屋去拿油纸,岚青悄悄在凳子边塞了几张银票。   ?   从桂花巷出来,太阳已经西沉,林音垂头走着,瓮声问道,“岚校尉……明日便走了么?”   “嗯……”岚青应着,“上京还有事,不能多留。”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至宋府,太阳已经红彤彤地坠在青石板路的另一端。   林音在府门前站定,鼓起勇气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抬头瞧着他,“岚校尉,你会一直信我么?”   岚青毫不犹豫地答道,“会。”   林音抿抿唇,“那……一路平安。”   林音欲将手抽回,岚青却抢先一步张开手掌,包住了她的小手。他的掌心温热,还有些微的汗意。   “在宿州乖巧些,离祁王殿下也远些……”岚青手上一用力,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待年关一至,父亲归京,我便去侯府提亲。”   夕阳的余晖缓缓洒在两人身上,雕琢出淡黄的光晕。   林音靠在他的胸膛上,终是抬出手环住他的腰,不知为何却有泪水洇湿在他的胸口。   岚青将她扯起,“你不想嫁我?”   说变心就变心了!   林音却抽噎着,“不……不是……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想着几月前,岚校尉还……还推着我,说让我离你远些……说我没规矩……表姐说你醋了便会来娶我竟然是准的……”   “呃……”林音又靠去他怀中,“可是……武将结亲……”   岚青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并无二心,父亲没有、将军也没有。不用怕那些,我都会解决的。”   林音点着头,呜咽地更厉害了。   “又如何了?”   “我就是……觉得我太不容易了……岚校尉以前可气人了的……”   “有么?”   “有的,便也就是我了,换做旁的姑娘早不理你了的。”   林音想了想,又问道,“岚校尉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相貌?”   岚青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答道,“是啊,你如仙子般好看。”   林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回了府内,林音晚膳也未用下去。   洗漱了躺回床上,一边想着岚府一事是否只是巧合,一边又觉得岚青对她的承诺像是虚无缥缈的梦一般。   她很高兴,却似乎心里压了块大石头般,又高兴不起来。   林音越想越乱,将岚青要娶她一事带来的开心也冲淡了不少。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终是起身,喊过方影。   “我要出府。”   方影打着哈欠,“去哪儿?”   “桂花巷子,张宅。”   “姑娘去那里干啥?”方影自言自语道,“想着肯定又是有啥要紧的正经事罢。”   ?   林音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并未叩门,由着方影直接带她去了东屋。   院内的西屋已经灭了灯,想来张妈妈的儿子媳妇已经睡下。   东屋却还闪着烛光。   林音点开窗户纸,张妈妈正在灯下缝着甚么,嘴中喃喃着,“媳妇有了孕,给她纳双厚底鞋,走路更舒坦。可不能让媳妇同夫人般,怀着身子不得疼爱……”   林音推开门,张妈妈听见声响,倏地起身,见是白日里来串门的姑娘,不由疑道,“宋府的小娘子?”   林音对方影道,“你便在门外守着。”   方影点头应下,林音回身将屋门关上,径直道,“张妈妈,岚家大公子是你买来的罢。”   张妈妈手中捧着的鞋底啪地落在了地上。   “你……你这小丫头胡说甚么?大哥儿是我们夫人亲生的!”   “岚家公子的生父正在寻他,寻到了当年那男人,他说将那黄孩子卖给宿州岚家了。据我所知,十七年前,岚府内便只得了大公子这一个男娃,况大公子也得了阳黄……”   张妈妈腿一软,坐去了床边,“咋……咋可能,那男人说这孩子满身黄,是为大不详,是没人要的!”   张妈妈话音落下,林音更是脚下一软,撑了撑桌子才堪堪站稳。   林音咬着下唇,“张妈妈同我说实话罢。”   “你……你究竟是谁?大哥儿是夫人的命,当年他爹已经将大哥儿扔了,哪有夫人养大了,又要回去的理儿!”   张妈妈说着竟朝她跪下,“小娘子,算我老婆子求你,夫人压根不知晓大哥儿不是她生的,你莫要将这件事捅出去啊。”   林音慌忙扶起她,“你们夫人生的孩子呢?”   “死……死了,刚出生便没气了。”   张妈妈抹起泪来,缓缓道,“那时家中有遭生意出了大事,得罪了上京的贵人,二房应付不来,只得写信求了老太太过去,二夫人娘家哥哥迁去上京做官,便也同去了,老爷怕两个婆娘路上出事,只得随行。   家中便只剩下夫人,夫人觉得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并不怎么上心,谁知突然跌了一跤,只得我硬着头皮接生,因着入了夜,下人们跑去寻大夫,夫人生了好久,我实在是没辙了,让夫人含着参片,便说去后门瞧瞧那些个丫鬟咋还没回来……   便见有个男人在门口打转,说这孩子病了,被家里人扔了,没人要,问我买不买,我想着为夫人积福,便将他买了下来,本说自己养着,给我儿子当个伴儿。   我刚进室内,发现夫人已经生出来个小脚,人却晕了过去,我慌着将孩子提出来,已经没气了……我怕夫人熬不下去,四下也无人,便将这孩子说成是她的……”   张妈妈握着林音的手,求着她,“小娘子,夫人将大哥儿拉扯大不容易,你便给夫人条活路,别把大哥儿要走……那丢了大哥儿的人家究竟是哪户人家?”   “是……”林音说不出话来,支吾道,“是……”   门外却突然有声音传来,林音忙起身,试探的喊了声,“方影?”   却无人回答。   林音抓起一把剪刀,小心地推开门,只见岚青赫然站在屋外的月光中,正冷眼瞧着她。方影似被点了穴道,冲她摇着头。   “岚……”   林音只来得及唤出他的姓氏,便见岚青用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长的,后头基本上都是小甜饼了—— 第48章 刺杀   岚青走得极快,林音往外追了几步。   张妈妈打着油灯跟出来,蹲身瞧了瞧,惊道,“这……这咋有血?”   林音拿手点了下,看着指腹上那抹暗红,心里一滞。   方影这才缓过来,小声对林音道,“姑娘,四周还有人。”   张妈妈吓得扶住门框,“我们大公子……可无事罢?这是谁的血啊?”   林音终是出声,大声道,“何人?”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张妈妈的儿子媳妇也被惊醒,西屋的门被推开。   张泉系着衣带,还未说话,便见母亲房门口站了一个姑娘,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黑暗中终是有几人走出,“回韶宁县主,我等奉将军之名,保护这宅子内的人与您的安危。”   是岚青的人。   林音心中缓了缓。   “可是……出何事了?你们将军受伤了?”   “属下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林音沉下心静静想了想,对张妈妈道,“此处不安全了,你们收了东西随我走罢。”   张妈妈小声说:“这……大公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林音扶住她,“张妈妈知道得越少越好。”   张妈妈打了个抖,抿抿发白的嘴唇,上下看了林音几眼,对张泉道,“简单收拾点东西,随这位姑娘走。”   岚青派来的有十几人,暗中一道随着他们。   张泉护着媳妇,问张妈妈,“娘,咱招惹谁了?”   张妈妈捂着胸口,“莫问了。”   ?   岚青回了州府内,这才解开衣衫,掏出药粉,撒在手臂的伤口上。   伤口尤滴着血,岚青倒吸一口冷气。   将纱布缠好后,他才想到了甚么。   掏出那本从架阁库拿出的册子,翻开外封。   内里的纸页已经泛黄。   首页上赫然写着,三月朔日,广裕街岚府一子,名青。   他抒口气,门外却有声响传来,有人叩了叩门。   岚青将册子收好,打开门便看到沈睿正笑意朗朗的站在门外。   “殿下还未睡?”   “一个时辰前本王来过一遭,将军不在。瞅着这里亮起油灯,想是将军回了……”   沈睿将手上的一封折子递来,“此是本王所拟的宿州知州与通判人选的册子,便麻烦岚将军呈于圣上。”   “好……”岚青将册子接过,便欲回屋。   沈睿却又问了句,“将军无事罢?”   “殿下何来此问?”   “闻着有些血腥,将军当真无事?”   “晚间去张妈妈处,帮她杀了几只鸡,许是染了些味,殿下早些休息罢。”   沈睿唇角勾起,“将军无事,本王便放心了。”   ?   方影和岚青派来的精兵沿路一再确认并无人跟着,林音这才放了些心,将张妈妈安置在宋府院内,由梵影护着,那十几人又隐在了暗中。   张妈妈的媳妇吓得厉害,林音想着她有孕,对她道,“嫂嫂放心,我活着一日,便会护你们一家平安。”   折腾完了一遭,天已经蒙蒙亮。   宋清许醒来便见小表妹又带了人回来。虽说是见怪不怪,但仍问了句,“小表妹,这又是谁啊?”   林音将她扯去一旁,塞了些银票给她,道,“表姐,莫让咱们院里的丫鬟、下人往外胡说,你也莫去同张妈妈她们说话,便当看不见就好,他们平日里会好生在屋子里待着,不会出去。这些银子你好生打点下人,我还有事,得立刻出去一遭。”   “小表妹……”宋清许扬扬手里的银票,便见林音扯了方影便往后门去了。   宋清许只得喃喃了几声,“这院里本来也没多少下人,要不了这般多银票……小表妹天天在捣鼓些甚么呢……”   宋清许看着林音跑走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   林音看着天色,一路又往州府去。   林音行至州府门口,沈睿迎面而来,见林音风风火火的架势,提醒道,“岚将军已经走了,本王刚送完他回来。”   “走了?”林音一夜未睡,又跑了一路,不免有些胸闷,顺口气道,“殿下可否借我两匹马?”   沈睿点头,吩咐下人去牵马,惊道,“韶宁妹妹会骑马?”   “堂堂镇国大将军之女,殿下莫非以为我只会在家中绣花?”   沈睿笑起,眉毛斜飞入鬓,“自然不是,妹妹不是还会看相?”   “呃……”林音没心思同他话家常,下人将马牵来,林音将一匹交给方影,利落地翻身跨上去,“多谢殿下。”   ?   林音许久未骑过马了,只觉得耳畔风猎猎而过,厉风吹得她脸庞生疼。   岚青带着一队人,行得稍慢了些。   林音仍策马追了个把时辰才堪堪追上,瞅着前方那队人马,林音大声唤道,“岚校尉!”   岚青隐隐听得有人喊他,勒紧缰绳,回头便看得林音穿着件黑色披风,正策马扬鞭朝他而来。   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鼓鼓的。   岚青抬了抬手,“原地休整一下。”   众将士挠挠头,还是听命的翻身下马,这才刚走一个时辰,咋个还需要休整了?   林音翻身下马,太久不骑,腿侧磨得很,下马时也有痛感撕扯着,况一路骑得太猛,林音还未站定,便觉眼前黑了一下。   岚青终是伸出手臂扶住了她。   旁边便是处草地,岚青扶她坐下,便欲起身,林音顺势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岚校尉是生气了,不想要我了么?”   岚青不肯理她,只是林音牢牢抱着他的胳膊,他也只得在她身侧坐下,看着远处空旷的天地。   林音又问道,“岚校尉受伤了么,何处受伤了?我能不能瞧瞧?”   那双不老实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岚青伸手捉住了她,把她的手规矩在一侧。   “你管好自己便是了。”   林音人又贴靠过去,晃晃他,“岚校尉为何总生气,气多了伤身的。”   岚青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将她摆正,“那般多人看着,你规矩些。”   林音又腻上来,“你不气了,我自然就规矩了。”   岚青似是隐隐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为何总不听我的话,非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孙家派人来了,是么?”林音低着头揪着手指。   岚青却并未答她,掩在她身前,拿出袖箭向着不远处的密林内?射出。   隐隐听得一声闷哼,似有人从树上跌落。   “是……有人么?”   岚青将她扶起,护在身后,对身后休整的将士比了个手势,四周沉寂,林音大声不敢出,一时有些剑拔弩张之感。   片刻后,密林中飞身出带刀的几个黑衣人,径直朝林音砍来。   岚青拔出剑,喊过方影,“护好你家姑娘。”   岚青手起剑落,下手狠厉,有血珠溅在林音的眼睫,四周全是刀剑交错的声响。   岚青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闭上眼。”   周遭乱了很久,她紧紧闭着眼睛,隐隐有不知是水滴还是血滴落在她脸侧,短兵相接后,有人相接痛哼着倒在地上。   林音再睁开眼睛时,地面已经躺满了黑衣人。   有将士复命道,“将军,都是死士,嘴里含毒,已经全死了。”   岚青将剑收起,拿帕子擦去林音脸上的血痕。   “他们不会管你能查出甚么,只需要保证你死在宿州便可。懂了么?”   “昨夜也有人……要来杀我?”   林音第一遭见着这般多死人,腿不免有些抖,岚青吩咐着将士们将尸体处理掉,安抚着她坐下。   “非是昨夜,傍晚送你归宋府时,便有人在周遭打转,我已经将那批人解决了。”   岚青抒口气,“圣上召我回京,我不得不回。你总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便以为人命都是儿戏么?”   林音低着头,咬着下唇,“岚校尉当真不想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还需要想么?”岚青看了看远方,“能让从不涉党争的镇国大将军亲去寻人,且有孙家如狼似虎地盯着,你当我同你一般傻?”   林音喃喃着,“我才不傻呢。”   两人沉默了几息,林音将头埋进膝盖,小声道,“岚校尉,你……想做皇子么?”   岚青反问着,“你呢?”   “我尊重岚校尉。”   岚青却拿出本册子,递给她。   “派人送去给将军罢。”   林音接过翻了几下,“这不是架阁库那本被烧了的册子么?”   “我派去的人都可信任,功夫不会比暗卫军差。”   “可是……”林音却犹疑起来,“这对岚夫人不公平。”   “我是母亲的儿子,便一生都是。孙家的背后是皇后,就算烟翠楼一事足以废了孙家,孙家也会力保皇后,将她摘出去,况有平安在,皇后实难受波及,很快就会寻到下一个依附的世家,而有皇后在,孙家也不难有重回朝堂的机会。   孙家那般不想让将军寻到皇子,一来是怕寻到之人不受他的掌控;二来,许皇后是那皇子的仇人。”   “且君心难测,你还不懂么,经此一事,你我已经被牵扯入朝局这一漩涡中,不论是威远侯府还是岚家,都将不得幸免。   皇后是孙家的唯一筹码,他们定会保皇后稳坐中宫之位,自然会用尽一切法子阻止将军寻到人,哪怕寻到了,也会想尽办法让圣上起疑。   若孙家亡前绝地反击,决意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在宿州办差的武安侯世子和祁王殿下。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此事虽我不愿,但或许只有站在足够高处,才能与那些高处的人制衡罢。”   岚青的声音愈来愈低,眼神也迷茫起来。   “岚校尉,我不怕,你也别怕呀……”林音将手掌轻轻附在他的手上,“如果岚校尉一生都喜爱我,我会一生陪着岚校尉的,不论你是谁,不论生和死。”   岚青心里动了动,便再也不受控制,心脏颤如雷鼓。   天边又下起小雨,风吹起,带了些血的腥,挂去了身旁人的眼睫上。   风雨飘摇,边疆未定,他甚至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身侧之人小小的缩在他身旁,她的手掌尚带着凉意,侧头靠在他肩上。   岚青心里终于安稳了一些,替她将披风上的兜帽带起,她的小脸挂着雨珠,岚青扯着兜帽的两边,将她往前一拉,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前路漫漫,他尚不知如何走过,但在这一刻,这个人,他将用一生护着,捧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49章 册封   成安三十年十一月,镇国大将军蔚缜一路南寻,终于宿州寻得皇子,经验无误,入宗庙,记宗谱,册为穆王。   帝心大悦,加封镇国大将军蔚缜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念宣威将军岚景及其夫人周氏抚育之恩情,穆王仍原名,冠皇姓。   特封岚景官进一级,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夫人周氏、母亲陈氏允诰命,会宿州旱解,帝大赦天下,减免苛税,因失而复得之喜,特于和春园大宴群臣,特燃烟火,撒铜钱,普天同庆,以谢天恩。   ?   一桩圣旨在上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近些日来,祁王一派的韩相府内、安王一派的孙家府内来往朝官均是络绎不绝,随着减免苛税的圣旨发下,圣上寻到亲子的消息也传遍了各地各州。   朝臣们担忧成安帝爱子心切,不日便要赐穆王入主东宫,加封储君,纷纷进谏,折子不间断地被送进御书房。   便连与此事相关的威远候府内也来了不少人探听消息,其中不乏已在沈策与沈睿之间站队的朝臣。   翌日早朝,朝阳殿内。   成安帝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微闭着双眸,手臂靠在椅背上。   大殿内吵得不可开交,成安帝终是抬了抬手,淡淡道,“十七年前,朕听了众卿家的话,处死了皇长子。如今朕已年迈,怎么?你们还要逼得朕将好容易寻来的皇二子再处死一次?”   韩丞相终是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寻回爱子,臣等为陛下高兴,只是穆王殿下流落在外多年,是否真是陛下亲生还有待考据,若认错了孩子,便会混淆皇室血脉,此为一。陛下求子心切,但万万不可因此招了小人暗算,此为二。望陛下三思啊。”   韩丞相身后的文官接连跪下,“望陛下三思。”   “韩爱卿觉着朕岁数大了,老眼昏花,连自个儿儿子都认不出了?”成安帝抬了抬眸,“他刚出生时朕抱过他,他的掌心有颗红痣……十七年前,那丫鬟怀中的孩子浑身血肉模糊,实难分辨,朕又太过悲痛,倒是忘了追究此事。”   成安帝声音抖起,隐隐叹了口气,又道,“他那双眼睛同他母后长得一般模样,他便是朕的儿子,谁若不服,想撞柱逼迫朕,还是想辞官逼迫朕的,都随你们罢。朕累了,退朝罢。”   成安帝摆了摆手。   韩丞相虽想再说甚么,终是被身后的人拉住。   百官面面相觑,而龙椅上的成安帝却仿佛睡着了般,又闭上了眸子,不再言语。   成安帝身侧的大太监尖声道,“退朝!”   刚被加封的穆王并未上朝,特去宗庙祭祖了。好在皇帝只是封了那岚家小子做穆王,并未封太子。一切都还有转圜之余地。   百官互瞧着眼色,终是跪下,纷纷告退。   成安帝又道,“蔚卿家,你且留下。”   ?   沈睿并未归京,祁王一派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纷纷等着韩丞相说话,韩丞相默了许久,才道,“眼下时局不明,帝心难测,只能盼着祁王归京时,圣上能想起他在宿州破下的贪墨大案,赏些青眼。”   有人道,“那穆王爷当时也在宿州,听闻立下了不少功劳,不若咱们转而扶持穆王?倒也合了陛下的心意。”   “卢家已经没落,穆王并无外戚,许难支撑,且走着看罢。各位同僚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大家纷纷应着,“是。”   沈策虽在,但安王一派的众人却还是围着孙太傅。孙太傅孙威曾是天子之师,虽已年迈,成安帝对他仍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孙威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罢,最近莫再轻举妄动,沈睿不在京城,伤了蔚缜和穆王,陛下第一个便会怀疑咱们,若陛下非要那穆王入主东宫,他承担不起我撞柱死在朝阳殿。”   只有南郡王,跟着沈漠,气急败坏道,“殿下,这岚将军……穆王殿下可是您的知己好友……”   沈漠应着,“是嘞,我早就说浥尘同岚景长得不像,怪不得呢。”   “怪不得啥?”   “怪不得浥尘长得好看,人也高冷,原是肖似孝纯母后。”   南郡王难受地吞了口气下去,“殿下,如今大家都慌着议论立储一事,你咋……你整日寻思些甚呢?”   “浥尘此去祭祖少说也要五六日才归。我新研究出一招,能破他的剑法,还未试呢,这几日手痒得很,巴不得他立刻归来。”   南郡王欲哭无泪,当初他瞧清了安王的真面目,便想另辟蹊径,寻了毫无支持的秦王沈漠,意欲扶持于他。   甚至还提了好多次想将女儿嫁去,就连孙家他仅知的一些秘密都倾盘相告。   谁料这祖宗的反应却是,“你有孙家那老头的把柄?快给我,老子非搞死他不行,让他总说老子不中用。”   南郡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行罢,不能气,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沈漠走得快,南郡王追了几步,“殿下,殿下。”   沈漠回头道,“郡王,你走太慢了,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是要强身健体。不若明日你便随我去兵营里蹲马步罢?”   “呃……”南郡王心累地摇了摇头。   他是来扶持储君的,怎又要蹲马步?   沈漠也摆了摆手,“你莫随着本王了,本王要去寻子曾了,听闻他前阵子又搞砸了一门相看,被苏伯母抽得下不来床了。”   南郡王闻言,循序善诱道,“殿下是否考虑下自己的婚事?”   沈漠满脸抗拒,“本王可不想成亲,你莫要再来说媒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郡王莫要再做说媒一事了。”   沈漠想起苏子曾被抽,不由暗笑几声,冲南郡王抱了抱拳,一溜烟跑走了。   南郡王无奈地擦了把汗,又重重叹了口气。   沈漠跑得很快,眨眼便不见了人影,南郡王回头看了眼金光下熠熠生辉的朝阳大殿。   他倒也不算全然押错了宝,秦王殿下虽无意皇位,却同那位穆王爷关系甚是亲密,他日后走动勤些便是,且穆王也并未娶正妻。   南郡王撇撇嘴,就是便宜了蔚缜那老东西,眨眼便成了一品,比他还要高一阶。   朝阳殿内……   成安帝沉默了许久,蔚缜心里也打起鼓,他并未说此事是女儿寻到,并派人送信给尚在金州的他,他快马加鞭赶往宿州,带回册子与张妈妈一家,才算给了圣上一个交代。   沿途又被孙家追杀,一路艰辛也不想再提。   女儿年幼,将她搅入寻人一事,确然是万般无奈之举。此事既了,将女儿摘出去便是最好不过。   是以,蔚缜只说了女儿久病,前往宿州养病时,他加派了暗卫军的方影、梵影二人接手刀影彻查此事,意外寻得眉目。   成安帝按了按眉心,终是开口,“赐座。”   “谢陛下……”   又默了几息。   成安帝又道,“朕年岁到底有些大了,阿青刚被寻回,在朝堂站稳根基却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朕很是心慌,日日忧心,夜间也眠不好,亏了国师的安神丸颇有奇效,才能睡些时辰。朕想早些让他入主东宫,爱卿如何看?”   蔚缜想了想,才道,“臣惶恐,陛下身子尚且康健,穆王刚寻回来,并无朝臣支持,对朝政也并不熟悉,还要陛下亲自教导些时日,有了功绩,才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成安帝咳了咳,“爱卿已明知朕意,为何还非要朕直言?”   蔚缜只得跪下,“臣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尽心扶持穆王殿下。”   “坐下坐下,便当君臣闲话几句,你便是太正经,放不开,动不动便惶恐,要跪。”成安帝笑了笑,“张氏一家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已随着岚夫人入了岚府。”   “周氏毕竟养大了阿青,她可有不悦?”   “自是不会,这对岚家也是无尽的尊荣了。”   “那便好……”成安帝点点头,“他们于阿青有恩,总要好好安置。待会儿朕再派些赏赐下去。朕已拟了旨意着人送去了北川路,待岚景年关归京时,朕再好生同他谈。”   “是……”   “朕想着替阿青开处府邸,他已冠皇姓,自不好还住在岚府,此事便交由爱卿办罢。”   “是,臣领旨。”   “你去吧,朕又乏了,该去歇着了。”成安帝被大太监扶着站起,又想起了甚么,对他道,“此一事,曾暗卫军方影、梵影立了大功,要赏。只是这两人已赐了你,你便记得赏他们。”   “是,臣谨记。”   “韶宁的身子如何了?待她回了,再着刘御医过去瞧瞧。”   “谢陛下关怀,已经好爽利了,在宿州住了段时日,倒是不梦魇了。”   “好……”   蔚缜起身跪下,“臣恭送陛下。”   蔚缜迈出朝阳殿时,抬头瞧了眼宫墙之上变幻莫测的云,浅浅叹了口气。   他未行几步,迎面撞上一身着白袍之人。   蔚缜拱了拱手,“国师。”   “侯爷……”青阳回礼,“听闻侯爷升了官,青阳在此道贺。”   “谢过国师。”   “青阳听闻韶宁县主被梦魇所困,此是安神丸,想是有微薄功效,能缓解一二。”   蔚缜抬眼瞧着面前之人。   这人衣袂飘飘,正勾唇浅笑着。   蔚缜默了下,仍是接过那小盒子。   “那便谢过国师了。”   青阳笑着点了点头,便负手走远了。   ?   不同于上京城内的波诡云谲,各安心思,宿州城内倒是格外平和。   林音正插着花,黏黏在她脚边喵呜喵呜的打转。   方影递来一封信,“姑娘,是恩人的。”   这是岚青给她的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是:已归京,勿念。   第二封仍是:将军已带人证物证归京,勿念。   林音不抱希望地打开手中的信件。   上面赫然写着:事已落定,要去祭祖,勿念。   林音笑起,宋清许从小猫堆里抬起头,抱怨道,“表妹,你咋还有心思笑,母亲说让咱们绣些肚兜、小鞋,算是心意,可我绣得那般不好看,还不如送把金锁呢。”   “我替表姐绣便是。”   宋清许一把抱住她,“小表妹我喜欢死你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岚家突然出了位皇子,圣上亲派了人来,往宿州岚宅添了不少赏赐,还加封了岚老太太诰命,且家里又新添了男丁。   当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岚安的满日宴办得要比老太太的寿宴还要风光。   天气见凉,岚府却弄了好些柑橘,宋清许贪嘴,宴席上食多了,一直在往净房跑。   林音百无聊赖地坐在草地中的一块石头上等她。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林音回过头便瞧见了周若若和她的小姐妹。   有人立即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韶宁县主么?若若,你家表哥都是一品亲王了,等你嫁了你表哥,便是一品王妃,咱们也用不着怕她区区韶宁县主了。”   林音斜了她一眼,理也懒得理。周若若同她蔚仙子比,岚青能娶周若若算她输。   周若若也记着林音上次那般趾高气扬,扬扬头,对她道,“韶宁县主走远些罢,别碍了我和我姐妹的道。”   林音冷哼一声,“待你表哥记起你这个表妹,当真要你做一品王妃,再来同我撒野罢。”   周若若怒道,“你!”   林音道,“我上次便说了,让你们滚远些,别再让我瞧见你们这些丑陋面相,你们不听本县主的话是么?”   “你还敢提!”周若若这几日被周围人吹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日日做梦自己嫁了表哥,青云直上,成为中宫之主。   她堂堂未来皇后,还怕一个区区县主?   于是周若若上前一步便扯住了林音的头发。   几个姑娘都是被家里娇养的,纷纷想起上次下跪一事,见周若若首当其冲,自然也不知天高地厚地围了上来。   瞬间扭打作一团。   林音小时是学过几日功夫的,奈何太久不用,虽则她牢牢扯住了周若若的头发,但确然敌不过人多势众。   好在这些娇姑娘比不过她的力气,还惦记着她是韶宁县主,不敢太过分。   林音才不客气,上脚便一顿胡踹。   林音还未打尽兴,身后响起一个男声。   “几位姑娘在此殴打韶宁县主,不怕本王挨家挨户告知于你们父母,将你们好生规矩管教?”   周若若一伙人听得这声音手下一顿,林音趁机又手快地抓花了几人的脸。   “啊!”有血珠渗出时,周若若拿手擦了下,看着指尖的鲜血,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其余几位姑娘也有一两人被林音抓破了脸,对着沈睿慌慌行了个礼,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费力搀着周若若便跑了。   “殿下说得不对,我们是互打,我并非被殴打。”   林音喘着气强调着,拍了拍手,回到石头上坐下,整了整自己乱了的发髻。   “不过还是让祁王殿下瞧笑话了,殿下莫见怪。”   林音的衣衫被扯得有些乱,正整着衣摆,兜头罩下件黑色披风。   “穿着罢……”沈睿道,“倒是没瞧见笑话,只瞧着妹妹的凶猛丝毫不输蔚将军。”   林音问道,“此是后院,祁王殿下怎会在此?”   “只兴妹妹迷路,不兴本王迷路?”   林音不再答话,沈睿却坐在了她身旁的石头上,林音皱了皱眉,却未说甚么。   “本王救韶宁妹妹于水火之中,妹妹却毫无感谢之意?”   “她们打不过我,待会儿表姐来了,便不是抓花脸这般简单了。”林音捋着头发,“不过还是谢过殿下,派人盯着我。”   沈睿笑笑……   林音扶了扶发簪,沈睿也不说话,只是瞧着风景。   林音终是开了口,“殿下不回前院去?”   “韶宁妹妹早早便知岚将军是父皇亲子?”   林音低头玩着小石子,道,“怎么,殿下怀疑我一早便知晓真相,刻意接近岚将军,让他心悦于我?”   “不是么?”   “随殿下如何想罢,殿下的想法我并不在意。”林音瞧他一眼,“殿下不用试探我,殿下想坐皇位,盯着我是无用的。我一无所知,帮不了你。”   沈睿藏在袖中的拳头倏地捏紧,面上仍保持着合体的微笑,身后有脚步声跑来,沈睿抿着薄唇,道,“妹妹继续赏景罢,本王告辞。”   宋清许跑来只瞧见了沈睿离开的背影,看着林音身上的黑色披风,和一团乱的头发。   大惊,“小表妹,你打祁王殿下了!”   “呃……”她倒是也没有如此凶猛。   宋清许却当她是默认了,盯着沈睿的背影咬牙切齿,“他竟然将你打成这样!我改日便拿着榔头敲开他的脑袋。”   还未走远的沈睿身形一顿,还是稳了稳身形,慢慢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赐婚   岚青祭祖归京后,才得空回了岚府,好一番安抚母亲。   周氏其实心里明白,也用不太到安抚,只是面上终究难掩落寞。   拍着他的手道,“母亲只愿你开心。”   “母亲开心,儿子便开心。”   周氏听他这么一说,又难过道,“母亲……现在不能称母亲了……”   “能的,您便永远是儿子的母亲。”岚青伸出手去,拍了拍周氏的手。   周氏终是没忍住,落了滴泪,伏在岚青肩头抽泣了一会儿。   周氏哭着,又想起甚么,抬头道,“母亲眼下倒是也没旁的可忧心的,只是你这当了王爷,便是皇家的人了,总不能还贪恋苏世子,还是得好生选个媳妇。”   周氏说着又来了兴头,“母亲同你说,选人这块儿,还是母亲眼光好。你看你父亲抬进来那般多妾室,母亲一眼便能瞧出谁是省心的。   母亲倒是不会瞧男人,苏世子好不好母亲也瞧不出。但近日京城内男风的话本子横行,你行事定要谨慎,莫被人捕风捉影,写进话本子里头去。”   “甚么话本子?”   “便是……”周氏面带羞意,低头笑了一下,“两个男人在一道儿的话本子。母亲看了那本子,也觉得你与苏世子有那么一些相配。但你毕竟是个王爷了,还是要规矩些。   今日你姨母也来了信,说想来上京瞧瞧,母亲有些年头未见她了,如今张妈妈也在,母亲倒是挺开心的。”   岚青耐着性子听母亲絮叨,末了才提醒道,“母亲以后多打打牌,少看些不知所谓的本子罢。”   “连母亲看个本子也要管。”   周氏佯装生气,岚青顺了顺他的背,周氏却又哽咽起来,“那你的婚事……便是不能由母亲做主了?是否得让中宫皇后做主去?”   岚青看着母亲变脸比翻书还快,无奈道,“母亲还是去看话本子罢,儿子改日让人出去多买些回来。”   “当真?”周氏停住拿帕子拭泪的手,“是南街那家,别让你的人买错了。”   “呃……”   ?   岚青刚哄罢母亲,宫内便来了旨意,宣他入宫。   成安帝见着他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摆摆手让青阳下去,和蔼地瞧着他,“一路可还顺?”   “顺……”   岚青点了点头,行了礼后,在一侧落座,“臣谢陛下……”   岚青着实有些叫不惯,但仍是转了口,“儿臣谢父皇关怀。”   有宫女为他续上茶水,茶香氤氲,成安帝惧冷,如今已入初冬,御书房内燃烧起了地龙,熏得岚青浑身泛热。   成安帝听他唤了父皇,笑意更深,被扶着坐起,下了台阶,在他身侧坐下。   “父皇不知你的口味,这龙井你可喝得惯?”   “儿臣不挑嘴。”   “也是,你小小年纪便被岚景送去西郊,确受了些苦。”成安帝瞧着他,又道,“最近初冬,冰井务便正要收冰,可皇城司的魏统领前阵子摔了腿,同朕告了假。朕一时也择不出合适的人选,不若便由你暂代,总不能耽搁了收冰。”   岚青默了默,魏统领为何这时伤了腿他无从得知,皇城司的统领于他而言却是连跃数级。   成安帝见他犹疑,只好又道,“这样,朕择武安侯世子为皇城副使,协助与你,如何?”   岚青也只得应下,“儿臣领旨。”   “好好……”成安帝拍了拍他的手,“茶凉了,先饮茶。这些点心也是御膳房做得最拿手的,你瞅着哪些爱吃,朕以后便让他们多做。待会留下同朕一道用膳,可好?”   岚青看着曾经高高在上、难辨心意的帝王此时眼中难掩的真切情意,以及言语间从未有过的小心谨慎,不由伸手反握住了帝王那方已略显枯皱的手。   “好……”岚青答着。   岚青端起茶,一饮而尽,“这道茶儿臣便很是喜欢。”   “好,朕记下了……”成安帝欣慰道,“出宫前,去趟翊坤宫同你母后上柱香。”   “是……”   成安帝午膳食得多了些,便由岚青陪着去御花园消食。   大太监李进高兴得很,“穆王殿下一来,陛下的胃口都好了许多,精神头也好,许晚上能睡个好觉,殿下以后可要常来。”   岚青扶着成安帝的手,成安帝嘴角一直笑着。   绕着御花园走了一遭,成安帝突然对他道,“你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岚青心里一顿,“儿臣……”   成安帝打断他:“朕这几日好生思量了一下,那群老匹夫都觉着朕身子不中用,没几日便会咽气,纷纷逼着朕早日立储,且都有了属意的储君人选。   未站队之人实为少数,朕也便择出了英国公府、武安侯府、威远候府还有薛府,这几家都有待字闺中的嫡女,且素来中立。   只是这英国公和武安侯家大业大,战功赫赫,若娶了他们家的女儿为正妃,难保不会捧出第二个孙家。   薛林确然是下任宰执,只是儿子中了探花却无心朝政,且薛家为新起之秀,在京中根基太浅,我儿觉着……同蔚缜家结亲如何?”   成安帝这番话抑扬顿挫,说得岚青险些要跪下抗旨,便听帝王最后提起威远候府,立刻恭敬道,“儿臣便听父皇的。”   成安帝点点头,“这蔚家是世族大家,蔚缜十分知进退,虽交了兵权,却与朝中武官私交颇好,对你以后也大有裨益。”   成安帝说着又话锋一转,“只是……前阵子你妹妹不懂事,吓坏了他家的三姑娘,听闻是傻了,虽则蔚缜说是在宿州养了阵,已无碍,朕还是觉得……你也在宿州办差,可见过蔚缜家的姑娘?”   “祖母……”   岚青顿了顿。   成安帝道,“生恩不如养恩大,朕明事理,你以前如何唤,以后便如何唤,谁敢拿此说项,便让他来寻朕。”   “谢父皇体恤,儿臣曾在祖母寿宴时有缘得以一见,并未觉得县主痴傻。”   “哦?”成安帝想了想,“那便好,朕思来想去,再未有比此更合适之人选。相貌如何?品行如何?你可喜欢?”   岚青正色道,“儿臣瞧不出,父皇觉得好,便是好的。”   “好……”成安帝笑起,“你啊,便是从小被丢去西郊,整日只想着练剑,瞧不出姑娘好坏,朕上次派人送去给你的那方青色宝剑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   父子二人一路从御花园走回御书房,成安帝想起甚么,又皱起眉,“这蔚缜却是十分滑头,早生退隐之意,朕让他尽心扶持与你,他应得便极不情愿,他膝下就那么一个姑娘,且与你妹妹有了嫌隙,怕是不会想将她嫁入皇家。”   岚青心里一惊,只听成安帝又道,“不妨事,父皇有法子治那老匹夫。”   岚青心下一喜,掩住唇角的笑意,道,“不过一桩婚事,惹父皇忧心了,倒是儿臣不孝。”   “父皇最忧心的还不是此,父皇总想着有生之年能抱个小皇孙,也想享含饴弄孙之喜。待父皇说通蔚缜,必定为你早日定下婚期,让内务府连夜筹备,你早些完婚,也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你若有孝心,便体恤一下父皇,嗯?”   “呃……”婚都未成,这心忧得早了些。   ?   天已经夜了,孙皇后来御书房时,便见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笑声。   李进行了礼,“娘娘,圣上正在里头儿和穆王殿下议事呢。”   孙皇后浅笑着,“眼瞅着时辰晚了,宫门马上要下钥,穆王殿下想是该出宫了。公公还是去通传一声,以防陛下误了殿下出宫的时辰。”   “陛下已交代过,时辰晚了,留宿宫里便是,娘娘不必忧心。”   孙皇后朝御书房瞧了一眼,“如此,本宫便告退了。”   “娘娘慢走。”   这几日宫内忙得很,先是将孝纯皇后原居的翊坤宫收拾了出来,这几日又好生修葺了一番。   成安帝无情,她一直知晓。   若不是年迈无一子,倒也轮不到岚家那小子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孙皇后咬牙切齿道,“连真假都不知,得了个儿子便当是宝。”   跟在她身侧的嬷嬷应着,低声道,“娘娘,今夜那穆王留宿宫内,不若咱们随便择一个不得宠的妃嫔过去……”   孙皇后瞪了她一眼,叱道,“你糊涂,现今圣上满脑子都是他那失而复得的儿子,还会在意头顶的绿帽?”   “那咱们?”   孙皇后冷声道,“蔚缜有法子让他是皇二子,本宫便有法子让他不是!且走着瞧罢。”   ?   成安帝今日精神头极好,谈完话宫门已经下钥,岚青便只得留宿宫内。   有小太监先将他引去了翊坤宫。   正殿挂着一幅已经泛黄的画作,画上的女人十分温婉,嘴角微微勾着,大方端坐。   岚青躬身上了一炷香。   这宫殿刚被修葺过,油漆都是新涂得,味道冲鼻,岚青负手站去殿外,抬头往夜空瞧了几遭。   这宫内的夜色竟如此浓重,夜幕无星无月,只余了满目乌黑,与低沉。   仿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四方宫墙内的无尽夜色所吞噬其中。   ?   蔚缜近些日子实不愿意上朝,因着圣上总要留他。   仿似年幼时完不成课业被先生留堂。   成安帝再次留他时,百官瞧着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蔚缜随着内侍一路往御书房走。   心里惴惴难安,不知圣上又打起了何主意,蔚缜思来想去,觉着自己实在没有圣上可再惦记之事,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了放。   谁知刚入御书房,蔚缜还不待拱手行礼,成安帝便赐了座,上了茶,好一番寒暄。   蔚缜坐不住了,终是道,“陛下留臣可是有何要事吩咐?”   “倒无甚么大事,是桩喜事。前阵子听闻韶宁身子无碍,朕很是欢喜,便同皇后多了几句嘴,谁知皇后却上了心,想着韶宁曾与平安闹了些不悦,便欲给她指门婚事。朕也觉着甚好,蔚卿家觉得呢?”   “……?”他觉得不好。   蔚缜站起,拱手道,“小女这病,着实有些反复,前日传了信来,说是又病了。还是不劳皇后娘娘费心。”   成安帝瞧出了蔚缜的推拒,敲了敲桌,“又反复了?近些日来,朕总是头痛不止,安王为朕寻了位江南名医,专治脑病,确有些奇效。朕明日便遣他前往宿州,给韶宁看看。”   “这……”   “若那神医瞧得韶宁无病,那爱卿便是欺君之罪。”   “呃……”蔚缜只得使出了第二招,“小女其实已有婚配,许了宿州宋家的表哥。”   “如此?”成安帝挑了挑眉,“朕明日便遣人去询问一番,若无此事,爱卿便又欺君了。”   “呃……”蔚缜没招了,垂头丧气的站着。   成安帝:“这皇后择出孙家嫡子来配韶宁,蔚卿家可有不满?”   “……?”他十分不满。   成安帝:“朕也觉得孙家嫡子风评差了些,不甚满意,只是皇后整日同朕提,朕实受不了她的念叨,不若,朕为韶宁择个人选,早日将她嫁了罢。”   蔚缜硬着头皮道,“圣上择的是?”   “穆王……”   “呃……”原是打上了他闺女的注意,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嫁穆王便只能嫁给孙家嫡子,这不是逼婚么!   蔚缜默了一阵子,岚青那小子他起先是极其满意的,只是突然成了皇家人,且极有可能入主东宫,他着实不想女儿后半生飘摇不定。   蔚缜直直跪了下去,还未来得及长篇大论,女儿如何性情不好、姿色也差,配不起穆王殿下,便听帝王又开了口。   “其实嫁女并非爱卿的立场,不谈别的,只端看人,这孙家嫡子同穆王爷,蔚卿家还瞧不出一二?”   “臣……陛下总得让臣归家同夫人商议一下不是?”   “可以……”成安帝下了石阶,亲自将他扶起,“只是这儿女婚嫁一事原该皇后操心,她若明日下了懿旨,朕也不好……”   蔚缜简直快要哭了,“嫁,嫁,小女嫁。”   “是孙家嫡子还是?”   “穆王殿下,嫁穆王殿下!”蔚缜擦了把汗。   作者有话要说:   成安帝:为儿子操碎了心。 第51章 归京   在宋府收到父亲信件时,林音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父亲在信中先是好生忏悔了一番自己实无法违逆圣意,对不住她,隐晦控诉了一遭对成安帝逼婚的不满,又好生分析了一通岚青的人品才识,最后才道圣旨已下,婚期将定,让她速回京去。   书信写得酣畅淋漓,林音正逗着怀中的小猫儿,宋清许见她忍俊不禁的模样,“又是岚将军……啊不对,要叫王爷了,是穆王殿下写的?”   岚青倒是许久未同她写信了,林音撇了撇嘴,“是父亲写来的。”   “姨父写的……”宋清许凑上来,“写了甚么?”   林音嘴角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表姐,我要成婚了。”   “同穆王爷?”   宋清许说着愣了愣,然后眼眶蓄满泪,“呜呜呜,小表妹,我不想让你走。”   宋清许越哭越厉害,林音只得把怀中的小猫放去一旁,顺着她的背,“我明日便去同姨母说,邀你去上京随我住一段,如何?”   ?   翌日,林音便同姨母说起了自己的婚事。   叶槿的嘴角咧上耳根,“定是穆王殿下在宿州瞧见了咱们阿音的好模样,这才向圣上请了婚。真是好,姨母瞅着穆王殿下是位刚正不阿之人,值得托付,婚期可定了?”   “还未定下,但听父亲信中所说,应是快了。”   “真是好……”叶槿重复着,“你大婚那日,姨母定去讨碗喜酒吃。”   “姨母定要来……”林音亲昵地挽着叶瑾的小臂,“母亲也很是想念姨母,怕是阿音回去了,要不停念叨。”   林音顿了顿,“只是……母亲一直张罗着为阿音相看,择了不少上京城内人品绝佳、家世清白的公子,谁料圣上竟赐了婚,她闲了下来,定是不悦的。”   “倒也是,你母亲就得了你一个女儿,不能亲为你择婿,会有些难过也是情理之中。”   “便也可惜了母亲择好的才俊……”林音晃晃叶槿的胳膊,“姨母,让清许表姐随阿音归京罢,母亲手中攒了那般多好儿郎,便让表姐去相看一番?”   宋清许正在漫不经地的吃点心,脚胡乱瞪着,叶槿看着愁人的女儿,想了想,“我确然不想让她嫁太远,只是在这宿州内挑了一遭,要么是人家瞧不上清许,要么是我瞧不上人家……   这样罢,阿音嫁去皇家,定是要学规矩的,让你表姐随你去一遭上京,好生学一学规矩。若是真有合适的人家,相看一下倒也无妨,最好是能择个凶的,好生管管她。”   林音忍住笑意,只听叶槿又道,“万万别寻老实人家,以免这丫头嫁去无法无天,祸害了人家。”   “呃……”宋清许牢记着小表妹的叮嘱,便只吃东西,万不能说一句话,只好将反驳的话咽进了肚子。   ?   林音回京时,已是十二月初。   她来时卸下一马车的礼,回京时又拉了两马车回去。   同姨父姨母和表哥道了别,林音看着半夏往马车上放物什,叶槿正在交待宋清许,至了上京万不能给侯府惹事。   半夏打点好后,林音踩着墩子,欲上马车,便见沈睿策马而来。   “祁王殿下。”   沈睿下马,“听得妹妹今日要归,本王便来送上一送,好在未来晚。”   林音笑着应,“韶宁听闻圣上已择好了新人选,想是殿下很快便也能归京了。”   “那便借妹妹吉言了,一路平安。”   威远侯府的马车很是宽敞,林音、宋清许和半夏均坐进了最前头那辆。   自从上次表姐误会祁王殿下打了她,虽要拿榔头敲掉他脑袋时被林音拦住,颇有些不悦,但对沈睿再无迷恋了。   经过他身侧时,还哼了声。   宿州城内沿街已有铺子重新开张,乞讨的人也变得零星。   马车一路走着,车内放了暖炉,林音靠在软枕上看书册,宋清许晃晃她,“小表妹,上京有啥好玩的?”   “我可没时间陪表姐玩了,皇家礼仪多,我得回去学规矩了。表姐也要学的,姨母给母亲带了信,我母亲定会牢牢盯着你的。”   “我才不学,我同半夏玩,表妹自个儿学罢。”   宋清许怏怏地,林音走前非要带着黏黏,半夏便将它也放进了马车,宋清许瞧着它在林音身旁认认真真地玩线球,更是郁闷,揭开帷裳透了透气,不禁皱起眉,“小表妹,你还带着那芸娘干啥?”   “哪是我要带她,是她不肯走,非要跟着。”林音也向后瞧了瞧,“许到了上京她便自己走了。”   宋清许切了一声,“我看她便是想攀高枝,她若一路跟去威远侯府,表妹还真要安置她不成?”   半夏递来一杯茶水,“姑娘,依奴婢瞧,她便是赖上你了。前几日还在同奴婢打听你的喜好呢。”   林音收回视线,“这个芸娘心思深沉,若惹了她记恨,平白给自己添个仇人,倒不值当,她想跟着便跟着吧,放到跟前儿盯着才翻不出甚么风浪来。”   马车慢悠悠行了数日,才至上京城门。   司鸾儿听闻她要回来,早早地便和蔚林琅等在此,等了有两三日了。   司鸾儿大手笔地包下了东府楼的雅间,因不知林音究竟何时才能到,便包了七日。   蔚林琅觉得很是可惜,“司姐姐,依我说,咱们在楼下的茶水铺里等便是了呗,这里委实太贵了些。”   “哎呀,这里烧着炭火,景致好,点心也好吃,外头天寒地冻的,受那罪干啥,阿琅,你那话本铺子赚了那般多银钱了,怎还这么扣扣索索的。”   “我那银子是要攒着还给三姐姐的,若有剩的,我还想着给母亲买处宅子让她出去住呢。”   司鸾儿眼睛不眨的盯着楼下,“阿琅,那是不是你们府内的马车?”   “是嘞!”蔚林琅眼前一亮,“咱们快下去。”   听得半夏说进了城门,林音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揭开帷裳,便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阿音!”   “三姐姐!”   林音瞬间清醒过来,令车夫将马车停在道路侧,慌忙跳下去。   司鸾儿揪着她的脑子转了转,“阿音,你无事了罢?”   “无事了……”林音拧拧她的鼻子,还朝她转了一圈。   司鸾儿眼眶一酸,抱住她不肯撒手,“我想死你了阿音!”   蔚林琅见司鸾儿哭,也跟着哭起来,“呜呜呜,三姐姐,我也可想你了。”   林音:“你们二人怎去一处了?”   司鸾儿:“我上次去南街买话本子,同门口那小和尚打起来了,阿琅来拉架来着,我一听那铺子是你帮着开的,阿琅又是你妹妹,那可不得去照顾生意。这一来二回,就熟稔了。”   蔚林琅也道:“三姐姐,我挣了有银钱,能还你钱了呢。”   宋清许见小表妹在下头说了许久,也晕乎乎的下了马车。   林音扯过宋清许,“鸾儿,四妹妹,这是我表姐。”   “表姐,这是司家大姑娘,这个是我四妹妹。”   几个小姐妹互相认识了一番,林音道,“咱们别在路边说了,边走边说罢,傻站着怪冷的。”   瞅着几个姑娘逐渐走远的身影,岚青才放下窗扇,坐下喝了盏茶。   苏子曾疑道,“浥尘,你干啥不下去接她?你在这里坐着,她又不晓得你来。”   “这婚事是父皇赐得,他素来不喜有人越过他去。更何况是对我这个并未处出感情的儿子。”   “我是不懂这些……”苏子曾又往下看了看,“那凶猛丫头咋着也来了?”   ?   几个小姐妹一路走着回了威远候府。   听着林音说起在宿州城的趣事,司鸾儿拍拍宋清许的肩膀,“你是阿音的表姐,便是我的表姐。”   司鸾儿爽朗大方,蔚林琅也不作假,且趣味相投,宋清许很快和她们说到了一块儿去。   没说一会儿,威远侯府便到了。   叶榛和蔚缜已在门口等着。   今日的风有些大,叶榛裹着披风,脸已经被吹红了。   司鸾儿同她和蔚缜夫妇告了别,说过两日再来寻她,便回英国公府了。   叶榛瞧着女儿的小脸,眼眶酸涩,抹起泪来,“可想死母亲了。”   前些日子,夫君突然便说圣上赐了婚,她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皇家深似海,穆王风头正盛,她哪里舍得让姑娘受这般罪,同夫君生了好几日气。   但又想着那穆王品行上乘,相貌尚佳,也算是差强人意,这才缓了过来。   林音紧了紧母亲身上的披风。   蔚缜咳了咳,扯了扯夫人,“大门口呢,有话回家再说。你母亲非要来门口等你,父亲说甚么也拦不住。”   叶榛甩开他,“你少挨我,我尚气着呢。”   “这是清许罢,都长这般大了,真好看。”叶榛拉过宋清许的手,“走,进府。”   蔚缜摸摸鼻子,跟在几个姑娘身后进去了。   蔚林琅刚入府内,便被苏姨娘跟前儿的人唤走了。   叶榛扯着两个姑娘走在最前头,低声问了林音一句,“你这身后的丫头里,母亲瞅着有个眼生的?”   林音瞧了芸娘一眼,“宿州大旱,女儿瞧她可怜,便带着她了。”   “也成,过几日宫里的嬷嬷要来,你院里多个人手也好。”叶榛说起,叹口气,“说起你这婚事,母亲实在是不愿意,恨不得将你父亲打一顿……”   林音回头瞧着可怜兮兮的父亲,道,“母亲,皇命不可违,不论嫁谁人,女儿小心谨慎,同夫君好生过日子便是。”   叶榛这才宽了些心,在正堂坐下,又拉着宋清许问了宋府内的事情。   宋清许性子活泼,一时正堂传出阵阵笑声。   叶榛对宋清许越瞧越喜欢,拉着她的手,“许儿宽心,姨母定会为你好生择门婚事的。你表妹的婚事便未让姨母做主,姨母心中难受得紧,好在还能替你周旋,你便当威远侯府是自个儿家,万万别客气。”   “姨母,我不客气,我不急着……”   林音扯了扯表姐,“那就麻烦母亲了。”   “不麻烦,母亲可得好好想想,你不在府内时,琅儿时常来母亲处同母亲说段子听,母亲喜欢那丫头喜欢得紧,前阵子替她寻了几位郎君,都不得她的意,苏姨娘气得病了好几日。如今许儿也来了,母亲便两个一同看,定把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叶榛说着倏地站起,对林音道,“母亲前些日子还备了本才俊的册子,这便去瞧瞧。宫内这几日便会着嬷嬷来,你可莫带着许儿乱跑,得了工夫还是绣绣嫁袍。”   “是……”   林音乖巧的应了声。   蔚缜犹在下头坐着喝茶,林音忙推推他,“父亲还不快跟着。”   蔚缜叹口气,“穆王殿下父亲瞅着不错,你这婚事,若你不愿……”   “女儿愿意,父亲快去哄母亲罢。”   蔚缜见女儿这般懂事,心虚地将那句「父亲也没甚法子」咽回了肚里。   ?   西跨院较撷芳院大了许多,叶榛想着两个丫头一起住,便还是收拾了西跨院出来。   林音也觉得西跨院好,主要是离后门近。   林音与宋清许回院中时,已经有些晚了,蔚林琅又跑来寻她,特意规规整整地把银票点好,还带来了好几本话本子。   献宝般地塞给她,“三姐姐,这些都是卖得好的,我一样给你留了一本。”   林音翻了起来,“都是你写的?你成日写话本子,还有空顾生意?”   “我不怎去,都是慧觉在顾,那家伙人小鬼大,机灵得很。三姐姐,自从他那师兄走大运成了国师,那小子起先挺不高兴,后来索性住进了铺子里,挣得钱我也都分他一半,现在那小家伙说书也好得很呢。”   “是么?”林音笑着,翻了几页,“四妹妹,你这写得还全是男人间的本子?”   蔚林琅自豪得很,“可火了呢。偶尔也写点儿老桥段,混着卖。”   “我今日听母亲提起了你的婚事……”   “别提了!”蔚林琅摆摆手,“伯母为我寻了几户人家,姨娘都满意得很,日日要去相看!我是要赚钱的,整日写本子,哪有那个空!”   宋清许则翻得很有兴致。   “小表妹,咱们明日去四妹妹的铺子瞧瞧呗。”   蔚林琅应着,“成啊,那我明日也去铺子里。”   姐妹三人逗了会儿猫,蔚林琅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   宋清许对那话本子极感兴趣,翌日,起了个大早,姐妹三人便悄悄往南街去了。   林音想着南街上许久不吃的银丝酥,和蔚林琅排队买着。   宋清许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瞧见有个人在路边蹲着。   宋清许凑过去:“你看啥呢?”   少年瓮声答着:“地上的土。”   “土有啥好看的?”宋清许没瞧出个啥,瞅着路边散了一堆石子,推了推他,“你会玩石子不?”   那人看他一眼,丢起一个,在那一个落下前,手快地抓了七个起来,又稳稳地将那一个接住。   宋清许叹道,“好家伙!你还玩得挺好!”   少年得意地仰起头。   林音和蔚林琅买了银丝酥寻出来,便见宋清许蹲在路边。   宋清许拿过林音手中的酥递给他一个,“在身上擦擦手再吃。”   少年十分不屑,“为何要在身上擦,我有帕子。”   少年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把手,接过酥,食东西的样子,却像个三岁的孩童。   “子朗?”   有妇人的声音传来。   林音起先只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瞧见来人,慌忙行礼,“苏夫人。”   蔚林琅也跟着福了福。   上次在相国寺有过短暂的照面,武安侯夫人道,“韶宁县主?这位是?”   “是我表姐……”林音扯过宋清许,“表姐,此是武安侯夫人。”   宋清许低声嘀咕着,“那小白脸的娘亲?”   林音拧了他一把,宋清许终于老实唤道,“苏夫人安好。”   武安侯夫人瞧了宋清许几眼,点头应下,对少年道,“子朗,回家了。”   苏子朗对宋清许礼貌道,“姐姐再见。”   “再见……”宋清许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去铺子的路上,林音才说起那少年便是苏家四郎,因着幼时烧坏了脑子,行事宛如孩童。   宋清许想着那少年眉清目秀的模样,叹道,“倒是可惜了。”   ?   铺子离得不远,宋清许坐进去便开始翻话本子瞧,坐在椅子上边吃边看,甚是惬意。   慧觉十分嫌弃,“你把册子弄得油哄哄得,我如何卖!”   “嘿,你这小光头,我看过的册子便都买了,不用你卖给旁人。”   “先付银子。”   宋清许气呼呼的将荷包甩出去,林音掩唇笑了几声。   慧觉这才出去招呼别的客人,宋清许看得津津有味,拉着林音讨论,“我咋觉得这册子里的小白脸……是咱们在宿州见的那个,表妹你觉着呢?”   林音:……   往日蔚林琅并不好露面,都是惠觉和雇来的人忙着,今日来得人多,蔚林琅也慌着去外面收账。   林音和宋清许正看得起劲,外头突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我可算抓着你了,便是你这丫头,胡乱写册子,辱本王名声!本王堂堂铁血男儿,怎会有龙阳之好!”   林音听着这声音很是耳熟,探个脑袋去看,只见沈漠正气急败坏地堵着蔚林琅。   岚青面无表情地杵在他身侧。   瞧见林音的小脑瓜,登时跨进铺子,林音还未来得及藏手中的册子,便被岚青一把夺过。   岚青翻了几下,板起脸来,“你给我、回府去。”   林音撅撅嘴,“岚校尉自打当上王爷便将阿音忘了,今日难得一见,却吼人家!”   岚青脸色缓了缓,“我并未吼你。”   林音心虚地扯了扯表姐,宋清许忙道,“是我要看的,我表妹素来矜持,不看这些。”   岚青不信地瞧了她一眼,今日一早出了西郊,沈漠便说要来南街的铺子里堵人,岚青一路跟着过来,便见最里面是处话本铺子,不由记起答应母亲的事情,岚青吩咐小二,道,“把你们这里不一样的册子,各包一本给我。”   林音瞪圆了眼,“岚……岚校尉……你好这口?”   宋清许看着门外慧觉正冲沈漠骂骂咧咧,将蔚林琅护在身后,众人作鸟兽散,铺子前瞬间寂静非常。   门内穆王殿下正一本正经的付着银子。   小表妹一双眼睛汪起水来,学着话本子上的调调,悲痛道,“表姐,我的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呃……”宋清许觉得这不是她想象中的上京城。 第52章 抓包   那日的事情以岚青拉走沈漠而告终,走前仍不忘对林音强调,“立刻回府去。”   林音哼了一声,蔚林琅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惠觉瞧了她一眼,不由教导她,“你以后写点儿正经东西罢。”   “嘿,你也说我!要不是我写得本子好,这铺子能起来么!”   “要不是我书说得好,这铺子会有人来么!”   三个姑娘归家晚了些,刚偷溜回院子,迎面便撞上了叶榛。   三人负手站好、认错,叶榛也发不起火来,只得道,“宫内的嬷嬷明日便来了,你们三人以后日日都在西跨院学规矩,嬷嬷是宫内的老人了,你们要对她恭敬有礼,不可胡闹,听到没?”   蔚林琅瞄了叶榛一眼,小声道,“伯母,琅儿不同三姐姐那般嫁入皇家,这规矩……”   叶榛板起脸来,“宫内的嬷嬷寻常人家请还请不到,这般好的机会,多学些规矩总没有坏处。”   叶榛驳了蔚林琅,宋清许也没敢说话。   三人只得应了声,“是。”   ?   钦天监与礼部很快便择好了吉日,因着穆王殿下的府邸尚未建成,婚期便不得已延至了次年二月初。   仅短短两月时间,准备亲王大礼,且圣上又那般看重,内务司忙得不可开交。   三个小姐妹整日被央着学规矩,眨眼便至了年关。   礼部代穆王来威远侯府下聘,带了一整队唱名的内官,聘礼如流水般抬入府内,内官也从早唱到了晚。   威远侯府前围满了百姓,文伯特撒了不少喜糖和铜钱。   冬日日头短,下聘到入夜才唱毕。   百姓们嚼着喜糖,久久不散。   “足足一百九十八台!圣上果真是心疼穆王爷!”   “你可数清了?这嫡公主的嫁妆才堪堪一百六十八台。”   “数请了数请了,眼睛都不敢眨!”   “这威远侯富贵,想是陪嫁也不会少了!”   聘礼全数抬完,内官才将单子递过去,“将军,夫人,这是单子,一份是内务司依着亲王妃仪制下聘,另一份是岚府为穆王殿下添的,足一百九十八台。”   蔚缜起先虽不满成安帝逼婚,但这番下聘确然是给足了侯府面子,百姓时不时同他道喜,叶榛更是笑意难掩,迎着礼部官员和内官们入内,“府内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大人们和各位公公们都辛苦了,快进去歇歇罢。”   文伯将叶榛早早吩咐好的金锭子一人一个荷包塞了过去。   聘礼堆了满院,文伯拿着厚厚的礼单,吩咐着小厮往库房内送。   叶榛扯住蔚缜,“圣上这般给咱们侯府面子,莫不是真要封穆王殿下为储君?”   “圣上有圣上的考量,咱们管不着这些,你空了还是好生想一下姑娘的陪嫁,这般厚重的礼,咱们若陪嫁少了,说不过去。可若陪嫁太多,平安公主尚待字闺中,若压过她去,也不太好。”   叶榛正是觉得此事难办,嫡公主嫁妆的仪制不过一百六十八台,叶榛寻思着,“罢了,咱们便添十台,给姑娘多带些铺子走,你觉得可行么?”   “便先这般打算罢。”   ?   由着下聘一事,府内喜气洋洋的氛围好几日都未散。   就连蔚林琅都在她耳根前絮叨了许久,“姐姐,你便把你与姐夫的事告知于我呗,我给你写进话本子里去,千古流芳。”   “呃……”大可不必……   林音理智地摆了摆手,自打上次沈漠闹了一次,许多书局倒是不敢印男风的话本子了,蔚林琅瞅着生意滑了下来,只得另寻别的法子。   穆王下聘一事在上京被人说道了好几日,蔚林琅便打上了她的主意。   嬷嬷眼尖地拿戒尺敲向蔚林琅的手。   “四姑娘,调香重在心细,万不能分心。你瞧表姑娘……”   嬷嬷想着宋清许有一阵没小动作了,本想夸她几句,一回头便见她在桌案上酣睡了过去。   “呃……”这一批学生委实难带了些。   调完香后,又习了插花,嬷嬷还留了课业。   “三姐姐,我插得太丑了。”   “让你上课时不专心,总想着你那话本子。”林音替她剪了一只嫩黄的摆进去,“这样好一点儿。”   “小表妹,你也帮帮我啊,呜呜呜,我插得比四妹妹还要丑。”   “呃……”林音终于体会到了嬷嬷的痛苦。   三人做完了课业,蔚林琅累得捏捏胳膊,瞅了眼时辰,突然道,“我得走了。”   宋清许瞧着她,“你干啥去?”   “我得去烟翠楼一趟,我同柳意姑娘约好了,她讲故事,我写话本子。”   林音着实有些佩服蔚林琅写话本子的劲头,问道,“你怎不约花娘?”   “花娘?”蔚林琅抽了抽嘴角,“太贵了,约不起。”   宋清许则巴巴地瞧着她,“四妹妹,你带我去罢,我实不想看见这些花了。”   林音提醒道,“她要去花楼。”   宋清许哭丧着脸,“我知晓,在宿州你去花楼便没带着我,我也想去瞧瞧来着。我当真不想在院里待了,我要憋死了。”   蔚林琅:“三姐姐也一道去呗,反正你在宿州都逛过。”   林音:“我不去,外头冷。”   蔚林琅:“你得去,三姐姐,你马上便要成婚了,夫妻间的床笫之事,三姐姐现在不学,改日等伯母来了,同你说得又不细致。   烟翠楼里的姑娘对这门道儿可会了,上京好多闺秀成婚了讨不到夫君欢心,都悄摸去烟翠楼学呢,这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   林音手中的花枝都快拿不住了,“四妹妹,你懂得未免太多了些。”   蔚林琅和宋清许缠了她一会儿,林音终是无奈,只得陪她们换了男装溜了过去。   柳意姑娘是按时辰收费的,蔚林琅不想浪费银子,到了便慌忙对柳意道,“柳姐姐,这是我两个姐妹,她们马上要成婚,想学点床笫之间的乐子,你先教教她们。”   柳意打量地瞧了眼林音和宋清许,掩唇轻笑,以往都是贵人们重金请了楼里的姑娘去府内悄悄学,她倒还从未见过堂而皇之来楼里学的。   柳意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们,道:“两位姑娘先瞧着里头的册子,待我先同琅姑娘将话本子的事说了,再来同你们细说。”   “也成……”蔚林琅拿过纸笔,便随着柳意去隔壁的雅间了。   林音没甚么兴趣,不过是被硬扯来的,宋清许倒对着那盒子,两眼放光,三下五除二便打开,拿出了一本。   片刻后,宋清许红了脸,拉着林音看。   似是发现了甚么天大的秘密,“小表妹,原来得这样才能生孩子呢!”   宋清许继续咋呼着,“俺的娘哎,这都是在干啥呢?”   宋清许看着起了劲,咽咽口水,“表妹,这姿势真是能做得来的么?腿叉开那般大!”   林音拧了她一把,“表姐,你小点声罢。”   “天啊表妹,你看这个!”宋清许扯住她,指着那册子,林音瞧着册子里男人将女人抵在墙上,不由面红耳赤,觉得又热又渴。   小手往里推了推,“我不看。”   宋清许道:“你手不看,眼睛倒是不带转的,小表妹。”   “呃……”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   林音回过头,便见岚青面色铁青地走来,她和表姐正蹲在床边看册子,岚青居高临下地瞅了她一眼。   再一次从她手中抽走了册子。   岚青瞧了两眼,立刻反手将册子扣住。   扯起她的胳膊,“站起来、回府去。”   “我、我得等我四妹妹。”   宋清许则看着罗刹一样的穆王爷,觉得浑身犯冷,不由嘀咕道,“苏世子说你不逛窑子的。”   岚青面色不善,“我在办差,御河结了冰,冻上了楼里的画舫,冰井务正在收这一段的冰,需来这楼里寻一下管事的。”   听闻那桑妈妈在二楼,他刚跨上来便听见了两个小丫头咋咋呼呼,声音极其熟悉。   林音心虚地垂着脑袋,“我学学这册子又不是啥坏事。”   岚青想起刚刚所看,看着小姑娘红着脸,羞赧地垂着头,喉结滚着,闻着这屋内浓郁的香气,不免也燥热起来,“走,回府去。”   林音求救般瞧了瞧宋清许,宋清许摆摆手,“小表妹,你快走罢,我不走,我要同四妹妹一道走。”   宋清许说罢便扭过头对着床里面,不肯再瞧她一眼。   “呃……”说好的姐妹情深、同进同退呢。   ?   林音被岚青扯下了楼,她本还想去瞧瞧花娘,也未瞧成,心里又懊恼又羞愤。   桑妈妈追上来,“王爷,不办差了?”   “你直接去御河旁罢……”岚青的声音冰凉,“那画舫怕是要被打穿了。”   岚青走得快,林音委屈道,“我都在家中学了半月规矩了,就今日才出来便碰上你了。”   岚青停住身形,回身看她,冬日夜间的冷风凌冽,岚青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去她身上。   “都学了甚么?”   “学了宫中礼仪、茶艺、今日还学了调香与插花。”   “累么?”   “累的,前几日站规矩,腿都肿了。”   林音微微撅着嘴,扯了扯岚青的手,“你走慢些嘛。”   岚青将她的小手握进去。   “岚校尉近日在忙甚么?”   “忙着冰井务收冰一事。”   岚青的手掌很暖,身上似也发着热气,林音哈口冷气,往他身侧靠了靠。   突然雪粒打在林音的小脸上。   林音惊喜的仰头,“岚校尉,下雪了。”   岚青也仰头看了看,雪花正从漆黑的夜幕中纷纷洒洒而下,宛如仙女撒下的玉叶银花,落在两人的眉间发梢。   林音扬起笑意,“是头雪呢!”   “嗯……”岚青替她戴上兜帽。   林音喜滋滋地,伸出手去接着雪花,“明年冬日,待下了头雪,岚校尉能不能给我堆个雪狮子?”   “好……”   “啊对了,说到烟翠楼,孙家一事,交由岚校尉去做如何?你现今是穆王爷,做此事再合适不过了。   上次我未同岚校尉细说,那烟翠楼里其实还有一个男馆儿,便是同官员的夫人与小妾做情?色交易,助之有孕,那里头有个人有些册子,记着所有的交易记录。”   其实孙家与烟翠楼的关联岚青已经猜得七七八八,道,“正是年关,不急,婚后再办孙家。”   “为何?”   “怕婚事再生枝节。”   林音笑起,“岚校尉想早些娶我便直说呗。”   岚青咳了咳,并未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岚校尉,雪天路滑,走慢些,成吗?”   雪下得尚小,岚青看着仍干净平整的路面,还是由着她走慢了许多。   至威远侯府后门,雪才渐渐大了些,成了一团一簇,路面也渐渐掩上了一层薄雪。   林音踮起脚,伸手擦去了岚青眉上的雪粒。   手还未收回,便被岚青箍在了怀里。   “以后少看些莫名其妙的册子,也离你四妹妹远些。”   “为何?”林音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四妹妹说花楼里的姑娘深谙其道,同她请教后,自己不会疼,夫君也会舒服。”   岚青想起刚刚那册子上的东西,眸中似有一团火,手臂一紧,将她带进了一步,热气呵在她的耳畔,带了些情?欲的喑哑。   “我会,我教你便是。”   岚青瞧着她,林音仍踮着脚,两人的唇近在咫尺,林音磕巴道,“不、不、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ghs警告…… 第53章 除夕   林音不知蔚林琅和宋清许是几时归来的,岚青低沉喑哑的声音却惹得她做了一整晚不该做的梦,醒来也恼羞得很。   第二日还有礼仪课,她起了个大早,半夏为她梳妆。   “姑娘,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呢,不知是方影还是梵影在院里堆了方雪狮子,可威风了,上头还坠了个金铃。”   “雪狮子?”   林音猛地站起,推开窗子一瞧。   雪这会儿已经停了,却下了足足一夜,附在石桌上的白雪已经有三指厚,松柏上堆满了蓬松沉甸的雪球,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林音的头发还未梳起,便披上裘衣跑出了房门。   雪狮子堆在院中的廊架旁,足足到她的小腿,林音晃晃上头的金铃铛,“甚花间、儿女笑盈盈。人添雪狮成。”①   林音正笑着,突然记起昨晚岚青低声问她:“你现今住在哪个院?”   “怎么了?岚校尉终于想去我屋里喝口茶?”   “随口问问。”   林音随便指了遭,“便是在西跨院。就从后门进去,离得最近的便是。”   ——“明年冬日,待下了头雪,岚校尉能不能给我堆个雪狮子?”   他的回答似乎还近在耳畔:“好。”   那雪狮子同他一般平着嘴角,林音的手刚探上去,身后便扔来了几颗雪球,直直砸在她的背上。   宋清许拍掌叫好,“四妹妹你可太准了,我也来!”   林音回过头去,便见宋清许和蔚林琅正弯腰团着雪球,林音毫不示弱,抓起一把雪便也扔了过去。   三人这雪仗打得热火朝天。   宋清许扔得不准,好多雪球未砸到林音,反砸中了雪狮子。   雪狮子的脸瞬间歪了歪。   林音怒道,“表姐扔我便是!扔这雪狮作甚!”   林音护得很厉害,“不准扔我的雪狮子!”   漫天雪粒飞扬,地面又滑,几个小姑娘摔了再爬起来,笑声如银铃般不断。   “嘭!”   宋清许还未反应过来打到了谁,便听得一个声音,“放肆!”   静了片刻,只见嬷嬷顶着一头白雪,正怒视着他们。   三人憋着笑,在廊下罚站,嬷嬷时不时拿戒尺打一下她们的手臂。   “站好!收进去!”   “背挺直!”   ?   很快至了年关,嬷嬷也休了几日,要回家过团年。   叶榛将礼备好,吩咐下人装进马车。   “这些日子,三个丫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嬷嬷无奈的笑笑,“是不少。”   林音、宋清许和蔚林琅规矩地站好,福了福身,恭敬地同嬷嬷告别。   “望嬷嬷意乐无忧,体康无疾。”   嬷嬷:“别整日只顾着玩!偶尔温温书,调调香。别等老身回来时,便将先前学的全忘完了。”   “是……”   “三个滑头。”   嬷嬷亲昵地点了下三人的脑门,上马车走了。   嬷嬷的马车行远,叶榛也进了府去。   宋清许雀跃地蹦起来:“小表妹,快快快!咱们去御河上冰嘻罢!”   蔚林琅也应和道:“好啊好啊,再来串冰糖葫芦!再美不过!”   林音:“我不随你们去,你们打坏了我的雪狮子!”   那可是岚校尉夜间偷偷跑来给她堆得雪狮子。   “呃……”宋清许撇撇嘴,“都几日了,还这般记仇呢。”   “就是,三姐姐也忒小气了些。”   ?   已经封了朝,宣威将军岚景从北川路归京述职,宿州择好了新官上任,沈睿便也归了京。   除夕那日,成安帝在和春园摆了道家宴,特邀了岚景夫妇同往。   歌舞毕,声乐起。   成安帝气色好了不少,笑道,“瑞雪兆丰年,宿州旱解,国师算得明年定是个好年头。”   众人纷纷跪地,“是皇上/父皇节俭爱民,诚感上苍。皇上/父皇万岁。”   “都起来都起来,此是家宴,不必多礼。”成安帝朗朗笑着,“今年穆王这冰收得不错,比往年入冰库早了半月,难得也能让冰井务的人回家过个团年,还有便是祁王宿州的差事也办得不错。都赏……”   岚青和沈睿起身,“谢父皇。”   成安帝一番寒暄后,抬手示意,李进高喊道:“乐停,宴始。”   岚青便坐在岚景夫妇身侧,岚景瞧着儿子,不由有些感慨。   “父……以后便要称臣了。”   “父皇吩咐过,以前如何唤,以后便如何唤,父亲不必更改。”   “这是圣上体恤,咱们也不能不知礼数。”岚景同他碰了碰酒杯,“这般天家家宴邀我和你母亲来确实是抬举了。”   “呵……”周氏冷哼一声,“我看你便是想留下陪柳氏那小妖精,跑来同儿子摆甚么谱。”   岚景乐呵呵的,“夫人气甚,生气伤身。”   “你一边儿去,离我远些,我瞧见你才伤身。”   岚青看着父亲、母亲吵架,心里虽觉得有些久违,但又实有些无语。   还是岔开话题,“柳姨娘可快要生了?”   “快了快了……”岚景笑得很开心,“正月里便要生了。”   沈策却突然离席行了过来,与岚青推杯换盏,岚青对他实无好感,几句话便应付了去。   宴快用完时,成安帝便开始赐菜,一道道菜赐去臣子府邸,上下同乐。   成安帝想了想,又道,“武安侯擒拿李含有功,皇城副使在收冰一事上也出了不少力,武安侯府加赐一道。”   太监高喊:“武安侯府加赐!”   成安帝:“威远侯府也加赐一道。”   “威远侯府加赐!”   ?   御菜很快由殿前司的人送达,叶榛看着今年这御菜多赏了一道,喜了一阵,又不由难过,看着林音道,“明年,你便不能陪母亲守岁了。”   蔚缜宽慰道,“我为穆王择的宅子便离侯府不远,左右王府内也无公婆,她若无事,自然便来寻你了。”   “依女儿看,穆王殿下住来咱们侯府再好不过了,还省了买宅子的钱。”   叶榛终是被逗笑,“胡闹,穆王殿下堂堂国姓,怎能入赘到侯府里来!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宋清许也是第一次不在父母身边团年,也跟着有些怏怏。   叶榛:“许儿也是想爹娘了,你母亲刚来了信,说家里为你哥哥看上了位不错的姑娘,人品性情都极好,年关忙着下聘,待开了春,便来你妹妹的婚礼上凑热闹。姨母那时定也为你择好了人家,待你母亲来了,也好相看一番。”   林音往她嘴里塞个饺子,“表姐明日还要不要去冰嘻了?”   “要的要的。”宋清许咧嘴笑着,“四妹妹还约了鸾儿,咱们一道去。”   叶榛笑道,“四个难管的丫头,明日多带些侍卫,莫贪玩。”   “快看!放烟花了!”   林音裹着狐裘,跟宋清许靠在窗边,“是宫内的烟花!岚校尉定然在宫内呢。”   宋清许:“小表妹,你咋整日只想着你男人?”   “那表姐在想啥?”   “这花确然比宿州城的好看。”   “呃……”叶榛靠在蔚缜怀里,看着窗前打闹的两个丫头,道:“夫君,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蔚缜收紧胳膊,“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   宴席毕,去岁除,宫内大燃礼花。   因着除夕,宫门也未下钥。   岚景与周氏同几位王爷、王妃与长公主寒暄后,便欲归府,岚青便也准备回了。   有人却突然拦在他面前,“参见皇兄,皇兄这般急着出宫?等会内官还会代父皇发压胜钱呢。”   自从岚青被册封后,便一直忙着皇城司的活计,只偶尔来给父皇请安,平安还从未同他说过话。   父皇对他青眼有加,她可不能同母后那样蠢钝,目光短浅。   “我从不对女人说重话,但是……”岚青瞧了平安一眼,“滚开。”   平安似不相信她听到了甚么,往后退了一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我可是皇兄的妹妹,手足血亲,皇兄这般同我说话,便是为了蔚三那狐媚子?她笄礼那日我不过与她玩笑了几句,还是她先动的手……”   岚青的眼色更加冷了,“你听不懂我说话么?”   “啊?”   岚青重复道,“滚开。”   “你!你就不怕我去同父皇告状!”   平安气得跳起,岚青却只是推开她,径直往前走了。   平安瞧着他的背影,咬碎了一口银牙。   有丫鬟过来扶住她,平安气急败坏道,“走,去寻母后!”   “不去找安王殿下了么?殿下刚刚往……”   “不去了!先去寻母后!”平安恨恨的看着岚青的背影,“真以为自己是个甚么东西!”   ?   今夕,威远候府风光一时,各府送来的拜年礼也十分之多。   叶榛忙了好几日,一一回礼,似想起甚么,又道,“往岚府多备一份,毕竟算得上是咱们姑爷的养父母。”   “是……”   叶榛拿着礼单,疑道,“今年真是奇了,武安侯府竟然送了这般多礼来。”   ?   过了年,开了春,离林音出嫁之日也越来越近。   嬷嬷过了初十便回了侯府,又教了她为妻之道,如何打点府内中馈,操持王府。   宋清许和蔚林琅纷纷表示:嫁人太累了!我们想单过!   同时向恨嫁的林音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内务司很快送来了大婚那日的喜服礼冠,亲王妃的礼服华美繁复,金绣云凤纹、直领对襟大袖红衫,织金云霞凤纹的深青色霞帔并列两条,衣裙层叠,腰间环佩璆然。   配以九翟冠,冠顶插着一对金凤,口衔两串长珠结,点缀的宝石明珠不计其数,熠熠生辉。②   这般繁杂的礼裙,内务司的嬷嬷帮衬着,林音才穿了上去,起身走路都十分费劲。   林音褪下,将喜服挂好,恍若隔世般叹息地摸了摸。   张张嘴想说甚么,最后也只是道,“左右我自己绣的那件是用不上了。”   “咋用不上?”宋清许正吃着肉粥,“给我用呗,反正我也不会绣。”   林音忍俊不禁,“表姐不嫌弃,那就给表姐。”   “等小表妹嫁了人,我也该回宿州去了。”   “这可说不准,刚开了春,母亲不是又忙着给你和四妹妹相看起来了么?表姐也嫁来上京罢,日后也好串门。”   宋清许提不起甚么兴致,一听嫁人连连摆手。   ?   林音出嫁前,倒是武安侯夫人登了趟门,又拿了不少厚礼,隐晦打听起了府内的表姑娘。   听苏夫人这般说,叶榛心中打起鼓来。   武安侯府家大业大,苏夫人膝下只有苏子曾和苏子朗两个嫡子,苏子曾身为武安侯世子,日后娶入门的夫人便是当家主母,定然要择身家尊贵的嫡姑娘。   莫不是看上了清许,想要许给苏子朗?   叶榛正欲推拒。   只听苏夫人道,“那日南街得以一见,觉得宋家姑娘的性子像极了我小时候,模样也乖巧可爱,配我们家子曾最合适不过了。”   叶榛心里打鼓得更厉害了,前阵子苏夫人好一番为苏世子相看,听闻还瞧上了荣昭县主。只不过郎无情妾也无意,便不了了之。   宋家乃经商之家,上京城的达官贵人素来看不上,她年轻便受过这些白眼,自是不想让清许嫁去高门大户受委屈,也只想着挑些清白人家的嫡子。   听苏夫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清许给苏世子做妾?这可万万不成。   叶榛勉意笑笑,“清许不过是来侯府暂住,她的婚事我做不得主,总要问过我妹妹。”   “这是自然的,我是打心眼里喜欢那孩子。若是此事能成,我和侯爷定然会亲自去宿州一趟见过亲家父母。毕竟是为子曾娶正妻,万万马虎不得。”   叶榛惊道:“正……正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刘辰翁《八声甘州》;   ②参考宫廷服饰。   宋清许:我不要嫁小白脸!我要和小表妹过!   为新预收打个广告——(球小可爱们康康……感兴趣收藏一下叭!(喊破音——)预收对秃头作者太重要了)   《失忆后她娇媚撩人》;   徐晋两国多年鼎立。   一次大战,徐国大败,长公主顾炎宁不得已嫁于晋国皇帝李逢舟为后。   顾皇后沉着内敛,对后妃大度容忍,以彰显身为礼仪大国长公主的好教养。   唯独恨透了晋国的狗皇帝,来了便撵,想要同床便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宫内突然走水,顾炎宁被推倒,不小心撞坏了脑袋,失忆了。   失忆后的顾炎宁只有小孩子的神智,重回徐国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皇上,丽贵妃被皇后娘娘踹下水了!”   小场面,李逢舟不为所动。   “皇上,淑妃被皇后娘娘抓花了脸!”   小场面,李逢舟仍不为所动。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吃了十颗桂花糖了!”   李逢舟拍案而起:“谁给她吃的!”   徐国长公主顾炎宁是李逢舟心中的白月光,他费尽心机将她娶了来,却只得她冷眼相待。   直到小皇后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小声道,“皇上是宁宁的夫君,能陪宁宁睡觉么?” 第54章 偷见   武安侯夫人走后很久,叶榛都陷入了一种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的沉思中,立刻写了封书信给妹妹递了过去。   叶榛愁着,“我其实是不太想的,这上京城的夫人间不免攀比家世背景,我总怕她们瞧不上清许,排挤了她去。”   蔚缜不在意地道:“若这婚事成了,清许的夫君便是武安侯世子,待回头苏家那小子有了战功,为清许挣个诰命回来,谁敢低看了她去。”   叶榛更烦了,“吃吃吃,你便只知道吃。我年轻嫁你那会儿,别说上京城的夫人们瞧不上我父亲是盐商,便是婆母都时不时要奚落几分。你为我挣了诰命,可管了半点儿用?”   蔚缜挠挠头,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不敢再吃了。   “夫人,我喝口茶行么?噎得慌。”   叶榛瞪了他一眼,气得出门了。   蔚缜叹口气,这才喝口茶水,“也不知成日里生哪门子气。”   ?   再说叶槿原本正备着林音成婚的大礼,冷不丁收到了姐姐的信。   看了两遍,才敢去寻宋凛。   说话也有些磕巴,“老……老爷,刚刚姐姐来信说,武安侯夫人想娶咱姑娘过去当正妻。”   宋凛正看着账册,划拉着算盘,心不在焉道,“阿音不是已经要同穆王殿下成婚了,武安侯下手晚了些,你这般慌做甚?”   “不、不是,侯夫人瞧上了咱们家清许。”   宋凛顿了顿,片刻后才道,“瞧上许丫头啥了?总不能看上咱们家的银钱了?”   “武安侯府那般大的家业,会看上你那点破银子……”叶槿坐下饮了口茶,“姐姐说侯夫人是上了心的,还说要和侯爷来宿州一趟。”   “武安侯世子在州府当差时我倒是见过几次。虽然性子莽撞了些,却是个实诚孩子。夫人不是便要入京,还是得好好打听一番武安侯府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们呢?”   宋凛摇着头,“咋着就突然瞧上清许了?”   叶槿不乐意了,“清许咋了?模样随我,除了疯了些,哪里不好?”   “是是是,好好好……”宋凛讪笑着,“这般高的门楣,不打听清楚,你能放心?”   “我哪能放心,姐姐已经打听清楚了,苏世子年方十七,院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也不逛窑子,现今又高升了皇城副使。除了痴迷武艺和军事外,没旁的毛病。苏夫人也和善得很,十分好相与。”   “苏世子该不会不能人道罢?依我看便算了罢,嫁去上京,远了些。”   “这倒是打听不出来,怎能算了,清许嫁去武安侯府,以后便是侯夫人,这婚事真是太好了,好得我简直以为是在做梦……”   叶槿站起,“我得多备些礼,早些入京,将这武安侯府摸得门清儿才行。”   ?   叶槿很快自宿州启程入京,同叶榛见了,顾不上也思念母亲的女儿,姐妹好一番寒暄,不免红了眼眶。   叶榛将蔚缜撵去睡了书房,姐妹两个难得睡在一处,不免有些唏嘘。   两人说了会儿私房话,叶槿道,“姐姐,我来时倒是碰上了宿州周家的马车,她带着女儿也来上京了。”   “是么,她们是来做甚的?”   “这周家二十年前招了个赘婿,周家那几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只靠着他们家的大姑娘掌着生意,她却只生了个女儿来,宝贝得很。他们家二姑娘便是如今怀化大将军府的主母周氏,说起来也算你们半个亲家。”   叶榛没放在心上,“许也是来观成婚大礼的。”   ?   武安侯府同宿州许家这婚事突然间便定下来了。   苏夫人拿着脑袋同叶槿保证,说她家大郎若是在床上硬不起来,她便提头来见,有她在一日,宅子内便绝不会有一点儿腌臜事,也定不让清许受委屈。   苏夫人豪爽大方,为人毫不扭捏,叶槿当场就拍板将这婚事定了下来。   宋清许尚沉迷在四妹妹的话本子中不可自拔时,便听闻她要成亲了。   “呃……”话本子突然也不香了。   叶槿欢天喜地地敲打了她一番才走,宋清许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找那小白脸,让他把婚退了,我和他不合适,嫁到规矩如天多的侯府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林音其实想问问她觉得自己跟谁合适,便见宋清许风风火火便往外冲,林音忙拉住她,“表姐去哪儿找他?”   宋清许转转眼珠,“小表妹,他是皇城副使,妹夫是皇城司统领,他们肯定在一处呢。”   “大婚前,我和岚校尉不能见的。要不等婚后?你去穆王府,我安排你们见,成么?”   “还要半月呢!万一到时聘礼都下了可如何是好!我自己去寻他去!”   林音生怕表姐惹出甚么乱子,忙道,“我先去寻岚校尉,再寻处地方安排你与苏世子相见,上京比不得宿州,若是被人瞧见,表姐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清许哭道:“表妹,我不想嫁他!他长太白了!比我还白呢!我同他站一处,多丢人啊!”   “呃……”原来是因为这个。   ?   林音本想让方影去递封信,但想着岚校尉素来不爱管旁人的闲事,武安侯夫人中意的婚事,想是苏世子或多或少也认可的,他和苏世子关系那般好,能愿意帮表姐说通苏世子去退婚?   还是亲去一趟好些。   林音随便换了身小厮的衣裳,一路去了承直门,却被告知统领不在,去了西郊。   岚青刚训完兵,进了营帐,便有人通报,说是威远侯府派人来寻,要同他讲关于新宅子交付一事。   “让他进来罢。”   岚青瞧见那穿着小厮衣裳、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人不由头痛起来。   似是怕被人瞧出,脸蛋也涂得黑了许多。   岚青咳了咳,抬手屏退了周遭的将士。   谁料她竟真的一板一眼行了礼,同他说了一番宅子交付一事,顺道又将蔚缜寻的宅子好生夸了一番。   岚青坐在桌案前,好笑的看着她,“你去瞧了?”   她怎会去瞧,林音也只得硬着头皮道,“瞧了,好看得很,亭台楼阁、曲桥环绕,假山石雕更是巧夺天工般,美不胜收。”   岚青翻了几页兵书,“你喜欢就好。”   “呃……”她默了片刻,眼珠转着,不知在打甚么主意,往前凑了凑,“岚校尉,你在看啥呢?”   “不装了?”   林音嘿嘿笑了几声,岚青站起身,“寻我有事?”   “瞧你说的,无事便不能来瞧你了么?”   岚青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林音只好道,“就是这几日……苏夫人也不知为何,突然瞧上了我表姐,我表姐却对苏世子无意,可又拗不过姨母,表姐不开心,我也很忧神,夜也不能寐……”   “为着别人夜不能寐?”   “呃……”   “原不是想我了,是想我说通子曾去退婚?”   林音眼前一亮,扑过去,“岚校尉太聪明了!知我者,非岚校尉也!”   “少来……”岚青将她扯正,“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门婚事伯母满意,子曾也无甚意见。你表姐若不愿,便去同你姨母说。”   林音却不信,“苏世子当真喜爱上我表姐了?”   “不清楚……”岚青道,“我只晓得他累了,再不想相看了。”   “呃……”   “苏世子心里装的莫不是你罢!”   岚青脸垂下来,“我上次说了,让你少看些话本子。”   “呃……”林音撇撇嘴,“我看得不多,还没岚校尉看得多呢,将人家店里的本子都包走了。也不知看完没有,说不准看着看着便不想同我成婚了,瞧上旁人了呢!”   岚青又不能说是给母亲买的,被林音堵得哑口无言。   林音:“岚校尉喜爱看话本子,为何不让我看?上次在烟翠楼也是,岚校尉缘何会,还不是看过那些册子,偷摸学会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岚校尉太坏了。”   “我坏?”岚青逼近一步,“想知道我是怎么学的?嗯?”   林音后退着,抬手推着他,“不、不想。”   林音咳了咳:“我是来同岚校尉说正经事的,岚校尉能不能正经些!”   “谁不正经?”岚青眯眼瞧她。   林音避开这个话题,“实在不行,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如何,女子嫁夫郎可是头等大事,总不能让我表姐不清不楚就嫁去武安侯府罢。”   岚青瞧着她,“那你给我甚么好处?”   林音想了想,“岚校尉想要甚么好处?银票?铺子?田产?”   岚青垂下脸来,声音哑了几分,“都不要,我要人。”   林音被他压至逼仄的地段,不免有些后仰,有些不悦道,“是、想要媵妾么?”   岚青搂住她的腰,也跟着不悦起来,“你还想给我准备媵妾?”   林音垂着头,有些丧气,“嬷嬷说了,我带去的陪嫁丫头里,你若有瞧得上的,要去做妾室,我没有不允的理。”   “哪个嬷嬷?”   “宫里的教习嬷嬷。”   “不高兴了?”   “没有,便是、还未成婚你便惦记着媵妾……”   岚青突然笑起,“我何时说过我想要媵妾?”   “那你想要何人?”林音睁大了眼,“男宠!”   “呃……”岚青靠近她耳侧,“要你。”   林音想着红了脸,“你别说了!”   “不想帮你表姐了?”   林音屈服道,“帮,你说罢。”   “呃……”   ?   翌日,西郊大营。   林音和宋清许扮成小厮模样随着岚青进来。   苏子曾正在营帐内。   宋清许进去后,林音只得和岚青等在外头。   林音刚把耳朵侧过去,便见岚青蹙起眉。   “我是怕我表姐冲动,同苏世子打起来。”   “她打不过子曾。”   “我表姐很厉害的!”   “那她也打不过子曾。”   “就你的子曾厉害,行了罢!”   岚青摸摸鼻子,他又说错啥了。   营帐内竟然出乎意料的和谐,连句争吵都未传出。   林音瞧着远处,疑道,“咦?祁王殿下怎来了?”   “偶来查看一番,你不担心将军突然前来?”   林音摆摆手,“父亲告了假,整日在家中陪母亲操办我的婚事,他不敢乱跑。”   “呃……”岚青为将军的胆小默了一阵,瞧着远处看不太清的人影,“这般远,你便能瞧见祁王殿下?”   林音忙冲他比个噤声的手势,“祁王殿下的耳朵是顺风耳,咱们别说话了。”   “你还挺了解他。”   林音顺嘴道,“那可不,我还怀疑他看上我了。”   岚青原本和煦的脸色瞬间下来了,林音咳了咳,“我这般好看,瞧上我也是理所当然。但我心中眼中却只有岚校尉,根本看不到旁人。”   岚青轻呵一声,“刚刚不是还瞧见祁王殿下了,瞧得还是十分精准。”   “呃……”天边出了暖阳,岚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体热,额上竟浮起一层薄汗。   林音瞧着他因生闷气绷紧的下颌,叹口气,拿帕子为他拭汗。   岚青后退几步,推开她,正色道,“三姑娘,男女大防,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林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生气脸,也气了,索性靠得更近些。   “那这样呢?”   “怕是、更不合规矩了。”   林音跺跺脚,手硬要探上去,岚青向后躲着,倒真像她霸王硬上弓似的。   帷裳被人揭开,宋清许刚出来便瞧见小表妹这般凶猛,不由又退了回去。   “我再回去说一会儿,小表妹,你好了叫我。”   “呃……”   ?   回至府内,林音才问起营帐内的事。   “如何了?苏世子可愿意退婚?”   “不退了。不就是成个婚嘛,我成就是了。”   这下倒成林音惊了,“啊?表姐不嫌苏世子白了?又合适了?苏世子同你说啥了?”   宋清许:“我和他说好了,我母亲天天想着把我嫁出去,他母亲天天想着他娶媳妇,我们两个成了婚,他不管我我不管他,他说他家是武将世家,规矩少,我寻思着,这样挺好,待回头我遇见了中意的,再跟他和离,他还说要给我笔银子,为我送嫁呢。我先前没想到这茬,如今听他一说,倒是我目光短浅了。他人不错,以前是我小瞧他了。”   “呃……”林音艰难地咽口茶水,行罢,表姐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古代相亲迫害者苏子曾、宋清许喜结连理。 第55章 大婚   穆王府落成,岚青便也只得搬了出去。   周氏虽有不舍,却十分无奈,只得道,“以后若无事,便常回府中瞧瞧母亲。”   岚景此次归京,成安帝体恤,便着他待岚青大婚后,再归北川路,柳姨娘得了个儿子,如今刚出月子,十分嚣张,总时不时要去找母亲置喙几句。   岚青:“不若母亲随我一道搬走罢。”   “那可不成……”周氏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我走了你林姨娘怎么办?”   周氏说着又小声对他道,“母亲还未同你讲,你林姨娘有了身孕,只是还未坐稳,不好往外说。母亲得留下来照顾她。”   “母亲会照顾人?”岚青不信。   “你这话说得……”周氏不悦道,“家里这般多下人婆子,哪里用得到母亲手把手照顾,母亲毕竟也是怀过身子……”   周氏说着,想起自己刚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不免有些难过。   吸了吸鼻子,又道,“反正母亲会说,会指点,丫鬟们照做便是了。”   “呃……”周氏顿了顿,又想起他成婚一事,道:“这蔚家的三姑娘,母亲先前便十分中意,是个好孩子,你成了婚可要好好待她,母亲听闻苏世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你们二人……不是在骗婚罢?”   “何来骗婚一说?”   “呃……”周氏想了想,才知如何措辞,“便是……你和苏世子真心相悦,怕被家里人逼迫,便骗好人家的姑娘成婚,给你们打掩护来着……不是如此罢?”   岚青默了默,又默了默,才道,“儿子走了。”   “哎,你等会儿……”周氏扯住他,“母亲还有事未同你说呢,前些日子你姨母带着若若来了,你忙着办差总是早出晚归,迟迟未见上一面。   今日好巧不巧,她一大早又带着若若去相国寺进香去了,说是想为若若求个好姻缘。你若无事,便帮你表妹物色着。”   “儿子有事。”岚青想也不想便拒绝,“忙。”   “嘿,你这孩子……”周氏作势要打他,“我看母亲是三日未打你了!”   岚青:“儿子在王府为母亲置好了院子,母亲何时想搬来,提前同儿子说一声便是。”   周氏撇撇嘴:“母亲不想搬去,你同母亲已过世的父亲般,整日管着母亲,母亲还是同林姨娘在一道自在。待她生了,便搬来母亲院里,孩子挂在母亲名下,记成嫡子、嫡女,母亲便同林姨娘一道养孩子。”   “呃……”岚青实在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一阵才道,“母亲开心便好。”   ?   二月初二,宜嫁娶,大吉。   皇室子弟迎亲多由媒人代迎,穆王殿下这亲事,成安帝为彰显对威远侯府的重视,本定了南郡王来迎,也算是极给面子。   林音刚从家祠与先祖告别完出来,半夏便晃着她的胳膊,兴奋道:“姑娘,姑爷亲自来迎亲了!是姑爷本人!”   林音眼睛动了动,“真的?”   “真的真的,外头的婆子都通传了!”半夏扯着她,“姑娘,快去穿吉服罢,姑爷都到府前了!”   “瞅把你高兴的。”   “姑娘才是高兴呢!嘴角都没下来过!”   威远侯府挂满红彩,西跨院今儿也来了很多亲眷,林音被半夏按着坐下,由嬷嬷为她梳妆,听着院内的夫人小姐笑着闹着。   “咱们家的三姑娘真是好福气!穆王殿下正得圣眷,还来亲迎,当真是体面得不能再体面了!”   “是啊,成安年间还未听过有哪位皇室子弟来亲迎的,咱们三姑娘可是头一遭!”   “可不,虽则笄礼时病了一场,到底是时来运转!如今瞧着也未落下甚么病根,真是好!”   林音低头绞着手指,心中也甜滋滋的,嘴角不由又翘起。   林音正梳着妆,便又有婆子来报,“利市钱已经撒了,门口还拦着,姑爷催妆诗都做成了!”   “穆王殿下自幼从武,还能做催妆诗!”   “是呀,诗做得好得很!便是:今朝仙子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需脂粉污朱颜。”①   呜呜呜,他还记得夸她是仙女,林音觉得自己要哭了。   妆毕,嬷嬷为她穿上繁复的礼裙,夸道:“姑爷的诗做得真好,红衣黛眉,翦水秋瞳,三姑娘当真是天上的仙子下凡。”   林音开心过了头,便也答道,“是呢。”   司鸾儿带头起了哄,“阿音,你真是不知羞!”   好在很快有红盖头遮下,遮住了她脸畔飞起的俏红。   侯府外的迎亲队伍也甚是壮观,秦王殿下、苏家世子便连不爱露面的薛家二郎都来了,遑论后头跟着的皇室亲贵和一大队将领。   最显眼的莫过于是被围簇在中央,从马背翻身而下,一身大红吉服的穆王殿下。   世人皆道薛二好颜色,殊不知穆王殿下今日竟毫不逊色,反多了些英朗阳刚,剑眉扬着,配着亲王制的喜服,倒更胜一筹。   当真是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②   百姓纷纷欣赏着这些上京里平日难得一见的人物,不自觉便又议论起威远侯府如天仙般的三姑娘,直夸她命好。   穆王殿下不苟言笑,苏家世子又定了威远侯府的表姑娘,众人便打趣起沈漠和薛二来,更有甚者直直堵着薛二,问他可有中意的姑娘,问得薛辞有些招架不住,连连摆手。   岚青做罢了催妆诗,众人叫好后,却还拦着。   蔚林琅从西跨院跑来,财迷又胆子大地伸出手,“姐夫,得给金豆子才行。”   这声姐夫唤得岚青十分舒爽,径直塞了一包过去。   蔚林琅见钱眼开,乐得合不拢嘴,蔚林琅开了头,身后的人见这群军营中出来的都这般好说话,纷纷讨要起来,一时间撒了不少金豆。   沈漠不开心道,“浥尘你给这丫头金豆做甚!”   要不是他不打女人,不给她两巴掌便不错了。   岚青只瞧着府内,理也不理他,似听不见他说话。   有人还加了难,定了催妆诗的头牌名,非要他再做一首,所谓好事成双。   薛辞见岚青思忖了一阵,便说上前来帮忙,却见岚青真依言又做了一首,押着韵脚,寓意浅了些,也算朗朗上口。   岚青这才抬眸问道,“能进了罢?”   眼里竟有些期冀与紧张,是了,穆王殿下再怎么心性沉稳,不过也是个头回娶娇妻的愣头少年。   众人不再为难他,让了路,岚青这才入了府内。   林音由嬷嬷搀着,一路走过回廊,由着没有亲兄长,便由二房的蔚林萧代了,一路扶着过来。   婶婶见她也嫁了个王爷,生怕比过了蔚林玥去,闹着说了几句难听话,被表姐一棍子打走了。   但蔚林萧虽养在杨氏名下,却是苏姨娘所生,林音瞧着他很是亲和,不由在红盖头里低声道,“谢过二哥哥了。”   “三妹妹客气,便愿三妹妹和妹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蔚林萧将她的手递至岚青手中,岚青在回廊的尽头等着她,林音仅有大红盖头下的那方天地可观,便瞧得岚青的掌心泛着晶莹的薄汗,却牢牢牵住了她的手,跨入正堂,同父母拜别。   林音侧着头,想瞧瞧岚青,入眼却只有满目的红,便又低下头浅笑。   蔚缜和叶榛告导了一下新人,林音行礼时,叶榛便忍不住了,又哭起来,林音也不自觉红了眼眶,倒是岚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一声「新嫁娘入轿——起」,一路吹吹打打,礼炮连鸣,后头数不清的嫁妆绕了一整条街,当真是十里红妆,好不热闹,嬷嬷们沿路撒着金豆,百姓的祝福声也接连不断。   当真成安年间最盛大的一场婚事了。   ?   由着是亲王妃,要先入宫拜见成安帝和孙皇后,行了册封王妃之礼才又入了穆王府内行大婚之礼。   好一番折腾下来,林音已经被头顶重若千金的九翟冠压得抬不起头来。   成安帝着实心爱这个儿子,竟由岚景和周氏任了高堂,端坐在穆王府正堂,岚家在京内亲眷不多,宿州岚家也来了不少人凑热闹。   周若若被母亲死命拉着,才忍住没同林音打一架。   她好生生的表哥,怎就突然娶了这凶猛女人做王妃,周若若气得眼眶通红,才听母亲道,“母亲会想法子的,你今日给我老实些!”   新人拜了三拜后,终于送入洞房,林音被扶着坐在床上时,已经累得快要哭了出来。   全福嬷嬷说了些吉利话,喜称挑下盖头后,林音瞧见他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微笑。   合卺酒尽,礼成,林音喉间尽是辛辣。   岚青瞧着她额上的薄汗,又皱起眉,对下人道,“这冠太重了,给她取下。”   而后才轻声对她道,“我须去应酬了,等我回来。”   林音乖巧地点着头。   九翟冠上的珍珠闪烁,宝石流转,却皆抵不上她盈盈瞧向他的眼睛。   这般华美的衣裙,将她的小脸托在其中,倒真像天上的明珠误入凡间,岚青多瞧了她几眼,才起身出去。   岚青走后,半夏才为她卸下头冠,换下礼服,林音披着大红寝衣,这才舒坦了些。   半夏:“姑娘为何将那芸娘带来王府?跟狗皮膏药似的,撵也撵不走。”   林音安抚道,“留她在侯府,还不够母亲烦的。你帮我盯着她便是。”   “嗯,奴婢一定牢牢盯着她,盯紧了。她那狐媚子样,万一爬到姑爷床上去,可如何是好?”   林音捏着半夏的小脸。   半夏蹲下身子问她,“姑娘,你开心嘛?”   林音笑了笑,“开心,我从未像今儿个这般开心过。”   “是呢,姑爷心里有姑娘……”半夏为她系好寝衣的暗扣,“姑娘开心,奴婢也开心。”   “姑娘要不要吃些点心?”   “不吃,四妹妹给我的匣子呢?快去拿来给我,她说那是送我的成婚大礼,让我待夫君去应酬时,拿来消遣用得。”   ?   新婚大喜,岚景夫妇替岚青招待着皇亲勋贵,岚景很快被灌得颠三倒四。   其余多是军中的将领,一个赛一个的能喝,平日里由着军纪,喝不了酒,今日逮到机会,自然也没有放过岚青,岚青也不好推拒,只得一一饮下。   宴席持续到入夜,苏子曾酒量浅,已经被喝倒了,沈漠也喝得东倒西歪。   反倒是薛辞,仍然不浅不淡地替他挡着酒。   沈漠大着舌头,嘴中没一句囫囵话,还记得叮嘱他,“浥尘,你可得温柔些!多说些话!别总摆着一张脸,女人第一次本来就疼,再被你一吓,弟妹得多可怜!”   众将领纷纷打趣,“就是!再急也不能一上来就干事!”   这些人在军中糙惯了,说起荤话来丝毫不脸红,瞬间笑作一团。   岚青和薛辞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   喝至最后,薛辞也有些微醺,岚青同他碰了碰杯,道,“多谢。”   薛辞笑起,“洞房花烛夜,浥尘莫负良宵,勿让佳人久等,还是快些回罢。”   ?   岚青一身酒气,虽饮了不少酒,多亏了薛辞,意识尚算清醒。   他推开房门便见自己的小妻子穿着红色半透的外衫,里面裹着胸衣,正蹲在床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甚么东西,连他走进都未曾察觉。   心里当时便十分不悦。   岚青在她身侧停下,俯身瞧了瞧。   屋内红烛荜拨,微黄的光晕雕琢着林音的小脸。   她正看着四妹妹给她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不同于寻常的避火图册,是铺子里近来卖得最好的。   里面便也是男男女女做那事的各种姿势,却加了许多故事在里头,生动又有趣,不像教习嬷嬷塞给她的册子,便只为了让人开窍,只画姿势,草率又鲁莽。   她手中拿的这本正是蔚林琅刚写的,是薄情书生和青楼歌女的故事。   她正看到书生为了骗歌女同他行房,为歌女赋了首诗。   歌女感动非常,便允了。   里面的姿势比先前在烟翠楼看得册子里花样更多,林音正叹着,四妹妹怎会晓得这么多些姿势,还画得这般出神入化。   银子不归她赚,归谁赚!   林音尚看到兴头上,便见有人探出了手,在床上的匣子里拿出了一件瓷器摆件。   那也是蔚林琅铺子里最近在卖的。   是她找人做的情趣小物,便是将话本上的姿势烧成了瓷器,男女或衣衫敞开,或光裸,就连小人或舒爽或微疼的神态都烧得惟妙惟肖。   林音顺着手瞧过去,便见岚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林音啪地将手中的话本子合上,往被子里一塞,瞪着他,“你、你咋回来了!你、你咋没声!”   “是你瞧得太认真了。”   岚青将匣子中的五个摆件全拿了出来,瞧着她,“倒是准备颇丰,一应俱全。”   林音自己瞧着这些倒是没觉得甚么。偏偏岚青还一本正经、神色颇纯洁地看着那些摆件,宛如在欣赏普通瓷器,甚至还在床头整齐地摆起,林音羞愤欲死,想将岚青先撵走。   “夫君先去梳洗罢。”   林音外衫下只着了胸衣,因着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本子,胸衣不免松散,露出了里面鸳鸯戏水的红肚兜来,此时更是双颊绯红,汪着一双大眼睛。   岚青喉结滚着,“你唤我甚么?”   “夫、夫君?”   岚青已经记不得席间将领们的打趣,趁着酒劲,欺身压了上去,摸上了那抹绵软。   自言自语道,“确然不是平的。”   林音恨不得将头埋进锦被中,便见岚青点着那几个摆件。   “夫人喜爱哪个姿势?这个?还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PO文大户四妹妹。再推一下预收文……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作者专栏收藏一下,爱你们!   ①改自无名氏《催妆诗》;   ②韦庄《菩萨蛮》 第56章 洞房   岚青越逼越近,林音侧着身子往床内躲,仍是被他的长臂捞过,箍在怀里。   岚青低着嗓音在她耳畔吹气,“刚刚的东西好看么?”   “不、不好看。”   岚青的额头抵住她的,眸中黑沉幽深,“想试试吗?”   林音红着脸,只觉得浑身又烧又烫,不知如何答他。   岚青的眼神炙热,林音瞧着更觉得羞臊,还未侧过脸去,便被他撅住了双唇,不似成婚前吻她时的温柔逗弄,此时如攻略城池般凶猛,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烈酒与他的气息猛地传来,林音也醉了几分。   门外却突然有人大着嘴巴拍门子,“浥尘,你休想就这般便将我们打发掉!我们还要闹洞房的!闹洞房!”   岚青身形顿了顿,撑起身子,捏了捏拳头,将吻落在她的眼睫,道:“我很快回来。”   岚青面色不善地推开门时,便见沈漠迷离着双眼,“闹……闹洞房!”   岚青:“你确定?”   “闹!”沈漠十分坚持。   岚青挑眉,看向他身后也喝大了的众将士,“你们呢?也欠打了?”   冰凉的声音入耳,那些人瞬间酒醒了一半,纷纷摆手,“我、我们不闹!我们是来同将军告辞的!”   众将士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艰难地寻着门,没一会儿便走差不多了。   岚青扫了眼还未走的几人,交代了立在门口的管家,“将他们撵出去罢。”   沈漠、苏子曾和留下来看热闹的薛辞:“……”   ?   蔚林琅见姐夫进了屋内,才领着几个喝了酒、胆子变得贼大的小姐妹们溜过来,偷偷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却甚么也瞧不到,正气恼得不行,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们看啥呢?”   蔚林琅愤怒地回过头,沈漠趁着夜色,捧着她的脸端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是你这混丫头!”   沈漠扬起手掌,又犹豫得很,不确定地问身后扶着他的下属:“这是个女人吧?”   下属不知道沈漠想做甚,只得答,“是。”   蔚林琅登时恼了,“你说谁不是女人呢?”   “真是女人啊……”沈漠懊恼地叹息了几声,磨磨唧唧地将手掌放下,瘪着嘴难过道,“我不打女人,这可咋办?我想打你。”   蔚林琅今日也喝了不少,此时脑子昏着,但还记着他搅黄了自己的生意,毫不留情、抬脚便踹了过去。   踹完拍拍手掌便走,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连沈漠身后跟着的属下都目瞪口呆,还打了个酒嗝。   沈漠坐在地上,一脸无辜,“谁!谁打我!”   然后盯向身后的下属,“你打老子!”   下属连连摆手,沈漠怒道,“你还不承认!老子和你拼了!”   宋清许则瞧着被几人架着的苏子曾,忍不住伸手捏向他白里透红的脸。   啧啧叹道,“真不中用,这么不能喝。怪丢人的,快送走罢。”   苏子曾虽醉了,却还记得驳她,“你这丫头说我甚坏话呢!你、你说谁丢人!”   宋清许不再理他,瞧见蔚林琅走了,便也跟着要走,随口喊道,“鸾儿,走了。”   司鸾儿却仿佛被定住般,就站在院中,眼睛痴痴地瞧着月光下站着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脸上有些酒晕,腰间别着一把笛子。   司鸾儿挣脱宋清许的手掌,三下五除二便跑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扯住那人的衣摆,仰起小脸,“仙长,你终于又下凡了么?”   半醉半醒间的薛辞?   那姑娘却又胆大的伸出手,戳上了他的侧脸,还伸手拧了拧。   司鸾儿呜呜哭了起来,“仙长,我寻了你好久都寻不到。”   司鸾儿的手在他的脸上爱不释手地摸着。   薛辞!   薛辞已不记得曾在御河畔无意间救了她一把,后退了几步,道,“姑娘许是醉酒了,告辞。”   “休想!”司鸾儿酒劲上来了,牢牢抱着他的胳膊,“还想跑!你做梦罢!”   薛辞!   穆王府的管家是新来的,不认得这些王爷、世子和姑娘们,只记得王爷的嘱托,抄起院内的苕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撵出了府。   众人看着关上的府门,在上京城的大街上面面相觑:“……”   ?   洞房内红帐落下,岚青伏在她上方,低声唤她,“阿音。”   林音眨着双眸,还未答甚么,便又被他堵住了双唇,呜咽声渐缓。   烛光摇曳,红帐中春意渐浓,床帷晃着。   林音带着哭腔哀求道,“夫、夫君,不要了。”   这声夫君却将岚青又点燃了,声音哑得更厉害,“再唤一声。”   林音只当他要放过她了,喜极而泣道,“夫君。”   “嗯……”   他的喘息声却愈发沉重,有汗滴下,打落在她的脸上。   林音眼睫上挂着泪,手往帐外伸,又被他牢牢扣住十指捉回来,岚青哄道,“乖。”   林音的声音带着些颤,“我不乖!夫君骗我!”   直到三更,岚青才要了道热水,抱着林音去了净房。   林音有气无力,但还记得指责他,“你骗我!”   “嗯,我错了。”她的声音带了些媚,此时雪白的肩头露在外头,岚青认真瞧着,点头承认。   浴桶不大,林音无情道,“夫君快出去罢,我自己洗便是。”   “好……”   谁料男人认了错,应承得也及其爽快,却丝毫没有要改的迹象,看着她在水汽氤氲中红着脸的可爱模样,脚似乎不听使唤般,竟也跟着跨入浴桶。   “你、你、你!”   林音往后躲着,话也说不利索。   浴桶内的水花四起,向外溢出,动静越来越大,洒了满地。   终于被他洗完了身子,林音被抱出,缩在锦被中,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连哼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便沉沉睡去。   岚青扯过被子的一角,也勉强只揪出了一小半搭在腹上,低头将她打湿的发梢拨至一侧,吻了吻她的额头。   林音的小手却将他往外推了推,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怎的,嘟囔道,“唔,我不要和坏人睡一床被子……”   岚青:“……”   ?   次日一早,林音尚记着还要入宫,到了时辰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抬起手臂,便发现身侧已无人,想着昨晚的炽热,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她累得浑身如散架了般,抬起身子都吃力,半夏听见动静,笑盈盈地端着水盆进了屋内。   “姑娘这般早便醒了?姑爷去院中的小武场习剑了。”   他都不累得么?   林音叹口气,“为我梳妆罢,今日还得入宫谢恩呢。”   “姑爷说姑娘昨夜累了,已遣人同圣上告了假,说是用了午膳再去。日头还早,姑娘要不再睡会儿?”   累了?告假!这种事情他竟然告假!   林音瞪圆了眼。   虽她确然累了,但他缘何能将闺房之私往外说!   她不要面子的么,成安年间哪有夫人因着洞房太累不去谢恩的!被人听了岂不是要笑话她!   洞房一事有甚么好告假的,还要广而告之她和他圆房了,她累着了不成!   林音气得不行。   气了一阵,又着实睁不开眼,索性躺下又睡了。   岚青回来时,林音已经又睡了一遭起身,屋内的桌上也摆好了早膳。   林音只穿了衣裳,并未梳妆,便见他拿着剑回来。   手中那把青色的剑她倒是从未见过,总归不是她送出的那一把。   心中登时便从早起未见到他的不快,生了些郁结出来,小脸也皱了起来。   岚青将剑递给小厮,瞅着她端坐在桌前,有些可惜道,“穿好了?”   林音?   岚青以前糙惯了,在岚府内,身旁都是小厮伺候,林音却从侯府带了不少丫鬟来,在屋内站了两排,伺候着他洗手、擦手。   也不知有个怎么他了,岚青随手一推,生硬道,“离我远些。”   林音正闷闷不乐地戳着包子,便见芸娘被岚青推去了地上,半夏毫不掩饰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音却忍了忍,道,“我这丫鬟如何得罪夫君了?”   有丫鬟将芸娘扶起,芸娘又立刻跪下,“王爷息怒,姑娘,奴婢当真不是有意碰着王爷的。”   岚青看也未看芸娘一眼,径直越过她,撩了衣摆在桌前坐下,拿出一贯对母亲给他送通房丫头的架势来,道:“她是王妃,你且记好,以后便去外院扫地罢。”   “总归是我的丫头,夫君不问我一声便替我处置了,真是厉害呢。”   岚青这下终是听出小妻子语气中的不对劲了,解释道:“她摸我!”   “你真金贵。”   林音斜了他一眼,才交代道,“先带芸娘下去罢,以后莫出现在王爷面前。”   岚青摸摸鼻子,不知怎的去练了趟剑她便气着了,手中刚刚拿起的包子送到嘴里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只得又放回盘中。   哄道:“以后你的丫鬟你处置,不论王府内谁怎了,都由你处置。”   “你也由我处置么?”   岚青想了想终是「嗯」了一声,林音这才抿了抿唇,“快吃罢。”   林音胃口不大,食得不多,用完后便随口问了句,“夫君为何起得这般早?”   岚青:“我习惯了早起,你累了便多睡会儿。”   “你才累呢!”   “我不累……”岚青道。   屋内已经有丫鬟在憋笑。   “吃你的包子罢。”   ?   林音记着待会儿还要入宫,且暂时不想瞧见不会说话的夫君,便先去梳妆了。   岚青进来时,半夏正欲为她描眉。   岚青虽不知晓她刚刚为何又生气了,在桌前想了很久也未想通,只得跟了进来。   试探地哄道,“我帮你描眉如何?”   林音不信地看他一眼,“你会?”   “我学学……”   岚青其实不会描,不过瞧着她昨日的眉毛又弯又长,应是不难画,便从半夏手中接过笔硬画起来,片刻后,林音的眉间便出现了一道红印。   林音痛道,“笔还未湿,未点黛螺,夫君做甚呢!”   岚青悻悻地指着桌子上花里胡哨的物什,“哪个是……你所说的黛螺?”   半夏好心地为他指了指,岚青依言点了水,在那块黑色石头上沾了几下。随即胸有成竹地顺着她的眉,画了道十分弯的月牙。   “便同习字差不多。”   岚青十分有把握地说着。   他下笔须臾有力,定能为她画出刚劲的眉形。   画完之后,岚青觉得有些不对。   “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去书房了。”   林音看着铜镜内已经弯到眼睫上的眉毛,和一屋忍俊不禁的丫鬟。   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人是她自己选的,万万不能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夫人为何一直生气。为了解锁我好累QAQ…… 第57章 入宫   半夏为她洗了脸重新梳好妆,亲王妃的常服也繁琐得很,林音穿好后,被裹得有些透不过气。   恰逢穆王府的下人来昭然堂拜见她,里面大多数都是岚青从岚府带来的。唯有府内的管家陈叔是个生面孔。   是蔚缜从先前解甲归田的行伍人中择的,因着家里没落之前曾是大户人家,也颇懂得些管家之道。   陈叔带着人同她行了礼,拿了几本册子递给她。   “王妃,这是昨日收礼的单子,您过目。”   林音接过,翻看了几眼,道:“礼轻且素来同王爷关系不错的,便入库罢。如今朝中多有人盯着王爷,这些小官员,平日里又没甚么来往,冷不丁送这般贵重的大礼,咱们怕是不敢收,陈叔去处理便是,日后也仔细盯着,不容有差。”   林音将册子递还,陈叔赞许地看她几眼,又拿出些册子来。   “王妃,这是咱们府上的铺子、田产,有圣上赏得,也有岚夫人给得。还有库房内的物什,府内的账册,都在这里头了。”   林音喝口茶,“父亲择了陈叔来管家,定时信得过陈叔,府内的账册我每月核一遭便好。”   “哎……”陈叔有些开心,又道,“王妃,我昨日瞧着咱们府内的银子很是充裕,只是这后花园却修得不好,粗糙了些。还有咱们王爷的武场,忒小了些。”   这后花园是父亲着人修得,因着宅子要得急,自然没好好修缮。林音尚未逛过,对这些也不太讲究。   “陈叔瞧着哪里不好,去修便是。”林音想了想,“王爷的武场够大了,不用扩。”   这般小还惦记着起那般早去练剑呢,大了还得了。   “大?不大啊,王妃。”陈叔倒是有些遗憾,“不修武场了?”   “不修……”林音斩钉截铁道,“后花园扩一些,寻些稀罕花草来种。再给我搭个廊架,底下放个牌桌,桌凳做得讲究些。”   过些日子她还要请表姐、四妹妹和鸾儿来打牌呢。   “哎……”陈叔应着,“再给王妃搭个秋千如何?听说其他人家的院子里头,夫人小姐都爱玩这个。”   “搭四个罢……”林音道,“多花些银子也不打紧,做得好看些、结实些。”   “王妃和王爷两个人坐,搭四个做甚?”   林音哼道,“我才不和他坐,我和我姐妹坐。”   “哦对了,再给我搭一处猫窝,便在昭然堂寻处地段就好,我先前还养了只小猫,回门那日我便将它带来。”   “成。这大致花销?”   “陈叔看着来罢。多花些也不打紧,银子总是花了赚、赚了花得,留着不花也没甚用。”   陈叔越瞧越喜爱王妃,大气!   陈叔得了事情做,开心地下去了。   岚青尚在书房,不知府中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画了好一会儿,这力道大了,形状便会粗,力道小了,又有些丑。   不一会儿,纸上便全是弯弯的眉形。   岚青叹口气,这按理说应是差不多,怎到了她眉毛上便画不对了呢,定是那笔的问题。   岚青瞧着手中的毛笔,心里嘀咕着,不知明日能不能拿着毛笔去为她画眉,总归能挽回些面子。   ?   陈叔备好了马车,垫了软垫,岚青鲜少坐过马车,平日里都是骑马,要么便是走着。   今日陪林音坐着入宫,也是这几年的头一遭了。   林音仍困倦着,靠在一旁打盹儿。   岚青道:“要不回府罢?我再同父皇告半日假,明日去便是。”   林音瞪他一眼,“夫君能不能别再说话了?”   她刚把这事忘了,他又提!   “呃……”岚青挠挠头,让她回府睡觉咋也成他的不对了。   林音眯了一会儿,睁眼便见岚青聚精会神地瞧着她,还煞有其事地拿着手指在她眉毛上比划来比划去。   林音摸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不,我仔细瞧瞧你的眉毛,你今日倒不是弯的了,这般平的我未练过,你放心,我明日定能为你画好,我想着用毛笔为你画,如何?”   林音无语了许久,艰难地摆摆手道,“不必了。”   入宫后,岚青去御书房寻成安帝,林音则要去拜见孙皇后。自打葛太后迁居别院,宫内便只剩了孙皇后最为尊贵。   她对孙皇后无感,况又与平安有仇。   实在是不想去。   孙皇后现居在安怡宫,原本应是皇后所居的翊坤宫留着供了先孝纯皇后的牌位。   林音先去同孝纯皇后进了香,才被内官领着,往安怡宫走。   至安怡宫口,有老嬷嬷出来,引她入内:“穆王妃,请。”   林音点点头,吸口气,提着常服的衣摆,随之入内。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赐坐罢……”   孙皇后仍端着那抹假笑,平安正在殿中,皇后身侧竟还坐了一个宫妃模样的人,穿着暗红色的双花吉服。   想来定是最得圣宠的魏贵妃了,这宫内怕是只她一人敢着暗红。   魏贵妃瞧着比孙皇后要年轻几分,姿态慵懒,闻言,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   引她进来的嬷嬷并未说还有贵妃在此,林音笑了笑,道:“臣妾不知贵妃娘娘也在,参见贵妃娘娘。”   “起来罢……”魏贵妃道,“快坐罢,你这模样本宫喜欢,日后得了空,便来福泉宫坐坐。”   “是……”林音坐下,有宫女为她看了茶。   平安哼了一声,“娘娘,皇嫂娇贵得很呢,怕是不能去你的福泉宫坐了,没听说吗,皇嫂今儿个太累了,起不来,皇兄还特派人同父皇告假呢。”   孙皇后立刻道,“平安,不得无礼。平安小孩心性,胡言几句,穆王妃莫当真。”   林音低头饮着茶,“臣妾自是不会当真,只是臣妾身为公主的皇嫂,长嫂如母,还是要管教几句。很多人啊,都是祸从口出,皇后娘娘总还是得拘一下公主的性子。”   “你敢同我母后置喙?”   “我何时同皇后娘娘置喙了?公主这般礼数,确然不符一国嫡公主,只怕不好好管教,日后会丢人呢。”   魏贵妃毫不遮掩地笑起。   孙皇后也是脸色微变,端起茶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会好好管教,便不劳王妃操心了。”   “那便好,还请皇后娘娘以后莫再让公主拿刀弄剑的。万一不小心跑到别人笄礼上伤了人就不好了。”   “你!”平安拍桌而起,“我看你是脑子还未好!真以为嫁了我皇兄,便无法无天了?”   “是啊……”林音笑意更深,“我脑子还未好,胡言几句,公主莫当真。”   林音拿着她刚刚的话来堵平安的嘴,孙皇后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她原本便不满这丫头先去同那死人上了香再来同她行礼,特喊了平安来,本就是想治她一治。   却不曾想,这丫头厉害得很,尤其是那张巧嘴。   孙皇后紧紧拧着手中的佛珠,她还说这魏氏今日竟舍得来同她请安,原是瞧好戏来了。   她还未下逐客令,便有内官来宣,说圣上宣穆王妃去御书房一道用晚膳。   “如此……”林音施施然站起,“那臣妾便告退了。”   平安却也跟着起身,“皇嫂既然说皇妹无理,那妹妹便送送皇嫂好了,便当是赔罪了。”   ?   成安帝瞧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摸索着黑棋,不由问了句,“新婚如何?”   “不如何……”   成安帝近些日来总时不时传他用膳,同他说些治国、治军之策,闲暇时便手谈品茗,二人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哦?说来父皇听听。”   “她总生气。”   听见儿子这般说,成安帝大笑起来,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父皇未参与你的孩提,你便这般大,成亲娶妻了。倒有些遗憾。”   内务司刚巧来了人,说是云县刚贡了一批云锻,雪白的素锦,上头缀着锦花,煞是好看,摸着更是舒服,做寝衣最合适不过。   岚青终是放下手中的棋子去看了看,问道,“外头能买到吗?”   “回王爷,外头可买不到,这是贡品,只有宫内有。”   成安帝笑起,“留下几匹给穆王爷,送几匹去福泉宫,剩下的送去皇后那,让她分了罢。”   “是……”内官应了声。   成安帝笑得更开心,“我儿大了,懂得哄媳妇开心了。”   “这……能开心么?”岚青看着那些白布,摸不出同外头店里卖的有何区别,半信半疑。   “能啊……”内官先一步应道,“这都是新时兴的花样,外头有价无市,买都买不到呢,宫内的娘娘都喜欢得紧,王妃瞧见定然也开心得很。”   “那……父皇能再给儿臣一些外头买不到的物件儿么?”   岚青想着林音气得极其频繁,几匹缎子怕是不够哄得,撑不了几日。   “哈哈哈——”成安帝今日笑得特别多,吩咐内务司的内官,“去给王爷挑些时兴的缎子、首饰,直接送穆王府去。”   “是,奴才这便去。”   岚青这才又坐下同成安帝手谈,二人下了没一会儿,成安帝便将棋盘一推,“不下了不下了,唤你媳妇来御书房一道用膳罢。”   岚青却笑着,“父皇耍赖。”   “也就是你,敢赢朕。”   内官领了旨意去安怡宫领人,岚青道,“我还是去接一下罢,入宫前她好似还气着。”   成安帝摆摆手,瞅着岚青离去的背影,同李进道,“朕许久没这般高兴过了,若是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   “圣上又多思了,往事已矣,如今殿下安然活着,便是上天感念陛下的恩德,将二皇子还了回来。待穆王妃生个小皇孙,以后日日都能这般开心。”   “是,你说得是。”成安帝靠着椅背,叹口气,“阿青比朕多了人情味儿,疼媳妇,是好事。朕年轻时犯过的错,总不能让他也犯一遭。只治国却无家,当真便是个寡人,朕盼着阿青能同朕不一样。”   “穆王殿下是个好孩子。心性也好,陛下便别忧心了。”   “好,朕不忧心,朕得多活几年,等着抱小皇孙。传膳去罢。”   ?   林音刚跨下安怡宫的台阶,对平安道,“便送至这里罢,公主留步。”   平安却附在她耳侧,挑衅地说:“蔚三,莫得意太久,你今日是穆王妃,说不准明日便是阶下囚了。”   “公主这话还是留着提醒自己罢,待到了那日,我必定去天牢里,为公主送顿饭。”   “你!”平安刚伸出手掌,林音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林音改了主意,在平安的手掌落下前,后撤偏头。   然后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平安目瞪口呆:“我、你!我并未碰到你!”   林音却捂着脸坐在地上,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我何处开罪了公主,公主缘何打我!”   岚青看着捂脸缩在地上的林音,眸中紧缩,竟带了股杀气,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对平安道:“立刻、向你皇嫂请罪!”   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被锁了有点久,对不起大家。   平安:哦吼,有人竟然碰瓷到了我头上。 第58章 哄她   平安仍想辩解甚么,但岚青面色极差,将林音护在身后。   斥责道:“以下犯上,是为大罪,身为你的兄长,待会儿用膳时必然要同父皇好生说道一番的。”   “你!你们!”   平安知晓自己落了下风,但还记着母后交代她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想着自己这皇兄终归得意不了几日了。   咬牙福了福身,“是平安无礼,唐突了皇嫂,这便自请去佛堂抄经,还望皇嫂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妹妹一般见识。”   林音见好就收,大度道,“去罢。”   平安转身回了安怡宫,岚青见林音还捂着脸,才道,“放下罢。”   “痛嘛,都被打红了。”林音撇撇嘴。   “她并未打到你,我瞧见了。”   林音!   刚刚倒是演得比她还真呢!   “那你还……”   岚青解释道:“我突然成了皇子,几乎将父皇所有的宠爱都从平安手中抢了来。孙皇后这么多年稳坐中宫之位,不就是靠着她诞下了唯一的皇嗣?她定然会认为我喧兵夺住,抢走了原本应该独属于她的尊荣,你觉得她能忍多久?”   “夫君是想?”   “除孙家并不能拔根,孙太傅曾是父皇恩师,父皇素来以仁治国。即便烟翠楼的事冒出来,也总能把责任推给旁的,将孙太傅摘出来,令其回乡颐养天年,全了孙家的脸面,除了皇后才是上策。”   确然如此,上一世,圣上虽办了孙家,却全数将此错归咎于孙家一个不成器的庶子,直接便在菜市口处斩了。   除了将这些年烟翠楼所得充了国库,罢了孙家人的官,倒是未波及旁的。   “可是……”林音突然有些不安,“皇后会不会借机害你,我今日是不是不该奚落平安?”   “该的,你刺激她越深,她们的动作就会愈快。”岚青信步走着,“平安伤了你那一刀,我替你讨回来,如何?”   林音突然定住步子,瞧了岚青几眼,低了低头。   “又怎么了?”   他又说错甚么了?   林音吸吸鼻子,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跨住他的肘弯,“夫君对我这般好,我定不会再惹麻烦,会好好打理王府的。”   “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你怎突然同我这般见外?”   岚青皱眉……   “夫君对我好是一回事,我记得夫君的好是另一回事。”林音扯了扯他,“快走了,父皇要等急了。”   ?   似是爱屋及乌,成安帝对林音也很是喜欢,席间更是提了好几次小皇孙一事。   这是林音第一次这么近着瞧成安帝,他不似父亲说得那般多疑和心狠。   便只像个寻常人家的公爹,陪着儿子儿媳一道吃顿饭食。   或许人是会随着年岁而变的,当帝王年迈,高处不胜寒太久,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方温暖。   入了夜,梳洗好后,林音躺在床上,想着岚青所说的孙皇后一事。   岚青换了寝衣上塌,林音顺势靠在他怀里,绕着他的发丝,道:“夫君,皇后是否会从你的身世入手?可如今证据凿凿,明月客栈的掌柜也被父亲寻来,确认镖局那男人的样貌便是那丫鬟的兄长,她还能从何处下手呢?”   岚青的心思却似乎不在这上头,伸出手臂揽着她,只是问:“你裹这般严实做甚么?”   防你……   林音往里挪了挪,岚青的精神头太足了,昨夜将她折腾坏了,林音特意换了立领的寝衣,扣着襟扣,不似昨日,只系了带子、扣了暗扣,且开领又低,这才被他得了手。   岚青的呼吸重了些,抬手摸去扣子上,解了半天,问她:“如何解?”   林音拍掉他的手,“我累了,夫君快睡罢。”   下一刻,原本结实的寝衣却被人扯开,襟扣落了满床。   岚青的手熟稔地探入,含住她的唇瓣,“这衣裳不好,不要了。”   林音瞪着他。   岚青手下揉着,声音哑起,“夫君给你做新的。”   ?   翌日醒来,岚青果然又不在,林音缩在锦被中,半夏则兴高采烈地对她道:“姑娘,姑爷拿了三匹云南贡的云缎,说要给你做寝衣,这可是贡给宫里头的,外头买不到呢。”   “呃……”他竟还记得床笫之间说的话,林音扶着腰,羞愤地摆摆手,“我不要,拿走。”   半夏抱着缎子出门时,便碰上岚青回来,岚青拦住她,“为何抱走?你想私吞?”   “呃……”半夏撇撇嘴,“姑爷可不要冤枉奴婢,是姑娘不喜欢。”   不喜欢?内务司的内官果然骗了他。   他就说这白布同外头卖的没差。   ?   用了早膳,岚青便带她回了趟岚府,见了岚景和周氏。   岚景很快要回北川路赴任,柳氏已经出了月子,碍着是庶生子,满月也未大办,虽则岚青备了厚礼送来,柳氏仍不悦了一阵,还是觉得北川路好,起码所有人都拿她当正牌夫人看。   于是又自告奋勇要抱着孩子陪同,岚景虽然想换个人,但也确实舍不得粉雕玉琢的小娃,便还是允了。   此次他们去岚府,也算是为岚景送行。   用了膳,周氏便扯起林音,叫上林姨娘打牌去了。   岚青本想跟去,岚景将儿子扯去一旁,“婆娘打牌,你跟着作甚,同父亲说说,新婚如何?”   “呃……”岚青默了默。   怎所有人见他都要问这个。   父亲素来会哄人,法子又多,想是比内务司的内官靠谱。   岚青请教道:“她总生气,父亲可有法子?”   “生气?生气要哄……”岚景道,“你只需要记住,她就是道理,你做甚么都是错的,你是个粗人,她却是仙子落凡尘,同你生气不值当,还平白气坏了身子。   最好再随身带一些又闪又亮的物什,比如宝石坠子、珍珠钗子这一类的,她若气了,你便掏出来,说自己会变戏法。定能哄得你媳妇高高兴兴。”   “可我今日给了她云南贡的云缎,她却不要。”   “不要?亮不亮?闪不闪?”   “就是一匹白布,父皇说是极好的白布。”   “你缺银子还是咋的!”岚景气得捶他一拳,“咋能送白布!要送闪的、亮的、贵的!”   岚景瞧着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重重叹了口气。   “儿子省得了,明日便去买些又闪又亮的随身带着。”   岚景赞许的点点头,“要贵。”   “嗯……”   岚青瞧着离去的母亲和林音,不由道,“母亲和她,算上林姨娘,也才三人,如何打牌?”   “哦……”岚景想了想,“你姨母还未走,应当是喊着你姨母一起。”   “姨母?”岚青蹙眉,周家姨母他在宿州时拜见过,姨母入京时,他忙着皇城司的差事倒是一直未见,后来又搬出了府去,上次拜见还是成婚那日。   “那表妹呢?”   “自然还在,你表妹将你母亲哄得高高兴兴,惹得你母亲成日盼着林姨娘肚里头是个女娃。”   岚景勾着岚青的肩,“父亲同你说,父亲觉着,你姨母看上你了,想让你那表妹给你做平妻。你母亲是个没主意的,不懂这些,还真当她那姐姐留这般久是为了陪她呢。”   “父亲刚刚说,母亲要喊姨母一道去打牌?”   “是啊,咋了,你干啥去?”   岚景看着儿子行远的背影,忙追上去,只听儿子懊恼道,“父亲,她怕是又要生气了。”   后院里,由着打牌的都是长辈,林音总要给些面子,偶尔瞧着周氏的脸色,打出几张她要的牌来。   唯一惹人嫌的就是杵在她后头的周若若。   这丫头怎么又来上京了?   周若若未老实片刻,便道:“表嫂,我瞅着你不会打牌,你看你输多少了!你这般败家,如何操持王府诺大的家业?”   “若若!”周家姨妈抱歉道,“小女无状,唐突王妃了。”   林音叹口气,这两日,怎日日都有人唐突她。   “不妨事,我确然不怎么会打牌,不若表妹来打罢。”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岚青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将自己的荷包放在桌上,“输便输罢,银子还够么?”   岚青觉得自己已经学到了父亲的真髓,谁料林音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那可真是他的好表妹,从宿州到上京,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找她的麻烦!   岚青:“……”   若不是父亲死活不肯来看母亲打牌,他便想当面问问,这又如何了,给银子让她输也不对么?或许应该想法子让她赢?   周氏笑起,“我家阿青会疼媳妇了。”   林姨娘附和着,“可不是,大哥儿以前哪会来看咱们打牌啊。”   他们刚至府内,周氏便同林音私语了一会儿,听着他们圆了房,这才放下心,想着儿子也并非有疾,应是放下了苏世子,和人家姑娘好生过日子了。   周氏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更是开心,说起儿子的笑话来:“阿音,我同你说,先前他还闹着要同剑睡呢。”   “是么?”林音看了岚青一眼。   打了没一会儿,周家姨母便提起了周若若的婚事。   愁容满面,试探的问她:“我近日愁昏了头,王妃可有好人选?”   林音摆着牌,道:“我认识的公子哥儿不多,不如问问夫君罢。”   岚青倒没甚么心思在这上头,紧紧盯着林音手里的牌,随口道:“嫁来上京,路途遥遥,不若姨母还是在宿州为表妹寻户好人家罢。”   “阿青这话说得……”周家姨母不满道,“宿州离上京能有多远,你媳妇家的表姐不也是快要从宿州嫁来上京了么?还寻了门颇好的婚事,要嫁去武安侯府,做世子夫人。我想着若若也不差,再不至,做个平妻也是行的罢?”   周氏性子粗,瞧不出自个儿姐姐的意思,“咋能做平妻?怎么着也是要做正房夫人的。”   林音倒是懂了几分,看上她夫君了便直说,这般拐弯抹角寒颤谁呢。   林音冷笑一声,“平妻的话倒也未尝不可,改日我问一遭我姐夫。”   蔚林玥善妒满上京皆知,安王府内竟没一个漂亮丫鬟伺候,周家姨母看了林音几眼,将手中的牌打出,“安王殿下倒是高攀了。”   林音也跟着笑,“既然姨母心里头有主意,便定好人选再同我说,我虽出不上大力,帮着引荐一下倒是可以的。”   岚青却突然夺过她手中的牌,换了一张打出去,“打这张,不就赢了么?”   她又不是真来打牌的!   林音在桌底狠狠地踩了一把他的脚。   ?   回府的路上,林音都不发一言。   这周家姨母不是个简单人,日后怕有省不了的麻烦。   她倒并不善妒,只不过他们才新婚第二日,这姨母便想着法地想往她这里塞人,委实忒过了些,况且塞的还是周若若那个不讨喜的。   岚青想跟着她,却被她关在门外。   “夫君去同你那把青色的剑睡去罢。”   反正成日里抱着便不撒手,早上起来不抱她,便要抱着那剑去练武。   岚青:“……”   入了夜,林音有些睡不着,她倒也不是多气,只是心中拥堵。   她虽然知晓岚青或许并不会纳妾,但后宅之事总归是她来管。   他如今是个王爷,今日有周家姨母想塞个表妹,保不齐明日皇后便也塞人来了。   一个两个都是长辈,她若径直推了,倒显得她没教养了。   林音拥着锦被坐起,却见有人揭开帷裳。   他的大手上挂着一件珠玉串成的环钏金璎珞,嵌着金钿,缀着几颗红玛瑙,煞是好看。   林音笑出声来,接过,带在手腕上晃了晃,玉石璆然作响,更显她玉腕胜雪。   “好看么?”   岚青却只看着她的眼睛,道:“好看。”   “夫君哪里得来这般好看的环钏?”   岚青道:“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学成出师。 第59章 回门   新嫁娘三日回门,陈叔拉了好几马车的礼。   清许表姐的婚事定在了四月初,林音大婚的第二日,她便随姨母回了宿州待嫁,武安侯夫人着实对这门婚事很是看重,特意与武安侯一道南下,亲去下了聘,在宿州也算是好不风光。   王妃回门,虽未大办,叶榛还是操持着邀了蔚氏宗族,办了场家宴。同三姑六婆寒暄完,蔚林琅便扯着林音回了西跨院。   再次回到闺阁住所时,林音还是颇感慨了一遭。虽然她只离开了不过三日,却仿似过去了很久。   她还未坐稳,蔚林琅便猴急地问道,“怎么样,新婚如何?姐夫疼不疼三姐姐?”   林音正喝着茶水,蔚林琅话音刚落,便有人揭帘进来,“瞧三妹妹这眉眼含春、粉面桃花的样子,便知穆王殿下很是疼爱三妹妹了。”   林音扫了眼来人,话也不想说了。   蔚林琅也垂下脑袋,小声同林音嘀咕,“大姐姐怎来了?”   蔚林琅盯着林音瞧了几眼,道:“大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出来了,要说这女人婚前婚后确然不一样,三姐姐原本就够好看了,今日瞧着,春色盎人,更更更好看了。”   林音拿糕点塞进她嘴巴,“闭嘴罢。”   蔚林玥不请自来,摇着圆扇,被丫鬟扶着,娴熟地坐下。   “听母亲说,三妹妹和四妹妹关系熟稔得很,却和我这个大姐姐这般生分,说私房话也不拉着我?”   蔚林琅最怕杨氏寻苏姨娘的麻烦,虽不情愿,还是解释了一句,“何时生分了,还不是安王殿下一直护着大姐姐,我和三姐姐都寻不到空子喊。”   “倒是我多心了……”蔚林玥低笑着,“因着是头胎,殿下担心,我自打有了身子,又十分畏热,虽则春初,也总觉得太阳毒辣。若两位妹妹觉得扇风凉,便同我说。”   哦,原是炫耀有孕来了。   林音心中默默翻起白眼,面上维持着和颜悦色,道:“大姐姐既然有了孕,还是别乱走动了。”   “太医说了,孕妇要多动……”蔚林玥饮口茶,“我与三妹妹也算有缘,先前是姐妹,如今是妯娌。真好……”   好个鬼……   蔚林玥还想搭上她的手以显亲昵,林音却先一步将手拿开,生硬地同她说了几句客套话。   林音不自在得很,道:“四妹妹,咱们去瞧瞧猫儿罢,不过三日未瞧,我想得很,大姐姐还是莫去了,我那小猫儿不懂事,别吓到了姐姐和肚子里的娃娃。”   “也好,你们去罢,等你们瞧完了,咱们姐儿三个一道去用膳。”   林音扯着蔚林琅便出去瞧黏黏了。   小家伙长得极快,先前她一只手掌就能托起,如今要两手抱着才行。   蔚林玥不在,蔚林琅也自在多了,笑闹道:“三姐姐,你和姐夫圆房没?圆房疼不疼?你跟姐夫都用了甚姿势?”   “呃……”林音只答了第一问,“圆了。”   蔚林琅:“我送三姐姐的东西,三姐姐瞧没?”   提起那个,想起岚青一本正经摆弄的样子,林音羞臊得很,第二日趁他出去练剑,她已经将那些玩意丢床底下去了,岚青回来时,特意往床头瞧了几眼,未寻到,眼中还有难掩的失落。   林音连连摆手,胡说道:“没瞧。”   “你咋不瞧呢……”蔚林琅叹口气,变戏法般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瓷器小人来,“三姐姐帮我瞧瞧,这小人的表情对不对?女子是更疼一些?还是更舒服一些?这男子的表情呢?同姐夫的一样不?”   “呃……”林音太佩服蔚林琅了,这玩意儿还敢随身带着。   “三姐姐,这表情你觉得要不要改一下?”   蔚林琅小嘴叭叭叭问个不停,林音只得应承,“挺好的,不用改。”   “你和姐夫有没有新姿势,要不我去拿笔来,三姐姐画给我罢?”   “没新姿势……”林音叹口气,“四妹妹,你尚未出阁,别总研究这些。”   “不研究这些咋挣银子!”蔚林琅晃晃她,“你再同我多说说呗,三姐姐。你跟姐夫一晚上几次?”   “两、三次罢。”   蔚林琅问个不停,颇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林音想着四下无人,早些同她说完,省得用膳时她又语出惊人。   蔚林琅却摇头又叹气,“三姐姐,姐夫是不是不太行?柳意同我说,她的恩客里头,最厉害一晚得闹个六、七次,到天亮都不消停。”   “呃……”林音替岚青辩解道,“去花楼的男人花了那般多银子,自然要多来几次,才觉得银子花得值不是?寻常的话,两、三次已经足够厉害了!”   “是么?”蔚林琅转转眼珠,还是不太信,执着于六、七次,“柳意说她那里有神药,我改日给姐夫买点儿罢。”   “不!不用了!”   还六、七次,她还要不要命了!   新婚的话题总算毕了,林音抒口气,道:“待表姐嫁来,喊上鸾儿,咱们去穆王府打牌罢。陈叔还帮我弄了四个秋千架。”   提起鸾儿,蔚林琅想起件事,“成啊,不过三姐姐,鸾儿……好似魔障了。”   “啊?鸾儿咋了?”   “她缠上薛家二郎了,整日在家研究着写情诗,再偷偷派人送到薛府去,薛二郎堂堂一个探花郎,哪儿能看上她写的情诗,我怀疑她被人下降头了。”   “呃……”林音默了几息。   “鸾儿会写情诗了?”   “昨日我去寻她,她正练字呢,诗也写得不顺,还是我给她编了一首。”   林音大惊:“你没有给她瞎编罢!”   “正儿八经的我也不会写……”蔚林琅挠挠头,“我想着再清贵的男人也喜欢床上……原本想着找三姐姐写的,可鸾儿等不及,怕他跑了。”   林音扶额,难以想象薛二郎瞧见四妹妹的情?色诗会是何模样。   林音:“倒难为你们了,她怎么就瞧上薛家二郎了?”   蔚林琅摇头,“不晓得,所以我觉着她是不是被下降头了。不过也可能是你大婚那日我们几人酒吃多了,她看薛家二郎长得好看,一时没忍住,动手动脚了罢?反正那晚醉醺醺的,我一觉醒来便在府内了,姨娘骂了我一整日呢。”   “呃……”蔚林琅:“鸾儿和薛二郎这事倒是极适合写话本子呢,武将姑娘配白嫩探花郎,三姐姐觉得如何?”   “我得去找纸笔快些记下来!”   蔚林琅说完便跑了个没影。   “呃……”林音将黏黏放回猫窝,想着可能要开宴了,正欲起身,谁料刚刚逗猫,蹲了太久,猛站起时,眼前黑了一瞬。   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人扶住了肩头。   沈策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妹妹无事罢?”   林音慌着要站起,却有一双手臂将她从沈策这边揽了过去。   靠在岚青怀里,熟悉的气息传来时,林音心中才安稳下来。   沈策颔首,对岚青道:“听丫鬟说内子在此处,本王特来寻,便见妹妹未站稳,扶了一把,并无旁的意思。”   林音不想看他,侧着脸,指了指屋内,“大姐姐在堂屋饮茶呢,殿下去寻罢。”   沈策点头致意,越过他们便往里去了。   岚青看着怀里垂下头的人,“你抖甚么?”   “我、我头晕。”   岚青扶着她找了处石椅坐下。   林音缓了会儿,才勉强同岚青玩笑道:“请了夫君那般多次,夫君今日终于肯来我院里喝茶了。”   岚青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一本正经道:“并没有茶。”   “呃……”林音同岚青指了指,“夫君,那是正堂,那边便是我的闺房……哎不对,夫君上次偷偷来帮我堆雪狮子时便来过我院中了呢。”   岚青矢口否认,“没有。”   林音笑了一下,四处看了看院落,她其实未在西跨院住太久。   但她落水后,母亲将此处好一番修缮,整得同她先前所居的撷芳院并无差别。   林音握住岚青的手,唏嘘道:“过得真快呢,这闺阁时光,突然就又没有了。”   重活了一遭,她竟又成了王府主母。   她原本不敢奢求心悦,不敢奢求过多,只盼着夫君是个好人,这安稳日子能多过上几年,父亲母亲能平安终老。   她重新遇上岚青,已经是上天给她最大的垂怜。   刚刚碰上沈策时,她并无难过,竟也没有了怨恨,她与他……也只是、扶一把都要解释一下的陌生人了而已。   林音抬头看着岚青,她有了世上最好的夫君,她也要做他最好的夫人。   此后的人生虽然仍飘摇不定,但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就没那么害怕了。   岚青反握住她的手,听着她的话,微微蹙眉,却也未曾问她,甚么叫又没有了。   黏黏又从窝里跑了出来,在她脚边撒欢。   “小乖乖,今日咱们要去新家了。”   “小乖乖!”岚青警觉道,“新家?何处?”   “昭然堂呀,福叔窝都搭好了。”   岚青盯着黏黏瞧了几眼,嫌弃得很,“不带,黑不溜丢,又胖又丑。”   林音踩上他的脚,“夫君才丑呢!它不去昭然堂,我也不去了,我便在西跨院住着,陪着它。”   岚青妥协了一下,“那它不准进屋。”   “那夫君去书房抱着剑睡好了。”   “进屋就进屋,随你罢。”   林音将黏黏抱在怀里,“夫君是来寻我用膳的么?”   “不是……”岚青瞧着她,“是来听你和你四妹妹讨论一夜几次比较好的。”   “……!”方影突然行色匆匆而来。   见恩人在,似也不知怎么说,抓耳挠腮了一阵,林音道:“说罢,不碍事的。”   “邓先生说有急事要见姑娘。”   今日安王和蔚林玥都在候府内,邓伏南突然冒险要见她是为何事?   “邓先生?”岚青问道,“可是安王身边的邓先生?”   林音还未答他,便听有丫鬟大喊道:“快来人啊!快去喊大夫!王妃见红了!”   林音惊得站起,蔚林玥都未显怀,想来是刚怀上的,咋就在她院里见红了! 第60章 破局   林音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邓伏南,对岚青道:“夫君,快递帖子入宫,请个信得过的太医过来。”   岚青刚应下,有一小厮慌张跑来,“王爷,可算寻到您了,圣上传了话,召您和大将军速速入宫。”   “可说了是因为何事?”   “未说。公公还在外头等着呢,王爷快随小人过去罢。”   林音听着屋内隐隐传来女人的叫声,不由抓紧了岚青的手,这两桩事情太巧了……   岚青安抚般拍了拍她:“莫怕,父皇唤我和岳丈同时入宫,怕是与我的身世有关。家中又突发此事,想来也是针对侯府的。”   “是,我不能慌。夫君,安王此举定是和孙家串通好的……”   “我留些人在府内,即便出了事也会护着你和岳母,有甚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小厮又在催促,岚青冲她点头致意了一下便随着走了。   林音看着岚青的背影,瞧了眼乱作一团的堂屋,已经有大夫被请了来。   林音定下神,对方影道:“邓伏南在何处,先去见他。”   “邓先生说他在香行内等姑娘。”   林音匆忙交代了半夏,让她去寻母亲,告诉母亲,万事莫慌,等她回来再说。   好在林音出去得及时,她还未走离巷子,便见安王府的人已经将侯府围了一圈。   ?   香行前仍是人来人往,林音心烦意乱,拨过人群上了二楼,落座便问:“何事?”   邓伏南急得有些冒汗,正在屋内打转,“姑娘能从府内出来便好,我便先问一句,姑娘是否要借助穆王殿下的权势来除了孙家?”   林音:“不错,要想将孙家连根拔起,只能从皇后入手,夫君已经在布局了。我应了邓先生的事,心里始终记得,不会食言的。”   邓伏南:“邓某并非来催促姑娘,只是来知会一声,穆王殿下怕是要出事了。”   林音:“发生何事了?你为何现在才来同我说?”   邓伏南:“今日晨间,邓某偷听了殿下同孙家人的谈话才得知的,殿下甫一出门我便去寻方侍卫,只是几经辗转,不知还赶不赶得上。   孙家寻到了十七年前镖局中押解那趟镖的几人,已经买通了他们,他们会在殿前一口咬定当年那趟镖并非送往宿州。   而是全州,队伍里确有个抱孩子的男人,那孩子也被卖去了全州。他们还买通了太监,即便是要滴血验亲,不论如何,都是不会相融的。”   “不可能,先前圣上已经验过,是融了的。”   “若此次未融,那先前验得一遭便更是有欺君之嫌,姑娘,圣上素来多疑,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便再无翻身之余地了。”   “他们想治父亲和夫君的欺君之罪?拔了穆王,还能毁了威远侯府和岚家?”   “不错。岚将军手上尚握着兵权,若此事成了,孙家人自然会想法子将这兵权捞在自己手里。”   “可是……夫君已经入宫了……”   林音眼前一黑,方影慌忙扶住她,“不然属下潜入宫中,想法子同恩人通个气?”   “夫君早先便已经起疑孙皇后会拿他的身世做文章,想来定不是毫无准备。你入宫太冒险了,被抓住反而是咱们有理说不清了。邓先生,你可知……蔚林玥有了身孕一事?”   “这便是邓某今日要来说的第二桩事,这两桩事安王殿下都是瞒着我的,孙家素来信不过我,穆王殿下突然杀出,致使殿下更加依仗孙家,很多事也不同我说了,今日殿下出府赴宴前,同孙家人在书房内密谋此事,这才被我听去。”   “王妃这胎刚被诊出,还未坐稳,孙家想让王妃落胎,加害姑娘,王妃也愿意拿这个孩子为殿下博前程。   我等姑娘时便听闻侯府前被围起来了,这才担忧。若孙家在宫内成了事,落胎一事便是雪上加霜;   若宫内未成,安王便会对侯府发难,残害皇嗣也是死罪一条,只要将此事扯到王妃身上,自然便能扯到侯府。届时先除了穆王殿下强有力的外家,日后再另想别的法子。”   “蔚林玥竟然蠢到愿意拿孩子来诬陷我……”林音按按发痛的额头,“孙家下手太快了,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还有这个,今日殿下不在,我偷溜去书房,无意间发现殿下烧了不少书信,地上尚有未烧尽的纸片,上面写得好似是匈奴文,姑娘定要多关注匈奴的动向。”   “匈奴?”   林音想到之前匈奴发兵又退兵,不由又想起前世因着匈奴一事而被满门抄斩的武安侯府和秦王府,沈策还真是从未让她失望。   邓伏南见林音愣了神,问道:“若此事穆王殿下中了孙家的计,姑娘下一步打算如何走?”   “不会的……”林音斩钉截铁道,“孙家?就凭他们想害我的夫君,还不够格。”   邓伏南看着林音,原本不安的心竟也静了些许,他莫名愿意相信这个威远侯府的三姑娘。   邓伏南又道:“姑娘,若此事了了,定要让穆王殿下留意淮阴王。”   “淮阴王?他不是被幽禁了么?”   “圣上以仁孝治国,不会残害手足,只是将他关在了王府内,前段日子殿下曾问过邓某对淮阴王的看法……总之,小心为上。”   林音点头,“我心里有数了,邓先生放心,待此事了,离我兑现诺言也不远了。”   “姑娘,我们是盟友,邓某虽不是好人,却希望姑娘和穆王爷能平安脱险。”   “自然,此事还是多谢先生了。”   ?   同邓伏南告了别,林音出了香行,站在街口默了一阵,对方影道:“走,咱们去祁王府。”   “祁王?祁王会帮咱们么?”   “会……”林音肯定道。   “可是姑娘要祁王殿下帮咱们做甚?”   “入宫寻人。”   方影纳闷:“咱们在宫内还有人?”   “那次让你抓的骗子和尚,你忘了么?”   方影确实不太记得了,问道:“可是侯府那边?”   “先不管,如今要紧的不是蔚林玥,半夏已经去给母亲递消息了,母亲会稳住的。父亲是正一品的大将军,母亲又有诰命加身,沈策不敢妄动。”   ?   祁王府……   林音走至门口便被拦了下来,她拿出韶宁县主的玉牌递过去,“烦请拿玉牌通报一声,你们殿下会见我的。”   门口的小厮吩咐人递了玉牌进去,片刻后便有人来,引林音入了书房。   沈睿正在习字,听见门响抬起头。   “今日甚么风,把韶宁妹妹吹来了……不对,如今该叫弟妹了。”   林音没甚么心情同他寒暄,她走了许久的路,这会儿也累了,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殿下,咱们在宿州也算得上是相识一场,韶宁今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能否相助?”   “先说来听听。”   “我想要殿下入宫一趟,帮我送封信。”   “送信?今日孙太傅带人去告了御状,痛斥威远侯欺君,这个关头儿,威远侯和穆王生死未卜,弟妹是想给谁送信?”   林音未答他,想着沈睿的消息竟这般灵通,直视他道:“难道祁王殿下不想除了安王,除了孙家,离皇位更进一步么?殿下觉得穆王是你的敌人,还是心狠手辣的安王才是?若真能除了安王,毁了孙家,殿下不想添把火么?”   沈睿将笔放下,拿起那幅字,问林音:“弟妹觉着我这幅字写得如何?”   “不如何……”林音瞧了一眼,“优柔寡断,便宛如殿下为人。”   沈睿却笑起,从桌案前行至林音面前,在她身旁坐下,“说罢,送给谁。”   “青阳宫,国师。”   沈睿倒是有些惊讶,问道:“弟妹还和国师关系匪浅?”   “不可以么?”   “那我能得到甚么好处?”   “殿下想要甚么好处?”   “我对弟妹很感兴趣。”   “我对殿下却毫无兴趣,殿下慎言。”   “弟妹尚指望着我救你的夫君,说话还这般不客气?”   “我不用指望,殿下一定会入宫送信的,若夫君出了事,安王和孙家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和秦王。你若不愿,我去找秦王也是一样的,左右他和夫君关系好。”   “你若想找秦王一开始便去了,不过是怕他毛手毛脚把事情办坏罢了。”   沈睿倒是看得明白,林音也笑了,“如今谁是敌谁是友,殿下应该分辨得清楚,家宅还有事务缠身,告辞。”   “家宅事务,用我帮忙么?”   提起这个,林音毫不客气道:“殿下身边可有信得过的医师?”   沈睿不过是客气一遭,听林音这么问,不由笑意更甚,点了点头。   “借我用用罢,完事了还你。我会付银票给他。”   “弟妹不打算付银票给我?”   林音大手笔地掏了几张放在桌子上,“够么?再借用一下桌案,我将信写好,殿下便入宫罢。”   林音领了祁王府的医师同方影回了,沈睿瞧着她的背影,捏着手中薄薄的纸张,不由眯起眸子。   “韶宁县主……蔚林音……”   “殿下?”   “走,入宫。”   ?   宫内,养心殿。   张妈妈和明月客栈的掌柜正在大殿下战战兢兢地跪着,那丫鬟的兄长曾因打人入过狱,京兆府留着他的画像,大太监李进将画像拿出,又给张妈妈和掌柜看了一遍。   “确认是这个男人?”   “是这个男人……”张妈妈道,“先前不是已经看过一遭了?”   掌柜也点了点头,“确然是他,脸上有个痦子,长得很凶,小人记得清楚,万万不敢胡言。”   孙家寻来的人却一口咬定这人是他们兄弟,那趟镖送往的地界,是全州。   双方各执一词,实难分辨。   成安帝坐在龙椅上,还未说甚么,便听孙威道:“既不好分辨,不如滴血认亲。虽先前认过一遭,但皇嗣血统实不容混淆,还是谨慎些为好。”   成安帝摆摆手,示意准了。   有小太监端了碗清水来,刺破成安帝和岚青的手指,银碗中的两滴血,分落在两侧,并未相融。   不待孙威长篇大论痛斥蔚缜联合岚家欺君罔上,岚青道:“平安妹妹在安怡宫出生,是发了玉牌的,想来不会有错,不若唤平安妹妹来,一同验上一遭?”   孙威道:“殿下觉着这水有问题?”   岚青并不搭理他,成安帝沉着脸,道:“唤公主来,验。”   小太监欲将水碗撤下,岚青拦住,“怎么,你还想再伤父皇龙体,让父皇再滴一滴血出来?”   成安帝眯起眸子,“就用这个水碗,速速唤平安来。”   平安很快被叫来,疑惑地看了外祖父孙威一眼,可成安帝在上头,她自然也不敢说甚么。   李进将水碗端至龙案上,第三滴血滴入,也并未相融。   成安帝看了眼孙威,“老师,平安总不能也不是朕亲生的罢?”   孙威跪了下去。   平安便也跪下,“定是有人陷害女儿,请父皇明察此事。”   成安帝恼怒地摔了几本折子下来,“水是从何处端来的,查!”   “圣上,国师求见。”   成安帝尚在恼怒中,原本不想见青阳。但想到青阳素来守礼,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养心殿,成安帝眸中深沉,道:“宣。”   青阳进了大殿,四下看了看,对成安帝行了礼,道:“怎……这般多人,不若臣还是迟些再来?”   “不妨事,你上来说。”   青阳跨上石阶,站在成安帝身侧,这才道:“也并非大事,只是臣刚刚卜了一挂,算得养心殿内有血光之灾,这才慌张前来……圣上这手?”   “滴了滴血,不碍事。你算得准,若无旁的事,先回罢。”   “是……”青阳正欲退下,无意间瞥了眼银碗,道,“圣上,这碗内的血?”   “国师能看出甚么?”   青阳点起,凑在鼻尖闻了闻,“这水加了清油,不论何人的血滴入,都不会相融的。”   帝王家事,他自是不能多待,青阳垂首,“臣告退。”   成安帝起先对岚青,有过那么一瞬的疑窦。但很快清醒过来,此时有些愧疚地瞧了岚青一眼,想着刚同岚青亲近几分,又被这事搅得疏远了,不由更是愤怒。   “查,给朕查。朕倒要瞧瞧,是谁敢算计朕与穆王!”   端水的小太监已经被殿前司的侍卫押住。   镖局的那几人也吓坏了,伏在地上打着抖,有个人正欲说话,门外却突然射入几只袖箭,正中镖局那几人和端水的小太监,一箭封喉。   “何人!护驾!其余人去追!” 第61章 对峙   殿前司的侍卫护着成安帝,几人出去追人,成安帝更是气恼。   对尚跪在地的孙威道,“老师,这御状是您告得,此事您作何解释?”   “回圣上,老臣受小人蒙蔽,轻信了那些鬼话,皇室血统,实在不容有失,这才有殿上对峙一事,请圣上降罪。”   成安帝瞧了他几眼,“老师回府去罢,这几日不必上朝了。都散了,穆王随朕去御书房。”   蔚缜担忧地瞧了眼岚青,岚青道:“岳父大人快回府去,孙家这边没有得逞,安王想是要发难了,我会尽快赶回。”   蔚缜却想起上次青阳突然送药一事,不由疑惑,低声问道:“你何时同青阳交好?”   岚青也未想通今日青阳为何忽然出现,摇了摇头:“我与国师只是点头之交,想来是桩巧合。”   不过这国师的声音听着倒是有些耳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蔚缜点点头,“那我先回,你在宫内也要当心。”   岚青随着成安帝一道去了御书房,殿前司的人很快回来复命,道:“回圣上,射箭那人含了毒,已经死了。”   成安帝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看了岚青几眼,张张嘴似不知说甚么,过了会儿才问道:“我儿觉得,今日之事是谁主使?”   岚青默了默,直视着龙案前的帝王,道:“孙威。”   ?   林音带着祁王府的医师行至威远候府大门,便有人将她拦下。   林音怒道:“怎么?我回自个儿家还要经过安王府的人同意么?”   那人悻悻地放了行,试探地问道:“王妃是何时出得门?”   “我出门还要向你通报?”   “自然不用,只是我们王妃突然小产,王爷也是怕凶手逃出侯府,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王妃莫怪。”   林音嗤道:“你们王爷的猪脑子里,能有下策也是难为他了。”   林音一路回了西跨院,半夏正在院门口焦急地等着她。   林音问道:“院儿内甚么情况?”   “大姑娘肚里的孩子没保住,二夫人正在闹呢。夫人递帖子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大夫说脉象有些怪。   但确然是小产,且细细查探了一番大姑娘食用的东西,在咱们院的糕点内发现了麝香,安王下令想搜西跨院,夫人说女儿家的闺房不准乱动,正僵持着,那糕点是小厨房做的,现下只是扣了小厨房的人,和送糕点的丫鬟,还在审着呢。”   “脉象怪?”难不成蔚林玥这胎有问题,林音蹙眉,“有人招么?”   “有一个招了,说是受姑娘指使,塞了麝香进去。夫人却说那丫鬟是前些日子才买回来的,定是在胡言乱语,如今将军和姑爷都不在,二夫人和二老爷闹得厉害,咱们占了下风。”   “走,先进去。”   杨氏正坐在正堂,内室的床榻上隐隐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见林音进来,杨氏冷笑道:“安王殿下翻遍了府内都找不到人,我还当穆王妃畏罪潜逃了呢。”   林音施施然坐下,“我未做甚么,为何要潜逃,婶婶这话说得实在不招人待见。”   “你未做甚么?这丫鬟可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我今日才得知大姐姐有孕,立刻便能变出麝香,塞给这个我见都未见过的丫鬟,让她弄到糕点里去,我怎么这般厉害呢。”   蔚林琅也立在一侧,见林音回来才舒了口气,忙道:“我可以作证,是大姐姐同我们说了,我和三姐姐才知道大姐姐有孕了的。”   杨氏一个杯子摔下来,“有你何事,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你给我一边儿站着去!”   “你厉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杨氏指着林音,恨不得跑下来扯她的头发,“大夫已经在你院内的糕点中查出了麝香!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我家玥儿与你无冤无仇,你缘何要害她!”   叶榛道:“如今事态未明,怎就是证据确凿了?弟妹这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我也不知究竟是大姐姐要害我,还是我要害大姐姐……”林音笑了笑,“听闻大姐姐见了红,我忧心得紧,想着大姐姐并未做过亏心事,老天怎这般不开眼,这才带人出了府,寻了位医师来。张御医,你去内室为我大姐姐瞧一下罢。”   杨氏慌着起身,“甚么御医,我看不过是个骗子,同你一伙要害我家玥儿!”   “这是宫内登记在册的御医,婶婶不信,尽管去查。张御医是我从祁王府借来的,祁王殿下在宿州忧心操劳,染了头疾,圣上赐了张御医给祁王殿下瞧病。怎么,婶婶信不过我,也信不过圣上么?”   杨氏支吾了一阵,倒是沈策从内室出来,“内子失了孩子,已是心神俱伤,糕点中的麝香妹妹尚未解释,如今还要遣医师进去刺激她么?”   “殿下平白往我头上倒脏水,我总得为自己辩驳几分才是,大姐姐是在我院内见了红不假,可那丫鬟说麝香是我命她塞得,有何证据?”   小丫鬟低着头,小声抽泣道:“姑娘便是小声吩咐了奴婢一句,奴婢哪敢不从,姑娘救救奴婢罢。”   “殿下这戏排得真好,都能直接进戏园子了。你们这般冤枉我,于情于理,我也总得派个人去查探一番罢。张御医,去罢。”   沈策却伸手拦下,“里头的医师是夫人派人请来的回春堂妙手,可不是本王的人,妹妹说话总要注意些分寸才是。”   沈策见林音不说话,又道:“只是本王从未想过,妹妹竟这般狠心,眼下这境地,还要去刺激你大姐姐?”   林音却是笑起,“究竟是我狠心,还是殿下狠心,亦或是大姐姐狠心呢?”   林音的语气带了些叹息,径直唤了他的名讳:“沈策,你当真伪善得让我恶心。你就不怕这孩子,夜夜入你的梦么!”   沈策看向林音的目光狠厉起来,正欲说甚么,门外响起脚步声,林音回头便见父亲带着队人,跨入了正堂。   见父亲安然回来,林音心中才松下口气。   蔚缜将她护在身后,叱道:“我倒要看看,这威远候府内,谁敢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   蔚缜看向身侧进退两难的张御医,道:“烦请御医去为安王妃请脉。”   沈策见蔚缜回来得这般快,冷然道:“也好,大将军既然回来了,今日之事,便请大将军给本王一个交代。”   张御医进去请脉,蔚林玥却是哭哭啼啼,死活不肯。   还是沈策沉声道:“让他诊。”   杨氏似是想说甚么,终究闭上了嘴,张御医诊了一会儿才出来,皱着眉道:“安王妃这脉象奇怪得很,如今诊着确然是滑了胎,但……却不像是有孕啊……”   沈策默了几息:“不像有孕?此话何讲?”   张御医道:“回殿下,王妃的脉象不似小产之孱弱,但确然是滑了胎,甚是怪异。臣并非主攻妇科,只是诊着这脉,应不是单纯的小产。”   回春堂的大夫也道:“老夫起先也觉得这脉象怪,只是确然见了红,诊着也不再是喜脉,说不出究竟是何缘故。”   沈策手指收紧,不待说甚么,杨氏率先一步冲下来,扯住林音:“定是你害了我家玥儿,还买通了这太医胡言乱语!”   杨氏的手掌刚刚扬起,便有人快步行至林音身侧,抬手捏住了杨氏的手腕。   林音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岚青将杨氏往后重重一推,“想打我的夫人,你配么?”   岚青招招手,有人提着药箱入内,岚青道:“此是宫内的妇科圣手王院判,得了父皇的旨意来诊脉的,去诊。”   王院判点头示意了下,便入了内室。   沈策瞧着杨氏的表情多半明白了一些,看向室内的目光更是清冷,怪不得孙家提起拿落胎一事栽赃威远候府时,她应承得那般爽快,原她腹中根本就没有胎,真是个蠢笨如猪的女人,彻底毁了他的好事。   沈策咬紧牙关,只见林音笑了笑,“殿下这戏原本排得是真好,只可惜毁在了我那愚蠢的大姐姐身上。不过殿下素来爱妻心切,又素来仁善,想来是不会同我大姐姐一般见识的。”   沈策却勾唇笑了笑,“妹妹才是好本事,做了穆王妃还能去祁王府中请医师,不知这桩事情,穆王弟弟可知晓?”   岚青并不理他,直到王院判出来禀了遭,说应是服了秘药,造成假孕的滑脉,月余后再服一次,便会自然小产,此药多是不得宠的夫人们为了博得官人怜惜才用的。   王院判叹道:“这药用着伤身,想是安王妃怕再难有身子了。”   杨氏却惊道:“怎可能!那人分明同我说,这药对身子无碍!”   沈策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蔚绍原本便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此看自家婆娘闹,见如今这状况,一巴掌打向杨氏:“你这毒妇,定是你瞧不惯老大家,偷偷给王妃服了此药!”   为了保住女儿,杨氏也只得跪下,“是,是我,是我鬼迷心窍,王妃对此事毫不知情,是我害了王妃。”   沈策勾起唇,“是么?”   “是是是!王妃怎会拿子嗣一事坑骗王爷,是我觉着那药对身子无碍,且对穆王妃怀恨在心,这才想借机害穆王妃。”杨氏磕着头。   沈策看了看岚青,“穆王是皇城司统领,这妇人算计得又是穆王妃,此事本王便不插手了,告辞。”   身边的下人提醒道:“王爷,王妃她?”   沈策向室内瞧了眼:“王妃身子尚弱,见不得风,便在府内多住些时日罢。”   沈策甩了甩袖子,带人走了。   蔚林玥在室内哭,杨氏在室外哭,林音掏了掏耳朵,便听她夫君板着张脸问道:“你去祁王府了?你找他作甚?”   林音:“……” 第62章 定局   翌日,吏部尚书府内的小妾疯了,从一开始在府内大放厥词,到愈演愈烈,一个没看住,便跑去了府外说疯话,闹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   那小妾径直说道,自己怀着的孩子并非是吏部尚书的血脉。而是自己在烟翠楼同一个男人苟且所得。   小妾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交代了自己与之苟合的男倌。   吏部尚书从未听过烟翠楼还有男馆儿。但见她像是被人下了降头般,说得有头有尾,当下便带着人杀了过去,发现后院那群只卖唱不卖身的姑娘们竟全是男人,登时气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此事自然是上达天听,成安帝命皇城司彻查此事。   果不其然,烟翠楼后院养的根本就不是只卖艺不卖身、性情高烈的清倌,个个都是乔装改扮过的漂亮男人。   岚青在一男倌房内还搜到了几本册子,有的是新的,有些已经陈旧,册子上赫然记着各类官员、勋贵的夫人或是小妾来此进行买卖交易的桩桩款项。   成安帝翻着那些册子,越看越气,孙家这腌臜生意竟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了有二十年,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成安帝翻着翻着,喃喃道:“孙有容?”   这是孙皇后的闺名。   成安帝瞧着记载的时间,默了许久后,合上了册子。   岚青只是躬身行礼,并未说话。   烟翠楼一事震惊朝野,勋贵家中也开始收拾整顿,册子上记着的夫人、小妾纷纷突染恶疾暴毙。   而她们生出的孩子,年纪小些的,均以各种理由陆续夭折,年纪大些的,也都送去了庄子养病,再无消息。   更有言官上起了折子,直指孙家贪墨卖官,铁证凿凿,一时墙倒众人推,折子越摞越高,成安帝终是不得不拟旨处置孙家。   一道圣旨传遍上京,烟翠楼被关,孙家被抄,库房所有尽数充于国库,成安帝瞧着流水般点入国库的银子,竟然叹了口气。   孙威曾是他幼时的老师,保他坐稳了皇位,他心中不是没有感激,这么多年,孙家的手越伸越长,也多有他纵容之故。   他虽则对后宫不冷不热,也总会给孙皇后留些体面,一来念着她是恩师之女,二来想着她毕竟诞下了平安。   如日中天的孙家突然就倒了,成安帝终究顾念着孙威是他的恩师,想多多少少给这位原本应配享太庙的太傅留几分颜面,不愿将此腌臜事闹得太大,孙家丢出来一个庶子顶包,他便顺势允了。   树倒猢狲散,孙家一派的官员多半也被牵连,或贬谪或流放,被成安帝换了些纯臣顶上。   前朝的事闹了月余,还未尘埃落定,后宫却又闹了起来。   有不少宫妃来养心殿前跪地不起,痛斥孙皇后残害皇嗣,毒杀宫人,甚至还有个老嬷嬷,当场认罪,说是先皇后那一胎并非天意,而是当时只是贵妃的孙皇后授意她故意为之,逼迫圣上杀亲子的折子也均是孙家一派所呈,便是孝纯皇后的死也绝非郁郁而终,而是被下了慢毒。   成安帝当下幽禁了孙皇后,却迟迟未处置孙家其余人,以怕失了他仁孝的本心,被史官记上一笔。   次日,在御书房谈论如何处理孙家一事才妥当时,青阳国师也在,瞧了眼孙家府宅的造图,却道,这宅子建在暗藏龙脉之上,压住了上京的龙气,许这才是致使圣上多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的原因所在。   成安帝生性多疑,最难忍受的便是功高盖主,听及这话,成安帝与孙威之间的最后一点师生情谊消磨殆尽,人不杀恩师,但除了孙威外的所有孙家人均被流放,女子充奴籍,男子终生不可再入仕。   而孙威,这个原本应有累世英明的老太傅,也在空无一人的孙家宅子里,在一个夜晚,悬梁自尽了。   只留下一封手书,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吾爱至高权力,又何错之有。   成安帝叹着,却亲去为他收敛,牌位供于相国寺,也算全了那点儿、如今瞧来、尽显微薄的知遇之恩。   百年孙家,毁于一旦。   岚青去收回孙家在龙脉上所建的豪华宅院,闭上府门的那刻,回头瞧了一眼。   除了地面上偶被风吹起的落叶,昔日上京最盛大的宅子终究要归于尘土。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①   ?   入了夜,安怡宫。   成安帝抬手阻了太监通报,兀自推门进去。   孙皇后正端坐在室内的铜镜前,对镜理着云鬓,听见门响,并未回头,只是道:“陛下来了,臣妾这里再无好茶水,只怕不能好好招待陛下了。”   成安帝静默地瞧着她,良久后才道:“孝纯对你那般好,待你宛如亲妹妹般,你缘何要害她?”   “陛下便是来问这个的?”孙皇后笑了笑,“原陛下心里是有过女人的,我还当陛下绝情寡义,从不懂得情爱为何物。”   “你与朕做了十余年夫妻,倒是无需埋汰朕。”   “孝纯姐姐很好,她最大的错便是她不该这般好。她好到让臣妾妒忌,妒忌与陛下做夫妻的是她,而不是臣妾。”   孙皇后眼角有泪珠出来,她连帕子都未拿,伸手便抹去了,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成安帝负手在身后,咳嗽了几下,才道:“朕竟从不知,原来你这般心狠。”   “臣妾十五岁便入了王府,从侧妃,到太子良娣,到妃,到贵妃,到皇后,臣妾家世显赫,相貌不虞,可却永远比不上孝纯姐姐,皇上曾赞臣妾天真纯善,可初入王府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从天真纯善变成了如今这模样?陛下以为你如今最为宠爱的魏贵妃,手上就从未沾过人命吗?”   “这世上最没用的便是天真纯善,您喜爱臣妾天真纯善,像极了孝纯姐姐,又喜爱魏贵妃桀骜不驯、张扬洒脱,后来还喜爱淑妃能歌善舞,喜爱柔妃温柔体贴……   可这后宫,最容不得的就是天真纯善,最无用的也是天真纯善,臣妾早已不是潜邸中的孙有容了,若臣妾只做您喜爱的样子,这后位,早就让别人坐了,况陛下的喜爱,太多太广,亦太廉价。”   孙皇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朕纵容你和老师多年,已经给足了孙家体面。是你们,一直在逼朕。”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陛下何至于说得这般好听。”   听她这般说,成安帝竟也没有恼,只是道:“渴了么?朕去喊他们拿壶茶,你早些歇着罢。”   “陛下不是看了烟翠楼的册子,上面分明有臣妾的名字,这么多日过去,陛下为何不问,是不敢么?况平安早产,陛下是否早就起疑了?今日来,便只同臣妾提一遭孝纯姐姐?”   成安帝呼口浊气,又道:“朕乏了,回养心殿了。”   孙皇后却站起,扯了扯帝王的袖子,道:“若臣妾说平安是陛下亲生,那册子是有人构陷臣妾,陛下信么?”   成安帝步子微顿,最后才道:“有容,朕……无法再信你了。”   孙皇后指间微颤,终究松了手。   ?   孙皇后被赐了一条白绫,平安跪在养心殿门前,跪了整夜,她也去求过安王,只可惜……安王府的门对她永远闭上了。   “朕这几日听得话太多,也不知该信谁、不该信谁了。她们说后宫的那些人命……也有不少是死在平安手里。阿青媳妇被她刺伤一事,朕只道是无心之失,却原来……不是么?是朕,没教好她。”   成安帝站在窗前,看着殿前平安小小的身影,对李进道:“让公主回罢,前些日子,南央国朝奉,想与我朝结秦晋之好,送平安去和亲罢,便是我朝的诚意,内务司这几日就操办起来罢。”   李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圣上三思。”   “朕思虑很久了……”成安帝摆摆手,“去办罢。”   成安帝最后瞧了这个他宠爱了十五年、却不知是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一眼,转身回了。   李进看着帝王突然苍老的背影,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孙家一事在前朝沸沸扬扬地闹了好一阵子,成安帝提拔了不少新官员都官居要职,甚至有将孝纯皇后的母家卢家重新启用之势。   众人只道,圣上终究开始为穆王铺路了。   后宫的事也好一阵子才消停,魏贵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好生打点起了平安公主的和亲一事。   平安此次竟老实地未哭未闹,不见了以往嚣张跋扈的模样。   朝臣们纷纷疑窦,圣上曾那般宠爱平安,竟舍得让其去小国和亲?   思及此,又不禁联想起上京内一夜之间夭折了那般多病弱的孩子。但帝王家事,也都不敢议论,只敢在家宅中同婆娘嘀咕两句。   朝堂上,随着孙家的失势,安王已与夺嫡无缘。   新安插的官员落定后,俨然成了穆王与祁王鼎立之局面。   ?   岚青今日难得回得早,林音靠在他怀里,竟叹了口气。   岚青问道:“怎么了?”   “没甚么,只是有点感慨。其实孙威最蠢的一点便是以为父皇还是年轻的那个帝王,孙威太了解年轻时的父皇了,总觉得离间了夫君与父皇的关系,便能稳操胜券,却不知随着年岁增长,无情如帝王也愈发看重人情冷暖,一步错、步步错,孙家也算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嗯……”岚青沉声应着。   林音又问道:“夫君,你说平安……当真不是父皇亲生的么?”   岚青顿了顿,才道:“不知,孙皇后殁了,也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了。”   “我倒觉得平安是父皇亲生,夫君有没有觉得,其实很多事本就不是真的,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无法拔出,一发不可收拾,父皇送她去和亲,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睡罢……”   林音缠着他的衣摆,“夫君,我讨厌平安,她有这个下场是应得的,我也不觉得她可怜,我早早便知晓,一味地良善并不能让自己好过,妇人之仁男人不能有,女人也不该有。朝堂上波谲云诡,以后遇了事,夫君定要保全自己,全身而退,莫管旁的。”   “嗯……”岚青揉了揉她的头发。   “夫君,你会……做储君么?”   “你想我做么?”   林音不愿意答这个问题,慌慌岔开了话题,“可是,吏部尚书的小妾究竟是如何疯的?”   “我第一次去烟翠楼,便是随着她去的,且皇城司里甚么药都有。”   林音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嘴角,“夫君真厉害,睡罢。”   岚青却扯住她,“青阳国师为何突然插手了孙家一事?”   “许……许他和孙家有仇呢?”   “他便是你在相国寺要封的国师罢?”   岚青定睛瞧着她。   “你缘何得知烟翠楼有谁有那些册子?邓先生也是你的人?”   “嗯?”   “呃……”好好的夫妻夜谈怎么就成了对她的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红楼梦。 第63章 日常   林音已经睡熟了,岚青为她提了提被子,掖紧被角,烛光下,拿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她刚刚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夫君,我做过一场梦,一场噩梦,梦里我嫁了别人,害得父母不得善终,到了最后,我也死了,可只有夫君真心为我哭过。   大梦一场,醒来后,为了不让梦里的事发生,我才寻了邓先生,寻了青阳。   在梦里,青阳被人收买,便用了一句「功高盖主,冲撞了龙气,已有不臣之心」害了侯府满门。所以我让他用同样的话禀之圣上,做了压垮孙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仅寻了邓先生,寻了青阳,也因为这个梦,才寻了我,是吗?”   ——“嗯。”   岚青将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梦了。”   岚青正欲躺下,黏黏却跳上了床,往林音怀里拱。   “喵……”   岚青拎起它的后颈皮,压低声音,颇有警告意味的对它说:“我同意你进屋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以后入了夜不准再挤来床上,你若吵到我夫人睡觉,我便打你二十军棍,你可懂了?”   黏黏抗议:“喵!”   “我便当你懂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你若敢同夫人打小报告,我便再打你四十军棍。”   黏黏听不懂男主人叭叭叭说着甚么,直直的看向林音,往女主人那里扑腾,边扑腾边叫:“喵!”   岚青将它随手往床下一丢,随便指了处空地,“躺那里去。”   黏黏虽则不情不愿,但碍于男主人太过可怕,还是委屈地趴了下去。   “喵呜……”   “睡罢……”   岚青高冷的冲它摆了摆手,关上帐子,吹熄了蜡烛。   下一刻,一只黑猫又被从床上丢出。   岚青恨恨道:“明日我便打你二十军棍,你且等着罢。”   “喵呜……”   “我从不玩笑!”   “喵呜……”   ?   烟翠楼已经人去楼空,邓伏南终于接回花娘,香行的收益很好,花娘在铺子附近买了处宅子,二人便那么住了进去。   也算是一桩美事。   邓家的老人却坚持不允邓伏南娶花娘入门,花娘倒是未觉甚么,靠在邓伏南怀中。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不够……”邓伏南顺着她的头发,“你等我便是。”   平安前往南央国那日,并未有人送她。   只是听闻她未掉一滴泪,甚至出了城门后,也未曾回过头。   而成安帝立在宫门的高墙上,看着越行越远的人群,眼中也落下了一滴浊泪。   李进扶着他,“圣上,此处风大,公主走远了,咱们回罢。”   人们的记忆总是短暂,孙家的覆灭很快被众人淡漠遗忘,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已经从公主和亲变成了武安侯府那场不输于穆王府的大婚。   苏夫人对此事极其看重,花轿是一路从宿州迎来的,下聘也比往常的规格高出许多,叶槿自然也多添了许多嫁妆,从宿州到上京的一路,声势浩大,十分惹眼。   宋清辉已经娶了妻,嫂嫂温婉得很,宋清许很喜爱她,日日都要过去寻嫂嫂说话,隐约听哥哥委婉地问了父母好几次自己的婚期。   宋清许同嫂嫂道别时,女儿家之间话多,又从天亮说到了入夜,宋清辉好几次要打断也寻不到话头,正经人哥哥难得皱起了眉,不耐地将她撵走了。   “你嫂子有了身孕,日日坐着累得很,怎都要嫁人了,还这般不懂事。”   宋清许:“……”   行罢,去了趟上京回来,哥哥就变了,巴不得她快些嫁走。   告别了父母兄嫂,叶槿抹着泪同她挥手,宋清许则怅然地坐上了花轿,听着聒人的礼乐,一路颠簸,她最后掀开帷裳瞧了眼,再度繁华起来的宿州城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大婚那日,苏子曾性子好,又和善,被灌酒的程度比岚青更甚,且他本身酒量就浅,几杯酒下肚就晕得七荤八素,是被架着回洞房的。   宋清许正饿得在屋内吃着烤鸡,苏子曾便红着脸被人丢到了床上。   本着到底算是夫妻,总归有点儿情谊,宋清许还是过去扶了他一下。   “你去洗一下罢,臭死了,今儿晚上我凑活和你一道睡,明儿你自个儿寻个地去。”   苏子曾瞧了宋清许一眼,咧嘴挤出一个傻笑,然后张嘴吐在了小表妹给她绣得嫁袍上。   她坐了一路不稳的轿子,听了一路震耳聋的吹吹打打,又行了半日繁复的礼节。   还未见到小表妹,便被送来了洞房,还未填饱肚子,便见着了这醉鬼。   宋清许闻着身上传来夹着酒气的恶臭,不禁恼了,拎起苏子曾,将他丢了出去。   洞房外,蔚林琅还等着闹洞房,身后齐刷刷地站了一队人,便见新嫁娘拎着新郎官,新娘子身上一片狼藉,味道熏天。   新郎官还不要命的嘿嘿嘿傻笑着。   新嫁娘似乎觉得有些丢人,将新郎官随手一丢,还踢了他一脚,便拍拍手进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呃……”岚青咳了咳,“回罢。”   还是薛辞心肠好一些,喊了个丫鬟过来,道:“带你们世子去洗一下。”   苏子曾:“嘿嘿嘿。”   “呃……”薛辞出了武安侯府,正说回薛府,对身后跟着他的人道:“司姑娘,你这般晚不归家,英国公会担忧的。”   “不会的,我父亲巴不得我日日随着你,早日嫁给你呢。”   薛辞:“……”   走了一阵,薛辞终于败下阵来,“我送你回府。”   司鸾儿傻笑着,“好,仙长你人真好,果真是相由心生,仙长心肠好,长得也越来越好看了。”   “鄙姓薛,单一个辞字。”   “我知晓,可你当真如仙长一般,你便是鸾儿心中的仙长,鸾儿总怕你又突然飞回天上去。”   “呃……”薛辞驳她,“司姑娘才见过多少男子?”   司鸾儿掰着手指头数,“不少呢,上京勋贵家的,我差不多都见完了,都没你好看。”   薛辞:“……”   “仙长,我昨日送去的诗你看了么?”   “嗯……”   “我这次写得比上次好了么?”   司鸾儿期待地瞧着他。   薛辞想着那首句子都不通,更别提平仄的诗,本想摇头,但又转念想起先前收到的那几首露骨又挑逗的情诗,譬如「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①一类,立刻点了点头。   “很好……”   司鸾儿得了鼓励,点了点头,“仙长喜欢便好,我明日会继续写的!”   “呃……”薛辞不知怎么拒绝,似也不好打击,只得加快了步子,想快些把她送走。   ?   沈漠未闹成苏子曾的洞房很是可惜。但见他惨兮兮地被新娘子丢出来,也偷乐了好一阵子,同林音和岚青告别后,便神清气爽地往秦王府走。   威远侯府同秦王府顺路,沈漠远远便瞧见蔚林琅和两个护院被几个地痞围住,护院吃了酒,有些晕,地痞踹了几脚便不中用的躺去了地上。   行罢,沈漠捋捋袖子,觉得该让这丫头见识一下自己究竟有多厉害,合该这欠打的丫头片子得欠自己人情。   沈漠还未上前,便见蔚林琅脚快地踹向了一人的下边。   “就你这尺寸还敢调戏本姑娘?你进花楼都没姑娘愿意伺候你!滚犊子!”蔚林琅抄着棍子,“这么大个男人了,正经事不做,我看你下边有没有一个样,不如让本姑娘废了你!”   几个地痞痛哼着被吓跑了。   沈漠目瞪口呆,蔚林琅回过头,见还有个人,眯起眼仔细瞧了瞧。   沈漠却从她的眼神中瞧出了几丝杀气,吓得浑身一激灵,飞快地跑了。   蔚林琅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将手里的棍子一丢,还打了个酒嗝。   “熊样,没出息。”   ?   林音今日也吃了酒,有些微醺,刚进王府门,便见方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还试探的往门外瞧了瞧。   岚青不悦道:“你欠债了?逛花楼逛得?”   方影立刻关上门子,抱怨道:“都怨姑娘!今日武安侯府人手不够,姑娘便把我借出去抬酒!”   岚青更不悦了,“抬个酒怎么了?怎么就怨你家姑娘了?”   “抬个酒是没事,可那荣昭县主认出来我了!”方影难得同岚青抬杠,“女人太难缠了,反正就怨姑娘。”   岚青没太听明白,林音却懂了十之八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没说甚么,方影便气恼的跺跺脚进去了。   方影回了屋内,脑中还回响着荣昭那句:“恩人,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这句话仿佛有回声似的,一直在他耳畔打转,方影晃晃脑子,咕咚咕咚咽下一大壶水。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   林音洗漱好躺在床上,抱着怀中的猫,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的毛。   岚青沐浴完,便见夫人香肩半露,脸颊绯红,唯独那只猫很是碍眼,于是伸手便将猫扔了出去。   “喵!”   “你动作轻点,你摔到他了,唔……”   林音的声音越来越低,“夫君疼疼我好不好?对我也轻点呀。”   “在疼你呢。”岚青哑着嗓子。   “不要了呀。”   “你四妹妹不是说厉害的男人一夜得六、七次。”   “呃……”林音红着眼眶,小手在他掌心里抓了抓,求饶道:“夫君最厉害了,不要了好不好?”   岚青这才放过她,捞起被子给她盖上,惬意地靠在榻上,将她揽在怀里。   林音见他终于停了,这才哼了一声,“夫君还说自己先前没看过册子呢,若没看过,怎这般会!”   每次都弄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还需要看册子?”岚青闭着眼,“我瞧着你便会了。”   林音靠在他的肩膀上,迷瞪了一会儿才记起方影的事情,不由问道:“南郡王会不会将县主嫁给咱们府上的侍卫?”   “不会……”   林音有些懊恼,前些日子有次宴会,她碰上了南郡王妃,便顺嘴提起了荣昭县主的婚事。   南郡王妃连连叹气,说女儿喜爱上了一个很久之前救过她的侍卫,不论带她同谁相看,她都不愿,只可惜遍寻上京,都未寻到那侍卫。   林音只得尬笑,不知如何接话。   先前同方影玩笑几句便罢了,今夜听方影这么说,更觉得有些难办。   “可是怎么办呀,我那侍卫以前和荣昭县主有过一面之缘,县主对他情根深种……”   岚青不是很信,“县主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林音气得踢他一脚,“我们方影模样很俊俏的!”   岚青翻身又压住她,“还有心思操心别的男人?我看夫人丁点儿也不累。”   “唔、我累的……唔……”   林音扶着腰,她的小日子怎么一个月才只来一遭,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子夜四时歌》。 第64章 平妻   待宋清许空闲了下来,林音终于请上了小姐妹来府内打牌。   蔚林琅的心思不在牌桌上,开始老一套的缠着宋清许询问洞房事宜,还要给她和苏子曾写话本子。   宋清许摆摆手,“可拉倒吧,我睡床,他睡地,我和他没关系。”   “呃……”蔚林琅失望的打出去一张牌,最近银子可越来越难赚了。   蔚林琅便又将矛头转向司鸾儿,“你和薛二郎如何了?”   司鸾儿痴笑着:“我觉得快成了,他前几日还夸我的诗写得极好呢。”   “是么?”林音来了兴致,“给我瞧瞧呗。”   司鸾儿宝贝的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今日写的,定比前几日写得好,阿音快帮我瞧瞧。”   林音刚想说难为司鸾儿了,便被那还有别字的诗惊了一跳。   “薛二当真夸你写得好?”   鸾儿点着头。   “我也觉着挺好……”林音将纸张折好,递给她:“要不改日我让夫君请薛二郎来府内,你也一道来?”   司鸾儿一本正经的回绝道:“那可不行,我得用我的诗打动他,怎么能让穆王爷出面相逼呢?”   “呃……”行罢……   眼看着表姐嫁了人,鸾儿也情有所属,林音便惦记上了蔚林琅,“四妹妹,你别总想着你那铺子,母亲为你择的人你都不满意,要不我为你找些人?”   “我才不嫁人……”蔚林琅摆摆手,“男人哪有银子好。”   林音循序善诱:“那找个有银子的男人呢?”   蔚林琅考虑了一下:“他能有多少银子?”   “我给你找个家财万贯的。”   “那他的银子归我管吗?”   “呃……”几个姐妹一直聊到入了夜才走,林音送走她们,才想起一整日没怎么见着自个儿夫君了,打牌时他似过来晃了两下,却被她打发走了。   林音心里有些愧疚,便拿着吃剩的几碟点心去书房寻人了。   书房内,一男人和一只猫正大眼瞪小眼。   林音还未推门进去,便听见岚青道:“你主人不要你了,你瞪我也无用,我警告你,你已经欠我一百军棍了,你老实些,再敢抓坏我的兵书,我便再打你二十!”   “喵呜……”   林音抿着唇,努力抑着笑意。   只听岚青又道:“你主人心里只有她姐妹,没有我也没有你,都是可怜人,便少你二十军棍罢,你今日若表现好些,酌情再减。”   “喵呜……”   林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推门进去。   “夫君在书房作甚呢?”   岚青咳了咳,正襟危坐,拿起一本兵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你的猫跑进我的书房,抓坏了我的书,你赔我罢。”   “好呀,不过……夫君,你的兵书拿倒了。”   岚青愣了一下,把书随便扣在桌案上,“我倒着看不行?”   “行……”林音把点心递给他,“夫君饿不饿,快吃些东西罢。”   “只赔点心?”   岚青不悦地将她扯在怀里,吻还未落下来,被林音抬手阻住。   怀里的小丫头俏皮的眨着眼,“我今日来小日子了。”   听语气还有些欣喜。   “你这次来小日子不痛么?”   还有力气同姐妹打牌。   岚青郁闷地咬了口糕饼。   林音显少来他的书房,俯身抱起小猫逛了起来,刚站起便见桌案前悬着她送的那把红宝石宝剑。   “咦?我还以为夫君将这把剑丢了呢。”   林音顺着宝剑往下瞧,“这是乞巧节那日我送给夫君的女娃娃!可是我当日送错了,我本想送昭然堂内那只男娃娃的。”   “咦?”   林音又往下瞧着,岚青却突然站起身,跨步过去,拦在她面前,将下层的东西往里推了推。   林音已经瞧出了大概。   “呃……”   “夫君,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在床底下么?”   最后一层的匣子里,赫然是新婚那夜蔚林琅送的、她觉得羞恼丢去床底下的各类话本子和小人。   “夫君亲自去床底下掏的么?”   “夫君还说未看过册子,便是背着我,在这里偷偷看!”   怪不得夜夜都有新花样,折腾的她起不来床。   岚青咳了咳,林音抱着黏黏,踩了他一脚,推门走了。   ?   翌日,皇城司有差事,岚青早早便出了门,林音在院中剪着花枝,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周氏来了。   前阵子她和岚青回岚府,周氏还忙着林姨娘的胎,怎突然上了门?   林音慌着站起,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理了理衣裙。   “母亲今日怎来了?”林音扶着她坐下,吩咐丫鬟倒了茶水。   周氏却有些局促,搓了搓手,“母亲今日来确实有些突然,那个……你与阿青处得很好,母亲晓得,只是……母亲的娘家姐姐尚在府上住着,也一直没有给若若这丫头寻到合心意的婚事,她总觉得宋家那丫头嫁得好,总想比过人家去,母亲就这一个嫡亲的姐姐,且当家早,自小将母亲拉扯大,母亲总不能拂了她的意……”   “母亲的意思是?这上京城比得过武安侯府的也没几家了呀。”   周氏更是不好意思了,“她……她想让若若给阿青做平妻,我心里其实是不愿的,你和阿青刚成婚没多久……但……”   周氏叹口气,拉过她的手,“母亲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是以才贸然来了。”   林音是很喜欢周氏这个爽朗又大度的婆母的,听岚青说,他的外祖去得早,周氏是由周家姨母护着长大的,为了护着弟妹,周家姨母成婚很是晚,年纪大了才找了赘婿,生了一个丫头,自然是金尊玉贵养着。   周氏原本便没多少主见,自然也很是听姐姐的话。   林音起先便知晓,周若若迟迟不走,便是惦记着她夫君呢。   她不是不能为夫君纳妾,只是这周若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还想着以平妻之位进穆王府,摆明是觉得周氏性子软好拿捏,赖上了周氏。   林音道:“周家妹妹娇弱可人,知书达理,哪能来穆王府做个平妻,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可不是,我便是想为若若寻个好人家,做正房,这平妻虽说出去好听,到底矮了正室一头不是。可是那丫头也不知怎了,就看上阿青了,说甚么从妾也是甘愿的,我……”   周氏又叹口气,“母亲当真不知如何办了。”   “要不,儿媳这几日为妹妹寻一寻,找几户体面的人家好生相看一番?”   “这真是最好不过了……”周氏握着她的手,又想起了旁的,“最近……有孕了么?”   “呃……”母亲这话题跳转的着实有些快,她跟的有些吃力。   林音倒真是为周若若择了几处伯爵府,下了帖子,邀了相看。   那大小姐却眼比天高,相看了几日,个个都不合心意,不是觉得这个胖了,便是觉得那个矮了。   林音同伯爵夫人道了别,走至她身侧,低声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   “我是甚么不打紧,我母亲总会想法子如我所愿。”   林音却笑起,“你也不照镜子好生瞧瞧,还真想做一品王妃呢?”   周若若瞥了她一眼,“你不用激我,母亲说了,无论如何,都会让我嫁给表哥的。”   月余不见,这丫头倒是本事了。   林音冷哼道:“我脾气并不好,你最好收敛些,至于一品王妃,你做梦去罢。”   周若若却道:“以后咱们还得做姐妹,共同照顾表哥,姐姐别同我置气。”   周家姨母在,林音发不了火,也打不了架,难得被气走了。   ?   回了府,林音饭也未吃下,踢了鞋子便回床上躺着了。   岚青回来得有些晚,刚洗了手要入房内,半夏好心扯住他。   “姑爷,姑娘气着呢,你还是别进去了。”   “你惹她了?”岚青数落半夏,“她来着小日子,脾气暴躁,你惹她作甚?”   “奴婢可没有惹姑娘,姑爷冤枉奴婢,便进去挨姑娘的吵罢。”   半夏撇着嘴走了。   岚青哼了声,这丫头越来越过分了。   岚青进了房内,见林音侧身躺着,他便顺势脱了靴子在床边躺下。   “谁惹你了?走,夫君带你去杏花楼吃好吃的。”   林音翻过身,瞪了他一眼,“吃吃吃!整日便只知道吃!早上吃了那般多肉包子,还要去杏花楼吃,王府早晚被夫君吃穷!”   “呃……”   “我不吃,我看着你吃,如何?”   “我也不吃!谁都不准吃!府上没银子了!得攒着银钱给你娶平妻呢!”   “娶平妻作甚?”岚青被林音吼懵了,“家里那么多铺子,最近没进账?你觉得没银子了才生气?明日我不去皇城司了,去庄子和铺子里收些帐回来。”   “收账?收回来娶平妻用么?”   “谁说要娶平妻了?好端端的,我娶平妻作甚?”   周家姨母横在中间,婆母尚不知如何是好,便将难题推给她,她焉能知道如何办?   林音越想越委屈,瘪瘪嘴道:“你那美若天仙的若若表妹,说对你情根深种,情难自抑,要自降身价来给你做平妻。我扯下脸为她张罗了那般多相看,户户都是好人家,寻常人家求都求不来,她要么给我搅黄了,要么丝毫不知礼节,我好歹是个王妃,脸面往哪处放去?不若便将她娶进府里来算了,反正夫君和她自幼相识,情意深重。”   “呃……”岚青沉下脸:“姨母为难你了?”   林音又不愿意理他了,小手推着他,“你走开。”   岚青箍住她的小手,将她扯进怀里,“生那么大气做甚,平白气坏了身子,我明日便将此事解决了,如何?”   林音闹着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岚青:“饿不饿?”   “不饿,气饱了。”   岚青顺着她的背,“怎么成日都有那般多气,下次再有这种事,早早便同我说不就行了?”   “那怎行?我是王府主母,后宅事务本就该我来操持,你在前朝已经很辛苦了,回了府若还要料理后院的杂事,被传出去了,该说我无能、不知礼数了。”   林音红着眼眶,“只是这事你姨母梗在中间,婆母也很是为难,我又能如何办?”   岚青哄着她吃了碗粥,这才睡下。   林音往他怀里拱了拱,岚青将她扯开,“老实些,睡觉。”   林音趴在他怀里,在他胸口画着圈,“夫君,我不是不想为你纳妾、娶平妻,也并非善妒,只是我与你表妹当真合不来,几日折腾下来,也忘了问夫君,是否喜爱你表妹呢?”   “我不喜爱她。”   林音开心了,环住他的腰,“日后夫君若有中意的,提前同我说,只要是性子好,我定会好生操持……”   岚青却翻身压上她:“你还想着为我张罗这些事?”   “我不想啊,但若夫君想……”   “唔、夫君我小日子还未走……”   岚青懊恼地从她身上下来,吹熄蜡烛,往床边挪了挪,离她远了些。   语气生硬道:“睡觉。”   林音想凑过来亲亲他,岚青正人君子的摆了摆手,“不亲,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妾室   次日,便有道圣旨入了岚家,为岚府的表姑娘和平南伯府的嫡次子赐婚。   圣旨当头,周家姨母当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若若更是气得眼眶含泪,周氏却欣喜得很,将宫内的内官打赏送走后,才对周家姨母道:“姐姐,平南伯府虽不及武安侯府富贵,却也是富庶人家,他们家的二郎也绝非寻花问柳之辈,这天子赐婚,真是莫大的恩宠。”   打发走了甚也不懂的妹妹,周家姨母才对女儿道:“蔚家那小蹄子本事得很,若若安心,左右婚期还远着,待过几日你表哥来府上,母亲为你另想旁的法子。”   周若若这才哭出声:“母亲,那平南伯家的二公子听闻是个病秧子,我可不要嫁他!”   “好好好,你莫哭了,母亲一定会为你想法子的。”   ?   林音听闻赐婚圣旨的消息,想着夫君的动作倒是快,定然是对周若若无意的,哼着小曲揉着小猫,还未饮下一盏茶,门房处便来通报,说宫内派人来了。   来人是魏贵妃身旁的如意姑姑,还带了两个模样姣好的宫女。   孙皇后去了之后,成安帝再无立后之打算,后宫皆以魏贵妃为尊,如意姑姑是魏贵妃身边的老人了,林音自然得好生招待着。   说起魏贵妃,林音也打听了一下,她出身于武将世家,曾在一次宫宴上对来行刺的杀手以命相搏,涉险救了成安帝一命,自此恩宠不衰。   她的哥哥便是先前皇城司的魏统领,后成安帝有意将皇城司交由岚青,魏统领便被调去协理禁军,也算是升了官。   如意姑姑同她好生寒暄了一番后,才道:“春兰,夏芳,还不快来见过王妃。”   两个丫头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林音抿唇,“这二位姑娘是?”   如意道:“这两个丫头是贵妃娘娘择出来的,也得了圣上恩准,圣上年纪大了,急着抱皇孙,娘娘便选了两个模样、性情都出挑的,以前家里也过得不错,去学堂念过几日书,算得上是知书达理,春兰善舞,夏芳善琴,想来能为王爷解解闷。王妃便将这二人安置了罢。”   林音瞧着那两个丫头,勉强笑了笑,默了一会儿,也未想通魏贵妃为何要往他们府里塞人,敷衍道:“这两位姑娘确然是模样出挑,待夫君回来,我问一下他……”   如意却打断她:“王妃是王府主母,还做不了这个主?这可是圣上赐得,王妃总要体谅圣上的一番苦心不是?”   林音笑了笑,“自然,圣上和贵妃娘娘送的人,我自是没有不收的理,便在此谢过父皇和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了。”   送走了如意姑姑,林音看着春兰和夏芳,照惯例问了问她们的家里人,先前是在宫内做甚么的,盘问清楚后,吩咐半夏道:“给二位姑娘寻处院落先安置了,待王爷回来,再来见过王爷。”   “是……”   半夏领着人走了,林音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喃喃着,“魏统领……魏?”   林音唤来方影,“你可识得魏统领?”   “魏冉?”方影挠挠头,“他先前是皇城司统领来着,后来运气不好摔了腿,伤好后,圣上便让他去领禁军了。”   “魏冉?”   林音念了几句,突然站起,“魏冉!”   上一世,沈策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构陷了武安侯府和秦王府,朝中无将领再战匈奴,他便荐了魏冉前往边境,自此大捷,魏冉跟着平步青云,手中也有了兵权。   林音在昭然堂内打起转,如此想来,魏冉十有八九是沈策的人,那魏贵妃呢,难不成也是?   她说通成安帝,塞了两个丫头来王府,是要做甚?   沈策……她原以为收了邓伏南,除了孙家,沈策定然再也不可能翻身。如今想来,若这魏贵妃也是他的人,倒是她轻敌了。   如今事态未稳,她万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   岚青回来时,院内的老妈妈便领了春兰和夏芳过来。   “王爷,这是王妃为您收的妾室,这位是春兰姑娘,这位是夏芳姑娘。快见过王爷。”   春兰和夏芳抬头小心翼翼的瞄着岚青,她们被送来时倒是不知穆王爷这般俊俏,此时又红下脸:“见过王爷。”   “王爷,今晚要不要就在他们二人中择一人,安置了?”   岚青拉下脸来,只是问:“王妃收的?”   老妈妈看着面色不善的王爷,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宫内送来的人,王妃便收了。”   “送个人来她就收了?还一下收两个?”   岚青心中有恼意泛起,他还当前几日表妹一事她是吃了醋,原真是如她所说,她和表妹合不来,若合得来,就收了!   岚青瞧也未瞧那两人,甩了袖子便去昭然堂了。   林音瞧见他回来,迎上去为他解了外袍,“夫君今日怎归得这般晚,用过饭食了么?”   “不饿……”岚青尚气着。   “哦……”林音心中有事,没怎么在意他饿不饿,将他扯去在桌前坐下,认真道,“夫君,孙家虽除了,但安王却还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岚青却打断她,“你在梦里嫁的人是不是安王?”   “啊?”   怎么突然扯去这里了。   “夫君怎么了?”林音探手摸向他的脸颊,“脸色怎这般差?”   岚青却捉住她的手,“你也为安王纳过妾么?”   “呃……”林音这才明白过来,“夫君见过春兰和夏芳了?我便正要说这件事呢,夫君,你可晓得,那魏统领极有可能是安王的人,魏贵妃送人过来定是不安好心呢,我今日问了遭,那二位姑娘也算是家世清白,你若是不喜爱她们,待回头解决了安王,寻个由头将她们打发了便是,如今还是先暂且稳住,且看她们有没有下一步动作。”   “稳住?如何稳?用我来稳?”   “夫君究竟怎么了,我在同夫君好好说话,夫君为何语气这般冲?”   “我若看上了,今晚就要在那边安置呢?”   “啊?”林音惊了惊,她好像从未想到这个,咬了咬唇,虽心有不愿,但还是道,“夫君若喜爱,去安置也无妨,魏贵妃不知是敌是友,夫君别甚么都说,总要留些心眼。”   “你便只担心这个?”岚青忍着脾气,“我去别处安置,你不气?”   “为夫君纳妾本就是我的本分,我只是没想着这么早就为夫君纳妾……待回头我有了身孕,不便行房,夫君总要纳妾……”   岚青还攥着她的手,手下用了些力,林音往外抽了抽。   “夫君,你将我弄疼了。”   林音说着,更是怕沈策在背后使绊子,又想起邓伏南所提的淮阴王和匈奴一事,她先前同岚青提过一嘴,也不知岚青放没放在心上,又道:“夫君,最近淮阴王可有动向?还有匈奴?安王想是与这两处均有勾结,你定要多留意。”   岚青却将她往身前带了带,“你为何总提安王?自打我回来,你每句话里都有安王。”   “我是想让夫君留意他,他这个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岚青倏地放开她,站起身,“你脑中便只有这些朝堂之事和为我纳妾么,若不是那个梦,你可会来寻我?”   岚青今日说的话,林音都没寻思太明白,“夫君在说甚么呢?我在同夫君说要紧事呢。”   怎么总扯那个梦?   先前不是他同她说,都过去了么!   既然都过去了,他为何今日一直提!   “要紧事?那我问你,你来寻我,撩拨于我,是不是仅仅只是不想你梦中之事再次发生?”   岚青盯着她的眼睛,终是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最早她来西郊寻他,其实根本就是刻意为之?   他说了信她,本来不在意这些是非因果,他们已经成了婚,她是她的妻子,他自会护她一生,可这个女人同先前一般没心没肺。   他将满颗心放在她身上,她却当他是甚么?合作伙伴么!   送个人来她便收了?还让他去稳住?若是表妹入了她的眼,是不是现今他连平妻也有了!   林音脑子转得慢了些,觉得他的话说得有些对,又有些不对,但也没寻思出不对在何处,只好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刻意撩拨夫君……”   岚青却叹了口气,“那我算甚么呢?”   “你是我的夫君啊……”林音更是纳闷,“夫君究竟怎么了?”   “夫君……”   林音话未说完,岚青便甩袖子走了。   “夫君去何处?真要去她们院里安置?我让丫鬟去准备下?”   “不必了……”   岚青头也未回,便走入了黑沉的夜色中。   林音心里也不舒服,气得坐在椅子上,“我好好的同他说正经事,他却好,一句也听不进去,便只知道发火!我整日打理王府,为他纳妾他还不乐意?   我喜爱操持这些事务么,整日不够繁琐的!我喜爱家宅中多几个女人,吵吵嚷嚷、闹闹腾腾的么!我还未说甚么,他倒先不乐意了!冲我摆甚么脸色!”   林音气得喝口茶水,半夏为她顺顺背,“姑娘别气了,姑爷可能今儿在外头受气了。”   “在外头受气了就撒我身上?我招他惹他了!”   林音往外摔了盏茶杯,似不解气,又摔了一个,朝岚青的背影喊道:“愿意去哪儿安置就去哪儿安置!鬼才管你!” 第66章 怄气   入了夜,岚青躺在书房的硬床板上。   黏黏又偷溜进来抓兵书,被他一举拿下,箍在怀里。   “别动,动了就打你军棍。”   黏黏闹了几下,便故作老实地蜷在了岚青怀里。   岚青刚放松警惕,它便挣扎着跳走了。   还耀武扬威地冲他喵了一声。   岚青哼道:“你主人是个没良心的,你也是!”   提到主人,岚青喊了陈叔进来,还未开口,陈叔便道:“王爷,昭然堂已经安置了,蜡烛都熄了。”   “谁问昭然堂了?”   岚青气恼的摆摆手,没良心,说不管他就不管他!   陈叔劝道:“要不老奴替王爷去选些金银首饰,王爷去哄哄王妃,也回昭然堂安置了罢?书房这塌硬邦邦的,有何好睡的?”   “我不哄!”   岚青气得梗再塌上,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骨气。   他也生气了,她为何不拿金银首饰来哄他!   陈叔叹了口气,还替他吹了蜡烛。   “那您也安置了罢。”   他一把老骨头困得不行了,可熬不过他们这些年轻人。   林音夜间翻来覆去,也未睡好,早晨醒来,半夏就道:“姑爷去皇城司了。”   “谁管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入了夜,半夏:“姑娘,姑爷似是饮了酒,去书房安置了。”   林音:“不准提他!睡觉!”   第二日,半夏:“姑娘,姑爷去西郊了。”   林音:“我说了不准提他!”   林音看着桌面的肉包子:“撤了撤了,以后早膳只吃粥,别再给我端包子来。”   半夏劝道:“姑娘,姑爷这几日都没在府上用膳,姑爷整日往外跑,万一在外头有人了咋办?”   林音登时恼了:“家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妾室等着,他还敢在外头有人?”   “姑娘,你冷了姑爷这么些时日,你说万一他也学那些公子哥儿,去养个外室可咋整?”   “我冷他?”林音摆摆手,“他养去罢,他但凡敢养,我就跟他和离。你去同陈叔说,从明日起不准给他支银子,一个铜板都别给。”   半夏懊恼地耷拉着脑袋,出门对陈叔摊了摊手,“劝不好,陈叔还是去劝姑爷罢,是姑爷先发火的,本就不怨我们姑娘。”   ?   几日下来,岚青都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   林音还同岚青置着气,尚未顺过气来,方影又来寻她,说邓伏南要见她。   先前在威远侯府闹得那档子事,沈策碍于名声,终是将蔚林玥接回了府,岚青也下令杖打了杨氏,蔚绍为了对沈策表忠心,当下休了妻,抬了苏姨娘做正房。   杨氏的母家早就没落,便在侯府偏院养着,只是丫鬟、下人都不上心,很快就沾染了恶疾,一命呜呼了。   孙家倒了,邓伏南抱了美人归,这个时候来找她做甚?   林音这几日懒得很,但又着实担心沈策生甚么幺蛾子,还是决心出去一趟。   岚青整日不做正经事,她同他说正事也不上心,各种事情都要她来操心,夜间还去饮酒,他竟然还同她生气?   林音越想越气,恨不得打他一顿。   香行已经转到了花娘名下,林音进门便见花娘正在招待客人,见了林音,慌忙行礼,“姑娘,官人在二楼等呢。”   邓伏南也同她行了礼,二人坐下。   林音道:“邓先生寻我何事?”   邓伏南默了默,才道:“是有桩小事,我家的长辈不愿花娘入门。不论我如何求,都没甚用,母亲前几日还去宅子里闹,打了花娘,我又不是整日在家……”   邓伏南说着,叹了口气:“姑娘,我晓得这类小事不该再来烦你,我实在没法子了,我不想让花娘只做我的外室。”   半夏昨日刚同她讲了外室一事,邓伏南这么一说,林音没忍住有些呛。   缓了缓才顺过来,“此事你寻我确实无用,即便我能为你和花娘做媒,花娘真的嫁去孙府,照样要受婆母苛待,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是,我晓得,是以我准备参加春闱,待我有了功名,在孙宅便能说得上话。”   林音笑起:“这真是好事啊,邓先生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还寻我作甚?”   “安王不肯放我,如今他没了孙家,已是失了左膀右臂,自是不肯放我去准备科举一事。只希望我能为他安心筹谋……”邓伏南抬头瞧了眼林音,“姑娘当真就这样收手,放过安王了么?”   “他若无动静,我也没有由头整治安王府不是?”   “那若有了,我告知于姑娘,姑娘能否彻底毁了安王府?”   说到这个,林音问道:“魏冉和宫内的魏贵妃,是不是安王的人?”   “魏冉?可是现任的禁军统领?”邓伏南摇摇头,“邓某不知,殿下近些日子总是将自己困于书房,不知是在打算甚么。”   “你盯着他罢,我怀疑魏冉便是他的人。如今这局面他宛如困兽,若仍惦记着夺嫡,便只能釜底抽薪、放手一搏了。”   “姑娘怀疑他会……造反?”   “只是怀疑,你先盯着他,安王此人心思深沉,你在安王府也要万事当心。”   “嗯,邓某晓得。”   “等你离了安王府,考上功名,我便让夫君去求圣上,为你和花娘赐婚。”   “当真?”   邓伏南同她说了这般多,皆是语调平平,林音说起这句话时,他的眸中才有了些微波动。   “当真……”林音想了想,又道,“还是让花娘暂时别抛头露面,这香行原是侯府的,沈策若察觉了,一查便能查到。”   “这个我晓得,只是今日人多,她才出去招呼了一下,往日都是在后头调香。”   “你心里有数便好,若你在安王府有凶险,便放个信号弹或是鸣镝,我让方影盯着安王府,一有动静,便想法子救你出来。”   邓伏南见林音竟还关心他的安危,语气也缓和许多。   “是,邓某会小心的。”   ?   离了香行,半夏晃晃林音,“姑娘,咱们好几日未出府了,去福楼吃八宝鸭好不好?”   “行……”林音想着确实有段时日未出门了,便应了她,“可把你这小馋猫给馋坏了。”   福楼离得不算远,主仆二人坐马车一路过去,林音早膳未用多少,闻着饭菜的香味,当真是有些饿了。   她们点了菜,在二楼的雅间端坐,半夏去如厕了,林音有些疲倦地靠在塌上,自顾自斟了杯茶水,刚端起茶杯,便听得隔壁有几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还甚是熟稔。   “岚浥尘你不够意思!哪能日日都让我请客?我府上的银钱是母妃留给我娶媳妇的,不是留给你喝酒吃肉的。”   “浥尘最近囊中羞涩,体谅一下。”   “怎么着?弟妹还不给你钱花?那你着实有些惨。”   林音越听越窝火,他在家里板着脸还不够,还跑来外头卖惨!   林音站起就去了隔壁。   珠帘交错声中,岚青抬起了头,与林音四目相对。   倒是沈漠吓得跌落了手中的酒杯,蔚林琅那丫头那般凶悍,她三姐姐自然也是个厉害的。   林音四下瞧了瞧,都是军内的将领,笑了笑:“我还当夫君整日早出晚归是在忙正事呢。”   岚青不说话。   苏子曾却咳了咳,“是忙正事来着,刚训完兵出来……是我说要来福楼聚聚的……”   林音还未再说甚么,半夏回到雅间见姑娘不见了,不禁喊起来,“姑娘,你去哪了?八宝鸭已经上来了,咱们再点个洗手蟹好不好?”   岚青垂了垂眸子,淡淡道:“看来王妃心情不错,八宝鸭不够吃,还要吃洗手蟹。”   “敌不过夫君心情好,日日来福楼饮酒作乐。”   林音剜了他一眼,“各位慢吃,帐我结了,告辞。”   珠帘被啪嗒一声放下,苏子曾又咳了咳,“浥尘……你不追一下?”   岚青闷下一口酒,“不追。”   一个铜板都不给他,自己跑来又是八宝鸭又是洗手蟹,委实过分了!   ?   半夏好容易等来姑娘,便听林音气冲冲地说:“打包,回府。”   半夏有些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八宝鸭,不情不愿地咽了口口水。   林音道:“回府全给你,再给你打包两份洗手蟹。”   “成……”   半夏这才喜滋滋地随着林音出去了。   “咦,姑娘,你咋多结了一笔账?”   “给醉鬼结的!”   林音咬牙切齿,放着家里的肉包子不吃,非出来喝酒!   败家子!   ?   入了夜,林音已经安置了,才听半夏说:“姑娘,姑爷醉了,正往咱们院里来呢!”   林音只得又披衣起身,刚迈入正堂,便见岚青醉醺醺的被陈叔架进来。   岚青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她,不悦道:“你已经睡了。”   “你不管我,自己便睡了。”   “你好几日不管我了,只让我睡书房。”岚青的语气越来越委屈。   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林音斜他一眼,“书房是夫君自己要去睡的,且夫君不是吃酒去了?我又不知晓夫君何时回来。”   岚青控诉道:“那你便不能派个人去请我回府么?人家成了婚的都有人请!”   岚青不知喝了多少,酒气熏天,半夏给他递水,还被他推了开,往后踉跄了几步。   林音摆摆手,示意半夏和陈叔先下去。   林音见他可怜兮兮地坐在椅子上,为他顺了顺背,只得哄道:“我记下了,以后你回晚了,我会派人去请你的。”   “当真?”   “当真……”林音细声哄着他,“夫君去洗一下罢,我让厨房给你煮些醒酒汤。”   岚青却转身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小腹上,瘪瘪嘴,“你还去吃了八宝鸭。”   林音:“?”   “你没良心!”   “蛤?”   “我饿了好几日肚子了!你还断我的银子!”   林音也没成想自己不过随口一说,陈叔竟当真了,林音道:“明日就给你发,将这几日的都补上。”   岚青抬手算了算,这才有些满意,还是道:“你没有心肝。”   林音不高兴了:“你骂我作甚!”   “你不爱我!”   “你在胡说八道甚么呢!你是我的夫君,我敬爱你,疼爱你……”   “可你就是不心爱我,你心爱安王。”岚青红着眼眶,往她怀里拱,“你不珍惜我,整日只想着给我纳妾。”   “那不是我想的呀,那是宫内送来的人,我难不成还能撒泼打滚让如意姑姑把人带回去?”   “为何不能?”   “呃……”林音有些无语,“我不同你说了,你喝醉了,有事明日再说。”   “你只当我是夫君,是王爷,能把我当成你的浥尘么……”岚青却死抱住她的腰不放,“你以前还喊过我浥尘哥哥的……”   林音扶额,总觉得夫君拿错了话本子,像是深闺怨妇般痛斥她这个混蛋官人。   “我如何不拿你当浥尘了,又如何不心爱你了,我说了,妾不是我想要收的。还不是父皇怕你不行,我也不行,生不出皇孙,这才把人送来的?”   岚青嗓音哑了些,手也开始不老实,在她的腰上摸来摸去。   “我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么?”   “你少来!”   岚青却扯着她的衣服,“你小日子走了!”   林音推开他,“你能不能正经些,你看看你这几日,动不动就醉醺醺的回来,你有话不同我说,总冷着脸,是想去外头找个外室,同她说么?”   “你醋了?”   “我没有,我不吃醉鬼的醋。”   “我养外室你就会醋,那我明日就去养个外室。”   “你去罢!”林音彻底恼了,“你给我走!”   岚青却站起身,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才松开了她,嘴里喃喃着,“你且等着罢,我这就去养外室。”   岚青竟当真晃晃悠悠地走了,林音气得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往肚里灌水。   半夏已经让厨房熬了醒酒汤端来,林音瞧着那碗热汤,叹了口气,想着醉酒终归难受。   她都惦记着给他送汤,如何不心爱他了。   这男人着实太难伺候了。   林音刚走到书房门口,便见烛光辉映下,门上被映出两个人的身形。   男人拿剑架在了女人脖子上。   林音吓得脚下一顿,府内难不成来刺客了?还是春兰、夏芳露出了马脚,进书房翻东西被夫君抓了个正着?   林音屏住呼吸,还未寻思清楚,门便从里面被踹开,一个只着了小衣和亵裤的女人被丢了出来。   岚青拍拍手:“敢装成我夫人?滚。”   林音这才低头瞧了瞧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正是芸娘。   林音抒口气,想着不是刺客就好,下一刻岚青跨下石阶,抬起手背拍了拍林音的脸,然后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   “又来一个?”岚青迷瞪着眼,“你倒是像我夫人,你怎不脱衣裳?”   林音:“……”   “我夫人是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我如何骗你了!”   岚青吸口鼻子,委屈道:“她将我的心骗走了!”   林音:“……”   作者有话要说:   岚青:明日将是后悔的一天。 第67章 和好   岚青头痛的醒来,按按发痛的额头,刚动了一下胳膊,便听得怀内之人嘤咛了一声。   瞧着怀里缩着的小妻子,宿醉的记忆回到脑海。   ——“你唤我声夫君听听。”   ——“夫君?”   岚青使劲端详着她,“真是奇了,连声音都一样。”   ——“我便是你的夫人!”   岚青捏捏她的耳垂,“这里有颗黑痣,当真是我夫人。”   然后他便打横将她抱起,入了书房便硬要脱她的衣裳,在桌案前按奈不住,折腾了一次才回床上,压着她不依不饶。   书房的榻又小又硬,林音本就睡得不安稳,岚青动了动她便也醒了。   昨夜岚青要得狠了些,林音有些气,便侧过身背对着他。   “可弄疼你了?”   “你说呢?”   岚青将她揽进怀里,“我错了,以后再不喝酒了。”   林音打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这话父亲同母亲保证了二十年,照样未做到过。”   “若昨日真是芸娘在这书房内伺候,你便真要了芸娘不成?”   林音的语气三分恼七分醋,岚青这才想起昨晚脱了衣衫藏他被子里的丑陋丫头,低声道:“我不会认错人,我只要你。”   林音垂了垂眼,岚青将她抱得紧了些,其实昨夜瞧见芸娘在他房内,他便多少明白了过来,只是醉着酒,今日清醒了会儿,听她那般责问,才算是想通。   “我一早便说要处置她,你拦了我。你当真不知我在气甚么?”   “气我自作主张,为你纳妾。气我只顾正事,不关心你。”   “一开始是,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但现在不是了……”岚青叹口气,“我气你对我耍心眼。”   林音顿了顿,才低声道:“我没有。”   “你有,其实你从未信过我。”   “你明知那个丫鬟心思匪浅,却偏要留在府内。你也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偏不信我。”   “你想着你那丫鬟有几分姿色,想看看我会不会把持不住收了她,倘若收了,你又当如何?”   林音闭了闭眼,张张嘴想说甚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默了很久才问道:“夫君对我甚么心意?”   “我心悦你。”岚青凿凿道,“且只有你。”   林音的眼眶倏地酸涩起来。   “阿音,看着我。”岚青扳过她的身子,“我想知道,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肯同我交心?”   “便是因为在梦中你被薄情人所负,便不信所有男人了么?”   “你心中分明有我,为何偏要装大度,不肯承认?”   岚青一字一顿,宛如惊雷般在她心中回响。   林音瘪瘪嘴,终于小声抽泣起来。   从前世走来,她贪恋岚青对她的那点儿真心,不管不顾去寻了他,起先她想着护住父母,若能嫁给他便是最好不过,他家世简单,她尽心为他打理后宅,也算偿了上一世的收敛之恩。   重来一世,她最不敢奢求、却又最想要的便是郎君的真情。   她撩拨着岚青,自己却反而早早陷了进去。   她有了前车之鉴,最清楚的便是要将心中的最后一线牢牢守住,日后也不至于一无所有,连心也丢了去。   她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岚府的大公子,哪怕府内再多弯绕,也便是寻常人家,普通人家家中后宅只有一人的不在少数,可事态如不受控般,他突然变成了穆王,皇室子弟尤其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室子弟,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此生又要入皇室,前世被沈策所支配的恐惧再次袭来,她心里不是没有打过退堂鼓,可她喜爱他呀,她从未那般喜爱过一个人,喜爱到想要让这个人只属于她自己。   最后,风雨飘摇的宿州城外,她看着他迷茫的眉眼,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   当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守不住时,她又慌乱起来。   分明最开始,她心眼那般小,连他同别的姑娘多说几句话都不情愿,可岚青对她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夫君对她的好,是她要有所回报的,譬如一改自己的自私与占有,变得大度一些。   她愈发贪恋他对自己的好,愈发喜爱回忆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愈发想要他只是自己的夫君,也愈发患得患失,若有旁的人如自己那般撩拨于他,他……会否变心呢?   嫁人前,嬷嬷谆谆教导,男人的情爱之于女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叮嘱她要在王府培养自己的势力,若有了孕,定要亲自为夫君纳妾,将妾室笼络为自己的人。   穆王殿下不同于旁人,是极有可能要做储君的。   帝王的后宫,便大不如王府,又怎可能会像平常人家一样呢。   便连母亲,得了父亲一心一意的母亲,也告诉她,一入皇家深似海,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善妒。   她不由想起,沈策对她虚情假意了半辈子,大婚那日同她保证誓不纳妾,哄得她当真以为他对自己真心无二。   结果不还是个笑话?   她怕了,咬咬牙,让了步,心里暗道,夫君是她自己选的,是她真心喜爱的,她只消做好王府主母,打点好后宅事务,就算纳一、两个妾室,只要性子好,不同她惹麻烦便是,她可以做到。   就如苏姨娘所说,这世上如父亲一般的男儿,又有几个?   可她心里却还抱着期冀,兴许不用自己说,夫君便能如父亲一般呢?   她确然不是个好人,一开始便晓得芸娘的心思,可她没有横加干涉,也没有管制,任由事情发展成了昨晚那样,她确实同岚青耍了心眼,她想着,芸娘足够美貌,足够撩人,还有几分才华,夫君……会收了她吗?   她让半夏盯着芸娘,无非是想看看她究竟要耍甚么手段,夫君会不会上钩。   在芸娘得手之前,她出手解决了便是。只是昨晚府内由着岚青醉酒在昭然堂闹了一波,便忘了这茬,倒是她的失误。   她不愿意让周若若做平妻,也不愿意为他纳妾,她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她被辜负过一次,又怎敢奢求。   每每谈及储君一事,她都避而不提,心里却如明镜般。   自打周若若的事一出,她便各种别扭,多番提起为他纳妾,不过是想试探,让岚青亲口许诺,就只娶她一个。   她从未想过为他纳妾,可这一次的妾室,是圣上允了,且极有可能是安王府的探子,她总不能发个脾气将其撵走。   是以她从未想过岚青会宠幸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妾室,当他提出要去那边安置时,她愣了神,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嫉妒。   夫君对她好,她要大度。   她好生同他讲道理,讲这件事情背后不简单,可他偏只是冷着脸,指责她不该不经他允准便收了妾室,指责她只惦记正事、心中没有他,甚至还要去收外室。   她惦记正经事还不对了?她又何尝不委屈?   他莫名生路气,可一想到接下来说不准还会有旁的妾室,她又何尝不气?   岚青灼灼地看向她,“你还未答我,若我当真收了芸娘,或去了那两个宫女院中安置,你将如何?”   林音咬咬唇,“会介意。”   岚青将她滑落的秀发别至耳后,“只是介意么?”   “唔,若你的后院当真变得如同岚将军一般多,我兴许会与夫君和离罢。”   岚青终于笑了笑,为她擦着眼角的泪,“既然介意,为何还要装大度?”   林音低声道:“小时候,母亲一旦有哪处怠慢了、做得不好,祖母和婶婶便会到处嚷嚷母亲是商人家的孩子,没有规矩也不懂礼数。   我一旦有了不对的,便还会有人拿出母亲盐商之女的名头来置喙,我倒是无所谓,可母亲听到,难免就会伤心。   我若执意不肯要如意姑姑送来的宫女,此事被传了出去,她们定还要说,母亲只教会了我善妒,便如同她不给父亲纳妾一样,我也不肯给夫君纳妾。   “这桩婚事,母亲本是不愿意的。她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家,入了王府,便有可能随着夫君入皇宫。   替皇家开枝散叶,为夫纳妾,是为妻本分。你是皇家人,历来都没有后宅中只有一人的先例,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大度,我除了大度,又能怎样呢?”   “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未体谅到你……”岚青轻声道,“既然知道皇家艰难,你那时明知我的身份,为何还愿意嫁我?”   岚青这么直白得问,林音倒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许久才瓮声瓮气的答道,“因为我喜爱夫君,我不舍得往后的路,让夫君一个人走。”   岚青吻着她的发,“我此生只会娶你一人,你不愿做甚么都可同我说,没必要事事谨慎,步步为营。我是你的夫君,是要与你共度余生之人,不是一件物什,一个摆件,也不是你的东家,我只想让你信我,如同我信你那般。”   “你那丫鬟,我会打发掉。不要再试探我了,可以么?”   “若有哪处我做得不好,你都要同我说,嗯?”   林音在他怀中胡乱点着头,泪水很快濡湿他的中衣。   “夫君,我除了美貌,似乎旁的甚也不占,夫君究竟瞧上我甚么了,为何对我这般好?夫君当真不纳妾么?即便做了储君,也只要我一个么?”   “嗯……”岚青低声应着,“便是看上你如仙子般的美貌了,再看别的,都看不进眼里去了。”   林音破涕为笑,往他怀里蹭了蹭,“我醒来时从未见过夫君,今日还是头一遭。夫君以后能不能不要早起练剑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岚青想了想,“在你醒来前,我回来便是。”   林音撇撇嘴,“好罢。”   岚青拍拍她的肩,“不哭了,起来洗一下,今日要入宫,魏贵妃在御花园设了梨花宴,邀了不少官员家眷,迟了不好。”   林音愣了愣,缓了会儿,才爬下去找铜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明知今日要入宫为何不早些说,你看你昨晚闹得,我这脖子……眼睛也肿了,这怎么见人呀!”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带我去!”   岚青:“……”   ?   如今正是春日,御花园的梨花开得正好,魏贵妃办这场梨花宴,其实是因为她太闲了。   成安帝不去后宫多年,妃子们均知怀有龙嗣已然无望,自然也没心力费劲心思争宠。   是以,魏贵妃便惦记上了尚未娶正妃的祁王和秦王,特办了场宴席,邀了不少夫人和未出阁的小姐,实则是为祁王和秦王选妃。   原本岚青和林音吵着架,今日是不想去的,魏贵妃却说只喊祁王和秦王太显眼,便把他和安王也叫来凑了数。   祁王是各家夫人都瞧得上的人选,今日也将未说好人家的姑娘好生打扮了一番,大多都是冲着祁王来的。   至于秦王,先王妃过世前,确然给秦王府留下了万贯家财。但秦王痴迷于行军打仗,皮肤也被边关的酷暑晒得有些黑。   比之于清贵无双的祁王殿下,到底输了一筹。   入了宫后,林音和岚青分道而行,岚青先行去御书房拜见成安帝。   小丫鬟一路引着林音往御花园走,没走几步便碰上了宋清许和苏意如。   苏意如苦着脸,宋清许正为难的挠着头,“好妹妹,你别为难我了,母亲让我盯紧你。我也不喜祁王殿下,他仗着相貌英俊便打女人,之前还打过我小表妹,虽没捞到甚么便宜,但人品定然是不行的,你就先装装样子,别乱跑嘛……”   林音憋着笑,难以想象表姐还能说出这般无奈的话。   宋清许听见动静,回头便瞧见了她,喜道:“小表妹!你来得太好了,快同我一道盯着妹妹罢,我自个儿可看不住她。”   苏意如同林音行了礼,气呼呼地站在一旁,林音这次瞧见她,竟突然想起头一次在芸苜居见她,她正缠着夫君,硬要夫君夸她好看。   最后还因为夫君的一句「不错」惹得林音耿耿于怀了许久。   果然女子嫁人前后,心境也截然不同。   好在她与夫君说了开,日后若他再敢夸别的姑娘好看,定要让他去睡书房的。   此次的宴席司鸾儿未来,因她前几日刚与薛家二郎定了亲。   听她红着脸说,是英国公一家见女儿上赶着追了薛二许久也未见成效,英国公脸上挂不住了,薛二郎的母亲方氏又是个爱显摆的,偶有次碰上英国公夫人,更是好生说道了一番,无非是儿子争气,样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成日惹着许多姑娘惦记。   一席趾高气昂、意有所指的话说得英国公夫人登时恼了,回了府中,便同英国公看起了女婿人选。   恰逢秦王沈漠算是英国公的弟子,自幼跟着他习武,英国公立刻就为女儿定下了秦王府的婚事,谁还非赖着他们薛家了?   沈漠素来怕这个师傅,想着自家管家成日里也只会催自己成婚,便也顺势应下来了。   正要换庚帖时,薛二却堵住了她,红着眼质问她为何好几日都不写诗了。   第二日,方氏便亲来提了亲。   这桩婚事,便这么成了。   司鸾儿同她们说起时,也笑得宛如春风拂过,惹得她们好一番打趣。   林音挽着宋清许:“表姐,你同苏世子处得如何?”   因着苏意如在,宋清许说话也不自在,只好含糊地说:“婆母待我好得很,我整日也挺开心的。”   “那便好……”   三人走至半路,一个小丫鬟匆匆过来,行了礼,对宋清许道:“世子夫人,柔妃娘娘还在等您和苏姑娘呢。”   柔妃是苏意如的姑姑,此次宴席苏夫人未来凑热闹,只得宋清许领着苏意如去拜见一番。   宋清许舍不得刚见到的小表妹,且昨日苏子曾还同她说小表妹许是和妹夫吵架了,今日一瞧小表妹的脸色果然憔悴了许多,她还想同小表妹多呆一会儿,骂骂妹夫,让她舒心点儿呢。   要说嫁到上京就这点不好,规矩太多,可是婆母对她又着实太好了,宋清许有些为难。   林音却推推她:“表姐快去罢。”   “小表妹,你等等我,宴席上咱们坐一处。”   “好……”   瞧着宋清许和苏意如走远的背影,林音笑了笑,表姐嫁了人也懂事了,还真有了点儿侯府主母的样子,真好。   宋清许走远后,却又有太监慌着过来通报,说穆王府的马车出了事,马儿在宫门口发了狂,管家已经被摔伤了,还扰了旁人,他们寻不到穆王殿下,只得来寻王妃。   一听陈叔伤了,林音心里一顿,忙让半夏跟着去看看,吩咐道:“立刻送陈叔去医馆,若惊了别人家的马车,看可有摔了东西伤了人,定要好生赔偿。”   半夏应了声,便匆匆跟着那太监走了。   林音被小丫鬟领着,她来宫里的次数不多,且昨夜被折腾得只睡了半宿,此时精神也未提起,走着走着便不知七拐八拐走去了哪儿。   小径幽深,梨花绽了满园,密密匝匝,层层叠叠,风一吹,如雪花漫洒、白云轻飘,煞是好看。   眼见越走越深,林音终是顿住了步子,“你要带我去何处?”   小丫鬟却冲她指了指梨花深处的一间凉亭,“姑娘在此稍待片刻,我家贵人有话要同姑娘说。”   “你家贵人?可是贵妃娘娘?”   “姑娘等等便知。”   小丫鬟说完便飞快的退走了,林音慌着想拉住她,眼前却猛地一黑,再缓过来时,只见那丫鬟穿梭于小径中,很快就不见了。   林音勾起一抹笑,算计她?   林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顺着小丫鬟跑走的路往前摸索,这处园子种满了梨树,风夹着梨花的清香,在树旁枝尾打转,空气中到处都氤氲着淡淡的香甜气息,林音快行了几步,却觉得有些晕,走路也飘了起来。   那宫女身上难不成有迷药?究竟是谁要算计她?魏贵妃?   林音穿梭在园子里,警惕地看着四周,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林音举着石头正要回头,却不留神被花枝打住,绊了个趔趄。   她不小心踢到了树根,脚尖传来的痛意让她清醒了些,她晃着双臂,却跌入了一个怀抱中。   梨树被震动,落下了满天的梨花雨。   雪白的花瓣缓缓落在林音脸上。   那人很快将她扶正,梨花雨洋洋洒洒,也落在了他的发梢肩头。   见是她,眼中的惊讶一瞬而过,开口却一如既往的戏谑,“韶宁妹妹怎在此?”   林音稳住身形,退了几步,努力撑着自己,“祁王殿下又怎会在此?”   沈睿只是看着她,然后抬起了手,林音下意识躲开。   沈睿无奈道:“妹妹头上沾了花瓣,本王只是想替妹妹取下而已。”   林音步子有些虚,找了树旁的石头坐下,“我自己来便好。”   “殿下可知如何往御花园去?”   沈睿却道:“原本是知的,现今不知了。”   林音疑惑地瞧着他。   小径很窄,沈睿搬了块石头在她对面坐下,道:“瞧见有佳人逃跑,一路追来,我也迷路了。”   “呃……”   “那我和殿下便就此分开,各找各的路罢。”   “妹妹怎么了?”沈睿瞧着她额上的冷汗和有些发白的嘴唇,不禁问道。   “我被人算计了,殿下离我远些。”林音拔下头上的簪子,迅速地插在自己的小臂上,痛意再度袭来,林音也清醒了许多。   沈睿瞧着洇出的鲜血,惊道:“你做甚么!前些日子妹妹来王府寻我帮忙时,可没这么怕我。”   林音痛得倒吸口冷气,“我不怕殿下,我是怕被旁人瞧见,扯出不好的话来。”   沈睿默了默,终是抬头问她:“你究竟看上岚青甚么了?”   从世家王爷到被成安帝过继,从走上夺嫡的那条路起,他便习惯了掩着自己说些违心的话。   此时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咬着泛白的嘴唇,努力睁着眼睛的模样,这句在他心中盘旋许久、早就想问的话竟不经思考般脱口而出,说出口的那刻,他便后悔了,却直直的看着林音,想听到她的回答。   林音也惊了惊,“殿下此话何意?”   “若你看上他,是因着他离皇位更近,胜算更大,若你看上的是后宫之主的位子,我许给你如何?”   沈睿眼中宛如一片沉静的大海,深不见底,也毫无波澜,林音抿抿唇,“殿下是在试探我么?”   “妹妹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说本王薄情、说本王坏……”   “我那是同表姐胡说的,并无意冒犯殿下。”   “可本王偏就是个薄情的狠心坏人,而你……”   林音仔细想着从半夏被喊走到沈睿出现的一路,打断他,“你中计了。”   沈睿:“?”   “是魏贵妃喊你来的罢?如今武将均与夫君交好,原本你手上握的筹码只是以韩相爷为首的文官,是以魏统领手下的禁军你志在必得,今日你冒险来此,是来见魏贵妃,同她谈合作的,是也不是?”   沈睿狭长的眸子微眯,“我越来越想将你握在手里了,蔚林音。”   林音恨铁不成钢的瞧着他:“殿下还没明白过来么?魏贵妃根本不想和你谈合作,她将你骗来,又将我骗来,是为着什么?”   “自然是离间我与穆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么魏统领所效忠的安王便又有了出头的机会。”   “殿下很聪明,既然知道是计谋,你也认路,咱们快些分开罢。”   “可是怎么办……”沈睿牢牢盯着她,“我上瘾了。”   林音:“?”   “路……我不认识了。”沈睿牢牢盯着她,“你说,穆王若真误会了,会不会休了你?”   林音:“?!”   “殿下是不是疯了?你此时和我扯上关系,传到父皇耳中,更是和夺嫡无缘了。”   “我也觉得我疯了……”沈睿只是看着她,伸了手过来,“你在滴血,疼么?”   沈睿说着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不由分说要缠在她的小臂上。   林音见沈睿靠不住,只得撑着自己站起来,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脑中的清明也却来越少,但还是推拒着他:“不准撕你的衣衫给我包扎,会说不清的,殿下你也中了迷药么?你清醒一些!”   迷药?   沈睿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当真以为我同你说那些话是中了迷药?”   “殿下筹谋许久的夺嫡,为着我一个女人毁于一旦,值得么?我信殿下,殿下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   林音死命咬着下唇,却还是敌不过脑中的困意。   瞧着沈睿唇瓣张合,终是未听清他说了甚么。   沈睿给她缠好了小臂,手指不受控般触向她的脸颊,指尖还未碰到,便被人隔了开。   岚青看着林音惨白的小脸,和缠在她小臂上的布条,拧着眉心,撕下自己的衣衫,又重新缠了一层,俯身将她抱起便要走。   沈睿握紧拳头,又松了开,终是道:“我们是被人骗来的,也只是说了几句话,我见她受了伤,才想为她止血,并未做任何逾矩之举。”   “嗯……”   “你信我?”   “我不信你,我只信她。”岚青背对着他,并未回头。   “想做一个帝王,若连基本的克制都没有,便如同废物一样。”   沈睿瞧着岚青走远的背影,扯起一抹冷笑,面色颓然。   ——“为着我一个女人毁于一旦,值得么?”   他刚刚血喷涌上大脑,几乎不受控制般,想对她说:“值得。”   他沉寂了二十年的心,却被她刺入小臂的那个动作激起了一点点波动。   他原本……就是薄情之人,情爱于他不过是随手可抛的东西,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惹起自己的兴趣,让他突然心痛起来。   然后,她说信他。   “蔚林音……”   沈睿抬头瞧着园中绽满枝头的梨花,风吹落,花如雨。   他俯身捡起地上沾了她血的金簪。   轻声道:“便当刚刚是魔怔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受过感情的伤,也被辜负过,知道岚青是王爷甚至会做储君后,心境或多或少会有改变。   且她出身世家,自幼的性格也不像表姐那样无所畏惧,考量多,安全感却少,有些小心思、小算计和小瑕疵,也在慢慢成长,更成熟的认可和对待感情,大家多包涵——   应该快结局了……感谢各位小可爱—— 第68章 有孕   林音并未去成梨花宴,魏贵妃也未如愿为沈睿和沈漠定下婚事。   林音醒来时便是在穆王府了。   岚青只是沉着脸,甚么也没问她。   林音抬起手勾勾他的小指,“夫君,你是不是看见我和祁王殿下……”   “你傻么?”岚青黑着脸盯紧了她,“你为何要拿簪子插自己,插他不行么?”   林音瘪瘪嘴:“夫君,我痛。”   “痛着,活该……”岚青数落完,还是将她的胳膊抬起来,“哪里痛?”   林音顺势往他怀里靠,“夫君,你真好。”   孝纯皇后的母家卢家被重新启用,岚青却突然在朝堂上和沈睿针锋相对起来。   林音劝了他几回,说这不过是魏贵妃的计谋,他若当真开始针对祁王,不就如了魏贵妃的意?   岚青只是道:“他觊觎你,我就要参他。”   “呃……”   “夫君,我与祁王殿下……”   “我不管,我就要参他。”   “呃……”行罢,随你罢。   沈睿被岚青打压了一阵,安王竟真的开始在朝堂上说话了,便连成安帝也给他安排了几件重要差事。   林音的胳膊受了伤,这几日都安心在王府养着,听见这桩事,忍不住踢他一脚,“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意气用事!”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岚青漫不经心道,“他在你的梦里觊觎你,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呃……”岚青又忙了起来,整日早出晚归。   春兰和夏芳一直在偏院待着,也算是安生,林音也寻不到好的由头将她们打发了去,且又生怕魏贵妃会有后招,便派了梵影过去盯着。   司鸾儿和薛家二郎的婚事倒未拖很久,很快就办了。   上京城的百姓纷纷乐道,说今年当真是个好年头,宿州旱解,还有这么多热闹的好亲事。   司鸾儿大婚后,几个小姐妹才又聚在一块,蔚林琅照惯例老一套地拿着纸笔,一一询问司鸾儿。   司鸾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在这件事上面皮却薄得很,正襟危坐,咳了咳,“阿琅,你规矩些。”   蔚林琅撇撇嘴,“这可不是你天天找我要话本子的时候了。”   林音笑她:“现今烟翠楼被封,柳意姑娘也回了家乡,四妹妹,不若姐姐为你寻个有钱人家,待你自己成了婚,何事都切身经历了,就不用缠着我们这般问了。”   “三姐姐说得有些道理,可我不想嫁人,要不我去男馆,养个男倌儿如何?”   “呃……”林音正无语着,宋清许表达了极大的兴趣,“四妹妹,我也想去,你何时去,带上我呗。”   蔚林琅来兴趣了,“咋着,苏世子不能满足你?”   宋清许摆摆手:“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我和他毫无关系,你们咋都不信呢?”   蔚林琅:“你们日日睡在一间屋子,他碰都未碰过你?苏世子该不是不行罢?”   “他在地上睡,怎么能碰得到我。”宋清许更不在意了,“再说了,他行不行的,跟我有啥关系。”   倒是司鸾儿笑起来,“当真没关系么?可我却听夫君说,昨日他们几人难得一起吃顿便饭,武安侯府的下人来通报,说世子夫人从树上掉下来了,吓得苏世子饭也未吃便匆匆回去了呢。”   “呃……”宋清许默了默,竟脸红了几分,“我、我那是昨儿个和四郎比捉鸟,不小心滑了一下,才摔下去的。”   司鸾儿惊道:“阿许,你上树捉鸟,侯夫人不责罚你?”   “不啊……”宋清许不以为然,“为何要责罚我?婆母买了好些个鸟笼子,在下头等我们捉了放进去呢。”   “呃……”司鸾儿眉眼间全是羡慕,林音想着方氏那般不善,便问了句:“鸾儿,你婆母可有难为你?”   “那倒没有,只是日日板着脸……”司鸾儿羞怯地笑着,“夫君很护着我,说婆母要是让我站规矩,就带我搬出去住,左右家里还有他哥哥照应着。”   蔚林琅凑近:“薛二郎,一晚上能几次?”   “哎呀!阿音你快说说你四妹妹!”   小姐妹们闹了一整日,又是研究做花糕,又是逗弄黏黏,直到入了夜,武安侯府和薛府派人来请,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独剩了蔚林琅自个儿,恰逢岚青回来。   只见三姐姐小跑过来,欣喜道:“夫君回来了!用膳了么?”   蔚林琅看着小姐妹们雀跃回家的身影,她晚膳用得不多,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撑。   同林音告了别,蔚家四姑娘孤独的领着护院往威远侯府走。   对着天边的薄月叹了口气,“男人有那么好么?”   蔚林琅招呼着护院,“走,去清风楼转一圈。”   不就是男人么!   姐妹们只能有一个,可她现在有银子,她能有一堆!   为首的护院十分迟疑,劝道:“姑娘,清风楼是男倌,不是啥酒楼……”   “我知晓,我去酒楼干啥,快走罢,我要去取材。”蔚林琅坚定了眼神,“从男倌入手写的话本子,定然能卖得不错!”   ?   某一日,岚青下朝便归了家,看着林音欲言又止。   半夏正给林音染着蔻丹,林音冲他举起葱葱十指,晃了晃,“夫君,好不好看?”   “好看……”   “敷衍……”林音哼了声,“你都未细看,夫君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是有些事,与你四妹妹有关系。”   林音瞧他一眼,“我妹妹?她咋了?”   “就是……我今日听沈漠说,他可能这几日会去侯府提亲。”   “侯府?哪个侯府?武安侯府?”林音瞪大眼睛,“秦王殿下要娶苏姑娘了?这和我妹妹有啥关系?”   “不是……”岚青在她身边坐下,“他要娶你四妹妹。”   “啊?”林音想了想,“你说甚?我四妹妹!”   他们俩不是有仇么!碰上就大眼瞪小眼,恨不得干一架才好!   林音惊了,蔻丹也不染了,“我四妹妹前几日还说不嫁人呢,秦王怎突然要娶我四妹妹?他别是想把我妹妹诓骗到秦王府里去,打她一顿罢?”   “呃……”岚青当真不知怎么说,头痛的抓抓头发。   “你快说呀。”   他只得转达沈漠的原话,“沈漠说,睡了,得负责。”   “啊!”林音捋捋袖子,“我找他去!他敢欺负我妹妹!”   “你先冷静一下。”   岚青今日听沈漠一说,也十分震惊,且知晓自家夫人十分疼爱她妹妹,更尤其听沈漠说睡了人家,当时拿剑就招呼了过去。   “我怎么冷静!女儿家的清白有多重要夫君又不是不知道!定然是秦王欺侮了我妹妹,我妹妹才不嫁这种禽兽!夫君要是向着秦王说话,不帮着我,我无话可说,我现在要去找他理论,你闪开!”   “我自然是帮着你的,我晨间已经打了他一顿了……”岚青细声哄着她,“只是这事,你要不还是回家问问你妹妹?”   岚青觉得蔚林琅那丫头毕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谁知话音刚落,林音便恼了:“夫君是何意思?你这是帮着我么!分明是在帮着秦王说话!我妹妹就算整日写话本子,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总不能是我妹妹把秦王睡了罢?”   岚青其实想说「没准呢」,但又不敢说,只好摸摸鼻子,“那不能。”   林音想了想,还是回侯府了。   蔚林琅还在屋内画着小人,林音从她手中将笔夺走,“你和秦王是怎么一回事?”   “哦……”蔚林琅不在意地抬抬眼,“我把他睡了。”   “……!”她适才驳了岚青。   林音知晓四妹妹凶猛,却不知晓四妹妹能这般凶猛,不由又想起四妹妹前几日说要去养个清秀的男倌。   “你不会还真养了个男倌罢?”   听她说起这个,蔚林琅面上全是惋惜,“还没来得及,我那晚去清风楼就是说去养男倌呢。三姐姐我同你说,我那日被你、鸾儿还有表姐刺激了,我就不懂了,男人能有那般好?   都说清风楼的男倌模样好、性子也好,我就点了个清秀的,价钱也不算贵,我就想让他陪我喝喝酒,同我说些故事,我也好写本子不是,总不能白花银子。   “谁知酒没喝两口,话还没说几句,就碰见了沈漠那家伙,他非说我有失体统,要把我送回侯府去,把我花钱点的男人撵走就算了,还在那儿唧唧歪歪的,我说他像娘们儿似的,他就跟我拧上了,要跟我比喝酒,我们两个就喝起来了,谁知道越喝越热……就……后来听说清风楼的酒里都有催?情?药,也晚了不是。”   “呃……”林音简直要被她气死,转念一想,“秦王去清风楼干啥?他真好男风?”   “他说那是他们的暗哨之楼啥的,反正说是去做正经事去了。”   林音更气了,点着她的额头,“你让我说你甚么好!若秦王是个混人,不想负责,你如何办!”   “不如何办,左右我也没打算嫁人,就当我花钱点了个男倌伺候我呗,又不吃亏。”   “啊!”林音坐下顺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办?我听你姐夫说,秦王正准备聘礼呢。”   “真的?他要是真来下聘,我就考虑下。”   蔚林琅倒是难得将不好意思摆在脸上,说:“三姐姐,那事还真……别有一番风味。虽则我是初次,有些疼,后来倒是挺舒服,他床上很厉害,我还挺喜欢的。”   林音:“?”   蔚林琅又道:“而且我打听了一下,他家里银子不少,还有很多铺子,府上也没有公婆,和宫里的贵人又不亲善,不用我时常入宫,他说了,以后不拘着我,我想做生意就做生意……”   林音精准地点破她:“你其实是看上他的身子了罢。”   蔚林琅毫不在意,“他不也是瞧上我的身子了,我们各取所需,也省得母亲天天念叨我。”   杨氏去后,苏姨娘被扶了正,蔚林琅的身份说出去也好听许多,对苏姨娘的称呼也从姨娘变成了母亲。   林音瞧着令人发愁的四妹妹,此时竟不知如何回府面对夫君了。   ?   沈漠很快下好了聘,此事也惊到了宋清许和司鸾儿,想着寻常蔚林琅与沈漠见了面便要打要杀,竟能一睡泯恩仇,当真侠女是也。   蔚林琅的婚事算是这么定了下来,苏姨娘也很是满意。   叶榛总算有了事情忙,整日操办着家中四姑娘的婚事,左右穆王府无事,林音也时常回去帮忙。   一般都是岚青将她送回府中,待忙完差事,再将她接回去。   叶榛看着女儿、女婿恩爱,自然也十分高兴,不由又操心起了旁的。   “你这肚子可有动静了?”   林音摸了摸,“未曾。”   倒也奇怪,夫君在房事上素来热衷,按理说不可能这般久也没身孕。   叶榛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是不是王爷不行?”   “呃……”林音不好意思道,“应当是行的吧?我与夫君未成婚多久,不急。”   叶榛隐住面上的担忧,“你心里有主意便好。母亲晚了些年份生你,差点儿被侯府的唾沫星子淹死,如今圣上盼着早日抱皇孙,还送了两个宫女给王爷,子嗣一事上,你还是上点心。”   “我不是同母亲说了,夫君未碰她们。”   “母亲不是说王爷如何,而是圣上,你有了身孕,日子才能更安稳些不是?”   林音点着头,“女儿会记在心上的。”   叶榛想起了甚么,又问她:“王爷下了朝,可跟你说过朝堂之事?”   “没有,不过他最近挺忙的。怎么了?”   “你父亲近日总是愁眉不展,母亲心里不安,问他又不同我说,你回去问问王爷,有何消息都同母亲说一说。”   林音拍拍叶榛的手,想着邓伏南也未说过安王最近有动静,应是无事的,还是叮嘱了一句,“母亲,四妹妹大婚,若是家中人手不够,便同我说,我从王府拨些人过来,不要再买丫鬟、小厮了。”   “这我省得,上次你被杨氏陷害,府内的下人母亲便又盘点了一遭。”   与母亲说了会儿话,林音想着孩子一事,京中比她晚嫁的一些姑娘,好似都有了身孕。   她要不要去相国寺求一求?   上一世她便一直未能有孕,莫不是自己的身子有问题?   林音思及此,未等岚青接她,便提前回了,想着回府内请位信得过的大夫来号下脉。   “王妃回了,王爷还说过会儿去接您呢。”   林音顿了顿,“王爷回了?何时回得?”   “王爷今日午时便回了。”   回这般早?林音在昭然堂转了一圈,未寻到人,便往书房去了。   刚走到门口便听得书房内传来说话声,林音还未敲门,便听岚青低喝了声,“谁?”   门从里面被打开,只见书房内多了位从未见过的老先生,旁边还放着一个药箱。   岚青咳了咳,“你怎这般早便回了?”   屋内有股呛鼻的药味,林音看着桌案前摆起的汤碗,不由问道:“夫君,你病了么?”   “嗯,小病,不碍事。”岚青随口应着,摆摆手,对老先生道,“你先回罢。”   “别……”林音拦住他,“先生既来替夫君瞧病,定然是夫君信得过的人,能否也为我看看?”   岚青拧起眉心,“你怎么了?”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林音在椅子上坐好,伸出玉腕,道:“先生能否为我把把脉,看看我的身子是否有问题,为何迟迟没有身孕呢?”   老先生迟疑了许久,请示般看向岚青,“王爷……”   岚青摆了摆手,老先生只好诊了下,似被吓到般,将手指抬起又放下,如此反复了几回。   林音更是被吓到了,“大夫,我、我莫不是得了甚么不治之症罢?”   岚青也紧张的坐了下来,“她怎么了?”   老先生惊恐道:“王……王妃她有孕了!”   “有孕了?怎可能……”岚青不信,“你再诊诊。”   “当真是有孕了。”老先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林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岚青垂下脸来,“你忽悠我?你不是说这些药只要我事前服下,便能避子么?”   老先生肯定道:“这药王爷事前服下定然是能避子的,兴许是哪次王爷忘服了,可怨不到老夫。”   “避子!”林音震惊地睁大眼睛,“还有男人喝的避子药?”   岚青却坐在一旁,猛然想起那次醉了酒在书房……   老先生却有些尴尬,“王爷,老夫先回了,还是再唤御医为王妃诊一下,今日的药还是别喝了,头三个月不能行房。”   说完便匆忙背着药箱走了。   林音幽幽地问道:“夫君为何要避子?”   岚青的眼神躲闪着,“你四妹妹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准备得倒是挺好的,你为何要避子?”   岚青懊恼道:“一来,你还小,这般早生孩子对身子不好。二来,咱们刚成婚,你现在成日里就只抱着那只猫,待有了孩子,今日抱孩子明日抱猫,还会理我半分么?”   林音:“?!” 第69章 谢恩   岚青从喝酒误事的懊恼中回过神,神色复杂的看着林音的肚子。   又叹了口气。   林音被他闹得,总觉得自己怀的不是普通孩子,而是骇人的妖魔鬼怪。   岚青叹完气,还是请王院判过来又诊了一遭。   院判喜道:“恭喜王爷,王妃的身孕已有月余了,脉象很稳。”   果然是书房那次,且事后又慌着去宫内赴宴,接着林音又受了伤……   岚青更是懊恼。   对林音又道:“我当真再也不喝酒了。”   林音:“??”   王院判回宫便向成安帝禀了这桩好消息,成安帝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大喜道:“好好好!你这段时日便去穆王府照拂王妃的胎,不容有差。”   王院判应声退下。   “朕要赏,赏些甚么好呢?”   成安帝边说边在御书房内走了一圈:“不行,不能赏,朕听闻头三个月不能往外说,不好。”   最后才打定主意,吩咐李进:“这样,你悄悄抬一个箱子过去,不准声张。”   林音还未从有孕一事中反应过来,成安帝的赏赐便从后门悄悄抬进了穆王府。   箱子里摆着的赫然是虎头鞋、金锁、金环钏还有小娃用的软布料。   一式好几个色。   李进笑道:“圣上也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都备了两份。且说头三个月不好声张,不能大赏,待王妃这胎坐稳了,再赏。王妃安心养胎便是。”   送走了李公公,天色已经暗下来,林音靠在床头,摸着肚子,不真实感才从心底浮出。   “夫君,我当真是……有孕了么?”   岚青不是很开心,用鼻音嗯了一声。   林音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往他怀里靠:“夫君喜爱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行罢……”   林音拉下脸来,“夫君为何一点儿都不高兴?哦对了,夫君根本就不想要孩子。夫君不喜爱我,也不喜爱孩子。”   “说甚么胡话呢……”岚青将她拉在怀里,“我怎会不喜爱你?”   “那夫君以后不准总垂着脸,要多笑,万一孩子见多了你这样子,生出来也同你一样,日日沉着脸,要去哪里讨媳妇和寻夫君。”   “呃……”   “这世上像我一样漂亮美貌还乐意嫁给夫君的可没几个呢。”   “呃……”林音抬起手肘撞撞他:“你笑一笑嘛,不然孩子会以为你不喜爱他。即便有了孩子,我夜间也是同夫君一起睡,怎么会不理夫君呢?”   岚青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不过从明日起,我会好好准备。”   林音又笑起,“嗯,我同夫君一道准备。”   岚青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轻呼了口气。   这孩子来得确然不是时候,安王意欲伺机而动,时局未稳……   岚青收住思绪,抱紧了怀里的小妻子,“阿音,你信不信我?”   “信呀……”林音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夫君一定可以做个好父亲的,夫君,此事要不要派个人告知于母亲呀?不行,父皇说未坐稳之前不好往外说的。”   “嗯,先不说。”岚青顺了顺她的头发。   提到母亲,林音从他怀中出来,“夫君,最近朝堂发生何事了么?母亲说近日父亲总是愁眉不展,是不是有人弹劾我父亲了?”   “没有……”岚青对她笑笑,“或许是岳母多思了。”   “唔,或许罢,母亲总爱想多。”   林音靠在岚青怀里发了会儿呆,又喃喃道:“夫君,我真的有孕了。”   “嗯……”   林音往他怀里拱了拱,不一会儿眼眶却湿了。   岚青惊得扯起她:“哪里不舒服?”   “呜呜呜,夫君,我生了孩子会不会变丑?”   “不会的……”   “会的,呜呜呜,还会变胖。”   “呃……”   “夫君,若是我没有变丑,可孩子太丑了怎么办?”   岚青吸口气,缓缓道:“不会的,阿音这般好看,生的孩子定然如你一般好看。”   林音这才安静下来,道:“也对,我这般好看,他有我这样好看的娘亲真是他的福气。”   “呃……”   “嗯,对。”   “夫君你替咱们的孩子高兴么?”   “替他高兴甚么?”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会像我一样好看!他一定很高兴!若是女孩儿,肯定会有好多公子想要娶她;若是男孩儿,便会有好多姑娘喜爱他,就如同薛二郎那般!”   岚青刚缓下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我的孩子,为何要长得像薛辞?”   林音:“……”   林音在岚青怀里叭叭叭说了半宿,岚青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回着她,见她终于疲倦睡下,才俯身吻在她的额角。   然后警告般指着她的肚子:“不准欺负你娘亲,听到了么!你若不听话,待你出来,我便打你军棍!”   ?   翌日,王院判便带了一马车的药材来了。   还给王府所有下人发了册子,交代了甚么能吃,甚么要忌口。   陈叔立刻吩咐厨房,冷食、冰食甚至瓜果都从王府内消失了。   半夏更是紧张,好一番责令小丫鬟,包住了桌椅上的边边角角,还特意喊了芸苜居的师傅,做了一批没有腰身的宽松衣裳。   林音看着尚平坦的小腹,无奈的叹了口气,已经可以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有多难熬。   眼下还未入暑,待再过几个月,不吃冰食当真是要了她的命。   罢了,偷偷去找表姐、鸾儿或是四妹妹吃罢。   此事虽未声张,但成安帝将王院判遣来了府内,怎么着也是要去谢一道恩。   成安帝惯例询问了林音几句,便顺便在御书房内一道用了午膳。   用完膳,成安帝不由问起了秦王同侯府二房大婚一事。   林音原本便怕成安帝多心,回答地小心谨慎。   不料成安帝却道:“祁王还未择到合意的王妃,你们家可还有别的丫头?早些让他娶了,也省得贵妃整日同朕念叨。”   林音勉强笑着:“只有我们姐妹三人。”   说来也奇,堂姐妹三个竟嫁了三个王爷,府中的表姑娘也做了世子夫人,也难怪成安帝会放在心上。   林音额上泛着薄汗,岚青晓得她在这里不自在,道:“父皇,王院判说午膳后要用安胎药的。”   “哦,安胎为重,回去路上当心些。”成安帝紧张地瞧着林音的肚子,“你好好照顾你媳妇,贵妃不是点了两个丫鬟给你做妾室,近些时日便别去你媳妇那处歇了,省得你毛手毛脚伤了她。”   林音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   岚青却一本正经道:“儿子晓得。”   岚青扶着她小心地迈出御书房,走下石阶,见成安帝进去了,林音才把岚青甩开,“夫君,我不用扶,又不是肚子大得走不动了。你挨我这般近,热得慌。”   岚青笑道:“你便是欺软怕硬,怕父皇,就来欺我。”   林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问道:“夫君,为何魏贵妃那般操心祁王殿下的婚事?”   岚青道:“怕他会和苏家结亲。”   林音很快明白过来,苏意如尚待字闺中,武安侯手握重兵,素来都是几位王爷巴结的对象,自然便也都盯紧了未嫁的苏意如。   武安侯却不愿女儿搅入这些乌遭事,是以在选婿上很是谨慎。   “祁王当真能娶到苏意如?”   “那要看他的本事了。”   说曹操曹操到,林音又走了一阵,再一抬头便瞧见了沈睿款款而来。   岚青步子都不想停,想直接越过沈睿往宫门走。   沈睿却先停下,拱了拱手,对林音道:“妹妹的伤如何了?”   “已经无碍了,谢殿下关心。”   “那便好,本王就不放在心上了。”   林音瞧了他一眼,这个人还是那般清俊随和,眉眼一挑,又戏谑起来。   想来那日她在梨园瞧见的偏执男子只是困于迷药罢。   苏意如那般单纯的姑娘,若真的嫁给了他?   林音垂了垂眼,还未说话,便听岚青道:“我的王妃,你放在心上做甚?”   “妹妹因我受伤,我为何不能放在心上?”   岚青眸子一挑,林音瞧他拳头紧了紧,先一步拦下他,道:“适才还和父皇谈起殿下的婚事,殿下空闲下来还是好生讨个王妃,将王妃放在心上罢。”   岚青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林音拧了他一把,他哼得更厉害了。   只好道:“殿下见怪了,我夫君今日嗓子不舒服。”   刚刚林音的话音一落,沈睿的脸色便沉了沉,此时竟又笑了笑,“不妨事,他整日在朝堂上忙着指正本王的错处,话说多了,嗓子自然不舒服。”   “呃……”林音原本不讨厌沈睿,但听他这般阴阳怪气说自己夫君,不由气了,看沈睿也不讨喜起来,瞪了沈睿一眼,“夫君既然能说出殿下那般多错处,定然是殿下人行不端。告辞……”   “夫君,走。”   岚青被林音扯着往前走,瞬间舒服极了。   沈睿瞧着二人走远的背影,嘲讽般勾唇笑了下,他难得撕开自己的皮囊,却还是要败于那巍峨皇权,寻别人放在心上。   沈睿咬着下唇,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下,才转身走了。   离沈睿很远后,林音才开口问岚青:“夫君,父皇当真对四妹妹的婚事无甚意见么?”   “多少有一些,但岳丈与你二叔素来不亲善,顶多是怕秦王同安王扯上甚么干系,你不用想那般多。”   “嗯……”听岚青这般说,林音才放心了些,晃了晃他的胳膊,“四妹妹大婚,我定要给她备一份大礼。”   “嗯,毕竟你四妹妹送了你那般多摆件和话本子。”   “呃……”林音拧着他的腰,“不都让夫君看了么!还从床底下掏出来看。”   他还好意思提!林音下手重了些。   “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七夕快乐哦—— 第70章 变故   蔚林琅大婚那日,林音被半夏小心翼翼地扶着,送蔚林琅出了威远侯府。   半夏拧着眉头,“姑娘,这里人多,咱们快回罢。”   林音刚要说她过于小题大做,便在迎来送往的人群中瞧见了一个小和尚。   花轿已经起了,四周又热闹地吹吹打打起来。   林音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瞧着花轿,打趣道:“四妹妹说你不愿意来,嫌吵。”   “确实挺吵的……”惠觉掩住了面上的神色,道,“我也就抽了一小会儿空,送送这个疯女人。”   林音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长得真快,一眨眼就这么高了,以后定然也是个大高个。”   “快有何用。”惠觉的声音淡淡的,花轿和吹打声都已经远了。   惠觉酷酷地对她摆了摆手,“我要回去看铺子了,忙,走了。”   林音在王府养着胎,为了饮冰食,日日同半夏和陈叔斗智斗勇,好在岚青心疼她,每每回来时总给她带些好吃的。   转眼便到了秋初,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围狩猎。   此次地址选在了上京城郊的万安山。   成安帝对此事很是看重,特令岚青率兵先行前往万安山安排妥当。   林音倒是没想到这番苦差事能落在夫君手上,十分不舍,但她有了身孕,且才刚刚三个月,此次秋围并不打算随行前往,也只能瘪瘪嘴,“夫君路上慢些,早些回来。你无事就在一旁吃些瓜果、点心,别跑去深山里打猎,咱们不争名次。父亲有次起了好胜心,被熊瞎子抓伤,躺了月余呢,夫君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   “好……”岚青应了句,将她扯在怀里。   王府外是整装待发的军队,林音推了推他。   “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会早些回来的,你在家里乖乖的。”   “嗯……”林音点点头。   岚青亲了亲她的额头,“定要信我。”   “嗯?”   岚青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翻身上马,率兵一路离了上京。   岚青出发第二日,上京下了场暴雨,便有人来报,说穆王在万安山带队勘察秋围场地时,被卷入流沙之中,不知所踪。   成安帝派了不少殿前司和暗卫军的人去寻,均是无果。   林音听得这消息,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皮不知为何突突跳起来,她的小腹已经隆起,半夏慌忙扶住她,“姑娘。”   林音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才哑声问道:“去寻的人多么?”   “圣上派了许多人,在寻呢。王妃宽心,王爷武功高强,定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嗯……”   圣上在乎夫君,派去寻的都是精兵强将,且夫君本事大,定然无事的,林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叶榛和蔚缜也来瞧了她。   蔚缜面色如常,倒是母亲抱着她哭,“音儿,咱们先等等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只要寻不到尸体,定还是活着呢。”   林音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对,定还是活着呢。”   林音焦灼地等了几日,未等到岚青的消息,一道圣旨却举国震惊。   威远侯兼骠骑大将军蔚缜被指私通匈奴,通敌卖国,铁证如山。   成安帝盛怒之下,将蔚缜和其夫人关押入狱,念及穆王妃怀有皇嗣,特令其在穆王府好生养胎,穆王府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皇城司侍卫。   二房蔚绍因着与兄长并不亲善,且安王与秦王联合为岳丈求情,成安帝便暂且饶过。   林音瞧着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城司侍卫,不由想起前世父亲也是被人构陷,在牢中很快自尽,心里更慌。   为何这一世,父亲还是被关入了天牢?竟然连母亲也关进去了!   林音压住心中的无力,喊来方影:“我要入宫,或是出府,有没有法子?”   方影为难地摇摇头,“姑娘,如今咱们府内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林音逼着自己定了定神,“送消息呢?能不能送消息出去?送消息去秦王府,请秦王殿下入宫找一下国师。”   “今儿个厨房要运桶泔水出去,都被驳回来了。”方影担忧道,“姑娘,圣上并未发落将军,此事定然还在查,且等等呢?”   “不行,我没办法等,父亲和母亲在狱中太危险了。万一有人要加害他们可如何是好?”林音心慌得很,“狗洞呢,我记得府内是有几处狗洞。”   “已经被皇城司的人堵上了。”   半夏握住她冰凉的手,“姑娘,王爷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待王爷回来,将军便有救了,你别急。”   她如何能不急?林音浑身发抖,她近些日来本就有些孕吐,前几日夫君失踪,她便再也没有好好用过餐饭,眼前一黑,当下便晕了过去。   ?   入了夜,秦王府。   沈漠刚跨入房内,便被人从屋里踹了出来。   沈漠站定,拍着门,“阿琅,阿琅,咱们是夫妻,当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这夜间凉,你好歹给我扔件披风。”   蔚林琅在屋内摔着东西,“谁和你是同生共死、患难与共的夫妻,我们就是睡觉关系。你牛气哄哄地带兵抄侯府、关押我伯父伯母时,怎么没曾想我和你是夫妻?这是我娘家?我伯母身子弱,怎么能被关去天牢?”   沈漠无奈道:“阿琅,你讲讲道理,旨意是父皇下的,我总不能抗旨不遵罢?”   蔚林琅朝着门便摔来一个茶杯,“我伯父不可能做那种事情,你凭甚么禁我足,我去瞧瞧我三姐姐怎么了?”   沈漠好生相劝,“我就算让你出去,你也进不去穆王府,皇城司的侍卫把那处围得同铁桶一般。”   “你堂堂秦王殿下,多塞些银子打个招呼,让我扮成小厮溜进去怎么就不成了!分明就是你不想帮我!”   沈漠被她吼得有些恼了,“你三姐姐难不成比你夫君还重要?”   “你算哪根葱?一边去!我不想同你说话。”   门被打开一条缝,蔚林琅扔了个枕头出来,又将门子重重拍上。   沈漠叹口气,管家劝道:“王爷,要不去书房安置吧?”   沈漠气急败坏的往书房去,书房的床硬邦邦的,沈漠抱惯了媳妇,在书房躺了一会儿便翻身起来。   管家见他出来,规劝道:“王爷,王妃正在气头上,你别去寻不痛快了,这王妃骂你,你在下人面前也没面子不是?”   “不去烦她,你盯着她,千万别让她出府去,我去武安侯府。”   “啊?”   沈漠嘿嘿一笑:“苏子曾那家伙肯定也被他媳妇撵出来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找他喝酒去。”   管家:“……”   ?   武安侯府……   苏子曾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着门:“宋清许,你别太过分,我堂堂武安侯世子被你关在门外算怎么回事,你开开门。”   里面寂静得很,连个响动也没有,苏子曾有些担心。   “清许,你讲讲道理,这是圣上下的圣旨,我不过是奉旨办事,你再怎么气也不能把火撒在我头上罢?”   默了一会儿,里面终于传出声音来。   “要么你让我入宫,我要告御状,同圣上好好说道说道,要么你让我出府,我要去找小表妹,妹夫和姨父都出了事,她一定吓坏了,前几日她刚同我说她有了身孕,她胆子小,以前还生过病,总做噩梦,我得过去陪着她。”   苏子曾道:“穆王府已经被围起来了。”   宋清许声音带了几分恼怒,“不都是皇城司的侍卫,你一个皇城副使,让我进一下王府有这般难么!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见小表妹,苏子曾,你不是个男人!   见穆王府出了事,便慌着要跟他们划清界限,那你把我休了罢,我还是威远侯府的表姑娘呢!你快休了我,我要去找小表妹过。”   苏子曾百口莫辩,“你这是说甚呢,好好的,我休你做甚!”   “你不休我,我也要休你,出了点儿事就慌着撇清关系,平日里见你与妹夫关系那般好,妹夫出事了你也不难过,还任由你皇城司的侍卫欺负我小表妹,没心没肺!”   “呃……”宋清许越说越气,“圣上是不是脑子有病!陷害不懂嘛!定然是有人陷害了我姨父!”   苏子曾忙阻止:“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同你好好说,行不?”   “你一日不让我出府,就一日别想进来!你进来作甚,进来也是睡地上!我瞧见你烦得很,离我远些!”   “宋清许,你过分了啊,我对你这般好,在你心里还比不过你小表妹?”   “你还想比得过我小表妹,你做梦去罢!”   “呃……”苏子曾怅然地坐在院中,对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恰逢苏夫人听见这边的动静,被丫鬟扶着快步过来。   见儿子可怜兮兮的坐在院子里,踢了踢他:“你又惹清许了?”   苏子曾撇撇嘴,“我哪里敢惹她!”   苏夫人松口气,“没有就好,清许从宿州嫁来,是为远嫁,自打清许嫁来,咱们侯府多热闹,母亲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且母亲答应了亲家母要好好照顾清许的,你若欺负了她去,母亲定打死你。”   苏子曾打了个哆嗦,“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里敢欺负她。”   “那就好,那母亲就放心了。”苏夫人叹口气,“威远侯府遭此变故,她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明日母亲让子朗好好劝劝她,你就别瞎掺合了。”   “我怎么就是瞎掺合了?”苏子曾不开心了,“我自己的夫人,为何要四弟劝?”   “子朗同她玩得好,你又总惹她生气,不是子朗劝还是你劝!”   苏夫人瞪他一眼,“你自己找地儿睡去,这几日别来招惹我儿媳。”   苏子曾气恼的哼了一声,“我看她才是母亲亲生的。”   “我巴不得她是我亲生的呢。你跟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惹人烦了,怪不得清许烦你呢。”   “呃……”母亲凶完他便被丫鬟扶走了,苏子曾拍拍桌子,欲哭无泪,觉得他好惨。   爹不疼娘不爱,如今连媳妇旁边的地都没得睡了,这武安侯世子当得真窝囊。   苏子曾哀叹了一会儿,门房处便有小厮来通报,说秦王来寻他。   沈漠这时候来寻他干啥?   苏子曾想了想,嘿嘿笑起来,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惨。   心里一下好受了许多。   沈漠提了壶酒,二人在武安侯府的后院小酌,苏子曾突然想起,“要不咱们去寻寻阿辞罢?他说不定也被媳妇撵出来了。”   沈漠咂咂嘴,“咋可能,阿辞那家伙惯来会哄人,说不定已经搂着媳妇睡了。”   苏子曾却不信,非要派个小厮去请。   苏子曾自信道:“你等着罢,他肯定被撵出来了,若没有,我便自罚十杯。”   沈漠笑他:“你还是少喝点罢,省得在院子里发酒疯。”   ?   薛府……   司鸾儿红着眼眶,趴在薛辞怀里,“夫君,怎么会这样呢,蔚叔叔人品贵重,怎么可能通敌卖国呢?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有穆王爷,怎么就出事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薛辞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夫君,我明日回家一趟好不好?我想求我父亲去圣上面前求求情,夫君能不能也去求求公公,让他在朝堂上给蔚叔叔说说好话?”   薛辞柔声哄道:“圣上这几日尚在盛怒之中,此时求情弊大于利,倒有些得不偿失了,待过几日我亲去求父亲,让他为威远侯求情。”   “呜呜呜,夫君你真好,可我还想去瞧瞧阿音,我担心她,我去陪她住几日罢。”   “鸾儿想啊,圣上派人围住穆王府也是好事一件,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有那般多侍卫守着,想害她的人也无计可施,你说对不对?”   司鸾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觉得夫君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咱们这个时候就不去添乱了,你说,万一你进去了,守卫懈怠起来,不小心放了坏人进去,害了穆王妃,可如何是好?”   司鸾儿点点头,“对,是鸾儿莽撞了,还是夫君想得远。”   “不哭了,先睡好不好?你这几日乖乖在府里待着,其余的事我来想法子,嗯?”   “嗯……”司鸾儿肯定道,“夫君说得对,我不能给阿音添乱。”   好容易哄睡了媳妇,薛辞出了屋门便瞧见门房的小厮来寻,说秦王殿下和苏世子叫他去武安侯府饮酒。   薛辞很快想明白,觉得这两人蛮惨的,心下同情,本说去一趟,转念一想又怕鸾儿夜间醒来寻不到自己。   当下便摆摆手道:“不去了,便说我与夫人已经歇下了。”   ?   小厮很快来禀。   沈漠一脸得意,“我就说罢,谁被媳妇撵出来,阿辞都不能被撵出来,他是那个啥……口灿莲花?”   苏子曾闷下一口酒,纠正道:“是舌绽莲花。”   “倒上,我自罚十杯。”   “你还是别喝那么多,待会你发酒疯闹起来,你媳妇更不让你进屋了。”   苏子曾想了想,也是,便道:“那便先欠着罢,等浥尘回来了,再罚。”   “随你……”沈漠抬头望了望月亮,“你说,岚浥尘他媳妇到底给我媳妇下啥降头了。”   “不知道……”苏子曾有些微醺了,“我媳妇也被下降头了,也不知浥尘如何了。”   “他肯定好的很,回来了还能卖卖惨,也不至于被媳妇撵出来。”   沈漠又叹了口气,“他回来之前,我是抱不到媳妇睡觉了。”   苏子曾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整日就只想着抱媳妇睡觉?”   没出息……   “不然想啥?想你?”   “呃……”苏子曾撵人,“你走罢,怪不得你媳妇不让你进屋,瞧着就烦人。”   “跟你媳妇让你进屋似的。”   “呃……”   “哦,不对,我进屋能抱媳妇,你进了屋也抱不到,你媳妇都不让你碰。”   “滚!” 第71章 兵变   接下来几日,上京内情况未得好转,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先一步对她动了手。   林音整日都焦灼得很,坐立难安,也没甚么胃口,王院判急得不行,半夏也一直哄着她吃些东西。   “姑娘,你先前不是闹着许久未吃冰食了,奴婢今日熬了些梅子汤,虽不冰,但已经冷凉了,你喝一些好不好,酸酸甜甜最是开胃。”   林音实在吃不下,本想推开,半夏眼眶含了泪,“姑娘,你就算不为自己考量,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娃娃想想啊。”   林音摸了摸微隆的小腹,瞧半夏眉眼间全是担忧,只好拨弄着瓷匙,还未及饮下,王院判却压下了她的手。   拿手指点了些送入嘴中。   品了品才道,“这汤里有麝香,快拿出去丢了。”   “怎么可能!”半夏惊道,“这是奴婢亲自熬得,没有假于人手。”   林音的目光也凉了些,“我记着自打我有了孕,陈叔怕我多食生冷,腹痛难忍,府中的瓜果每月都是定数的,如今府内好久未出门采买,梅子是从何处来的?”   “是今日厨房的刘妈妈说她自己藏过一些酸梅干,奴婢想着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便向她讨了些给姑娘煮梅子汤喝。可刘妈妈平日虽势利了些,却不像是胆大会害人的。”   林音眼睛闭了闭,按按发痛的额头,“别声张,悄悄把刘妈妈带过来罢。”   刘妈妈很快被带来,听半夏板着脸讲了事情原委,噗通一声跪下,“王妃明察,老奴当真没有谋害小皇孙的意图,只是今晨路过菡萏院,春兰和夏芳姑娘在商量着如何博王妃欢心,好在府内讨得一席之地,便说起她们之前晒过梅子干,最是止孕吐。老奴这才起了坏心思将其抢了来,想讨好半夏姑娘,以谋个厨房采买的差事……”   刘妈妈气愤道:“定然是那两个小妖精,是她们动了手脚!”   林音扶着腰,无力地叹了口气。   夫君若真的遇了险,定还会有无数人想尽法子要弄掉她腹中的胎。   这几日府中人心惶惶,她刚将梵影召回至昭然堂,唤了几个护院过去盯着,不过是对菡萏院放松了一两日警惕,便闹出了这档子事。   林音思虑了片刻,对王院判道:“这些时日,还要辛苦院判了。”   王院判忙行了礼,“王妃这是何话,微臣竭尽全力便是。”   林音咬咬唇,如今夫君生死未卜,父亲被构陷,而她被困在穆王府,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必须要想法子出府去。   林音抬了抬眸子,对刘妈妈道:“这次便先饶过你,以后若再欺压别人,便出府去寻旁的差事罢。再者,此事你若出去乱说,被我知道,定然也不会轻饶的。”   刘妈妈连连磕头,“是是是,老奴不会说得。”   刘妈妈被陈叔带了下去,林音才对方影道:“将春兰和夏芳捆了,丢柴房里关着,她们说不准知道些甚么,先审审,审不出来便先放着,也算是个人证,派些人盯紧了。”   “是……”   林音瞧着方影走远,垂了垂眸子。   她腹中的孩子,有人想杀,自然也有人想保。   林音抓起绣筐中的一把剪刀,抵在颈间,道:“喊门口那些侍卫里管事的进来见我。”   半夏吓得腿一软,“姑娘,你别伤了自己呀!”   林音冷声道:“谁也别过来,喊管事的来,让他去问问父皇,还想不想要我腹中他儿子唯一的血脉。”   半夏眼眶一红:“姑娘你别冲动,奴婢这就去喊。”   管事的人叫曾匀,同苏子曾一样,也任皇城副使,曾匀行了礼,缓声道:“王妃先将剪刀放下,容属下进宫通禀,可好?”   “别同我耍花招……”林音牢牢盯着他,“曾副使是夫君手下的人,总不至于那般冷血无情,看着我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一同命丧黄泉罢?你同父皇说,若想要这个孩子,我有条件。”   曾匀呼了口气,“王妃有何条件尽管提便是,属下定一字不落转达陛下,请王妃万万别伤着自己。”   “好,你记好了。第一,在真相查明之前,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去天牢,护住我父亲、母亲,若他们出了事,我会立即自戕。第二,你们不能禁我的足,我要去探望一下我的父母,不然我无法心安。”   “是,属下这便去回禀,王妃可否先将剪刀放下?”   “等父皇答应我了,我自然会放下,快去。”   曾匀很快应下,入宫去了。   成安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威胁朕?”   “王妃似是悲痛欲绝,想来说得定是真的。”   成安帝顺了口气,才道:“阿青这媳妇是个烈性子,朕允了,但她不准出府,让她的侍卫隔三差五去瞧一眼便是,这是朕的底线,让她莫要得寸进尺。”   “可……王妃若执意伤着自己?”   “她不傻,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会让孩子出事的,去罢。”   “是……”   曾匀应了声,便起身欲走。   成安帝又喊住他:“等等,京内布置得如何了?”   “回圣上,已差不多布置好了。只是殿前司和暗卫军的人多半被派了出去,宫内的人手想来有些不够,属下有些担心圣上的安危。”   成安帝点了点头,“朕的安危有何打紧的,宫内人手不够,他们才会快些动手。去罢,别让穆王妃出事,她若出了事,朕如何同阿青交待。”   “是……”   ?   林音攥紧杯子,“父皇不让我出府?”   “圣上也是为王妃的安全着想。”   林音咬咬唇,“好,我不出去。”   打发走了曾匀,林音才喊了方影进来,好一番交待。   “如今夜里凉,你带些松软的被褥去牢里,多拿些银子好好打点一番,帮我转告父亲、母亲,让他们护好自己,我定会想法子救他们出去。”   “还有,你去寻邓先生,我要知道安王府的现况。父亲与匈奴通信一事定是沈策栽赃陷害,或许夫君出事也是他的手笔。”   方影一一应下。   “你去寻秦王,我想让他进一趟宫……”   林音想了想,又道:“算了,如今父皇尚在盛怒,贸然去找青阳,反而会被怀疑,你先去寻邓先生罢,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是……”   方影这一趟去了许久,直到入夜才归。   “侯爷和夫人都无事,已经打点好了,将军叮嘱属下一定要照顾好姑娘,说是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对……”林音点着头,“父亲说的对,邓先生呢?”   “属下未曾寻到邓先生,且去了香行一遭,花娘也说他有段时日未来了,心里担忧得很,想来是出了些变故,只是现下咱们自顾不暇,属下也无法继续打探,便回来了。”   林音心里惴惴的,“邓先生向来聪明,若发现不对,定会及时脱身的,不会是出事了吧?”   “属下也不知,姑娘再耐心等等,等王爷回来。”   林音有些颓然地坐下,“嗯,夫君一定会回来的。”   一连三日,岚青都未传回半分消息,成安帝着大理寺审理威远侯一案,也未得进展。   林音焦急得很,却没有甚用。   好在得了成安帝准允,方影隔几日便能出府一趟,寻不到邓伏南,林音便喊他潜入宫寻了青阳,青阳却只给了他一个「等」字。   “等?”   方影点点头,“国师用手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等」字,便让我快些走。姑娘,国师本来就是个骗子,眼下不是又在骗咱们罢?”   林音却只是喃喃,“等?”   青阳是成安帝近臣,若能帮她,是不会让她等的,青阳让她等甚么?   岚青出了事,成安帝悲痛欲绝,已经数日不上朝了。   朝中事务皆已交由祁王和安王处置。   林音让自己静了静,她先前一直在担忧夫君、担忧父亲和母亲,被琐事困住,似乎忘记了许多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我就要参他。”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定要信我。”   夫君是个稳重之人,按理说是不会随便闹脾气乱参人的。   莫非——他一早便筹谋好了如何算计沈策?   那父亲一事?也只是算计沈策中的一环?   林音对方影道:“从明日起,你不出府了。”   “嗯?”   “不出府了……”林音坐稳,眼神也坚定了一些,“咱们等。”   ?   岚青被流沙卷走十日后,上京城突然乱了起来。   刚入夜,林音在昭然堂便听得外面传来阵阵短兵相接之声,慌忙披衣起身。   问半夏:“怎么了?”   “姑娘,外头乱了,像是有叛军攻进城来了。”   “叛军?”   林音又重新穿戴好,刚出昭然堂便见皇宫那边火光滔天。   林音被半夏扶去门口,只见王府大门紧闭,打斗声似就在门外。   曾匀听下属说王妃寻他,额上冒着汗,进门行了礼,“王妃。”   “外头怎么了?”   “有叛军打进来了,王妃稍安,我们护住王妃的。”   林音看着远方通天的火光,和门口隐隐传来的痛哼声,脑中不由清明了起来。   岚青带了西郊的精兵在万安山出事,成安帝将殿前司和暗卫军的大半都遣出城去寻,皇城司的又多半守着穆王府。   宫内的守卫想来是寥寥无几。   更何况,如今上京城内只剩了魏冉领的禁军。   此时若遣兵往宫内打,直接拿下成安帝,逼他写下禅位诏书,便可名正言顺地荣登大宝。   虽是一招险棋,但却是失去了孙家支撑后,沈策最后的机会。   林音问道:“可是安王的人?”   “是淮阴旧部伙同上京内的禁军往皇宫那边去了。”   “王妃先进去罢,我们奉陛下之命,定会护王妃和小皇孙平安无事。”   淮阴旧部!   林音心下一紧,“那宫内?”   “殿前司还余了一批高手,会好生护着圣上,王妃宽心便是。”   林音点了点头,府门打开,曾匀又出了门。   王府外恰有一队士兵行过,他们举着火把,将这寂静的上京,映得宛如白日。   林音喊过王府内的护院和小厮,“备水,将院内的水缸全部灌满。”   “陈叔,你去打开王爷的兵器库,大家都拿些防身的东西。”   “是……”陈叔道,“王妃莫慌,咱们都与穆王府共存亡!”   小厮们似也被陈叔感染,都高声道:“共存亡!”   ?   打杀声越来越近,方影和梵影寸步不离地守在昭然堂外。   屋顶处突然有一股焦味弥散开来。   方影抬头瞧了眼,“他们射了火箭来,姑娘,咱们先去院中,屋子里不能待。”   林音刚随着方影走到门外,便又有支火箭射在窗上,燃起了窗柩,火苗一下扑起数丈高。   火箭越来越多,昭然堂很快燃起一片火光,林音听着噼啪的炸裂声,抱紧了怀中的黏黏。   黏黏怕得直往她肘弯缩,叫也不敢叫。   “别怕……”   林音小心顺着它的毛,半夏也吓得不行,还是扯着她的袖子,“姑娘你别怕,奴婢拼死也会护着你和小皇孙的。”   “嗯。我不怕,你也别怕。”   林音垂了垂眼,有这般多人护着她,她不能怕,夫君不在,她是王府的主人,她要守住王府,等夫君回来。   还好刚刚备足了水,下人们一桶一桶地提来,且昭然堂离其他院落都远,也未波及其他。   林音看着火光慢慢下去,才沉下脸来。   外面打打杀杀的禁军都是沈策的人。   此次他孤注一掷,勾结了淮阴王,定是和淮阴王打好了商量。   淮阴王年纪大了,膝下的儿子都不成器,就算坐上帝位,也当不了几日皇帝。   更有甚者,以沈策的为人,淮阴王兴许压根坐不上龙椅。   只不过是他借的一把火,为他做嫁衣裳罢了。   暂且不论淮阴王,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虽眼下不知是男是女,但沈策那样的人,机关算尽,定然会想尽法子弄掉她腹中的孩子。   今夜上京大乱,是最好的机会。   林音将黏黏递给半夏,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火箭还在纷纷射入,有几支又射中了书房,林音被围绕在接连不断的火光中,咬着下唇逼自己站稳。   ?   城门处……   士兵瞧了眼,撞撞身边的人,“你看,咋有一队人来了?”   那队人策着马,路上的尘土扬起又落下,很快行至城门下。   为首的人喊道:“开城门。”   士兵借着火光瞧了眼,“何人?没有魏统领的吩咐,城门是不能开得。”   “狗娘养的!”那人甩出一个腰牌,“老子堂堂淮阴帅司,奉淮阴王之命,增援来了!”   士兵迟疑了下,才派了个人下去细细瞧瞧那腰牌,谁料那人刚出去,便被一剑封喉。   那剑极快,反了银光,士兵大声道:“快!快关城门!”   却已有人趁着他发愣的间隙陆续飞驰而入,与城门处的士兵厮杀起来。   “快去禀统领!”   “禀你娘,狗杂种!”   为首之人骂着浑话,一箭射出,那士兵便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城门处的人,那人勒紧缰绳,对着身后的人道:“老子当真不想去救那狗皇帝,他气死了老子妹妹,这账老子还未和他清算!”   岚青策着马,行在他身侧,“舅舅,大局为重。”   “罢了,舅舅看在你的面上,帮他一次。”男人夹了夹马肚,“入宫,擒叛军,平叛乱!出发!”   男人骑着马飞快行远了,岚青紧随其后,却听得身后有人道:“王爷,好像是穆王府着火了。”   岚青远远瞧了眼,拧起眉心,那般多皇城司的侍卫,怎这么不中用?   “你们速去宫内,稍后汇合。”   话音未落,岚青便调转马头,飞速地朝另一边去了。   ?   火箭如落雨般射入,方影和梵影挥剑砍着火箭,半夏扶着林音在院内的石椅上坐下。   黑暗中却有人影闪动,半夏被人劈了一记手刀,闷哼一声,倒在了林音的脚边,林音还未来得及惊呼,颈间便横了一把匕首。   凉意袭来,林音浑身打了个抖。   方影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飞快地往这边过来。   “别动,动一下我便杀了这女人。”   方影只得停住步子。   林音勾了一下唇,当下也明白了过来,是她轻敌了。   她只当这两个宫女顶多会些功夫,眼下看来,她们如鬼魅般的身手根本不是一般侍卫比得过得。   “春兰?你本名便是这个?你们本事挺大,被关入地牢还能逃出来,你们不是宫女罢?是当时查抄孙家后,无影无踪的那批影卫罢?”   春兰眸中闪过阴狠,“让你的人退下,你识相些,随我们姐妹二人出府。”   林音嘴角的笑意更冷,“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你以为我不想直接杀了你?若不是殿下吩咐我们留你一条狗命,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留我的命有何用,前几日你不是还想方设法要把我腹中的孩子弄掉?”   “孩子可以没了,但你必须活着。”春兰的刀尖逼近了几分,“站起来,随我们走。”   林音未动,只是问:“为何要我活着?”   “少废话,送我和我妹妹出府。”   林音却将脖颈往前挪了几分,眼见有血珠渗出,林音威胁道:“你不说清楚,我现在便死在你面前。”   春兰眸中微动,却是她身旁的夏芳开了口,“殿下怎可能让成安帝的亲孙子平安降世?只要成安帝不知道他的孙儿没了,将你握在手里便能威胁狗皇帝老实写下禅位诏书。你听话些,说不准还能留条性命,快让你手下的人让开。”   “若我偏不呢?”   “你找死!”春兰顺着她的意,将匕首又逼近了一些。   疼痛隐隐袭来,林音闭着眼,耳侧却有风声划过,有短箭顺着林音的耳廓射入春兰的小臂,匕首掉落,春兰痛得后退几步。   有人踮脚从后院的树上跃下,一脚踢开春兰,将林音扯过,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冷声道:“你们才是找死。”   林音这才抬了抬眼眸,看着来人,终于啜泣着小声哭出来,手指握拳捶在他的胸口,“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林音越哭越大声,“我快被吓死了,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   谁也不知,在漫天火光下,有个黑衣公子,狼狈的擦了把脸上的黑灰,将手中的剑合入剑鞘,默默瞧了眼相拥的二人,转过了身。   下属不由喊了声:“殿下?”   “走罢……”沈睿轻声道,“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你去同皇城司的侍卫招呼一声,今夜,我从未来过穆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兵败   春兰受了伤,方影也再无顾忌,挥剑制住了夏芳。   岚青将林音扯在身后,抬手便扼上了春兰的脖子,三两下掰开她的嘴巴,将她口中所含的毒包取了出来,扔去一旁。   方影也立刻学着岚青的样子掰开了夏芳的嘴巴。   “恩人,她们是?”   “孙家的影卫,明日将她们送去皇城司。”   “是……”   林音还在哭着,岚青将她圈在怀里,细心哄着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林音紧紧抱着他,哭得厉害,偶还打起哭嗝。   岚青耐心地顺着她的背,“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盯着这二人,先前不是梵影在盯么?”   “出了那么多事,我将梵影喊来了昭然堂,唤了几个护院盯着,你又没告诉我她们是影卫……”   林音说得断断续续。   “是我的错,先前怕打草惊蛇,才留这二人多活了几日。”岚青扶着她坐下,“我需要入宫一趟,晚点便回来陪你,可好?”   “不好……”林音牢牢抱住他的袖子,“我不要你去!”   岚青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城内已经整顿好了,不会再有贼人了。”   林音哽咽着,“那你还会回来么?”   “我很快回来。”   林音这才含着泪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岚青俯身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我以后都不会再置你于这般险境了。”   火光还在蔓延,映得夜空极亮,看不见星子,也看不清明月。   岚青的眸中也有水光泛起,抬手拭掉她眼眶的泪。   林音在他的安抚下止住了哭声,小声抽泣着。   ?   叛军已经攻入了东直门,眼瞅养心殿近在眼前,沈策挥剑毫不留情地砍着阻挡他的人。   却突有一队人马从东直门策马而入,为首的男人苍髯如戟,沈策并不认识,身旁的淮阴王却骂了一声,“卢成刚那龟儿怎会在此?”   “卢成刚?”   孝纯皇后卢氏的嫡亲兄长,曾官拜一品太尉,是为武官之首。骁勇善战,曾与蔚缜并称为南卢北蔚,战功卓绝,被誉为战神。   孝纯皇后出事后,听闻他入宫打了成安帝一顿,被押入天牢,第二日便从天牢失踪。   有人说是成安帝秘密处死了他,也有人说他早已逃离天牢,在江湖上逍遥快活。   “他不是死了吗?皇叔没认错?”沈策目眦欲裂。   “我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那个龟孙!”淮阴王踢开近身的殿前司侍卫,大声道,“我垫后,你速去养心殿擒住沈瑾!别忘记你答应本王的!”   沈策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沈瑾便是成安帝的名讳。   沈策不再恋战,杀红了眼往养心殿冲,他不知杀了多少人,血喷溅在他的脸上,糊住了他的双眼。   沈策木然地砍着前方,剑却突然被人制住,饶他如何用力也砍不下去。   晨光熹微,天渐渐亮起,沈策这才抬起头,血色朦胧中,他辨识了一阵,才看清来人,沈策沉默了几息,与来人僵持了许久。   才放下剑来,冷笑一声,“我中计了。”   他所带的那队禁军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身后站了一批他不认得的人,纷纷拿剑指着他。   养心殿的大门当真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却再也没机会踏进去。   沈策回过身,石阶下躺了满地的尸体,血流遍地,淮阴王正与卢成刚打得你死我活。   岚青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沈睿哑着嗓子,问道:“凭甚么?”   凭甚么他机关算尽,步履艰难,却依然落得如此狼狈。   岚青的声音十分淡漠,“凭你不配。”   “哈哈哈——”   沈策大笑起来,他仰头瞧了眼天边的朝霞,和东边刚露出了头的太阳。   亮光让他眼前一黑,心中的疲倦一旦起了头便再也无法压住,他嘴里喃喃了一个名字,便再无力气地朝着石阶下栽了下去。   沈策倒在了面前的剑上。   剑尖穿透了他的胸膛,血喷涌而出,倒是吓到了举着剑的士兵。   士兵还记得岚青吩咐过要留活口,慌乱跪地,对岚青道:“王爷,是安王殿下自己倒过来的……”   岚青蹲下身探了探沈策的鼻息,而后摆了摆手,道,“与你无关,下去罢。”   岚青往下瞧了瞧,舅舅率得人已占了上风,大局已定,禁军已降,徒留了满目狼藉。   两个士兵架着沈策,其中一人疑惑的问道:“刚刚安王嘴里在说甚么,你听清没?”   “没咋听清,好像是在喊啥如约还是如月?”   “安王妃的名字里头是有个月罢?”士兵笑笑,“还真是个痴情种。”   ?   魏冉手下的禁军伤亡无数,卢成刚很快押下了淮阴王。   卢成刚啐了一口,“沈瑜,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本事。”   淮阴王翻了个白眼,却未再说甚么。   一夜的打斗终于停了,不止宫内,上京城的大街上都横满了尸身,百姓们都闭门不出,便连摆摊的都没有。   苏子曾率了人清理上京各大街道。   五万禁军剩下的不过半数,魏冉自知死罪难逃,在宫门口同武安侯苏立对战时,便自刎在了他面前。   沈漠押了剩余的叛军站在养心殿前,等候成安帝发落。   朝阳如炬,活人跪在死人中间,看着满目的鲜血,便连平日里不怎哭的沈漠,都不自知地掉了几滴泪。   顺着脸颊流下的不知是血珠、泪珠还是汗珠,他拿袖子擦了一把,却被腕上的铁甲磨到,不顺意地踢了下脚边不老实的叛军,“给老子跪好。”   成安帝整夜未睡,在殿内已是坐立难安,听着外头的打斗声渐停,见岚青推门进来,眼睛才亮了一下,握成拳的手才缓缓松开。   护在成安帝身侧的侍卫这才松了整夜紧张的神经,将剑收入剑鞘。   闭了一整夜的养心殿终于大门敞开,淮阴王被卢成刚押了进去。   成安帝看了卢成刚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下方跪着的弟弟,长叹了口气,“阿瑜,不论你要作甚,朕都从未想过要你的命,兄弟一场,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你便当真这般想做皇帝么?”   淮阴王啐了一口血痰,“谁稀罕做这破皇帝,我不过是想将母后救出,带她回淮阴罢了。”   成安帝却是不信,“既如此,先前私吞灾粮一事,又是何意?”   “那是母后的意思,她不想我总在淮阴,一年才只能见一回面,我只想接她回淮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成王败寇,要打要杀,便随你罢。”   “朕答应过父皇,不杀你。”成安帝坐在龙椅上,阖了阖眼,低声道,“送淮阴王去皇家别苑罢,你们母子情深,以后便在皇家别苑待着罢。若你再有别的心思,朕虽不会杀你,但一定会杀了太后。”   淮阴王神色复杂的瞧了眼成安帝,嗤笑一声,“世人皆道皇兄仁善,是以皇弟当真不懂,为何当年皇兄要那般狠心,亲下旨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淮阴王说着瞧了眼岚青,“不知道我这侄子,到底会不会原谅你?”   “皇兄当真是这世间最为伪善之人,甚么应了父皇?不过是不想让后人诟病你残害手足罢了!”   “你!”   成安帝吼道:“押下去!”   淮阴王大笑着被太监押走,成安帝颤抖着拍案而起,李进为他顺了顺气,他才缓缓坐下。   摆摆手道:“将安王亲眷和魏府众人悉数押入天牢,等候发落。门外的叛军本是禁军,受魏冉蛊惑,才犯下愚蠢大错,如今朝中正是用兵之际,若知错的,便夺了官阶,重入西郊,罚俸三年,以示警醒。至于那些淮阴府兵……”   成安帝看向卢成刚,“你想不想去淮阴封地任个帅司?此次你率兵救驾,立了大功,朕会好好奖赏你以及你所率的漕帮中人。”   卢成刚本就随便站在一旁,想着事成了便撤走,谁料突然被成安帝点了名,卢成刚眼皮也未抬一下,便道,“不愿意,你找别人去罢。我和兄弟们都是俗人,赏银子就成。”   成安帝拍了下龙案,“放肆!”   卢成刚闲散地站着,“你不赏就不赏,我是来帮我外甥的,又不是来看你脸色的,走了。”   成安帝夺步而下,“你去何处!”   “去我外甥家住几日,我外甥讨了媳妇,听说还是老蔚的闺女,我去替我妹妹瞧一眼。”   卢成刚看他一眼,“你别跟着我,你看你病殃殃的,我也不好打你。以后不见了。”   卢成刚已经大步迈出了养心殿,还背对成安帝竖了个中指。   成安帝难得骂了一声,“老东西。”   卢成刚不愿去淮阴,成安帝看向了苏立,“苏卿。”   苏立正耷拉着脑袋,心里默念着别瞧见他、别瞧见他,听见成安帝果然喊了他,尴尬的笑了笑,“圣上有何吩咐?”   “朕命你为淮阴帅司,携愿意归降的淮阴旧部,回淮阴重新整顿。你可愿意?”   苏立不愿意,淮阴王执掌淮阴多年,淮阴人哪会听他一个新任帅司的?   可他不像卢成刚那么傻大胆又不要命,小心翼翼地推拒道:“臣若离了上京,这西郊无主,想来不太好。”   自打蔚缜交了兵权,西郊的兵马便都握在了苏家手里,他想提醒成安帝,武安侯府握着西郊的兵权,怎好再执掌淮阴呢?   成安帝却道:“苏卿宽心,既然事了,以后西郊便还是蔚缜管着,穆王协助便可。”   这是要把西郊的兵权从他这里拿回去?把淮阴丢给他?还能这样?   苏立默了片刻,实在无可推辞,只得不情不愿地道:“臣遵旨。”   一下子从好说话的西郊小兵变成了个个桀骜难驯的淮阴府兵。   苏立为难的挠了挠头。   “待蔚缜出了狱,苏卿便打点一下动身去淮阴罢。”   苏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臣遵旨。”   安排得差不多后,成安帝道:“朕一夜未睡,如今也乏了,都退下罢。”   苏立已经退了出去,岚青却突然跪了地,“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主持公道。”   “嗯?”成安帝问道,“何事?”   岚青沉默了一会儿,成安帝想了下,对身侧的李进道:“带人先下去罢。”   殿内的宫人纷纷退出,再次阖上了养心殿的门。   岚青这才道:“儿臣昨晚归家,便见贵妃娘娘先前送来府上的那两个宫女意欲行刺王妃。若非儿臣及时赶到,怕是就要得手了,儿臣想请贵妃娘娘解释一遭这二人的来历。”   自打孙皇后故去,平安远嫁,成安帝愈发宠信魏贵妃,虽不再临幸妃子,却还是时不时会去魏贵妃处歇一歇。   这些年,魏贵妃除了在宫内张扬跋扈了些,却从未帮衬过魏家,且向来哄得成安帝心神俱悦,在后宫也算得上是恩宠不衰。   此事一了,魏冉已死,成安帝处置了魏家,却从头至尾未提过魏贵妃,自然是想将她摘出去。   岚青跪地不起,成安帝只得道:“宫女一事向来都是内务司在管,想来贵妃也是受人蒙蔽,朕会吩咐内务司的总管去查。”   “父皇,那二人像是孙家的影卫,嘴巴很紧,孙太傅去后,那群影卫便不知所踪,如不查清,将影卫一举歼灭,想来后患无穷。儿臣也只是想问个一二,看贵妃娘娘是否知道些线索,并非怀疑娘娘。”   “影卫?孙家的影卫怎混进宫来做了宫女?”   成安帝蹙起了眉,不再犹疑,道:“唤贵妃来。”   魏贵妃被请来时,却并未穿一惯的暗红,而是着了身素袍子,面色有些惨白。   成安帝不由有些心疼,问道:“昨夜宫内大乱,可有伤着?”   魏贵妃跪了下去,“未曾,陛下派了许多人护着臣妾,臣妾安然无恙。臣妾已得知兄长受人蛊惑,犯下滔天大罪,不敢为他辩解,更不敢为魏家人求情,臣妾愿自请前往相国寺,从此青灯古佛,为兄长赎清罪孽。”   “未伤着便好,你兄长犯得错,与你何干……”成安帝下来扶起她,“如儿,朕唤你来,是为着你先前送去穆王府的那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像是一直在爱妃身边伺候……”   成安帝似不知怎么说,岚青开口道:“贵妃娘娘,令兄和安王俱已伏诛,还请如实相告,春兰和夏芳的相关事宜。”   “伏诛?”魏贵妃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瞧着他,“死了?”   岚青:“他们以下犯上,意图取父皇而代之,不该死么?”   “死了?”魏贵妃凄厉的笑起,挣开成安帝的怀抱,嘴里喃喃不停,“死了?他死了?”   “如儿?”   魏贵妃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岚青刺去,“是你杀了他!”   岚青手快地制住她,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娘娘说的他,是谁?魏冉?还是安王?娘娘这身功夫可是魏冉教得?”   成安帝倒是为她辩解了一二,“如儿出身将门,会一些拳脚功夫,这才在宫宴上救下朕的性命。”   魏贵妃不再理会旁的,只是惨笑着,眼中泛满水光,成安帝担忧道:“如儿,你的兄长意图谋害朕,朕本想留条活口,却是他自刎在宫门前。”   魏贵妃抬起眸子,看向成安帝的眼神极其冰凉,“安王呢,他那般惜命之人,也会自寻死路么?”   成安帝本以为她是在为兄长过世而悲痛,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拧紧眉心,“你说甚么?”   魏贵妃凄厉道:“我在问,安王殿下是如何死得!”   成安帝终于寻出了些不对,质问道:“你同安王有何关系?”   魏贵妃挣开岚青,歪倒在地上,眼中的水光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大殿上。   岚青却道:“他喊着安王妃的闺名,自戕于养心殿前。”   “怎么可能?”魏贵妃怒视着岚青,“你骗我!”   岚青去养心殿外吩咐了一声,便有士兵将安王的尸身抬了来。   魏贵妃如同痴傻了般,盯着沈策那张沾满了血的脸庞看了许久。   终究垂下头去,低着嗓音,道:“真的死了啊。沈明允,你还是骗了我。”   明允是沈策的表字。   成安帝蹲下身子,抬起了她的下巴,再次问道:“你同安王有何关系?”   “还重要吗?”魏贵妃嘴角划过一抹嘲讽,“陛下,你伤过那般多女人的心,被我伤一次,也不打紧罢?”   成安帝怒道:“贵妃!你疯了?你可知你在说甚么!”   “疯?呵,陛下,我本就是个疯女人。”   岚青问道:“你与孙家的影卫究竟有何关联?那批失踪的影卫藏在何处?”   “没有影卫了,我、春兰还有芳儿,是最后的影卫了。其余的,在家主死的那日,也都随着死了。”   “你不是魏冉的妹妹?”   魏贵妃垂着眼眸,坐在地上,“家主怕皇后娘娘没本事,笼络不住陛下,才想将我送进宫,还择了春兰和芳儿护着我,为我安上了魏家姑娘的身份,甚至故意策划了宫宴那场戏,陛下以为欠我一条命,自然会对我千般好。”   成安帝闻言,狠狠地盯着她,捏着她的下颌,“朕以为你心爱朕,才会对你这般好……朕亏欠了孝纯,可你与孝纯不一样,你肆意、张扬,朕将最好的都给了你,你为何要骗朕!”   魏贵妃看了成安帝一眼,语气中含了些悲悯,“爱?呵。其实,都是一场戏,陛下,唱到今日,我也累了。”   魏贵妃头上的发饰繁复,刚刚的簪子被岚青扔去了地上,她却又拔下一支,岚青生怕她伤着成安帝,刚护在成安帝身前,便见魏贵妃将簪子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成安帝推开岚青,却被喷出的鲜血溅了满脸。   “快传太医!”   魏贵妃伏在地上,成安帝抬手捂住金簪插下的伤口,低声唤道:“如儿?朕去唤太医了,太医很快来。”   魏贵妃抬了抬手,视线看向沈策,抿抿干涸的唇瓣,道:“陛下,沈明允……他骗了我,我却不能食言。”   “陛下,早些从戏里出来罢。”   “如儿?”   魏贵妃的手往上够了够,似不知是在抓些甚么,片刻后,终究无力地垂了下来。   “如儿!”   成安帝探了探魏贵妃的鼻息,手指抖着,眼前一黑,便也晕了过去。 第73章 结局(1)   解决了魏贵妃一事,岚青又去了趟皇城司,春兰和夏芳仍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岚青看了眼皇城司密布的刑具,漫不经心道:“不知这些刑具用在贵妃娘娘身上会怎样呢?”   春兰终于抬起了眼皮,“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些影卫都去了何处么?”   “呵……”春兰冷笑一声,“都死了,要不是我们姐妹三人早早入了宫,也已经死了。他辛苦养出来的人,怎会让我们活着被你们捉去,若为你们所用,不是平白便宜了你们。我们的命如草芥,注定飘零,步步都是劫难。”   岚青起身,沉默着走出了司狱大门,在入口处却停下了步子,对她们道:“她死了。”   司狱内默了好一阵,才响起阵阵悲泣。   有下属上前道,“王爷,咬舌自尽了。”   岚青闭了闭眼,便负手走了。   岚青回到府内,便听得卢成刚大笑着:“不错不错,这王府不错。”   府内的下人还在打扫归置,岚青看着四周被烧焦的屋顶和枯树,也没寻思出哪里不错来。   林音正陪卢成刚在后院走着,卢成刚满意道:“侄媳长得漂亮,不像老蔚,像弟妹。年轻那时候,老蔚守西北,冷不丁就从西北拐回来一漂亮媳妇,那是逢人就炫耀。啧啧,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副我媳妇天下第一好看的嘴脸。”   林音想不出来父亲年轻时四处炫耀母亲是何模样,不自觉笑着,腰却突然被人揽住,林音偏头,喜道:“夫君!我正和舅舅聊天呢。”   卢成刚话头打开,说得更尽兴了,爽朗地笑着,“好,真是好。”   “舅舅可是要重回朝堂?”林音依稀记得成安帝前段时日刚刚任命了卢家的旁支担任一部侍郎。   “不回不回!”卢成刚连连摆手,“老子白手起家,建了漕帮,日子过得正舒坦。让我回来日日对着沈瑾那苦瓜脸,不折寿么。”   卢成刚这般大胆地喊着成安帝的名讳,林音赔笑着,“舅舅住几日罢,父亲肯定很是想念舅舅。”   卢成刚嘿嘿嘿的笑着,“我也真是有点儿想老蔚了,就住几日,还有苏立、老司……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卢成刚看着林音的肚子,遗憾道,“可惜我婆娘没跟来,她会瞧肚子,一瞧就晓得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可准了。”   “是么?”林音很感兴趣,“改日等夫君得了空闲,便去漕帮拜访舅舅、舅母。”   “定要来,我同你说,我们那边的河鱼可好吃了,让你舅母做给你吃。”   “好呀……”   “那边的景致也不错……”   岚青却突然打断道,“舅舅,她一夜没睡,她累了。”   “嘿,你这小子!”卢成刚吹胡子瞪眼,“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肯定是跟沈瑾那老东西学坏了。”   “舅舅也累了,先歇一下罢。”   岚青行了礼,便扯着林音走了,他还未同她好好说会儿话,便同舅舅说那般久,他舍不得。   昭然堂被烧得厉害,只得先择了处跨院住着,陈叔已经收拾好了,林音坐在榻上,看岚青为她脱掉绣鞋。   笑容也止住了,问道:“这般大的事,夫君为何瞒我?父亲、母亲在牢里受了那般多罪,你可知,我也担心坏了。”   岚青将她放在床上,诚恳认错,“是我的错,为了演得像些,只得将你瞒了。岳父、岳母很快便会被放出,改日我必登门向他们赔罪。”   林音撅着小嘴,眼眶一酸,便又哭了起来,“你不见了,父亲、母亲又出了事,我当真害怕你再也回不来,父亲、母亲也救不出……”   林音边哭边捶他,“你若下次再犯,我便带着孩子跑掉,让你再也寻不到我。”   “你敢!”   “呜呜呜,岚浥尘,你还凶我!你变了!”   “呃……”岚青也脱靴上床,将她搂在怀里,对她道:“我很想你,阿音。”   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在万安山制造了一场事故,便快马加鞭前往上京旁的晋州,寻到舅舅,又一路赶回上京……   他确然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我也很想夫君。”   林音缩在他怀里,小声呜咽着。   “啊对了,安王兵败,夫君可有邓先生的消息?”   “他被关押在安王府的地牢中,皇城司的人已将他救出,送回邓府了。”   “那便好……”林音抒口气,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岚青这才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从一早你同我说起安王许与匈奴和淮阴王有勾结,我便派了人去盯着,发现淮阴王果然在秘密召集淮阴旧部和府兵,我想着邓先生是你的人,便去寻了他,告诉他你有了身孕,让他何事无须再找你,直接同我说便是。   前段时日,邓先生寻到我,说沈策意欲栽赃岳丈,拉我下马,再趁此次秋围动手,围住万安山,逼父皇禅位于他。”   “我便打算将计就计,在他出手前,先一步领兵前往万安山,假意失踪,父皇派了不少精兵出城,整个上京基本只余了魏冉统领的禁军,你先前同我说,魏冉是安王的人,我想,这么大的诱惑,沈策定然会陷进去。   果不其然,他立刻放弃了原计划,打算待淮阴旧部一到,便直接攻入宫内,可他不知道的是,淮阴旧部根本到不了上京,在半路便会被父皇派出城寻我的暗卫军和殿前司的人拿下,并取而代之。   保险起见,我又去漕帮寻了舅舅,请他出山,率了漕帮众人和晋州的兵一路赶来,好在险中求胜,总算是了了这桩事。”   林音:“我记得夫君失踪前夜上京下了场暴雨,万安山引了流沙,是以夫君才以陷入流沙为由脱身。可是,夫君怎知那日会下雨?”   “是青阳国师算得,他观测到井宿星位置生变,许会有暴雨降落京郊。此是一招险棋,因他也不确定那雨落不落得下来。”   林音撇撇嘴,“他还真有几分本事呢。”   “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夫人亲封的国师称号?”   “岚浥尘!”林音踢他一脚,“我尚未原谅你呢!”   岚青立刻正经起来,便听林音又问:“若是未落雨呢?”   岚青:“若是未落,也准备了旁的法子,提前调遣晋州的兵,埋伏在山下。只是万安山地势凶险,父皇若真的被困于山头,远不如在宫中安全。好在一切未有差错,也算是老天相助。”   “是以夫君一开始参祁王殿下便是故意为之?”   “也不算故意罢,一来是可以让沈策冒个头,以后摔得更惨;二来,沈睿觊觎你,我不喜欢。”   林音被他逗笑,拧了他一下,“夫君是如何有舅舅的消息的?”   “父皇初寻到我,遣我祭祖时,便在途中遇上了舅舅的人,舅舅听闻了我的消息,特来寻我,原舅舅尚在人世。只不过远离朝堂、归了江湖,是以便一直断断续续有着联系。”   “春兰和夏芳当真是孙家的影卫么?她们与魏贵妃有何关系呀?”   岚青想起魏贵妃死时的样子,叹道,“嗯,她们……都死了……”   林音默了几息,想着这些人害人害己,也未觉可惜,又问道:“夫君是何时发现她们身份的?”   是有次夏芳故意撞进了他怀里,虽减了力道,但必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这话岚青不敢说,胡扯道:“瞧出来的,她们的骨相看着便像是从小练武。”   林音惊道,“夫君这般厉害呢?那邓先生又是怎么被沈策发现的?”   岚青一一答道:“他潜入书房内偷取安王与匈奴通信的信函时,被安王拿下,只是安王忙着这几日的大事,便将其押在地牢,尚未发落……”   岚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那些信函已被呈于父皇面前,想来很快便会有圣旨下来还岳父一个清白。”   “好啊,夫君伙同我的人,联合起来算计我。”林音晲了他一眼,“是沈策意欲陷害我父亲,顺便拉你下马,你便将计就计,让我父亲、母亲去牢里待着?”   岚青摸了摸鼻子,“我困了。”   岚青捞着她躺下,“阿音,睡一会儿罢。”   一夜未阖眼,林音也着实困了,被岚青哄着,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   翌日,便有圣旨传出。   安王沈策勾结匈奴,联合威远侯府蔚绍构陷威远侯,统领魏冉威逼手下禁军起兵造反,其罪均当诛,诛其九族,以示警醒。   淮阴王被小人蒙蔽,以下犯上,囚于皇家别苑,永世不得出。   穆王岚青、武安侯苏立救驾有功,立一等功,着令穆王掌西郊之兵,武安侯苏立任淮阴安抚使。   已招降的禁军和淮阴旧部军法严惩后,褫夺官阶,罚银三年,禁军重入西郊,淮阴旧部不日随武安侯苏立前往淮阴重整。   西郊将士凡立功者编入禁军,交由秦王沈漠统领。   威远侯府蔚绍,念其罪浅,判处流放之刑。   “二叔陷害父亲,落得这个下场,确实活该……”林音一一听着判处,不由问道,“苏姨娘和我二哥哥呢?是否被牵连了?”   “你二哥哥倒是被牵连了,苏姨娘已被接去了秦王府,沈漠为了讨好你四妹妹,伪造了一封和离书,称蔚绍早早便与妻子苏氏和离,将苏姨娘接走了。   至于你二哥,沈漠为之求了情,称朝中正是用兵之计,且你二哥颇有些才华,功夫又不错,圣上便准其同武安侯一道前往淮阴历练。”   林音笑了笑,“这般看来,秦王殿下对我妹妹倒是真心的。我那大姐姐?”   “午时已于菜市口处斩了。”岚青淡淡道。   林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岚青道:“吓到你了?”   “没有……”林音摸着小腹,“挺好的,我的孩子还未及出世便能见识这人生百态、世间冷暖,以后大了,也能明白这世上哪里有甚么感同身受,不过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自己有本事才能搏出一方天地来。”   “岳父、岳母已经归家,身子无碍,父皇也派了颇多赏赐,午后咱们去看看?我也好去同岳父、岳母请罪。”   “嗯,让父亲代我好生训斥夫君一顿。”   林音点着头,问道,“父皇还好么?”   “不太好,病起来了,应是无法接受贵妃对他的欺骗罢。”   “那夫君日后多入宫几趟罢,父皇喜爱你,瞧见你没准儿能好些……”林音抬头看向他,“舅舅同我说了不少母后的事,夫君心里当真原谅父皇了么?”   岚青想了想,才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对那时的事没有甚么记忆。父皇年轻时被孙家掣肘,想要夺权,是以才能舍下颇多罢。”   林音却宛如安慰小孩子般揉了揉他的脑袋,“夫君乖,以后阿音疼爱你啊。”   岚青的视线撅住她,“如何疼爱我?”   “嗯?”   岚青打横将她抱起,便往床榻上走,林音的小手勾着他的脖颈,浅浅的呼吸惹得他心痒难耐。   “院判说三个月后是可以的。”   岚青哑着嗓音,不由分说地吻住她,手掌探来探去,猛地扯下她的衣衫,林音却握住他的手,“夫君,院判说我这几日受了惊吓,胎并不稳,且待会儿还要回府去看父亲、母亲呢。”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岚青伏在她的颈间,狠狠亲了一口,懊恼地从她身上下来,“我去泡冷水。”   林音靠在榻上吃吃地笑着。   ?   安王与淮阴王起兵造反一事在前朝人心惶惶地闹了很久,也牵连了不少官员。   成安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听闻青阳国师的丹药也不起甚么作用了,只是却迟迟未言明立储一事。   朝堂动荡,朝臣的心也是难安,央求帝王立储的折子再次如雪花般被送入了御书房。   卢成刚未住几日,同蔚缜、苏立和英国公喝了几回酒,苏立要启程前往淮阴时,卢成刚便以离家数日,想念家中婆娘为由,拉着成安帝赏他的数箱金子,回了漕帮。   成安帝想再见见他,却被他拒绝了。   “不如不见,他欠我妹妹的,同我说也没甚用。我瞧不起他,被孙威搞得窝窝囊囊,让他好好养病罢,多坐几年这来之不易的皇位。”   岚青一路送他至城门,卢成刚拍着岚青的肩膀,“好好照顾你媳妇,待生了娃,来舅舅这里玩。”   “好,舅舅一路平安,到了便来信给我。”   卢成刚牵着缰绳,想了想,又道:“阿青,随心而来,有时候站得高也不是啥好事。舅舅不懂甚么大道理,只希望你,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回罢……”卢成刚潇洒地摆摆手,“走了。”   ?   很快又至了年关,今年成安帝病了,家宴也未设,祭祖便也得岚青前往,好好的团年只得了林音自己过。   “他在抗议呢……”林音指了指已经很大的肚子,“他踢我了。”   “踢你了?”岚青板起脸,“等他出来,我打他一顿。”   “你打他做甚!”   岚青哄道:“明年我必然在家中陪你一道过,父皇无法前往祭祖,只能我去,明日我送你回侯府,今年你便在侯府过,回礼、送礼这些琐事都让陈叔去办,我很快回来,嗯?”   “也不用很快……”林音揪着他腰间的平安扣,“山路难行,夫君要注意安全呀。你是有家室的人,万事都要小心为上。”   “好……”   岚青把她送至威远侯府便离京了,夜间下了场大雪,林音便请了四妹妹和鸾儿来府内玩。   这是表姐嫁来上京的第一年,苏世子陪她回了宿州。   司鸾儿和薛二郎从江南一带刚回来,拿着许多伴手礼,同林音和蔚林琅叭叭叭地讲着一路的景致。   “当真?那边话本子卖这么贵呢?我空了也得去瞧一眼,去那边也开个铺子。”   蔚林琅拆着伴手礼,“我瞅瞅你买来的话本子,这画得啥?就这还能卖那么贵?不行,我得去江南开铺子去。”   林音抱着暖炉笑起,陈叔和半夏寸步不离地看着她,搞得叶榛也紧张兮兮的,整日盯着她的肚子瞧,特意叮嘱了不准她去玩雪,林音只得眼馋地看着蔚林琅和司鸾儿打雪仗。   蔚林琅未开心很久,沈漠便寻了来,将大氅扣在蔚林琅身上,“你刚有身孕,胡闹甚么?”   林音大喜,“四妹妹有身孕了?怎不早说,快来快来,我喊半夏也去给你拿个暖炉。”   总算有人能陪她在这里坐着了。   蔚林琅撇撇嘴,几步甩开沈漠,不悦地坐在了廊下。   无人陪着玩,司鸾儿也无趣地拍了拍手,恰逢王院判来请平安脉,沈漠凑过来,“也给我夫人诊一下呗。”   王院判捋着小胡子,“秦王妃这胎很稳,殿下大可不必担心。”   “稳就好,稳就好。”   “那你们聊,我去前院了……”沈漠搓搓手,交待丫鬟,“盯着王妃,别让她玩雪,又冰又滑,跌跤了可如何是好。”   蔚林琅翻个白眼,“啰嗦。”   “我啰嗦也是为你好不是。”沈漠笑着回前院了。   王院判给林音诊完,林音道:“鸾儿也诊一下罢,王院判是妇科圣手,诊个平安脉也没啥。”   “成……”司鸾儿将手递了过去。   王院判喜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薛夫人这是有孕了呀!”   “啊?”司鸾儿惊了惊,“我也有了?”   鸾儿有孕一事很快被传回薛家,薛辞亲来接了她,小心的将她抱上马车。   司鸾儿婚后脸皮薄了许多,“夫君,这般多人在瞧呢……”   蔚林琅也回了秦王府。   林音便同母亲一起做绣样,“母亲,你做这么多肚兜,他也穿不过来呀。”   “多做些又不是甚坏事,琅儿也有孕了,总能用得上。”   叶榛同她扯起闲话,“音儿,你还记不记得姑爷母家那表姑娘,昨个儿被勇毅伯家的世子休了,好似今日启程回宿州去了。”   表姑娘?   林音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周若若,她确然许久没听过周若若的消息了,顿了片刻才问道,“我记得圣上不是为她和平南伯家的公子指了婚?怎么又嫁去勇毅伯府了?”   “谁知道呢……”叶榛绣着小老虎,“有段时间上京不是盛传姑爷死在了万安山的流沙中么,母亲也只是听说,说就是在那阵儿,这个周家姑娘不知羞耻私会外男,被你婆母捉个正着,你婆母入宫求陛下换了指婚对象。谁知刚嫁去没多久,就被休了。”   婆母倒是从未对她提过这个,可能也是觉得面上挂不住,不好声张罢。   月初林姨娘诞下一个女儿,林音去岚府送礼时,倒是没有瞧见周家姨母,也没有瞧见周若若,思及此,林音哼了一声,“她们活该,以前还想着嫁来王府给夫君做平妻呢,先前定是觉得夫君葬身于流沙,又不想嫁去平南伯府,才动了这般鬼心思。”   叶榛笑了笑她,“怎么说话呢,今日便是母亲在府中同你闲话,往外可不准乱说。”   “知道了……”林音撒娇道,“母亲,过些日子你同父亲搬去王府住罢,上次王府被烧,如今重新修缮了一番,夫君为你和父亲也辟了处院子,等我生了小娃娃,你也能时常见着。”   “这我得同你父亲商量一番,我和你父亲住到王府里头,也不知圣上会不会介怀……”叶榛说到这里,问道,“这储君不会真立咱家姑爷罢?”   林音摇摇头,“谁知道呢。”   ?   林音生产那日,起先并不顺利,早上用膳时便开始疼了起来,直到傍晚也未生出。   岚青听着屋里头痛苦的喊声,恨不得扒在门上,见丫鬟端着血水盆子出来便问:“王妃呢?”   “王妃还在生呢,王爷莫急。”   丫鬟又端水出来时,岚青更急了,想要往里冲,道:“保大,跟王院判说,保大。”   叶榛、蔚缜还有周氏都在门外拉着他,岚青这才没冲进去,只听得王院判的声音:“王妃,用力呀!快出来了!”   “胎位很正,再加把劲儿,王妃,醒醒!王妃!”   岚青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便往里闯,“阿音。”   岚青接过半夏手中的参汤,往她嘴里喂着,声音带着些颤,有难以言喻的紧张,“阿音,别睡,你看看我。”   “夫君,好累……”林音睁开眼,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瞧着他,“阿音好累。”   岚青帮她擦着额上的汗,“你受委屈了,待他出来,我打他一顿,以后咱们不生了。”   “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娃娃,你打他做甚么?”   林音使劲捏着岚青的手,闭上眼,咬着下唇,面色惨白,额上再次布满了汗珠。   林音学着王院判教的那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所有气往下推。   倏地眼前一阵空白,身下一轻,便失去了知觉。   “生了生了!王妃生了!是个小世子!”   稳婆将孩子递来给岚青,“王爷瞧一眼罢?”   岚青看也未看,将布包里的小家伙推开,看着林音闭上了眼,焦急地对王院判道:“王妃怎么不说话了!”   王院判笑道:“王妃脱力,晕过去了,王爷给王妃喂片参片,过会儿便能醒了。”   岚青这才松了口气,颤着手指,将参片送入她嘴中。   小声道,“阿音受苦了,是个小子,你放心,待他大了,我定会同他清算今日这笔账的。”   稳婆怀中的小世子突然大哭起来,岚青皱起眉,“快抱出去罢,吵到王妃休息了。”   稳婆:“……”   好在除了父亲不怎么高兴,门外等着的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开心得很,抱着孩子便不舍得撒手。   ?   成安帝在龙塌上躺着,便听得有太监来报。   “圣上!”   李进斥道:“何事惊慌,圣上刚歇下。”   “回禀圣上,穆王妃诞下位小世子!”   成安帝坐起身,“小世子?好!”   “摆驾,朕要出宫去瞧瞧。”   林音是在一个时辰后醒的,屋内的被褥已经换了新的,且熏上了新香,倒是半点儿血腥味也没了。   岚青正坐在她床边,紧张地盯着她,“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林音动了动身子,“夫君,孩子呢?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似乎听到他哭了。”   “果然吵到你了……”岚青为她顺顺头发,“男孩儿,父皇来了,正在昭然堂抱着看呢。”   “好看么?”   “不知道……”岚青如实答道,“没看,我怕吵到你休息,一生出来我便让人把他抱走了。”   “呃……”林音默了会儿,“夫君不用去招呼父皇么?”   岚青摇摇头,只是道:“我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成安帝欣喜得很,同蔚缜道:“这眉毛像朕。”   成安帝将孩子从他怀里抢走,蔚缜正不开心着,撇撇嘴,驳道,“哪有眉毛?”   成安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听不到外面人在说甚么,自言自语道,“眼睛、鼻子也像朕,便同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成安帝许久未抱过小娃了,又道:“皇爷爷为你择好了名字,你便叫沈宗颐,开宗明义,如何?”   小家伙眨着眼,吐着泡泡,似是笑了一下。   叶榛道:“圣上,他很喜欢呢,颐哥儿。”   叶榛和周氏进来瞧了林音,同她讲了成安帝取的名字,说了一会儿话。   成安帝抱了许久,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天很晚了才回,林音这才抱上孩子。   岚青也是第一眼瞧,嫌弃得很,“皱巴巴的,丑了些。”   林音却很是满意,“长开了就好了,是我生的,定然如我一般美貌。”   “嗯……”岚青敷衍的应了句。   “颐哥儿,父皇取得名字真好……”林音抱着孩子,这才有了做母亲的真实感,“夫君,你快看看,是我生的,真好看。”   “呃……”确然没看出来哪里好看,违心的话就还是不说了。   ?   王府上下都因林音产子一事热闹了起来,成安帝派了更多赏赐下来。   更甚者,成安帝宠爱这个孙儿,日日都要出宫来穆王府抱一会儿。   颐哥儿过了满月便长开了,眼睛圆滚滚的,十分惹人疼。   成安帝自病后难得再次在宫内办起宴饮,为小皇孙庆生。这无边恩宠下,朝臣纷纷猜想,储君之位想来定是要花落穆王府了。   蔚林琅和司鸾儿都很是喜欢小家伙,摸着自己的肚子,纷纷叹道:“只愿我生出来的也能这般好看,便心满意足了。”   林音笑道:“秦王殿下又长得不差,薛二郎更是上京第一美男,你们二人担心甚呢?”   只余了宋清许,十分喜爱,却不想生,“小表妹,颐哥儿借我养几日呗?”   林音牢牢将儿子护在怀里,“不行,我生的。”   自打有了儿子,林音当真是半日抱猫,半日抱孩子,再也瞧不见夫君了。   入了夜,林音哄睡了颐哥儿,对岚青道:“夫君,父皇身子不好,不若把颐哥儿送入宫陪父皇几日罢?也省得父皇日日来回奔波。”   “好……”这孩子哭起来撕心裂肺的,且占用了媳妇太多时间,岚青毫不犹豫道,“明日我便把他送入宫。”   林音瘪瘪嘴,“真不舍得,我儿子粉雕玉琢般,随我,明日送走了可有得想了。”   “呃……”岚青实在搞不懂,丑巴巴的,还爱哭,送走便送走了呗,有何好想的。   岚青不懂林音的悲伤从何处而来,只得象征性地哄了几句。   便听林音问道:“夫君,阿音能不能问问,你会做储君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正文就完结啦——   小可爱们可以收藏一下作者的预收吗……戳进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现言《捡爱》;   古言《失忆后她娇媚撩人》;   都是接下来要写的——   鞠躬感谢!   求收藏! 第74章 结局(2)   岚青含笑看着她,“你觉得呢?”   “不知道,总觉得夫君似乎没多大热忱,但……又不得不做。”   岚青揉揉她的脑袋,道:“不会。”   “啊?”林音一直没敢问这桩大事,如今问起,见岚青这般答,不由疑惑。   “不会做储君。”岚青沉声道。   “心之所向,不在朝堂。”   “那在哪儿?”   “在你,在幽州,很早我便同你说过,保家卫国,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岚青又看向她,“阿音想让我做么?”   林音笑了笑,摇摇头,“不想,我要夫君只是我一个人的,不是天下人的。我最喜欢夫君为我用心,只为我一个人用心。”   “我一生都为你用心。”   岚青的眼中似落了星辰,林音未饮酒,却仿似醉了。   ?   成安帝的病愈发重了,岚青入宫侍疾。   刚喂成安帝喝了药放下药碗,袖子便被扯住。   “阿青,你还是不愿做储君么?”   岚青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当真志不在此。儿臣心小,容不了天下那般大。”   “卢成刚那老东西给朕来了封信,让朕别逼你,想想你的母后过得是甚么样的一生……”   成安帝低泣起来,“近些日子以来,朕总能梦见孝纯与你哥哥,只是朕……”   成安帝「呜呜」地哭出声,“朕年轻时,仰仗于孙家,当真是有太多得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啊……你心里可还怪父皇?”   岚青摇了摇头,最后才道,“父皇,儿臣不怪你,但……儿臣不想同父皇一般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颐哥儿被抱来了养心殿养着,此时突然大哭出声,成安帝道:“把他抱进来罢。”   颐哥儿被抱在成安帝枕边,哭声止住,甚至咯咯笑了起来。   成安帝蹭了蹭他的小脸,“这宫内许久未有孩子了,朕也算是了了心愿,这几日朕抱着宗颐,突然就后悔了,后悔那时未护住你同你哥哥……”   成安帝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岚青端了杯茶水,却见成安帝的手心赫然是一团鲜血。   “父皇!快传——”   成安帝打断他,“唤祁王入宫罢。”   “父皇?”   颐哥儿的小手抓着成安帝的手指,蹬着小脚,似在耍玩。成安帝也弯唇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颊。   沈睿一听传召便立刻入宫了,见岚青也在养心殿内,有些不明所以。   他本以为,储君一事,早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沈睿跪了下去,只听成安帝道:“拟旨罢。”   成安帝很快写好了圣旨,沈睿看到时呆愣了许久,才问岚青,“何意?”   岚青其实不愿理他,但还是瞧了他一眼,道:“你不识字么?”   “呃……”沈睿似不太信,又多问了句,“为何?”   “皇位一事,任重而道远,当能者居之……”岚青看着成安帝一下苍老的身影,情绪十分不好,勉强同沈睿对着话,“我只是一介武夫,不适合做帝王。”   成安帝将圣旨交由李进封存,才对沈睿道:“朕要你一个承诺。”   “父皇请讲。”   成安帝温和地瞧着宗颐,“若朕的孙儿成年后有治国之才,且有此抱负,朕要你立他为储君。”   沈睿沉默了一阵,俯身叩首,“穆王说得对,治国一事,当能者居之,儿臣遵旨。”   成安帝点了点头,才摆摆手,“朕乏了,退下罢。”   岚青眼眶微湿,道:“儿臣谢过父皇。”   ?   成安三十二年初冬,成安帝驾崩,祁王沈睿登基,是为成顺元年。成顺帝自登基起,便立下规矩,皇位不立长、不立嫡,贤明者居之。   朝臣虽议论纷纷,但仍是拥促了新帝继位。   蔚林琅和司鸾儿先后生产,司鸾儿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娃,众人都说这孩子长大了定如她父亲那般好看,引无数少年竞折腰。   蔚林琅生下一个儿子,和林音争相攀着要同薛家的小丫头定娃娃亲。   一个春日里,叶榛不小心摔了腿,林音以年迈须贴身照顾为由,将蔚缜和叶榛接来了穆王府,文伯便也一同跟来了。   岚青本想将周氏也接来,只可惜周氏沉迷于同林姨娘一道养小姑娘,不肯出府半步。   新帝继位后,由太妃挑选,立了武安侯嫡女苏意如为后。   宋清许叹道:“妹妹成了皇后,当真惊煞我也。”   林音也笑着:“苏姑娘怎突然愿意嫁了?”   “还不是后来瞧见了圣上的相貌,为之所迷呗。”   苏意如……林音想起记忆中那娇艳鲜活的少女在芸苜居试衣裳。   “兴许是件好事呢。”林音拿铃铛逗着儿子。   宋清许道:“是福是祸谁知道呢,不都是福祸相依么。”   “表姐像变了个样子呢。”   宋清许挺挺胸脯,“我好歹是世子夫人,总要读些书不是,哎,小表妹,去年除夕,我瞧见周若若了,她好像疯了,整日在大街上找孩子。听说,她自己的孩子被勇毅伯长子的妾室搞掉了,人也痴傻了,这才被休掉。”   “是她自己选择的,可怨不得旁人……”林音垂了垂眼,“平南伯家的次子娶了方家的姑娘,如今日子过得那般好,听闻病也好起来了。”   宋清许撇撇嘴,“也是,她活该。”   ?   成顺元年夏,边境之战已是山雨欲来,匈奴接连挑衅,战事将起,朝中也掀起惊涛骇浪。   主战派与主和派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岚青终是开了口:“怎么,你们还想再割一个幽州出去?”   蔚缜也出列道:“如今国库充盈,兵力强健,臣认为,可以一战。”   立刻有武官接连出列,“臣请战。”   “我泱泱大国,不应惧怕小小匈奴,且其连番挑衅,若再割地和亲,岂不是失了民心?臣也请战。”   此起彼伏的「臣请战」响彻金殿。   沈睿站起,大声道:“战!”   成顺帝任皇城司统领岚青、皇城副使苏子曾为副帅,择日出征,与边境处的淮阴大军会合,尊淮阴帅司苏立为主帅。   林音在府中听得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时她不懂得母亲为何总在得知父亲又将出征后悄悄抹眼泪。   到了今日似乎才懂了。   宗颐才过了一岁,刚刚会走,能断断续续说些儿话,见母亲的眼眶落了泪下来,忙爬上她的腿,抱着她道:“呼呼,不哭。”   岚青归府时便见林音眼眶通红,不由问起,“怎么了?”   瞪着儿子,“你欺负你娘亲了?”   小宗颐呆呆的摇着头。   林音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夫君,我不想要你去打仗。”   “保家卫国——”   岚青未说完便被她打断,“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可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我不管别人,我就是不要你去。”   岚青不知说甚么好,只得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背。   “乖……”   大军打点好后,沈睿在宫内设宴,为之饯行。   林音带着小宗颐,瞧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夫人们,实在是笑不出来,宋清许同她一般,提不起劲来,愣着神坐在位置上。   还是宋清许先劝了劝她,“小表妹,你别忧心,我听说相国寺求平安很是准,咱们得空了便去相国寺拜拜佛,多捐些香油钱,他们定会凯旋而归的。”   “嗯……”   天很快夜了,宗颐睡了过去,林音交给乳娘,面前仍是管弦丝竹,歌舞升平。   林音叹了口气,只觉得胸中拥堵,起了身想随便走走。   走着走着却又迷了路。   好似还是上次的梨园,月色之下,再无了梨花,只余下满树葱郁的绿叶。   凉亭内却坐了个人,听见声响后朝她看来,四目相对,林音低身福了福,“参见圣上。”   沈睿笑了笑,站起身,“弟妹怎会在此?”   “迷了路……”林音不好意思的笑笑,“圣上不去宴席上饮酒,怎来此处了?”   “我、随意走走。”   “如此,臣妾告退。”   林音转过身,便被沈睿握住了手腕,“不是迷了路,要走去何处?”   林音看向他,沈睿立刻松了手,衣袖从他手中滑落,林音问道:“圣上同皇后娘娘处得可好?”   沈睿只是道:“嗯,皇后善解人意,很是能干。”   这话却不像是在说苏意如,林音还未接话,便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小迷糊,又迷路了?”   “夫君!”林音眼睛亮了亮。   岚青却对她指了指远处的一方石椅,“去那里等我一下,我有些话要同圣上说。”   “哦……”林音乖巧的走了过去。   沈睿道:“弟妹迷了路,朕与她当真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嗯……”   “浥尘,朕……永不会疑你,也希望你能信任朕。”   “我很早之前便同你说过,我不信你,我只信她,今日亦然。”   沈睿习惯了被他呛,耸了耸肩也未说甚么,“朕后日会去城门相送,在此先预祝你旗开得胜。”   “多谢……”岚清点了点头,回身瞧了眼林音,“我的妻儿,希望你能护她们平安。”   “朕会的……”   岚青拱手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沈睿笑了笑,这个人——皇位曾放在了他的面前,但他却拱手相让。   他眼中的热忱除了看向蔚林音,还有幽州的方向。   ?   方影突然同林音提起想回归暗卫军,立些军功。   林音想起近日荣昭似总爱在王府后门打转,笑而不语,如同老母亲般看着方影,只觉得他长大了。   方影和梵影被林音送回了暗卫军,他们都是大好男儿,也都有自己的抱负。   出征那日,天刚蒙蒙亮,宗颐尚酣睡着,林音在府门口便哭得不能自已,“我等夫君回来,夫君定要回来。”   “嗯。我答应你,定会回来。”   林音用力点着头,“毫发无伤的回来。若遇见危险,一定要跑!跑快些!”   岚青哭笑不得,“好。”   穆王府外已经列好了一队队士兵,岚青道:“转身,闭眼。”   士兵齐刷刷的转过身,闭上眼睛,岚青便将吻落了下去,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缱绻,他凶猛热烈地席卷着她,紧紧束着她的腰,恨不得融为一体。   良久,岚青才放过她,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等我回来。”   “夫君回来陪阿音过年好么?头一年你去祭祖,第二年又操劳父皇的下葬事宜,今年夫君回来给阿音堆雪狮子,好么?”   “好……”岚青沉声道,“我回来给你堆雪狮子。”   ?   武安侯府,宋清许难得早起,咬着下唇站在门口。   苏子曾叹口气,“你便没甚么想和我说的么?”   宋清许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终是踮脚将唇印在他的下巴。   低声道:“你若能活着回来,我就和你圆房。”   苏子曾大喜道:“你不是唬我呢罢?”   宋清许嗔了他一眼,苏子曾牢牢将她抱在怀里,“我定会回来,你等我。”   ?   城门上,沈睿听着下方数万将士齐整整地喊道:“扬我军威,收复幽州!”   岚青举起一只手,道:“出发!”   ?   此战十分艰难,从夏日一直打到了初冬,岚青他们也终于一路打到了幽州。   西北边境已经尸横遍野,浓烟四起,便连天空都低沉阴暗了许多。   幽州地势复杂,且匈奴占据地形优势,易守难攻,况边境苦寒,一日比一日冷,所有用度都被缩减,以后的路也越来越难。   岚青哈着冷气在营帐中看着林音的家书。   “夫君,展信佳。近日上京冷了起来,开始落起了霜,阿音替夫君又置办了几身厚衣裳,待夫君回来时穿,宗颐会喊「父亲」了,总缠着我问父亲在何处。夫君,阿音甚是想念你,盼归。”   这信应是月前便写来,今日才送到。   岚青将信折好,嘴角还挂着笑意,苏立便入了营帐,“探子来报,说幽州城门上士兵寥寥,且未有弓箭手守着,子曾怀疑是空城计,我也不敢贸然下令攻城,咱们在此胶着了许久,你觉得如何是好?他们是否真的在唱空城计,等着援兵来?”   岚青起身,站在舆图前,沉思片刻,“我觉得可以一试,此仗拖得太久,人心浮动,匈奴本就兵力不强,这一路打下来双方都不讨好,且据探子来报,匈奴那边可汗过世,起了内讧,不知消息是否属实,若当真如此,那眼前的幽州没准真是座空城。”   岚青边说边将一面红旗插在了舆图上的幽州位置。   “好……”苏立道,“今夜子时,攻城。”   是夜,数万将士列于幽州城下。   “收复幽州!攻城!”   匈奴果然在王位之争上起了内讧,原本大部分兵力被撤走,王城内自顾不暇,也顾不得往幽州增援。   但幽州守卫却不是个蠢笨的,知晓城内将士不多,瞒不了多久,备好了大量石头和热油,往下面一批一批地抛着。   终归还是寡不敌众,天刚蒙蒙亮,城门便被撞开,将士们蜂拥而上。   幽州守卫却站在城门上嗤笑一声,向下扔起火把,“焚城!”   苏子曾怒道:“你不是个东西,你可知幽州城内还有那般多无辜的百姓!”   地面都被浇了火油,火苗一下蹿起数丈高,岚青慌忙下令,“入城,救火!”   城楼上的一根横梁年份已久,烧了一会儿便烧穿了,直直朝在正下方站着的岚青砸来。   “恩人!”   “浥尘!”   两声惊呼后,却有人奔至岚青面前,抬起手将横梁顶起。   “快走……”   岚青眯起眼睛,“孔方?”   “嘿,你小子还记得我!你家中还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等着,可不能死在此处!”   孔方见岚青从横梁下出去,才在方影和苏子曾的帮助下,闪身跃出。   孔方的胳膊已经没知觉了,却仍然傻乐着,“我这是立军功了罢?”   苏子曾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下去看看伤,给你记大功!”   岚青却问了句,“你们兄弟几人如何了?”   “有的做了伙夫,有的做了冲锋兵,都挺好的……”孔方咧咧嘴,“哎哟,这会儿疼起来了,走了。”   苏子曾看着孔方被人扶走的背影,感慨道,“这么一瞧,倒真瞧不出他曾是乌霖山的山匪了。”   ?   上京入了冬,才传来幽州城破的消息,一时举国欢腾。   武安侯率淮阴卫兵归了淮阴,岚青和苏子曾一路北上,班师回朝。   林音算好了时间,整日盼着夫君归京那日,还包下了东府楼最好的雅间,同宋清许一起等着。   宋清许时不时往窗外看,“小表妹,相国寺当真灵验,咱们何时去还愿啊?”   “今日便去罢。他们得先入宫回禀,没准圣上还会设宴,想是会回来得很晚。”   林音也喜滋滋的。   匈奴大捷,幽州还朝,成顺帝亲临城门迎接,禁军将城门处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入城了!入城了!”   随着百姓的高呼,很快便有内官高声宣着圣旨,无外乎大赦天下、减免苛税、犒劳三军……   人头攒动了许久后,林音拉着宋清许,喜道:“表姐,你看,那是苏世子,那是我夫君!方影和梵影就在他们身后!他们都回来了!”   看到他们真的都回来了,林音开心地红了眼眶。   宋清许嗓音也哑了几分,却还是撇撇嘴,说道:“他咋还是这么白?”   林音只是视线灼灼的看着岚青,岚青似也瞧到了她,抬起头,遥遥的冲她笑了笑。   他身后跟着的是数万将士,再往后便是那些不幸殒命将士的棺椁。   林音倚在窗边,她的夫君,昔日是个热血少年,今时依然。   ?   得胜还朝,岚青和苏子曾先入宫回禀,成顺帝又在御花园设宴,直到入夜才散。   岚青和苏子曾心不在此,酒也未喝,推拒了几下,便打着商量溜走了,一路策马而回,丝毫不觉冬日风猎。   岚青回了府便找他的王妃。   陈叔道:“王妃和世子夫人去相国寺还愿了,应该快回来了。”   陈叔话音刚落,外头便有马车驶来,在府门口停下,林音被人扶着下来,瞧见岚青后,笑意直达眼底,在夜色中朝他飞奔而来。   岚青张开手臂,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我回来了,来给你堆雪狮子。”   可惜的是,直到开春,林音都未盼来头雪,但却难得同夫君过了次团年。   ?   方影立了战功,被圣上封了个七品武官。不多时,南郡王便着媒人来穆王府内说媒。   南郡王道:“本王听昭儿说起,那次是王妃搭救,才死里逃生,这恩情本王一直铭记。”   “郡王妃和县主已经多次同我道过谢了……”林音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也成就了一番好姻缘不是。”   林音亲为方影择了处宅子,打点聘礼。   方影嘟哝道:“姑娘,你咋跟我娘似的。”   林音哼了一声,“娶了妻,定要好好待人家,你可是为了娶荣昭县主,九死一生才搏回来了官衔,别总冷着一张脸,姑娘家不吃这套。”   “是么?”方影疑惑道。   他觉得荣昭还挺吃,他越冷脸,她越热心。   此次得了军功的还有蔚林萧,听岚青说,圣上也为他加了官职,想来再熬些时日,许能调任回京。   次年春闱,放榜那日,邓伏南果真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后,在朝堂上更是直言相谏,很得沈睿重用,年纪轻轻便一路青云直上,官拜三品。   他也终是八抬大轿将心中的女子迎回了邓府。   后来无数人想巴结这位前途无量的臣子,意欲往他府中多塞些姑娘,都被邓伏南撵了出来。   京中贵女均赞许道:“邓大人是个痴情的。”   半夏同府中新来的小厨子看对了眼,这小哥年纪轻轻却做得一手好菜,将半夏这只馋猫的心思从昭然堂勾去了小厨房。   林音亲为他们主了婚,为半夏带了不少嫁妆,半夏不舍得离开她和小宗颐,夫妇二人仍在王府住着。   宗颐个头儿蹿得很快,便连黏黏都又肥了一圈。   很快又至年关,林音、宋清许、蔚林琅和司鸾儿在王府闲聊。   林音惯例同蔚林琅争着薛家的娃娃亲。   蔚林琅哼了声,问宋清许:“表姐,你何时生个姑娘?我不同三姐姐抢了。”   宋清许竟然红了脸,咕哝着小声道:“许是快了罢。”   “当真?”   “真的呀?”   “何时圆房了!快同我说说!我给你写话本子!”   姑娘们的笑声响彻王府,岚青牵着眼中含泪的宗颐,“你看,母亲在忙呢,你是男子汉,要让母亲高兴,不能总缠着她,你大了,可以自己去玩了。”   岚青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肥猫,“去罢,同它玩。”   宗颐泪眼汪汪、眼巴巴的瞧着母亲,委屈地蹲下身子,不开心地戳了戳动也懒得动的黏黏。   ?   除夕前夜,去年未落的雪,终于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沈睿昨夜批折子到很晚,晨间便隐隐听见小宫女在外头谈论,起身问身边的太监,“下雪了?”   “已经停了,圣上,下得可大了。”   沈睿笑了笑,道,“走罢,去梨园瞧瞧。”   “不如去梅园罢?”太监建议道,“梅花开得正好呢。”   “不,去梨园。”   梨树的枯枝上落满了白雪,满目洁白,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①   一阵冷风吹过,扬起枝桠上的雪粒,雪花漫天飘舞着。   那年春日,他在梨花纷飞中目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他最为遗憾的,不过是未能替她拂去发间的那片花瓣。   沈睿徒劳的伸出手去,终是看着雪花从指尖划过,落了地上,湮没在地面上的皑皑白雪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沈睿出梨园时,却见着了青阳。   青阳对于占星有些本事,他也很是敬重。   “国师怎会来此?”   青阳笑笑,“想起我师弟了,他喜爱玩雪,便顺着雪景一路走来此处,可是扰了圣上赏景?”   沈睿道,“国师的师弟想来也是有大本事的人,不若唤进宫来?”   “不了……”青阳摇摇头,“他有间铺子,如今是个掌柜。”   ?   岚青歪在塌上,冬日里林音俱冷,而岚青体热,林音喜爱极了抱着他睡,他一旦要去练剑,林音便也会委屈的醒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岚青难得改了早起练剑的习惯,只得夜间去练,日日抱着她,直到她醒来。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反复了几日后,岚青便觉得抱着媳妇睡懒觉的日子太美好了。   此时,岚青推了推她,“阿音,下雪了,我去给你堆雪狮子罢。”   去年欠她的雪狮子,终于能堆成了。   林音睁开眼,呆愣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才披衣下床,冷意袭来,林音打了个冷战。   好在岚青也跟着下了床,将她拥在了怀里。   林音推开窗子,“好大的雪呀,去堆雪狮子喽!”   雪狮子堆了许久才堆成,林音还时不时添下乱,朝岚青丢个雪球。   岚青为雪狮子带上金铃,带着笑意,宠溺地看着她。   直到半夏唤道:“姑娘,姑爷,将军和夫人包好了饺子,陈叔已经去煮了,快来准备吃饺子呀!”   宗颐也跟着喊:“娘亲——吃饭饭——”   岚青哼了声,“臭小子,从来不会喊父亲吃饭。”   “你不要总板着脸,宗颐自然会和你亲近。”   岚青又哼了声,“不必,两个大男人,有何好亲近的。”   “他才多大,怎么就是大男人了。”   林音撇了撇嘴。   雪下得很厚,此时又有继续下的意思,雪花越飘越大,林音挽着岚青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前走。   洁白的雪地上,不一会儿便满是二人的脚印。   “半夏,看着小世子,外头凉,千万别染了风寒!”   “男孩子,就爱动,你别总拘着他。”   “你会看孩子么!音儿小时一旦到了你手里,回来不是磕了就是碰了!”   耳边传来宗颐银铃般的笑声,林音靠在岚青肩膀上,看着眼前的银装素裹,不远处的厨房已经冒起袅袅炊烟,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一生。   “夫君,等开春了陪我去趟相国寺罢。”   “去相国寺做甚?”   “去还愿,我要给佛祖重塑金身。”   “何时又许了心愿?”   “夫君不知道,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夫君还不喜爱我时。”   岚青很快便想起了她先前在相国寺金殿内许下的那惊世骇俗的愿望,惹得他被沈漠嘲笑了好一阵子。   但还是装作不知,问道:“你许了甚么?”   “自然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②   “是么……”岚青笑着看向她,“难道不是,希望我早些看上你,痴迷于你,离不开你片刻,最好如中了蛊一般,眼中仅你一人。”   岚青话音落下之时,二人刚走到昭然堂正门,雪花已经落了二人满头。   岚青细心地替她拂去眉间头上的薄雪,宗颐从屋内窜出,抱着她的腿,父亲、母亲斗嘴的声音隐隐传来。   林音傻愣在原地,满眼都是「你如何知晓」的惊悚。   林音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岚青伸手亲昵地拧了下她的鼻子,道:“要去还愿,因为……也都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摘自诗词。 正文完结,谢谢各位小可爱的一路陪伴,下一本见呀……求作收!求预收!大家可以点进作者专栏,感兴趣都可以收藏一哈——   坑品保证!   预收文《失忆后她娇媚撩人》文案:   徐晋两国多年鼎立。   一次大战,徐国大败,长公主顾炎宁不得已嫁于晋国皇帝李逢舟为后。   顾皇后沉着内敛,对后妃大度容忍,以彰显身为礼仪大国长公主的好教养。   唯独恨透了晋国的狗皇帝,来了便撵,想要同床便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宫内突然走水,顾炎宁被推倒,不小心撞坏了脑袋,失忆了。   失忆后的顾炎宁只有小孩子的神智,重回徐国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皇上,丽贵妃被皇后娘娘踹下水了!”   小场面,李逢舟不为所动。   “皇上,淑妃被皇后娘娘抓花了脸!”   小场面,李逢舟仍不为所动。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吃了十颗桂花糖了!”   李逢舟拍案而起:“谁给她吃的!”   徐国长公主顾炎宁是李逢舟心中的白月光,他费尽心机将她娶了来,却只得她冷眼相待。   直到小皇后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小声道,“皇上是宁宁的夫君,能陪宁宁睡觉么?” 第75章 番外(1)   方影此人没有甚么大心思,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是个孤儿,将军将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教了他一身武艺,他就好好保护将军。   心无旁骛,也没想过旁的事情。   将军让他保护姑娘,他就把保护对象从将军变成姑娘便是。   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只有习武和主人,是以姑娘让他去救人,他就去了。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于侯府无益的人,是不该救得。   那晚的小姑娘如受了惊的兔子般,一开始缩在他怀里哭,后来又开始缠着他,问他是谁。   麻烦,吵,聒噪。   方影心里想。   后来听说南郡王满上京在打听一个侍卫,他也不为所动,只是觉得这南郡王也算得上是堂堂男儿,非势利小人,不过是想塞些银子报恩罢了。   他其实从未想过能再碰见荣昭,她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县主,而他不过是……一个侍卫。   自从和姑娘去了趟烟翠楼之后,他脑中偶尔会想起那个喋喋不休问他名字的小姑娘,虽已经记不清小姑娘的样貌,但那因为哭过而微哑的声音,如锣鼓般闹人,他一直记着。   方影更是觉得,女人——怎么会这么吵。   姑娘说他没体会过这其中的滋味,不懂。   怎么会,方影心里哼着,他懂得很,女人不如练武让他快乐。   两个人睡一起,挤一张床,有甚么快乐可言。   笑话,姑娘才是不懂。   武安侯府的喜宴上,来得大多是军中之人,便连女眷也一个赛一个的能喝,尤其是武安侯夫人,原本为后院女宾备的喜酒便不多,冷不丁所有坛子便都空了,侯夫人唤下人去抬,可后院这边留下的多数都是丫鬟,小厮不多,大都派去了前院。   姑娘便顺嘴让他去帮忙搬坛子酒来。   方影十分不情愿的领了仅有的几个小厮去了。   天色已经入了夜,他一个人扛了一大坛酒,嫌弃地看着后头几个抬不动、慢慢悠悠走着的小厮。   习武之人素来警觉,方影觉察到有人,抬起眼皮,肃杀的眼神露出,便看见小径上站了一个红着脸的姑娘,正聚精会神地瞧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隔着疏朗的月色,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一个饱嗝。   方影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只当哪个大官家的小姐走岔了路,他素来不爱管闲事,扛着酒就要走。   谁知路过那姑娘身旁时,姑娘却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小声问:“恩人,是你吗?”   这声音让方影傻了眼,盯着荣昭看了片刻,这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娇滴滴、又吵又闹的小县主。   方影立刻道:“不是我。”   不是他,他没有,可千万别瞎说。   荣昭笑眯眯的,她怎么可能认错,她日日都能梦见恩人那双如湖水般好看的眼睛。   方影瞧着她笑,眼皮子不受控制般突突地跳,表情也惊悚起来,扛起酒便跑了,荣昭在他身后跟了几步,也只得看着他消失在了小径上。   荣昭欣喜道:“恩人跑得真快,力气真大。”   荣昭立刻向后面的那几个小厮打听起来,她本以为恩人是武安侯府的人,却不料听他们说,恩人是穆王妃的贴身侍卫。   南郡王妃寻来时,便见女儿宛如痴傻般蹲在路边傻乐。   郡王妃担心的问:“昭儿?”   “母亲!”   荣昭扑上来抱住她,还在她怀里蹭了蹭。   南郡王妃探上她的额头,分明没喝酒,怎发起酒疯了?   整场宴席上,荣昭都盯紧了穆王妃姐姐,只觉得穆王妃姐姐真是漂亮,当真是人好心善,恩人当初说是他家姑娘吩咐,让她不必谢他。   那定然是王妃姐姐伸出援手,救了她的清白。   以前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要致谢,她是一定要报恩的!   只是后半场的觥筹交错中,荣昭再也没瞧见恩人。   喜宴散了后,荣昭同母亲说想去和穆王妃姐姐说几句话,穆王圣眷正浓,南郡王妃巴不得她多去走动些,忙道:“去罢。”   荣昭守在穆王府的马车旁,没有等来穆王妃姐姐,却等来了恩人。   恩人见了她却如同看见鬼一般,她往前凑,他就往后躲,荣昭咳了咳,对他道:“我不是来寻你的,王妃姐姐呢?”   方影只当她那句「恩人,是你吗」不过是醉了酒,他说不是他,她便信了,不由放了些心,道:“王妃同王爷步行回府了,县主明日去王府寻罢。”   荣昭却又往前走了几步,撇撇嘴道:“你为何不敢看我?分明之前你都看过我的身子了。”   “啊!!”方影剧烈地咳嗽起来,在清泉寺发生的那一幕也回到脑海中,他赶到的时候,那群人已经扯坏了荣昭的外衫,小姑娘香肩外露,正缩在一旁小声抽泣,用力斥责着让他们快滚。   他三两下解决了那些草莽,见她脸上还垂着泪,这才瞧见她衣衫不整,只得微红了脸,背过身去,冷冷道:“衣裳穿好,快随我走。”   女人——果真繁琐。   方影仍然道:“不知县主在说甚么,告辞。”   方影说完,马车也不要了,扭头就跑。   “恩人——恩人——”   荣昭抬脚追了几步,到底赶不上会轻功的方影。   荣昭身旁的侍卫忙问:“县主,要不要追?”   “恩人真的好厉害呀……”荣昭崇拜地看着方影离开的方向。然后嫌弃的瞧了瞧身边的侍卫,“你们才追不上呢。”   荣昭自言自语着:“恩人个子高,力气大,功夫好,模样还俊俏……恩人真是太好了!”   她当初只看着那双眼睛便对恩人一见钟情,如今瞧来,她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荣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痴想了许久,才对侍卫道:“此事不准同母亲乱说。”   父亲、母亲明面上在四处帮她寻恩人,实则还是在为她准备着各种相看,总是不会把她嫁给恩人这一贴身侍卫的。   不知王妃姐姐会不会帮她呢?   一定会的,她这么可爱讨喜,王妃姐姐一定是因为很喜爱她,才让恩人出手相救的。   “回府罢……”   荣昭想通了,蹦蹦跳跳地往南郡王府去了。   次日荣昭便以觉得王妃姐姐好看,相与她玩为由,让母亲备了一马车的礼,往穆王府去了。   荣昭见到林音,禀退了下人后,便直直跪了下去,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林音慌忙将她扶起,“县主这是做甚?”   “姐姐救了荣昭的性命,理应受荣昭大礼。”   眼前的小姑娘眨着星星一样的眼睛,林音不由想起昨夜方影做贼一般的神情,扶着她入座,问道:“县主是来寻方影的罢?”   荣昭慌忙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今日荣昭是特来同姐姐谢恩的。”   林音瞧她可爱,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叫方影呀?”   荣昭自言自语了一句,咧着嘴笑了,“真好听。”   “呃……”   “王妃姐姐,恩人……方侍卫他,可娶妻了?”   “未曾……”   “姐姐,你觉得我嫁来穆王府给他做媳妇怎么样?你救了我的命,我也可以来服侍你的!”   林音一口茶水喷出,连连摆手,这就不必了,太折煞她了。   荣昭却以为王妃姐姐不喜欢她,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   林音忙道,“嫁于方影,是县主之意还是郡王妃之意?”   “是我的意思,不过这不打紧,只要我愿意了,父亲、母亲也没法子的,就是方侍卫有些讨厌我。”   荣昭抠了抠手指,“他见了我便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他。”   “这样啊……”林音笑了笑,“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不懂得怎么跟女孩子相处。”   “真的吗?”荣昭眼睛又亮了,“没关系,我会和他相处就好了!我很会和人相处的!”   “要不这样,你先同家中父母好好说说,若郡王、王妃都同意此事,你便常来穆王府坐坐,同方影相处相处?”   荣昭好感动,王妃姐姐真是好人,还同她说了很多同方侍卫相处的法子。   父亲、母亲却是不好说动的,荣昭发愁了好几日,听闻母亲又在为自己准备相看了,只能先出手。   可她不好总麻烦王妃姐姐,于是摸到了穆王府的后门,让后门的小厮进去通报,自己揣着食盒,整日在后门蹲着。   方影前几日并未出来,到她不得不走时,荣昭只能怅然地将食盒丢在后门,一步三回头的往后瞧着。   小厮打趣道:“方侍卫,那般好看的小娘子,你看都不看一眼?”   西厢内已经摆了五个食盒了,第六日,方影终于出门了,对门口蹲着的小姑娘道:“我不喜甜,以后不要再给我送点心了。”   “哦……”荣昭点了点头,脸上扬起见到他的雀跃,“那我明日给方侍卫送肘子罢,杏花楼的肘子最是好吃,是咸的。”   “呃……”   “你整日出府,郡王妃都不管你吗?”   荣昭原本摇了摇头,想起王妃姐姐教她的苦肉计,立刻红了眼眶。   “要管的,我回去晚了,母亲就要打我,可是我想见方侍卫,宁愿被母亲打……”   荣昭经常去戏园子看戏,戏说来就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影手足无措,他五大三粗,身上也没个帕子,只得道:“别哭了。”   荣昭立刻止住了哭声,可怜兮兮地抽泣着。   方影盯着她看了看,“你娘打你哪儿了?我瞧瞧。”   荣昭愣了愣,又哭道:“屁股。”   “呃……”方影红了红脸,“你等下。”   方影转身回了府内,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瓶药膏。   “回去擦擦,早些回去罢,以后不要来了。”   荣昭却扯住他的袖子,双眼红彤彤的,“那我还是被母亲打死算了。”   “呃……”荣昭小声道:“如果恩人明日不让我等那么久,只同我说一会儿话,就一炷香的时间,我便可以回去得早些,母亲就不会打我了。”   方影皱了皱眉。   荣昭又道:“半炷香也成。”   方影拧着眉心点了点头,果然繁琐得很。   第二日,后门守着的小厮便将她请去了小武场,道:“方侍卫在练剑,姑娘看半炷香便回去罢。”   小厮还当真端了个香炉子来,上面插了一支燃着的香。   荣昭:“……”   武场旁的石椅上却绑了个软垫子,荣昭瞧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方影没有练到半炷香就收了剑,抱起水碗咕咚咕咚喝着。   阳光落在他晶莹的汗珠上,喉结上下滚着,荣昭觉得方侍卫在发光。   见那小丫头不知又在想甚么,痴笑地愈发厉害,方影快步走来,闷声道:“你屁股疼就蹲着。”   荣昭:“……”   再后来,岚青和威远侯府相继出事,姑娘以性命相逼才换了他出去一趟的机会。   他刚出门便看见荣昭正同曾匀大眼瞪着小眼。   “我是荣昭县主,你们都闪开!”   然皇城司的侍卫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个个都肃然的站着。   荣昭气得小脸鼓起,脸上红扑扑的,见方影出来,仿佛会变脸般,呜哇一声哭出来,“方侍卫,他们凶我!”   “呃……”分明是你凶人家。   方影扯过她,“我今日有要事,顾不上你,你快回府去罢。”   “哦哦,我不是来给方侍卫添麻烦的,我就是想来安慰安慰王妃姐姐。”   见方影抬脚便走,荣昭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急忙道,“方侍卫你别着急,我已经在求我父亲了,父亲一日不答应我,我就一日不吃饭,他最疼我了,很快就会心软的,我一定会让父亲去为王妃姐姐的父亲求情的!”   方影皱起眉:“你没吃饭?”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着,荣昭摸了摸,委屈的点了点头。   方影没甚么时间,只是领她去路边吃了碗云吞。   路边的桌椅脏了些,荣昭犹疑了片刻,方影这才记起她是个千金姑娘,刚想说换个地方,便见荣昭坚定地坐了下来。   眼睛牢牢盯着热气腾腾的云吞,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宛如姑娘养的那只猫。   荣昭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方侍卫,我能多吃一碗吗?我平日里真的吃得很少的,只是这次有些饿了,我其实很好养活的。”   “呃……”方影的心软了软,“多吃些也无妨,以后别不吃饭了。”   “嗯,我在府内不吃,我偷偷跑出来吃。”   “呃……”荣昭原本吃得像小猫一样,慢慢也狼吞虎咽起来。   边吃边问,“方侍卫,你要去哪里?我偷了父亲的腰牌,你带上我罢,若要去办事也方便些。”   方影摇了摇头,“你走得慢,跟不上我。”   “呃……”荣昭低了低眼睛,“那好罢,方侍卫去忙罢,我待会儿就回府去了。”   “你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荣昭闻言开心地笑了笑,果真吃得更快了,冷不丁烫了嘴,也是笑着伸手扇了扇,继续呼哧呼哧地吃着。   不一会儿便吃了两碗。   送她回了南郡王府,方影转身,“我走了。”   荣昭扯住他,“方侍卫,你同王妃姐姐说,让她别着急,我一定会想法子的,这一定是陷害!”   方影却笑了,“满上京都在说将军是乱臣贼子,你却信这是陷害?”   “我听父亲说过,蔚叔叔是战神一般的人物,可时间久了,人们慢慢忘了他的好,王妃姐姐那么好,方侍卫也那么好,蔚叔叔一定不会做那种事请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让王妃姐姐也不要那么伤心呀。”   荣昭说着塞给他一个东西,“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我回去啦。”   荣昭说完便跑入了府。   倒是方影看着手里的青色荷包,上面绣了对儿栩栩如生的鸳鸯。   小姑娘的背影越来越远,方影无奈地笑了笑。   安王兵变之后,荣昭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寻他,方影想了想,对她道:“我不过一个侍卫,住在西厢,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你日日来寻我,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也可以住在西厢啊,西厢挺好的。”   荣昭眼神真挚,倒是显得他无所适从起来。   “呃……”这丫头也不知成日里都在想些甚么,无论他说甚么,她都理解不了。   方影还是狠狠心把她赶走了。   但是荣昭就像没心没肺似的,第二日还是乐呵呵的,小嘴叭叭叭地说着上京有哪些好吃的,哪个酒楼聘了新的说书先生,有了甚么新的话本子。   荣昭笑得像小太阳,“没关系的,王妃姐姐说了,你脸皮薄,可我脸皮厚呀。我只要半炷香就好,方侍卫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能给我么?”   “呃……”真是麻烦,方影别开了视线。   再后来,方影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甚么,决定随着岚青一同出征。   他甚至都未告诉荣昭,突然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边境时,苏子曾瞧见他总是拿着那荷包看,时不时就打趣几句。   可岚青某一日突然递给他一封信件,来自上京。   他疑惑地打开,往常的信件都是姑娘写一封给岚青,信间会仔细问询他和梵影的状况。   今儿怎么单独有了一封?   信上的字不是王妃的笔迹。   “方侍卫,你还好吗?我是荣昭。最近上京变冷了,你们在边关打仗,想来更冷罢?可有准备厚实的棉衣?   要多穿些,多吃些。对了,上京又新开了家酒楼,还请来了江南的说书先生,可那话本子真没意思,结果我一猜就猜到啦,前几日先生说起了行军打仗的话本子来,我听了后很是心酸,觉得你们真是辛苦,先生还未说到结尾,我猜定然是全军大捷,得胜归朝……”   方影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扬起。   最后她才在末尾写道:“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来,不想让我等你,父亲也说了,战场九死一生,可我已经同父亲、母亲说好了,不论生死,我都会等方侍卫回来的。方侍卫还欠我很多很多半炷香的时间。   “方侍卫,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给你写这封信,有人等你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呀。”   这信纸仿似会说话般,荣昭温温软软的声音像是就回响在他的耳畔。   方影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落了泪。   可能是战争太苦,也可能是风沙太大,硕大的泪珠就那么滴落在薄薄的信纸上,洇湿了荣昭那笔清秀的小字。   后来得胜还朝,在上京城的路边,他看见了荣昭。   她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又一个地辨识着他,瞧见他后,冲他扬着手,在人群中就那么笑着哭了起来。   他被圣上封了个小官,也不知荣昭使了甚么法子,竟让南郡王府遣了媒人来说亲。   王妃欢天喜地的为他选宅子,定聘礼。   甚至还亲自塞给他几本册子,“你甚么也不懂,洞房花烛夜,千万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呃……”他去了那么多次花楼,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   方影撇了撇嘴,姑娘自打生了孩子,越来越操心了。   大婚后,他却渐渐懂得了姑娘所说得劳什子其中滋味。   两人睡一张塌,同被而眠,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再后来,新婚的劲头过了,他与荣昭过得便如同寻常夫妻般,他也觉得没甚么不好,归府时荣昭也总会迎上来,甜甜的喊他夫君,同他说些日常琐事。   他话少,却十分喜爱听她说话,嗓音软软糯糯的,好听。   他也总在出门时便期盼着回家,因为有人等。   荣昭喜练字、看些话本子,而他只会舞剑,也没甚么情趣。   直到秦王殿下笑话他,说夫妻若没共同喜好,话必然会越来越少,情分也就慢慢淡了。   方影这才恍然,朝岚青借了本兵书,回府认真学着写字,他虽认字,却从未练过,写得极丑。   只是练了几日他就练不下去了,越练越烦躁,倒还不如习剑来得洒脱。   他却不知,他丢了满地的纸团子,都被荣昭捡了去,一张一张展平,视若珍宝般收进了盒子里。   次日,他练剑时,便见荣昭端了碗粥过来。   在晨光中冲他招招手,“夫君。”   方影收了剑,荣昭踮脚,将吻印在他的唇上。   方影不自在地咳了咳。   荣昭道:“夫君,你舞剑的样子真好看,我好喜欢、好喜欢夫君,夫君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嗯……”方影酷酷的应了一声,拉过她在石椅上坐下,喝了口粥,“太甜了。”   “甜?”荣昭不信,要过来尝一口。   “夫君不爱甜,这是咸粥,未放糖的。”   方影却牢牢护住,“我的。”   “哦……”   荣昭笑了笑,“夫君,以后,晨间我看你舞剑,晚间你下了差,给我读书听好不好?”   “嗯?”   荣昭低下了头,拿起他的手摸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我喜欢听夫君说话,肚里的小娃娃一定也很喜欢,大夫刚刚诊出来,说有月余了,夫君每晚都给我们讲话本子听好不好?”   方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沉声答道:“好。”   方影看着阳光下荣昭的笑脸。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为了将军和姑娘而活,遇见她后,才惊觉,原来,人生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他何尝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喜欢到直到一生的尽头也用不完。   毕竟他还欠她那般多、那般多半炷香的时间。   他还要听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最好永远都说不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番外(2)   蔚林琅——威远侯府的四姑娘,人称蔚四,母亲是个很得宠的姨娘,父亲却是个只想拿女儿为他根本没有的前程铺路的蠢蛋。   她还有一个哥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从小却被抱去大娘房里养,没甚么心眼,就喜欢练些武术。   是以,她亲娘整日对她说的话,就是千万别去做妾。   做妾苦,做妾难,做了妾,女人的后半生就完了。   呵,还做妾?她根本就不想嫁人。   男人啊,靠不住的。这般多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便连她是男人,也得好一番流连,谁也没必要非一颗心耗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都懂……   蔚林琅自小就知道,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她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有头脑、有想法、有心眼且有才华、唯独缺银子的人,在三姐姐的帮助下,终于开了间铺子。   还找了个合作伙伴——一个欠揍的小和尚。   她的目标就是——多挣银子,买处宅子,早日将母亲和哥哥从父亲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蔚林琅每日都觉得自己真是忍辱负重。毕竟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老天开眼,她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天赐的才华火遍了上京城,从入不敷出的老板娘一跃变成了南街一家旺铺的老板娘。   这全是因为她——胆子够大,够虎,另辟蹊径,写了几本男人间的话本子。   为了取材,她还特意去研究了上京城中的贵公子,择定了几个人选,开写!   她自小画得一手好画,声情并茂的图文一配,怒发冲冠为苏郎的青王殿下很快诞生在她的笔下。   随着她的话本子,一同火遍了上京城。   “这个青王殿下真带劲!”   “那可不,从小就盯着苏郎,贼会撩,蔫坏蔫坏的。”   “你不就喜欢这种蔫坏的。”   “我是欣赏他们不畏世俗,携手并进,共同击败敌军,城门下相拥相吻的场景!”   “这是爱!至高无上,不可磨灭!”   蔚林琅喜滋滋的听着人夸她,只觉得自己要上天了。   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蔚林琅半夜躲在被窝里笑嘻嘻地数银票的时候,还恭敬地拜了拜老天爷。   她会好好把这口饭吃完的。   可谁能想到,她还没嘚瑟许久,正主就找上门来了。   沈漠气恼地指着她:“你坏我名声!”   “青王殿下又不是你,他专情又威猛!你少自作多情了!”   蔚林琅虽然吼着,却有些心虚。   “我怎么就不专情、不威猛了!”沈漠暴躁的捶着桌子,“不是!我是来同你说话本子的事的!”   最后在三姐姐和未来姐夫的调停下,蔚林琅赔了一笔银子。   可这还不算,沈漠那厮竟然唆使所有书局不准再印男人的话本子!   气得蔚林琅咬牙切齿,好几夜没睡着。   心想那个沈漠,她一定见一次,打一次。   生意黄了一阵,惠觉见她心神不宁,每日多加了几场说书,也算维持了下来。   但她蔚林琅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吗?   之前卖的情趣小物很是火,于是她再次另辟蹊径,开始写不一样的春宫图册。   她逛青楼,问姐妹,孜孜不倦,终于再次将铺子救活了。   蔚林琅又过上了在被窝里数钱的痛快日子。   可好景不长,嘚瑟的大娘突然死了,母亲莫名其妙被扶了正,她的梦想随之也就破灭了。   母亲都是正妻了,儿子终于养在了自己的膝下,便一门心思惦记着为她寻门亲事,虽讨厌父亲,但再也不想搬离侯府。   毕竟背靠侯府,才好为闺女寻门好婚事不是?   成日的相看成功逼急了蔚林琅,日日天不亮便从后门往外溜,躲在铺子里长吁短叹。   惠觉嫌弃她,“你少叹些气,客人都被你叹没了。”   “小光头,你说女人为啥非要嫁人呢?”   “你也可以不嫁,出家做姑子就不用嫁。”   蔚林琅拿本书朝他丢了过去,惠觉捡起来又放回到桌案上,“要卖银子的,别乱扔。”   “扣扣索索的,小气。”   “同你学的。”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蔚林琅败下阵来,趴在桌案上继续叹气,惠觉竟然搬了把椅子在她边上坐下。   “你不想嫁人就不嫁,你娘还能逼你嫁?”   “我也不是不想嫁……”蔚林琅转着笔,“只是没碰见非嫁不可的那种。”   “那你想嫁甚么样的?”   “得高大,得威猛,还得好看,又会弹琴念诗还得会走马捶丸,要洁身自爱,不能像我父亲那样娶太多姨娘。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管我,最好——还得有钱。”   惠觉斜了她一眼,“你去做梦比较快。”   “切……”   蔚林琅哼了一声,有客人来结银子,蔚林琅麻利的扒拉着算盘,堆起笑脸,“一共一两银子。”   相熟的小姐妹一个接一个的嫁了人,就连同她一样,都觉得女人为何非要嫁人的表姐,也有了夫君。   而蔚林琅看着堆满了话本子的铺子,还有铺子里走来走去的光头惠觉,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只有银子,她好寂寞。   第二日她来铺子里时,却发现惠觉在看一本诗集,蔚林琅瞪大眼,“你看这干啥?”   “哦……”惠觉漫不经心地将书册收起,“多看些书,说书的时候也好说些。”   蔚林琅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小脑壳,“孺子可教也。”   惠觉将她推了推,“你又不是我娘,以后对我规矩些。”   “人小鬼大,我不是同你娘差不多嘛……”蔚林琅撇撇嘴,“我日日照顾你,很是辛苦的。”   “谁照顾谁?”   惠觉从椅子上跳下去,去门口揽客了。   “这么大火气干啥?”   蔚林琅也懒得理他,继续琢磨话本子去了。   去清风楼找男倌,确实是她被姐妹们刺激后冲动了。不过那又怎样,她是富婆蔚四,她靠自己的才华和本事赚了金钵满盆,合该男人伺候她,她怎么能去做小伏低,伺候男人?   笑话……   蔚林琅看着单子上男倌的定价,眼皮抽了抽,“这么贵?”   掌柜笑眯眯地,“贵的性子好,大家都喜欢。”   蔚林琅咽了咽口水,手指从上往下滑,想着选个最便宜的也忒没面子了,只好停留在中央,肉疼地道:“就他了,会弹琴是罢?”   “会呢,还会写诗。”   “行,就他了。”   蔚林琅甩下一锭金子,便进了包厢。   来的男倌眉清目秀,却不高大威猛,蔚林琅想着银子不能白花,还是从他嘴里套点故事出来,好写个话本子赚回来。   谁知还没说两句,门便被人推开。   烦人精沈漠叉着腰:“你这小丫头胆子忒大了些,让弟妹知道你来了此处,定是要气疯的。你起来,我送你回侯府去。”   蔚林琅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嘴里吐出两个字「怂包」。   是,话本子拿他当原型是她错了,他哪里比得上她写的青王殿下!   这男人整日嘴上喊着打打杀杀的,看着倒是又高又壮,实则是个没脑子的。   更甚者,他还闹得所有书局都不敢再印男风的话本子。   不知道她们闺阁少女和嫁人少妇因为他少了多少乐趣。   那么好的本子,都绝版了!   莽夫!   蔚林琅只当看不见他,喊过小二,“他扰了我跟于郎的清净,快弄走。”   小二难得犹豫起来,抓耳挠腮的,问了问沈漠,“王爷?”   沈漠越过小二,一屁股坐了下去,将剑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对男倌道:“你——给本王出去。”   男倌当即听话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蔚林琅刚刚喝了些酒,这会儿酒劲上了头,登时恼了,“我花钱包了他一夜!你凭甚么让他走?”   蔚林琅嚷着,“你回来!”   回应她的只有关上门子的细微声响。   蔚林琅的心都要痛死了,那可是足足一锭金子啊!   蔚林琅咬着牙,气不打一处来,揪起沈漠的领子,“你小子凭甚么多管闲事,我看你跟姐夫关系好,处处对你忍让,你得寸进尺是罢?”   沈漠秉持着不打女人的原则,被蔚林琅勒着脖颈,面红耳赤的吼道:“你以为我稀得管你?我是那多管闲事的人吗?我要不是为了浥尘,会管你?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罢。   快点跟我走,我看你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敢跑来包男倌?你咋不上天?”   蔚林琅更恼了,“我要是能上天,还稀得在地上看你这怂包?”   “你再说一遍!你说谁怂包呢!你不走是吧!蔚林琅,我不打女人,这是你自找的!”   “你打呀!我看你打不打得过我!”   蔚林琅抬脚踩在矮桌上,眼神逼视着沈漠。   沈漠终于被她挑衅,捉住她的手腕,一个反手,便将她扣住了。   “要不是看你是个丫头片子,我早一巴掌打死你了。”   男人的手劲大得很,蔚林琅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确实轻敌了,只好道:“我虽打不过你,但你喝酒定然喝不过我!”   上次喝得烂醉如泥,还被她踹了一脚。   蔚林琅心想,只要将他灌醉,拿棍子狂揍一顿,解了气,她便去找掌柜要了金子,立刻就走。   今晚碰见他,真是倒霉催的。   沈漠最受不了别人激他,当下便应道:“成啊!你以为我怕你!”   蔚林琅讲起条件来,“那你得让着我,我用酒杯喝,你是男人,你得用碗!”   “用碗就用碗,老子怕你!”沈漠喊过小二,“给本王拿碗来!”   这酒却越喝越热,蔚林琅其实留了个心眼,喝的极少,但也躁热起来,沈漠双脸通红,仍嚷嚷着:“喝啊!不行了罢你!”   “喝就喝!”   又一杯下肚,蔚林琅眼前花了起来,沈漠也像是变了个样子,好像变得又高大威猛又清秀好看,蔚林琅辨识了一会儿,认不出来他是谁了。   但还记得自己花钱包了男人,指着沈漠道:“姑娘我花了银子,你得好好伺候我!”   沈漠是拿碗喝的,更是觉得不对,等他反应过来这酒有问题后,蔚林琅已经缠了上来,开始解他的衣裳。   “给我脱了,我要看看你。”   蔚林琅扯着他的腰带。   沈漠也喝得七荤八素,但还记得推开她,“你!你干甚么!你别碰我!”   “是不是男人!我好奇看看不行么,扭扭捏捏的。”   蔚林琅拿小手四处摸着,像是摸顺手了,满意的咂咂嘴,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了沈漠的脸颊上。   沈漠被她闹得直冒火,再也忍不住,干脆打横将她抱到床上,哑着嗓子问:“想看?”   “不看了……”蔚林琅却摆摆手,“我摸到了。”   “你摸到啥了!”   沈漠气得上头,报复般也伸出手胡乱摸着,而后低下头,一口咬了下去。   “你是狗啊!疼死了!”   蔚林琅抬脚踢了过去,两人很快扭打成了一团。   后面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般,两个人都上了头,猛地疼痛后,酸麻的酥痒袭来,蔚林琅还记得不能吃亏,怎么也要体验一下话本子里的东西。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蔚林琅头痛欲裂,瞧了眼四周,隐隐记起来昨晚之事。   床褥都换成了干净的,自己也换了身干净衣裳。   沈漠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脸做错事情的样子,见她醒了,老实交代道:“清风楼的酒原本是没问题的,昨个儿你点的那男倌见你富裕,在里头加了药,想着将你服侍好了,好让你把他赎出去,咱们被那崽子算计了。”   “哦,知道了。”   蔚林琅很是平静。   她抬了抬胳膊,有些酸疼。   “我已经打了他一顿了……”沈漠痛心疾首道,“我就同你说,人心叵测,你这丫头不知世间险恶……”   沈漠没说完,被蔚林琅打断,问道:“我的衣裳是你穿得?”   “不不不!”沈漠连连摆手,“我喊了厨房的大娘给你穿得。”   “行了,你走罢。”蔚林琅坐起来,下了床,整了整头发。   然后回头瞧了眼沈漠,不解地问:“你还杵在这儿干啥?咋不走?”   “走?”倒是沈漠如受惊般瞪大了眼。   “我、我自己走?”   “还要我送你走?”   这男人咋这么多事?   沈漠咳了咳,“我不会平白占了你的清白,你放心,我先送你回侯府,明日就去提亲。”   “提亲?你有病罢?”蔚林琅宛如看傻子般看着他,“刚刚不是说清楚了,昨晚咱俩都被算计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从此江湖不见。”   沈漠更惊了:“你不让我负责?”   “负甚么责,是我睡得你,且又给了银子,左右睡你也是睡,睡那男倌也是睡,一个道理,咱们互不吃亏,两不相欠。”   “你、你睡我?”沈漠不乐意了,“分明是我睡了你。”   “随便罢……”   蔚林琅不想在这事情上和他争,只道喝酒果真误事,以后再喝酒她就不是人。   蔚林琅说完便越过他往门口走,沈漠宛如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媳妇,扯住她,“你去哪?我们行了周公之礼,我自然要娶你的。”   蔚林琅宛如看神经病般看着他,“谁用你娶,快走罢你。”   “你失了清白,我不娶你,谁娶你?你以后怎么嫁人?”   “说得跟你多清白似的,你一个逛清风楼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先前还不让我卖男人间的话本子,我看你就是心虚。”   “你、你别胡说!清风楼是我母妃的产业!这是我们的暗哨之楼,我是来办正经事的。”   “甚么乱七八糟的……”蔚林琅腿还有些疼,指着沈漠,“你别跟着我!咱们两清了,钱你去找掌柜要,别想因为这个赖上我。”   蔚林琅忍着腿疼,走得很快,她自然知道他是秦王,她一个庶女,摆明了是要嫁过去做妾的。   她疯了才嫁给他这种没脑子的男人做妾。   沈漠自然是不肯听话,硬是一路追她追到了侯府去,甚至还一路跟到了南街铺子,就只是恼怒的盯着她,也不说话,活脱脱一个委屈的小媳妇样。   惠觉一瞧见沈漠就拿起了棍子,蔚林琅制住了他,惠觉问道:“你干啥?”   “那个……别管他,他是来要账的。”   “你欠他银子?多少?”   蔚林琅舌头打结,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才道:“我把他的清白毁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给过他钱了!”   “也不知道他缠着我干嘛,真是倒了血霉了。”   惠觉:“?!!”   惠觉登时恼了,“他找你要他的清白?那你的清白呢!”   “我要清白那玩意干啥,我是为了写话本子。”   蔚林琅翻着面前的册子,叹口气,“我以前果然是太浅薄了,竟然信了三姐姐和鸾儿她们的鬼话,这个姿势明显是不对的,还有,这个表情也是不对的。她们都是在敷衍我,坏女人。”   惠觉将棍子往地上一扔,还跺了跺脚,“你气死我算了!”   “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火?”   惠觉不再理她,只是瞪着沈漠。   尴尬的互瞪了一整日后,蔚林琅回了府,到夜间才抹了几滴泪,她也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失了清白之身。毕竟她还没有遇见她想嫁的人不是。   可转念一想,万一那人又娶了小妾,那她这样也不算亏。   她不会因为昨晚有了身孕罢?   蔚林琅这才想起这档子事。   慌里慌张披衣裳起来,她记着话本子里的男男女女总是能一次就中。   她得偷摸去寻个药堂,喝个避子汤去,她可不想喜当娘。   蔚林琅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门,刚探出个头,便看见了沈漠,他手里抱了个小箱子,正在后门蹲着。   这男人怎么没完没了了!   蔚林琅想把头缩回去,被沈漠先一步拎了出来。   沈漠板着脸,“这么晚了,你又要做甚么去?”   “你管我?”   蔚林琅斜他一眼,壮了壮胆,往前走,突然又想起甚么,折身回来问他,“清风楼里有没有避子汤这东西,我得抓紧喝一碗,你也不想我有了身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缠着你,非要做你的秦王妃罢。”   沈漠却只是看着她,语气十分不悦,“你为何不愿意嫁给我当秦王妃?”   “王妃?”蔚林琅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疯了罢,我一个庶女。”   “我没疯,你才疯了……”沈漠将怀里抱着的小箱子递给她,“这是秦王府的田产、铺子,地契都在这里了。还有库房的钥匙,家里的账本……”   蔚林琅忙把小箱子丢给他,觉得眼前这男人要么疯了、要么傻了,抬脚想往府内跑,沈漠却抓住她的手腕,“你睡了我,我也睡了你,你不想对我负责,但我想对你负责。而且,昨夜之事,你不是也挺愉快的么?”   蔚林琅咳了咳,这才上下打量着沈漠。   脸还行,黑了些。   身材威猛,却不白净。   自幼从武,走马捶丸没有问题,弹琴赋诗就不知道了。   以后娶不娶小妾也说不好。   蔚林琅又看了看那小箱子,确实挺有钱的。   于是蔚林琅问:“你会写诗吗?”   “不会,写那玩意干啥。”   “弹琴呢?”   “不懂,唧唧歪歪的,难听。”   “我以后是要抛头露面开铺子的。”   “可以,家里的铺子你都能管。”   “我还得继续写话本子。”   “行……”   “那男人之间的话本子……”   “不行!”   “我得想想……”蔚林琅摆了摆手,“你先回罢,我对你不是特别满意,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我要想几日。”   “几日?”   “看我心情罢。”   “行……”沈漠这次倒很好说话,松开她的手腕,“那你快回去罢。”   蔚林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干啥非缠着我不放?你其实……是瞧上我的身子了罢?其实你要是觉得可以,咱们时不时在清风楼试一试也未尝不可,男欢女爱,不一定非要成亲不是?”   她这个人野惯了,不想因为一次失误,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下半生交给一个不算了解的男人。   沈漠的黑脸红了红,暴躁的走了几步,“蔚林琅,你还是不是女人?”   “我怎么不是女人了!”蔚林琅挺了挺胸,“你才不是男人呢!”   沈漠不想和她在性别一事上争吵,扭头就走了。   蔚林琅迈进后门,回了房内,才记得自己是要去喝避子汤的,也不知道明日喝还来不来得及。   可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没机会喝上避子汤。因为自打自己夜不归宿,她母亲便盯上她了,晚上还要与她同睡,随之而来的便是成日成日的相看,以及各种苦口婆心的教导。   蔚林琅心不在焉,整日担心自己已经有了孕,若真有了,那她可真是太倒霉了。   她被苏姨娘盯着,沈漠寻不到她,只是听说她在四处相看夫婿,就将这事闹去了姐夫那里。   三姐姐来问她时,蔚林琅想着这几日见得那些五花八门的公子哥,已经对沈漠没那么抵触了。   好歹也满足了一半不是。   况且王府内还没有婆母。   可是她不了解他呀,好在三姐姐很快帮她打听清楚了,没通房、没妾室。   还真是第一次?被她毁了?   怪不得缠上她不放了,蔚林琅心虚了几分。   翌日,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沈漠的亲笔信。   信中详细记录了他自记事起发生的所有大事。   信的末尾,沈漠道:“我这人直肠子,很好被了解的。”   蔚林琅看着看着,笑了。   床帷之事,确实愉悦,再写话本子时,她也不用凭空生想。   这种白嫖的生意,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罢。   情啊爱的,海誓山盟啥的,她从不奢求,凑活过罢,大不了和离呗。   她——蔚四,上京富婆,离了谁不能过。   沈漠亲自来下了聘,她也并未因那夜而有了身孕。果然话本子都不怎么写实,凡事还是要自己切身体验。   她同惠觉说起这档子事情的时候,惠觉没吭声。   默了很久,才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你总让我不知道说你甚么好。你是不是缺心眼?”   “你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蔚林琅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了,说,“我成婚那日你得来。”   “我不去……”惠觉看了她一眼,“我没空,蔚林琅,我没空。”   “喊姐!没大没小的!”   蔚林琅想顺势拍一下他的脑壳,却被惠觉躲了过去。   沈漠究竟为何娶她,她不知晓,她也懒得问。   反正,她只是图个身子。   婚后,她和沈漠在床事上很是契合,但也仅限于床事。   平日里,互不干涉,也不怎么交流。   唯一一次大闹,便是姐夫和伯父家出事时。   她发了急,理也不肯理沈漠一句。   叛军攻入城时,沈漠率兵在外头厮杀了一整夜,她抱膝坐在空荡的大床上,听着遥远的兵刃相接的声音。   竟然有了些担心。   她只是不想年纪轻轻做寡妇,蔚林琅心想。   再后来,伯父一家被无罪开释,此事却与自己的父亲相关。   她对父亲其实没多少恩情,他也不过当自己是个铺路的女儿。   就在她忧心如何去求妹夫将母亲和哥哥救出来时,苏姨娘被送来了府上。   同她说起沈漠早已准备好了和离书,还特为哥哥求了情。   苏姨娘喜极而泣,“琅儿,这秦王殿下,确然是真心待你呀。”   “真心?”   蔚林琅是不信的,他不过是馋她的身子,他们各取所需罢了。   可这般大的事瞒着她,蔚林琅还是气了好几日,送哥哥离京时,上京城门口突然起了风,她被风沙迷了眼。   蔚林琅哭得不能自已。   三姐姐哄了哄她,对她道:“二哥哥是个有本事的,定然贵想法子回来护着你和姨娘的。”   过了一会儿,三姐姐又道:“秦王殿下已经将你们护得很好了。”   蔚林琅心里动了动。   是夜,沈漠又嬉皮笑脸的在外头敲门。   “王妃,夫人,阿琅,能不能让我进去睡?”   蔚林琅想了想,从床上起来,打开门,看着门外的沈漠,月色下,沈漠的脸上竟然挂了彩。   蔚林琅问了句,“脸怎么了?”   “哦……”沈漠回答的云淡风轻,“受伤了。”   蔚林琅转身回屋,“把鸡血给我擦了,苦肉计对我没用,以后少同苏子曾学些有的没的。”   “嘿嘿嘿……”沈漠闪身进去,脱了靴子就往床上凑。   蔚林琅推了推他,“臭死了!”   沈漠却将她捞在了怀里,下巴枕在她的脖颈,道:“舒服。”   蔚林琅挣了挣,未再动。   他们难得没在夜间做那档子事。   沈漠只是抱着她,很快睡了过去。   蔚林琅轻轻的说,“我家的事,谢谢你。”   沈漠没有应她,只是咕哝了一声。   漫漫长夜,蔚林琅没有睡着,她缩在沈漠怀里,竟然有了些安稳的感觉。   像是家……的感觉……   ?   上京南街的铺子依然在开着,里面的话本子仍然是最好看的,是上京最红火的话本铺子,每天的客人都络绎不绝。   总还有人惦记着貌美的老板娘,时不时问小老板一句,“老板娘去哪了?”   “她成亲了……”小老板答道,“刚生了个娃娃。”   “真是好呀。”   “嗯……”   “前几日我弟弟从江南一带过来,说你们铺子在江南都开了分号。厉害!”   惠觉淡淡地笑着,“嗯,她是挺厉害的。”   蔚林琅还是总爱喊他去王府住,给他很多银子,让他少花多攒,日后娶媳妇用,这样也……挺好……   随着客人的出入,门口悬着的铃铛叮铃作响,他还是个小和尚,守着一间小铺子。而那个疯女人,来得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惠觉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没心没肺、没心肝,还有些缺心眼,一门心思只想着挣大钱的疯女人。   也只是偶尔。 第77章 番外(3)   英国公——家族世代功勋,手持丹书铁券,对着家中唯一的大女儿,英国公宠爱之余,还严令自己的几个儿子,要皆以姐姐为尊。   便是她说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想法子给她弄下来一颗。   司鸾儿作为英国公的独女,自幼便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未遇见过任何糟心事,因着凡事在她遇见前,父亲和弟弟们早就替她摆平了。   薛辞是她顺畅的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坎。   自打乞巧节御河边上的偶遇起,司鸾儿便真当自己碰上了仙人下凡,在御河边傻等了几日,又在上京寻了一阵,更是认定仙长回天上去了。   开始整日神神叨叨的研究成仙大法,她将那吹笛子的小人摆在佛堂,日日参拜。   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甚么一要修炼成仙,二要阿音健全。   蔚三姑娘那段时间确实因为落水染了病,全府只当大姑娘是做了梦,说胡话,突然兴头上来了,反正大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便连英国公也随她去了,想着她凡事都三分热度,过几日便好了。   谁知司鸾儿这一魔怔,魔怔了许久。   后来也不知是哪个江湖道士,收了她的重金,哄骗她修习辟谷大法。   最后自然是没修成,人倒是饿晕过去了。   她的二弟抄着棍子便将那道士打出了上京城。   英国公夫人寻思着,不能总让她修仙拜佛,瞎搞胡搞,该正儿八经给女儿议亲了,他们家全是五大三粗的武将,再加以圣上忌惮武将接亲,英国公夫人盯紧了那些书香清流门第的公子哥儿。   只是英国公府的门楣,一般人家是不敢肖想的。于是英国公夫人便看上了左右丞相以及其余的几家国公府。   可一个一个相看下来,司鸾儿只是撇撇嘴。   这些庸脂俗粉,附庸风雅,连她心中霁月风光的仙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气得英国公夫人只想将她打一顿。   可是仙长一事,连爱女如命的英国公都觉得女儿是在做梦,大家面上不说,心里也都清楚,直到蔚家三姑娘大婚那日。   自家大姑娘似是喝醉了酒,抱着一位公子不肯撒手,那位公子很是无奈,却无法将她从身上扯下来。   嘴里还一直嚷嚷着,“仙长你不要掰我了,我是不会放手的,我放手了你就飞回到天上去了,修炼可难了,我修不了呜呜呜……”   司鸾儿手脚并用,还对着英国公府的众人显摆。   “你们看,这就是我的仙长!他、他下凡来接我了!”   英国公府的管事盯着薛辞看了又看,见他确实跟那吹笛子的娃娃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腰间也别了一根笛子,不由迟疑起来,“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鄙姓薛,单一个辞字。”   管家惊了,“薛?薛!可是翰林学士薛府?”   薛辞点了点头,示意管家帮忙,众人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司鸾儿扯了下来。   薛辞看着身上皱巴巴还有脚印的衣裳,以及司鸾儿被架走的身影,就……很无语,心想这姑娘吃醉了酒果然吓人。   翌日,司鸾儿醒来时便见母亲正坐在她的床前,一脸和蔼的瞧着她。   “鸾儿,醒了?”   因着自小父亲太过宠爱她,母亲总是管教和斥责的一方,司鸾儿从未见母亲笑得这般开怀,不由往后缩了缩,“母亲,我再也不喝酒了。昨日是阿音成婚,我高兴才喝了几口。”   “不打紧不打紧……”司夫人拿过一幅画像,“鸾儿,快来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仙长是不是长这副模样?”   司鸾儿瞧了瞧,看到画像中人腰间别着的笛子,连连点头,激动道:“母亲是从何处寻来这画像的?”   司夫人又笑了笑,“鸾儿啊,这是薛家的二郎,前阵子,母亲想为你与这薛二郎安排一场相看,被那方氏阻了,说是咱们将军府出来的姑娘和他们家公子不匹配,可昨晚你抱着人家二郎不肯撒手……”   薛家二郎才貌双绝,性情极佳,且自幼饱读诗书,司夫人是做梦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女婿。   见女儿所谓的仙长当真存在,还是薛家的二郎,这可是香饽饽!定要想法子让女儿把薛二郎拿下。   英国公夫人这般想着。   司鸾儿晃了晃脑袋,才有些记忆隐隐回到脑中,惊讶地捂住嘴巴,“母亲,你是说……他、他是薛家二郎?他是个人!”   司夫人无语了片刻,才应了声,只见女儿比她还要心急,一下子来了精神头,“他是人就好了呀!我就不用修炼了!修炼好累的!”   司夫人:“……”   成日里在佛堂睡觉也不知道有甚么好累的。   司鸾儿换了衣裳,立刻就出了门。   司鸾儿在薛府门口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打道回了府。   她想着他们文化人定然讲究甚么邂逅,甚么命运,甚么诗词歌赋,可她样样不沾,且她昨夜已经唐突了仙长,再这样贸然打扰,定然会把他吓跑的。   于是司鸾儿在闺房里思前想后,决定做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于是开始了人生中艰难的第一步——写情诗。   她要用优秀的情诗挽回一些颜面,扭转自己在仙长心中的形象。   她还要变得知书达理,向他证明,她那晚只是醉了酒,才会动手动脚,平日里都十分乖巧、听话且懂事。   是最好的夫人人选呢!   英国公一家都对薛二很是中意,阖府上下都很是支持司鸾儿,英国公还让她未外任的几个弟弟都来帮忙,给她出谋划策写情诗。   可一堆兵营里长大的小伙子,除了熟读兵书、兵法,对讲究平仄押韵的诗毫无办法。   很快一个个便败下阵来。   二弟弟道:“姐,我把他打晕给你扛回来,你们先圆了房,那小子若是敢赖账,我打瘸他的腿!”   四弟弟道:“二哥说得极有道理,姐,他敢不同意,我再帮你掰断他半边胳膊。”   司鸾儿瞪了他们一眼,吼道:“你们敢动他一根头发丝,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抠下来!”   弟弟们被她吓跑了,司鸾儿看着乱七八糟的书案,突然想起,她还不如弟弟们,她字都认不全。   都怪她小时太贪玩了。   不对,都怪父亲不打她!若她不好好念书,父亲就打她一顿,她今日定然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果然是慈父多笨女。   司鸾儿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本想求助阿音,可阿音新婚,于是司鸾儿便把主意打到了机灵、且有才华的蔚林琅身上。   阿琅果然不负众望,写得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她虽然不懂甚么意思,但阿琅能写得出那般好看的话本子,诗也定然是极有深意的。   于是司鸾儿立刻誊写了一遍,封好,遣了人送去薛府,还再三交代了一定要送到薛二郎手中。   薛辞正在家中习字,冷不丁看见一首……莫名其妙的露骨诗。   整个人都不好了。   字迹歪七扭八,落款写着鸾儿亲笔。   鸾儿?   薛辞自然记得浥尘大婚那晚英国公府的大姑娘一直抱着他,且自称鸾儿。   薛辞皱着眉,又瞧了几眼,脸红了几分,将信胡乱塞进抽屉底层,还拿别的盖了一盖。   薛辞隐隐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因着绝佳的相貌,薛辞一直以来都颇受贵女们追逐。毕竟太过俊俏,也是件恼人的事。   可他却是极不喜爱上京城这些虚虚假假的门道,是以并未打算在上京贵女中寻姑娘结亲。   这位英国公府的独女,更是贵女中的贵女。   薛辞想也不想,第二日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可谁曾想,第二日竟然又有情诗送来,且内容比昨日还要露骨,昨日还半露未露,今日这衣裳干脆直接解开了。   薛辞握住茶杯的手抖了抖,他觉得司鸾儿在调戏他。   薛辞觉得自己不该坐以待毙,他想了想,给司鸾儿写了封回信。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①   白云悠悠,难以持寄,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这次司家大姑娘应该懂了,薛辞想。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司鸾儿收到后,先是拿着薛辞第一次回的信件傻笑了许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她实在不懂甚么意思,只觉得仙长的字写得极其好看。   司鸾儿临摹了许久,也不得其神韵。   她本想问问阿琅,可又舍不得将仙长写给她的诗同人分享。   这是仙长写给她的第一封信呢。   司鸾儿认真想了一整日,觉得仙长这是在邀请自己与他同去山里看白云。   虽然上京城内的白云就蛮好看的,但是仙长喜欢看山里的,去山里看也无妨罢,她腿脚好,能爬山。   于是司鸾儿回道:“谢谢仙长,我特别喜欢看白云的。尤其是山里的白云,你下次带上我一起罢!”   收到信后的薛辞:“……”   信后面还附着一首不算诗的诗,似是为了证明她极其喜爱白云。   “云,如馒头,如包子,如仙长。”   薛辞:“??”   薛辞不打算再回复了,想着小姑娘的劲头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过段时间就消了。   谁知情诗却日日不间断,一封又一封的送来,堆满了薛辞的抽屉。   好在虽没甚么平仄,也不押韵,但不再露骨,也不是甚么白云像他的无谓之言了。   后来子曾大婚,薛辞又碰上了司鸾儿一次,可面对司鸾儿的一脸期冀,想要指正她诗中错误、并且以后不要再送的严厉之言竟没说出口。   司鸾儿却像得了他的鼓舞般,将写诗一路继续走了下去。   薛辞看着那些别字,但也不好打击她,只是一封又一封的收着。   直到一日,薛辞出门去拿母亲定好的布匹,见她在布庄与一个小丫鬟起了争执。   司鸾儿叉着腰,“行了,本姑娘送你了,毕竟谁丑谁有理。”   “你说谁丑呢?”   “你耳背呀,我说你家姑娘丑,才会稀罕这匹布,像本姑娘,穿甚么都无所谓,都一样好看,给你罢给你罢,毕竟你家姑娘丑,我得让着她。”   小丫鬟恼了,“你胡说,我们家姑娘分明好看得很!”   “哦……”   司鸾儿仍然是一脸不信,小丫鬟急了,将布匹一放,“我们家姑娘穿寻常的也足够好看了!这布我不要了!”   小丫鬟当真买了匹寻常的布,趾高气昂地走了。   司鸾儿这才兴高采烈的抱着布,扮了个鬼脸,“丑人多作怪,不仅丑,还蠢。”   司鸾儿结了账才看见薛辞,咳了咳,立刻变了副面孔,脸上堆起了贵女般标准的微笑。   “仙长,刚刚是那丫头欺人太甚,我才驳了两句,这匹布本就是我先定下的。”   薛辞不禁莞尔,“你觉得我喜爱乖巧的,是以日日一副乖巧模样,不会觉得累么?”   “累是累了一点……”   司鸾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忙道,“我、我怎么会累呢,我本来就很乖巧。母亲从小就夸我听话又懂事,从来不用她操心。”   司鸾儿越说越心虚,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薛辞,才发现薛辞笑了起来。   薛辞笑起来更显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司鸾儿看痴了,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那日后,她送出的信不再是毫无回音,薛辞偶尔会回她几封,指正她所写的别字。   还会特意将别字写好,让她多练几次,再写给他看。   直到母亲气急败坏地冲进她的闺房,问她,“你同薛二如何了?”   “很好呀……”司鸾儿傻笑着,“母亲,他都开始给我写回信了。”   “我看看回得甚么……”司夫人将信拿过去,“你给他写诗,他还说你写了别字?薛府真是欺人太甚!他看不上咱们英国公府,谁稀得看上他?”   司夫人越说越气,“你不知道,母亲今日去令国公府赴宴,那个方氏的嘴脸……要不是你父亲多番夸赞薛二的人品才华,母亲才不会让你给他写信!”   “仙长给我指正错处,是为我好,不是看不起我的意思。”司鸾儿小声嘟囔道。   “若不是,他为何不给你回情诗?那个方氏说,她家儿子前阵子还在品花宴上给右相家的姑娘写情诗了。”   司鸾儿原本不信,但听母亲说得言之凿凿,委屈地瘪瘪嘴哭了起来。   定然是仙长看到了她两副面孔,就喜爱上了右相家的姑娘。   分明之前仙长也给她写过诗,邀请她去看白云的,他都忘了。   司鸾儿越想越委屈,他如今已经开始给旁的姑娘写情诗了,却只会给她挑别字。   司夫人见女儿哭得伤心,安慰道:“鸾儿乖,咱们不稀罕薛家,母亲这就去为你定别的亲事。”   司鸾儿伤心了好几日,也没有心思管母亲给她定了甚么亲事。   反正谁都比不上她的仙长,可仙长看不上她,呜呜呜,更难过了。   一晚,司鸾儿顶着又红又肿的眼睛出了房门,她一整日未怎么吃东西,夜间饿得厉害了,只得去小厨房寻摸一些。   她刚打开门,便被人掩住嘴唇,那人抱着她,一个转身又回了屋内。   司鸾儿呜咽着,见来人是薛辞,也顾不得贵女不贵女了,上脚便踢了过去。   薛辞的眼睛也充着红,只是哑着嗓子问:“你为甚么不写诗了?”   “我不会了!我写不出来了!我再也不写诗了!”   司鸾儿这会儿又难过起来,“反正你也看不上我,你只想着去讨好韩家姑娘!”   “甚么韩家姑娘?”   司鸾儿挣开他,蹲在地上呜呜的哭,“我要把我二弟弟喊来,让他打你。”   薛辞问了一阵子,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颇有些无奈地说:“若我没料错,我母亲说的,给韩家姑娘写诗的人,是我哥。”   “呃……”司鸾儿反应了一会儿,才从膝盖中抬起头,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般。   司鸾儿这才记得问:“你……你怎么进来我家的?”   英国公府的守卫一向很多。   “沈漠带我来的。”   ?   薛辞连着几日未收到信,每日小厮一来便特意同他说一句,“公子,今儿司大姑娘没送信来。”   薛辞咳了咳,将眺望的眼神收了回来,正襟危坐,“我并未等信。”   又过了几日,薛辞坐不住了,本想着她是不是生了病,正说去上京的药堂打听一下,却见沈漠惊慌的跑来,说他师傅要把女儿嫁给他,可将他吓得半死。   沈漠的师傅自然是英国公,英国公的女儿——   薛辞一下子脸色就不好了。   沈漠摆着手,头痛道:“那丫头可是出了名的上京一霸,小时候我日日被她打,她还有几个弟弟,一个赛一个的威猛,实在是不好惹,可是师命难违,我难受得很,苏子曾和岚浥尘要陪媳妇,你陪我喝酒去罢。”   薛辞难得把不开心挂在了面上,“你自己去罢。”   沈漠却是不肯走,赖上了他。   薛辞默了一会儿,冷着脸对他道:“带我去英国公府。”   “啊?你干啥去?”   “我要去问问她,为何始乱终弃。”   沈漠震惊地问了他一路子,还格外强调了她的几个弟弟都威猛高大,知道他觊觎他们的姐姐,会往死里揍他的。   “我可打不过他们。”   沈漠道……   薛辞仍旧板着脸,“分明是她觊觎我。”   觊觎到一半,又跑去找别人,这种感觉,让薛辞如跌入谷底般心痒难忍。   ?   可眼下这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薛辞只得蹲了下来,“你为何不问我,就要嫁给沈漠?”   “啊?”司鸾儿瞪大了眼,“嫁给沈漠?他要娶我?我得让我弟去打他。”   薛辞:“……”   薛辞突然后悔了,她弟弟好像真的……挺凶猛的。   薛辞回去,想了整整一晚,脑中却挥之不去司鸾儿哭肿了眼、缩在那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可怜样子。   可一想到她要嫁给旁人,就算不是沈漠,也会是别家的公子。   薛辞更睡不着了。   第二日他便求着父母去下了聘。   与英国公府结亲,其实是他们薛家高攀了,方氏虽然有些不情愿儿子娶个武将之女,但从小到大,儿子第一次情真意切地求了她。   方氏只好拉下脸面,受着英国公夫妇的奚落,这婚事也算是定了下来。   英国公夫妇倒是不怕方氏欺负女儿,一来他们家好几个武艺高强的儿子可不是摆设,二来英国公夫人心里门清,就自家女儿这性子,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婚前,薛辞自然也是受足了她那几位弟弟的刁难,后那几人被司鸾儿一句「抠眼珠子」才吓得老实。   整个英国公府的人都叹道:“大姑娘当真外向。”   “那当然,姑爷那般颜色,要我我也外向。”   大婚之前,又刚巧赶上司鸾儿的生辰。   因着这是司鸾儿出嫁前在府内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英国公很是重视,家中的三郎也从外任之地特请回京,顺道送妹妹出嫁。   司鸾儿抱着一堆礼,回到院内便见薛辞给她送了封信,邀她去御河畔。   司鸾儿屁颠屁颠就去了。   天上的明月朗照,月色流转在御河内,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薛辞正坐在河边,见到她,招手喊她过来。   薛辞吹了首曲子给她听。   司鸾儿托着腮,“是仙长自己谱的曲子吗?真好听!以后可以经常吹给鸾儿听吗?”   司鸾儿开心地扯着薛辞的胳膊,他好厉害呀,且马上就是她的夫君了。   全上京贵女都肖想的人,以后是她的了。   其实司鸾儿到了今日,都仍然觉得十分不真实。   小心地问:“仙长,你不会悔婚罢?”   薛辞还不待说甚么,司鸾儿立刻打断道:“若仙长骗了我,我、我……”   司鸾儿纠结了一阵子,也没想出来要怎么对他,喊弟弟打他一顿又不舍得。   最后才道:“若你骗了我,我就再去寻旁的俊俏郎君,给他写诗!”   薛辞当即沉下脸,“你敢。”   “我为何不……唔……”   薛辞扣着她的后脑,良久才放开她。   “鸾儿,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②   司鸾儿没听懂甚么意思,尚懵着,过了阵儿才问他:“我学问不好的,你日后不会嫌弃我么?”   薛辞只是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呆瓜。”   白云难以持寄,若她当真愿意在山野之间与他同看,又何尝不可呢?   懂与不懂,又有甚么重要呢?   最起码,他孤傲地活了这么大,只为她一人谱过曲子。   她听不懂曲中有几叠,又有何要紧?   要紧的是,他只愿意吹给她听。   所有人都会同他说,他与司鸾儿并不相配,也不合适。   可只有他知道,司鸾儿像是一阵风,和煦又撩人,在他寂寥无波的生命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微波。   如每个日常般,他日日收着信,然后期待着下一个收信的时刻,直到——信再也没有来。   薛辞突然明白了,原来人生还能有另外一种热闹的过法。   而他接触了这种热闹,并习以为常,便再也回不去没有了她时的寂静平常。   司鸾儿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你才是呆瓜呢。”   薛辞却又问她:“鸾儿还想要甚么旁的礼物?”   司鸾儿今日饮了些酒,脑子也有点儿不灵光,竟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我要月亮。”   谁知薛辞竟然道:“好,等我片刻。”   没一会儿,薛辞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银盆,弯腰在御河边打了一盆清水。   明月倒悬在盆内的清水中。   薛辞将银盆推给她。   对她道:“鸾儿,生辰快乐。”   薛辞的眼中似是映着比月光还耀眼的光芒。   ?   婚后,司鸾儿才知道,那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淡泊谪仙郎君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分明不淡泊!   也越来越不像仙长了!   司鸾儿扶着腰控诉他,“夫君才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夫君才是骗婚呢!”   薛辞倒是一脸无所谓,“分明是你先写脱衣裳的情诗引诱我的。”   “脱衣裳?脱甚么衣裳?”   薛辞轻巧地解开她腰间的衣带,对她道:“脱这件衣裳。”   司鸾儿:“!!”   阿琅,你还我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①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②晏殊《山亭柳?赠歌者》。 第78章 番外(4)   苏子曾一开始没看上宋清许,只觉得她很吵,又缺心眼,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   宿州一别,苏子曾很快忘了宋清许的模样,只记得她踢坏了妹妹给他绣的外衫,而且虎得厉害。   后来动了娶亲的念头,是因为母亲突然看上她了。   母亲苦口婆心的对他说:“子曾啊,母亲这一辈子就朗儿一个心病,我可怜的朗儿,小时候烧了脑子,满上京的名门贵女虽然面上不说,心里都是看不上他的。   况且我和你父亲百年后,这侯府总要你媳妇来掌,母亲总得挑一个不嫌弃朗儿,对朗儿好的。   宋家那姑娘心性好,母亲越瞧越喜欢,你若实在不愿意,明日母亲再选出七、八个,给你相看便是。”   苏子曾看母亲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着泪,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他是有正经事做的大男人,不应该整日被拘在家宅之中,相看、又相看。   于是他和宋清许打好了商量,婚后同房,一床一地,互不干涉,若她碰见喜欢的,他就同她和离。   宋家那小丫头不同于一般的上京贵女,没甚么小心思,相处起来定然很是痛快。   只要母亲开心,不找他的麻烦,他都可以。   苏子曾这么觉得。   事实也是如此,自打宋清许嫁了来,这侯府里再也没人看见他了。   就连平日里最疼他的厨房妈妈,见了他,也只是道:“世子夫人呢?我今日炖了鸭汤,快喊她来尝尝。”   她和四弟都是孩子心性,母亲又不拘着,两个人成日在府内胡作非为。甚至带的素来乖巧的妹妹也开始堆泥巴,掏鸟蛋。   苏子曾每每回府,都能看见她和四弟有说有笑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四弟跑来问他,甚么时候会和清许姐姐和离。   苏子曾瞪着眼:“那是你嫂子!”   “才不是呢,姐姐说会和你和离的,哥哥何时同姐姐和离,定要提前和我说,我要娶姐姐给我做媳妇。”   “呃……”苏子曾心里有些不对味,摆摆手赶走了弟弟。   回了房内发现宋清许正在看话本子,苏子曾坐在她身边,见她小脸上还蹭着泥巴,丫鬟正拿帕子给她擦着。   苏子曾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一下一下给她擦脸,不由问了句,“今日做甚么了?”   宋清许瞧见他,笑了笑,“和子朗还有意如去茶楼听先生说书去了,他们都没猜对结尾,就我猜对了,我厉害吗?”   苏子曾也随着她笑了笑,“厉害。”   “脸上怎么有泥巴?”   “哦,子朗说树上的鸟窝坏了,刚刚去搭窝了。”   “抬脸……”   宋清许听话地扬起一侧脸,仍聚精会神的看着话本子。   “这么好看?”   “嗯,可好看了……”   宋清许兴致勃勃地给他说着,直到丫鬟过来请他们去正堂用饭。   宋清许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话头,对他道,“用完饭食,我再和你细讲。”   “好……”   苏子曾点了点头。   用了饭,宋清许当他喜欢听,又拉着他讲了一路,直到入睡,还嘟囔着,“明日再说给你听。”   苏子曾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突然觉得,他不想和离了。   新婚的第一年,他陪她回宿州过团年。   宿州城已经再度繁华起来,街道两侧停满了小商贩。   宋清许的性子闲不住,吃了年饭,便拉他去放河灯,看烟火。   到了快宵禁,才恋恋不舍地随他往回走。   宋清许嘴里还塞着元子,对他道:“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了罢。”   苏子曾数落她,“我就说你吃不了这般多,你非要买。”   苏子曾刚从她手中接过,迎面便来了一个横冲直撞的女人,苏子曾三两口吃完,小心地护着她在里面。   那女人疯疯癫癫地,嚷嚷着似在找孩子。   宋清许试探地喊了喊,“周若若?”   女人并没有理她,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宋清许看着女人的背影,叹了口气,“要说她傻呢,若是我碰见那般恶心的男人和妾室,被骗、被欺负了,一定会偷了他的银票和地契,抓紧跑路。”   苏子曾想着这确然是她会做的事,微微笑了笑。   宋清许想着,又问了句,“你会不会娶妾室?”   “不娶……”苏子曾看了她一眼,别过视线,“麻烦。”   “我也觉得……”   宋清许还没说完,苏子曾对她道:“我不打算放你跑路了,家里的银票和地契将来都归你,阿许,我会好好待你的。”   “呃……”宋清许觉得很突然,她在侯府过得挺开心,也没想过和离来着。   于是道:“我跟子朗还有意如都处得很好,母亲也待我很好,你只要不娶甚么惹人嫌的妾,我是不会跑路的。”   苏子曾黑了脸,“我对你不好么?你只喜爱子朗、意如和母亲,不喜爱我么?”   “我喜爱你呀,我和你处得也很好啊。”   苏子曾更不高兴了,“我说的不是那个喜爱。”   “那是哪个喜爱?”   “是会做夫妻之事的喜爱,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喜爱。”   “呃……”宋清许脑子里立刻浮现了四妹妹送她的那些话本子,怒斥道,“你不要脸!”   说完便跑走了。   “呃……”苏子曾看着宋清许走远,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宋清许瞪了他一眼,只听苏子曾又道:“你先前同我打听过祁王殿下,我还记得。祁王殿下的武艺并不如我,且我也不逛花楼……”   苏子曾没说完,便被宋清许踢了一脚,“好好的,提他做甚么!苏子曾,你是不是病了?”   宋清许自己想了会儿,像是明白了,道:“你是不是憋不住想要姑娘了?你别急,我回府就同母亲说去。”   “我不要姑娘!”苏子曾气恼道,“我没病也能被你气病!”   两人走到宋府门口,苏子曾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宋清许不解的看着男人气冲冲的背影,“谁气你了!你自己气自己,还怨到我头上!”   两人的冷战一直持续到回京,宋清许回了府就将他忘了,整日同四弟在后院研究着怎么玩。   苏子曾越看,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将她拎回来,“叔嫂有别,你得和四弟保持距离。”   “我不和子朗玩和你玩吗?”   “可以呀……”苏子曾极力推荐自己,“我也很好玩的。”   宋清许嫌弃地看着他,“我要去和子朗玩。”   苏子曾见她要走,慌乱地扯过她的手腕,亲了上去。   宋清许瞪圆了眼,抬脚就向他踢去,“你、你、你!”   苏子曾被她踢开,便见她慌乱地夺门而出,直到入夜也未回来。   听丫鬟说她宿在了意如的闺房。   她为了躲他,连着在意如院中蹭了数日。   苏子曾在妹妹的帮助下,才堵到了她。   宋清许不自在地看了看天。   苏子曾道:“我那日确实唐突了。”   宋清许点头,“嗯。”   “阿许……”   “嗯?”   “你觉得侯府好么?”   “嗯……”   “若你离了侯府,可还能找到比母亲更好的婆母?比四弟更好的玩伴?”   宋清许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试着同我相处一下呢?我们若真是夫妻,母亲便永远是你的母亲,侯府便永远是你的家,你何时想见四弟都可以见。你若嫁了旁人,总不会像在侯府这么快活罢?”   宋清许脑子转了转,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苏子曾牵起她,“走罢。”   “去哪儿?”   “回房睡,我想你了。”苏子曾直白道。   “我、我……”   “我睡地……”   宋清许这才随他回去了。   苏子曾牵着媳妇的手,只觉得薛辞真是牛,只教了他这么一段话,就把媳妇哄回去了。   回去后,宋清许躺在床上,俯身问他,“你看上我啥了?”   “不知道……”苏子曾侧过脸看她,“就突然觉得,有你在,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哦……”   窗外的月色流转打入,苏子曾笑得有些晃眼,宋清许别开视线,躺了回去,“睡了。”   那之后宋清许看苏子曾也没那么烦人了。   她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时,他会接着她;她受伤了,他会给她上药;   她弄脏了小脸,他会帮她擦洗;她在夜间嚷一句「渴了」,他会给她端水,如做梦般给她掖掖被子,再躺去地面的塌上睡……   他们偶尔会吵些小架,闹些别扭,苏子曾也总会想法子哄她。   她也突然懂了,苏子曾的那句——「就突然觉得,有你在,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出征的时候,宋清许依稀想起,因着他们分塌睡,不好告知于父母,是以也不好留夜间伺候的丫鬟,每每她夜间闹着要做甚么,苏子曾哪怕被吵醒,也从未嫌过她麻烦。   宋清许又一次迷糊着醒来,下意识俯身喊了句「苏子曾」,眼前却只有空荡的地面。而那个就算迷迷糊糊睡着、也会被她喊起来的男人却不在此处。   且不知何时能回来。   宋清许生平第一次懂得了相思为何物,她以前不信神佛,却开始同小表妹一趟又一趟地往相国寺跑。   直到得胜还朝那晚,月色如水。   她和小表妹还愿刚回。   便见他傻站在门口。   “阿许,我回来了。”   宋清许漫不经心地从马车上下来,没来由红了眼眶,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全文完结啦,再次感谢一路看到最后的小可爱们——   之后再有更新显示都是捉虫了。可以点一下作收,以后都不迷路呀——   预收文《失忆后她娇媚撩人》求收藏,存够字数就开……坑品保证——   文案:   徐晋两国多年鼎立。   一次大战,徐国大败,长公主顾炎宁不得已嫁于晋国皇帝李逢舟为后。   顾皇后沉着内敛,对后妃大度容忍,以彰显身为礼仪大国长公主的好教养。   唯独恨透了晋国的狗皇帝,来了便撵,想要同床便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宫内突然走水,顾炎宁被推倒,不小心撞坏了脑袋,失忆了。   失忆后的顾炎宁只有小孩子的神智,重回徐国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皇上,丽贵妃被皇后娘娘踹下水了!”   小场面,李逢舟不为所动。   “皇上,淑妃被皇后娘娘抓花了脸!”   小场面,李逢舟仍不为所动。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吃了十颗桂花糖了!”   李逢舟拍案而起:“谁给她吃的!”   徐国长公主顾炎宁是李逢舟心中的白月光,他费尽心机将她娶了来,却只得她冷眼相待。   直到小皇后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小声道,“皇上是宁宁的夫君,能陪宁宁睡觉么?”   在正文完结到番外完结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