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成婚》 作者:楼海   文案:   钟屿对纪有初的唯一印象,是她是公司里的优秀员工,   年底的表彰大会上,他亲手把奖状颁发到她的手里,而他对美人的记忆一向很好。   他从没想过会和她再有瓜葛,直到某日她和一个长得极像他的孩子走到面前。   一直抱定不婚主义的钟屿近来传出要举行婚礼,不仅太太有了,连孩子都好几岁了。   狐朋狗友们戏弄地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犯下的无心之失。   钟屿晃了晃酒杯,浅酌一口,余光始终乜斜着一角抱着孩子软言轻哄的纪有初。   明明带着几分苦涩辛辣的烈酒,入喉却漾起一点暖意,他轻笑着淡淡道:都说是无心之失了。   一句话简介:无心之失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Chapter 01   纪有初在出租车上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克制住一直哆嗦的身子。司机以为她是冷的,特地将空调开大了一档。   “都十二月了,姑娘你还就只穿这么点,小心冻坏了啊。”   纪有初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拿发涩的眼球慢吞吞地将自己打量:她没来得及换大衣,身上套得是工作装,千篇一律的抹胸,一板一眼的西服外套与及膝裙。   有一只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儿,踩在垫子上的一只脚居然是光着的。   理智这才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她把手机递过去,语气急促道:“师傅,麻烦去这个地址,一定要快,车费我加倍给你。”   师傅侧头过来看了眼手机,再看到她脸上,满脸的狐疑:“我知道了,姑娘,这个地址你十分钟前已经给我看过一次了。”   纪有初一怔,缓过几秒,这才满脸疲倦地靠到车门上,额头紧紧抵着不停晃动的车窗。   海市刚刚下过一场雨,乌云没散,夜色过早地弥漫在这座城市上方。路边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只有一盏盏车灯鬼影似的不停照到脸上来。   越是放松,纪有初越是觉得右眼乱跳。   这不是个好兆头。   而就在二十分钟之前,纪有初还因为这件事饶有兴味地跟闺蜜欧阳宜在微信上讨论过:“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欧阳宜那时候回复她:“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过了会:“你哪只眼跳了?”   纪有初捡了个用剩的茶包压眼睛上,仰着脑袋回答她问题:“右眼。”   欧阳宜:“那右眼跳财。   纪有初噗嗤笑,茶包差点掉到太阳穴。她立马嘶了声,伸手按住了,刚准备发条语音骂过去,手机抢先一步震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纪有初是做营销这一行的,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的电话。她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起来,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十秒,会是她这辈子最难熬的时间。   一个声音也全然陌生的男人告诉她诺宝在学校表演时出了意外,他们已经在第一时间送他去医院抢救,希望她能尽快赶到。   挂了电话,纪有初整个人就像是断片了。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从办公室里出来,不记得有没有向领导请过假,甚至不记得是怎么稀里糊涂叫到的这辆车。   诺宝所在的托班,是纪有初公司专为方便员工开设的。   诺宝入园一年了,这是第一次跟小朋友们一起参加大型的集体活动。老师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诺宝就像个小鸟似的在旁边飞来飞去。   小孩子的喜悦半点都隐藏不了。   “纪诺妈妈会来参加吗?”老师当时问她。   纪有初没立刻回答。   她眼睛转动,想到年底她电脑里堆满大半桌面的各类报表跟总结,想到她难看到拿不出手的绩效,想到过几天就要提交的portfolio plan……   诺宝突然紧紧抱住她腿,圆嘟嘟的苹果脸使劲仰着看向她,笑着帮她提前回答道:“妈妈来!妈妈来!”   糯糯软软的一声,托着长长的小尾巴,再心硬的人听了都要化开来。她只有低头朝着他笑,摸摸他软弹的小脸,轻轻点了点头。   答应孩子的事,纪有初向来言出必行,虽然她真的已经不好意思跟上司开口,还是提前将请假条准备好。   ——直到诺宝带回了正式的邀请函。   原来诺宝这一次参与的活动主题是庆祝纪有初公司旗下教育集团成立三周年,除了小托班和幼稚园的大小朋友们,集团更是请到了高层参加。   纪有初视线一行行扫过,看到压轴出席的那位嘉宾名字时,瞳仁倏忽一缩。   她思考良久,权衡再三,还是把诺宝喊到身边,很抱歉地告诉他自己没办法去参加了。   “妈妈去!”诺宝四岁了,差不多的话都会说,唯独在着急的时候会突然卡壳。小不点很反感妈妈的朝令夕改,小拳头攥得紧紧,着急地上下乱挥。   “妈妈那天有事。”   “妈妈去!”   今天早上送诺宝去小托班的时候,诺宝还在闹着要“妈妈去”,纪有初帮他把围巾扎过小嘴巴,自然而然也就堵上了这张不停叭叭的小嘴巴。   诺宝几乎要哭了,薄薄的鼻翼快速翕动,湿漉漉的大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看着她,含糊不清地控诉:“妈妈言而无信。”   纪有初有意跟他打岔,搂过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在他宽宽的额头上吧唧亲了口:“谁教你说得‘言而无信’,好聪明啊。”   *   纪有初现在想起来,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关心则乱,越是在乎,越是容易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她脑子里嗡声作响,仿佛有无数人说话,但每个声音都是在责怪自己临阵脱逃。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放弃陪伴在孩子身边的珍贵时光?   如果她能出席,诺宝说不定就不会出意外,不出意外,他自然就不会进医院。她会一手举着应援牌为他打气,一手抓着手机帮他录小视频。   晚上他们一起坐地铁回去,在家附近找个餐厅吃晚饭。散步往家走的时候,说不定能遇上卖烤红薯的小摊贩,她可以给自己和诺宝各买一个,或是他们分享同一个。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只有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纪有初到达医院已是半小时之后,跟她联系过的那位男士在急诊门口与她碰面:“您就是纪诺的妈妈吗?我是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我叫杨志斌。”   他说着眼神古怪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我,我是纪诺妈妈!纪诺现在怎么样了!”纪有初顾不了那么多,一边跟他并肩小跑进医院,一边跟他聊诺宝的情况。   诺宝今天的活动原本是定的露天举行,后来因为海市突然变天下起了雨,主办方才临时决定搬进室内。   忙乱之中难免出错,轮到诺宝表演时,现搭的舞台突然塌了半边,有五六个孩子都掉了下去,其中诺宝受伤最重。   “不过您别太过担心,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最难的一点是,因为孩子失血过多,现在急需要输血。”   纪有初脚步忽然一顿:“我家诺宝血型是Rh阴性!”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杨志斌一手握拳,往另一手上砸了下:“这种血型太稀有了,医院这边血库里根本没这种血型。”   Rh阴性血,即是俗称的熊猫血,这种血型拥有者本来就少,能捐血的更是凤毛麟角。拥有这种血型的人一旦出事,跨地区调血是十分常见的事。   纪有初因而一直把诺宝看护得很紧,也一直跟他灌输“你很重要”的观念,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还是被她赶上了。   杨志斌悄悄盯着纪有初看,不放过她脸上表情的一点变化,看到她这会儿把眉头再次锁紧后,连忙宽慰道:“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也已经解决了。”   纪有初扭头看向他。   杨志斌指着急诊室近在咫尺的大门:“就是这么巧,我们老板正好也是这种血型。他刚刚就安排抽血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纪有初原本就被风吹得刷白的脸,这时候更是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看不见,除了不停跳动的右眼,连嘴唇也轻微颤抖起来。   “老板……什么老板?”   “咱们都是一个公司的,您应该并不陌生吧。这次的活动是他致的开幕词,出了事情后,也是他在现场指挥……”   急诊室大门正被人推开,几个护士急匆匆出来。大门一时没关上,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面向门坐着的是位衣着考究的男士,一看就质地非凡的白色衬衫极为合体,被熨得没有一丝皱褶,贝母材质的纽扣,散发着低调而莹润的光芒。   即便是在这个场所,他除了一边袖子必须因为输血挽到手肘,稍显凌乱,仍旧保持着最大的克制:翼领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领结也打得一丝不苟。   他明显坐了好一会儿了,还是保持着端正的姿势,认真严谨的样子一如他此刻肃穆淡漠的表情,深邃的眼睛微垂着,下颔却稍稍扬起。   急诊室陡然成了会议厅,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上方,或者是他即是压力本身,空气因他都陡然低了几度,所有人的交流都被迫放到最小。   ……这样的人,即便是做着美梦,也不会笑的吧?   纪有初有一瞬的灵魂出窍,几乎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耳边隆隆如春雷滚落,几声炸响惊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直到那人察觉到她视线回望过来,她这才突然回过神来,茫然失措里听见杨志斌说:“……钟屿,我是他的助理。”   纪有初心跳都错了一拍。   钟屿。   钟屿刚刚抽过血,护士过来帮他拔了针头,又放了一杯牛奶在他手边。他稍一点头客套道谢,这才折着一边胳膊往座椅上靠了下。   视线放平的时候,他看到杨志斌领着一个女人走进来。   数九寒天,她穿得过分单薄,腰身掐得很细的女士西装,一步裙,两条细而直的腿白得晃眼。一只鞋子已经不翼而飞,赤着的那只脚上的丝袜也破了。   大概是被冻的,她脸白得吓人,对比之下,头发显得更黑,乌蒙蒙地笼在头上。几缕飞乱的发丝扫在脸上,像茫茫雪地里掉落的梅枝。   冷不丁和这么一个人打了照面,钟屿忍不住多看了她一会儿。   杨志斌正给纪有初介绍:“这就是我们钟总,您肯定见过吧?知道血型一致后,他二话不说就过来抽血。您就放心好了,有了这些血液,纪诺小朋友会很快康复的。”   他又接着向钟屿汇报:“钟总,这位就是纪诺的妈妈纪有初女士,刚刚来的路上,我已经把纪诺的消息告诉过她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   “不行!”   杨志斌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纪有初打断。他跟钟屿一道狐疑看过去,对面纪有初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跑过来拦着要送血包的护士。   “不行。”她眉头锁得紧紧:“这些血不能输给纪诺。”   所有人都是一怔。护士满头雾水地看着她:“为什么呀,我们刚刚确认过钟先生的情况,他是完全符合献血要求的。”   纪有初摇头:“不行。”   护士:“为什么?”   纪有初仍旧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儿子的血型是RH阴性,不必我提醒你这种血型有多稀有吧?患者抢救的时间每一分都很宝贵,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请你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纪有初还是抓着她手,怎么都不许她走。她一脸的疲惫遮都遮不住,下唇咬在牙间泛了白,声音是一字一字从齿缝间逼出来的:“我有正当理由。”   房间里一下静得像是被关在了罩子里。   钟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刚刚挽到手肘的袖子已经被放下来,此刻他正稍稍低下头盯着手腕,看似专心对付着袖口的那粒袖扣。   余光却一直紧跟着纪有初。   正当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梗很老,我知道。   *   预收坑《才不信你喜欢我呢》求收藏哟(^U^)ノ~YO   傅老爷子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最大的心愿是想在临死前看到孙女傅零露嫁人。   以孝立身的傅家人不忍老人死不瞑目,执意要把傅零露按头嫁给老爷子的得意门生秦臻。   平时作天作地的娇小姐傅零露这一次不仅不吵不闹,还在结婚当晚对秦臻这个便宜丈夫温柔有加,   一向温文尔雅的秦臻却咬着烟冷冷推开她,离开前淡漠留了句:傅小姐,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   几月后,苟着苟着身体居然越来越硬朗的傅老爷子喊来孙女:要不你们再给我生个重孙子吧!   傅零露低眉顺眼,满脸都是愧疚地摇了摇头:爷爷,其实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当晚,秦臻捞过傅零露窄腰,手脚并用地将她压死在床上:谁跟你是协议结婚了,就生一个吧。   傅零露:??? 第2章 Chapter 02   纪有初说完那句“正当理由”后,却又无端地再一次卡了壳。片刻后,她方才抓着护士的手走到一边。   态度小心而谨慎。   “TA-GVHD,这个,您应该听过吧?”   护士猛的一怔,眼神惊恐又好奇地看看她,继而看看一边钟屿,最后又看到她身上:“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纪有初牙关咬得紧紧,并不责怪她的反应。毕竟这么滑稽的事情,真的不是每天都能遇见的。   护士顿了几秒,才让自己镇定下来:“那这血的风险确实很大,但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纪有初晃了晃自己手机,说:“我有一个RH阴性血的血友群,我可以试着去问问有没有正好在这附近的捐献者。”   “好,那你赶紧去问吧。实在找不到的话也只能先把这血输进去,之后再来讨论怎么应对可能的并发症。”   护士刚一说完就跑了出去,预备找领导汇报,纪有初则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开始在群里发出求助信息。   房间里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唯独剩下钟屿和杨志斌完全摸不到头脑地站在原地。   方才纪有初跟护士说话时,虽然刻意压低了音量,但站在一边的两个人还是能听到她刚刚提到的那一串英文。   TA-GVHD……杨志斌往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没听过这个词。有什么必要吗,说话就好好说,干嘛非要夹点英文在里面。   他略带求助地往钟屿那边看过去,心想他在外留学多年,应该比他英文水平高。没想到钟屿跟他一样也正皱着眉,脸上难得写了疑惑两字。   杨志斌只好试探着询问道:“不然我去问问情况吧。到底怎么回事啊,献了血又说不能用,还没人来给咱们具体解释。”   钟屿正盯着对面纪有初看,她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仅将侧面对着他。细眉,杏眼,直而挺的鼻子,紧紧抿着的嘴唇十分饱满。   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被房间里的暖气熏得红润起来,像是羊脂玉上洇开的胭脂,一直染到了耳根。   “算了,”钟屿垂下眼,习惯性地揉了揉袖扣,说:“先别打扰他们了。”   还不到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次意外中受伤的孩子家属们陆续到了医院,闻到腥味的新闻媒体们也火速赶到。   钟屿换去了休息室,短短半小时里,已经一连看了几次表。   他的计划原本是跟孩子家长一一道歉后,跟几位相熟的媒体开个小型的情况说明会,之后就要赶回公司参加每月例会。   晚上也已经有约了,他小侄女今天周岁,父母在家里摆了一桌筵席,让他们姐弟几个一起回去吃个饭。   但直到现在,他还一件事都没去做。   除了一次次的看表,就是来回踱步。   这种状态下的他,其实并不多见。   忽然有人在这时候敲响门,钟屿眉梢忍不住一抬,几乎是立刻就大步过去,从门外探进来的那颗脑袋却不是他想见到的。   “你真在这儿啊!”见没走错地方,何堪这才整个人钻进来:“你抽血抽晕了啊,我在外面都等你一年了!”   何堪说话从来都很夸张,钟屿虽然从不跟他抬杠,但起码还会给出点反应。今天倒好,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到一边沙发坐下去,还问他一句:“有烟吗?”   何堪愣了下,上下摸口袋:“没带,你不是不抽烟吗。”他跟过去推推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杨助说,那孩子后来没输你的血?”   钟屿点头,双手搁在膝盖上,就这么坐了会,才又开口:“我的血不能给他,他妈妈说会有TA-GVHD。”   “TA-GVHD?什么东西?”何堪摸着下巴琢磨了下:“他,GV,高清?孩子她妈看GV,跟输不输你的血有什么关系?”   “……”   钟屿将开了搜索页面的手机递到何堪面前,何堪一边咕哝着“神神秘秘的”,一边接过来细看:“TA-GVHD:输血相关性移植物抗宿主病,可由直系亲属输血引发……”   何堪突然打了个哆嗦,手一抖,手机“哐”地落到地上。   钟屿黑着脸刚预备要捡,何堪立刻把他拽了上来,一脸的惊奇惊讶还有一点点的促狭:“我早就说过那孩子是你的吧!”   这件事情还要追溯到今天下午。   刚从海外回国不久的何堪,第一件事就是来见死党钟屿。   可惜钟屿成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空下来一个下午说能跟他聚聚,结果是把他请到了旗下教育集团的周年庆典。   于是乎,两个未婚未育,对孩子这种生物还存在可怕偏见的大男人,被一群祖国的花朵簇拥在正中间。   何堪被一个个脸上涂着大红胭脂笑声喊声哭声震天响的孩子们吓得更加恐婚,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中途离席溜之大吉了,突然就从孩子堆里看见个特别的。   白皮肤,黑头发,葡萄似的大眼睛干净清澈,小鼻子又挺又翘。发呆的时候总爱咬着下嘴唇,一说起话,嘴巴就会很可爱地嘟起来。   孩子们都有人来疯的毛病,他却可以安安静静一个人坐着。两条粗粗的小短腿支着地,肉乎乎到每个指根都有一个窝的小手盖在膝盖上。   “那不就是小一号的你吗?”何堪夸张地揉了揉眼睛,证明自己没有看错:“真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要不要去查查他妈妈,看是不是你的旧相好!”   钟屿那时候只当成是他的无聊调侃,连个像样的反应都吝惜给予,只是清冷倨傲地嗤了一声,就立刻把视线转开了。   “是真的像!我跟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怎么可能连你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赶紧好好想想吧,别什么时候弄出条人命都不知道。”   何堪那时候也就是随口一说,揶揄得多,真心实意得少,可现在再回想起来——何堪打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嘴是开过光的啊,你个禽兽真弄出人命来了。”   钟屿眉梢又动了动,去把自己手机拿起来:“还不确定。”   只凭自己跟那孩子的相同血型,还有那女人的一面之词,钟屿这样谨慎的男人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样荒诞的事。   不过人身居高位就是有一点好处,再过不过十分钟,纪有初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都一一铺陈在他面前。   她是南方人,在海市念的大学,刚一毕业就到了他名下的高级酒店做maketer,入职前几年冲劲很猛,做过几个很不错的项目,这几年却陡然走起下坡路,逊色太多。   孩子跟她姓,是九月份的生日,还差半年才刚四周岁。他不到两岁就进了小托班,老师给他的评价一律都是内向。   她在入职前几年,每年的春节都会多请几天假期回老家,最近几年鲜少回去走动,请假的原因也全部是为了孩子。   钟屿特意留意了一下时间线,她在职场的糟糕表现就是从孩子出生起开始的,跟家庭走动变少也是在这个时间节点。   关于这个女人的几个关键信息,到此很好地推断出来。   在生活上,她疲于应付工作和孩子,在家庭亲情上,她因为自己单身母亲的标签受到了父母的排斥。而这两点不断相互碰撞,她日子的艰辛程度可见一斑。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生下孩子?   钟屿拿着她最近一年的工作小结,幽深目光在落到她证件照的时候倏忽一凛,像是打开脑中某处隐藏的阀门,很多记忆就这么掉落下来。   他对她不是全然陌生的。   今晚之前,钟屿对纪有初的唯一印象是她是公司的优秀员工,年底的表彰大会上,他亲手把奖状颁发到她的手里。   她那一晚究竟穿了什么,妆容如何,他已经完全忘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惊艳,否则也不会让他这个向来挑剔的男人行动。   但也只是行动,不是心动,所以他才会对那一晚后来发生的事缺乏记忆。他只能隐约记起那不算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女孩子很乖。   之后他没再找过她,她也没有刻意纠缠。   他没想过她居然会怀孕,更没想到她会把孩子生下来。   钟屿将那一沓资料扔到桌上,疲惫地倒坐在沙发上。领结已经拆松了,黑色带子随意散在两边,衬衫最上面的几粒扣子也解了,喉结不时滚动。   钟屿就这么全然放空地坐了会儿,这才起来去找纪有初。   另一边,纪有初运气不错,求助的信息在群里发了没多一会儿,立刻就有跟诺宝同样血型的血友说自己正好在医院附近。   血液很快输入诺宝体内,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他只需要在ICU观察一两天,没有出现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住进普通病房。   一切还算顺遂,纪有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而至的安逸释放了心底的那股压抑,纪有初来的路上只顾着觉得担心,现在才体会到那种从骨子里传来的深深恐惧。   她忍不住咬了咬自己手背,眼底酸得不行。   钟屿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纪有初一个人坐在ICU外的过道里,脚上穿着护士拿给她的拖鞋,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她原本斜倚着墙壁,眼睛低垂,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来,这才略略抬头往前看过来,含在眼睛里许久没落的一滴泪也因此掉了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滑到下巴。   钟屿做惯了高高在上的领导,当作没有看见她脸色,走到她跟前平静道:“纪小姐,我们谈一谈吧。” 第3章 Chapter 03   纪有初不用猜也知道,他此刻找她谈的是什么。   钟屿却像是突然忘了这个话题,又或是更青睐于做一个伺机而动的猎手,等着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自己送到口中。   时间在对峙里分秒走过,钟屿没有说话,纪有初也沉默着。   一切像极了纪有初平日里与人谈判时的样子,你明明一直等着对方亮出心里价位,他却刁钻地要你自己先给出一轮报价。   纪有初虽然已经不是职场小白,但面对这样的商场老手,如何招架?   就在她要在这份焦灼里败下阵来的时候,钟屿喉结突然滚了滚,问她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纪诺?”   “……”纪有初眼睛发亮,猛地站起来:“可以吗?”   薄毯顺着她肩滑到地上,发出细而闷的声响。钟屿看到她着急地走到身边,要他立刻带路,原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没说。   钟屿带着纪有初在住院楼里曲曲折折的过道里不停穿梭,中途又请人开了一道门,这才正式进入纪诺所在病房区域。   纪有初看着周围明显比一般病区要豪华的装潢,才知道钟屿给诺宝的医护升了等级,这里肯定是医院的VIP区。   有穿着粉色衣服的护士在前方指引,纪有初很快就看到了被隔在玻璃墙后的纪诺。   小不点刚刚结束手术没多久,还没醒,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除了脸上戴着的吸氧器,身上还有各种不明白用途的管子。   他平时总挂着两抹红晕的小脸,这时候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密长的睫毛因此显得更加乌黑,鸦羽似的盖在眼睛上。   纪有初实在没能忍得住,捂着嘴哽咽过几声,就急匆匆从这里走出去。   心里真的难过到了极点。看不到的时候,纪有初拼了命的想看,看到了,又被硕大的沙子挤到眼睛,疼得她一秒都待不下去。   纪有初躲在过道的角落里,不停抹着眼泪,到这时候是真的确定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她连直面孩子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照顾好孩子?   纪有初情绪正在失控的时候,钟屿也从病区走了出来。纪有初虽然正背对着他,但激动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动。   不用看都知道她在哭。   钟屿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椅子上,两手交握着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等。   他第三次侧过手背去看手表的时候,纪有初终于镇定下来,转身看向她的一双眼睛里虽然布满血丝,但眼泪已经干净。   钟屿向她指了指对面的一排座位:“坐吧。”   有过刚刚的发泄,纪有初明显好了许多,面对钟屿的时候,也不如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她没有选择去坐下来,还是靠着这边角落跟钟屿说话。   “钟总,很感谢您帮忙把我儿子的病房换到这里,让他能享受这么好的条件。不过他这次会受伤,都是学校的疏忽造成的,他也理当受到这样的对待。”   纪有初说话的同时,钟屿一直盯着她看,听到方才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痛哭的女人陡然中气十足,忍不住嘴角向上挑了挑。   “请你放心,我已经让专人去调查这次的事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是谁工作上有失误,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我绝对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人,也保证会为这次事故里受伤的孩子们提供医疗救助,并进行适当的补偿。”   “不过,”钟屿忽然顿了顿:“你不觉得我对纪诺小朋友的照顾有点超标了吗?他住的是全海市最好的病房,享受顶级看护的全天候照顾,我还给他请了一整支医疗队伍,负责应对他恢复期可能出现的一切问题。”   纪有初舌根发紧,还是故作镇定道:“您是个很慷慨的人。”   “恰恰相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永远追求最大化的利益。”他终于从位子上站起来,慢悠悠走到纪有初面前:“你是不是该和我说说有关于孩子父亲的事?”   他目光一下锐利,犹如无形的矛,逼得纪有初向后退了步。   纪有初垂在腿侧的手忍不住抵了抵旁边冰冷的墙砖,眼珠慢慢一圈才回答道:“我知道你应该是听见我说TA-GVHD,所以才突然这么问的吧?其实你误会了,这种输血并发症,并不一定发生在直系血亲中,只是血缘越接近,越容易有风险而已。”   “是么,不过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家族里只有我们一脉还在国内,我的那些堂兄弟们都在海外。我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姐姐跟一个哥哥。”他刻意放慢语速:“所以你是跟我哥哥有过关系,还是……跟我父亲?”   纪有初抵着墙壁的手陡然握紧,目眦欲裂地看向他,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可这话题明明是由她挑起,她也只好忍着一口气屈辱道:“差不多吧。”   钟屿这回终于笑起来,但嘴角的弧度还没到眼睛就散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了,反正结果很快就出来。”   “什么结果?你去做亲子鉴定了?”这里是医院,他想拿到诺宝的血液,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纪有初向他走了一步:“钟总,你这样肆意妄为是不是侵犯我们的隐私权了?”   纪有初话音刚落,过道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分神往钟屿背后看了看,居然是闺蜜欧阳宜跑了过来。   欧阳宜还没来得及脱大衣,奔跑中被医院的暖气催得出了一脑门汗,再加上因为担心流出的眼泪,整个脸上湿漉漉的。   看见纪有初,她情绪完全释放,边大哭着边喊道:“有初!终于被我找到你了,诺宝现在怎么样了,他好不好,刚刚来的路上我想过了,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钟屿原本没打算理会,听到她提到诺宝,才终于转身。   这一个照面却将欧阳宜吓得连退几步,惊愕问道:“他他他他怎么也在!”对上纪有初一脸愁容后,欧阳宜一下回神:“他知道啦?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要把他是诺宝爸爸的秘密永远放在心里的吗?”   “欧阳!”纪有初喊住她,用力使眼色。   欧阳宜这才知道自己说得实在太多了,拼命扇了自己两巴掌。   钟屿轻声嗤了下,又转身来看纪有初,表情是较刚刚更尽在掌握的散漫:“现在应该不算是侵犯你跟孩子的隐私了吧?”   纪有初使劲咬了下嘴唇,不愿意示弱:“你想怎么样?”   钟屿这时却侧头看了看窗外。雨还没停,细成一团雾似的蒙在玻璃上,城市的霓虹被稀释得晕开边际。   他摇了摇头:“跟你一样,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现在整个人受到的震撼应该不比你小。不管现实如何,于现在的我而言,你跟纪诺都算是我的陌生人,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接下来到底该如何面对你们。”   过道里又恢复了安静,欧阳宜蹑手蹑脚过去,把已经快要虚脱的纪有初搂在怀里。   钟屿在原地再站了会,确定她不再开口,边系西服上的扣子,边转身要走。只是刚跨出一步,他又转身回来看向纪有初:“其实你这么排斥我、不想告诉我纪诺身世的做法,我能理解。但是女孩子,不要说那样的话糟践自己。”   纪有初一怔,知道他指得是她刚刚的那些胡话,脸上陡然一阵热,一直烧到了脖子。   *   钟屿刚刚下到一楼,车子已经等在外面。杨志斌立刻从副驾驶下来,绕到后座开了车门,再恭敬地伸手挡在门框上,引着钟屿坐到车上。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阴冷潮湿的水汽被彻底阻隔。钟屿脱了外套,揉去头发上被飘到几丝雨,这才觉得找回了一些状态,说:“去酩悦府吧。”   酩悦府那边是他父母新居,年纪大了之后向往宁静,城市繁华地段的几栋都给了子女,自己跑山上置办了一套,房子远离尘嚣,向南的一面只看得到茫茫江面和蔚蓝天空。   早已经过了午夜,房子内外的灯倒是都还开着。钟屿刚一推门进去就听见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他二哥、嫂子还有管家一起陪着钟夫人过瘾。   “这么晚还打着呢。”钟屿将外套递给佣人,大步流星地走到钟夫人身后,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钟夫人往旁边一扭躲开了,挑着眉梢瞄他一眼:“别影响我摸牌。”又问:“怎么这个点才回来,等你吃饭等到老晚。”   钟屿的手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顿了几秒,才攥了攥拳又垂下去。   “小侄女周岁有什么好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二哥钟岐这时候插嘴,随手打出去一张:“钟屿今天才没空呢,估计这几天都有得忙。”   “小叔子干嘛啦,忙什么忙?”他太太问。   钟岐刚要回答,钟太太那边笑起来,从台上一把抄起钟岐刚刚打下来的牌,说:“等了半天等不到,这下子终于来牌了。给钱,给钱。”   “怎么又胡啦!”钟岐太太叫起来,说:“肯定是钟屿旺的你,小叔子过来站到我后面,你看我输得一分钱没有了。”   钟岐太太一把把钟屿拉过来,给他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抽屉,又是气又是笑地掏出自己手机,说:“算了算了,直接微信支付吧。”   钟屿说:“你直接看看还有多少余额,全转过去算了,反正就算留着也不跟你姓了。”   他冷着脸说笑话,大家倒是很配合地都笑了。   钟岐太太摇着头:“是啊,是啊,我算是羊入虎口咯。咦——”她说着顿了下,把手机扔到牌桌上:“何堪那小子干嘛突然在朋友圈里发小叔子照片?”   钟岐他们都凑过来看:“是啊,好端端的,发钟屿干嘛?还是那时候可爱啊,小脸胖嘟嘟的,还吃小嘴呢,哪像现在成天板着张脸。”   同样凑去看的钟屿这时候皱起眉。照片里的人根本不是他,应该是下午纪诺表演前,何堪抓拍到的。   那时候他正站在队伍里等上场,小鹌鹑似的挤在一群比他高比他壮的孩子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茫又无助,软趴趴的两只小手紧紧贴着裤缝。   有这么像吗,钟屿盯着那照片,倒是觉得纪诺更像那个女人——只要一紧张,都会跟自己的下嘴唇过不去。   “不过这张片几岁拍的,怎么没看过呢?”钟岐将照片放大:“这些孩子穿得都很时尚啊,不像咱们那时候的风格,这该不会是钟屿在外偷偷生的儿子吧?”   “儿子,儿子!”钟岐太太不知道怎么被刺中软肋,把手机夺回来:“你成天就知道儿子,儿子能有什么好的,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我家是没有皇位,但也差不多了。”钟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歪三观:“我们家就是喜欢儿子!你看大姐多优秀啊,爸爸还不是把家业都给我跟钟屿了?”   “爸爸什么时候把家业给你了?”客厅里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大姐钟岭从一边绕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家业不是都给钟屿了吗?”   “……”钟岐跟广大键盘侠一样,典型的背地里逼逼赖赖,一旦现实里来碰一碰,立马就怂了。他这时候揉了揉额头,向钟太太求助:“妈,你说两句。”   钟太太才懒得理他俩的抬杠:“谁叫你惹她了,你就好好受着吧。”   钟岭哼声过来,不留情面地说:“儿子女儿怎么了,你也得养得熟啊。像你这样成天吊儿郎当,自己玩都玩不过来的,就是以后生了儿子,人家还不肯认你呢。”   她眼锋一飘,看向钟屿:“你说是吧?”   钟屿:“……”   作者有话要说:  钟屿:感觉有被冒犯到。 第4章 Chapter 04   夜色越深,医院里就越静。   欧阳宜难得没抠抠搜搜,一连喊了几份外卖,中餐西餐小吃都有。纪有初却一直说没胃口,害得她一个人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   欧阳宜边吃还边安慰:“医生不是说诺宝没事了吗,小孩子恢复起来很快的,过两天就活蹦乱跳的了。你别什么都怪到自己身上,孩子成长过程里,总是会有些磕磕碰碰的。”   她拿着只鸡腿放到纪有初嘴边,纪有初还是让开:“真的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你就是怪我了啊!对不起嘛,今天听见诺宝消息,我整个人都呆了,来的路上脑子就不清楚,猛地看见钟屿在这儿,一下子就短路了。”   纪有初摇头:“没事,反正不管你说不说,他想知道的事也都能知道。”   欧阳宜嘴里咬了一口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怎么可能那么巧,他平时那么忙,好端端地去看什么表演。现场负责的也是该死,一下子摔了这么多孩子,以后别想在这行混了。”   她眼珠一转想到什么,轻轻撞了下纪有初,声音放到很轻:“有初,你说钟屿那个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纪有初被她撞得一晃,视线却还直直盯着地面。   这件事,也正是现在的她所思考的。她没有与钟屿共事过,跟他更谈不上熟,像他说的,除了某一晚彼此都开始忘却的亲密接触,两个人几乎是陌生人。   纪有初一直以来都只能从其他人的评价里认识他,家境优渥,为人沉稳,年纪轻轻就能在大集团里独当一面。   他做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不给人指摘的机会,唯一让人反复调侃的,只有他身边不断出现的各色女郎。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有了事业、地位与金钱,原本就是可以无往不利的,更何况他还有着一张英俊的脸。   纪有初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他想把诺宝带走。”   “我也是怕这个。他们有钱人家,都特别注重血脉,诺宝又是个男孩子。万一他们兄弟姐妹要争家产,有了诺宝这个男孩子,肯定能讨钟屿父母开心的。”   纪有初又是一声叹,将头靠到欧阳宜肩上:“那该怎么办啊?”   欧阳宜也将头一侧,跟她靠着:“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咯。说不定他不想要孩子呢,你没听他走之前说吗,他当你们是陌生人!”   纪有初顿时一僵,也不知道此刻心情究竟是有那么点轻松还是持续低落:“继续。”   “他现在不是有在交往的女朋友吗,对方家世肯定也是很了得的,人家一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愿意来做后妈?到时候别说让他认诺宝了,直接甩你跟诺宝一大笔钱,说不定还会把你们送海外,要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纪有初猛地抬头:“喂!欧阳宜!”   欧阳宜几乎被她撞得懵了:“你干嘛?”   纪有初皱着眉:“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我怎么不是安慰你啦!”欧阳宜喊冤:“这种结果难道不是最好的吗,你又有钱,又有诺宝,连班都不用上了,简直不知道有多开心!还是说……你其实想让钟屿认诺宝,你呢就做钟太太?”   “你别胡说了!”纪有初一把堵住欧阳宜的嘴:“我承认我以前对他是有过幻想,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对他根本一点想法都没有。”   二十岁出头的她,是会像其他同龄人一样,被一个男人华丽的外表、傲人的身世和绝对的力量吸引。   但如果经历千帆、尝过生活中种种酸苦的现在的她还有这种想法,那真是太愚蠢了。   欧阳宜倒还像是不信的样子,两手拍到她脸上搓了搓,说:“千万别说得这么果断,女人都是傻子,你能为他疯狂一次,就还能为他疯狂第二次。”   “……”纪有初被搓得嘴都撅起来,含糊威胁:“欧阳宜!”   欧阳宜满不在乎地一耸肩:“干嘛,是不是被我戳到软肋啦?”   纪有初将她一把推开,往她手背上狠狠拍了下:“你擦过手了吗,弄得我一脸都是油!”   欧阳宜吐吐舌,缩回手往身上擦了擦:“对不起啦。”   *   纪有初不想留诺宝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医院,让欧阳宜先回去后,自己凑合在走廊座椅上歪了一夜。   大概是睡觉的姿势不是很舒服,她一个接着一个的做梦。   先是梦见自己例假不来,之后是扔在地上的验孕棒有两条杠。好不容易选择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医生却用冷冰冰地语气跟她说唐筛不过——   纪有初一下子惊醒过来,靠在冰冷墙壁上深重呼吸。虽然此刻已经彻底醒了过来,但刚刚梦里压迫的气氛还是让她久久无法平复。   没生过孩子的人可能不会懂,那种孕育希望时突然被告知希望可能破灭后的恐惧,会让一个母亲有多绝望。   接到电话的那天上午,正坐在办公室里的纪有初甚至直接就哭了。   纪有初此刻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是被诺宝出事吓得想起了往事,深呼吸着又再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也因此看见从她背后滑落到地上的一件衣服。   是黑色的男士西服,质地又轻又软,绝对不是便宜货。   谁的?   纪有初狐疑中拿着衣服往病房里走,意外发现钟屿居然又来了。他没穿外套,两手插在兜里,向阳站着,被清早微弱的阳光镀上一层沙金色的边缘。   听见声音,他转身过来,看到纪有初的时候,没多意外地向着她点了点头。   纪有初倒是怔了怔,将手里外套递过去,抿了抿唇才说道:“谢谢你的外套。”   钟屿没接,眼神里略带疑惑地看向她。恰好杨志斌这时候带着几个医生进来,笑着说:“老板,东西我买来了,还跟医生聊了聊,他们说纪诺宝宝挺好的,一会儿就能去普通病房。”   看到纪有初跟她手上的衣服,他连忙接过来:“你醒啦,纪女士,刚刚我看见你躺椅子上睡着了,就给你披了我的外套。医院里空调虽然开得大,但你穿这么单薄还是容易着凉的。”   “……”纪有初几乎脸上一热,乱扫的视线这才看到一边架子上明明挂着钟屿的外套,自己刚刚怎么就又想当然了呢?   “谢谢啊。”她向着杨志斌点了点头。   还好钟屿突然的声音没让她的尴尬维系太久:“想不想进去看看他?”钟屿从医生们手里接过无菌服,又分外给她拿了件。   纪有初立刻就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当然!”   诺宝较昨晚看起来真的好多了,脸上有了血色也就有了生气,好像下一秒就能蹦起来,嘿嘿笑着抱住纪有初,说他不过就是装病。   他原本睡得正香,小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珠一直不停在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纪有初他们进入的动静打搅了,突然就把眼睛睁开来,直直望着面前注视他的人。   纪有初又惊又喜,忍不住要去抓他的手,看到他手上还黏着针头,又心疼地把手缩回来,声音是不同寻常的柔软:“诺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诺宝向着她慢慢眨了眨眼,很小声地说了四个字:“妈妈难受。”   单身母亲带孩子不易,纪有初自认又是个软弱的人,她怕自己没办法控制情绪,从来都不教诺宝“疼”这个字。   是以诺宝每次打针摔跤,再怎么疼的时候也只会说“难受”。   纪有初又忍不住眼睛胀痛,知道诺宝现在一定很不好受。手术中的麻药药效已过,他现在浑身上下指不定有多疼,可他只能巴巴地说一句“难受”。   钟屿在后面看出纪有初又要流泪,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本昨晚第一次看她,她哪怕再过狼狈,还是有几分镇定自若的样子,可后面再次见到,她不是在哭就是准备要哭。   刚刚进来之前,医生已经告诫过他们为了避免引起纪诺紧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情绪,她那时候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纪有初正想着怎么不让眼泪掉出来,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下。她扭头看过去,钟屿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的同时,挡在她面前。   居然是一块男士手帕。   纪有初轻轻捏了捏,带着几分感谢地向他点了点头,钟屿则还以眨眼。她退到病床后面,很小心地擦了擦眼角。   “妈妈!”诺宝喊她,语气弱弱的。   圆圆小脸上的表情也是很害怕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洗过似的,扑闪扑闪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钟屿看,又赶紧紧张地喊了声:“妈妈!”   “哎!妈妈在的。”纪有初赶紧走回原位,中途跟钟屿迅速交换了眼神。   病房里突然冒出这么个男人,纪有初肯定是要跟诺宝介绍的。可是她现在心里实在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说。   喊叔叔吧,钟屿会拆穿她吗?喊爸爸吧,诺宝肯定会被吓到的。   纪有初正纠结着,病床上的诺宝忽然露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小眉毛扬得高高的,嘴巴张得浑圆:“爸爸。” 第5章 Chapter 05   诺宝这一声“爸爸”堪称石破天惊,不仅仅是纪有初吓了一跳,就连向来沉稳示人的钟屿也眉头紧锁,一副受到震颤的样子。   医生护士们都是人精,大伙原本纷纷在旁边忙碌,注意到房间里明显变化的气氛后,要么一个跟一个地走了出去,要么离得远远的给出安全距离。   钟屿完全是怔住了,这一声“爸爸”带来的触动,比他从知道这件事后到现在所受到的震撼总和还要多。   真正确认纪诺是他孩子是一个小时前的事,原本还在休息中的他被一则消息叫醒,邮件上白纸黑字写着他是纪诺的生物学父亲。   那一刻,原本还有几分睡意的自己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也仅仅只是清醒过来。这个凭空冒出的孩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旗下公司做成的一笔大交易,再怎么前所未有,对他而言也只是报表上冰冷的数字。   直到看见他那么小小一只躺在床上,听到他用软软糯糯地声音喊他,耳边顿时如同长堤溃败,滚滚江水汹涌而来,震得他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还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钟屿极力压抑着心里莫名涌起的那股浪涛,刚准备要应声,诺宝突然慢慢把小手举起来,指着他的身上一处道:“要!宝宝要!”   钟屿怔了下,视线顺着他手看到自己腰间,突然明白了。   昨天第一次见到纪诺时,钟屿注意到他外套口袋上印着小猪佩奇,后来在相关资料里,也填着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粉红吹风机。   钟屿早上过来的时候,恰好在门口商店看到了这只猪的身影,想了又想还是让杨志斌出去买了一套。   现在玩具经过消毒处理,都放在他无菌服上的口袋里。口袋袋口很浅,有几个已经冒出半个头,纪诺肯定是认出来了。   耳边狂涛怒浪一下消停下来,方才提着的心,深重的呼吸,还有复杂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他心情却不是晴空万里。   凑过来的纪有初也看到了,咕哝着:“原来是喊这个。”随即长长舒出口气。   钟屿眉心锁得更紧,莫名的,被她这样的反应给冒犯到了。还好有纪诺转移开他注意力,他从口袋里掏出玩具,放到他面前的白色被单上。   纪诺宝宝的眼睛瞪得浑圆,随着他拿出来的顺序跟着播报:“爸爸!”   “妈妈!”   “乔几(治)!”   “佩奇!”   声音里虽然还带着虚弱,语气却雀跃极了,竹筒里蹦豆子似的,说得又快速又清脆又好听,神采飞扬的样子跟昨天总耷拉着头的小男孩截然不同。   纪有初这时候坐回他身边轻声提醒:“你应该说点什么呀?”   刚刚还胆子很大的小不点,这时候终于露出来几分熟悉的羞怯。他拿小小的手一遍遍地要把所有玩具都抓起来,边声音很小地说:“谢谢。”   钟屿板了一上午的脸,这时候终于露出雨过天晴的样子。他勾了勾唇,眉眼柔和下来,声音同样不大:“不用谢。”   纪诺宝宝还没恢复,纪有初跟钟屿都怕他累,很快就从病房里出来。   钟屿刚一走出来,无菌服还没来得及脱,电话就一通接着一通的过来。他一个人管理庞大的集团,哪怕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就已经足够他忙的了。   旁边,纪有初就清闲多了,现在唯一用想的事只有如何跟领导请假。   她上个月已经因为诺宝生病请过一次假了,平时又为了接孩子很少加班,领导跟同事们尽管不直说,对她不是没有看法的。   可这次诺宝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纪有初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杨志斌这时候过来跟她道别,还特地要把外套留给她,又问一会儿要不要给她送点早餐。   纪有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杨志斌之前对她顶多是客气,自从知道诺宝的事后,他对她的态度还添了恭敬和殷勤。   纪有初本能地不想跟他跟钟屿发生过多联系,对于他的热情一概拒绝。还好杨志斌是个很懂脸色的人,见她如此抵触,也没再多劝说。   纪有初等他走了,才想到钟屿的手帕还在她这里。她摸摸口袋掏出来,上面的眼泪快干了,只留下稍深的一处水痕。   是洗干净还给他,还是……纪有初瞥到一边垃圾桶。   她几乎是立刻就有了选择,不过还没等到她走过去扔了,手机突然震起来。是同事丁江打过来的,纪有初刚一接通就听见他在那边喊:   “你去哪儿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现在立刻回公司!Fiona正在这边咆哮呢,你要是再不出现,她分分钟把咱们这儿移平了。”   完全是声嘶力竭,纪有初耳膜都快被他喊破了,好不容易缓了几秒,要跟他说自己请假的事,丁江像是提前预见似的警告道:“不许请假,听见没,不许请假!”   “你是不是把吉奥的事给忘了,昨天去机场接人就没找到你,今天再不出席迎接酒会,你就死定了!Fiona已经下了死命令了,‘今天缺勤的人一律给我滚蛋’!”   到底是跟Fiona呆久了,丁江学起她语气来简直惟妙惟肖。纪有初在这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知道了,我就过去。”   纪有初就职的百川酒店,是大集团下属的高端连锁酒店品牌,曾经长时间占据国内同一档次的霸主地位。或许有人不知道百川家太子爷是谁,但绝对不会没听过这个牌子。   那时候酒店的营销是真好做,随随便便接一单,就够纪有初他们部门躺着吃半年。   是以纪有初有了诺宝后,哪怕要顶着可能会被发现的风险,也还是坚持留了下来,享受高平台和高福利带来的种种好处。   只不过这几年国内环境有变,三公消费限制后,百川依赖很深的高端客户下沉去了中档酒店,新一批有消费能力的又被众多外资酒店稀释。   百川这种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好日子一去不返,曾经多少有点混日子的营销部门被推到台前,纪有初他们部门人没有变多,事情却翻了几倍。   吉奥就是他们最近最受重视的潜在客户,作为国内发展极快的旅行社,他们旗下客户优质的精品小团运作得十分红火。   Fiona早就想跟他们达成合作关系,无奈对方团队实在高冷,她几乎动用了全部人脉,求爷爷告奶奶才跟对面CMO搭上关系。   吉奥CMO带着一小队人马昨天抵达海市正式开展考察,如果不是因为诺宝临时出事,按照原本计划纪有初是要跟着Fiona一起去接的。   Fiona如此在意的一桩生意,却在要紧关头被纪有初一声不吭放了鸽子,Fiona的愤怒可想而知。   纪有初不管理由多充足,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都要去公司一趟。她再去看了眼诺宝,确定他现在很好,就急匆匆就去医院外面打车。   虽然已经九点多了,路上仍旧车满为患,纪有初裹进衣服站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拦到。   汹涌车流之中,一辆飞驰缓缓驶来。   杨志斌眼尖看见路边的纪有初,连忙转身来喊后座的钟屿:“老板,纪女士在那打车呢,咱们要不要带她一程?”   钟屿正不停划着面前平板翻查东西,听到杨志斌的话才顿了下,但很快又投入方才工作,眼皮子都不抬地说:“不必。”   “可是今天好冷啊,她只穿这么点,肯定冻得够呛。”杨志斌摇了摇头,轻声咕哝,语气里很是有几分为她担心的意味。   钟屿眼神微凛,这才终于高抬贵“头”地往窗外看过去。   她还是那身单薄的女士西装,细长的长腿踩在一双一次性拖鞋上。头发明明已经整理过,还是被这刺骨寒风刮得凌乱,乌蒙蒙地蓬在头上。   头发越黑,她脸越显得白,秀丽的五官被衬得更加明艳。路人纷纷向她看过来,因为她奇异的打扮,又不仅仅只是奇异的打扮。   她确实是个美人,不打折扣的漂亮。   但这注视也只是很短一瞬,钟屿又把视线转回来。她看起来对他十分排斥,而这个年纪的他恰恰最不喜欢勉强。   杨志斌却还在前面磨嘴皮子,絮絮叨叨说什么“天真的好冷啊”。   钟屿打断他,有理有据地摆出拒载理由:“车子这么多,怎么可能靠得了边。你要想带她一程,起码先让车子靠边停吧。”   话刚说完,左边一辆大众突然变道加塞,很是凶猛。其他车立刻挪腾避免刮擦,车流涌动间,硬是逼着钟屿的飞驰走到最里一道。   而前面黄灯跳红,车流阻塞,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飞驰滑过一小段距离——最后,堪堪停在纪有初面前。   车里车外,两双眼睛,意外相对。   杨志斌莫名想笑,扭头向后看着钟屿:“老板,车子真的靠边停了……您看……”   钟屿眉心微蹙,一时间都要怀疑前面两个是不是串通好了,又或是何堪把开过光的嘴借给了他。无奈话赶话说到这儿,他只有点一点头,算是默许。   杨志斌立刻降下车窗,兴高采烈地看向纪有初道:“纪女士,您去哪儿啊,这儿打不到车的,不然我们送你一程?”   纪有初下意识就要拒绝,杨志斌却先她一步下了车,推她往车上走:“走吧,这儿不能停太久的,不然一会儿又被加塞,指不定还要遇见谁。”   纪有初疑惑:“啊?”   钟屿:“……”   纪有初觉得自己像个快递,被人就这么塞进了快递柜。而扔快递这人力气也太大了点,她根本没能坐得稳,顺着惯性就这么往前一扑——   正好与原本正襟危坐的钟屿撞满怀。   纪有初整个盖在他身上,双手扒着他胳膊,膝盖抵着他腿侧,脸贴着他平板电脑。还没来得及尴尬,她先因为看见他平板上的搜索页面囧到不行。   “小猪佩奇一家几口人”。 第6章 Chapter 06   纪有初的这一压,于钟屿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虽然不至于是纸糊的,但昨晚捐血时护士见到是他,也不知道是激动了还是业务不熟练,第一针下去扎得鼓起了包,到现在那一块还是青紫色。   纪有初挺会挑地方,扑下来后,两手正好抓死这处伤口上,他立刻疼得眉心一拧,但又迫于绅士风度没有把她推开。   混乱里,她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倒自己身上,眼睛还不安分地往他平板上瞄。   钟屿这才神色深沉下来,被她抓着的那只手一曲抱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搂着她纤腰,稍微往上一用力,将她抱坐到了旁边椅子上。   杨志斌在前面道着谦,不过诚意不足,纪有初也跟他说对不起,眼神里却带着打量。   钟屿页面都没来得及退,直接将搁在膝盖上的平板关了,扔到一边,双眼看向车窗外面,算是眼不见为净:“开车吧。”   这一条路是堵死了,明明都已经到了路口,司机硬是等着红绿灯切换了六个轮回,这才龟速穿过。幸好下一段路还算通畅,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志斌这才有空问纪有初:“您去哪儿啊,纪女士?”   纪有初:“我去百川酒店。”   杨志斌:“这么巧啊,我们也去那儿。”   纪有初正拿出手机来看,向着他快速笑了下,就又看回自己手机屏幕。   昨天走得太急,除了一个手机,她什么都没带。因为担心到了晚上电量不够,她很早就启动了节电模式,关停了网络。   现在猛一打开,微信与Q`Q不停弹出消息,工作群里完全炸了,每个人都在疯狂艾特她,私聊窗口里漏接的语音电话也是一堆。   她硬着头皮在工作群里发了句“抱歉,我就到”,没过五秒,Fiona居然亲自把电话打了过来。   Fiona本名苏菲,因为撞了某女性用品的名,一直勒令下属喊她英文名。纪有初自被她从校招现场捡回后,这么多年一直都跟在她后面。   纪有初刚进百川的时候,Fiona还只是部门里的一个小组长,几年打拼,今年正式挤跑上一任,坐上了部长的位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要出成绩的时候,Fiona对一件事的执着从这儿可见一斑。   纪有初拿着手机如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这通电话是不应该不接的,可她现在正在别人车上,贸然打扰似乎也不太好。   杨志斌听见动静又扭头过来,看出她纠结后向她点了点头,故意大着嗓门道:“有电话啊,您请接吧。”   正忙着看风景的钟屿因而被提醒,他抿唇回了下头,正好撞见纪有初看过来的清亮眼神:“你请便吧。”说完又移开视线。   纪有初这才按了通话。   Fiona语气倒还算平静,问她昨天为什么缺席,家里是否有什么困难。但又不等纪有初回答,立刻就要跟纪有初确认起今晚的细节。   纪有初不得不打断她:“对不起,Fiona,其实现在我过去,是想跟你请假的。我孩子在学校里出了事,我需要陪着他。”   听见孩子两个字,钟屿似乎向后转了转头。纪有初注意到,很敏感地往旁边坐了坐。   Fiona明显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流利回复道:“诺宝现在还好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样吧,我一会请个专业的人过去帮忙,保证比你照顾得还要好。”   “今天跟吉奥的晚宴,我非常的重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参加。我们已经为之奋斗了很久了,眼见着就要到攻坚克难的最关键时候,怎么可以少得了你的帮助呢。”   “Yule,你是我招进公司的,这么多年又一直跟着我,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有期望的。可你有了孩子这几年,有完成过一个像样的项目吗,有拉来过一个靠谱的客户吗?你连基本的考勤都没办法保证。公司不养闲人,我实话告诉你,你已经进了裁员的观察名单,如果不是我一直压着,你早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我也是一个母亲,我能体会到母亲对孩子的依恋,但你生活的重点不能仅仅只是孩子。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们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必然会错过一些瞬间。你要懂得放手,多为自己考虑,多为事业打拼,不然你跟那些家庭妇女有什么两样?”   车子性能极好,行驶在平坦开阔路段,除了细微的胎噪,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跟纪有初通话的那位女士声音尽管不大,钟屿还是将那边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与下属沟通方面,对方算是个高手,先礼后兵,步步推进,从公司规章到道德绑架。   按照纪有初这种动不动就爱流泪的个性,应该很难招架对方这样的节奏。钟屿才刚刚想完,纪有初那边果然已经给出肯定答案。   “我知道了,Fiona,一会儿我会去公司的。”   钟屿摸了摸自己袖扣,对这样的回答丝毫都不惊讶。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百川酒店。刚刚过了门岗,纪有初就提出了要下车的请求,杨志斌一连说了几次要送她到楼下,都被她拒绝了。   杨志斌看了会车外穿着单薄一路小跑的女人,忍不住咂嘴,又来问钟屿:“跟她打电话的那个Fiona我还算熟,要不要替纪女士打个招呼?”   钟屿这会儿才又把平板拿回来打开:“别多事。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没有啊。”杨志斌摸摸鼻子:“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带诺宝挺辛苦的。”   钟屿眼皮子一掀,终于拿正眼看着杨志斌。就在后者琢磨着他这句话是不是戳到他脊梁骨的时候,钟屿冷冷来了句:“诺宝也是你叫的?”   “……”杨志斌:“……好吧。”   钟屿把平板扔到他怀里:“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纪有初家里出了大事,同事们纷纷叹息过一声后,就立刻各自回到位置上开始忙碌。   纪有初也并没有要对他们进行“我弱我有理”的新一轮道德绑架,一门心思都扑在赶紧把手头任务做完这一件事上。   为了表示对吉奥这家客户的重视,Fiona不仅给他们安排了酒店考察,还特别预备了欢迎酒会和欢迎晚宴。   相关工作已经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但到了当天,还是出了一堆状况。先是场地布置出了点差错,后来餐饮那边又说有食材缺货了。   纪有初忙里忙外,临时改了好几个方案,有空看时间的时候居然都到下午一点了。   办公室统一订的盒饭已经冷透了,她顾不上那么多,一边拼命扒饭一边给欧阳宜打电话,要她下班后帮忙给她送一套干净衣服,并去医院照看会儿诺宝。   Fiona正好走过听见了,热情邀请纪有初直接去她那边拿一套。   纪有初想了想倒也好,省得麻烦欧阳宜了。进到她办公室一看四五个袋子几乎全是小香家的,立刻就摆手说不要了:“不敢要,弄坏了我赔不起!”   Fiona当即嗤了声,挑了一个拍到她怀里:“没出息,我看你一个月也挣不少啊,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现在哪个年轻女孩子没几件好衣服的?说了要多为自己考虑点,别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个老妈子一样。”   纪有初没站得稳,直接被她一巴掌拍贴到墙上。她索性直接倚着墙面,低头拨开袋子看里面的衣服。   “哪些女孩子有这么好的衣服啊?你大概不知道吧,咱们国家还有十亿人没坐过飞机,有五亿人用不上马桶,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绝对是少数。”她浅浅笑着:“我是挣得还可以,但我要租房子、养孩子,压力还是很大的。”   要她拿一个月的工资买件衣服,她是真的舍不得。她要是不缺钱到这份上了,也不会放着生病的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   Fiona懒得跟她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又挑了个一个袋子扔到她面前:“内衣也换了吧。”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纪有初胸前汹涌的弧度,昧良心地说:“咱俩尺寸应该差不多吧。”   纪有初哭笑不得,说:“谢了。你这架势,真不像是要让我去吃饭,像是要把我往人家房间里送。”   纪有初未必就是意有所指,Fiona倒是清咳几声,默默摸了下理了理鬓角头发。   纪有初当成没看出她异样,笑着问:“你早上在电话里说的裁员那事儿……”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留白给对面。   Fiona扁扁嘴,推着她肩往外去:“都几点了,还在这儿跟我耍心眼子,先去换衣服。”不过临出去前,她还是凑到纪有初耳边,轻声道:“先去搞定吉奥再说啦。”   Fiona从不轻易许诺人,但她好就好在赏罚分明。有了她的这颗定心丸,纪有初那颗因为自己随时可能失业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   她随便拿了间房间洗了个澡,再画了个淡妆,换上Fiona给的裙子。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喜欢香奈儿的风格,可是穿上之后立刻真香了。无论是质地剪裁还是色彩款式都是极好的,连脚上那双平时放在办公室里穿的平底鞋都显得高贵起来。   重新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所有同事都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死死盯着她。   这大概就是对一个人光彩夺目的最高褒奖,大家比她方才说家里出事还要关心她地纷纷夸赞她打扮:“Yule,你这副打扮别说吉奥了,钟屿都能倒在你石榴裙下。”   “……”纪有初喉头发紧:“那就算了吧。”   下午跟吉奥的人正式见面,对面也是十足惊艳。CMO直接走到大部队后面,跟一直落在最后的纪有初聊天。   Fiona完全就是个人精,不仅不喊他回来,还有意带着身边吉奥的团队越走越快。没过多久,纪有初和吉奥CMO就跟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就是Fiona为什么一定要纪有初来接待的目的了。在吉奥此次成行之前,Fiona其实早已经带过纪有初去他们总部拜访过。   那一次虽然无功而返,但吉奥这位CMO却对纪有初青眼有加。两人加了微信之后,一直都有联系,纪有初每次的朋友圈,也都有他点赞和评论。   Fiona因而认定了CMO对纪有初有点意思,才特地为他量身打造了这一出美人计。   职场里的潜`规则不外如是,纪有初之前看见过也亲身经历过。刚一开始她反应颇大,不仅直接拒绝了人家暧昧,还把事情告到了对面上司。   Fiona那时候骂她,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学校里众星拱月的女神,天真又傲气。人家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以为是要睡你,你哪来那么大的脸呢。   做生意的过程也是交朋友的过程,你拿出真心去对待,人家也才会拿真心来交换。人家愿意多跟你聊一会儿,是欣赏你,你总往那种地方想人家干嘛?   你如果真的觉得过火了,可以婉转地告知对方,对方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如果你们聊着聊着有感觉了,说不定还能在生意之外谱出一段佳话。   纪有初虽然至今对她的话仍旧保留观点,但像她说的,付出真心总不会错。她牢记这一点后真做成了不少项目,有些客户甚至跟她做了朋友。   从一开始的大为光火,到现在合理运用规则,纪有初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得心应手了,但吉奥家的这位CMO显然有别于之前她遇见过的那些人。   交谈中,他已经借助种种方式光明正大地摸了她三次手。   一次是见面时,她递给他矿泉水,他装作无意盖在她手上;一次是开门时,他假意帮忙,正好按在她已经握上把手的手。   一次就是现在,她把手自然放在栏杆上,介绍酒店独有的悬挂式喷泉时,他再次把手靠了过来,燥热的指尖爬到她手背,还肉麻地捏了捏。   纪有初立时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急冻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看见谢顶的男人被吹乱了剩余不多的几根毛,她既想过去将之好好捋顺,又害怕伤害到他可笑的自尊惹得他大发雷霆。   她只好跟前两次一样,压抑着,忍耐着,只是默默将手拿回来。但心情毕竟是被搅乱了,方才的话说到一半,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另一边,悬挂式喷泉后面,钟屿手扶着栏杆,刚刚结束一段通话。对面方才什么情形,他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身边杨志斌也是一样,原本已经准备凑近过来想问问要不要上去帮忙,钟屿却已经收了手机,眉目一敛,从后面的楼梯离开了。 第7章 Chapter 07   中间隔着一个喷泉,纪有初其实看不太清楚对面站着谁,只是觉得他背离而去的背影有几分眼熟,但压根没有多想。   也没有时间去想。   旁边崔宏见她突然说话,居然轻轻撞了撞她肩,再稍稍弯腰凑近她耳边,刻意拿一种撩人的语气道:“怎么不说话了。”   纪有初立刻头皮发麻,恶心得一颗心突突在跳,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大步,眼锋锐利地向他一瞪。   崔宏一怔,几乎被这犀利神情吓到了,表情困惑里还有被识破的尴尬。   还好纪有初很快调整过来,重新堆上一脸笑容,领着他继续往下一处走:“崔总,我们接着往前看吧。”   明明只是个小小插曲,纪有初却觉得自己把这位CMO给得罪了。   接下来的行程,他不仅刻意避让她,重新汇入了大部队,每每她开口提到什么,明明前一秒他还跟Fiona他们相谈甚欢,立刻就把脸给板了下来。   Fiona也觉察到了,十分纳闷,频频向纪有初投来疑惑目光。   纪有初起初还觉得紧张,后来也就释怀了。对她不停咸猪手的是他,她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没有当场给他难堪。不过就是瞪过去一眼,这就伤害到他的小心脏了?   总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纪有初后来直接屏蔽起所有视线。   直到酒会开始,Fiona端着杯红酒找到她,直截了当问她是不是得罪人家了:“本来谈得好好的,现在突然没进展了。”   原本刚一开始,崔宏还会跟她聊聊旅行社的情况,每年多少多少团多少多少人,有多少能负担百川这样的高端酒店,百川又需要做出什么样的配合。   可突然他就不爱开口,每次问他点什么也都是随便敷衍。谈正事的时候,最忌讳剃头挑子一头热,你跟他聊方案,他跟你说天气。   纪有初想不出来借口,索性就跟她说实话:“刚刚他摸了我几次手,我一时有点气不过,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Fiona先关心的是:“你没搞错吧,有时候就是无意间碰到。”   纪有初也不跟她多解释,把她的手拖到桌边放着,自己则在旁边学崔宏之前的做法。她才刚刚把手指爬到她手背,Fiona一下抽开。   “什么玩意儿啊,这种人就该阉了!”Fiona愤愤。   但气恼归气恼,该劝还是要劝:“反正他过两天就走了,先哄得他把文件签了。放心吧,我肯定把你盯得死死的,他要敢再动手动脚,我直接把他给剁了。”   Fiona举着V字手比划下自己眼睛,再使劲点到纪有初胸口。纪有初直接被她逗笑了,心里还挺感动的。   只是这感动还没维持多久,Fiona看见崔宏向纪有初走这边过来时,立马就把她丢下自己跑了:“好好跟人道个歉,再说点好话。”   速度之快,把崔宏都给惊到了,他拿着杯红酒跟纪有初的杯子碰了碰:“她跑什么啊,见我跟见鬼似的,我有那么让人害怕吗?”   纪有初也想问呢,刚刚是谁承诺的会一直盯着她来着?她这时候扶了扶额,陪着崔宏喝了一小口,淡淡道:“怎么会呢。”   崔宏立马眉梢一挑,凑到她面前,又是下午那样自以为迷幻的声音:“那我怎么觉得你那么怕我呢?”   *   “我是真的怕了你了。”钟屿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无奈地抬手摸到领带,还没来得及松,手机又在桌上震动了起来。   接过来当然还是何堪的。   钟屿倒在椅子上,听见他用悲痛欲绝的声音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不过就是让你带我出去转转,你居然还敢挂我电话。Again!”   何堪吵吵嚷嚷的像个女人,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面子上,钟屿一早把他拉黑了。他此刻捏着眉心反问:“你觉得我有空吗?”   他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早上刚从医院回来,换了身衣服就开始视频会议。下午原本准备眯会儿再去医院的,还没躺下来就被何堪一个接着一个的电话打扰了。   何堪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国外,名为留学实为鬼混,直到这次他父母以断粮相逼,他这才依依不舍地跑了回来。   家里住了几天,何大少爷日日大闹天宫,不仅差点把何老爷子气得高血压犯了,连家里的那条德牧都受不了他。   何堪被扫地出门,只好跑到百川这边占了个坑。不仅要吃他的住他的,还总是缠着他带他出去玩——完全就是熊孩子做派。   钟屿声音压到最低沉那一档,想以此吓退他。   可他低估了何堪的厚脸皮,男人在那边道:“行吧,你不陪我也可以,我看见你们这边有酒会,你给我打个招呼让我进去就好了。”   酒会?钟屿立刻想到纪有初的那通电话,他们部门今天在百川这边确实要办个酒会,主角应该就是方才跟她一起看喷泉的那位吧。   “你没事去那干嘛?”   “我看上了个女人,黑长直,大长腿,五官又清纯又明艳。估计家境也不错,穿了条香奈儿的白色礼裙,身材那叫一个凹凸有致。”   ……她也是穿了条白色的裙子,黑直发一直垂到腰侧,淡淡的妆容像是吹在画上的金粉,整个人一下子就光艳起来。   何堪小嘴还在叭叭:“我以前明明挺烦香奈儿的啊,怎么她穿就觉得那么好看呢。肯定是因为她奶`大,不不,我是说有容乃大。”   “……”钟屿直接将手机按了。   原本真是没打算理的,何堪一遍遍发信息震他,他只好喊过来杨志斌:“你不是认识那什么Fiona吗,让她给何堪发一张邀请函。”   杨志斌嘴上答应着,却站着没动。钟屿拧眉看过去,他挠挠头:“纪女士应付一个就够麻烦了,现在又来一个……”   刚刚的电话,他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钟屿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有些话私底下说说还可以,一旦被第三人听见了,就容易变了味道。何况他的这位助理道德感很强,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在心里数落他跟何堪了。   钟屿两手交叠搁桌上,开导他:“我刚刚之所以不让你过去,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她这一行每天都在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她能坚持到今天,绝对有办法应付这个场面。你贸然过去帮忙出头,不仅容易把事情搞砸,还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至于放心让你帮何堪要个邀请函,是因为我绝对相信自己的朋友。他那个人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其实……”也是吊儿郎当一人,钟屿在心里默默补充。他顿了顿:“算了,不管他了,先晾着吧。”   钟屿的话刚刚说完,杨志斌还没来得及高兴,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居然又震起来,仍旧是何堪打过来的。   钟屿一边深呼吸着调整情绪,告诉自己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通,一边隐忍着走到窗边,免得一会儿何堪又要继续口无遮拦。   何堪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一下认真起来。   “你招呼到底打没打,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去!我站上面看见有个男人一直苍蝇似的盯着她,刚刚还趁她不注意往她杯子里放了点东西。”   “你说男人会往女人杯子里放什么啊,总不可能是糖吧。我现在要怎么办,直接冲进去,还是在这儿大喊一声。哎哎,那女人喝了!”   杨志斌正小步微挪着要尽力靠到钟屿那边,还没走两步,就见钟屿突然转身过来,带着一脸冷冽严肃地往外跑。   “老板,发生什么事了?”杨志斌跟着跑。   钟屿用力拉开领带,解了一直抵着他脖子的几颗扣子,开门同时向他喊道:“把纪有初他们酒会的具体地址发给我!”   钟屿在百川常年留着一套顶层的套房,出门就有专用电梯直达停车场。此刻他一边靠在轿门大口喘气,一边翻看杨志斌发来的信息。   电梯到达十楼的时候,他从里面出来,走路前往酒会所在的宴会厅找人。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钟屿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余光却乜到旁边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走进旁边的客用电梯。   女人穿白色礼裙,黑色长发,肤色是比身上衣服更透的白。   电梯左右两扇门已经要关上了,突然自这道缝隙里伸进一只手——钟屿硬是这么将门又分开,站到面露不解的两个人面前。   电梯里有很浓的酒味,纪有初明显是醉了,软着身体弱不禁风的样子。男人在旁边搂着,一手勾着她胳膊,一手扶着她细腰。   钟屿盯着男人放在纪有初腰上的手上看了两秒,脸色黑沉地大步迈进电梯里。   “哗”的一声,电梯门自后关上,同一时间,酒店里的种种噪音被彻底隔绝。   冷不丁地有人闯进来,崔宏怔了怔,慌忙之中没有认出来人,只觉得对方气场强大,一抬下巴,问:“你哪位啊?”   借着轿门刚刚站好的纪有初也是大惑不解:“你怎么——”来了。   最后两个字还没吐出来,钟屿抓着她手腕将她拉到身后,无比强势地挡在她面前,向着前面醉醺醺的男人就是猛力一拳。 第8章 Chapter 08   钟屿这一拳打得快而狠,崔宏往后猛地一倒,后脑“砰”地撞在轿门上。他痛得当即抱头,身体瘫软地摔坐到地上。   鼻血很快从酸胀的鼻子里流出来,大把眼泪也跟着迸出来。   纪有初从钟屿背后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几乎傻了。直到崔宏痛苦地再次问了句“这是谁啊”,她这才突然回神地挽住钟屿胳膊。   “钟屿!你在做什么?”   电梯门这时突然打开,原本准备搭乘电梯的客人们看到里面情况,都吓得纷纷退后几步,面面相觑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钟屿眉心立刻一紧。他方才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还没松开,此时用力往自己怀里拽了拽,拉着她就往外走。   纪有初一肚子莫名其妙,偏偏男人力气大到她只能顺从。直到两人跑过一长条过道,他把她塞进专用电梯里,她才有说话的机会。   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纪有初双手按着膝盖还魂,看到钟屿按了“1”:“去一楼干嘛?”她突然一个激灵,脸色都青了:“是诺宝出问题了吗?”   两人现在最大的维系就只有诺宝,除了诺宝病情有反复这一条,纪有初想不出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钟屿眉头仍旧锁着,从她进电梯后就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他很好。倒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车子已经等在楼下,你立刻去看医生吧。”   “诺宝没事就好!”纪有初放下心来,可是还是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去看医生?你干嘛要打人?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客户,对我非常重要!”   “他往你酒里下了东西,”钟屿几乎在她提问时,跟她同时开口:“我一个朋友看到的。他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放的,然后你把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纪有初微张着嘴,还真的回想了下:“不可能啊,他没对我的酒做过什么,我也没有跟他喝酒。”   纪有初原本是准备要跟崔宏推杯换盏的,可他突然凑到她身边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她整个人都愣在当场,臊得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也是巧了,正好有侍应生端着几杯酒过来,她悄悄伸腿绊了他一下,那几杯酒一点没浪费地全部倒在了崔宏的身上。   “那你为什么突然会被他带去房间?”   “不是他带我去房间,是我带他去,他说他忘带房卡了,要我帮忙开门。我也没想跟他进房间,到了楼层喊保洁打开就行了。”   “那你刚刚怎么像是东倒西歪,像是不清醒的样子?”   “我进去的时候,不小心被门绊了一下,是他扶的我。”虽然他确实借助这个机会,好好吃了她的豆腐。   当然这话的后半句,纪有初没说。她盯着钟屿看了看,带着不满地小声道:“还没站稳呢,你就突然冲进来了。”   “……”钟屿无言。   他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又是何堪打过来的。他在那边很兴奋地吹嘘自己刚刚英雄救美,问他借他的飞驰,说是要陪着大胸美女去医院了。   “不借。”钟屿掐着眉心,后悔交了个损友。   “小气,你又没有大胸美女要装逼!”何堪愤愤。   “……”钟屿直接将电话挂了,将人拉进黑名单。   果然是搞错了。其实刚刚钟屿去找纪有初时,就有过疑惑,她们在十楼宴会厅搞酒会,四面都是封闭的,何堪怎么会说自己是在楼上看见的呢?   他这才想起今天一楼也有处做了布置,挑高的楼顶恰好覆盖着二楼三楼的观景过道,何堪必然是巴巴站在那里看见的。   他实在尴尬地望向纪有初,发现她脸上也是一副复杂神情。估计是觉得他多管闲事,也说不定是在讥讽他的失态。   纪有初其实压根就没想这么多,此刻只是满脑子的那句“大胸美女”……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什么他听见这四个字,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她了?   电梯早到了一层,车子就停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两个人都没下电梯,不约而同去按“10”。钟屿的手先一步到达,纪有初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跟了过来,正好盖在他手背上。   钟屿喜欢打高尔夫,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纪有初则是典型“不见天日”的上班族,手背的皮肤白到透着冷光,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两个人都是一顿。   指腹触感灵敏,他温热体温如电击般传来。纪有初立刻将手抽回来,搓了一搓,直接塞回到腰后面。   钟屿余光瞥她一眼,兀自按了楼层,画蛇添足地说:“刚刚我搞错了。”   “……嗯。”说话的同时,纪有初也小心向他看过去。   他站得更靠近于门,视线只到他侧脸,高眉深目笔挺的鼻梁,紧致的下颔连到干练颈线……诺宝完全就是他的缩小版。   钟屿注意到背后似乎有灼灼视线,直直落在他脸上。原本觉得无聊,忍了忍还是稍稍转头过去,正好捉到在拿他跟诺宝作比较的纪有初。   纪有初吓得直接往后退了一大步,不仅脸刷得红了,更是尴尬到打了个激灵,还好他手机又再次响起来,帮她解围。   钟屿则是头大,有了损友何堪,他现在每每听见铃声都觉得烦不胜烦。此刻咬着牙根,腹诽是不是何堪那小子换了个小号,看到号码时却皱了皱眉。   纪有初看他陡然严肃,脸色更是随着通话进行越来越黑。大概是工作来电,对方又很难缠吧,或者还是那个救了大胸美女的陌生男,尚不死心地问他借豪车?   她这么想着就很嫌弃地扁了扁嘴,恰好电梯到达,她径直走了出去。   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的钟屿却突然喊住她:“诺宝刚刚醒了之后,一直在哭着要你,医院那边让我们赶紧过去。”   这还是钟屿知道他们母子存在后,第一次用“诺宝”来称呼那个孩子。原本觉得很陌生的名字,此刻从嘴里吐出来,却熟练得像是偷偷喊过很多次。   钟屿因而怔了下,纪有初也是。   她拼命压抑着突如其来的反感,回归正题:“他肯定是认生了。早上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太虚弱,没顾得上害怕,现在肯定是回过味来了,我又不在身边。”   孩子都是这样,见不到亲人就会很害怕。何况那里是如此陌生,他又因为生病还在遭受痛苦。钟屿只是想着,就忍不住咬紧牙根。   他拼命去按按钮:“那一起再下去吧,反正车子也来了。”   纪有初却犹豫着:“我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我昨天就已经搞砸过一次,今天绝对不能再贸然离开。而且,”她疲惫不堪地捏了捏脖子:“刚刚的事总该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吧。”   钟屿想也没想:“那我先去吧。”   电梯门再次阖上,门后钟屿整个人越来越窄。有限时间里,纪有初看见他焦躁地反复拉扯领带,门彻底关上前,他终于把这玩意儿给卸了下来。   门后的纪有初却像是被压上了什么,两肩沉而痛。   怎么恍惚间,钟屿像是比她这个妈妈还要紧张起诺宝?她有请他过去医院吗,他这么贸然去了又能管用吗?   而且方才的事不是因他而起吗,他现在难道不应该先留下来,帮她解释一下。那样说不定她还会暂时搁置争议,同意他跟她一起去看孩子。   可他就这么走了……   纪有初使劲闭起眼睛深呼吸几次。算了,没有他的那几年都挺过来了,这次她肯定还是能顺利解决的。   纪有初这一刻自我安慰得非常到位,等找到Fiona他们这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崔宏方才吃钟屿一拳的部位已经青肿起来,不仅鼻孔两边各塞了一个棉球,被牙齿顶破的上嘴唇还向外翻着,样子实在有点吓人。   Fiona找了块毛巾包着冰块给他冷敷,看到纪有初回来,气得恨不得拿眼睛杀死她:“纪有初,到底怎么回事?”   崔宏看见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要大发雷霆,又被脸上伤口牵动,只好放小声音道:“那男人到底是谁,怎么一上来就打人。”   Fiona跟一帮同仁都死死盯着她,特别是Fiona,不停跟她递着眼色,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毛巾:“还不赶紧过来跟崔总道歉跟解释!”   纪有初连忙过去接过Fiona的班,拿出方才来的路上想好的一套说辞:“崔总,刚刚那人是我的朋友,他可能是有点误会了,才会突然那么冲动。”   纪有初显然是低估了做过贼的人有多心虚,一听到“误会”两个字,立刻就一挥手把她推开了:“你也说是误会了,但他打我可不是误会吧?”   他向着旁边Fiona一抬下巴:“苏菲部长,麻烦你帮我打一下‘110’,好端端地就过来打人,这算得上是寻衅滋事了把。”   Fiona最不喜欢听什么,这人偏偏就往她脊梁骨上戳什么。这么半点面子都不给,无非是要让她向着纪有初极限施压。   Fiona的脸当时就黑了,紧张地快速瞄了周围一圈。她果然选择把气撒到纪有初身上:“Yule,你说这事该怎么办?请你朋友出来给崔总道歉,还是咱们真把警察喊过来?”   纪有初头皮都麻起来,钟屿是不可能来道歉的,喊警察过来又会让事态更复杂。本来就是对酒店声誉有损害的一件事,难道还要再让人知道这就是是酒店高管做的?   纪有初正在左右为难,Fiona突然瞪圆眼睛,颤着语气地喊了声:“杨特助?”   纪有初一怔,回头向后看。几步开外,杨志斌提着个公文包走过来,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向着她挑眉笑了笑。   Fiona一度以为他是在知道此处骚乱后,过来检查工作的,杨志斌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神色,在落落大方地跟现场人打过招呼后,请她走到一边去说话。   平时钟屿身边唯唯诺诺的小助理,原来换个地点换不同的人,身上也会有不同的能量。他根本不必说什么,只是往那儿一站,立刻自带了强大的气场。   而纪有初知道,他的老板钟屿,才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   一边崔宏已经被震慑住了,咕哝这是来了个什么大人物,他向着纪有初脚踢了踢:“这人到底是谁啊,这么大派头?”   纪有初刚要回答,那边杨志斌喊她去。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又恢复早上的殷勤和奉承:“老板喊我过来的,他在车上等你呢。”   “……”纪有初看着不远处满脸狐疑盯向她的Fiona,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设定时间了,明天有萌宝。 第9章 Chapter 09   大概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纪有初坐进钟屿车里时,并没有太多的心理活动。   上午明明也是同样的位置,当时的她完全就是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一面心里提防着他,一面还要想着工作上的事。   他对她的到来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别说抬头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面前的平板发着莹莹的光,他脸整个被照得透亮。密长的睫毛挂着霜似的,时不时眨一下,底下瞳仁深邃。   ……这个角度看,竟然依旧跟是诺宝一模一样的。   纪有初只是拿眼尾余光乜斜着,他却好像还是察觉到了。第一反应是眼珠转动,确认下,同时侧过身子拿背对着她,把平板藏到靠门一边。   纪有初:“……”谁爱看你是不是关心又去关心佩奇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关了平板坐正回来,左右晃了晃头作为放松,轻轻拍了拍前面司机后背道:“一会儿到了医院,你去买点吃的过来。”   司机:“好。”   “不用特别丰盛,周围如果没什么餐厅的话,直接叫快餐就行。”他顿了顿,终于看向身边纪有初:“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不问她吃不吃,直接问她吃什么。   到底是领导做多了,永远习惯拿上级的思维来做事。尽管他是好意,纪有初却还不想和他有太多瓜葛,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用,我不饿。”   “咕咕咕……”话音刚落,纪有初肚子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纪有初:“……”   她自昨天下午起就没吃什么,中午的冷饭也只是胡乱塞了几口。下午时候,她原本给自己拿了块蛋糕,可是还没等有空去吃,事情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了。   纪有初立马两手抱住肚子,尴尬地向自己这边车门靠了靠。   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想念欧阳宜的那辆大众小车。虽然已经快到报废年限了,一上路后面就呼哧呼哧冒黑烟。   可是那车胎噪大啊,可是那车隔音差啊。别说是肚子叫了,有时候她把诺宝一人放后面,她坐前排,都压根听不见小朋友喊她。   “嗤……”车子里忽然响起很轻很细的一声气音。   纪有初不解看过去,就见钟屿那张万年冰山的脸上居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向她回望过来的时候,眼底里讥诮意味不减。   “那就口味清淡点吧。”他跟司机说。   事已至此,也只能听从他意见了。纪有初眼观鼻鼻观心,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很能拎得清的人,闷声说了句:“谢谢。”   钟屿:“不谢。”   明显满不在乎的语气。   她原本还想为刚刚杨志斌帮忙解围的事向他再道一声谢,此刻好不容易蓄起的那一点热情和冲动却都被他的这一句回答所冲散了。   到达医院还不到五点,诺宝已经出了ICU,在普通病房里休息。两个人离病房越近,就越觉得焦虑,都在想诺宝现在大闹天宫到何种程度了。   进到病房倒还好,护士小姐给他打开了电视机,吹风机造型的佩奇正在跳泥坑。诺宝笔直躺在半边升起的床上,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都不眨。   纪有初一口气还没舒完,诺宝突然掀起眼皮看向她。   原本一张纵情投入动画片世界的认真脸,忽然风云变幻。纪有初就见诺宝嘴巴嘟起来,还没流出眼泪,先挤出咿咿呀呀哭泣的声音。   纪有初有点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过去抓住他伸直了要她抱抱的手。在得到医生的首肯后,她斜坐在病床上,让诺宝将头枕在她怀里。   诺宝好久都没这么委屈了,醒过来后不仅见不到妈妈,还没有老师和小朋友。穿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一看就是要给他打针,他最怕打针。   可是哭了好一会儿都没人理,他嗓子都痛痛了。   诺宝两手紧紧抱着妈妈,好想把这一天的遭遇跟苦痛跟寂寞跟孤独都告诉她,可是他只是一个一激动就开始语无伦次的小孩子,一张嘴只能是:   “&*%%##@&&&*@……”   纪有初一边抱着他一边心疼,不停地亲着他额头和软绵绵的小脸:“妈妈知道了,是妈妈来晚了,妈妈向你道歉好不好?”   诺宝:“¥&@@^¥!”   纪有初:“妈妈知道你等着急了,可是妈妈是要上班的呀。如果不上班就没有钱,没有钱,诺宝还怎么能买想吃的想喝的呢?”   说话间,钟屿走到母子俩面前,面对交谈相当通畅的两个人,他可算是一头雾水了……诺宝刚刚叽哩哇啦的也算是说话?   诺宝认生,看到他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立刻下意识地往妈妈纪有初怀里躲。这回不只是两只小手,小脚也要动起来。   被子被他踢得一鼓一鼓的:“妈妈,走!妈妈,走!”   肉乎乎的小手还不大会单单只伸食指,指向钟屿的手势是个小手`枪式样。如果忽略掉如此排斥他这件事,是真的很可爱了。   钟屿却还是忍不住扬着嘴角,厚起脸皮反问:“你想让谁走呢?”   诺宝整个小脸都要埋进纪有初怀里,此刻是真的有眼泪了,她下午才刚换的香奈儿礼裙被打湿一块,印出里面内衣的紫色。   诺宝继续打小手`枪:“走,走,走!”   纪有初抿紧唇,很是为难地看向钟屿。小孩子的记忆像是鱼,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早上是谁送给他礼物的了。   钟屿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咕哝了一句:“差不多到了。”然后坐到病床另一边,轻轻拨了拨诺宝胳膊:“男孩子是不能随便哭的。”   诺宝薄薄的鼻翼不停翕动:“走走走!”   “我走了,可就没人给你买那么多玩具咯?”他一点点凑到诺宝面前,完完全全就是商业场上谈判的语气:“我听说,你好像很喜欢佩奇,你想不想佩奇一家来陪你?”   小朋友听到玩具总是很敏感,眼泪洗过的大眼睛转到他那边,还真的就被他的话给迷惑了。钟屿于是又一次卖关子:“想的话,就不要哭了。”   纪有初自进门来就没哄住的诺宝,陡然间就被其他人三言两语给劝好了。纪有初眼见着他一张小脸放松下来,唯独眉心还高高隆着。   病房门忽然被敲响,床上的小人一个激灵,满脸期待地向外看。纪有初也跟着他视线看过去,佩奇一家?早上不是买过了吗?   先走进来的是杨志斌,跟纪有初他们打过招呼后,把门开到最大,几个套着无菌服的工人把好几个真人大小的玩偶搬进来。   诺宝猛地揉揉眼睛,还有些不相信,激动地一个字紧跟着一个字地数到:“爸爸!”   “妈妈!”   “乔几!”   “佩奇。”   纪有初也跟着看呆了。这还没完,工人们又陆陆续续搬了印着佩奇一家的小桌子小椅子,换了消过毒的佩奇窗帘佩奇四件套……   最后连诺宝的吊瓶上也贴着佩奇的大脑袋。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如果不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消毒水气味,说这里就是佩奇主题收藏馆,估计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诺宝整个人都乐坏了,要不是纪有初拼命按着,他小短腿一撑床,就要跑起来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方才被嫌弃到死的钟屿,忽然就成了座上宾,他手里套着个佩奇玩偶,已经跟诺宝玩了好一会儿。   “你还哭吗?”   “没哭。”   “我好吗?”   “好。”   “那你还想我走吗?”   “没想。”   “我好还是妈妈好?”   诺宝小嘴巴像是抹了蜜,生怕对面这人会带走他的佩奇幻梦似的一直巴结着。直到这个问题出现,他才突然卡住停下来,眼睛上翻着巴巴看向钟屿。   纪有初在旁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大乐意地瞪了钟屿一下。她倒不是觉得这问题超纲,纯粹是觉得无聊,诺宝那么爱妈妈怎么可能——   “你好。”诺宝手`枪手指着钟屿。   “……”纪有初张圆了嘴,半天发不出声来,继而一把包起诺宝小手,强行找回面子道:“你这个小朋友啊,怎么可以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言不由衷呢?”   诺宝也知道自己说了不好的话,一直向着妈妈坏坏地讨好地笑,糯糯软软地重复妈妈的话道:“#%由衷。”   “是言不由衷!”   “是*&由衷!”   “……”   两人有板有眼地斗着嘴,钟屿再一次嗤声笑起来。他正弯腰坐在床边,荧荧灯光直射在刀刻般的脸上,松了的领口上方喉结时而滚动。   纪有初斜眼看着他,他也散漫看过来。原本她都觉得他肯定会说些不动听的话了,钟屿却摸着诺宝跟他几乎完全一致的额头道:“当然是妈妈好了。”   诺宝只再熬了一会儿就早早睡觉。实在是累很了,既没记得向她要安抚奶嘴,也不需要安慰巾,脑袋一歪扎进枕头里,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纪有初则跟钟屿预备去外面一间吃晚饭,临关门的时候,钟屿终于有时间向她问出一直困扰他的那个问题:“刚刚来的时候,诺宝跟你说的是什么?”   又是喊的诺宝。纪有初尽管心里又轻轻“呐”了声,但显然没有刚开始那么排斥了:“你想知道啊?”   她向他轻轻挥了挥手,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学了他刚刚的卖关子。   但钟屿这人可不比诺宝好糊弄,他怎么会有耐心去真的探究这些小事呢?纪有初都准备走了,突然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钟屿微微弓着腰,将耳朵贴到她嘴边:“所以是什么?”   纪有初一怔,连呼吸都掉了一拍。直到他清亮的眼睛转过来,定定落在她面颊上,纪有初这才找回自己声音。   “我……我也不知道。”   “……”   “瞎聊的。”   “……” 第10章 Chapter 10   小孩子恢复起来就是快。   纪有初明明还记得诺宝刚做完手术时,面色苍白如纸的样子,谁想到没过一周,他已经偷偷从病床上跑下来玩了,再过几天,他跳脱的身影成了整个VIP病区最靓的风景。   纪有初耳朵里塞满了有关于诺宝的小报告,不是今天吃了谁家的水果,就是又偷偷钻进哪个房间看医生给人打针。   小朋友虽然每每一轮上自己戳针就爱抱着纪有初大腿喊救命,可这事儿一旦轮到别人头上就似乎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纪有初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拿闪着星光和激动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一边将手里的棒棒糖吃得滋滋有味。   提到棒棒糖,纪有初有一肚子火。   她小时候牙不好,成日被牙痛和牙医的恐惧支配着。诺宝长牙之后,她几乎没给他吃过什么过分甜的东西,每天还都监督他刷牙。   钟屿却是什么都往病房里搬,除了过两天一变的“佩奇公园”,还有各种造型精致的巧克力和五花八门的糖果。   没吃过糖的孩子陡然有天吃到糖,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诺宝时不时就往嘴里塞一个,有时候还在偷偷含着糖过夜。今天早上她帮诺宝洗漱的时候,就在他鸟巢似的头发里发现了一颗没吃完的糖。   经过一整晚的蹂`躏,这糖跟头发粘得极牢,纪有初最后只能拿个小剪刀沿着糖,把他那一撮头发都给剪下来。   纪有初等欧阳宜过来的时候,把这件事跟她狠狠吐槽了一次。欧阳宜反朝她翻了个白眼:“那你直接跟当事人反映嘛,跟我叨叨也改变不了现实。”   纪有初立马被噎了口,不吭声了。   欧阳宜看出她不对劲:“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多天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见纪有初这次连眼帘都垂下来了,她终于肯定:“是不是怕他会跟你说诺宝的事?”   到底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纪有初的所有欲言又止,她总是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除了诺宝被送进医院的头两天,纪有初跟钟屿有过几次短暂交流外,两人之后就几乎没再说过什么话了。   首先是时间不允许,他白天要忙工作上的事,过来往往都是晚上了。两人勉强打个照面,就轮到纪有初回去洗漱休整。   纪有初几天假期过了后,情况又正好相反,他白天多抽时间来医院,她则是晚上跟他换班,整夜都陪着诺宝。   不过再怎么时间交错,真想在一起谈话的话也不是不行。纪有初承认自己是有意躲着他,生怕他突然提出那些她不想听的话题。   比方说……孩子的归属问题。   他家世显赫,人脉深厚,百川又有一支堪称豪华的法律团队,如果他要跟她争孩子的抚养权,她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纪有初长长叹了口气:“欧阳,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挺怕的,怕有一天他会把诺宝带走,所以我总躲着他,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问题总会有解决的那一天啊。万一你觉得现在是拖着,钟屿却觉得这是在给他时间准备,到时候直接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你要怎么办?”   纪有初一怔,她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跟你争孩子的抚养权。”欧阳宜给了纪有初一巴掌,又立刻给她塞了一颗糖:“我最近听到他不少事,所以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无情。”   欧阳宜在报业集团任职,虽然现在是网络传媒的时代,他们这一行已是夕阳产业,但集团里的一些老人还是掌握着不少资源,确实是容易听到一些普通人听不到的事。   纪有初一把抓住她肩,生怕她要跑一样:“什么事?”   “钟屿有个大伯,这事你应该知道的吧,他在集团里的股份比他爸爸还要多。他结婚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孩子,就把才只有几岁的钟屿给过继了回来。”   “原本他是打算把孩子当继承人培养的,可是没过几年,他太太居然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又把他送回了原来家里。”   虽然说豪门事多,但这种事情也不算是他们专属。给没孩子的兄弟过继一个孩子,这事在普通人家也不算少见,可是这事奇葩就奇葩在他们家居然还退货了?   那么小的孩子突然被送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心里肯定是很恐惧,更别说还要时刻面对一个并没真心对待他的伯伯婶婶。   他可能有很长时间都在试探里生活,需要仰人鼻息讨好着,而不是被无条件地爱着。可是他还没做到让他们接受,就被一个孩子的意外到来给打乱了节奏。   纪有初拧眉道:“怪不得大家都说他基本上天天住在酒店,如果跟父母关系很好的话,谁不想离他们越近越好呢?”   欧阳宜拼命点头:“肯定是跟大伯这边没培养出感情,又对自己父母有怨言,所以才哪里都不愿意去。要我我也不乐意啊,我本来小少爷当得好好的,结果你们把我当东西似的推来让去!”   纪有初明白过来:“所以你才觉得钟屿对孩子离开妈妈这件事,肯定是很反感的,因为不想让诺宝重蹈覆辙是不是?”   欧阳宜反问:“难道不是?”   纪有初并不敢太早下决断,毕竟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擅长做自己都不喜欢做的事。她刚准备回答,突然有人敲门。   钟屿推门进来。他还穿着板正的西装,头发纹丝不乱,身后跟着帮忙拿大衣的杨志斌,俨然一副要开展什么商业谈判的架势。   欧阳宜一直怵他,立刻起身去拿自己衣服:“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我先回去啦!”说完就一阵小跑离开了。   “……”纪有初看着她身影哑然失笑,听到对面钟屿问:“诺宝呢?”   纪有初:“隔壁病区来了个小孩儿,他过去玩了。”   医院里暖气大,钟屿脱了西服外套,又松了袖扣,把袖子给挽了起来。他方才给人的巨大压迫感,至此才终于减轻不少。   钟屿:“有人跟着吗?”   纪有初:“嗯,有nanny。”   钟屿还在整理袖口:“那我去看看。”   他一往外走,杨志斌就往里走。他拎着给纪有初带的晚饭,嘻嘻哈哈地跟她介绍道:“纪女士,今晚的菜可太好了——”   纪有初不好意思打断他,向着钟屿追过去:“我跟你一起吧。”她不由自主地理了理长发:“顺便有点事要跟你说。”   钟屿心里把她的话来回过了两遍,这才朝她看过去,脸上是淡淡的不解。   这个女人,在过去数天里,都当他是洪水猛兽。别说是跟他主动开口了,即便是见面打招呼,她的声音也是含在嗓子眼的。   所以,有什么事值得她这么大动干戈地追上他?   这些天以来,两人刻意避开的话题,看来确实是到了无处可避的地步了。钟屿迅速思考起该如何应对,就见纪有初在一脸严肃里抱起两手。   “你以后别给他吃那么多糖了。”   钟屿:“……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对啊。小孩子不懂得克制,你每天都给他补满零食,他每天都会想着怎么吃完。小孩子不能这么惯着的,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做到。”   毕竟像诺宝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只要他稍微皱一皱眉,或是拿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你,你就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而钟屿又恰恰是足够强大到可以满足所有幻想的人。他自己都从来不知道压抑为何物,能同意纪有初的这番话吗?   钟屿倒是没让这悬念留太久:“好啊。”   纪有初一怔,巴眨着眼睛看他,这么干脆?他难道不应该端出领导的样子,先把她的提议评点一番,然后再讨价还价给出个面目全非的新意见吗?   她这个人完全藏不住事情,心里想什么,直截了当就都写在脸上。钟屿看得眉头拧起,怎么,难道他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么不好说话?   纪有初避开他注视,岔开话题:“你刚刚以为我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以为你会跟我聊聊诺宝的事,比如……”他顿了顿,说:“比如,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介绍给他了。”   纪有初脚步猛地停下来,钟屿余光瞥到,也迁就地没有再走。   “怎么,被吓到了?”钟屿喉结滚了滚:“只是把我介绍给孩子这件事,也会让你觉得有这么困难吗?”   “不是,诺宝虽然还小,但他也有知情权。你这段时间天天都在,他心里肯定已经怀疑了。我只是……”纪有初有点说不出口。   “只是害怕我跟他熟了之后,会把他带走?”   他一语便戳破横在两人中间许久的窗户纸,纪有初连日来的忐忑不安,终于在这一刻积蓄到顶点:“你会吗?”   她个子不矮,可是在他面前就成了依人小鸟。看他的时候,需要高高仰着下巴,连眉毛也稍稍扬起,下面一双眼睛像是洗过似的清澈。   钟屿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莫名怔住,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也卡了壳。正好前面有诺宝声音传来,他这才顺理成章地移开了注意力。   诺宝正跟另一个小朋友给一位坐轮椅的老爷爷推轮椅,男孩子的精力旺盛,总是什么事难做,就一定要做什么事。   轮椅上的老人其实很困扰,这车是电动的,他也只是想出来抽根烟散散心,但两个小崽子见到他,非要热血沸腾地推他回病房。   他也不好意思打击他们的热情啊,只能搬出老套的理由来吓他们:“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去吃饭吧,不然小心爸爸妈妈骂你们啊。”   比诺宝个高一点那个显然不在乎:“我爸爸成天忙忙忙,我妈妈出国买买买,只有保姆喊我吃饭,她才不敢骂我呢。”   诺宝还是乖巧的,两只小手松开来,歪着头说:“我妈妈不会骂我,但我不吃饭,妈妈会生气,我不想妈妈生气。还有爸爸……我没有爸爸!”   另一个小孩立刻笑起来:“怎么会没有爸爸呢,有妈妈就会有爸爸。除非你爸爸不要你妈妈了,也不要你了。”   诺宝一愣,几乎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满是委屈。他举着胖手摸了摸眼睛,声音都已经发颤了,语气却不甘示弱:“不要就不要,我们也不要他。”   “诺宝!”纪有初忍不住喊住他,余光却一直瞥着身边的人。   钟屿笔直地站着,表情神态分明都没变,纪有初却觉得仿佛被一团阴翳笼罩,他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第11章 Chapter 11   大概是玩得不够尽心,诺宝今天一晚上都是闷闷不乐的。他平时最爱吃的鸡腿也不想要,热乎乎的白米饭也只吃一两口。   小猪佩奇更是不想看了,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了,佩奇哪天做了哪些事,他简直可以跟着动画片复述出来。   没劲啊,人生真是没劲。   特别是在索要糖果未果后,他整个人的负面情绪到达最高点,坐在床上捧着自己两个膝盖,就痛哭流涕了起来。   纪有初已经安慰过一轮,未果,随即由钟屿接力,仍旧无济于事。杨志斌像个小丑似的学了半天猪叫,他直接钻进被子里了。   这么一直闹到自己累了,他才红着眼睛缩在床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哽咽。   纪有初就坐在他床头,轻轻点着他鼻子问:“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你干嘛一直发脾气啊,妈妈都被你吓到了。”   话虽这么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诺宝的心思呢?他虽然在人前说得那么洒脱,可她知道,他对于爸爸这件事是很在意的。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她这件事。毕竟孩子们一道出去玩,总是父母齐上阵,看动画片时,佩奇也会热情地先介绍爸爸跟妈妈。   可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她,至多再来一个欧阳宜。   不过孩子就是这么聪明和敏感,她几次含糊其辞岔开话题后,他就知道爸爸这个词是家里的禁忌,是不应该随便提起的。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想,不会好奇……   只是纪有初不知道的是,他居然还会愤怒。   同样对此感到震惊的是坐在一边的钟屿,他刚刚出去问人要了一支烟,以至于现在指尖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气味。   原本他已经准备好跟孩子坦白了,可在听到诺宝刚刚的那些话后,他又突然动摇了……如果诺宝问他为什么不要他跟妈妈,他要怎么回答?   你越是觉得一个人珍贵,就越是害怕自己靠近时的热量灼伤到他。   一直跟纪有初说着话的诺宝,这时候轻轻将视线放到他这边。   “妈妈,为什么这个叔叔天天都来?”诺宝擦了擦眼角的水,奶声奶气地问:“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呀?”   纪有初一怔,听见诺宝提到他后就起身过来的钟屿也是一怔。   诺宝说:“他在追你吗?你们在谈恋爱吗?”   “……”这才多点大的孩子,就已经知道谈恋爱了?纪有初看看钟屿,再看看他:“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有一个叔叔跟他一样,每天都来等苗苗老师,还送苗苗老师花。”诺宝极认真地回答:“同学们都说,叔叔跟苗苗老师在谈恋爱。”   “……”   诺宝一眨不眨盯着钟屿:“你会跟妈妈亲嘴吗?”   “……”   “你以后跟妈妈睡在一起吗?”   “……”   纪有初脸上绯红,恨不得堵住他嘴:“这些都是你同学们说的吗?你们一群小孩儿平时都在聊什么啊?”   纪诺:“你能做我爸爸吗?”   这次不仅仅是钟屿沉默,纪有初也突然无话可说。诺宝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钟屿,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渴望还是委屈。   钟屿脚跟站得发木,牙齿咬得死死,深呼吸过数次才坐到他身边,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愧疚懊恼还是酸涩。   “你为什么想要我做爸爸?”钟屿摸着他额头:“你喜欢我吗?”   诺宝轻轻靠着他,小脑袋垂在他一边胳膊上,鹿一般的眼睛先转去看了一眼纪有初,这才转回来落在他下颔:“……喜欢。”   声音轻而快。   他也随着诺宝视线看向纪有初。不知道是被那些话触动心事,她眼圈居然红了一圈,连鼻尖都是红红的。   发现她看过来,她有点恼地转过去,拿手抹了抹脸。   钟屿往诺宝额头上亲了一口,再三压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其实,我就是爸爸。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世上有你这样一个精灵。   *   灯光明亮的病房里,一对父子相拥着躺在床上。爸爸刚刚给孩子讲完第三遍“佩奇的旅行”,小朋友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缠着他要再讲一遍。   杨志斌进来的时候,被这温馨场面给弄得一头雾水——自家老板是个一句话说两遍就会发脾气的人,他是怎么做到忍着恶心讲这么多次白痴故事的?   杨志斌不停感慨这就是父爱吧是父爱吧,不能再有更多的父爱了,紧接着就被更加狂热的如山父爱压得透不过气来。   诺宝指着书本上的“猪”物,老板范儿十足地说:“猪爸爸比你好。”   钟屿连连点头:“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总跟佩奇一起玩,你呢,我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会跳泥坑。”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戴眼镜呢!”   钟屿:“是是是。”   ……   一边杨志斌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诺宝已经将老板逼到底线了,可他没想到老板的底线居然还可以更低。   他一脸无语地转去望向身边纪有初,纪有初也正被雷着呢。两人相视中尴尬一笑,杨志斌问:“这是终于相认了?”   纪有初余光里满是正向诺宝俯首称臣的钟屿。   还用问?   纪有初等钟屿把诺宝哄睡着了,这才把他喊到外面来说事情。两个人一人一边坐在茶几对面,杨志斌还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茶。   至于要谈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一个盘算着到底如何开始话题,一个还在因为孩子刚刚怯怯的一声爸爸而震撼着。   诺宝喊猪爸爸喊得非常干脆,可方才钟屿跟他坦白他就是爸爸后,他却一下子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过了好半天才探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你骗人!”诺宝撅着小嘴,语气怀疑,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钟屿将他还缠着的被子拉开了,摸摸他热乎乎的脸,温柔道:“没骗人。”   诺宝又一次坐起来,跟他面对面:“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还是没忘了刚刚那个小屁话说的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雾气。钟屿只觉得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连着胸口脊背都在疼,这种体验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头脑空空地站在原地。直到纪有初过来抱着他,轻轻说:“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之前一直都在国外。”   “你喊爸爸吧,”她后来说:“以后,你也有爸爸了。”   诺宝靠在纪有初怀里愣了好一会儿,就在钟屿觉得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向着他张开了手。   诺宝索抱时明明非常热切,可当钟屿找回理智去拥抱他的时候,他又露出小孩子腼腆的一面,极小声地喊了句“爸爸”。   “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了。”纪有初一直没说话,钟屿只好率先打开了话题,原本这种事也该是男人主动,就算她刚刚不找他,他也准备找她谈了。   他陡然这么客气,纪有初忍不住垂下眼睛,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可以永远不会见到你。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什么。”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至今觉得几年前的那一晚是错误至极的事情。孩子虽然是那场错误的衍生品,但如果可以避开钟屿,也算得上是一件及时止损的好事。   毕竟像钟屿这样的男人,只要是有过岁月静好想法的女人,就该躲得越远越好。纪有初这么想着,就往沙发一边再缩了缩,尽量拉宽和他的距离。   另一边,莫名其妙就被diss了的钟屿怔了怔,虽然他还没有自负到认为人人都该爱他,可像纪有初这么排斥他的女人,说实话,真的是少数。   而她的这些话显然都是实话,不拿乔不摆谱,却不由得让钟屿反复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让她现在这么避开他。   两个人都在无声斗争,纪有初最后沉不住气,说:“刚刚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钟屿尾音扬着“嗯”了一声,想到应该是去找诺宝时,她问他会不会带走诺宝。他理了理自己袖口,说:“我一直都不赞成孩子过早跟妈妈分开。”   纪有初忽然就松了口气,觉得欧阳宜情报不假:“你能这么想是最好,那我们约法三章,我不会阻拦你看孩子,但你也不能把对我的监护权打主意。”   钟屿点头,回答得很快:“很好。”   “我们的事是个意外,你不用对我觉得有负担,我也不会因此讹上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就只是诺宝。”   钟屿这次回答得慢了点:“可以。”   “除了欧阳宜,我从没跟大家说过诺宝的身世。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希望你仍旧可以低调,不要刻意地把这件事宣扬出来。”   钟屿眉心已经完全拧了起来,不再作答。   纪有初却越来越轻松:“我知道,要你隐瞒一个孩子的存在是很难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家人亲友间做诺宝的爸爸,但请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这是要跟他彻底划分界限,在她看来,诺宝的爸爸跟诺宝的妈妈完全可以是两个独立概念,完全可以做到王不见王的状态。   娱乐圈的曝光率那么高,还不是有明星能隐瞒下孩子父亲或母亲的身份?   钟屿当然也懂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点吃瘪?纪有初从沙发上起身时,他伸长了腿卡住她去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反感我?”   纪有初无端被拦着,差点被绊倒,她视线从他昂贵的手工皮鞋到他长腿再到他脸上。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可是他大有追究到底的架势。   “钟先生。”纪有初声音不高不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的事了?”   纪有初并没有明说那是哪一天,但她相信钟屿绝对能听得懂。   纪有初终于直视钟屿,钟屿反被她看得移开了眼睛。他不自在地清咳了声,这时候听见她说:“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反感你了吧?” 第12章 Chapter 12   纪有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拒绝想起那天的事。   他们故事的开始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邂逅,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桥段,充其量只是一场艳遇,一个可以被人茶余饭后调侃的老板与员工的风流韵事。   只不过当时的纪有初还是个二十岁出头,随时保持着爱情幻想的傻瓜,误以为两人见面一眼便是万年,钟屿对她终究是不同的。   那差不多是五年的冬天,纪有初终于在不懈努力里拿到了优秀员工的殊荣。年底集团的年会上,钟屿亲自给她颁奖。   她那时候青春靓丽,眼睛里时刻装着灵动的光,只是稍微用心打扮一下,便足以从万人中央脱颖而出。   钟屿看见她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格式化微笑的一张脸也陡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女孩子生来敏感,纪有初怎么可能读不懂这里面的言外之意?   其实那一晚他们都没有喝得太醉,她裹着被子透过月色静静看向他脸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直到太阳升起,一切自以为是的泡沫终于还是破碎在了冰冷现实里。   钟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纪有初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起了褶的半边床单提醒着她这里昨晚有人来过。   她伸手过去摸一摸,早就没有温度了。   比这更冷的是他随后让女秘书送来的东西,一条看牌子就知道昂贵的连衣裙,以及一个打着精致结扣的首饰盒。   她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稍稍仰着下巴,很快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说,但眼里写着的淡淡轻蔑还是一下子就贯穿了纪有初。   哪怕直到现在,纪有初依旧记得那抹神色带来的巨大冲击。像是巨大冰面上突然被凿开的一个口子,迄今为止她所保留的全部骄傲,尽数裂开在那样的注视里。   纪有初那时才明白,钟屿要找的不过是一个床伴。她只是在他恰好有需求的时候,恰好来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那一晚她没有接受他的邀请,他或许连惋惜的时间都不会有。他或许会端着酒杯继续散发自己的魅力,直到找到另一个愿意上钩的女人。   在此之前,他的秘书应该用相类似的方法帮他解决过其他女人。但她显然还没有适应,所以才会在如此不专业的给出自己心底最直白的反应。   多可笑啊,纪有初想要他的全部,他却只想要跟她共度良宵。   原本这事是她会错了意,她本没有立场反感他,可纪有初是个很懦弱的人,她能想到的唯一让自己觉得没那么难受的方法就是——   把锅甩到他身上。   两个人总算是开诚布公,纪有初反倒轻松起来。夜里陪着诺宝睡觉的时候,什么复杂心思都没有了,躺下去就睡,一觉醒来就是早上。   她吃过钟屿的亏,重逢过后,时刻提醒自己要提防。她把两人关于孩子的对话录了下来,又转成文字白纸黑字落实在文件上。   去找钟屿签字时,钟屿很是怔了下,虽然他最后还是选择就范,但对她的这一做法十分不解:“在你那儿,我的信誉度就这么低吗?”   纪有初抚平了文件,向着他假笑一下:“没有,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更喜欢具体事项落实在纸上的那种感觉。”   明显就是借口,不过倒是比直接承认给面子多了。钟屿摇摇头,看着她把文件仔仔细细装进文件袋,再装进大号托特包里。   “不觉得多此一举吗?先不说我有一只国内顶尖的律师团队,你这份文件连符不符合法律都不一定,签了也没多大效力吧。”   他这就小看纪有初了。   纪有初说:“我有个朋友是律师,文件递给你前,我让他逐字逐句斟酌过了。他跟我保证,这文件就算是有漏洞,也够你的律师团队吃瘪一阵子了。”   “……”钟屿的律师团队会不会吃瘪不一定,反正他本人现在是正在吃瘪中:“纪小姐,能不能问问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嗯?”纪有初说:“你是想警告他吗?”   钟屿说:“当然是请他来我这里了。”   典型的打不过他就加入他,纪有初轻嗤一声笑起来,觉得他板着脸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意外地有趣:“他才不会呢,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你收买的。”   纪有初认识的这位律师叫李微言,这次给诺宝捐血的人就是他。   他原本不在海市,那天是过来出差时恰好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纪有初十分过意不去,特意跟他互加了微信,还给他发了好几个红包。   李微言一直拒绝收钱,她则一再要给,两个原本走在平行线上的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了钱在聊天。   知道他是律师是最近这几天的事,他在朋友圈里发了自己成立律师事务所的消息。   一个不过而立的律师就能自己开事务所?纪有初在网上好奇搜了下他名字,发现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打赢过好几个要案,名字在律师行业很是响亮。   纪有初准备文件的时候,厚着脸皮向他讨教,他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不仅帮她把语句理得稳稳当当,还让她以后有相关需要都尽管找他。   “那你这次一定要收下我的红包!”纪有初那时候恳切请求。   李微言居然以拉黑为威胁:“等我下回去海市,你请我吃饭好了。”   有专业的人帮忙,纪有初底气当然很足。她说话说得很有自信,笑也笑得很灿烂,仿佛之前那个处处被钟屿掣肘的人不是她。   钟屿视线直直地向她看了几秒,低头去整理袖口。   *   元旦才刚过没几天,诺宝出院的议题就被提上了日程。小不点吃好喝好,又有新爸爸日日来陪,短短半个来月居然胖了一圈。   年底事情多,钟屿连续多天都开会到深夜,哪怕回到医院里也一刻没得消停,纪有初看他不是频繁接电话,就是时不时偷瞄几眼屏幕。   纪有初原本不准备让他亲自过来,反正欧阳宜一早就跟她说好会随叫随到。   她的那辆小破大众近日正式宣告罢工,新车为了符合自身气质,买的是一辆白色的宝马3系——虽然是二手的。   欧阳宜入手之前,纪有初其实给过她不同的意见。   她是典型的实用派,觉得与其要购入一辆可能存在风险的二手豪华轿车,还不如花同样价钱去买辆低一档次的新车。   欧阳宜却不这么看,她在二手车市场观望许久了,不可能随便就被中介套路。而且开宝马多拉风啊,她花点钱去做个靓丽车衣,车子比人家新的还漂亮。   女孩子的性格里大多有虚荣一面,纪有初见她那么坚持就没多劝,还慷慨借了她几万块,算是对以前蹭车的报答。   钟屿却没答应,纪有初刚刚把诺宝东西收拾好,就看见他捧着一大束鲜花,整个人神采奕奕地推门进来。   “怎么还买花了?”纪有初询问。孩子出院,他倒像是迎接情人。她快速瞄了眼,嗯,还是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   钟屿把她细微表情都收于眼底,将手里那束“花”直接塞到她面前。   “……”距离一下如此接近,纪有初终于看清楚,哪是什么粉色花卉啊,全是一个挨一个的佩奇……这就,更有毛病了。   诺宝比她眼尖,咚咚咚跑来摘了个佩奇,不由分说塞进纪有初嘴里,然后眉眼弯弯地看着钟屿,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纪有初两腮都鼓起来,吐又没地方吐,嚼又嚼不起来,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对面一大一小,腹诽他俩是何时合纵连横团结到一起坑她的。   钟屿眼尾噙笑地看了她会儿,这才去拿了个垃圾桶过来,递到她面前:“吐了吧,别死扛着了。”   回去路上,纪有初跟诺宝坐后座,钟屿坐副驾驶。诺宝不肯坐安全座椅,兴奋地不停在后座爬来爬去。   纪有初跟他有商有量半天,最后佯装要生气了,这才把他抱来坐到腿上。他却还是很不甘心的,非要挤到前面跟钟屿面对面。   钟屿摇头往他小鼻子上刮了下,问:“想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好好坐着?”   诺宝拿小手撑着下巴,眉心已经皱起来了,满脸都写着忧虑:“想事情。”   钟屿被他故作深沉的样子逗笑,卷着手指往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下:“有什么事情,值得诺宝这么烦恼的?”   “有啊。”诺·思想者·宝继续托着下巴道:“爸爸应该睡哪儿呢?”   钟屿:“……”   纪有初:“……”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金钱就爱上他,你真正需要的永远只有尊重、温暖和陪伴。 第13章 Chapter 13   纪有初尴尬,将诺宝整个拉回来,轻轻晃了晃他道:“胡说什么呢。”   “没胡说。”诺宝大眼睛滴溜溜转,明显还处在大脑风暴当中:“家里只有一个床,诺宝跟妈妈就很挤了,爸爸睡哪里呢?”   他似乎想到什么,赶紧转身抱住纪有初,小脑袋用力埋进她怀里,奶声奶气道:“诺宝要跟妈妈在一起的。”   “……”纪有初两手环着他,下巴磕在他软绵绵的头发上。清亮的眼睛向上翻着,直直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钟屿。   顿了两秒,用力眨了两眨。   钟屿:“……”   这意思是……要他来解决?钟屿虚握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咳,思考对策,纪有初手机这时忽然响起来。   纪有初微怔,松开诺宝去接起来:“欧阳?”   欧阳宜那边很是嘈杂,她声音也是喊到最响,语气里的愤怒隔着话筒满溢过来:“你在哪儿呢,接过诺宝了吗,钟屿跟没跟你一起?”   听到她打电话,钟屿把脸转回过去。诺宝则是仰头认真盯着她看,嘴巴微微张着。   纪有初摸了摸他小脸,将手机往嘴边靠了靠,说:“嗯,一起走的,我现在车上呢。你怎么了,语气这么着急?”   欧阳宜说:“那你先把孩子交给他带吧,我这边出了点小事正跟人交涉呢,你赶紧过来帮我撑撑场子啊!”   只是小事?纪有初一听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欧阳宜这个人很独立,真要只是小事,她一早就会解决了,怎么可能兴师动众给她打电话,而且还是在知道她要接诺宝回去的路上?   欧阳宜见瞒不住她才松了口,还没开始说话呢,先呜咽出几声:“我被人骗了,在这儿跟他们吵起来了,我看他们样子像是还要动手,你赶紧过来吧!”   纪有初听得头皮一麻,连忙要司机靠边停车。欧阳宜这个人哪哪都好,就是脾气火爆,万一真要跟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没她在旁边还真的不行。   钟屿跟诺宝都疑惑看她:“你要去哪儿?”   纪有初在诺宝头上狠狠亲一口,说:“小姨遇到点麻烦,妈妈现在要赶紧过去,你跟爸爸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跟上你们。”   她这才往钟屿那边快速瞥了眼:“诺宝先麻烦你了。”说完,没等钟屿有所反应,扔下家里钥匙就跑出去。   钟屿跟着走出车子,想着是不是送她一程,她已经拦了辆出租车,头都不回地坐上去……倒是省得他浪费时间问了。   钟屿换去后座坐,诺宝立刻爬过来,八爪鱼似的盘在他身上,小脑袋则紧紧靠着车门,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向外看。   “唉。”片刻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副忧虑不已的样子。   “没事的,我看你妈妈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钟屿拍拍他背:“咱们安心等她回来就好了。”   诺宝一直挤在窗边的脑袋终于转回来,很认真地跟钟屿面对面:“妈妈是很好,我是担心小姨,小姨最会闯祸了!”   钟屿忍不住哑然失笑。他跟欧阳宜没有深交,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冲动说漏嘴来看,这个人确实没那么靠谱。   “我早就跟妈妈说别总跟小姨玩。”诺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不听话。年纪越大,就越不好管了。”   “……”钟屿揉着他脑袋:“这话是你妈妈平时说你的吧?”   诺宝向着他吐了吐舌头,一秒从少年老成切换回到淘气孩童。他张手紧紧抱着钟屿,奶声奶气道:“爸爸,我们要不要去找妈妈?”   到了家里,杨志斌也问他这个问题。   “老板,要不要去找一下纪女士?”他刚刚已经从诺宝那里听说了整件事,觉得既然是起冲突了,最好还是要有个男人在。   钟屿却淡淡给了他一眼,明显是在说他多事。   “放心吧,现在是法制社会,闹不出什么多出格的事。就算她们真的遇上什么困难,她们自然会报警,难道你比警察还有办法?”   杨志斌知道他在偷换概念,偏偏他又没办法反驳,只好很怂的低声咕哝句:“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   钟屿正给诺宝换家居服,平时他每每跟孩子待一起总自动屏蔽四周,对于身边的人事物完全爱答不理,整个一个小聋瞎。   这时候倒像是听见了,冷冷视线往杨志斌方向快速瞄了眼:“你去把家里扫一下。”   纪有初跟欧阳宜租的是一套loft,面积不大,两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孩儿往客厅里一站,周围几乎就没有能走的地方了。   下面应该是欧阳宜的领地,到处都堆着从娃娃机里抓来的歪嘴斜眼的玩具,衣服也是随手就扔,沙发椅子跟单人床上长满了各种冬季衣物。   钟屿不是洁癖,但看见这一层还是觉得挺糟心,打发杨志斌在下面收拾后,跟着诺宝往到楼走去。   这一层就明显好多了,虽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东西肯定不会少,但纪有初还是尽可能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一直连到顶的衣柜里,主要是诺宝的衣服,她只有寥寥几件套装很窄地挤在一边。其中一套带着竖纹的,是她第一次去医院时穿着的。   那条白色的香奈儿连衣裙倒不见影踪。   他正出神,诺宝从他身边挤过来,屁股一扭爬上小桌,从抽屉里拿了一本相册出来,再拽着他坐到床上去看照片。   他看见照片封面上有一行工整的楷体写着“诺宝”:“都是你的照片?”   诺宝咬着嘴唇用力点头,嬉笑着搂住钟屿胳膊,又有点害羞又有点向往地帮他翻开来:“是诺宝。”   第一页是他的出生照,他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前面放着写了他出生时间的卡片。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很瘦弱,下巴尖而短,皱巴巴的脸像极了风干的核桃。   只是没过几天,他明显胖了起来,瓜子小脸吹气似的变成鹅蛋脸,再变成圆嘟嘟的苹果脸,等到拍满月照的时候,他几乎胖成了一个球,四肢的肉完全是一节一节的。   “你居然这么胖过?”钟屿放下相册,仔细端详对面诺宝:“跟现在一点都不像。”   诺宝原本趴在床上,两手撑着下巴,听到这儿忍不住翻身打了个滚,嘻嘻哈哈的笑。笑着笑着却又停下来,趴到他身上问:“爸爸,你没看过我小时候照片吗?”   “……”钟屿还真被他问住了。   纪有初之前给诺宝的解释是他一直在国外,因为工作繁忙才没有参与他的长大。但这显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更不会连他的照片都没看过。   小孩子也不好糊弄啊。钟屿难免忐忑,又不想再跟诺宝撒谎。他把诺宝抱进怀里,直接忽略这个话题,说:“咱们继续看啊。”   出了满月,就开始有纪有初跟诺宝的合照了。她那时候还带着孕期的微胖,两腮是鼓鼓的,下巴倒还是尖尖长长。   她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笑得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来。脸色红润透亮,像是被束光自里照着的幼白瓷瓶。   诺宝这时不大不小的又叹了声气。   钟屿盯着照片再看了会儿,这才低头搓了搓他脸,说:“是不是又担心妈妈了?我想她应该没有什么事吧,她虽然总是爱流泪,但不像是个脆弱的人。”   “没有啊。”诺宝抬头看他:“我是觉得这个妈妈好看。”他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那一个笑容足以融化世界的纪有初。   “……”钟屿问:“现在的这个妈妈不好看了吗?”   “好看!”诺宝顿了会,向着钟屿招招手,在他低头过来的时候,指了指他眼尾:“可是妈妈说她这里长皱纹了。妈妈是不是会变老,你会变老吗?”   衰老和死亡是孩子最讨厌的话题,妈妈有皱纹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估计就和今天放学太晚错过一直在追的动画片大结局一样让人崩溃。   钟屿还真的认真回想了下,但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张素净的脸,以及跟他提要求时明明心存忐忑却故作胆大的样子。   他犹豫再三,还是把诺宝放到一边床上:“我去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钟屿趿着鞋子走到楼梯边。杨志斌刚刚理了沙发,现在找出家里的拖把在拖地,正漫不经心磨洋工呢,忽然看见楼上监工出没,手上动作明显快了起来。   钟屿轻轻哼了声,垂眼去翻纪有初号码。   没想到打了几次她都没接。他脸色沉了下来,刚准备去问杨志斌知不知道欧阳宜号码,纪有初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   听到铃声的诺宝赤脚跑到他旁边,小脑袋仰着看他,雀跃问:“是妈妈吗,妈妈?”   钟屿点了点头,边赶他去穿鞋子,边预备向着话筒说话。只是声音还没出喉咙,她声音先响起来打断他的话。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再敢动手!”   钟屿狠狠怔了下,思维停滞了一秒,两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大步往楼下走:“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回答他的却只有一串难以分辨内容的嘈杂,紧跟着,电话就被挂了。 第14章 Chapter 14   纪有初赶到二手车行的时候,欧阳宜已经跟那边吵得不可开交了,看到她过来,欧阳宜像是溺水的人捞到过浮木,两手死死抓着她胳膊带她一同交涉。   事情是这样的,欧阳宜几天前在这边买了辆二手宝马。   店主向她承诺这车之前没有出过重大事故且车况良好,她自己觉得不放心特地去找了验车师看过,证明确实没有问题才正式交钱提车。   可是刚开了几天,她就觉得这车跑起来似乎有点抖。但因为本身不太懂车,之前一辆又是老爷货没法对比,她便以为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直到同事们看见她开新宝马过来上班,纷纷要蹭坐她车子替她高兴。   欧阳宜原本是有些犹豫的,就怕他们会看出这其实是辆二手车。可是架不住他们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羡慕,耳根子一软就让他们上来了。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异样,大家都夸她混得不错,这才过来几年啊,自己就买上宝马了。又问是不是交什么有钱男朋友了,哪天带来让大家见见。   欧阳宜心里那点女人都有的小虚荣被极大的安慰了。   可是好景不长,今天早上她顺路带同事上班的时候,被其中一个拆穿了。叫艾丽的同事心直口快地当着其他人问她:“你这车是二手的吧?”   艾丽跟她一样是编辑,但因为性格冷傲跟她一直不算太对付。今天之所以带她,也是因为她正好跟欧阳宜一个要好的同事在一块儿。   欧阳宜当时脸就垮了,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   艾丽这人也是真没眼力见儿,欧阳宜的反感如此明显,她居然还当场分析了起来:“你这车内饰虽然是新的,可皮革闻起来的味道很廉价,不像是宝马平时爱用的。而且你这车开起来也太抖了,应该是换了个功率不匹配的发动机。顺便车架也有点歪,所以我听胎噪的时候,有啃胎的音在里面。你赶紧跟谁买的就去找谁吧,这车问题挺大的。”   欧阳宜当时脸都黑了,她记得艾丽这人平时上下班都坐地铁,穿的衣服拎的包也都是没牌子的,她怎么可能会对车子这么了解?   她当时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可闭嘴吧,你有车吗就当专家?”   大家不欢而散。欧阳宜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早上刚一进办公室就跟领导请了假,开着车子去了一家市里有名的大车行。   谁能想到还真被艾丽说中了,这车发动机不适配,而且啃胎严重。   店员根据种种迹象分析这车出过重大交通事故,不仅车头损毁严重,车架还在事故里被撞歪了。因为是结构性损伤,之后就算是四轮定位也无法恢复。   欧阳宜立刻来二手车行大闹一通,不仅要求对方退钱,还要对她做出赔偿。   车行当然不认了,先是否认欧阳宜指控,要她拿出有效证据,还放出狠话,就算是车子确实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会退一分钱。   欧阳宜天生暴脾气,被这帮人的无耻震惊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纪有初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接连推倒了两个办公桌,还砸了不少杯子。   这就是完全中了人家下怀了。   纪有初可不想让事态更加失去控制,她将欧阳宜护在后面,不让她激发矛盾的同时,试图给老板这边降火。   “我们都是外地人,来这边打工的,平时工作辛苦又赚不到什么钱。我们买个车子不容易,不然谁会冒着风险要一辆二手的呢?”   纪有初姿态放到最低,语气又恭敬,再加上她清清爽爽、人畜无害的长相,原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板扁嘴定定看向她。   纪有初觉察到他态度改变,接着说:“您店能开到这么大,平时做生意肯定是规规矩矩的,这次的事情应该是有误会,咱们不如坐下来谈一谈。”   “能有什么误会啊!”欧阳宜声音突然响起来:“他们就是骗子,还找了个验车师当托。反正现在车我不要了,你们赶紧把钱跟赔偿补给我,不然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宜!”纪有初喊住她:“你能别说话吗?你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吵架的?”   可是还是晚了,刚刚才有点转机的气氛顿时被这一声打断。老板重新回归凶神恶煞,手一挥:“随你的便,反正这车子我不退,你要报警还是告我都随你!”   房间里对骂不断,最后不知道是车行这边的哪位嗤了声:“……这么便宜一车,车况到底怎么样心里没点数吗?又穷又想买好车装逼,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一句话把欧阳宜脊梁骨戳得死死的,她从一片狼藉里走出来,气势汹汹地环顾下四周,伸手推了离得最近的一个人:“谁穷了?谁装逼了?”   空气干燥到咔咔响,一点火星子掉下来,立刻就能噼里啪啦炸起来。欧阳宜就是这个火星子,原本胶着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挤过来跟她推搡。   纪有初被吓得心悸,一步抢过去拉架,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响起来。她原本是不想接的,但对方一次紧跟着一次打过来,让她不得不抽出时间把手机拿出来。   车行的人以为她是在报警,立刻将注意力转过来,一个挤一个地走过来,大喝道:“你个臭女人在干嘛呢!”   纪有初被他们阵势吓到,往后一连退了几步,索性将计就计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再敢动手!”   “啪——”   话音刚落,她手里手机被人打落到地上。   欧阳宜站在后面没看清情况,以为是谁打了纪有初,顿时什么理智都没了,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冲过来,低头就往人腰眼上撞。   男人吃痛地低声咒骂一句,反手抓过欧阳宜,这次才是真的要动手打人。纪有初见势不妙,也顾不上什么以德服人了,死死抱住男人胳膊反客为主。   整个房间乱成一锅粥,纪有初在推搡里也散了头发,外套被扯得崩了扣子。但她理智还在,往往只守不攻,拉架为主,打架为辅。   后来是欧阳宜没撑得住摔到地上了,纪有初看有眼红了的男人揪着她头发,似乎是要下重手。她急得四顾看了看,从地上捡起摔碎的半个酒杯底往桌上一拍。   “谁再敢动她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纪有初用尽力气吼出来,嗓门嘶哑中带着尖利。   房间里立刻静了一秒。男人们齐刷刷看向她,再看看她手里的碎酒杯,一时间还真被她这股犀利气势给震撼到了。   有个个头高身材又壮的却不信邪,大咧咧向着她走过来,一把就握住她抓着杯子的手腕,恶狠狠道:“来啊,你捅啊!朝我脖子捅!”   说话同时快速往上抬了抬她手,再预备狠狠磕到桌子边。   力量悬殊,情况突然,纪有初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慌忙之中,她只能闭起眼睛,等着承受即将到来的用力一击。   ——男人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   纪有初怔了一怔,慢慢睁开眼睛,同一时间听见不远处有个低沉醇厚的男声在说:“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纪有初当即觉得头皮一麻,心跳得比方才跟人打架时还要剧烈。   目之所及是西装革履的钟屿,丝缎质地的领带已经被扯得松了,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也被解了,突出的喉结在说话时微微滚动着。   他比面前男人还要高一点儿,死死扼住对方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平时看起来儒雅有礼,身材消瘦,不像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会儿却硬是逼得男人松开了纪有初,悻悻退到了一边。   半小时后,车行的人跟纪有初欧阳宜一起被送进了警察局。   欧阳宜原本觉得对方理亏,自己肯定能站在上风。谁想到不仅一点好处没捞到,还因为打架滋事被警察狠狠批了一通。   欧阳宜擦着嘴角的血渍,听对面比她小的警察数落她:“我说你们俩怎么想的,一上来就掀人家桌子,还第一个动手,这么彪的吗?”   欧阳宜小心瞟了眼身边纪有初,说:“桌子是我掀的,先动手的也是我,跟她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在他们眼里,你们俩可都是一伙的。”警察瞪着纪有初:“我看你比她还彪,你居然还威胁要捅人?”   “不是捅人,是自卫。”纪有初扁嘴:“我就是想吓吓他们,没打算实施。”   “真实施你就完了。”小警察叹口气:“先不说你犯不犯法吧,你要真一下扎人家脖子,你心里阴影会有多大?再说那么个小一个杯子,别没伤人先伤自己了!”   纪有初那时候完全是应激反应,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这时候被提点了,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挺蠢的。可那会儿为了救欧阳宜,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欧阳宜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看向纪有初的眼神越发崇敬越发柔情,她狗腿地给她理着乱糟糟的头发,说:“对不起啊,有初,我下次一定等人家动手再动手。”   “你还敢动手?”纪有初戳她脑门,小警察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欧阳宜夸张地向后一倒,嘻嘻哈哈笑起来,却在余光与一边钟屿交汇时迅速严肃下来。她搂着纪有初胳膊:“他怎么来了?”   纪有初跟着她视线看过去,钟屿正在一边打电话。大概是觉察到这边有灼灼视线,他掀着眼皮回看过来,正好对她四目相接。   纪有初立刻移开视线:“我也不知道。”   “这边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你要不要让他找个人通融通融,先让你回去休息休息啊。”打架这事,车行那边死活不肯和解,欧阳宜可不想纪有初跟自己一起拖着:“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帮你去说!”   “哎!别!”纪有初一把抓住欧阳宜,往钟屿那边再看了眼:“他才不会帮忙呢。”   另一边,被认定不会帮忙的钟屿已经看了手机几遍。他很少亲自求人办事,只不过是突然响起有这么一个认识的人,所以临时决定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还好对方还算给面子,没过多久就给他回过来消息:“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名字也发了过去,如果确实跟她关系不大,一会儿你就可以先把人领走。”   钟屿:“多谢。”   “是谁啊,我看名字像个女孩,你是不是又招惹桃花了?”对方跟他开着玩笑:“这要是被小艾知道了,回来准要好好收拾你。”   钟屿眼神幽深,从屏幕上移看到不远处的纪有初。她脸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是头发乱了,此刻歪头靠着欧阳宜,表情认真地说着什么。   他莫名勾了勾唇角,匆匆打字:“没,只是朋友。” 第15章 Chapter 15   车行那边不肯和解,抓着欧阳宜先动手的把柄,北北一定要追究她的民事责任。欧阳宜也不依不饶,咬定了车行违约在先,要警方先判定他们存在过失。   警方这边做笔录、劝和解、责任判定,每项都要花时间,纪有初作为非主要责任人,做过笔录后,就让她先行离开。   纪有初原本还想留下来陪着欧阳宜,欧阳宜却一个劲让她走:“赶紧回去陪陪诺宝吧,我都已经这么大了,一个人在这边不会怕的!”   她一认怂,纪有初态度就硬了,此刻朝她翻了个白眼,说:“谁担心你怕不怕了,我是担心你又要闹事。”   “在警察局还闹事,我哪有那么不懂事啊!”   欧阳宜立刻跟她拍胸脯保证会乖乖的,又松口说会尝试跟车行那边暂时和解,纪有初这才稍稍放了放心选择离开。   走出警局,太阳早已经照过人头顶了。她路过大厅的时候看了眼警局墙上的钟,居然快到下午两点钟了。   她来找欧阳宜的时候太着急,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带。现在手机被摔得屏都花了,她摸遍全身连坐个地铁的钱都找不出来。   纪有初琢磨着原路返回找欧阳宜拿点,刚刚迈出一步,突然就有辆黑色轿车滑到面前——居然是钟屿的那辆宾利飞驰。   她一怔,紧跟着看见驾驶座上降下的车窗后面是钟屿,心里的疑惑更大:“怎么是你,你一直都没走吗?”   钟屿没回答她的话,下巴往旁一点,说:“上车。”   都到这种时候了,也别太矫情了,纪有初向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就往后座跑。手刚刚抓到把手,他声音突然从前面传过来。   “真把我当成是司机?”明显是讥诮语气。   纪有初立刻触电似的把手伸回来,想了会儿,从车头绕过去,坐到了副驾驶。他已经伸起窗玻璃,视线落在车子正前方。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了,他明明就没有看着她,可纪有初却觉得他眼神无处不在。他挂在嘴角的弧度也十分诡异,又讽刺又戏谑甚至还带着一点的……得意?   气氛实在不太好,纪有初忍不住咕哝:“有什么好笑的。”   平时明明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既然被拆穿了,钟屿也就不掩饰了,侧头过来直直看她,笑容自嘴角蔓延到眉梢:“不让你坐后面就不坐?这么听我的?”   “谁听你的了?”纪有初觉得这人无聊:“我是不想你难堪。”   钟屿笑意更浓:“你先把安全带系上再说话。”   纪有初这次可不能再落下风,淡淡白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想系就——”   最后一个“系”字还没开口,车子突然疾驰而去。纪有初直接被甩得撞到手套箱上,歪过头来怒目瞪着驾驶座上的人。   钟屿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刚刚后面有车过来。”   真的?纪有初好不容易坐稳了,边拉过安全带边回头去看方才的位置。哪有什么车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纪有初狐疑回头,撞上他一脸再也憋不住的促狭笑意,才知道他是在捉弄她。她忍不住哼了声,把安全带狠狠系上,卡扣发出很响的“咔哒”声。   “你是不是被谁魂穿了?”纪有初认真发问。   “魂穿?”钟屿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叫魂穿?”   “就是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可突然就做起了跟自己人设不一样的事。”她在指责他刚刚戏弄她:“我怀疑现在的你不是你。”   “……”钟屿还是没听明白,除了刚刚的“魂穿”,“人设”这词对他而言也挺陌生,不过他能听出来纪有初是在骂他:“怎么我就不是我了。”   他瞥了她一眼:“你对我很了解吗?”   纪有初梗了下。这个问题要是去问几年前的她,她肯定会拍拍胸脯说她对他了如指掌,可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她却再也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了。   她是曾经因为喜爱对他的学历、经历甚至是家世,有那么一点超过其他人的了解,可那又怎么样?他呈现出的样子,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吗?   纪有初摇摇头:“不熟。”   说完她就将头往外一侧,无聊数着窗外滑过的电线杆。一片安静里,她听见他在一旁轻轻嗤了声,她只是挑了挑眉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话题至此终结,路程后半段,纪有初跟钟屿谁也没理谁。直到一起搭着电梯回loft,钟屿透过反光的轿厢朝她眨了眨眼。   “想不想吃点什么?”   纪有初立刻去摸瘪下去的肚子,点点头。   到家诺宝已经在睡午觉,被孩子缠到奄奄一息的杨志斌还没来得及扑过来诉苦,就立刻被钟屿赶出去买吃的回来。   杨志斌欲哭无泪:“老板,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已经帮你当老妈子带了一天孩子了,你现在怎么能再把我当成跑腿的!我到底是你的助理,还是你的佣人!”   钟屿飞去一眼:“你去不去?”   “……”杨志斌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腿都软了,不仅立刻乖乖退下,还在临走前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纪有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钟屿睨过来一眼的时候,她摊着两手耸耸肩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助理挺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啊,成天给我添堵。”他脱了西装,四顾看了看,最后挑了个椅背挂上:“不过他对你倒是挺照顾的。”   纪有初一直盯着他动作,看他脱了西服后,一直徘徊在帮他挂衣服和不帮他挂衣服上,听到这儿突然好奇问:“怎么了?”   “对你特别热情,又是帮你披衣服又是开车送你的。”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插兜,跟她面对面:“那次酒店的事,也是他摆平的。”   有他提醒,纪有初终于一件件连着想起来:“原来他帮了这么多忙。”她眼睛一亮:“刚刚也是他让你去车行找我的?他连我朋友在哪买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钟屿微怔,余光瞥着不远处欧阳宜的梳妆台。   他刚刚接完她电话后,想也没想就冲出了公寓。原本是打算边走边问她地址的,可是一连拨过去几个都是忙音,他又只好折返回来找线索。   幸好欧阳宜这人不爱收拾,买车的合同文件都还散在她已经没办法再乱的梳妆台上,他这才在查阅后知道了车行具体位置,再找到了她。   “都说了他对你很热情。”钟屿抿了抿唇,撒谎撒得面不红心不跳。   纪有初的脸却慢慢红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珠不停在转。半晌,她抓起杨志斌倒的那杯水喝了口,闷声说:“……他肯定是误会了,所以才会这么讨好我。”   钟屿稍挑着眉看她。   “能不能麻烦你找时间跟他澄清下咱们俩的关系?”纪有初走到他身边,跟他面对面站着:“你就跟他说,从孩子的角度看,咱们是他的爸爸妈妈,从公司的角度看,你是上司我是下属。除此之外,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关系了。”   她说得轻快又认真,钟屿却听得皱了皱眉。   他之前有过好几任女朋友,她们虽然不至于个个都对他旧情难忘,分手之后也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不会像她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反感。   对于其他女人,他还或许会觉得这是一种以退为进,但对于纪有初——   他视线凉凉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如果不是诺宝的身世被泄露了,他绝对相信她会带着孩子再一次失踪。   钟屿这么自信的人,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个女人这里吃这么多闭门羹。他稍稍低头,拿手摸着一边袖扣,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纪有初迟迟等不到他答复,曲肘往他胳膊上撞了撞:“喂,你听——你干嘛!”   钟屿突然两手按上她肩,将她抵在背后小桌上。身体同时趋近,将她完全压死。他原本就高她一大截,宽肩背厚,她鸟似的被罩了起来,一点都动弹不了。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纪有初一度都忘了抵抗,只能微微张嘴,晕头转向地仰头看他,满脸都写着莫名其妙。   两人身体严丝合缝贴得紧密,脸与脸的距离也极近。他鼻尖几乎贴到她面颊,呼出的气息温热而湿润。   那一双跟诺宝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黑得如同幽深夜幕,只是与单纯善良的诺宝相比,他的眼神里总是藏着轻易不可接近的暴风雪。   而在这团冷冽里,此刻只是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惊恐万分的她。   纪有初突然回过神来,不停向外推他。他力气却一下子更大,头也越倾越低,干燥嘴唇几乎擦着她敏感耳垂而过——   纪有初心跳如擂,紧紧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收一下我的专栏和几个预收坑,感激不尽。   【才不信你喜欢我呢】傅老爷子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最大的心愿是想在临死前看到孙女傅零露嫁人。   以孝立身的傅家人不忍老人死不瞑目,执意要把傅零露按头嫁给老爷子的得意门生秦臻。   平时作天作地的娇小姐傅零露这一次不仅不吵不闹,还在结婚当晚对秦臻这个便宜丈夫温柔有加,   一向温文尔雅的秦臻却咬着烟冷冷推开她,离开前淡漠留了句:傅小姐,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几月后,苟着苟着身体居然越来越硬朗的傅老爷子喊来孙女:要不你们再给我生个重孙子吧!   傅零露低眉顺眼,满脸都是愧疚地摇了摇头:爷爷,其实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当晚,秦臻捞过傅零露窄腰,手脚并用地将她压死在床上:谁跟你是协议结婚了,就生一个吧。   傅零露:???   /   【处处吻】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宋元朗却是男人里的异类,不仅跟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闹崩了,还顺道把他的女人齐快雪抢了过来。众人赶来宽慰齐快雪,说宋元朗为人孟浪狂放,熬过这阵子等他腻了,自然就把你放了。   可只有齐快雪自己知道,自宋元朗懵懵懂懂的少年起,她便是他朝参暮礼的黄粱梦。他手段使尽将她锁在身边时,恶劣又深情地告诉她:你跟着我,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第16章 Chapter 16-18   “你这里真的有一块淤青。”钟屿声音清冷响起来。   纪有初一怔,迅速睁开眼睛。原本只觉嗡声作响如同置身春日森林的耳朵里一下消音,清晰地连他细腻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下子终于肯松开她,头却仍旧凑在她脖子边上,紧跟着连干热的手也抚过来,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轻轻碰了下。   “刚刚他们是不是打你这儿了?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   纪有初突然抬手在他肩上劈了下,把他一把推开,她则转了小半圈从椅子旁边绕出去。大概还觉得有点不爽,纪有初又折返回来往他腿上踢了下。   钟屿疼得嘶声,还在装模作样:“我是关心你有没有受伤,你不领情可以,干嘛还要对我恩将仇报?”   “我没喊保安就算便宜你了!”纪有初抱着两手坐去欧阳宜的小床上:“刚刚到底是关心还是戏弄,我能分得出来。”   钟屿笑:“我对你又没什么意见,干嘛要戏弄你?”   “具体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她边说边收拾欧阳宜桌子,气鼓鼓道:“要不是看在你刚刚接我回来的份上,我早就踹你出去了。”   她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说话都咬牙切齿。钟屿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既然已经得了便宜,索性就卖个乖,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玩手机。   杨志斌回来的时候,屋里气氛十分之诡异。   两个人说不和谐吧,其实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   但要是说和谐吧,显然也不是那么一回事,钟屿面无表情地在摆弄手机,纪有初则是借着收拾的借口,把梳妆台上的东西扔得啪啪响。   不是说女人对口红是最在乎的吗?杨志斌满肚子纳闷,纪有初此刻是有多大火,才会把面前口红扔出这么大的动静呀?   杨志斌当助理至今学会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就是要会审时度势,老板开心的时候,你顶他两句也没问题,但如果老板不开心——   他把餐盒往桌上一扔,借口自己也要吃饭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一楼又只剩下纪有初跟钟屿两个人。   钟屿睨了几眼旁边还在噼里啪啦扔东西的女人,声音不重不轻道:“你应该知道跟那些东西撒气是根本没用的吧?”   “……”   纪有初正在对付欧阳宜桌上的第一百零一个口红,咕哝着她这次总算是知道她为什么平时总爱喊没钱了。   冷不丁地这么被钟屿呛了一声,她心里本就没平复的一口气这时候又突突往外冒着:“那我是不是能直接冲你撒气?”   钟屿眉梢一挑,靠到座椅的同时,两手散漫地一张:“来啊。”   她还真就听下去了,把手里的口红拍下去,气势汹汹地起身走过来。只不过还没到他面前就停下来,兀自去拿了桌上的两个餐盒。   “你把我的拿过来。”钟屿猜到她想干什么,立刻警觉地出声制止:“我早上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听就是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自己想要吃东西,非要别人去帮他拿,这事就算是诺宝求她,她也不会惯着。   纪有初哼唧一声,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她把两个餐盒都拿出来,一打开盖子就笑了:“一个鸡腿饭一个大排饭,你这个助理还真是对我喜好了如指掌。”   钟屿明显气结:“你把餐盒给我放下。”   这种时候,他终于舍得从椅子上起来。纪有初连忙转身将他抵住,撕了筷子将两边硬菜拨到同一餐盒里。   钟屿一把抓住她胳膊:“你给我还回来,你这么一拿,还让我吃什么?”   纪有初才不理他呢,缩着两手护住饭盒:“到了我碗里的就是我的,这上面又没写你名字,凭什么让我还给你?”   “凭什么?凭这是我助理买的!”钟屿将她整个拽过来:“把鸡腿交过来,我就放你一马,不然一会儿我发起火来我都害怕!”   “……”神经病!   纪有初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他要是好好求她一求,她说不定还能心软,可他突然这么威逼利诱,她还真就要跟他杠到底了。   纪有初眼珠子一转,突然恶从胆边生,夹起鸡腿就是一口,为了防止那男人退而求其次,夹起大排也来了一口。   钟屿看得额角青筋都跳了:“纪有初!”   “哎!”志得意满,纪有初居然还真就应了。   她两腮塞得鼓鼓的,故意嚼得很用力。心想这你总没辙了吧,平时讲究到喝酒要区分年份的富二代,不可能会对别人吃过的食物再感兴趣了。   没料她才刚刚想完,就听钟屿在旁冷冷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就算是食物上沾了别人口水,我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下去。”   纪有初立马一怔,莫名其妙想起之前欧阳宜跟她说过的他从小被送去伯伯家的事。所以谁能教他这些啊,他那个婶婶?   她出神同时,钟屿终于找到机会,他一筷子将鸡腿叉过来,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纪有初追上去的时候,鸡腿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个骨头。纪有初看得眉头紧锁,这是一个身家起码百亿的男人啊,不仅把肉吃得干干净净,现在居然还嘬起了骨头。   而钟屿给她的震惊还远不止这么点儿,他将啃得七零八落的鸡腿骨扔进垃圾桶,又紧盯着她餐盒里那块大排:“拿过来。”   纪有初:“……”   纪有初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筷子已经疾如闪电地伸过来,叼走了那一块缺了一角的大排,再迅速塞进自己嘴里。   钟屿边嚼还边学她方才的口吻:“这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他甚至还气人一笑:“不然等我吃完这一口,再还给你?”   纪有初再次被他的无耻震惊了,气呼呼端着餐盒坐去小桌上:“算了吧,我可没你那么放得开。”   又不是纯食肉动物,这年头一顿两顿没肉吃难道就会死吗?   纪有初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扒拉着袋子从里面拿汤喝,却意外在里面看见一小盒东西。她怔了怔,抓在手里念上面的中文。   “是药酒。”钟屿这时候插`进来一句:“给你揉身上淤青的,如果面积小的话,你可以自己处理下,但如果伤得太重,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一趟。”   纪有初:“你让你助理买的?”   钟屿哼声:“你觉得我有那么好心吗?他自己要买的。”   “骗人,我一来他就走了,他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纪有初咕哝:“而且他也没像你似的,凑那么近的来看我。”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纪有初垂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上扬,心想这男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吧。   ——如果他不把她刚刚撕开的汤端走的话,他在她心里的分数应该还能提高点。   闹过一阵,两个人终于能坐在桌边安静吃会儿饭。钟屿此刻终于觉得方才的自己实在有点幼稚,带点补偿意味地把餐盒里的鸡丁都挑到纪有初那边。   纪有初却用筷子拦住他筷子,钟屿拧眉看她,以为她又要说点拒人千里的话。   纪有初:“你拿筷子那头夹给我,说了没你那么放得开。”她可不想跟一个完全不熟的人互吃口水。   “……”钟屿咬了咬牙:“行,我不生气,我有容乃大,我给你贵宾级待遇。”   饭后,真正“乃大”的纪有初才是贵宾级待遇的缔造者,她十分利索地收拾了餐盒、桌子,又切了满满一盘子水果递到钟屿面前。   钟屿撇嘴:“这么好?”刚一伸手就被她打开了。   “这是我给诺宝准备的。一会儿等他醒过来,你再跟他一起吃。”纪有初不放心,往水果盘上蒙了层保鲜膜,这才去家门口穿鞋。   “你去哪?”钟屿问。   “我去买菜。”纪有初扶着墙穿鞋:“总不能晚上也吃快餐吧!我去买点诺宝爱吃的做给他吃,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钟屿正拿手摸着水果盘,笑着腹诽这人是真的把他当孩子似的防着了。他当然不能有负众望,是现在就把保鲜膜撕了向她挑衅呢,还是等她走了偷偷摸摸做坏事呢。   正在左右徘徊呢,冷不丁听到她说要去买菜,还问他要吃什么。他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几分,算了,还是别闹她了,让她好好清静会儿吧。   一边,迟迟等不到回答的纪有初敲敲门:“干嘛不说话?你晚上有事是不是?那我不做你的饭了,我随便去买点什么。”   “喂!”钟屿立刻紧张地追过去:“谁说我有事了?我今晚没安排。我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你反正多买点菜就行了,我什么都吃。”   纪有初心里立刻出现猪的形象,嫌弃完全写在脸上:“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等一下。”钟屿把她喊住了,去掏钱包,翻出几张红色票票,拍在她胳膊上:“晚饭我请,分外,能不能请纪小姐给我点好脸色?”   这其实是一步很险的棋,他很想跟她相处得更为融洽,又不知道她能不能彻底读懂并接受他这样戏谑的方式。   但坦白说,钟屿其实更期待她把他钱拍到他脸上,这样他就能跟刚刚吃饭时一样,愉悦欣赏她吃瘪时又气又恼却无计可施的样子了。   可惜纪有初只是最后狠狠瞪了他一下之后,就露出一脸礼貌又巴结的笑容,热情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做酒店这一行的。   纪有初拿过那一小沓钱,向着钟屿微微欠身:“好的,先生。”   纪有初如愿看到他笑容僵了僵,自己更是如沐春风地走了出去。关上家门,她抓着钞票往嘴巴上亲了亲,知道自己这回在跟他的斗争里终于占了次上风。   只不过,纪有初想,他俩的关系似乎在原有基础上又多了一条——金钱关系。   Chapter 17   诺宝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都要黑了。二楼只开了一盏很小的台灯,钟屿拿着本相册坐旁边,嘴角噙笑地翻看着。   听到床上有动静,他看过来:“醒了?”   诺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爸爸伸手过来捞他的时候,乖巧顺从地滚到他怀里,张手搂了搂他的脖子。   钟屿觉得自己像是掬了一捧水或是捧着一团纱,完全软软绵绵到不像话,忍不住在他后脑亲了下:“起来吧,快要吃饭了。”   诺宝从被子里爬出来,一边淘气跳着,一边让爸爸给自己穿衣服。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发出长而满足的一声:“好香啊,是妈妈在做饭吗?”   钟屿回答:“嗯,我看她买了好多菜。”   他正低头认真给诺宝套背带裤,却怎么都搞不清到底怎么安放那两条带子。平时在追名逐利游戏里难逢敌手的男人,突然就在这种小事上翻了车。   诺宝都渐渐不耐烦,在他又一次扣偏扣子的时候,忍不住拿小手拍拍他脑袋:“爸爸怎么这么笨啊!”   “……”钟屿急于找回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是裤子太小了。”   “才不是!”诺宝很不高兴地拍开他手,随意提着两边带子就往床下跑:“妈妈就会穿,妈妈什么都会做。”   他说着就要下去找纪有初穿衣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钟屿,看见他把相册又翻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爸爸你怎么不下来?”   钟屿眉心微蹙:“不是还没吃饭吗?”   “唉!”诺宝长长叹口气,一张小脸皱成核桃,如果说他刚刚只是觉得有点不高兴,现在完全是恨铁不成钢了:“你要下来帮妈妈啊。”   “妈妈说过,一家人就是要相互帮助的!”   小孩子纯净无暇想法简单,平时家长教他什么他就做什么,此时言行只是如实反映自身教养。钟屿却是听得一怔,情绪莫名复杂。   ……一家人?   小厨房里,纪有初已经忙了好一会儿了,砂锅里炖着排骨汤,浓浓香味笼罩了整个小家,另一口锅里还蒸了条鱼,也已经冒出热腾腾蒸气了。   陡然多进来了两个人,原本就小的空间根本转不过身。她给诺宝穿好裤子就赶他出去,钟屿却丝毫没眼力见的仍旧杵着。   她边切菜,边拿眼尾的光瞟他:“干嘛呢?”还不滚?   钟屿人高马大,被这局促空间挤得转不过身,只能卡在水池前面。他随手拿了快生姜左右看着:“诺宝让我来帮忙。”   “用不着。”来了也就是添乱。   钟屿夸下海口:“我做菜不比你差。”   纪有初轻轻哼了声,利索地切完一排青菜后,放下手里的刀,起身跟他面对面站着:“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拿点葱过来?”   钟屿递去一枚冷眼,回头去翻水池,片刻后,抓了几根绿油油的葱过来给她。   “那是青蒜。”纪有初好暇以整地纠正。   “……”钟屿额上落下黑线,把那几根“蒜”丢回水池,往盆里又继续翻找,却听她声音自后再次响起来。   “哎呀,我看错了,那就是葱。”   钟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长叹一声转身向她,表情严肃的步步紧逼。纪有初几乎被挤上流理台,随手抓起个锅铲抵在他胸前。   纪有初大声:“你干嘛,你再过来,我不许你吃晚饭了!”   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这话也太不够给力了。他又不是没腿,不在这儿吃饭,还不能跑其他地方吃饭吗?   钟屿却停了脚步,看向她的目光虽然仍旧锐利,语气里却明显举起白旗:“一会儿盛饭,给我来两碗!”   说完,往她额头上弹了个栗子后,大步走出去。留下纪有初一个人傻乎乎站在厨房里摸着额头……他别真的是被谁魂穿了吧?   *   小小的loft里突然来了客人吃饭,还真是一件不常有的事儿。   为了腾出空间,纪有初临时压缩了欧阳宜的空间,把梳妆台和小沙发归置到一起后,又把原本靠墙的桌子搬出来。   纪有初、钟屿、诺宝各占一边,杨志斌则福至心灵地占了另一边。   大概是因为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话,杨志斌这一晚上可以说是把阿谀奉承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从纪有初的辛劳入手,充分歌颂了其买菜摘菜洗菜做菜的艰辛之旅,再从各道菜的色香味进行点评,得出其在烹饪上有着超乎寻常天分的结论。   同时,为了让话题没那么枯燥,中间穿插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各类趣事,要不是时间实在不太够,他甚至还想给大家现场理一理宇宙起源这件事。   纪有初听得笑容满面,诺宝也是满眼雀跃。诺宝跟杨志斌原本是相对而坐,孩子中途跟钟屿换了位置,几乎要跟他喜欢的“杨叔叔”完全靠到一起。   诺宝原本钦定的“一家人”,现在明显换了个男主人,钟屿气得端着碗去厨房把排骨汤喝得底朝天,回来的时候,那三人居然还在聊。   丝毫没有发现他刚刚不在的样子。   钟屿等大家吃过饭,第一件事就是把杨志斌给轰了出去。   他今天陪了孩子一天,已是尽心尽力,到了晚上,更是精细到每个细节。不仅陪着诺宝看了他最爱的佩奇,还主动给孩子洗脸洗脚。   为了哄诺宝睡觉,他更是声情并茂地说了至少半小时绘本。   钟屿下楼跟纪有初打招呼的时候,纪有初能明显听出他喉咙里的沙哑。她递了一盒牛奶过去,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房间里暖和,她脸被熏得白如脂玉,嘴唇就显得更红,整个人像是从工笔画里走出的美人,明丽灿烂到让所有人见之忘俗。   钟屿怔了下才接过那盒奶:“少幸灾乐祸了。”   纪有初这才没忍住地笑出来,所有得意都写在脸上:“谁幸灾乐祸了。”嘲笑归嘲笑,她说了句公道话:“放心吧,没有任何人能取代爸爸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   深夜,钟屿坐在会议室里,想起方才纪有初说的那些话时,还是忍不住会笑出来。   台下,正一个接着一个紧张汇报本年度工作的各位部门大佬见状,终于纷纷将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今天是百川旗下包括酒店、餐饮、传媒等多个公司的年终盘点,会议时间原本定在下午两点钟,临到点儿了,大家早早等在会场,钟屿那边却突然来消息说是要延后。   几家企业有个相同特点就是产业相对成熟,发展进入瓶颈,过去一年财报都不算好看。几个大佬坐在一起一合计,纷纷觉得这是不好的信号。   钟屿虽然年轻,能力跟脾气都一点不比他的那些叔伯父亲来得差。在座的没少在他那里碰过壁,于是很果断地把他的缺席解读为故意怠慢。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一下午忐忑不安的种种复杂心绪,应该是错付了——钟屿心情明明就很好,想必对他们一年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上首,被误读为满意的钟屿其实根本就没空去想他们。搁在一旁的手机已经亮了多时了,他视线停在一张名片上,反复在想到底要不要点下加入通讯录。   纪有初的微信跟她本人一样无趣,头像图片是上年纪大妈最爱的花卉照片,微信名字也是上年纪大妈最坦诚的本名。   ——加个微信,方便联系诺宝。   ——放心吧,不跟你聊天,只是想看看诺宝。   ——诺宝睡了吗,今天忘了跟他说我已经搞懂那条背带裤了。   他脸仍旧正对前方,只是眉头蹙着视线微垂。多久没这样了,不过就是加个联络方式,想出这么多的开场白。   既要合理得体,又要漫不经心。   最后他自己都觉得乏了,一揉眉心,直接点了添加,又不是要谈恋爱,管他什么措辞借口,直接就事论事就好。   这么想着,心脏还是莫名缩了下。   很快又松开。   屏幕上并没有出现需要验证的那一栏,系统告诉他他们已经是好友。他这才想到她职业特殊,平时为了尽可能多的挖掘客户,肯定会设置不需要验证就加好友。   “……”那刚刚自己的那些犹豫那些忐忑,说起来不都是笑话?   不过这样也好,钟屿郁闷过几秒就又纾解下来,省去了种种麻烦,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他直接跟她在这里联系就好。   钟屿这么想着,心情终于松快几分地打开了她的朋友圈。   她朋友圈也是老年人模式,封面图片上写着一句鸡汤:“放心去做吧!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你的。”   幼稚。他嘴角噙笑地往下翻,看到她最新状态是接诺宝回家,她特意没放出诺宝正面照,只是自后拍了小朋友圆溜溜的脑袋跟厚嘟嘟的背。   明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构图,但整个画面就是透着一股浓浓的温馨。   往前一翻数天,也都是诺宝的相关状态。   今天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新会了什么技能,她都不厌其烦地记录,有时候甚至连诺宝多吃了几口蔬菜,也要煞有介事写下来。   是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忍不住分享,她平时明明不是个多话的人。   钟屿想起自己朋友圈,一些曾经只晒爱车女人的狐朋狗友,纷纷在有了孩子后将状态写成了育儿日记。他为此不胜其烦,甚至一度屏蔽过多人。   现在看到她的这些点点滴滴,他心里居然也会有点痒痒的。   再一刷新,纪有初居然更新了一个新状态,他立刻将手机拿起来,稍稍凑近一点看:“纪有初:每个学期末,都是最难的时候。”   钟屿慎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在下面评论:“为什么?”   也就几秒后,纪有初私敲他,对话框里是她无数的问号,后面跟着一个简单扼要的问题:“你怎么有我微信?”   Chapter 18   纪有初问:“你怎么有我微信?”   紧跟着再发一条:“快把评论删了。”   再发一条:“钟屿!”   钟屿一怔,腹诽这女人难道是住在微信里的,要不然为什么他刚一评论,她立刻就回复过来。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该回点什么呢?   说他是开会的时候无聊,所以特地搜了她的电话,还是说他是在找她时顺带开了会?还好他很快就从纪有初的这行话里找出破绽。   钟屿稍稍抬眼瞥了下在场众人,确认会议还在有条不紊进行中,这才将手机再拿得离自己近一点:“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一次,轮到纪有初那边怔住。   纪有初才刚刚洗过澡,脑袋上包着条毛巾,坐在落地窗前面喝牛奶。看到他发来的这行消息后,视线不由从冰冷铅字上转到他头像。   他确实是没跟她似的用了本名做昵称,但她对他的头像实在是记忆深刻。   百川内部有个办公系统,平时上班为了提高效率记忆方便抠搜老板监督,所有人都要在平台内打卡,同事之间也能相互查看状态和聊天。   但与职位相对应的,每个人有不同权限。像她这样集团内部的小虾米,平时只能见到同样阶层的虾米们。   她对钟屿最感兴趣的那几年,为了看到他的工号信息,曾经连续给上司送了一个月早餐,这才得到他授权在他账号上查看钟屿资料。   其实他那账号设置得十分简单,跟他微信号一样,昵称是颇有几分老干部风的“平凡人”,签名栏空缺,只有头像还有点意思,一个彩铅画的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当时她特地拉欧阳宜讨论过,感慨钟屿这样的大老板,私底下居然是如此豁达,早早就参悟了人生不过是一碗一筷、粗茶淡饭。   欧阳宜则对她嗤之以鼻,说她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副碗筷恰恰说明了钟屿的资本家丑恶嘴脸,他这是要极致压榨,让所有人只能吃得上白饭。   现在想起来这一段,纪有初尴尬癌都快犯了。而除此之外,她为钟屿做过的蠢事还有很多,比如每日搜索他行程,比如收集他各类报道,比如特地在酒店与他“偶遇”……   往事不堪回首。   纪有初嗓子梗得难受,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钟屿那边又发过来一条,催命似的催促她回答刚刚的问题:“你很关注我啊。”   “噗——”纪有初直接被嘴里的奶给呛到了,捂着胸口一阵咳。   她现在有意把那一晚的事伪装做一次醉酒后的意乱情迷,她宁愿拉低底线让他觉得他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也不想他知道她曾经那样的暗恋过他。   纪有初用力敲字:“是啊,你那么美。”   美这个字显然不适合形容男人,所以钟屿很快回:“什么?”   纪有初这才露出狰狞笑脸:“想得美。”   钟屿:“……”过几秒,他说:“我才不删。”   语气听起来,像极了跟人怄气的……傲娇男友?纪有初因为这个想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着道:“哦。”   紧跟着退出对话框,去删自己的朋友圈。纪有初拍了拍自己脑袋,也是傻了,她怎么没早点想起这招呢,这样连跟他对话都省了。   但钟屿显然今晚很闲,而且异常无聊,他在发现纪有初朋友圈出现新动静后,立刻跑来追问:“你朋友圈怎么删了?”   纪有初看到消息的时候的已经喝过牛奶,吹干头发。钟屿估计是等不耐烦了,中途还给她来了两次电话。   只是为了一个朋友圈,也值得他这么大张旗鼓?   她翻了个白眼,实在是觉得无语,正思考着怎么再次敷衍他,他信息再次发了过来,这次倒是乖巧:“睡了?”   纪有初:“没呢,你到底有什么……”事。   最后一个字还没打完,他电话居然进来了。纪有初看着自己碎成蛛网状的屏幕上的一行号码,心情也像之一样碎得一块块的。   她是典型的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里畏畏缩缩的那种人,平日里跟客户说话几乎用空了她的洪荒之力,遇见其他人总是能沉默就沉默。   ……更何况即将面对这人还是钟屿。   纪有初清咳几声,准备唯唯诺诺着先打个招呼,钟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笑,紧跟着就听见他用讥诮声音问:“刚刚谁说我想得美的?”   “……”惹不起惹不起,网络里的社会人纪有初现在怂得不行,不动声色地岔着话题道:“我要陪诺宝睡觉了,你还有事?”   这声调,这气概,跟刚刚的人差了不下十万八千里。   钟屿却没空揶揄这一点,他好奇问:“你那边声音怎么听不清楚,是你信号不好,还是我信号不好?”   纪有初立刻摘了手机,信号满格,又在家里绕了一圈,可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说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我手机坏了。”   今天被人打掉到地上了么不是。   钟屿有会儿没说话,就在纪有初怀疑手机是不是连话筒也一道坏了的时候,他声音才又传过来:“期末到底怎么难了?”   两个人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了一箩筐的话,斗了一箩筐的嘴,最后终于将话题圆了回来,原本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在聊吗?   纪有初抿了抿唇,不是很想告诉他:“……没事。”   钟屿拿腔拿调地提醒:“你应该清楚,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什么的话,即便你什么不说,我也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吧。你们部门那个叫Fio——”   “喂!”纪有初立刻喊住他:“是诺宝学校里的事。每次期末,学校都会请家长去参加亲子活动。”   钟屿:“是让父母都要去吗?”   纪有初:“……嗯。”   钟屿:“以往活动只有你参加,这让你跟诺宝都觉得尴尬,是不是?”   纪有初:“……嗯。”   这就是通电话的坏处了。纪有初缺乏思考的时间,他又是那样直切要害,害得她连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直白的把自己窘迫出卖。   还好话题在这时有片刻的停顿,纪有初这才有空展开头脑风暴,并抢在他下一次开口前迅速堵住他道:“不过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她迅速将钟屿推得远远的:“我会跟诺宝解释的,如果他想参加的话,我就陪他一起,如果他不想参加,那我正好以他生病的理由回绝。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用出现。”   “我知道你还没想好怎么把诺宝介绍给大家,咱们不如还是暂时维持现状,这样对你,对你的家庭,还有……还有对你的女朋友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纪有初尽量不摸他逆鳞,字字句句都从他角度入手。   她自觉已经将为他人着想几个字做到极致,可这显然没能让钟屿觉得满意,他硬邦邦丢过来一句:“随便你。”   就把电话挂了,挂了。   纪有初抓着手机,一脸的莫名其妙。欧阳宜正好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很是好奇地问:“又跟钟屿聊什么了,你俩最近突飞猛进啊。”   “没聊什么。”纪有初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他说话。”   欧阳宜噗嗤笑,说:“就你那副吃瘪的样子,除了面对钟屿时会有,我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哪有啊。”纪有初否定。   “你说没有就没有咯。”欧阳宜过去圈住她脖子,一脸讨好的笑:“你下次要再跟他说话,记得帮我说声谢谢。”   “为什么?”纪有初一肚子纳闷:“你跟他有什么好谢啊。还有呢,你后来在警局干嘛了,进去的时候明明那么生气,怎么现在反倒容光焕发了。”   “那当然了,因为遇到贵人了嘛!”欧阳宜凑到她耳朵边,煞有介事地说:“我那事儿已经解决好了,你知道是谁帮的忙吗?”   她说着就像是小说里故意卡每章结尾似的戛然而止,只朝着纪有初挑了挑眉。   另一边,也有个人朝着钟屿挑了挑眉。   杨志斌已经跟着钟屿好一会儿了,起初他在一个地方呆着还算好,后来也不知道是站得累了还是信号不好,这人举着手机在外转了一大圈。   杨志斌跟杨志斌的眉毛也就这么转了一大圈,直到他终于把电话挂了,他这才终于有机会说话:“老板,大家都等你发话了。”   一堆大佬等着跟钟屿汇报交流呢,他倒好,会议还在进行中,他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玩手机,后来直接抓着手机就出去了。   原本松了口气的大佬们陡然又忐忑起来,纷纷拿求助的目光看向杨志斌,寄希望于他能提点几句,让大家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杨志斌原本也纳闷,直到跟他走过一圈,才终于开了窍。谁都没有错,是夜色犯的错,在你的眼中,总是藏着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   钟屿冷冷视线落到他脸上:“就这件事?我刚刚还以为你脸抽筋了。”   杨志斌:“……”   钟屿问:“下午跟你说的事办好了吗,刚刚一直想问你一直没时间。你好像也不着急,连句汇报的话都没有。”   杨志斌讪讪,说:“已经打过招呼了,警局那边反馈说没为难欧阳宜,车子的事情也解决好了,车行那边同意全额退款。不过……”   钟屿眉心皱着,不过?   杨志斌说:“欧阳宜不同意退款,死活要车。后来我只好又找人接洽,找了个车况不错的给欧阳宜,事情这才解决了。”   杨志斌说得含糊,但钟屿知道他一定在其中打点许多。之前说过他这位助理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从来不会惯着得寸进尺的人,这次却是破例了。   钟屿垂着眼睛,虚浮的视线这才彻底落在他身上,将人上下打量了几遍:“以前真的很少看你这么热心啊。”   “……”杨志斌立刻狗腿:“怎么可能啊,领导交代的任务——”   钟屿打断他:“你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杨志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帮忙收藏我的预收坑呀! 第17章 Chapter 19-20   Chapter 19   欧阳宜买车那事原本已经告一段落,纪有初向她询问具体情况的时候,她说车行已经乖乖给她换了台车,她俩在那边打架的事也是以和解告终。   纪有初自己的事都一件接一件,对欧阳宜说的话就没想太多,直到她过两天想用车送诺宝去学校,这才觉得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欧阳宜买的明明是一辆二手车,可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一辆却新得过分。车子无论是外型内饰都非常光鲜,车身上更是连一点油漆都没蹭掉。   欧阳宜起初跟她说这车做过翻新,后来又说是车主着急出手,纪有初再多套两句,她就说是车行于心有愧,怕她闹大,所以特地给她换了辆不错的。   “其实车这种东西就是易耗品,买到就跌价了。”欧阳宜说得嘴皮子都破了:“你别看我花的钱不多,其实就这样车行还有得赚。”   “那太好了,我再给你这么多钱,你给我也提这么一辆车过来。”纪有初抱着两手,叹气:“肯定是钟屿找人帮忙了。”   那天他也在现场,后来又跟着她们去了警局。她能提早结束问话回到家里,欧阳宜能跟车行那边和解,这中间应该少不了有他的介入。   他倒不一定是想要帮忙,可能纯粹就是想让她早点回去陪着诺宝。以他的能量,随便找个人一说诉求,立马有一堆人会主动出来帮忙。   欧阳宜的事情作为附带,也就一并做了了结。而从欧阳宜这辆车的车况来看,中间人为了解决问题,肯定是有掏过真金白银的。   他掏钱跟钟屿掏钱,还不是一个概念?   纪有初虽然曾经戏谑地说过她跟钟屿有金钱关系,但这绝不代表她真的想跟他发生金钱往来——要不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纪有初唉声叹气,欧阳宜却表现得毫不在意:“放心啦,钟屿估计就是提了一嘴,后面的事都是其他人做的。他根本就不会把这些事放心上,那咱们也就别把这事放心上啦。”   “我怎么可能不放心上,咱们白白占了别人这么大一便宜,就算是别人有意不提,自己能没点数吗?万一他以后突然拿这件事出来说呢,万一他想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呢?”   还有个万一,纪有初看了几眼欧阳宜,她憋在心里始终没肯说出来:万一他因为这件事瞧不起她们呢?   欧阳宜出身不好,从小到大穷怕了,一边骨子里带着深深的自卑,想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一边个性里又伴随着日复一日养成的惯性,譬如平时总爱占点小便宜。   纪有初不想因为那些话牵动欧阳宜的敏感神经,毕竟在她看来,除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瑕疵,这个姑娘还是非常可爱的。   听纪有初说了这么多,欧阳宜也认识到自己错误了,苦着脸问:“那能怎么办?要不我凑点钱还给钟屿?”   两个人说做就做,可是等欧阳宜把各个账户加加减减,最后只勉强拿了一万块出来。她眼巴巴看着自己梳妆台上的一堆兰蔻迪奥:“早知道就不买那些有的没的了。”   纪有初拧着眉头想了想:“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从上班之后就一直有在买定投,之前是为了零存整取约束消费,有了诺宝之后,就成了给他预存的教育基金。   纪有初先拍了欧阳宜的车子去二手车网估价,再拿她给车行的合同价做减法,从定投里取了相对应的钱数后存进了一张卡里。   这卡的送出也是很有讲究的,纪有初笃定这次的事不是钟屿经手,而他平时最方便使唤也最容易使唤的就是杨志斌了。   另一方面,她并不想因为这事跟钟屿接触太多,索性把卡送到杨志斌手里,至于他是会汇报领导还是贴补自己,那就不是她考虑的了。   但为了留下痕迹,纪有初还是使了小小心眼,她找来杨志斌地址,找了个靠谱的快递公司把卡送了过去。   她原本觉得自己的做法已经天`衣无缝,甚至在快递到达当天,钟屿例行去她loft陪诺宝玩的时候,根本连提都没提这件事。   就该是这样嘛,她当时想,成年人的生存法则就是做多话少,她已经把划清界限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理所应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可她没想到,钟屿这个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后一天她在酒店当班的时候,居然接到他亲自拨来的内线电话,要她去他房间里一趟。   电话起初不是她接的,她原本正在总台附近辅助客人入住,前台同事突然把她喊住,还朝她露出一脸惊愕:“3Z找你!”   纪有初刚一听见也懵了。   3Z是他们给钟屿取的外号。钟屿常年住在酒店,独占了22一整层,因为22跟他姓名首字母Z书写起来容易混淆,大家就给他取了这么个代称。   纪有初满肚子疑惑地走过去拿过电话,刚刚轻轻“喂”了一声,他声音紧跟着就传出来:“你到22层来,坐我之前带你坐过的电梯。”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分外提一下纪有初如今的工作岗位了。   上次她把吉奥那位CMO彻底得罪之后,百川跟他们的合作当然是不出意外的……流产了。Fiona因此大发雷霆,扣减了所有部下的年终奖。   纪有初作为始作俑者,是要负全部责任的,何况Fiona之前就说过她上了裁员观察名单,她原以为这次一定在劫难逃。   谁知道Fiona却又拉了她一把,用去酒店轮岗的方式替她续命。   纪有初在酒店这边没有固定职位,就是一块哪儿缺补哪儿的砖。虽然对于原行政人员来说,这已经是很没面子的流放,但总也比直接辞退强。   纪有初跟前台同事倒过谢后,一路忐忑地走去专属电梯。等电梯门打开,另一件更让人发懵的事出现在她面前——   钟屿居然就在电梯里。   也不知道他等在电梯里多久了,看到门后站着的她,一点惊讶都没有。反倒是纪有初露了怯,慌忙把眼睛移到一边。   “到底进不进来?”钟屿在电梯里问她。   “……”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慌忙走进来。恰好这时候电梯门关,她吓得赶紧抱住两手,要强行突破进来。   眼见着门要关上,钟屿这时突然往她肩上按来两只手,又抢在门要压上她之前,用自己两只胳膊将电梯门给隔开来——   一个进来一个迎接,纪有初就这么撞进钟屿怀里,鼻尖磕在他脖子上,额头撞到他下巴。他因此疼得“嘶”了声,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免得她再动来动去。   “哗”的一声,电梯门重新打开,过了几秒,再晃晃悠悠地关上。   门内,纪有初还被钟屿搂着,惊魂未定。倒不是被电梯门吓得,纯粹是离他太近,整个人立马神经过敏到像是起了应激反应。   血压上升,心率加快,呼吸加速,肌肉也僵硬得不听人使唤。   后来是钟屿主动放开她去按楼层,两个人这才分了开来。回来的时候,他背倚着轿厢垂眼看着明显还再不状态的她,轻佻地问:“是不是想再抱会儿?”   “……”纪有初死死瞪着他。   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话也是故意的,可她偏偏一句话都不能回,更不能冲着他来一拳,不然就像是她有多在乎似的。   她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也顺带平复下呼吸,问:“喊我过来干嘛?”   钟屿等电梯停了,跟她一道走了出去,才回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纪有初却摇摇头,就贴近电梯站着:“你在这儿就告诉我。”   她满身都是戒备,眼里带着警惕,钟屿看得不由皱眉:“进来。”   纪有初还是不从:“就在这儿说。”   钟屿好笑:“怎么了,怕进去之后我会对你怎么样?”   “……”那倒是不至于,钟屿这人虽然爱玩女人,但却从没在有正牌女友的时候传出过跟其他女人的绯闻。所以她一直觉得他虽然重`欲,但自身的道德标准还是挺高的。   她担心的是其他事:“你知道你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不会听你的,所以你才故意打到前台去找我,让我不得不跑上来一趟。”   钟屿向着她眨了眨眼睛,这女人还不笨。   纪有初说:“杨志斌肯定把那卡给你了是不是,你是嫌多还是嫌少?嫌多的话余下的钱当利息了,如果嫌少……”   她想想自己卡里的余额,肉痛道:“嫌少我暂时也补不了,先欠着吧,你要是觉得不放心,我让欧阳宜给你打欠条,反正是她闯的祸。”   钟屿听着听着突然皱眉:“什么卡啊,你送卡给杨志斌干嘛?”   “……”纪有初突然怔住,赶紧紧紧盯住他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可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情绪,此刻眼中除了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纪有初迷糊了:“那你到底喊我来干嘛的?”   钟屿挑着唇角:“喊你来打扫卫生啊。你不是来酒店轮岗了吗,但是一直都没定岗是不是?他们怕你无聊,让你临时做几天保洁。”   纪有初一愣一愣的:“什么时候决定的?”   钟屿说:“现在。”   “……”纪有初终于明白了,他这就是故意逗她玩呢:“我才不无聊呢,我看你挺无聊,你既然没事我就走了,你真以为我只拿钱不干活的?”   “唉。”   纪有初才刚转身,就听钟屿在后面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深沉,冷峻,如贴着墨蓝深海上刮来的风,让她一度回忆起被怒极时反陷入沉默的Fiona支配的恐惧。   纪有初忍不住回头,钟屿说:“让你听话怎么就这么难?撇去那些其他关系,只凭我是酒店的客人,我让你来我房间一趟,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   纪有初梗住,他都拿出这种话来压她了,她还怎么好拒绝?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后面,拿出顾客至上的服务人员态度。   进门前,她还是声音很小地问了他一句:“到底什么事啊,钟先生?”   纪有初仰着头向他笑,态度又乖巧又殷勤又……有点可爱。钟屿实在没忍住,往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下:“打扫卫生啊。”   “……”纪有初苦着脸,真要打扫卫生啊?   Chapter 20   不是纪有初太懒,是任务真的太严峻。   钟屿独占的这一层面积庞大,除了附带泳池、健身房外,单单卫生间就有四个。现在时间又早,保洁阿姨们还都没有来过。   他刚刚吃过的早饭没收,杂七杂八地摆在桌上,昨天换的衣服也随手搭在沙发上……纪有初略略这么一扫,立刻就觉得头疼起来。   回头再看看钟屿,想最后确认他是不是来真的。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块毛巾,钟屿向她递个眼色:“先从客厅开始吧。”   纪有初:“……”   他倒是悠闲,先是倒了杯茶倚在沙发上看书看报,又跟智能音响说了会话问问天气路况什么的。紧跟着大抵觉得自己还不够造,脱了外套做了几个俯卧撑后,就说自己要去洗澡了。   您老洗就洗呗,别来折磨其他人好不好?等他神清气爽擦着湿发出来却要纪有初立刻进去打扫时,纪有初差点就被里面水漫金山的场面给吓到了。   除了浴缸,地上也是一层的水,什么一次性拖鞋浴帽包装壳的都漂浮着。还有毛巾,毛巾他是擦一下就丢一块的吗,为什么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大小的毛巾?   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而更让纪有初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她陆陆续续从地上发掘出了钟屿方才换下的衬衫、西裤……还有内裤?   在此之前,纪有初其实一直都对财富不敏感,对顶级富豪的生活也不向往。但有一件事始终让她觉得好奇,他们的衣服都是一次性的吗,贴身衣物呢?   直到今天,她总算是有了初步的结论了。之所以说是初步,是因为钟屿的这几件衣服都不能手洗,沾水之后立马变形,显然是不能穿了。   但内裤再怎么高端,还是纯棉的好,而这种材质不大会娇贵到沾水就坏。那她就不知道,钟屿是要直接扔了还是不扔了。   钟屿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过来的时候,纪有初已经整个人扎进了浴室。大概是怕水弄湿了鞋子,她换下了高跟鞋,又脱了长筒丝袜,正赤脚踩在满地水里。   高跟鞋再怎么合脚,时间久了还是会卡到脚后跟。她踩在地上的一双脚的脚后跟上,都有一条细细的红色,衬着她的雪白皮肤像是在厚庄的白玉上压了条朱砂线。   他忽地记起那次在医院见她,她跑掉了一只鞋的脚上也留着这样的一道线,那时候他就觉得这道红色灼热又刺目,不知不觉居然念到今天。   而她身上好看的还不止这一处。   因为下蹲,她衬衫跑了上去,露出腰际一截雪白的皮肤。只是遥遥看着,就仿佛已经能知道手感,紧致、细腻、丝缎般幼嫩。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好,画面很美,女人很乖,气氛很恬静,直到她因为听到什么转身过来,纤纤手指上还拎着一条……一条他的内裤?   钟屿顿时脸都黑了,过去一把拍了她手上的东西,把她从浴室里拽出来。   刚刚还在脑子里疯狂探讨有钱人内裤扔与不扔话题的纪有初,下一秒就被内裤主人打搅了所有的神思,还被他像只小鸡崽子似的直接拖到了客厅沙发。   纪有初看他脸色黑一阵青一阵绿一阵,就知道他肯定是因为刚刚的事觉得尴尬了。她原本也尴尬,可现在有人比她更尴尬,那心境完全就不同了。   纪有初振振有词:“你喊我打扫的,你自己乱放的,你别朝我发火啊。”   要一个平日里总是端着,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甲的钟屿此刻不破功,那是不可能的,他气呼呼地从一边博古架上拿了个什么摔到纪有初身上:“拿好就滚。”   纪有初莫名其妙被他臭了一脸,等她看清他扔过来的是她那张卡后,一时间也气愤到极点:“就知道你刚刚是装不知道!”   钟屿嗤了声:“卡是杨志斌拿给我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你既然这么有钱,怎么不给诺宝换个大点的公寓。”   “钟屿!”他这就不对了,不仅不会一码归一码,还专挑她的痛处说:“你这是说我带诺宝带得不好了?非要大房子才能养孩子吗,诺宝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还不是一样很开心?”   “那是小时候,他现在一天大过一天,已经有性别意识了,你还要他成天跟你睡一起?”钟屿语气没刚刚那么冲了,话题还是很尖锐。   纪有初一怔,他这人虽然可恶,但这几句话确实是实话。可两个人正吵架呢,这时候赞同就意味处下风,她必须要死扛着。   “那也比跟着你好,你成天带不同的女人回来,孩子都不知道生了几个了。他要是跟着你,不仅时刻要适应新妈妈,还要时刻提防有其他人冒出来跟他分享父爱!”   这一番话完全是爆炸性的,不仅仅是钟屿怔住了,纪有初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房间里一下沉默到死寂,安静中能听得见窗外刮来的风。   其实纪有初刚一说出来就觉得后悔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成年男女的那点事儿,只要是你情我愿,就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恰恰就是下意识的反感最能说明一切,她知道自己对钟屿这种人尽可“妻”的生活态度不满意,可她没想到自己是如此深恶痛疾。   此刻她在他心里也一定是人格分裂的吧,毕竟两人加了微信的这些天来,她总爱往朋友圈里单选他分享些类似“我抽烟喝酒泡吧睡男人但我是好姑娘”的文章。   这下露馅了吧,其实她本质上是一个特别传统,传统到几乎保守的人。   纪有初脸上滚烫,借口有事就要跑。钟屿原地怔了几秒追过来,纪有初原本以为他是来还卡的,可他只是抓着她胳膊,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他顿了顿才说:“你原来这么在意?”   纪有初一听就觉得头皮发木,知道他已经发觉她是两面派,尴尬里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还想挣扎两句:“其实……”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响,纪有初顿时吓得哆嗦了下,抱着自己往旁边再退了几步,跟钟屿离得远远的。   钟屿眉心当即皱起来,她避他如老鼠见猫的样子,他虽然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但不仅一点没习惯,不适感还一次胜过一次。   钟屿轻轻叹了声,按亮门禁,看清来人后,他向着纪有初递了个眼色:“你先去那边房间呆一会儿吧。”   纪有初看到屏幕上是个中年女人,虽然能看得出来已经有了年纪,但身材体态保持得非常好,衣服包包什么的也搭配得大气雍容。   她猜测这人大概是钟屿母亲,因为担心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要花时间解释,索性就让她先躲起来,避免正面接触。   纪有初求之不得,向他眨了眨眼就往房间跑,只留下一个雀跃背影。   钟屿轻轻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为什么每次离开他的时候,她都表现得这么高兴?   他心情不佳,开门的时候也就漏带笑脸。钟太太魏琳琳进来的时候立刻表示不满:“怎么脸这么黑?”   她把手包递给钟屿,又脱了大衣挂一边架子上,说:“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在里面忙什么呢?”   钟屿脸上表情尽量柔和几分,但笑容仍旧是稀缺品:“开始没听见。”   魏琳琳很懂儿子的问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忙着藏人了。”   钟屿微怔,下意识拿眼尾余光瞥了一眼过道,那边自然早就没影子了:“说什么呢。”   魏琳琳笑着,坐到一边沙发上,开门见山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聊聊你哥的事,那天你回去的太晚,后来几次约你又总约不到,只能我亲自过来找你了。”   钟屿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原本要坐去对面沙发,魏琳琳向他招手同时拍了拍身边空座。他脚步一顿,后来还是只坐到了离她最近的扶手上。   魏琳琳接着道:“钟岐这两年收心不少,近来又生了二胎,跟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看他总这么在家歇着不是个事儿,不如给他在百川安排点事儿做做吧。”   钟屿不动声色,慢悠悠扣着袖扣,一双眼睛微微垂着,视线斜斜扫在手上。   气氛不佳,魏琳琳清咳几声遮掩尴尬:“其实那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是他错信了别人,才会犯下那么大的错误。你可能不太清楚,他从小到大都很重情义,也就是因为心眼太实所以——”   “妈,”钟屿打断她的话,视线凉凉落在她脸上:“不管他受了谁的鼓动,几十亿的损失是他造成的,我没有送他去坐牢,已经是做出很大的让步了。”   他眼睛深如海,声音又沉,短短一句话像是垂在屋檐的冰棱,悬悬挂在头上,不知道哪天就落下来。哪怕是魏琳琳,也被他这副样子小小吓到。   她有三个孩子,数他最不一样。她个性温顺,丈夫也是出了名的谦恭,家里总是一团和气,偏偏他却像一团寒气,有他在的地方总是特别容易冷场。   这次也是一样,原本聊得好好的,不知道触到了他哪处逆鳞。   魏琳琳心里还有一堆话,但怕说得太多会适得其反,最后留了句:“那毕竟是你哥哥,帮帮他。”就立刻切换到下一个话题:“你最近跟小艾还好吗?我这都快小半年没见着她了。”   钟屿没立刻回答,又去折腾他的袖扣。   “那丫头也真是的,还谈着恋爱呢,就跑出去要念什么书。不过呢,人多念点儿书也是好事,你要多多包容她。这段时间去看过她吗?”   钟屿不得不回答:“这段时间太忙了。”   “小心她生气啊。”魏琳琳笑:“你们也老大不小了,结婚的事总该提上日程了吧?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再不求婚,小心人家会跑了啊。”   钟屿这时候站起来,明显是对这个话题更不感兴趣。他走到客厅一边往外看了看,问:“妈,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无疑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魏琳琳脾气再怎么好,也不能被自己儿子赶着走。她赶紧站起身,赶在他撵她前说:“小姐妹送我来的,一会儿还有个太太会呢。”   她四下看了看:“刚刚来的的时候喝了太多咖啡,你这洗手间在哪,我借用一下。”   钟屿指了下,她顺着往前走。他这儿面积实在不小,房门又都差不多,魏琳琳绕了一会儿,最后在他浴室门前站住了。   浴室外面留着一双尖头高跟鞋,旁边绕着双透明丝袜。虽然只是随意摆着,却还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和旖旎。   魏琳琳惊讶地张张嘴,小心往外看了看。小艾明明还不在国内,那这双鞋的主人是谁? 第18章 Chapter 21-22   纪有初刚回房间不久就发现自己鞋子袜子还在外面。也不是故意忘的,怪就怪他这里到处都铺着厚实的地毯,赤脚踩在上面完全感觉不出异样。   纪有初思索着是不是开门出去悄悄拿回来,刚刚把门押了一道缝,正好听见陌生女人的高跟鞋响起来,她立马吓得又走了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只能祈祷不会有人发现它们。毕竟这间套房面积惊人,浴室又不在显眼地方,只要来人不到处走动,应该不会发现有蛛丝马迹。   身后,钟屿的这间主卧也大得有点惊人,纪有初的那间loft与之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面积不会比他的床大太多。   所以幸福感这种东西真是相对的,在此之前,纪有初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一份中高收入的工作,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相谈甚欢的朋友。   她们租的loft虽然稍微小了点,但地理位置优越,又是十分现代的装修,偶尔加个ins滤镜拍一下,总能骗得朋友圈里不少的赞。   可跟钟屿住的地方一比起来,那简直说不上嘴。   纪有初在房间里走过一圈,觉得自己都快有点仇富了。房间左边连着间堪称宫殿的衣帽间,右边还有她一直梦想却始终没能实现的超大露台。   她看得羡慕到眼红,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前胸,告诉自己只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她……的孙子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的。   纪有初脑子乱七八糟地运转,直到被向阳一边突然开始关闭的窗帘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围,她明明没碰到什么啊,这玩意儿怎么自己就关了!   她立马去找灯,可是墙面上一个开关面板都没有,开关在哪呀?   房间里就这么一点点暗下来,明明外面青天白日,这帘子遮光效果就是这么好,关上之后连一丝光都看不见!   纪有初摸黑接连撞上他的椅子、斗柜,动静震裂她耳膜。她怕外面人听见,索性就地坐下去,一动不敢动了。   也不知道他们聊得怎么样了。那个如果真是钟太太,母子见面,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如果不是钟太太,那……会不会是他女朋友的妈妈,他的未来岳母呢?   她跟钟屿相处这些天,从没听他提起过女朋友,没见他给她打过电话,更别说见到他跟她在一起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根本不是正常恋爱中男女朋友该有的表现。   所以,是他们本来关系就很紧张,恋情进入了厌倦期,还是被她知道了她跟诺宝的事,惹得她不高兴了?   一想到这里,纪有初心里就开始涌上一种涩涩的不舒服。她决心要生诺宝这事谁都不欠,唯独对钟屿未来的伴侣有所歉疚。   你想啊,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浪子就已经牺牲很大了,还要分外接受一个他在外面瞎搞生出来的儿子。   这事儿搁谁身上不闹心呢?   纪有初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跟诺宝多余,越觉得多余就越有挫败感。她抱着自己靠在墙面,一连叹了好几声。   钟屿送走魏琳琳开门进来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他刚预备开灯,就看见脚边不远处有个蜷着的身影,气息平缓又安静。   他放轻脚步走过来,扶着膝盖蹲到她面前。居然……睡着了吗?她倚在墙上,两手抱着小腿,头顺从地靠在膝盖上。   只有一束光从门外射过来,打在她半边脸上。原本就白的皮肤照得透亮,细腻得连一点毛孔都看不见,却蒙着一层短短的无色绒毛,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似的。   钟屿想了想,没吵醒她,把她打横抱起,放在了自己床上。   *   纪有初这一觉堪称酣畅。   这几天夜里诺宝总爱醒,她也怕睡得太死压到他碰到她,所以每晚都睡得很浅。加上酒店这边事情繁杂,早上还给钟屿做了打扫,整个人疲劳得不行。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柔软舒服到不像话的被褥亲密滚了两滚,才一点点想起来三件很重要的事: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她要干什么?   “啊!”纪有初尖叫着坐起来,拼命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还是在钟屿房间后,立刻摸黑跑了出去。   她的鞋子袜子还堆在浴室边上,她简单穿好,一路小跑着去找钟屿。他果然还在,正站在客厅落地窗前忙着什么。   “都几点了,你怎么不喊——”最后几个字被吃进嘴里,纪有初因他样子小小讶异:“你在干嘛呢?”   钟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身衣服,上身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下面则是一条宽松的直筒针织裤。一套衣服,完成从斯文败类到家居宅男的转变。   他态度十分认真,背脊微微弓起,一手抚平衣服,一手抓着个什么。纪有初绕过去才看到他在面前撑了个架子,居然是在熨衣服。   听到纪有初喊他,他也没理,直到她走了过来,他稍稍一抬眉梢,算是答应了。   纪有初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说:“既然你忙,我就先走了。”又在看到他熨的衣服时,停住脚步:“这个是……”   “给诺宝的。”他等熨斗走过一遍才说。   果然如此。纪有初看他正在熨的是件小衬衫,旁边还搁着配套的小西装小西裤,她这个当妈的眼神犀利,一眼就看出是诺宝的尺寸。   “这个要干嘛的?”纪有初问。   钟屿这次又不理她了,等拿过小裤子小外套一起熨好,再有条不紊地收拾了熨斗跟架子,纪有初琢磨他这下总不至于再卖关子了吧。   钟屿向她投来淡淡注视:“想知道吗?”   “……”纪有初深呼吸了一口,腹诽他这是真的无聊啊。当即向着钟屿狠狠瞪一眼,咕哝一句“爱说不说”,立马转身要跑。   “喂!”钟屿紧跟几步抓住她手,硬是把她又给拽了回来。   他手干燥温热,像个小火炉似的包裹住她。纪有初立马扭着胳膊要甩开,钟屿声音醇厚低沉地响起来:“乖一点。”   她怔了怔,狐疑去看他。   钟屿没有回应她视线,还是刚刚那副雪霁风清的样子,握着她的那只手却轻轻松开,改成虚笼在她的胳膊上。   钟屿说:“期末学校里不是有活动吗,这是我给他准备的衣服,你一会儿把它带回去,到了那天我要跟他穿父子装。”   “……”纪有初朝他拼命眨眼睛:“什么父子装?那天你也要去?还这么招摇?你不怕别人都知道啊?你跟家里人讲过了吗?他们说什么了?刚刚那个是你什么人?因为诺宝过来的吗?”   钟屿比她高不少,即便她这会儿已经穿上高跟鞋,还是要垂下眼睛看她,一张习惯没有表情的脸上这时候终于添上几抹笑意。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钟屿语气调侃。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纪有初恨得牙痒痒,脑中反复预演给他一拳的场景:“正经点行不行,跟你说正事呢,我都这么着急了,你居然还能言顾左右而其他!”   “知道了。”钟屿往她头上轻轻拍几下做安抚,严肃几分:“诺宝的事我还没跟家里说过,但我也不想刻意隐瞒。如果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那这人是不是太失败了?”   “不过做我的孩子,应该是很辛苦的。我本来不想过早让诺宝受关注,只是因为看到你说最怕期末,所以我想,有我跟着,应该会好一点吧。”   “刚刚那位是我母亲,我们早上约好的,不过是因为我太忙,所以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我还没有把诺宝正式介绍给他们。”   这几句听起来才像那么回事,连带着他人都顺眼了几分。   诺宝进托班后,没少因为爸爸的事情难受。每次期末和校内开放日,都是他最沮丧最无助也是最渴求爸爸的时候。   钟屿既然提出要出席,站在诺宝角度,纪有初不能拒绝。可是,当天在场的都是百川员工,他这个手持牛耳的突然带着个孩子出现,那效果不是堪比地震?   纪有初眼珠子乱动的,钟屿一眼就看出她又在想坏主意了。他微眯起眼睛,贴心提醒:“想劝我打消主意的话,你大可不必多说了。”   “没想让你不去!”纪有初解释:“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尽量少的人注意到你。你也说了,做你的孩子是很有压力的,而且诺宝还是个——”   还是个私生子。   最后三个字,纪有初说不出来。尽管在她看来,诺宝如珍似宝,她从来都不觉得他非婚生子的身份比谁低一等。   可在旁人眼里呢?哪怕就算让她嗓子喊得哑了,解释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人家还不是会觉得他就是个私生子?   这些话纪有初说不出口,钟屿却能听得明白。他们很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商量起期末活动当天的安排。   最后两人达成一致,钟屿不会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也不在众人面前跟诺宝亲密接触,当天只用稍晚过来看诺宝表演,并且接他们回去就行。   一桩在钟屿设想里会很麻烦的事,最后如此顺利的解决了。原本他还以为倔强的纪有初会激烈反对,并且一直跟他对抗到活动当天的。   现在想起来,她除了对他态度不佳,从不阻碍他跟诺宝的交流。他去医院也好,去她loft也好,她从来都不会拿各种借口拦着。   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如果她真是个神经过分敏感的人,他可能早就单方面毁约,执意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诺宝的抚养问题了。   可他这样怕麻烦的人,为什么要花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跟她周旋,直到现在才把喊她过来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呢?   看来人的本质就是打脸。   钟屿心情突然不佳,冷着脸把装好袋子的衣服递给纪有初。纪有初也察觉到他情绪细微变化,不过鉴于她对他向来是无视的,把眼睛往旁边一转就当成无事发生。   “以后你有事说事,别跟我兜那么大的圈子。”纪有初也发现这个盲点了:“闹到这个点才下去,估计他们都已经编了部八十集电视连续剧了。”   钟屿轻嗤了声,虽然黑着脸,但还是要揶揄她几句:“什么题材的电视剧?”   什么题材?纪有初狠狠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当然是《无情资本家和被他压榨的可怜小员工》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钟屿:“……”   纪有初可不说谎话,回到一楼前台,果然所有挤到她面前的同事们都在问她刚刚是如何被钟屿压榨的。   纪有初陡然成了酒店里的小明星,自然要享受站在舆论高地的滋味,添油加醋地说钟屿如何让她打扫卫生如何使唤她收拾东西。   大家一律不疑有他:“好惨啊!”   “原来连美女都不能幸免的吗?”   “别太放心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谁都要挑剔一下。”   同事们不胡思乱想固然好,纪有初却也不免在心里小小失落一下。为什么大家会一致觉得钟屿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她是真的年纪大了吗,老很多了吗,还是有了孩子的女人就不吃香了?   纪有初心情晦暗,接到钟屿电话的时候,自然语气就冲了点。他在那头又喊她上去,要她把卡赶紧拿走。   “这么点钱,我都不好意思去取。”   “……”见过嫌弃钱臭的,没见过嫌弃钱多的。纪有初那股子仇富心理又冒上来,用尽此生最大的底气喊道:“钟屿,你给我好好听着。”   钟屿那边当然拔尖耳朵,她电话却突然断了。   他一下焦虑,是她故意挂断的?可她明明说了要让他听着。那是她手机坏了?那天在警局她摔烂了屏幕,一直都没舍得换新的。   还是,他这儿信号不好?钟屿立刻起来,举着手机在房间里绕了一大圈。刚到她刚刚呆过的房间门口,手机才突然响了下。   是微信里进消息了。   纪有初:“给你的金钱数字虽然不会太大,但你挑剔的个性也实在不要太差,你爱要不要反正我的卡就在那,你就算扔了也别还给在下。”   钟屿:“……”   Chapter 22   知道爸爸要跟着一道参加期末家长会,诺宝早早就期待起来,头一次对这种全家出动的活动感到兴奋。   可在知道爸爸不能第一时间过来,而是要等到自己演出才姗姗而来的时候,小家伙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爸爸就不能早点来吗?”诺宝撅着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钟屿恰好也在。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夜里原本还有个应酬,他特意推了过来看诺宝,顺便品鉴一下纪有初的新菜。   这段时间总是如此,他白天工作,精简行程,傍晚就绕到纪有初loft这边。偶尔事情不多,他负责去接诺宝,再到酒店带上纪有初。   她做菜不错,特别是那一锅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每每都能吊起钟屿多年来已经被喂得精贵挑剔的胃口。   可惜这女人实在太懒,有时候只煲一锅汤,其他菜都用外卖来充。   他一旦要表示异议,她嘴上不会说太难听的话,可立马就会拿出手机来一段rap,一句简简单单的“你行你上”,她硬是用一百种机灵抖出来。   斗智斗勇多了,钟屿多少发现这女人是言语上的矮子,为了弥补跟他说话容易泄气的短板,需要扛着键盘才能往上冲。   对比之下,她在孩子面前倒是巧舌如簧,就好比在诺宝表达完不满的当下,她立刻就把小不点笼到怀里,开始了新一轮传`销式洗脑。   纪有初:“可是爸爸最近真的很忙的呀,你看他刚刚还接了好几个电话吧。爸爸那天本来是有好几个会议的,可是硬是为了诺宝推掉很多安排。”   诺宝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为什么要开会?”   纪有初:“因为是工作啊。”   诺宝:“为什么要工作?”   纪有初:“有工作才有钱,才能给诺宝买很多礼物啊。”   诺宝赶紧跑到钟屿身边,软软地陷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你一天的工资是多少呀?”   钟屿抱着他,心都化了:“怎么了?”   诺宝举着两手掰过他脑袋,在他耳边煞有介事地说道:“诺宝给你钱。”   钟屿笑起来,刮着他小鼻子问:“你有多少钱?”   诺宝立马跳着站直了,手脚并用地爬去二楼。纪有初跟钟屿都起来看他,他正小腰一扭爬上椅子,把抽屉翻得哗哗响。   片刻后,诺宝惊喜大喊:“爸爸,诺宝有钱的!”   童音刚落,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诺宝连跑带爬地从二楼下来,并在还剩几个台阶的时候用力一跳,正好被已经张开怀抱的钟屿接到怀里。   小朋友最近又胖几斤,沉甸甸的压手,钟屿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健身计划,从之前的着力塑形到进行力量训练。不然就诺宝这体格,他能抱着坚持多久?   “找到你的私房钱了?”钟屿笑着问他。   诺宝信心满满地点点头,说:“找到钱了!”紧跟着就把肉乎乎的小拳头伸到他面前,再一点点慢慢松开:“够吗?”   纪有初跟一旁的欧阳宜都觉得好奇,一起挤过来看——   “咦!”欧阳宜戳戳诺宝小脸,语气里满是嫌弃:“就一个钢镚儿啊,去年阿姨给你的压岁钱呢?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红颜色的才是最好嘛。”   小孩子对金钱没概念,有个钢镚儿就能开心一天了。猛地眼见着心血被人浇灭,诺宝吸吸鼻子低下头,难过得快要哭了。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让爸爸不去工作呢?”   钟屿心尖乱跳,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方寸大乱,之前的什么顾虑什么计划全部抛到脑后,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完全满足他。   纪有初看出他已经被糖衣炮弹打得晕头转向,给他不停使眼色的同时,将诺宝抱过来道:“诺宝很难过哦?那爸爸不去工作了!”   诺宝的脸立马阴转晴:“真的?”   “嗯!不过爸爸的上司很生气,说‘你既然不想来,那就不来好了,我工资也不给你发了’。好可惜啊,爸爸本来想带诺宝去看佩奇大电影的,可是因为没有钱,现在我们都只能家里蹲了。”   “佩奇!”一听到本命佩奇,诺宝整张脸都写着激动,如果说方才只是沮丧,现在已经是无比哀痛,金豆子一个接着一个落下来:“诺宝要看佩奇,诺宝要看佩奇……”   纪有初:“那爸爸要不要上班?”   诺宝赶紧去推钟屿:“爸爸去上班!”   钟屿顿时无言。儿子刚刚因为他没办法陪整天,只是小小难过了一下,却在突然听到没办法看佩奇大电影后,就大动干戈地痛哭了起来。   纪有初还来悄悄补刀:“这叫拆屋效应,一个条件不答应可以先提一个容易的条件,这样容易的条件就会很容易通过了。带小孩儿就是这样,要有技巧,不能什么都无限满足。”   “……”钟屿:我就是那个容易的条件?   事情以催泪片开场,以喜剧片结尾,钟屿就是那其中哭哭笑笑的小丑。不仅负责卖力表演,还要进行善后——给诺宝讲故事——等工作。   两个女人因而得闲,各自在旁忙自己的事。欧阳宜哪怕到了晚上,还是热衷于摆弄自己桌上的瓶瓶罐罐,纪有初则是搬个电脑坐旁边敲敲打打。   欧阳宜在刚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几十支唇膏都试了一遍,可越涂就越觉得没有一支适合自己。   昨天买的唇膏已经配不上今天的自己,最美的颜色永远是自己没有的那一支。   她挑着眉拿出几支实在不喜欢的丢给后面纪有初,反正她肤白貌美,就是涂上死亡芭比粉也掩盖不住那股逼人的美貌。   纪有初对这些倒是很不感兴趣,接过来随便摆在一边,继续专心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有点忙哦。”   欧阳宜凑过去看了眼,说:“又捣鼓这个啊,到底什么时候截稿啊,什么时候出结果,我看你这次又要拿第一了吧。”   纪有初笑:“哪有那么容易啊,很多大手呢。”   “你也不差好吧,要是一开始就坚持干这个,说不定现在都换上大别野了。”欧阳宜摸摸她手:“你手现在总应该彻底好了吧?”   纪有初动了动手腕:“还凑合,天气不好还是容易发作。”   “那你可要小心,今年过年多阴雨,别跟之前似的,严重到连笔都拿不了。”欧阳宜向她凑得更近点儿,小声道:“今年过年还是不回去啊?”   纪有初怔了下,抬头过来看她,又看了看正给诺宝讲故事的钟屿:“不回去。”   欧阳宜叹口气:“真是的,这口气要多少年才能消啊。过几天我可要走了,你一个人跟诺宝在这儿也太孤独了吧,要不……”她也向钟屿看了眼:“你们仨一起过?”   纪有初翻了她一记白眼:“闭嘴啦。”   夜里钟屿离开,纪有初跟他到门口。才不是特地去送他,纯粹是为了便于锁门。钟屿却不知道怎么了,站在门框下面,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纪有初疑惑:“还有事?”   钟屿眼睛一低,看向她手:“你手怎么了?是不是上次打架伤到的,到现在都还没好?我不是说了如果严重,一定要看医生吗?”   “啊?”纪有初一脸疑惑,刚刚她跟欧阳宜说话的时候一连偷看他几次,他明明一直都是在认真跟诺宝讲故事啊。   原来他根本不是小聋瞎,其实全称拔尖了耳朵在偷听?那欧阳宜后来提到的过年的事,他是不是也听见了?   纪有初莫名有几分尴尬,说:“不是的,我这是妈妈手,也就是腱鞘炎,老毛病了。”   “腱鞘炎?”钟屿对这个词倒是不陌生,何堪有一段时间沉迷手游,拇指划动太多也得过这个,据他所说奇痛无比,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抱孩子抱的,很多妈妈都有。诺宝以前不管去哪儿全程要人抱着,又不肯坐车又不肯走路。还好现在长大了,没那么爱撒娇了。”   纪有初说得云淡风轻,钟屿心里却掀起波澜。有些人硬是抱孩子抱出的腱鞘炎,有些人却是打游戏打出的腱鞘炎。   所以他一直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如果真有神爱世人,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信众遭受这样不平等的对待。   钟屿轻咬着牙:“期末活动那天,我让车子去接你。”   纪有初摇头:“不要,你的车都太招摇,每次都要跑好远才敢坐上去。不过……”她拧着眉头:“我还真有件事想麻烦你。”   她一向离他远远的,恨不得时刻把划清界限写在脸上,今天却突然想起有事麻烦他?钟屿好奇:“什么事?”   纪有初说:“年底酒店事情多,我又是新过来的,我怕跟主管请假他不让。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下忙?”   钟屿眯着眼睛看向她,目光锐利:“到底是酒店事多主管不让,还是你怕影响你在主管心目中的形象啊?”   “……”到底是做惯领导的,总是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纪有初别扭地摸摸脖子:“那你到底帮不帮忙?”   钟屿视线也便从她手落到她修长的脖颈上。她穿了件低领毛衣,锁骨凸显,一粒血红的宝石就卡在中间凹槽上,像缀了颗朱砂痣。   钟屿松口:“帮。”   纪有初:“但你要记得——”   “做得干干净净,别让大家注意到是我在特意关照你。”钟屿替她补充。   纪有初频频点头:“没错。”   钟屿忍不住长长叹出口气,抬手往她额头上用力拍了下。她立马夸张地往后仰了仰头,咕哝完“干嘛打我”后,向着他讨好似的一笑。   原本怒气满满的钟屿立刻怔住,顷刻间,所有不快都融化在这个笑脸中。   只是许诺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很难。又要让人不知道他是特意关照她,又要让她能够在当天顺利到达目的。   钟屿苦思冥想几天,最后不得不拿出一套看起来经济效益最差的方案。   于是乎,当天百川所有员工接到通知,凡是有孩子在百川旗下教育集团且需要出席期末活动的,一律准许放假半天。   向来强调企业员工需要保持狼性的资本家钟屿,陡然变成温顺且乐于奉献的小绵羊。无数人的聊天页面里,都在讨论他近来是不是哪里吃错药了。   好友何堪也收到消息,忍不住私敲他:“恭喜你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今天到达了我初中时期的水平。”   钟屿冷嗤一声,晾了他一下午才发了个问号过去。   何堪秒回:“我初中那时候天真无邪着呢,为了在平安夜那晚送给喜欢的女孩一个苹果,特地包圆了学校隔壁水果店里的所有苹果,给同年级的全体女生都发了一个。”   何堪:“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是不是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纪有初:双押!不错,百川Battle King就是在下。   钟屿:你等着,我现在就百度!   /   明天要去收藏夹,我晚十一点更新。   /   看见有评论批判说女主有孩子怎么还跟人家一起住、被贬去酒店打杂了还不辞职……我只能说,这个妹子真的很幸福。我一个要好的大学同学三十岁了,在上海工作只租了一个房间。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有属于自己的小屋。 第19章 Chapter 23   期末活动前一晚,诺宝兴奋地睡不着觉,不仅跟钟屿视频通话到老晚,半夜还要抱着纪有初胳膊,一遍遍确认她跟爸爸不会缺席。   后一天大早,诺宝毫不意外地起不来床,纪有初在他耳边说了一箩筐好话,小家伙闭眼哼唧半晌,撒着娇地答应一瓶奶换一个起床。   纪有初拿他没办法,急忙下楼冲了一瓶过来塞进他嘴里:“喝完奶就要起床啊。”   诺宝半眯着眼睛哼哼:“知道啦。”   等纪有初洗漱回来,刚刚还在喝奶的小家伙,这会儿居然举着奶瓶就把自己哄睡了。   密长的睫毛鸦翅般盖在脸上,睡得酣甜,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却还能将奶瓶紧紧抱着,翘嘟嘟的嘴巴时不时撮两下。   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喝的,不仅小鼻子小嘴巴上沾了奶,就连睫毛跟头发上也挂着奶珠。   纪有初没生孩子前,总觉得奶粉广告里喝得长了奶胡子的宝宝只是艺术夸张,生了孩子后才知道,孩子这种生物就是充满了意想不到。   纪有初被萌得心化,帮他一点点擦了满脸的奶渍前,先给他在各个角度都来了张照片。加完滤镜、贴纸、特效,今天的朋友圈又有素材了。   这条动态才刚刚发出去没几秒,钟屿就在微信上敲她:“还没起来?”   纪有初看着床上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诺宝,头疼得不行:“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再晚都要迟到了。”   钟屿过了会,才把消息发过来:“不会。”   钟屿:“开门。”   纪有初一怔,心想他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吧?下楼前还是兴奋地在诺宝耳边丢下一句:“爸爸来接我们了。”跑着下楼去开门。   她心脏莫名砰砰跳,从猫眼里看到他的时候,那股紧张感就更加强烈。他今天果然穿着跟诺宝同款式的西服,非常正式的四件套,熨烫得连一点褶都没有。   为了保暖,外面罩着一件长大衣,脖子里还系着一条格纹围巾。又商务又休闲,随便往那儿一站,都像是从时尚大片里走出来的模特。   人对美好事物有天然的渴望,纪有初觉得他没之前那么碍眼,对他的态度也就放下了许多防备:“你怎么来了?”   “来讨你厌的。”他说。   拿腔拿调的,这是在讽刺谁呢?纪有初哪甘示弱,把拖鞋扔去他脚下后,就开始摸口袋:“你等着,我拿手机。”   又要跟他唱跳rap?钟屿轻叹出口气,把手里提着的一个保温袋塞到她手里:“行了,省省力气啊。”   对付她的口气就像是对付一只不太听话的小宠物。   他换了鞋子就往楼上去。纪有初跟在后面把门关上,边走边低头去看保温袋,里面装着两瓶奶跟一个玻璃餐盒,几个做得极精致的蒸饺一个挨一个地排起来。   有钟屿亲自出马,诺宝总算是清醒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他迷迷糊糊东倒西歪里坐起来,让爸爸妈妈帮他穿衣服穿裤子。   再在迷迷糊糊里被大人抱上车子,送进小托班里。   为了今天能够成行,钟屿特地换了辆车子来接母子俩。纪有初说他车子太高调,他早上在车库里翻找半天,最后开了辆撬了车后字母的辉腾出来。   纪有初对车子不敏感,以为他开了辆普通的帕萨特,第一次没那么多心理负担地享受专车,坐到酒店门口才下来。   中午下班,也由着他送她去了小托班。   两个人在门口分开,纪有初纯属礼貌地问他一会儿是不是还回公司,钟屿指了指学校里迎风飞舞的各面彩旗:“今天我要致辞的。”   纪有初一怔:“嗯?”   之前教育集团三周年的庆典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家都觉得这次期末的活动会缩小规模或是直接取消。   但钟屿不仅让之顺利举行了,还有意邀请了不少媒体参与,为的就是消除大家对集团的不信任,并且再次将百川的优良理念传输出去。   他作为百川的掌门人,理所应当要对上次的事做出检讨和总结,这次的期末家长会是个很好的契机。   何况这样一来,他就有充分的理由坐在台下看诺宝表演。   上一次过来,他是意兴阑珊。这一次过来,却是目的明确。心境完全不同,心情也就完全不同,他乐得公权私用。   钟屿破天荒地主动向她挑眉笑了下:“嗯。”   “……”纪有初:“随便你。”   说完往车外一跳。不过就是来发个言,有什么好高兴的,每次有孩子参加的活动都是一场乱斗,大家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人会听他讲话。   她跟着诺宝去后台准备的时候,主持人正好在报幕让钟屿讲话。她一边给孩子检查衣服哪里穿得不好,一边控制不住砰砰的心跳。   思来想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去查看舞台的借口,将诺宝往几个老师面前一丢,自己小跑着去舞台侧面看钟屿演讲。   他不像一般人似的找个主席台傻站着,而是抓着个话筒到处闲适走着侃侃而谈。他的言语像是与人拉家常般亲切有礼,态度却又存着几分严肃疏远到让人难以靠近。   时近时远,若即若离,这么多年了,他气质一直没变。   纪有初往台下看了看,妈妈们大多对他目不转睛,更有好几个做出西子捧心的样子,只差把花痴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所以也不能怪她当初只看他脸就立刻沦陷吧,女人再怎么聪明,遇到一个皮相好点的成功男人,就开始走不动路了。   但她们中间有几个能像几年前的她一样,会那样无望也要发狂地去爱慕他?   没有的,只要是有过一点阅历,经历过生活中挫折的人都会知道,男人的相貌、金钱、地位只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你真正需要的是他们的尊重、温暖和陪伴。   纪有初来的时候很雀跃,重回后台的时候却有点沮丧。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这玩意儿会传染,诺宝居然也跟她一样,垂头丧气的,一双大眼睛里像是氤氲着湿气。   怎么了?   诺宝的那股倔劲也不知怎么就冒了上来,别别扭扭的不管纪有初怎么问他,他都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肯说。   后来是诺宝的好朋友咪咪偷偷来跟她耳语,说:“诺宝妈妈,刚刚诺宝跟子涵吵架了。可是不关诺宝的事,是子涵先来抢我的东西,诺宝是来帮我的。”   咪咪大眼睛尖下巴,是诺宝班上公认的女神,诺宝也一直很喜欢她。   纪有初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诺宝悄悄把自己喜欢的糖果省下来分享给她,他这次执意要来参加期末汇演也是为了能跟咪咪多玩会儿。   子涵则是他们班里出了名的小霸王,长得又高又壮,一群小豆丁里绝对的巨人。   家长群里一直传他爸爸在百川的核心部门任职,是CFO的有力竞争者。故而子涵平时虽然有点嚣张跋扈,但碍于这层关系,老师跟家长们多多少少会给他几分面子。   孩子绝对是这世上嗅觉最灵敏的生物,只要你放纵一次,他就会在不停试探你底线的路上不停地作死。   刚刚咪咪正跟诺宝玩,子涵突然跑来推了咪咪一把。诺宝虽然性格内向从不惹事,可看到心里的小小女神被人欺负,也是没办法忍受的。   诺宝就这么跟子涵吵了起来,并且极有男子气概地要求子涵给咪咪道歉。子涵当然不肯了,还动手给了两人一人一个爆栗子。   诺宝也不是吃素的,挥手在他脸上也来了两下。子涵一怔,当即恶人先告状地哭起来,边抹眼泪边要威胁要喊爸爸来帮忙摆平。   在孩子心里,别人家的家长都是高大又易怒的生物。咪咪吓得往诺宝身后躲,诺宝却拿胖乎乎的小手拍拍她:“别怕,咪咪,我爸爸也来了,他会保护我们的。”   “我爸爸可高可帅了,他还特别的好,我要什么玩具,他都买给我。早上就是他送我来的学校,他马上还要来看我表演呢!”   “你骗人!”子涵抹抹眼泪,大声道:“谁不知道你没有爸爸啊,我爸爸说了,你就是个小野种,是你妈妈跟人瞎搞出来的。”   咪咪说到这儿的时候磕磕巴巴好几次,孩子对“野种”、“瞎搞”之类的词根本不了解,但本能地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她声音因而越来越小,诺宝也听得把头埋在胸前。滚烫的眼泪在眼睛里一圈圈打转,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往纪有初身上一扑,哭得浑身一抖一抖的。   诸如此类的恶言,纪有初之前听过无数次。从刚开始的愤怒焦躁,立刻对人百般解释,到现在早已练得百毒不侵,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可这不代表他们能在自己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纪有初等诺宝哭过一会儿情绪平复下来,帮他把脸上的金豆子一个接一个地擦干:“走,妈妈带你去找子涵,他必须为刚刚的事跟你道歉。”   诺宝完全懵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重重点了点头,拉上妈妈的手就往前跑。   两人随后在洗手间前找到子涵,他坐在门口消防箱上,正仰头让自己爸爸擦脸。小孩子下手没轻重,他一边脸上明显有红痕,应该是诺宝留下的。   看到纪有初母子俩,子涵爸爸皱着眉头转过身来,说:“你们来的正好,省得我去找了。”他指指子涵脸上的伤:“是你们家诺宝打的吧?”   子涵一下蹦过来,恶狠狠地指着诺宝:“就是他!”   诺宝被吓得直往后缩,声线也颤得不行,脸上表情却倔强到让人心疼:“是子涵先动手的!他还骂我了!”   子涵爸爸丝毫不意外,看起来对整件事了如指掌:“那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我们子涵只是在你脑门上弹了下,你看你把他脸上挠的。”   子涵有人帮忙撑腰,气势更胜:“就是就是!”   诺宝立马拽了拽纪有初,投来求助的眼光。   纪有初摸摸他脑袋,朝他安慰地笑了笑,平心静气地跟子涵爸爸道:“刚刚诺宝是手重了,我们给子涵道歉。但诺宝并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孩子,子涵做错的事说错的话是不是也该向我们道歉呢?”   纪有初过来是解决问题的,态度放到最低,子涵爸爸却是给了个杆就往上爬,当时就黑了脸:“你说谁无事生非呢?”   他态度严厉,满脸戾气,满身的骄纵跋扈与子涵如出一辙。   面对他的逼近,纪有初忍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一直躲在她身后的诺宝却往前走了一步,跟个小大人似的,紧紧抓着妈妈手的。   他向着对面叔叔大声道:“你不许欺负我妈妈!我妈妈没骗人!子涵先动手打人的,他还骂我是野种,骂我妈妈瞎搞!”   “哦……这样啊。”男人这一声说得百转千回,硬是从曲折的尾音里透出讥讽的意味。他装模作样地轻轻推了下身边子涵:“谁让你这么说的!”   子涵委屈:“那还不是你说的,你干嘛骂我!”   他咂嘴摇了摇头,向着纪有初皮笑肉不笑道:“那对不起啊,诺宝妈妈,我跟太太胡说八道的,谁知道就被他听过去学舌了。其实我们没什么恶意的,就是闲聊而已。”   他轻描淡写就将一件事翻篇,虽然听起来是道歉了,其实根本没有一点悔意。纪有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接受吧,人家说你矫情,接受吧,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诺宝也因为这样的态度难受极了,抱着纪有初的腿,将脸整个埋过去。   气氛正凝滞着,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大家纷纷看过去,都有几分惊讶,诺宝则是惊喜更多:“爸爸!”   他抹了抹脸,张开两手,小鸟似的往钟屿怀里扑。一向多以冷郁深沉示人的钟屿,看向诺宝时却温柔得像是整个人被镀上一层柔光。   他连声线也带着软软的毛边:“在干什么呢?”   诺宝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也像是有了撑腰的一样,情绪虽然仍旧低落,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自信:“他们欺负我跟妈妈。”   子涵爸爸完全看呆了,等到诺宝说完才回神过来,连忙解释道:“钟总,不是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钟屿举起手一挡,做出个劝停的动作,说:“不用解释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刚刚在旁边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对着其他人,他脸色一下黑沉,声音也冷得足够让空气凝固:“说真的,原本我有心要提拔你,你离CFO这个位置已经无限接近了。”   “但今天的事情让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你不仅没办法管好你的孩子,甚至还没办法管好你的嘴,我觉得在这种状态下的你显然没办法胜任这个职务。”   男人面色晦暗,疲态尽显:“我知道了,钟总。”   “马上就到春节假期了,我的建议是你不如借着这个契机,好好给自己休整一下。不过,在你跟孩子离开这里之前——”   他顿了顿,看向一边的纪有初,深邃的眼中如有熠熠银河闪烁:“请你们正式给有初和诺宝道歉。” 第20章 Chapter 24   小小插曲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诺宝不想再跟小朋友们上台表演,纪有初跟他确认过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后,也没再多勉强他。   平时私底下很爱古灵精怪的小不点,今天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一直趴在钟屿肩上,两只小手紧紧搂着他脖子。   问他什么,他要么不回答,要么就哼唧一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纪有初跟钟屿商量着:“要不然咱们先走吧。”诺宝状态不好,她想赶紧回去让他睡一会儿,另一方面,他们这样出去也未免太过招摇。   钟屿刚刚在下属面前那样为他们辩护,她是觉得很感动,但也只限于此,她还没做好准备迎接这份关系彻底曝光后的巨大冲击。   钟屿当然明白她顾虑,说起来也真是觉得奇怪,两个人明明不算深交,可往往她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读懂里面的一切。   他想了想:“先别回家吧,诺宝,你想不想去看佩奇的新年电影?”   诺宝一听到这儿,就像是朵蔫了的小花突然被好好浇灌,他猛的挺起腰来,满脸惊讶地看着钟屿:“可以吗?”   纪有初也怔了怔,连忙过来走近钟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钟屿知道她肯定是有话要说,特地弓了弓腰,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连忙踮脚仰头,唇几乎凑到他耳边,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够着轻声说道:“钟屿,小孩子不能骗的!”   说话间吐气如兰,唇几乎擦过他耳廓。钟屿一时间只觉得她呼吸是软的,嘴唇是软的,至于她说了什么,根本一无所知。   直到跟个傻子似的在原地懵了会,她把话又重复一遍,他方才回神过来,有点狼狈地说:“不是骗人的。”   随后他便开着早上的那辆辉腾,带着母子两个到了最近的影院。   百川是靠通讯电子等行业发的家,钟屿接手之后又多拓展了几个来钱快的领域,他几年前在国内几大院线入了股,这几年电影市场红火后,在这一块多挣了不少钱。   钟屿在路上跟她解释,佩奇这个动画虽然在国内国际都很有市场,但因为过分低龄导致其电影化之路一直都不太成功。   太小的孩子不能去电影院,大一点的孩子又不感冒。   前几年推出的第一部票房惨败后,国内一直没人敢接。这次之所以最终能顺利在国内上映,跟他的努力脱不了关系。   这是现实版的“烽火为美人,千金博笑颜”,钟屿这个向来在乎投入产出比的资本家,近来已经频频破例。   但纪有初知道,每部电影的上映下映都有密钥控制,就算这电影是他一掷千金买回来的,总还要遵守这种规则把?   谁知道这事在钟屿面前也构不成多大问题,他只是打了个电话,影院的经理便恭迎出来,带他们去了最好的影厅。   纪有初被他一系列的骚操作弄得眼花缭乱,心里再次感慨钱确实是个好东西。   不过就算是没有他,她心里有个声音冷冷响起来,诺宝只要睡一觉,再喝一大碗她烧得热乎乎的汤,心情也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纪有初才刚刚不屑想完,面前突然就挡来钟屿的一张脸,眼神锐利如鹰隼地看着她。莫名就有几分紧张,她梗着脖子问:“你干——”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嘴里突然就被塞了一大口爆米花。纪有初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含糊不清地喊着:“喂!”   始作俑者却没半点悔过之心,钟屿抱着大桶的爆米花威胁:“纪有初,你再敢背地里说我坏话试试看。”   “谁说你坏话了!”爆米花已经掉了不少在身上,纪有初用力嚼两口,说话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喷出来。   她从来没这么失态过,钟屿估计看了也挺嫌弃的,清冷笑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次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纪有初更加吃瘪,如果说刚刚只是不满,现在完全就是气恼——而这猛烈情绪里到底夹杂着多少被他拆穿后的应激反应,她就不想深究了。   纪有初把锅甩得飞快,一口咬定自己刚刚没有小人之心,从钟屿那边抢过爆米花后,也抓了一把塞到他嘴里。   两个加起来五六十岁的人了,突然像是小学生吵架,电影里的戏剧情节还没上演,他们先起起哄来,把爆米花扔得到处都是。   看见这一幕的诺宝是最高兴的,一开始他还忙着四处捡掉下来的爆米花吃,后来就开始凑热闹拱火了:“爸爸加油!妈妈加油!爸爸好笨!打到爸爸鼻子咯!”   一直到厅内大灯关闭,电影跳出片头,两人仿佛看见工作人员用这种方式发来最强嘲讽,这才明鼓收兵,终于停了下来。   纪有初掸了掸身上,陷进椅子里专心看大屏幕上的粉红小猪介绍家庭成员。钟屿也清理了自己,眼尾余光却一直往她那边飘。   诺宝还挺失望的,来回摇头看着纪有初跟钟屿:“爸爸妈妈玩!”   “……”纪有初刻意伪装的镇定,就这么在奶声奶气里一点点裂开。她忍不住伸手拍了下诺宝脑袋:“玩什么玩,好好看电影。”   “嗤……”方才装得深沉的钟屿突然冒出一声笑。   纪有初立马横眉乜斜过来,恰好落在他澈澈的一双眼睛里。原本蓄起的一股火气,就这么被他清风明月般的目光压得死死的。   她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之后就整个被他带歪,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她正式进入电影剧情,佩奇已经跟她那个整天吵着“恐龙”的弟弟乔治跳过三回泥坑,倒地哭过两回,跟好朋友小羊苏西怄气过一回了。   她尽管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走神,还是忍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哈欠。   最后的记忆停在诺宝推着她胳膊要她好好坐着,从那之后便像是一头扎进乌漆漆的潭水,世界成了茫无边际的黑色。   诺宝不高兴地靠了靠身边钟屿,很有点小心眼地控诉道:“妈妈每次都是这样,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钟屿侧头看过去,这才发现纪有初睡着了。那双总是温柔似水中却透着机灵的眼睛闭了起来,纤长的睫毛被大屏幕上反射来的光照得几乎透明。   她在椅子里睡得很难受,倚着的时候总是东倒西歪,不倚着吧,头就像小鸡啄米似的,不时往前面点一下,顿一会儿,再点一下。   诺宝想要去拍醒他,刚一伸手就被钟屿拦住了:“让妈妈睡吧,她很累的。”   其实在酒店里多待会儿就知道,做服务行业的这一拨人会有多累。不是每个人都被教育得会对人和善,每天都有被客人骂到哭鼻子想辞职的员工。   钟屿中午去接她的时候,她就正被人缠着,对方把对她的嫌恶写在脸上,她还要弓着腰赔着笑脸追去跟人解释。   她在工作里的狼狈,他见过不止一次,但与之前的麻木相比,他心境开始起变化。   之前跟杨志斌说的什么“她能坚持到今天,绝对有办法应付这个场面”,完全是废话,是他不想理会的借口。现在呢?   钟屿今天听到自己部下羞辱她的时候,差一点就没忍住地过去要跟人动手。对方能躲过一劫,纯粹应该感谢有孩子在场,而钟屿不想让孩子们留下阴影。   钟屿想了想,把诺宝抱坐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上,他则占了他的位置,跟纪有初挨到一起。   纪有初脑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往前点动时,他手一伸,正好将她托住,转而将她的头轻轻靠到自己肩上。   她的呼吸一下就无限近,柔柔弱弱地散在钟屿耳边时,让他蓦地想起带她过来前,她也这么近地跟他说过话。   那时搭在他肩上的手,此刻正垂在椅子上。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见到一截温润的白玉,纤细的手指是柔荑,将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   纵然后来移开眼睛许久,这抹影子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距离电影放映结束还有一会儿时,纪有初很有灵性地醒了过来。面对自己又一次看动画片睡着的事实,她一度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来做掩护。   可脑袋下枕着的分明是个宽厚平整的存在,虽然乍一动是觉得很硬实,但其实还是有几分柔软在的——纪有初就这么来回碾了几下,直到钟屿声音响起来。   “我肩膀枕起来有这么舒服吗?”   纪有初吓得立刻坐直了,一抬头刚好撞上他清冷的眼睛。像是突然从领口洇进来的雪水,原本她还因为偷眠迷糊着,这时候算是彻彻底底的醒了。   还好他并没打算让她太过难堪,等诺宝把片尾看完,砸吧着小嘴,一脸满意又满意的样子。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提着空了的爆米花盒,脚下踩得噼里啪啦地走出去。   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钟屿带他们去的是一家需要熟人才能领进来的日料店,体型微胖的老板是有名的寿司大师,醋饭在他手中仿佛自有灵魂,随意一捏便是精细的艺术品。   纪有初完全陶醉其中,不顾形象的一口接一口,又兴致很好地尝了点他们自酿的樱花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诺宝则完全交给钟屿照顾。   这里是大人的天堂,对孩子却没太多吸引力,诺宝不想吃饭,对鱼生更没好感,钟屿只好给他要了碗拉面,喂他的时候,他居然精致到非要一根根来吃。   钟屿瞥了一眼身边已经偷偷让人再端了一壶酒的纪有初,心里实在好奇她平时到底是怎么给这小子喂饭的,还把他喂到这么胖。   钟屿耐住性子,硬是连哄带骗才给诺宝喂进了小半碗。诺宝怎么都不肯再吃了,将碗一推闹着就说要走。   纪有初也抹抹嘴巴说自己饱了,眨巴眨巴看向他,满脸也写着“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咱们就带诺宝走吧”。   没问题?怎么没问题,他根本一点都没吃。   钟屿黑着脸,刚准备赌气要走。纪有初忽然端着一碟子寿司拼盘递到他面前,那藏在佳肴后的笑容像是雪后初霁的天空,明媚灿烂得晃了人眼。   钟屿立刻怔了怔,不知道是好奇她这盘东西,还是单纯因为她惊艳。   对面大师向他做出个享用的手势,用日语向他说了一番话。钟屿抓起筷子时,深邃眼角终于噙上几分笑意,也用日语简单回了一句。   从日料店里出来后,纪有初就一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不停试探着问他刚刚他跟那位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什么。   可钟屿这个人恶劣就恶劣在,你越是表现出好奇,他就越会故弄玄虚。你一旦要是真的表现出不感兴趣了,他又会顺势让之沉默海底。   总之一句话,他就是不会让你痛快。   纪有初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谁想到钟屿竟然一反常态,点了点头就把对话原原本本告诉她:“那老头说你吃得多,喝得多。我说可不嘛,她属猪的。”   “……”纪有初开始后悔刚刚在那儿表现得如此满足了,可是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我明明看见那人是笑着说话的,眼神还很温柔。”   “呵呵。”钟屿莫名其妙冷笑:“我也是笑着说你是猪的,眼神比他还温柔。”   “……”纪有初抱着两手陷进座位里。她就知道跟这男人走得太近是个错误,现在好了吧,平白无故就给别人做笑柄。   偏偏自家的这位小男人也继承了他爸爸的毒舌,他从安全座椅上够过来推了推纪有初的胳膊:“妈妈,你真的吃好多,佩奇没有你能吃的。”   纪有初捂了捂脸:“诺宝!你屁股痒痒了是不是?”   车子里一阵欢声笑语,钟屿莫名觉得有一股暖从后袭来,使得他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肆意畅快的感觉了?   他调了调后视镜,以便自己能一眼就看到后面的诺宝……以及她。   半小时前,装修古朴典雅的日料店里,老板笑着跟他说:“您太太真的非常贴心,我刚刚做的每一种寿司,她都特意为您留了一份。”   钟屿侧了侧头,一眼就看到正拼命听他们说话却满脸都写着迷惘的纪有初。她因为喝酒过多的脸上浮起一片潮红,像极了往雪地里埋的片片红梅。   钟屿眼里惯常的锐利一下碎开:“是的。”   他淡淡肯定。 第21章 Chapter 25   吃饱喝足,一家三口倒是还没有回家的打算。钟屿问诺宝,诺宝问妈妈,纪有初歪在车门上想了想,说:“我想去洗澡汗蒸做SPA。”   只有单亲妈妈才知道,带孩子洗澡是多么难的一件事。特别是当你有个男宝宝时,这种难度就更是呈指数级攀升。   诺宝完全是妈妈的跟屁虫,不论纪有初走到哪里都一定要跟着。纪有初是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享受汗蒸房蓬勃的热气的,带他一起过去吧,他只洗一会会就闹着要走。   而随着时间推移,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不断凸显出来。诺宝已经即将满四周岁了,性别意识萌芽,她没办法再带他出去洗澡,其他人也不会允许她带着。   家里有个男人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凸显出来。纪有初乐得做甩手掌柜,把诺宝整个都交给钟屿负责,自己去享受阳光雨露。   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对洗澡这事儿特别的热衷。   现代化的浴室可不是像以前那种几十人上百人赤条条排队等淋浴头的场景了,繁华都市里的澡堂子改名叫洋气的会所,每一个细节都雕琢得考究又精细。   钟屿带她过来的这一个设计成希腊雅典风格,纪有初在高大的罗马柱子下洗头,又在体型堪比大卫的古典美男雕塑旁泡澡。   洗过上岸,浴袍也透着奢华精巧,绸缎般的面料虽然不至于绣花,但袖口领边都带着重重叠叠的花边,女生们挤在一起就像《芙林达》里溪边的那群少女。   纪有初优哉游哉,钟屿就没那么逍遥了。   新手爸爸平时都在傍晚见到孩子,除了跟诺宝讲故事外,就只有帮孩子洗漱、哄孩子睡觉这几件事,他也就一度觉得带孩子并没有那么困难   直到今天。方才给诺宝喂饭,对他而言已经是对耐性的巨大考验了,没想到现在给他洗澡,除了耐性外,还要接受体力的双重检阅。   诺宝怎么都做不到安安静静地呆着,平时人前总会害羞得往他妈妈身后钻的孩子,其实是个一玩起来就会疯到谁也追不上的熊孩子。   钟屿被他缠得脱层皮,稍微想要休息一下,谁想到只是闭了几秒种眼睛,眼皮子一抬就见他沉了底,池子里升起一串他吐出来的泡泡。   钟屿吓得心跳都短一拍,赶紧把他捞出来。还好他发现得早,小家伙没吃多少水,但是被狠狠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偌大空间顷刻间被这阵声音充斥得满满当当,钟屿只觉得像是被他贴在耳朵上喊,连带着脑子都嗡嗡的。   钟屿因为这个小小失误,被诺宝狠狠抓到把柄,为了说服他不跟妈妈讲,钟屿被他削着带去了这里的餐厅,点了一堆的甜品冰激凌云云。   自从纪有初跟钟屿提过建议后,他就很少给诺宝带这类东西了,小家伙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今天得偿所愿,吃得连头都不抬。   钟屿看他连鼻子上都沾了奶油,心内讶异,这还是他那个傍晚时分吃什么都挑挑拣拣,一根一根熟面条的儿子吗?   钟屿抽了个纸巾,给他擦擦脸,再次确认:“刚刚的事,你就别告诉妈妈了好吗?”   诺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上一抬,定定看到钟屿脸上。他眉眼弯了弯,笑得实在不怀好意:“爸爸,你也怕妈妈吗?”   “谁怕她了。”钟屿下意识整理袖口,摸到软绵绵的布料时才想起来自己穿得是浴袍:“我只是觉得她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能吃能喝就代表一切无恙,有些人习惯用暴饮暴食来塞满思绪。   诺宝听着放慢手里填食的速度,头一歪枕到爸爸搁在桌上的胳膊上:“爸爸。”他声音放得极小:“其实我心情也不好。”   钟屿微怔,伸手揉了揉他肉乎乎的下巴,说:“怎么了?”   诺宝长睫毛抖了抖,扇子似的盖在眼睑上,这次是多少甜食也拯救不来的悲切了。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再把眼睛抬起来看向钟屿的时候,大眼睛里满是氤氲的雾气。   “爸爸,什么叫野种呀?”他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住脸,说得慢而吞吐:“我真的……真的是你跟妈妈瞎搞出来的吗?”   钟屿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猛力一锤,豁了很大的一个口子。不必风来,这里便刮起呼啸响声,孤狼悲嚎似的撕扯着。   钟屿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抑住这样凛冬般寒冷的心绪,摇了摇头,说:“那是别人瞎说的,你是爸爸跟妈妈的珍宝。”   “那他们为什么不这么说其他小朋友,就只这么说我?”诺宝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和妈妈一起住,你们为什么不睡在一起?”   这次钟屿就回答不上来了。理智告诉他不能说谎,但他也没办法跟一个孩子解释真相。   诺宝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悻悻坐直了,继续去对付刚刚没吃完的奶油蛋糕:“爸爸,你是不是跟妈妈离婚了?”   诺宝反复拿手里的小叉子戳着蛋糕,直到把裱花师精心做好的花样戳得面目全非。   “咪咪的爸爸就跟妈妈离婚了。以前她爸爸总会来接她,可是等她爸爸后来又找了新妈妈,还生了个老鼠那么大的新宝宝之后,咪咪就很少能见到他了。”   “爸爸!”他声音一下很是焦急,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你会不会给我找新妈妈,你有了小老鼠之后,是不是也不会来看我啦?”   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钟屿也被一浪又一浪的大潮拍打着。诺宝看起来是那么小,可原来他什么都懂。   离婚,再婚,新旧家庭,关爱和忽视,这些往往连许多大人都扯不清的问题,他们小心翼翼又敏感地亲自体验着。   钟屿把他抱到怀里,下巴紧紧磕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肯定着:“不会的,爸爸怎么可能会不要诺宝呢?”   钟屿抱着诺宝进到他们的包厢,已经很晚了。诺宝只是站着就开始东倒西歪,后来往床上一倒,直接就睡着了。   钟屿给他脱了小拖鞋,又抱了床薄被盖着。   这边条件其实不错,装潢富丽的大套间里窗明几净,他偶尔过来,都会选择在这一间歇脚。但这不代表能在这儿过夜,睡觉什么的,还是自己的床最舒服。   钟屿想赶紧带诺宝回去,眼一侧看见旁边床的纪有初。她已经睡得很熟,半边都陷在被褥里,落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像海藻,把她雪白的脸遮得只剩下一点。   钟屿看过账单,她刚刚让人搓了个背,又做了皮肤保养,进来包厢之后,还特地喊了技师过来按摩——男的。   还真是会享受。钟屿坐去她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哼声,密闭空间,只身一人,她这么个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到底是哪来的勇气享受男人按摩的。   他想起她朋友圈里日常分享的什么《女人学会爱人之前要先爱自己》,又是什么《你还在花男人的钱,而我已经征服男人》,《别为他流泪,让他为你流汗》……云云。   他看到的时候觉得那不过就是她纯粹为了挤兑他才发了玩的,现在却在忍不住认真思考这是不是就是她的本来面目。   他喉咙里莫名其妙地烧起一把火,灼热到直冲大脑。   钟屿黑着脸推了推那女人,她像是睡死了似的,不仅被他晃了半天也醒不过来,连侧卧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她搁在胸前的一只手纤细颀长,新做的指甲是类似毛衫丝丝缕缕的粉。他看得心悸,想也没想抓起来,带点惩罚地咬了口。   纪有初这才突然一颤,拼命把手抽回来,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说了点什么。钟屿腹诽她这总该起来了吧,谁想到她翻过个身后继续又睡了起来。   “……”钟屿深吸口气,还准备去闹她,屈膝压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她浴袍,宽而轻的布料便像花似的铺展开来,滑出她两条细长白皙的腿。   她平时应该很少运动,小腿上没有健身后留下的紧致走向,但胜在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又肌肤胜雪,白得像是腻在眼里的一团奶油。   钟屿气短,给她盖被子的时候,闷闷说了声:“不回去了是不是?”   她这次倒是听见了,伸着懒腰的同时呢哝几声,嗓子像是被蜜糖黏住似的说得不清不楚:“……回呢,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纪有初其实觉得自己压根没睡着,技师力度有多大,钟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一清二楚,只是眼皮子如同有千斤,需要睡一会儿来恢复。   纪有初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基本上都关了。仅剩的一盏亮在隔壁床,漆黑夜里,散着温柔昏朦的黄色光线。   她转着眼睛看过去,钟屿抓着手机坐在那灯下,侧脸如削,身材颀长,灯光晕开的重重金波里,他整个人带着一副难得的温柔。   听到身边有动静,他侧过脸来看了看,如期对上她眼睛后,说:“醒了?”   “嗯。”纪有初松了松筋骨,试图撑着自己坐起来,接上他话的语气像是刚刚才跟他交流过:“走吧,回家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钟屿把手机屏幕向她亮了亮:“都快三点了,你回什么家,你——哎,你小心点。”   纪有初起床起到一半,耳朵里满是僵硬的肌肉和骨骼拉扯的声响,脑袋里也是嗡嗡直喊,这才知道昨晚喝的那顿酒后劲有多大。   她差一点就狼狈倒回去的时候,钟屿过来拉了她一把。背着光,他那份温柔就消失殆尽,脸色尽管晦暗不明,但大手大脚的动作骗不了人。   他在生气?生什么气?   纪有初被他弄得身上更疼,刚准备抱怨,他动作又陡然轻了下来,放她在床边侧躺着后,还抓了个枕头塞到她腰后。   “知道难受了?”钟屿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她:“谁让你喝那么多。”   明明是死亡角度,可在纪有初这里看过去,他五官仍旧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深邃得能够纳进星河似的。   纪有初莫名就想起他为她解围的那一幕,他没像之前似的疏离喊她“纪有初”,也没有直接把她当做陌生人,而是有礼有节地喊她有初。   钟屿给她递过来一杯热牛奶的时候,她忍不住就跟他道了声谢,不止是谢谢现在的这份体贴,还有她一直都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尊重什么的。   钟屿低嗤一声,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可跟她讨价还价的时候又分明是很在意的:“为你做了这么多,就只有一句谢谢吗?”   他尾调轻轻上扬,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又像是明知前方是险峻,偏偏要引着你骗着你自投罗网的坏人。   她手连牛奶都握不住,是他一直在帮忙端着。两个人因而离得很近,近到彼此看得到眼里的人影,近到连同呼吸都要濡染在一起。   或许是今晚的灯光太过晦暗,无端勾起人心底想要依存的情绪,或许是她醉得太过厉害,残余的酒精未消。   他放下牛奶的手扣到她后脑,脸与唇无限接近时,她只听到心跳怦然炸响,丝毫挣扎都来不及做地闭上了眼睛。 第22章 Chapter 26   纪有初跟诺宝到家是早上八点多钟,刚一开家门,正好跟欧阳宜打了个照面。   欧阳宜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再看看她后面抱住诺宝进来的钟屿,嘴巴很大地问道:“你们昨天一起过夜的?”   气氛原本就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她这么一开口,房间里的尴尬浓得几乎要从天花板上淅淅沥沥滴下来。   纪有初整张脸都热了下来,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把拖鞋递给钟屿后,就急匆匆进了卫生间。   其实她根本一点尿意都没有,就是特别怕跟在那样的环境里跟钟屿待一起。她站在洗手池前一连搓了几把脸,可还是没办法将早上的事从脑子里整个剔除出去。   时间拨回几小时前,光线昏暗的包厢里。   钟屿干燥温热的手一把扣住她后脑,男人的力量触电般传递到她敏感的皮肤上,他炙热的呼吸伴随着微重的喘息让她除了闭起眼睛外——   根本动弹不得。   随后时间拉长为无垠的荒野,秒钟颤动着踟蹰不前时,她发现自己如雷的心跳,沸腾的血液,和根根竖起的汗毛。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紧贴了过来,而在嘴唇碰触以前,先点燃的中间隔着的千万缕空气,已经让她皮肤感觉到刺痛。   直到,一切戛然停止在诺宝的哭声里。   诺宝夜醒是老毛病了,小朋友长到这么大,果果很少有睡整夜的情况。钟屿应该也被吓到了,所以提前停止了进攻。   他快速起身去安慰诺宝,纪有初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床边的体重一下减轻,床至少轻轻地往上弹了一下,而方才笼罩在唇上的压迫感也一下消除。   可她整个人却没有因此轻松下来,相反,脑子里弹幕里似的跳着无数问题:他为什么突然要吻她?她为什么不推走他?他们以后还怎么相处?   当然最关键的:她现在要怎么办?   跟着起来肯定是不对的,等诺宝再次睡着,要她怎么面对他?他如果故意揶揄,她要怎么反驳?更可怕的,如果他还想继续呢?   纪有初想了半晌,直到诺宝停止哭泣,而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既然都躺了这么久了,那不如就装作睡了。   这样一来,刚刚的闭眼,后来的一动不动,就都有了解释。一箭双雕,他之后如果问起来,她还能用自己醉了来打掩护。   醉鬼不就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做的吗?   这么想着,纪有初索性就这么着了。钟屿走过来的时候其实有推过她,她赶紧眼睛闭得更紧,鼻息拉得长而缓。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血液自血管里流淌的声音,他很低地嗤声笑了笑,几乎是拿气音说得:“这么快就睡了?”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总之没有拆穿她。他动作很轻地抱她躺下来,帮她盖上被子,又将她压在枕头下面盖在脸上的头发都捋到两边。   纪有初此刻看着镜子里垂在肩上两侧的长发,恨不得像个泼妇一样将之揪着把自己打一顿。她是真的醉疯了吧,大晚上的不回家,干嘛要喊他去洗澡?   洗就洗了吧,干嘛还要跟他进同一个包厢?   她实在忍不住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自己已经把随便跟轻浮几个字写脸上了,也就别怪别人会趁着酒意跟她亲狎。   钟屿那样的人向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只要时间地点气氛足够,他就能跟条狗似的立刻发`情,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女朋友。   是啊,纪有初面色灰了灰,他是有女朋友的。他哪怕可以丝毫不顾虑那位小姐,她却不能在已经做过一次坏人之后,又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一门之隔,刚刚被人打击成狗的钟屿刚刚伺候完诺宝睡下。诺宝昨晚一连醒了多次,明显没有睡好,钟屿让他睡个回笼觉。   走到楼下,纪有初居然还在卫生间。他跟欧阳宜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话,一直聊得不算愉快,话题早早冷场。   其实钟屿对欧阳宜印象一直不算太好,特别是那次买车的事后,他早就在心里把她烙上了爱贪小便宜的标签。   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可以不美,身材不好,学历不高,但不能太小市民,更不能在自己惹事之后,还要别人去帮忙擦屁股。   钟屿的这份反感,欧阳宜敏感收到。既然对方对她全无好感,她也不想厚着脸皮跟他多说什么,随便客气几句就急急开门让他出去。   钟屿原本还想再等会儿纪有初,欧阳宜这么小肚鸡肠地打开大门,让他实在没趣地揉了揉袖扣,再熬了会就先走一步。   欧阳宜哼唧一声关上门,转身来敲卫生间大门:“人已经走了,你赶紧出来吧。”   里面一直在响着水龙头声终于停下来,过了会,纪有初红着脸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道:“他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怕他才躲着的。”   欧阳宜也不拆穿,给了个鄙视的眼光让她自己体会:“昨晚你俩睡过了?”   “噗——”纪有初捂着嘴,脸上热度更加剧烈:“胡说什么呢,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昨天只是跟诺宝玩疯了,看时间太晚就没回来。”   “我们都是分床睡的。”她补充。   “那也是了不起的进步了,之前别说让你跟他出去过夜了,一提到他名字你都避之不及。”欧阳宜摸着下巴:“不过,我觉得他对你比你对他热情。”   “……”纪有初说:“算了吧。”   “其实那次在车行我就看出来了,要不是对你真的很在意,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呢,还爱屋及乌的,连带我这边的麻烦都解决了。”她说着翻了个白眼:“他可是那种连跟我说话都觉得浪费时间的人。”   纪有初抓抓头,事已至此,也别费心思地为他找什么借口,好让自己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了——她承认他近期对她的关注,是有点超标。   不仅仅是表现在他的诸多帮忙上,就拿朋友圈这件事来说,每次只要她一发什么,他总是会抢在所有人前面点赞或评论。   她怕被有共同好友的同事看到,跟他说过一次之后,他居然立刻就改了。她再发什么,他立刻敲来私聊,虽然每每都是批判为主。   纪有初没谈过恋爱,但也从各大言情小说跟自己爱慕他时的躁动里知道,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邂逅,都是蓄谋已久的关注。   纪有初苦着脸:“你说他是为什么?”   欧阳宜说:“那肯定是寂寞啊,这么久了,你见到过她女朋友没?”纪有初摇头,欧阳宜神婆似的拍了下手:“我就知道!两个人要么是感情不和,要么是正在异地。男人那种生物,时间一长,怎么可能忍得住?”   这一点,两个人完全想到一起去了。   纪有初莫名有点胸闷,沉默不语,对面欧阳宜又道:“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把持住,一来不能让这种男人再次得逞,二来千万不能落个第三者的名称。”   她耸一耸肩:“虽然其实我一直觉得感情这东西很复杂,不管结没结婚,如果真的遇见心动的人,是该给那个人一次纠正的机会的。我纯粹是觉得钟屿不是个良人,你跟他在一起,早晚会受伤害的。”   “闭嘴啊你。”纪有初赶紧过去捶她一拳:“我告诉你,你这种为第三者洗白的行为可是很危险的,这世上能让人心动的人可多了,他能为你纠正这一个,也能把你给纠正了。”   她咬了咬唇,眼神坚定:“钟屿那里,我一定要给他拨乱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只要我明确拒绝,他一定不会多纠缠的。”   说做就做,纪有初很快就把自己与他的距离渗透到方方面面。   先是忽略他的私聊消息,只要是跟诺宝无关,一律当看不见。后来为了省事,她直接屏蔽住他,不让他看朋友圈。   其次就是每晚的亲子时间,她一律都不参加。有时候钟屿会跟诺宝来接她回家,也都被她以工作忙没办法提前下班给回绝了。   钟屿是多聪明的人,纪有初这么晾了他几次,他立刻就像是被压到了灵敏触手,及时缩回了之前的所有张牙舞爪。   如此一来,日子好像重回之前,平静而又缓慢。   欧阳宜回去过年那天,纪有初到机场送她,跟她挤眉弄眼地说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搞定了:“他果然就是寂寞了,被我一通打击后,成功地撤退了。”   “甩掉烂桃花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却觉得你很不开心啊。”欧阳宜一如既往的毒舌。   纪有初抬脚一踹,把她推得远远的:“快点滚吧。年后早点回来陪我,要能把我哄高兴了,你生日那天,我就给你送个大礼。”   “送个男人吧!”欧阳宜大笑:“好歹你还吃过一次猪肉,我都快三十了,连猪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纪有初又要踹她,包里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家里nanny打来的,诺宝假期在家没人带,她次次都请一个人帮忙。   纪有初立马接起来,没说几句,脸色一下很凝重。   欧阳宜看得一肚子疑惑,等她挂了电话立刻就问什么事。纪有初仍旧是懵的,说:“家里突然来了个人看诺宝。”   “男的女的?”   “女的。” 第23章 Chapter 27   纪有初到家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诺宝见她回来,小鸟似的飞过来跟她拥抱,奶声奶气说了句“妈妈好”,再不停上下打量她:“妈妈我的蛋糕呢?”   机场里有她跟诺宝都喜欢的一家蛋糕店,她去送欧阳宜时向他保证会从那儿带一份绵密香甜的女王卷回来。接到电话后,她满心都只剩下了担忧,一时就把这事给忘了。   纪有初哂笑着向小朋友道歉,诺宝很不高兴地将嘴巴撅起来,跑开前失望道:“就知道妈妈记不住,妈妈好笨啊。”   方才来的时候有多雀跃,现在走的时候就有多绝情。   纪有初忍不住扶了扶额,心想这就是男人啊,多少岁都不会改变本性。随即转移注意,赶紧脱鞋去找nanny询问情况。   保姆告诉她,那人差不多是在四点多钟来的。当时她正跟诺宝在楼底下玩,因为对方穿着端庄华丽,打一出现她就已经注意到了。   这人只拎了个手包过来,既不像是走亲访友,也不像是住这里的。看见诺宝之后就一直紧紧盯着,时间有五六分钟那么久。   Nanny怕她有什么企图,赶紧带着诺宝走到旁边转了圈,可等他们过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这女人居然已经等在家门口了。   纪有初皱着眉分析:“那看来是有备而来啊,家这边已经被她摸清楚了。”   “是啊,想想就觉得害怕,要不是看她穿得那么好,不像那种走街串巷的人贩子,我都要准备报警了。”Nanny明显也是后怕的样子:“她还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纪有初:“嗯?”   “先是问我这儿是不是纪有初家,又问我家里小孩几岁了,孩子爸爸在哪上班之类的。我说我就是来帮带小孩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脸忽然红了红,很不好意思道:“那个人还想给我钱来着,我当然不肯要了。在人家做事就要规规矩矩的,不然说出来名声都坏了。”   她跟纪有初也认识几年了,诺宝刚出生那会儿,就是她给做的月嫂。纪有初平时虽然节省,只要她来带孩子,对她从来都很慷慨,两个人关系因而一直不错。   她对纪有初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知道她是孤身一人在本市,平时不可能有父母亲戚来找她,所以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时间就把她是诺宝婆婆的可能性给掐灭了。   Nanny大婶见纪有初一直没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说:“有初,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我觉得那人可能是诺宝的奶奶,她跟钟先生长得很像的。”   纪有初刚刚也想到了。她那次在钟屿房间的事应该还是被她发现了,那她发现诺宝并查到诺宝跟钟屿的关系,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过来,是纯粹觉得好奇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纪有初忍不住靠在墙边跟欧阳宜分享:“你说她可不可能是怕我缠着她儿子才来找我的,见到我之后,啪地甩出张五百万的卡给我,要我带着诺宝走得越远越好?”   “……”欧阳宜打字飞快:“才五百万?打发叫花子呢。大胆一点,她会甩出张五千万的给你,让你跟诺宝这辈子都不许出现。然后你就会说——”   “好的,夫人,我这就滚。”   “……没出息啊。当然是拒绝了,可怜巴巴地跟她说:我跟你儿子是真爱,我们的孩子也是无价的,谁都没办法把我们一家三口拆散。”   “额,然后呢?”   “然后她就会拿出五个亿,相信我,这个时候你就别再讨价还价了。拿上钱,带上诺宝跟我,白天咱们去巴黎喂鸽子,晚上就伴随着印度洋的落日流浪在海上,过那种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有钱人生活。”   “噗——”纪有初忍不住笑出来。也真是佩服欧阳宜了,她这么烦躁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让她笑出来。   旁边门铃这时候响起来,她头皮立马一麻,还在想会不会是那个神秘女人杀过来了,诺宝突然一溜小跑过来,兴奋喊道:“爸爸来了。”   门一打开,还真是钟屿。两个人四目相撞,都怔了怔。   距离纪有初那次醉酒,两个人差不多两个多礼拜没见过面了。或者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钟屿单方面没见到她。   他虽然每天至少两次出入酒店,但有了同事们全程报道他所在方位,她得以掐着点地藏到他看不到的小角落。   钟屿再怎么迟钝,肯定也知道她是故意躲着他了,所以今天猛一见到,他立刻就拿一种故意夸张的口吻好奇道:“哟,好久不见,今天在家啊。”   那种语气,像是她离家十年八年似的,满满都是讽刺。   诺宝拿着拖鞋从她旁边穿过,乖巧十足地递到钟屿脚下,钟屿又有了一次借题发挥的机会:“还是亲儿子最好,不会来了又消失。”   “……”纪有初忍不住狠狠瞪了钟屿一眼。他深邃眼睛正好看过来,写尽凉薄的眉心一敛,她一下子咬住唇,又把眼睛移开了。   钟屿盯着她被自己折腾得泛白的嘴唇,眉心更紧,长臂一伸过去帮忙松开,还顺势揉了下她柔软丰`润的下唇,一套动作进行得自然又熟稔。   纪有初几乎被吓到,脑子一片空白地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要控诉他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往诺宝手里送出个纸盒的同时,也往她这里塞了一个。   “什么呀?”纪有初忍不住往袋子里看,里面居然装得是一枚看着就精美的蛋糕卷,正是诺宝要她买的那家店的。   她看着诺宝奔向餐桌,急吼吼地开了的盒子吃蛋糕,一下反应过来。肯定是诺宝做了plan B,因为担心她不能履约,所以跟他爸爸说了同样的话。   那他会不会把家里今天来了怪人的事也一股脑地告诉给他了呢?   纪有初还在想着这事儿的可能性,钟屿突然向着里面诺宝喊了句:“爸爸有点事要先走,明天再过来看你。”说完往她脑门上不轻不重拍了下,满脸的不爽。   “……”她又是哪里得罪到他啦?她才是觉得无语呢,哪有这样的人啊,突然来又突然走,他这是纯粹来给她添堵的吧?   纪有初追着钟屿出去,跟他一道走进电梯里:“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今天下午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我想跟你聊聊。”   电梯狭窄,钟屿跟她只隔着不到半米距离,他微微仰着头,就要垂着眼皮子看她,那副散漫和戏谑的神情因而更甚:“你还有想找我聊的时候?”   “钟屿。”纪有初忍不住跺脚,喊他名字:“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谁不认真了?”他语气终于没那么吊儿郎当,等两人出了电梯,他向她把手一伸:“你手机拿出来给我。”   “干嘛?”纪有初也是一下懵了,以为这事跟她即将要说的有关联。难不成她手机被人黑过,所以对方才那么方便地找到她这里?   她傻乎乎把手机交出去,等到钟屿径直点进她微信,再从通讯录里把他调出来,这才知道是着了他的道。   钟屿看着里面她设置的朋友权限一个劲冷笑,怪不得他最近看不见她动态,给她发消息她也是爱理不理,她不仅给他屏蔽了朋友圈,还把他的对话框设置成消息免打扰。   “……”可以啊,干得漂亮。钟屿紧紧抿唇,抬头看了看她,多少年了,他又一次遇见敢这么明目张胆忽略他的。   钟屿一一设置回去,还打开了置顶聊天和强提醒,他语气里满是威逼利诱:“这下看你怎么装作若无其事。”   纪有初也不跟他争辩,腹诽等你一会儿走了,她再设置回去。   “敢设置回去,以后你就在酒店专职做保洁吧。”钟屿以权谋私仗势欺人这些事儿其实不常做,但为了她,他可以慢慢习惯。   “……”纪有初有苦说不出:“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这样做是侵犯我的——哎哎,那个你不许打开!”   纪有初眼睁睁看着钟屿退出他俩的对话框后转而就开了她跟欧阳宜的,那“五亿”“五千万”什么的一下占满屏幕。   她吓了一跳,立刻抱住他手,说什么都要抢过来。钟屿正看得津津有味,反手锁住她胳膊,说什么也不肯还过去。   两个人几乎缠斗在一起,最后还是男人的力量占了上风,钟屿像卷铺盖似的把她卷在怀里,强迫她跟他一起看向屏幕。   有那么一瞬,纪有初几乎觉得在被凌迟,而她身后这位刽子手,非要逼着她直面自己血淋淋惨淡的人生。   而更让她觉得窘迫的还在后面——   他双手紧紧箍住她,用一种播音员似的低沉醇厚的声音念上面的话。而他具体念了什么她却又听不清,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不时擦着她耳廓的嘴唇。   呼吸夹杂吐气,热乎乎地将她半边脸烧得滚烫。她心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身体却遵从理智地冒出鸡皮疙瘩。   他又来了是不是?把她当成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亲狎的easy girl,还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公寓楼入口!   纪有初深呼吸几口,使出吃奶的力气曲着胳膊把他撞开来,再从他手里抢过来自己手机:“钟屿,你别太过分了。”   钟屿也跟她说同样的话:“纪有初,我也劝你别太过分了。”他伸出五个手指在她面前挥了挥:“你知道我身价多少吗,才五亿就能把你收买了?”   两个人明显说得不是一件事。   “才五亿?”纪有初做出要晕倒的样子:“对不起,你在我这儿可值不了那么多钱,能给五百万,我就随时可以拎东西走人。”   “……”钟屿被她气得一时不知道该说点才好。   “做你这种人的女朋友也太倒霉了吧,随随便便就跟其他女人搂搂抱抱,还不如拿上点钱走得越远越好。”   钟屿一怔,微眯着眼睛想了会,终于知道让纪有初如此变脸的点到底在哪。他无奈笑着刚要开口,她又噼里啪啦盖过他声音。   “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啊?随时出现在别人门口,意想不到的给人解围,莫名其妙的关心,动不动就跟人肢体接触……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你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有一点喜欢你,想跟你进一步了解彼此,甚至在以后建立很亲密的关系。”纪有初刚刚还脸红,现在越说脸越白。   “我知道你对感情的态度很随意,但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所以请你以后别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不想再因为这个有负担了。”   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纪有初整个人都痛快起来。这下子把所有问题都抛给钟屿,反正她是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钟屿表情严肃下来,拿清明的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精致的唇角却突然上扬了一下:“你不随意?你不是总在朋友圈喊要解放女性的吗?”   “……”像是最后吊着一丝的弦还是绷断了,纪有初用力拍了两下胸口压制情绪,留了句“不可理喻”就往公寓里面跑。   钟屿在后面看着她背影纤纤倒也没有再拦着,等上了车子再发了条微信给她:“下午来的是我妈妈,我现在就去解决这件事。”   钟屿等了十几秒,还没看到她回复,又主动写道:“不回我就开视频了。”   她这下子终于有反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还要我回什么?”   钟屿:“回一回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负担?”   纪有初:“……”   发完这串省略号,纪有初那边是真的不肯再吭声。钟屿也不勉强她,反正他都已经知道她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了。   钟屿知道有人去过公寓这事,是诺宝来电跟他说要吃蛋糕时顺带透露的。   他当时就有强烈地感觉猜到会是他妈妈,没想到还没等他主动询问,他那位嫂嫂就耐不住性子给他打来电话,请他来家里讨论这件事。   两人只是寥寥数语,钟屿却已经把他们招数看透,无外乎就是要拿诺宝来做某种交换。他那一刻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原本嘱咐了杨志斌买蛋糕送去给诺宝,自己则去酩悦府。车子都开到半路上了,他却一直没办法冷静下来,只因为满脑子都是诺宝说得那一句“妈妈马上回来”。   有多久没见了?   其实说久也不久。最近一次是当天上午,他放着直达停车场的电梯不用,特意穿过整个大厅,只是为见一个近来总在角落躲他的女人。   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好一阵子,她总故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挤在墙缝里或是假装跟客人交谈,就可以不被发现。其实他只是不愿意拆穿,乐得欣赏她的滑稽表演。   但他还是想跟她有一次面对面的接触,如果运气好得话,还可以跟她斗一斗嘴。   他倏忽笑了笑,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很普通的碰面,谁会想到她能将谜底揭晓得这么快,她说“困扰”两个字的时候,他立刻就听见心里的那块石头掉进水里。   他就知道这些天的反复靠近、离开、若即、若离,不只是困扰了他一个。 第24章 Chapter 28   钟屿到了酩悦府那边还不到晚上七点,钟家还没开餐,佣人们正陆续往长桌上走菜。   钟家的几位太太都还没出来,餐桌边上就只有钟岐一人坐着,此刻正举着双银制长筷,挑剔地看过一道道菜后,等着吃热乎乎的第一口。   钟家一家大多性格沉稳,他爸爸早年在大学做教授,谨慎和内敛是写在血液里的东西,他跟大姐也继承了相似的个性。   唯独他的这个哥哥平日里行事作风十分招摇,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爸爸,却还是没彻底定下心来。   他倒不是对他私生活置喙,他们都是生理正常的男人,又处在这样的阶层,身边的女人向来是不会断的。   但像他似的被个女人骗到弄垮一个公司,还差点把自己送进监狱,这事儿说起来完全就是他们一家的耻辱了。   钟屿因为这事罢免了他在集团里的职位,将他彻底流放,他则为了补上窟窿娶了现在的太太,学着收敛。   钟屿此刻凉薄眼睛盯着钟岐仰面偷吃了块肉,心内立刻就响起低低的一声嗤——原来江山易改,秉性仍旧难移。   一边,钟岐从眼尾余光看见钟屿,立马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正襟危坐,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抛,语气故作深沉:“……回来了?”   钟屿刚脱了西装,垂眼去理袖扣:“妈呢?”   “哦,刚刚还在这儿来着,可能去书房那边了吧。”他追着钟屿背影:“菜都快上齐了,你赶紧喊他们吃饭。”   钟屿压根没理,低头就绕到楼梯后面。钟岐忍不住切了声,重新抓起筷子往面前菜里一顿搅:“真有你的,这种时候还这么拽啊。”   对身后情况一无所知的钟屿很快走近书房,这里隔断用得是玻璃,不必开门进去就能看见他妈妈魏琳琳跟二嫂坐在一边沙发上聊着什么。   他敲了敲门,两个女人同时抬头,看到是他,钟岐太太笑着起来帮忙开门:“小叔子,你过来啦,这个点路上堵不堵?”   钟屿向着她点头,倒不是回答她问题,完全是礼貌使然。他又向着沙发上坐着的雍容女人同样颔首,喊了声:“妈。”   有佣人送进来茶水,他端着坐到对面沙发上,开门见山:“你今天去找过诺宝?”   魏琳琳眉梢一挑,大概是没想到他话题进入得这么快。钟岐太太柳霁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他笑道:“原来叫诺宝啊,名字可真是好乖,宝宝看起来也乖。”   她往钟屿跟前坐了坐,说:“小叔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还好妈妈消息灵通,我们这才知道你已经为钟家开枝散叶了。我就说何堪那小子发的照片有点奇怪嘛,原来是诺宝。其实这是件好事,你干嘛——”   “我问的是妈。”钟屿打断柳霁的话,余光冷冷地瞪了她一下,随即将注意力都放在魏琳琳身上:“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魏琳琳忍不住皱眉:“你这责怪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就是过去看看,你看你这一脸要把人吃了的样子!”   魏琳琳那次在钟屿房间看见女士皮鞋和袜子后,出来就查了出入过他房间的人。除了一直负责他房间打扫的阿姨外,只有个叫纪有初的酒店职员。   她原本以为这人只是钟屿的临时消遣,他纵然再不像是她生的,但在这一点上却跟家里的其他男人完全一致。   直到有人无意提起一嘴,说她说有孩子,魏琳琳这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人不经查,她很快就将纪有初跟那孩子查了个底朝天。   魏琳琳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风都不漏!我们平时虽然对你诸多包容,但也绝对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   “你爸爸的脾气你应该知道的,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咱们钟家是什么样的声望,突然出了一个私生子,你要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咱们?”   “先不提百川会不会受影响,你要我们跟小艾怎么交待?人家留学前,我们跟她保证过会好好看着你的,现在出了这种事,我都没脸再见她了。”   魏琳琳说得脸涨得通红,柳霁连忙给她拍胸口顺气:“妈,你消消气,别把身体气坏了。这事虽然突然,但也不见得就是坏事。爸不是喜欢男孩嘛,这次正好得偿所愿。”   “小艾那边虽说是对不起,可这事到底是小叔子年轻时犯的错误,又不是现在才发生的意外。她要是真心爱小叔子,肯定能包容他。”   “只是几件事加在一起多少有点麻烦,小叔子的精力不够,公司那边肯定会受影响。”她轻轻叹了声:“都怪钟岐不争气,他要是帮小叔子分担就好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钟屿没想到,两个女人的阵势也丝毫不输。他冷冷看着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心里总有一种很深的疲惫感。   他等两个人把话说透说干净了,这才开始陈述:“妈,嫂子,我很抱歉让你们因为我的事困扰了。诺宝的出现确实是一个意外,我就是担心你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一直想找个很好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会尽快安排合适的时间把诺宝正式介绍给你们。”   “但你们显然有几件事情想错了,诺宝是我的儿子,不是什么私生子,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我都会给他一个正式的身份,而不是把他当只小狗似的养在外面。至于旁人怎么说我,我不会理会,当然我想怎么做,也不用看别人脸色。我已经三十岁了,也有过一些成绩,我想我理所应当有这样的底气。”   “至于小艾。”他倏忽带上了几分细微的不耐烦:“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多说,还是等她回来自己跟你们解释吧。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书房里一下静到极致,魏琳琳跟柳霁面面相觑片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魏琳琳紧抿着唇,思索着一会儿该怎么找台阶下,柳霁则索性拿出手机来玩,反正天塌了有婆婆顶着。   当一切即将在这样凝滞的气氛里结束时,钟屿突然向着柳霁问了一句谁也意料不到的话:“你这手机什么型号的?”   柳霁几乎怔住,抬头看到他清冷眉眼确实是盯着她这一处。她讷讷翻了下自己手机,说:“我朋友送的,还没公开发售呢,是不是特别好看啊,这个后盖堪称流光溢彩吧。”   她脑子突然转过来,往钟屿那边凑近点:“小叔子,你想要吗,我让朋友也给你拿一个?”   可惜热脸贴上冷屁股,钟屿淡淡说了句“我就是问问”,便挑眉把视线挪开了。真有你的,这种时候还这么拽啊,柳霁暗自吐槽。   *   钟屿在家里匆匆吃了几口,借口有事先走了一步。一进车里,杨志斌立马端起平板,跟他及时汇报起了下午刚刚收到的几项工作。   钟屿听得不停掐眉,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一定要这样吗,现在是下班时间,况且还有两三天就到除夕了,让我清静一会儿不行吗?”   杨志斌巴眨巴眨几次眼睛,腹诽你还生气了,去年除夕假期,他还不是一早就被他拖起来去了公司?他那时候怎么说的?   年年过年,年都差不多。不管你过不过年,年总是要过的,但事事要做,如果你不做,那可是没人帮你做的——他还真信了他的邪!   再说他不是要去公司的吗,去公司的路上就要开始整理一会儿要看的文件,这是他多少年来的老习惯了。   杨志斌满脑子弹幕,钟屿声音这时候插`进来:“去纪有初那边。”   明明都快看见百川总部的楼了,钟屿把杨志斌丢在路边后,硬是让车子拐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弯,变道去了纪有初公寓的方向。   钟屿敲开她门的时候,纪有初的惊讶不比当晚徘徊在繁华都市寒冷街头的杨志斌少。她拧着眉头,一脸的惊奇:“你怎么来了?”   她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身上穿了套粉色的加厚版珊瑚绒睡衣。应该是没有穿内衣,胸口那一块儿虽然依旧汹涌,但看起来是软塌塌的很美好。   钟屿顿了顿才收回视线,换过鞋子,将大衣跟外套挂在一边椅背上,见餐桌上还有吃剩的汤汤水水:“还有饭吗?”   “你来之前没吃?”纪有初睨了睨他,想从他嘴角找出他吃饱喝足过的线索似的:“还有一碗饭,本来想明天煮粥的,我盛给你吧。”   诺宝听见声音,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小朋友特别乖巧,赶在纪有初之前给钟屿递来了筷子,笑眯眯道:“爸爸,你下午干嘛去啦?”   纪有初在旁边开电饭煲,听到这儿,立马就把耳朵竖起来。   钟屿将诺宝抱坐到腿上,瞥到正拔尖耳朵的纪有初,没忍住快速笑了笑,声音出来时却是清清冷冷:“有事去了。”   诺宝:“什么事呀?做好了吗?”   钟屿摇头:“不是很顺利。”   诺宝惊讶:“爸爸也有做不好的事吗?”   钟屿摸摸他脸:“当然了,爸爸不是全能的。”   纪有初将一碗饭搁在他面前。钟屿虽然仍旧是习惯性地板着一张脸,但能看得出来情绪处于低落状态,这种几乎堪称颓废的样子在他身上还挺少见的。   “被骂了吗?连饭都不让吃啊?”纪有初试探着问。突然之间跟陌生人冒出个孩子,这事儿搁在谁家都不是一件容易消化的事。   在外有了儿子立刻接回去当下一任继承人养着,完全是普通人的无聊意淫。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血统,小说里常见的嫡子长孙,在他们看来绝对有着很深的现实意义。   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外面的孩子照样养着,随便给他拔根毛就够他一辈子无虞了。但若是有一天这孩子想走近权力中央,或是孩子妈妈要母凭子贵,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钟屿耷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嗯,饿死了。”   果然。纪有初被他这副衰衰的样子,弄得有点毛毛的,欧阳宜那次说他跟家人关系不好,他们是不是用这件事来诘难他了?   她心里莫名烦躁,嘴上倒是不肯放松:“活该!还说自己去解决问题了,现在被问题给解决了吧。”   钟屿:“……”   气氛陡然凝滞了几秒,钟屿像是一下毛了,把筷子拍桌上,脸色黑得像锅底:“纪有初,你到底站谁一边啊?”   偏偏纪有初向来吃软不吃硬,虽然此刻被她动作惊得怔住,还是立马横眉:“我谁也不站,我就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这是朝谁发脾气呢,又不是我惹得你!”   “是啊,你要过自己的日子,他们也有自己的日子,左右只有我是多余的,是不是只要我消失了,你们就都可以满足了?”   钟屿轻声喘着,把筷子又抓起来,面色隐忍:“我没朝谁发脾气,更不敢朝你发脾气。刚刚筷子拿得不对劲,我只是想调整下姿势。”   纪有初:“……”   坐钟屿怀里的诺宝也:“……”   他看看钟屿,再看看纪有初,用孩子那颗分外敏感又小心的心思道:“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在吵架啊?”   真是奇了,上回他们在电影院也吵,还互相乱丢爆米花,诺宝笑得很高兴。这次他们也只是斗嘴几句,他怎么就认定他们在吵架了?   钟屿揉揉他的脸,矢口否认:“爸爸妈妈没吵架。”他向着纪有初看过去:“只是爸爸来的时间不对,惹妈妈不高兴了,那我先走好了。”   筷子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钟屿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纪有初见他是真的想要走,背影萧条又孤独,一颗心到底软下来。   他回去跟家人坦白已经够不容易了,到她这里还要被她奚落。纪有初平时最烦落井下石的人,可她刚刚做的不就是让她最讨厌的事?   明明她就是一直在等他的,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但她就是隐约有种预感。不然桌上的剩菜剩汤,她一早就该倒了。   她咬了好几下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跟过去几步,声音也是细细柔柔的:“喂,你外套跟大衣都不要啦?”   钟屿转身看她,僵直地伸出手:“麻烦递给我一下。”   “……”纪有初扁扁嘴,深呼吸几口,硬着头皮说:“行了,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吧,这个点回去,难道要吃外卖吗?”   钟屿心下立刻一动,见鱼儿终于要咬钩,满脸不情愿其实内心已经万分雀跃地跟着她重新走回餐桌,甚至还大胆到顺杆爬地提出要求:“你把菜给我热一热,不爱吃冷的。”   纪有初:“……”   作者有话要说:  纪有初: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第25章 Chapter 29   纪有初站在电磁炉前面把菜一一给热了的时候,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两个人这一天都吵过两回了,她怎么还能放他进来又对他这么好?   钟屿脸皮是不是也实在有点太厚了,不仅一点改过自新的样子都没有,还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感恩,还跟她提要求。   她给他脸了是不是?   纪有初这么想着就觉得憋屈,把手里的锅子一扔,冲着一边钟屿恼道:“我忙了一天累都累死了,还要做饭还要带孩子……现在还要给你热菜?”   她说着就把火关了,气呼呼地走到一边沙发上坐着,中途还随手拿了欧阳宜的几个瓶瓶罐罐。刚刚洗过澡他就来了,她连保养都没来得及做。   另一边,莫名其妙就被再骂了一次的钟屿跟诺宝面面相觑了会儿。他将孩子放下来要他去楼上玩会儿,自己则走到小厨房那边继续未完的工作。   “累了就直说嘛,又不是非要你做这些事。”他松了袖扣,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肌肉紧实,结实有力。   纪有初轻轻哼了声,里三层外三层地抹脸,虽然一直装着专心保养,其实两只眼睛始终在钟屿身上来回徘徊。   他热起菜来的样子还真有模有样,那口她单手根本没法操作的不粘锅,在他大手里操作就像是玩具似的,手腕一动,锅柄带着锅身翻起,里面的菜沿着锅沿跳起来,再安稳落回去。   他还会掂锅?纪有初放下手里瓶瓶罐罐,好奇走过去:“你还会这个啊?”   “这有什么难的,做饭的入门级别而已。”他看她难得对一件事感兴趣,特地十足卖弄地多掂了几下,再利落装盘:“厉害吧?”   纪有初看出他刻意,嫌弃完全写脸上:“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是觉得有点惊讶,毕竟你这种前呼后拥的少爷,在我印象里应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钟屿听得摇头,第一反应是想去刮她鼻子,猛地想起她早上朝他发火,又硬是忍住了,说:“我以前留学的时候,很喜欢给自己做东西吃。”   他重新开火热汤:“那边没人吃猪下水,鸡爪鸭爪也都很便宜,我看同学们馋得不行,低价买入回来加工,再高价卖给他们。我做饭的手艺就是从那时候提升的。”   是不是家里做生意的,孩子都有经商头脑?她以前上学时候也总馋各类零食,但从没想过自己做二道贩子,从同学们手里赚差价的。   不过懒人有懒人的快乐,起码不必像他一样累吧。   纪有初帮他把菜端桌上:“要做那么多东西,你岂不是要天天都很忙,买菜做菜卖菜,还要清洗呢,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钟屿轻轻掠过她一眼,说的云淡风轻:“家里有佣人啊,干嘛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   “……”纪有初简直恨不得把菜盖到他头上,她刚刚觉得他整个人伟岸几分,他立刻就给出这么个啼笑皆非的解释:“钟屿,你这么逗人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纪有初一吃瘪,钟屿就爱笑。他拿着汤勺舀了一口还在升温中的排骨汤,被鲜得恨不得连勺子都要一起吞下去,说:“你做的汤真好喝。”   纪有初可不敢得意,果然他紧跟着就开始了下一句:“但跟我的手艺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下次我做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纪有初往桌边一歪,警告的语气:“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要克制不住我的手了。”   她也不知道从哪抽了把水果刀出来,向着钟屿正反亮了亮。钟屿一脸的无语,把热汤端过来,将饭往里面一倒,大口吃起来。   过了会,纪有初主动打破沉默,抱着两手趴到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妈妈今天为什么突然过来,她有没有说要把诺宝怎么样?”   钟屿走后,纪有初就开始忐忑了。虽然她一直觉得他们把诺宝带走的可能性不大,可她也不希望他们像是对待快递似的把他们打包送走。   钟屿睨了她一眼,稍稍耸肩,紧跟着把菜也拨碗里,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纪有初怎么等也等不到他回答,推推他胳膊:“钟屿?”   钟屿这才张张嘴:“你不是让我别说话?”眼见着她又要毛,钟屿才正经道:“放心吧,有我在,你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那份合同吧。”   纪有初听着不由松了口气。   钟屿继续道:“他们找我谈这件事只是项庄舞剑,我跟哥哥一直有点矛盾,他们知道诺宝的存在后,就想拿两件事做交换。”   “什么样的矛盾呀?”纪有初说着顿了下,意识到自己管得有点太宽了。这毕竟是人家家事,而他们并不算多熟。   纪有初连忙道:“我随便问的,你不用回答。”   钟屿把碗里的饭菜吃干净,抽了张纸抹抹嘴,出人意料地说:“告诉你也没关系,说不定你之前就听说过。他之前在百川的时候造成过巨大损失,我就把他给辞了。”   听他这么说,纪有初好好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因为时间久远,她又只是集团底层的小员工,对这种高层内部的风起云涌并不敏感。   “这几年他一直无所事事,我妈妈想让他重回公司,但被我拒绝了。原本这事到这儿就是头了,可他们居然抓着诺宝的事来做交涉。”   “他们可真是小看我了,孩子是我的,要怎么对待他,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钟屿冷冷一笑:“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怎么做吗?”   寥寥数语,纪有初终于知道他来的时候,为什么一脸的不高兴了。妈妈抓着他的软肋以为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第一反应不是为他着想,而是用这件事情来和另一件事做交换。   这还真是偏心偏到肋骨了,即便她因为诺宝的事跟父母几乎决裂,妈妈当年在痛骂她的时候,还不忘关心她的身体和未来。   她将下巴枕在相叠的手上,轻声道:“所以你拒绝他们了吧?”   钟屿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到她脸上,这回没有很快回答。   家里开着空调,她脸上温度非但没降,反倒被热得更加嫣红。眼睛里湿乎乎的像刚被清洗干净,看向他的目光纤尘不染。   房间很小,世界很小,顷刻间好像就只有他们俩。吵吵闹闹,嬉笑怒骂,她高兴了就很乖地去给他盛饭,不高兴了就撂挑子不干。   她还能坐在桌边静静听他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像极了,家。   纪有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猜到自己这次是真的越界了,有点尴尬地起来去收拾碗筷,一股脑放进水池里。   她去翻手套戴上,刚准备清洗,还没沾到水呢,钟屿过来拦着,把她挤到了一边:“你去歇着吧,不是累了吗?做饭的人不用洗碗。”   他开了水龙头,动作熟练地刷碗。纪有初乐得逍遥自在,把手套脱到一边:“本来就是你吃的,你洗也不冤枉。”   她这人最爱分清界限,理由还一套一套的。钟屿偏偏要跟她边界模糊,让她难以厘清里面的弯弯绕绕。   “不管我吃不吃饭,以后只要我过来,都让我洗碗好了。”   钟屿忙完一切早就过了八点了,诺宝在床上东倒西歪,钟屿一个故事都还没讲完,他往枕头里一歪,居然已经睡着了。   纪有初则一直在楼下忙活,她刚刚把那身厚实的睡衣换了,现在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服。长头发扎成一束挂在后面,头上还缠了个棕黄色的小熊式样发箍。   钟屿走近才看见她是在做团子,拌好的米粉搁在比之还白的手心里,她利索地从盆里挑来一块肉馅,仔仔细细地拿米粉包圆了。   钟屿看着桌上竹匾里已经排了半圈的团子:“做这个干嘛?”   “吃啊,我们那边的习俗,这几天天天都要吃团子,团团圆圆嘛。”她纤细的手费力捏着:“白天没工夫弄,趁着诺宝睡觉能做一点是一点。”   “你家那儿还有什么风俗?”钟屿问。   “还要吃馄饨跟春卷,东西我还没来得及买呢,等明天再说吧。”纪有初说:“反正除夕我休息,临时去买也来得及。”   “你今年就在这儿过年,不回家吗?”   纪有初猛地愣住,浑身僵硬。手里的团子滚下来,幸好被钟屿捡到,可原本白胖白胖的圆脑袋瘪了半边。   纪有初意识到自己失态,将团子拿回来重捏同时,故作轻松道:“那么远,又有诺宝,怎么回去啊,根本就不方便。”   而事实是,她早在诺宝出生那年就跟父母决裂,别说回去过春节了,平时她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都会直接挂了。   去年过年,她曾经厚着脸皮带着诺宝回去过一回。   当时的想法是,父母就算是对她再生气,过了两年了,他们的气也该消了。况且诺宝一天比一天可爱,只要他们见到他,肯定会和她一样爱他的。   但她真是小看了父母的决心,老夫妻俩不仅连门都没让她进,还把她买来的东西扔到了大街上,诺宝直接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那天下着小雨,她没带伞,抱着诺宝走出小区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被她遗弃的那些礼物。无论它们曾经有多光鲜,让她为之付出过多少金钱,现在还不就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她想着就觉得胸口很堵,故意岔开话题:“问这个干嘛?”   钟屿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你不带诺宝回去,能不能让我把诺宝接走一起过年。我不带他去钟家,只是跟我在一起。”   “你想跟诺宝一起过年?”纪有初纳闷看他。   他又不像她似的,直接被父母放逐了。虽然今天一家人吵架了,但也不至于连年都不一起过了吧?   钟屿看出她疑惑,解释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不愿意去人扎堆的地方,有时候连家里人一道吃饭都缺席。而且我伯伯他们都在国外,我父母这两天会赶过去跟他们一起跨年。”   “这样啊。”纪有初点头,算是说得通了。   钟屿又问:“行吗?”   纪有初扁着嘴:“你一个人在国内也挺可怜的,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诺宝怎么想。不如你等他明天醒过来,亲自问问他吧。”   钟屿信心满满:“你这一关都过了,诺宝当然没问题了。”   纪有初嗤声:“吹牛,你别以为他小嘴成天甜甜地喊爸爸长爸爸短的,其实不见得对你有多上心,我刚刚还听见他睡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来着呢。”   钟屿又问:“那简单啊,你跟我们一起过年不就行了?”   纪有初微怔,手里的团子被按了一个小凹槽。跟他一起过年?那她早上铁骨铮铮说的一番话不是就打脸了?他们是能一起过年的关系吗?   纪有初立刻跟他拉开距离:“都还没搞定诺宝呢,就想着让我也参与了?你明天千万别拿佩奇诱惑他,我倒要看看他还听不听你的。”   “那怎么能叫诱惑呢,只是投其所好而已。”钟屿接过她手里的团子,学着她的样子搓了搓:“如果我也投你所好,你是不是就答应跟我们一起了?”   纪有初皱眉看他:“我有什么所好?”   钟屿却卖起了关子,眼睛一垂,只留下个讳莫如深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纪有初:我有什么所好?   钟屿:唱跳rap。   纪有初:……   某海:那个,男主搓团子前是不是没洗手?   /   下一章中午十二点。 第26章 Chapter 30   得益于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纪有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经济独立、精神独立、思想独立的现代女性。   诺宝出生之前,她的想法一直是科学育儿,不用太宠,适度放养。带孩子的事情交给月嫂和育婴师,她则还跟之前一样打拼事业。   可真等有了诺宝,原本想得好好的计划就在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里被悉数破坏了。像是蒙在棉被里在醒的面团,纪有初因为心里一个接着一个的欢喜渐渐膨胀。   有好一段时间,她眼里完全容不下别的人别的事。   诺宝笑一下是很可爱的,诺宝皱一下眉是很可爱的,醒着可爱,睡着可爱,笑也可爱,哭也可爱……她整天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词,可爱。   她怎么还能把孩子全部交给月嫂呢,抱要自己抱,哄要自己哄,他第一次感冒塞鼻子时,她整夜抱着他睡不着觉,眼泪全流在他衣服上。   工作当然有影响,Fiona不止一次当着所有人臭她。可当听见诺宝在家有情况的时候,她还是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跑回家。   她的工作完全是一团糟,朋友圈里倒是很热闹。   她生诺宝之前,欧阳宜曾提醒过她别做晒娃狂魔。纪有初那时候还挺嗤之以鼻的,拍着胸口反问:“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无所事事吗?”   可等诺宝呱呱坠地——真香!诺宝打奶嗝要晒,诺宝伸懒腰要晒,诺宝玩玩具要晒……诺宝要翻身不翻身的那段日子,她直接在朋友圈里开启了纪录片模式。   还好诺宝颜值过硬,她那些朋友都是他颜粉,纪有初一天没发状态,私聊框框里就满是催她更新的。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纪有初对诺宝如此上心,诺宝对她的感情自然就很深。   虽然那次在医院里,诺宝被钟屿的小猪佩奇攻势蒙蔽过心智,但纪有初相信这不过就只是暂时的行差踏错,等到正儿八经要她离开妈妈的时候,他就不会轻易妥协了。   于是当钟屿后一天来问诺宝要不要跟他一道过年的时候,纪有初信心满满地坐在一边沙发上,准备等着钟屿打破诺言花样百出地来哄他答应。   诺宝眨了眨眼睛:“好啊!”   纪有初:“……”   钟屿忍不住嗤地笑出声,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反观纪有初就没那么轻松了,她急急忙忙站起来,脸色黑沉道:“诺宝!你不要妈妈啦?”   钟屿及时介入,抓着她袖子:“够了啊,你别道德绑架行不行?”   纪有初朝他瞪眼:“我怎么就道德绑架了?”   她将钟屿狠狠一甩,过去轻轻抱了抱诺宝,再次跟他确定:“你真的要跟爸爸去过年吗,妈妈不能去哎,你会听爸爸的话吗?”   “你不去吗?”诺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焦虑的神色。片刻后,他一脸心事重重地问:“妈妈能照顾好自己吗?”   不说到底去不去,先问妈妈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语气表情都好像很怕她突然之间掉链子,耽误了小男子汉跟爸爸的单独约会。   “……”纪有初往他额头上弹了下,心里那叫一个痛:“你去吧。”   男人都是这样吧,天生就是关不住的鸟。谁给点食就去吃,门开着就敢跑。女人为他放弃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抵抗不住外界的诱惑?   纪有初默不作声,认命地上楼去给诺宝准备东西。一边钟屿则跟诺宝使眼色,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钟屿随后在楼上找到纪有初:“伤心了?”   她正开了柜子拿衣服,因为二楼空间实在小,衣柜设计得窄而高。她给诺宝新买的几套睡衣被搁在最上一层,她踮脚够了好一会儿还是有条裤子丢在上面。   她仍旧是昨天的那套家居服,柔柔弱弱的浅蓝色,有点宽松的运动款。她动作一大,短上衣就挤到腰上边,露出背后细腻雪白的一块。   像是横在澄净蓝天的一道云,漂亮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纪有初实在拿不到,泄气地要去搬椅子。后面一道身影突然穿过来,钟屿挡到她面前,长臂一伸很容易就拿到最上面一层。   “是这个吗?”钟屿问。   “嗯。”纪有初接过来:“谢了。”   诺宝的箱子也是小猪佩奇的,差不多有他半人高。这才一会儿,纪有初已经往里面塞满了各种孩子的东西。   “怎么感觉你像是要把诺宝扫地出门?”钟屿开玩笑。   纪有初背着他又翻了个白眼:“有备无患嘛。他虽然才一点大,但很讲究,衣服有一点脏了就想换,不给他带够了,我总怕你到时候要手忙脚乱。”   “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好了。”明明已经被拒绝过一次,钟屿还是再次发出了邀请:“酒店22楼,你又不是第一次去。”   这都不是含沙射影了,直截了当就拿出她上次给他打扫那件事来刺她。   纪有初脸顿时涨得通红,想用他乱扔内裤的事来揶揄,转念再一想,狗来咬人,人不能咬狗,干嘛跟他一般见识。   纪有初硬是吃下了这一瘪,还是拒绝:“不去。”   “那你还能去哪?”钟屿问:“难不成你想回老家?”   纪有初手里动作一停,顿了几秒才又忙碌起来。等把诺宝的衣服袜子尿不湿等等东西收拾好了,拉上小猪佩奇的箱子,这才转过身直直看着他。   “不瞒你说,我真的有这个打算。”纪有初表情平静。   昨天钟屿跟她说过要带诺宝去过年的事后,她几乎一夜未眠。虽然父母对她依旧是不理解,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很想念他们。   越是年关将至,她就越是容易想起小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是穿着新衣服歪在沙发里,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等着爆竹声响的时候给她发压岁包。   这些年,她跟诺宝两人虽然也是其乐融融,但那些过了今天不用想明天、每个人都把她当作掌上明珠的日子,真的很久都没体验过了。   纪有初仍旧眷恋那种温馨,不惜以再次碰壁为代价。钟屿却为她觉得不值,显然在他看来,能将你推出一次的家庭,还会将你推出无数次。   钟屿心里认为她天真,却也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只是淡淡说了句:“那太好了,这下我跟诺宝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了。”   纪有初立马横眉瞪向他,故意竖起满身刺:“不许给他吃太多甜的!”   “不带孩子的人,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钟屿凉凉看她:“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我要带诺宝走,倒像是……你故意把我们扔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有初总觉得这位一向严肃深沉的男人脸上突然有了某种叫做委屈的神情。而这种表情出现他这样凛然冷峻的一张脸上,不仅一点都不违和,居然还有点——   可爱?   纪有初原本还在徘徊,当晚跟钟屿交流过后,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下定了决定,隔天大早就买了回去的飞机票。   已经廿八了,什么票都紧张。纪有初为了能顺利回去,不仅辗转买了另一个市的机票转机,还大出血地买了头等舱。   酒店那边,她特意跟同事换班,这才扣扣巴巴匀了三天假期出来。当晚下午班一结束,她立刻就拎着行李直奔机场。   已经这个时候了,这座繁华的都市里仍旧到处都是人,当然也少不了像她一样拎着行李,步履匆匆的回乡人。   司机应该是一晚上拉了好几个纪有初这样的客人,她刚一上车,他就热情地询问:“你也赶着回家啊,姑娘,都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不早了啊。”   纪有初向他温柔地笑:“给您拜个早年。”   “谢谢!”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学生吧,怎么今天才回去?”   纪有初明知是恭维还是觉得挺开心的:“我都有孩子了。”   司机:“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纪有初心情畅快,忍不住要跟人倾诉。打开微信,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钟屿的号。还是他那头拿她手机设置的,她一直懒得改回来。   纪有初手指在上面停了几秒,最终挪开按开了欧阳宜的:“的士司机夸我还像个学生。”   “那真是恭喜啦。”欧阳宜已经就在家吃吃喝喝几天了,闲得只能玩手机,完全是秒回:“他的潜台词是,你今天超级土。”   纪有初:“……”   欧阳宜问:“干嘛打车,铁公鸡开窍了?”   纪有初喜滋滋:“我要回家啦。”   这消息立马如惊天大雷,瞬间炸响在欧阳宜耳边。欧阳宜也来精神了,赶紧坐起来好好打字:“快说快说,你爸妈原谅你了?”   一边想讲,一边想听,两个投机的碰到一起,聊起来根本没完没了。纪有初一路上都没闲着,进了机场坐上飞机也还在聊。   中途钟屿给她发过信息,大意是问她现在在哪即将上哪云云,她刻意忽略不想搭理,后来聊得嗨了就直接忘了。   一直到下了飞机,她接到他电话,他语气急促地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   纪有初被他逼问的态度给小小惊到,刚准备反唇相讥问“跟你有什么关系”,突然就看见面前玻璃幕墙外落下了鹅毛大雪。   大厅里的其他乘客们也看见,纷纷走到玻璃前查看,一时间四周满是议论声:“怎么下起这么大的雪了,什么时候能停啊,还能不能走得了啊?”   “纪有初?”钟屿喊她:“下雪了?你衣服穿没穿够?”   纪有初是南方人,海市也是个不爱下雪的地方,猛地在异地乍见如此大的雪,她将一只手紧紧贴在玻璃上,深深被震撼着。   直到钟屿又喊了她一声,她方才回神过来,刚准备要回答,手机却突然剧烈一震。她迟疑着,拿到眼前一看——怎么关机了?   突然而至的大雪,打断了在场每个人的回家旅途。停机坪上不一会儿积满白雪,信息牌上也满是航班延误或取消的消息。   纪有初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里面装了钱夹钥匙等小东西。手机充电器被她塞在了行李箱里,而行李箱现在正在上一架飞机里,等待着被搬运进遥遥无期的下一架飞机。   早知道刚刚就不一直跟欧阳宜说话了,虽然她身上有几百块足够应急,可现代人没有手机就像是天使折了翼。   折翼的天使纪有初瘫坐在机场大厅,一时间思绪乱飞。刚刚欧阳宜在微信上骂她是自作多情,明明就不受欢迎,偏偏要千里迢迢赶回去。   说人不带戳脊梁骨的,她那时候气得不行,一定要跟她争出个高下。现在看着外面漫天的雪,却陡然就掉进了唯心主义的陷阱——是老天都要她别走吗?   也幸好是买的头等舱,纪有初等在贵宾区无聊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地吃点水果糕点,再躺在按摩椅上放松放松。   谁想到这么一躺,纪有初很快就睡着了。   耳边总有声响,梦里也是乱哄哄的。老师在上面口沫飞溅的讲课,她偷偷在堆成小山的书后面抄写诗句歌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春风十里不如你。”   少女懵懂悸动的心事写在缠绵的诗句里,时光都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直到窗子外面探来一个脑袋,教导主任面色愠怒地看了看她本子,再看了看她。   下课时分,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里,她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诗,当时司马相如春风得意,日日周旋于女人丛中,一心要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忍无可忍才写了这首诗。”   “‘春风十里不如你’化用的是杜牧的送别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是说扬州路上那么多妓院,但看来看去哪个妓女都不如你这么漂亮。”   “听完这些,你还觉得这些诗美吗?你还想一遍遍往本子上抄吗?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上课不好好听讲,成天就知道情情爱爱。”   他两手背在后面,微弓着腰,骂人骂得严厉又响亮。路过的同学们都忍不住笑,走出好远还向着他们指指点点。   纪有初眼里早就含了泪,脸上红得快烧起来,她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对面的教导主任,语气委屈又讨好地喊了声:“……爸爸。”   “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学校里别喊我爸爸。每次骂你你就开始装可怜,我告诉你省省吧,原则问题绝对不能退让,你要是不好好念书专想些邪门歪道,你就不是我女儿。”   你就不是我女儿。   纪有初一下惊醒,猛地从椅子坐起来。方才坐满人的教室、擦得雪亮的窗户、指指点点的同学,还有她那位一脸严肃的父亲,顷刻间消失不见。   面前只剩下豪华的候机厅,一张张陌生的脸。有几个察觉异样,视线转到她这里,她立马把头低下来,抹了抹眼角。   睡得不好,纪有初只觉得脑子里一直嗡嗡响,坐着缓了会后,起身去一边吧台上给自己倒一杯咖啡。   她不喜欢太苦的东西,所以特意加了很多奶,又扔了好几块方糖进去。刚刚搅拌好,还没来得及端,旁边突然有只手伸过来取走。   “哎,这是——”她看见眼前的人后,顿了下:“我的。”   抗议无效,钟屿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仰着脖子喝了口。颔线绷紧,脖颈修长,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性感到让人想上去啃一啃。   他拿下杯子时,那张清俊精致的脸才彻底呈现在面前。他略略蹙了下眉,嘴唇上还沾着些微褐色的液体:“好甜啊。” 第27章 Chapter 31   钟屿说:“好甜啊。”语气里满是挑剔的不满。   纪有初一把将咖啡从他手里抢过来,说:“又不是倒给你喝的!”她一脸嫌弃地看着里面少了一半的褐色液体,真恨不得泼他脸上去!   好气啊,真的好气,她才刚刚做完噩梦,心情都没平复,谁想到现在又来一个噩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钟屿却卖起了关子:“不告诉你。”   纪有初:“诺宝呢?”   钟屿指了指一边:“太晚了,孩子困了。”   “你也知道现在晚了啊,那干嘛还带他出来乱跑?”还一跑就跑这么远!纪有初顾不上什么咖啡了,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诺宝离得不远,此刻正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阖着双眼睡得正熟。钟屿还算没有太不靠谱,脱了大衣给他盖在身上,又让他枕在低矮扶手上。   纪有初过去亲了亲他额头,帮他再掖了掖衣服。   一举一动明明极致温柔,转头看向钟屿的时候却一下凶相毕露。   钟屿被她盯得莫名紧张,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一直有在联系你的。”   钟屿跟着纪有初一道出去的决定也是临时下的。他一大早就去接走了诺宝,推走所有工作后,把宝贵时间全贡献给了诺宝。   一开始父子俩玩得还很好。钟屿带着他去了一顿大餐,又在游乐场里度过了整个下午,洗过澡回来的时候,诺宝却开始了一场变脸秀。   百川酒店里最豪华的套房没办法引起他注意,钟屿提早专门为他设置的儿童房也得不到他青睐,诺宝像是丢了魂一样蜷在床上。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诺宝?”诺宝夹着哭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看样子,他已经全然忘了要跟他单独过年的约定,并且一点儿都不相信妈妈真的会把他一个人丢下来。   钟屿过去抱他,小朋友在他怀里耷拉着脑袋,眼睛时不时闭一下。玩了一天,他是真的累了,可没看见妈妈,硬是倔强地不愿意闭眼。   钟屿在诺宝额头上亲了亲,眼前满是宝贝儿子的可爱小脸,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却装满那天纪有初在他房间时的场景。   她大概是误用声控关了窗帘,却又不知道怎么打开。他进来的时候,她跟诺宝似的蜷成一团,柔软地缩在她斗柜旁边。   他居高临下看着,原本想抬腿把她踢醒,可再一转念只是蹲在她身边,嘴角陡然噙上的笑意像是春日簌簌萌发的嫩芽。   她是真的很美。   钟屿身边女人来来回回,长得漂亮靓丽的比比皆是,但真正能衬得上“美”这个字的凤毛麟角,而她又是里面的佼佼者。   她从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刻意隐瞒年龄,二十出头时就有二十出头的青春,有了孩子,同岁月沉淀,二十七岁的她就有二十七的样子。   那是一种渐渐褪去青涩的成熟,又总在不经意间给你孩子般的纯真。凹凸有致的身材带着魔鬼的诱惑,让人趋之若鹜,一本正经的脸上却只有风轻云淡,时刻准备与人划清界限。   他认识她有些日子了,每每见到还是会觉得惊艳,而这种惊艳分外不断刺激大脑里那些破碎的画面,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去想几年前的初见。   到最后,他都搞不清到底是真的记起了之前的她带来的震撼,还是现在相处的点点滴滴美化了记忆,让他以为他对她其实也是有过深刻印象的。   钟屿这时候轻轻拍了拍诺宝的脸,接下来说了句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诺宝想不想去找妈妈?”   当时的时间已是夜里六点,钟屿联系杨志斌,让他尽快联络接洽,他一会儿要带着诺宝乘坐私人飞机出行。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直升机到达百川楼顶,他左手拎着纪有初之前给诺宝准备的箱子,右手牵着满脸都是好奇的诺宝坐专用电梯到达顶层。   在这过程中,他曾经试图联系过纪有初,可一连发了几个消息都没人回,直升机上又实在太吵,没办法直接电联她。   到达机场,刚过七点,她搭乘的那架飞机已经起飞,钟屿则刚刚抱着诺宝进到湾流。   在此之前,纪有初其实并没有告诉他具体行程和任何航班信息,但他想要查到一个人的行踪还是易如反掌。   没联系到她一起离开,倒是也不错。飞机滑行时,钟屿含笑向着窗外看,一会儿在中转地遇见她的时候,不正好是个惊喜吗?   钟屿觉得是惊喜,纪有初却觉得是惊吓:“你就不能哄哄他吗,nanny不也跟着过去了吗,就连这样都没办法搞定?”   钟屿想也不想就点头:“搞不定啊。”   上扬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搞定。   纪有初被他噎得不轻,深呼吸一口才平静说道:“也不知道雪什么时候才能停,飞机还能不能起飞。”   钟屿向着外面看了看:“查过天气了,有寒流过来,这雪要下一整夜,飞机是肯定飞不了了。我在这边订了房间,先休息一晚上,明早具体再看吧。”   也只好这样了。   纪有初去抱诺宝,钟屿却把她一把推开,说“我来”。他稍稍提了下西装袖子,方便去抱起诺宝,因而露出一长截白色衬衫。   他向来精致又讲究,细节到连头发丝都不放过。纪有初几乎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随时能出席大型会议的模样。   今天却有一边丢了袖扣,散开的袖子里,是一截精壮有力的手臂。   纪有初在看他,他却在看她。钟屿几乎是将诺宝往肩上一扛,空余下来的一只手拽过自己大衣,披到她身上。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件呢大衣,为了好看,里面的毛衣肉眼可见的薄,踩着高跟鞋的两条腿居然只穿了丝袜。   纪有初就觉得肩上一沉,像是被个罩子整个扣住了,身体却极速暖和起来。她一手抓一边门襟,小心看他:“你不冷吗?”   钟屿乜斜着她:“不冷。”   酒店不在航站楼里,中途要坐接驳车。尽管车子一直开到门前,从电动门往车上走的时候,还是要经历一段风雪来袭。   电动门刚一开,棉絮似的雪花夹着大风扑面而来,纪有初哪怕披着钟屿的大衣还是被冻得浑身一抖,上下牙咔咔打架,立刻就后悔为什么不穿件长羽绒过来。   钟屿转头睨她一眼,快速把诺宝递给车里的人后,立刻就抓着她胳膊拉上车。   为了不让扑面的大雪落到她身上,他几乎将她整个压到怀里,下颔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又解了西装外套包裹住她,动作强势而体贴。   纪有初坐到车上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压得住扑通乱跳的心,特别是将视线轻轻扫到坐在前一排的他时,就连血液也沸腾到哐哐冲着大脑。   有他庇护,她一点雪也没沾到,他却连头发上都沾着雪花。车里气温一上来,雪化成水,他头顶一块湿成一缕一缕。   纪有初愣了会,连忙去翻包里的纸巾,再递到他胳膊旁边。   钟屿感觉到胳膊上压着什么,侧头看到她伸过来的一只手,不由一怔:“什么?”他从她那里抽来纸,抖了一抖,上面居然印着一种卡通猫的图案。   纪有初指指他头发:“擦一擦吧,你小心感冒啊。”   钟屿这下几乎完全转过来,长腿不大舒服地卡在两张座位之间:“这么关心我啊?”声调还是那种带着戏谑的轻微扬起,他近来最喜欢用着逗孩子似的语气跟她说话。   纪有初扁扁嘴,才不会让他得意:“是怕你一旦生病了,会把病毒传给诺宝。”   “是啊,是啊,你满脑子都是诺宝。”他微挑着眉梢不快地吐气,像个大男孩似的抓着纸巾往头发上抓了抓,任性道:“这总好了吧?”   这男人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纪有初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笑出来。钟屿看见她笑,先是无奈摇头,板脸将锐利眼睛转向车窗外后,倒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按钮。   机场灯火通明,有束强光自窗外斜斜打在他脸上,他半边脸匿于黑暗,半边脸陷入光线,一双澈澈的眼睛却都亮堂堂的,此刻因为笑容迷人的眯起。   纪有初怔怔看了会,才将头转向一边:“谁愿意管你。”   路程明明不长,车子硬是开了三十多分钟后,纪有初才跟着钟屿到了酒店。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路上车轮多次打滑,坐得人不由心里惴惴。   好不容易进到酒店,纪有初才刚刚把心放下来一点,就又被接下来的事给困扰了。   因为航班大面积取消和延误,酒店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大厅里的沙发上坐得满满都是等待入住的人,前台的队伍已经差不多排到门外。   钟屿跟纪有初也在队伍之中,钟屿抱着孩子,纪有初站在旁边。四周不时有拖着箱子的人过来,把纪有初撞得东倒西歪。   钟屿皱着眉,已经面色阴沉地为这事跟几个人闹过不愉快,纪有初的脚被人拿轮子碾过这一次,他更是直接黑了脸,拿空闲下来的那只手狠狠推了冒失男人一下。   他克制再克制,却还是因为纪有初嘶声喊痛时,放下一贯内敛压制的教养,扬声问:“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   雪天,潮湿,阴冷,旅途受阻……种种焦躁情绪聚集在一起,每个人情绪的耐受点都达到极致。男人也是一下就毛了,撸着袖子:“老子就没长了,怎么样?”   钟屿咬着牙,腮边鼓起,阴鸷眼中闪过戾气。   男人因他周身浮起的巨大气场,吓得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纪有初也是心脏狂跳,很怕他突然就在这种地方闹起来。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一旦失控,那下场不堪设想。   纪有初几乎是在钟屿行动起来前立刻就挡住他,两手死死扯着他胳膊说:“我没事的,钟屿,真的,我没事,你不要在这儿闹事!”   她向他走,他往前走,推挤之下,两个人完全就是抱在一起。纪有初虽然觉得别扭,还是豁了出去,索性就攀着他肩,手勾在他脖颈上。   “钟屿,我不许你在这儿闹事。”   她眼睛晶晶亮亮地看过来,措辞从“不要”到“不许”,倔强坚持里带着一种独有的亲密感,挂在她身上依靠着他的身体,也是软软绵绵。   这一切于她不过就是为了减少麻烦的必要之举,可在钟屿这里却是让他不由心神一颤,浑身绷紧,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   还好,还好他们中间有个熟睡的诺宝隔着,不然,钟屿想,她大概就能感觉出他此刻僵直的身体,和跳到能震裂胸腔的心脏。   ……不可思议。又可悲可笑。   两个人这么一拖延,原本就开始发憷的男人正好找到机会离开。钟屿这才回神,瞪眼看着那人跟着怂包似的拎着箱子跑开。   “人都走了,可以松手了。”他莫名其妙涌上一阵烦躁,喝退纪有初。   纪有初一怔,兀自纳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像八爪鱼似的把他包得紧紧的。于是赶紧松手从他怀里出来,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拉着你。”   方才的那股亲密果然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又像往常一样,非要跟他把一件事掰扯干净,不留下一点暧昧的气氛。   钟屿直直盯着她,周身聚拢的是比方才还要低沉压抑的气压,直到看到对面纪有初满肚子狐疑,先把眼睛挪转开来,他这才收回视线,轻轻嗤笑了一声。   钟屿陪着诺宝玩了一天,赶着飞机过来找她,又抱着孩子站了这么久,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刻才终于觉得有点累了。   他深呼吸几口,试图调整情绪,按部就班地排队、办理入住,一边告诉自己克制,别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处处被人钳制。   直到拿到房卡递给纪有初,看见她挑着眉梢不满说道:“只有一间房吗?”   他忽地听见心里嚯嚯倒了一排,有什么东西天塌地陷,一片硝烟弥漫里是他一败涂地后的断壁残垣。他脑子倏忽一热,凑到她面前低声道:“纪有初,你怕什么啊?”   薄薄的两片唇上下一碰,说出来的话是又狠又厉:“我之所以过来是因为诺宝想你,你真以为自己这么有魅力,是个男人就会为你神魂颠倒吗?”   纪有初怔怔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能让他如此咬牙切齿。是小孩子在交朋友吗,一时好,一时坏。   “是啊,是啊。”她想得脑子疼,索性就不要想了,反正他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我想多了,我没有自知之明嘛。”   她说完就先走一步,不再跟他并肩前行。钟屿这么看过去,就只见到她还在起伏的后背,和搁在腿边攥得紧紧的拳头。   这么生气?钟屿回想自己刚刚的话,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可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估计还是会这么恶言恶语。   其实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拿出那些日积月累攒下的手段,给她无微不至体贴的同时,一直一直哄得她很高兴。   他不是一个喜欢为难女人的人,相反,凡是跟过他的女人都说他性情温和,虽然他们可能不会维持太久的关系,但下次再见,双方总还是能和睦相处的。   很少有人像她一样,能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态、刻薄和风度全无。   而令他越来越无法接受的是,他开始分辨不清,自己这样到底是被外界刺激的,还是纯粹被自己过分在意她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这件事刺激的。   进到房间,钟屿先把诺宝放去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纪有初则站在离他最远的房间一角,脸色是跟他一样的晦暗不明。   看她这样,他忽然就有点心软,曲着手臂把西装扣子一一系好,冷淡道:“别胡思乱想了,这里房间紧张,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你跟诺宝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纪有初一怔,有点没想到他怎么又突然和顺起来,黑白分明地眼睛怔怔看他:“……那你去哪儿?”   钟屿语气随意:“去其他酒店。”   他说着去开门往外走,纪有初愣了几秒,跟在他后面。两人站在房间两边,他抓着门扶手,提醒道:“我先走了,你一会儿把门锁好,明早我来接你们。”   他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双眼睛鹰隼般盯着她,犀利的眼神哪怕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也能看见那里面亮起的幽深的光。   “我就这么让你觉得恶心吗?”钟屿突然发问:“你知不知道,你脸上那副厌恶的样子根本遮都遮不住。”   纪有初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往下一拽,可还没等她从这份剧痛里找出原因,他已经猛地将门带起。气旋一下腾空而起,将她刘海吹得向后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哇,今天这一更好多字,还要不要双更呢,摸下巴。   /   /   对了,为什么你们不收我的预收坑,是我的文案写的不好吗?请你们立刻就以下两个方案做出选择:A.写得超好啦,我收了;B.写得不差呢,我收了。   【才不信你喜欢我呢】二十岁那年,傅零露追秦臻追得轰轰烈烈追得人尽皆知,   挤满好事者的宿舍楼前,她抓着心形气球大喊:“秦美人,我要陪你岁岁与年年。”   可惜还没过元旦,她转头就搂上其他小哥哥去过年。   /   五年后再遇,秦臻借着酒劲扣住她手压死在墙上,   傅零露满眼惊恐,却是没心没肺笑着奉承:“秦学长,你这是怎么了?”   秦臻低低嗤了声:“以前陪我看月亮时,喊我秦美人,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喊我秦学长。”   /   说好的岁岁与年年,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第28章 Chapter 32   门里,纪有初像是突然脱力似的一下子坐到地上,再也控制不住酸胀的眼底,眼泪珠子跟窗外的雪似的簌簌落下。   她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明明来的时候还那么高兴,一边偷喝她的咖啡,一边跟她耍着花腔,怕她太冷就把衣服脱给她穿,自己明明那么单薄了,还一定要给她挡住风雨。   就连来到酒店,他排着队,她站在他身边时,两个人也是好好的。她虽然不时被人碰到,心里却觉得很安稳,因为有个人可以给她依靠,她不必事事都靠自己。   可是他怎么就突然变了脸,就因为她拦着他动手,没给他在外人面前留面子,还是拿到房卡时,她太过戒备的眼神刺痛到他?   她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很令人倒胃口,她也想像偶尔平和相处那样跟他好好的,可她真的害怕一旦跨过心里的那道坎,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他像是不停散发热量的火点,隔着老远便可见到华彩的光亮,但你永远不知道一旦再走一步,是能得到更多的温暖还是只是扑火。   纪有初已经被灼烧过一回,这一次,她想省点力气,所以最好连尝试都不要,就只是隔着远远的,任由他燃烧。   她就这么默然无声地哭了会,直到自己都觉得这阵脆弱来得毫无道理,赶紧抹了抹脸给诺宝收拾好,准备洗澡。   进浴室前,她拿房间里配的数据线给手机充了电。   因为是在机场内设置的专供旅客临时休憩中转的酒店,房间装潢得比较简单,浴室里没按浴缸,淋浴喷头也够没劲的。   她快速冲了下,换上自己的一身旧衣服。因为怕吹风机会吵醒诺宝,随便拿毛巾包着头发就走出来。   夜已经很深,外面天幕黑重得像是随时能掉下来吞噬一切的黑洞。纪有初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倚着桌边无聊翻了翻上面的旅游指南,再把手机开了下来。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现在几点,再查查明天天气如何,没想到刚一点亮屏幕,微信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   除了欧阳宜对她突然消失感到好奇的那几条,其他居然全是钟屿发过来的。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打开来一条条阅读。   “现在在哪,有没有走?”   “飞机居然准点了?很不错嘛,还是买的头等舱。”   “人呢,怎么不说话?”   “诺宝说想你了,猜猜我们现在干嘛?”   “飞机上不是许用手机了吗,还是你故意的?”   “哪家航空的飞机啊,以后不许坐了。”   ……   ……   最近一条,是她手机没电后他发来的:“怎么突然就关机了,是不是还傻乎乎的没把充电器带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穿没穿够衣服。”   纪有初一边看着,眼眶又泛起粉色。她忽然想到什么往门口一瞥,他大衣果然还在,此刻正歪歪扭扭趴在地上。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了,是不是已经去到酒店,车上暖气开得足不足,只穿了那么点衣服的他会不会冷。   纪有初正暗自出神,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立刻打了个激灵,想到会是他,立马要接,等看到屏幕上写着“杨志斌”几个字,却不由得失落几分。   “喂?”纪有初语气也疲惫起来:“怎么了,杨特助?”   杨志斌听到她终于接了电话,噎了半晌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纪小姐,你可算是接电话了。老板现在跟你在一起吗,麻烦你把电话给他。”   纪有初微怔:“不在啊,他早就走了,怎么了?”   “他走了?去哪了啊!是这样的,之前他让我在机场里开两间房,可我找来找去就只找到一间。其他宾馆虽然会有房,可离机场有一定距离啊。我原本让他们派了车子过去接他,可是路上雪太大,车子在半路出事故了,现在机场外面又进行管控,再派新的车子也进不去!”   “我本来想跟他汇报一下,让他先跟你挤一晚上,反正现在都凌晨了,熬一熬马上天亮,一切就都好办了。可是我怎么一直都打不通他手机呢,他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丢了啊?现在你又说他现在没跟你一起,都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啊?”   “真是急死人了,让他别去别去,他非要跑过去。六点钟才跟我说要去找你,一小时内就要成行,他也不想想,安排直升机安排航线安排机组,还要跟当地接洽,哪一个不要时间啊?真把我当成是超人了。刚刚房间没订好,他还朝我发火骂我蠢货,他吃枪`子啦?”   杨志斌简直是急疯了,纪有初听他语无伦次就知道他精神已经绷到极致。纪有初连声安慰他:“好了,别太着急,他是个成年人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现在就出去找他,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反馈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杨志斌回答,把手机掐了,换上来时的衣服,确定诺宝还在呼呼大睡,将门锁上后就跑了出去。   酒店走廊里仍旧有房客陆续过来,她一直抬头仔细看着,希望从他们中间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脸。   纪有初把整层楼仔仔细细找过,连杂物间都没漏下,确定他不在后才坐着电梯去了一层。   这里人更多,到处都是散落的行李,每个人夹带着风雪而来,灰白的地砖上满是污迹。她穿着三寸的高跟鞋,差点被绊了一跤。   跟来时心里满满的安全感相比,此刻的她因为紧张几乎战栗,虽然刚刚才劝过杨志斌说他是个会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可她还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害怕如蛛网紧紧包裹住整个心。   他离开之前,两个人刚刚闹过别扭,他会不会一时冲动,为了离她远远的就走进风雪里?会不会走到半路被风雪阻碍,而附近又正好没有车?   纪有初越想越觉得害怕,钟屿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成熟冷静,但平时也不是没有过头脑发热的时候,他刚刚不就为了她要跟人干架?   纪有初急得在大厅转了一圈,又去前台询问工作人员有没有见过钟屿,她还在指手画脚地描述他外貌特征,乱扫的眼睛突然就在大厅外的台阶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马舒出口气,心脏狂跳,没向工作人员打招呼就往前走。然而走近几步,她却又慢下步子,几难相信地愣在原地——他身边居然有个女人。   那是个个子高挑纤瘦的女人,穿着白色短款羽绒服,黑色牛仔裤,弹性布料包裹下的臀部又圆又翘。一阵风起,她长发被吹得扫到他脸上,一如他们现在并肩站着一样亲密。   不用看正面,她就知道那是个美人,也不用走太近,她就仿佛能听到他们热烈交谈。   纪有初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焦急和害怕十分讽刺,她以为他会因为愤怒再次做出点出格的事,可他却只是跟个女人在外边看雪景边谈情说爱。   纪有初双脚像是被钉住了,她不停深呼吸着告诉自己把大衣还给他就走,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恶毒在说就这样把他冻死算了,反正一会儿他就有温柔乡可睡。   嫌她没有魅力是吗,嫌她脸难看是吗?可不嘛,要是她跟他其他女人一样浑身风情,至于会被他遗忘到现在吗?   纪有初咬着下唇准备离开,可还没来得及转身,门外钟屿这时突然向后一侧脸,恰好就跟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纪有初打了个照面。   他立刻有些紧张地快速睨了眼身边女人,再去盯着纪有初,开口同时,白色水雾从嘴边散开:“你怎么来了?”   纪有初觉得所有的血液都要冲到大脑,眼前几乎一片红色,为了不让自己踉跄摔倒,只能拼命压着呼吸缓缓吐气。   她看到钟屿跟那女人迅速对视了一眼,女人立马就像接收到什么讯息般窈窕离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时,还向着她翻了一眼。   “说话啊。”钟屿看她脸色煞白,莫名心颤。   四目相对,纪有初虽然觉得这人比平时还要可憎,却执拗地没移开视线。她牢牢记得过来找他的目的,一步接着一步,再把大衣递了过去:“给你。”   虽然她的步子十分僵硬,伸出去的手也微微颤抖。   离得近了,纪有初这才发现他在抽烟。雪白的烟卷夹在他修长骨感的手指上,袅袅青烟沿着卷身爬到他手指,如蛇般纠缠往上再慢慢散开。   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他抽烟。他牙齿洁白,身上从不沾烟味,她也就以为他不需要这种东西麻痹神经……   原来,也就只是个普通人。   钟屿快速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眼睛因为青白烟雾熏得稍微眯起来,空下来的一只手把她伸来的那只手打开:“我不要。”   她莫名就被他这硬邦邦的语气给惹恼了:“干嘛不要,非要这样着凉了发着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才肯穿衣服是不是?你只穿这么点在这儿站着吹风,是想要让谁心疼着急呢?”   钟屿听得不由嗤笑出声:“我在这儿站一会儿,怎么就是为了让人心疼着急了。我站这儿只是等人来接,反倒是你,是不是心疼着急我,所以才想起来说这样的话?”   纪有初知道他在激她,根本就不咬钩,也学他口气继续呛道:“你放心吧,我是不会为你心疼着急的,你真以为自己这么有魅力,是个女人就会为你神魂颠倒吗?”   他哪里最软,她就拿阵刺哪儿。钟屿终于是忍不住毛了,语气不快地说:“那你干嘛追出来啊,就只是为了给我送大衣?”   纪有初针锋相对:“才不是我想来的,是杨志斌要给我跟你传个话,车子半路出事来不了了,你今晚只能呆在这儿了。他怕你没有地方住,求了我好一会儿,我才肯过来。我就说他是多虑嘛,堂堂一个钟屿,怎么可能找不到地方睡呢?”   “他干嘛不告诉我,非要你做这个好人?”   “你手机打不通,不信你自己看看。”   “……”钟屿果然就被她噎到,焦躁之中从兜里掏出手机要印证她说的。没想到手机果然一直黑屏,估计是被冻得自动关机了。   他原本就有火,无处可撒,索性心一横摔了手机,厚厚的雪地上立刻被他掷出了一个口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纪有初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点没被他吓到,啧啧说:“可惜了,你这样要怎么联系那位美女啊,还是你们已经约好了地方,一会儿你直接去就行了?”   “纪有初!”钟屿喊。   纪有初瞪着眼睛:“我在这儿!”   两个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身边不停有人过来,见到他们两个都以为是闹别扭的小情侣,忍不住向他们侧目。   钟屿一向是个体面的人,也爱面子,可他此刻却像是看不见这些目光似的,先是与纪有初相互瞪着,随后出人意料低低地笑起来。   正吵着架呢,他突然这么笑起来,惹得纪有初完全摸不着头脑。起初她以为他是讥诮,是讽刺,可再等她看了会,却发现他就只是在笑,纯粹的笑。   纪有初顿时有点绷不住,纳闷道:“你笑什么笑?”   钟屿过了会儿才停下来,说:“纪有初,你还记得那天早上你跟我说的话吗?你说,随时出现在别人门口,意想不到的给人解围,莫名其妙的关心,动不动就跟人肢体接触,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就是喜欢。”   纪有初微微张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钟屿紧跟着就给了她答案:“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你,我克制不住地想你,千方百计地讨好你,还可笑的借着诺宝的由头,像条狗似的追到这儿来。”   “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气你高傲倔强,心硬如铁,气你受过一次伤,就要把人推得远远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更气我自己明明知道你这样还要缠着你,气我总是因为你的无心之举胡思乱想!”   钟屿说着突然勾了勾唇:“可我现在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原来喜欢不只是一种形式,你不想让我进入你的领地是因为你害怕,你这么反感我身边有其他女人是因为你也在乎。你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纪有初原本因为寒冷在颤抖的身体,现在完全是因为气的,她也学他哈哈笑了一会儿,说:“你还真会开玩笑,谁对你有感觉了?钟屿,我告诉你,你刚刚说的没错,我就是恶心你厌恶你。我原本还大发慈悲地想让你睡地板上,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不仅不让他跟她挤一间,纪有初无比愤懑,她连大衣都不要给他!一边想着,她把大衣扔了出去,可怜的衣服就随着他那个提前报废的手机一起,葬身进满地的大雪里。   这么做完,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刚要转身离开,手腕上却传来冰冷桎梏。   是钟屿自后抓住她手腕。他脸色沉得吓人,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这么一拉,纪有初便踉踉跄跄过来,撞在他坚硬厚实的胸脯上。   纪有初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瞪着眼睛欲要问他,他掐着烟的那只手突然紧紧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捞着她腰,将她重重按向自己。   他呼吸一下极近,鼻尖抵在她软烫的脸颊上,被冻得冰冷的嘴唇也罩上她的唇,呼吸吐纳间却热度滚`烫:“纪有初,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第29章 Chapter 33   “纪有初,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钟屿吐字间满是咬牙切齿,狠得似乎是要把人撕碎活吞一般,可真的吻过来的时候,却轻柔得像是吹面不冷的春风,几乎是哆嗦着品尝她柔软,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纪有初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他舌尖试探着送了进来,她才一下如梦初醒般,缩起两手抵住他劲窄的腰,含糊不清地喊着他名字拒绝道:“钟屿!”   钟屿却只是勾着唇角笑一笑,逗小孩儿似的说:“继续喊,我就喜欢你喊我名字。”   “……”纪有初又气又急,一边拼命抵住他,一边用贝齿舌尖推他。她呜咽着,像个被碾到的小兽似的,发出痛苦又排斥的呻`吟。   没料想,这却反倒刺`激了他,方才还和风细雨般的吻一下变得急切癫狂。   纪有初只觉耳边隆隆如春雷炸响,眼前是一道接着一道的闪光掠过。仅剩的理智用在尖细牙齿上,她狠心一咬,立刻就有腥甜的气味弥散开来。   钟屿僵了一下,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声,哑声问着:“你是小狗吗?”   但这迟疑也仅仅只是一下,报复般的,他托着她腰的手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胸腔里仅存的一点氧气也挤压出来。   夹着烟的手自后脑移扣在她半边脸上,除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纪有初立刻就感觉出烟蒂压在脸颊的韧感。   烟头火星仍旧烧着,靠得这么近,她薄薄的皮肤似乎随时会被炙烤。   她哪里还敢再乱动,拼命让身体松弛下来。与她严`丝合`缝贴着的钟屿灵敏感知,低声呵笑着,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大雪仍旧在下,开得极慢的接驳车又运来了三两亟待归家的人。风雪阻碍了归路,也一点点掩盖了上个人留下的痕迹,暧昧的气味。   房间里,纪有初却对刚刚的一切记忆犹新。钟屿在浴室里冲澡,她则抓着个牙刷站在床边一遍遍来回刷着。   也不知道他刚刚抽了多少烟,她嘴里身上满是烟草燃烧后的呛人气味,混合着他一贯的木质香味,粗糙与精致强烈对冲,她连血液里都沾染了这股味道。   而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又何止是这么一点点?   纪有初不由自主摸了摸微微肿起的嘴唇,他是属狗的吗,把她舔了又舔,吃了又吃。他要开始祈祷明天起床她嘴能恢复原样,不然她绝对不会再对他客气。   可他面皮那么厚的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被她打击到啊?她对他狠也狠过了,骂也骂过了……咬也咬过了。   可他不仅没有灰心丧气,反倒越挫越勇,甚至还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硬是要挤在他身边不肯走了。   这让她如何是好?总不能跟他打上一架吧?   纪有初正胡思乱想着,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她吓得赶紧把牙刷扔了,泡泡全吐在垃圾桶里,随意擦了下嘴就缩到床上去。   钟屿出来的时候,卧室里的一盏灯仍旧亮着。一米八的大床上鼓起两个山包包,中间一个小小的是诺宝,另一个嘛……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纪有初边上。她紧紧阖着眼睛,睫毛如鸦羽般盖着,同样乌黑的头发乌蒙蒙的笼在头上,衬得肤色更加如雪。   “睡着了?”   他声音很轻的响起来,吐气如羽毛般扑扫在她脸上。纪有初仍旧没有半点反应,呼吸绵长而平缓,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真好,这次吻下来的话,总算没人咬我了。”他抬手轻轻扫着她鬓角,再一点点沿着脸色至下颔,最后滑到她柔软饱满的嘴唇上,意味分明地来回揉了揉。   纪有初眼珠子乱转,实在装不下去,眼睛睁开向他狠狠瞪了下:“你敢!”她掀了床单坐起来,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稍一耸肩,并没回答,只是笑。   纪有初也不跟他多废话,起来去浴室漱口。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躺到床的另外半边,正在给诺宝盖被子。   昏黄光线照得他五官分外柔和,那双一向冰冷犀利的眼睛也柔和下来。看到她出来,他淡淡笑着向她招招手,再指指另外半边:“快来睡吧。”   气氛莫名就很温馨,纪有初却觉得有点恼。她趿着拖鞋步子极重地走着,铺着地毯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谁让你睡床了?”她坐到床上,终于忍不住抱怨。虽然中间隔着个诺宝,但还不是同床共枕,一条被子拽来拽去?   她气得脸颊都微微泛着红,碎玉般的牙齿不停折磨着下嘴唇。钟屿稍稍侧脸睨着她,却觉得她哪哪都可爱。   他最喜欢她这种恼着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她因为气愤而唠唠叨叨,像个小女人一样的朝他撒泼耍横。   钟屿轻喘口气,伸出长臂去按她下巴,解救出那片被她咬白了的下唇:“行了,放过你的嘴唇吧,真气不过还是过来咬我好了。”   纪有初听着更是火大,挥手打在他胳膊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静谧夜里,这声响便更清楚。诺宝似乎是被惊扰到了,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在两个大人提高警觉屏息等待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钟屿看着纪有初,纪有初看着诺宝,忍了又忍,还是选择妥协躺下来:“关灯。”将手一抽,却是卷过小半床被子,钟屿几乎整个露在外面。   他轻声叹了下,似乎终于不满,却还是听话地将灯关了。   光线顿灭,眼睛一下没适应过来,纪有初只觉得屋里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她索性闭起眼睛,想着赶紧睡着,说不定明早起来,这一切都只是梦境。   身后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半边床轻了下来。钟屿明显是爬了起来,动作极轻,让人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过了会,传来合页开阖的声响。   纪有初纳闷里往后看了看,视线中仍旧是一团黑雾。直到他走得近了,才隐约看出他捧了什么白乎乎的东西过来,铺到她旁边地上。   “干嘛呢你?”她用气音说话。   钟屿亦是低声:“你不是让我睡地上吗?”   “……”纪有初:“没让你睡我这边的地上啊!”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这人都没有动静。纪有初看他都利索铺好躺下来了,又是郁卒发问:“这时候怎么不听我的了?”   钟屿厚颜无耻:“让我亲一下,就听。”   “……”纪有初被他噎得死死的,重新躺下,翻了个身,把下面席梦思弄得吱呀响:“你爱睡哪就睡哪。”   钟屿在黑暗里无声笑了笑,将地铺打好后也躺了下来,两只胳膊交叠着放下脑袋下面,睁眼看着黑不溜秋的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又开口:“纪有初。”   没人回应。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顿了顿再喊:“纪有初。”   纪有初翻着谁也看不见的白眼:“你到底有完没——”   “对不起。”   钟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不仅立刻打断她话茬,还让她狠狠怔了下。他为哪件事道歉呢,她忍不住想,是为晚上的突然变脸,为他的奚落,为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还是……   为了那枚突如其来的吻?   “为我今天的态度。”他像是听见她心里的声音似的给出解释:“都不是发自内心的,纯粹是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没有人说话,气氛一下就凝滞起来。钟屿莫名觉得有点心慌,伸手往床边上摸了摸,溺水的人想要抓着什么浮木似的。   纪有初正烦着呢,翻身过来把他手打开了:“就没有别的错的地方了?”她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发问,其实尾音吊得老高。   “还有什么?哦,对的,还有一处。”   夜色无声,他匿在黑色里,静默着笑了笑。这时忽然支起身子,一只手抵在床上,将她又一次打过来的手压得死死,声音低沉里带着一份哑:“没有再吻得狠一点,吻得久一点。”   “钟屿!”纪有初喊他名字,恨不得把这几个嚼碎一样。随即却想到,他说他就喜欢她这么喊他,又硬是把要重复的心给死死按住了。   她将手从他手下面抽出来,再翻了个身,还是拿后背对着他:“睡觉!”   钟屿却一直趴着,维持刚刚的动作不变。空闲的一只手在她腰上戳了下,她不理,他就再戳,非逼着她哼唧了一声,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纪有初是真的毛了,刚预备起来开灯跟他好好理论,突然就听到他在后面说:“有初,能不能正式跟我交往?”   纪有初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原本静谧的房间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他上一次这么喊她,还是在诺宝期末汇演上。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那时候明明觉得他很贴心,现在却只剩下了莫名的畏惧。   纪有初几乎想也没想,说:“不要。”   钟屿倒是不奇怪的样子,又问:“那能不能先别那么排斥我?”   钟屿为她神魂颠倒疯了一整晚,这时候终于拿出几分平日里的冷静。像个老练又狡猾的猎人那般,沿途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陷阱。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他不怕为了她往后让步,只怕她不肯往前走。无论是谁进一步谁退一步,总比原地僵持来得好。   一个条件不答应可以先提一个容易的条件,这样容易的条件就会很容易通过了——还是她教他的,拆屋效应。   纪有初应该也是发现了,沉默许久。   钟屿这个向来心理强大的行家里手,头一次觉得时间悠长如无垠荒野,有一刻他简直恨不得把她拖起来再吻一遍,确认她就在他身边没有离开。   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把她逼得太紧。   再等了会,就在钟屿弓着的腰渐渐起酸,在他觉得纪有初可能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她回答:“……我尽量。”   他一下就笑进眼里,嘴角弧度肆意。他将手虚虚放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说:“好了,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他松了松脊背,也终于躺下来,她声音这时又闷闷响起来:“钟屿,你跟那个女人其实早就分手了吧?”   钟屿微怔,顿了顿道:“算是。”   既然算是,那就自然会有算不是的地方,但她根本没有问的意思。片刻后,钟屿就听她用一种平静又霸道的声音道:“跟她断干净。”   钟屿狠狠愣了会儿,随即笑得灿烂:“好。” 第30章 Chapter 34   这一夜睡得实在太晚,钟屿这么自律的人居然睡得过了头。他扶了扶额头,趴去一边床头柜看电话上的时间,居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纪有初不在床上,属于她的半边被整理得工工整整,所有被子则是被卷到还在呼呼大睡的诺宝身上,简直像是个饱满的茧。   钟屿看得笑了笑,爬上床去给了他一记早安吻,随即趿着双薄底的拖鞋往外走,一边轻声喊着:“有初?”   房间很小,一眼就看得到底,他找不到人,估摸着她应该是在卫生间。他原本想去敲一敲门吓吓她,刚刚抬手要敲,房间正门却打开,纪有初咬着个面包走进来。   两人突然打了个照面,都有些惊讶。特别是正在吃东西的纪有初,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睛从他脸上往下打量的时候,突然就露出忐忑闪烁的光。   昨天晚上她刷过牙出来出来的时候,钟屿已经躺在床上了,后来他虽然改了睡觉的地方,也是在黑黢黢的环境里实施的。   纪有初故而直到现在才知道他昨晚穿着睡觉的是一身什么衣服——被压得起了满身褶的长袖衬衫,还有一条、一条包裹性很好的三角裤。   跟她那次在他浴室里看见的是相同款式。   区别是她那次只觉得尴尬,这次却还平添几分可怖。因为男性每早的正常反应,裤子被里面撑得……的,看得人面红心跳。   纪有初心道惨了惨了,这下肯定要长针眼!赶紧抓着门把手要往外逃,钟屿却好笑又好气地把她拽了回来,自后紧紧搂着她的腰。   纪有初吓得差点叫出来,被他拿手紧紧捂住嘴:“至于吗你?”他故意向着她撞了撞:“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他侧过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早已一片绯色。热度从脸烧到脖子,连同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也透着粉色,明明该是含羞带怯的,怎么偏偏就被她演绎成了被人……侵`犯的样子。   钟屿鲜见的赧了下,只是搂着她,下`半`身离她远远的,语气也是竭力地恢复至一贯的清冷:“好了,你别吵,我去穿衣服。”   ……就连这种对白也像。   钟屿清咳几声,想驱走这种尴尬气氛。刚刚被她松开手的纪有初则是将头一低,快速跑到房间里,坐桌子旁边咬面包。   “有初。”钟屿突然又喊她。   纪有初极不耐烦的:“又怎么了?”   钟屿笑:“帮我把裤子拿过来。”   “……”纪有初努力深呼吸着不让自己失态,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轻轻一拍,去他昨晚的地铺旁边拿来裤子,随手就扔到玄关边上。   钟屿回来的时候,不见倦容和懒散,又恢复了一贯清贵逼人的样子。   要不是上身的衬衫仍旧还有夜里留下的褶子,让他一贯的精致打了点折扣,直接就去出席各种高级别会议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衣冠楚楚归衣冠楚楚,衣冠禽兽四个字可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径直走到她旁边,耍着无赖地要她给一口面包。   新买没拆的还不行,他一定要挑她吃过的吃。纪有初当然不肯,他微皱起眉,两手捧起她脸吻下来,把她刚刚咬进的一块面包叼出来,边吻她边给吃了。   纪有初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容易从他那里挣脱了,狠狠往他胸口砸了一拳:“你这个人!怎么!怎么那么恶心呢?”   钟屿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倚在桌边看她方才又被他吮得有点肿的嘴唇,很满意他在她脸上留下的如春花娇艳的痕迹。   “有什么好恶心,亲你就不用吃口水了?”   “你还敢说!”纪有初直接站起来,要跟他理论。   却反被他找到机会似的,钟屿两手搂着她腰,把她锁进自己怀里,低头想要继续去吃她口水。纪有初哪里肯,脸一侧,直接让他的唇落在自己脖颈上。   纪有初哪里知道,这反倒落入钟屿舒适区。他早就对她的长颈垂`涎已久,此刻正好抬手沿着她紧致的颈线从耳根慢慢摸到锁骨。   他的指腹干燥而敏感,稍稍往她颈侧停一停,便能自微小搏动里见证她所有澎湃。他只觉得心动得不行,浑身沸腾的血液冲击得头昏脑涨。   紧跟着头一低,他轻吮在她脖子上。   纪有初身体一下紧绷,紧跟着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体内所有知觉像是汇集到被他亲吻的这一点,体会着他湿`软唇舌下微微刺痛但又被亲昵着的感觉。   她的挣扎只维持了几秒,随后自己都陷进这样迷`乱的漩`涡。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恍惚理解了迎接初拥的吸血鬼,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战栗恐惧又无法拒绝。   钟屿越吻越深,她也不禁飘然,一直垂着的两手攀到他肩上,既想把他一把推开,又想紧扣住他后脑,让这样的温存再来得疾风骤雨些。   没想到床上这时突然传来动静,窸窣布料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屿跟纪有初都听到了,一下俱如惊弓之鸟,紧张里赶紧分开彼此。还是晚了,床上,诺宝跪坐着,睁着迷惑的大眼睛盯着他们看。   纪有初的脸一下刷红,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钟屿也是心脏狂跳,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从哪一段开始看的。   两个人已经足够羞愧,诺宝接下来的话则更让他们无地自容。   诺宝指着纪有初已经种出草莓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妈妈难道是棒棒糖吗,是冰激凌吗?”   钟屿:“……”   纪有初:“……”   诺宝说着就突然很生气的样子,跳起来要纪有初抱抱:“妈妈的脖子有什么好吃的,你干嘛这样舔她,妈妈这里都红了。”   两个大人心乱如麻地相互对视几眼,钟屿伸手要去抱诺宝的时候还被他给拒绝了:“可是妈妈抱你会手疼的。”   诺宝鲜见的倔强,根本不听他说的,跳到纪有初怀里后,一直一直盯着她脖子看:“爸爸怎么这么坏。”   小孩子都有很强的占有欲,跟不愿分享玩具相类似,他们也往往不喜欢跟其他人分享妈妈——即便那个人是爸爸。   纪有初在度过最初的不适应后,突然就有些沾沾自喜,她向着对面钟屿飞过一眼,低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钟屿拧着眉头,却是很不赞同,凑到她耳边快速道:“就是以前这样太少了,他才会不适应,多这么来几次就好了。”   “……”纪有初狠狠瞪着他。   “你不许离妈妈这么近。”诺宝小朋友又化身护花使者,小拳头往爸爸身上砸一下,将明显已经越过亲密防线的钟屿推开。   钟屿吃瘪,纪有初却像是有了尚方宝剑,她抱着孩子坐到桌边,递给他自己刚刚买的面包:“吃吧,吃完了妈妈再给你刷牙洗澡。”   “谢谢妈妈。”诺宝乖巧得过分。   明明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钟屿却看得生出几分醋意。他往那不省心的小子脑门上弹了下,在他不满看过来的时候,霸道地使出老父亲的威严。   诺宝一下就吓到了,将头埋进纪有初怀里嗫嚅两声。纪有初连忙拍拍他肩哄着,又满是埋怨地去看向钟屿,这人怎么越活越过去了,跟孩子较什么劲啊?   她也递了个面包过去,说:“吃吧。”又摸了摸口袋,把个黑漆漆的板砖放桌上,压着推到他面前。   钟屿看着怔了下:“你怎么把我手机捡回来了?”怪不得她大早就出去,原来不仅仅是买早餐。   手机已经清理过,一点污迹都看不见,除了因为边角砸地时磕出的印子,几乎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看看还能不能开机了,晚上雪化了点,捡起来的时候上面沾了水。”她声音低下来:“向前台借了个电吹风,吹了半天才干了。”   钟屿点头操作,按了会开关居然还真就开下来了,各种信息像雪花似的飘进来,攥在手里震了好一会儿。   “衣服呢,怎么没帮我捡?”他一边快速处理,一边跟她说话。   语气里明明平静无波,纪有初听着却觉得讽刺十足,眼前顿时浮现她凌晨扔衣服的场景。当时她只觉得自己英姿飒爽,现在却觉得……完全蠢到不行。   她慢吞吞吃着面包:“去的时候已经不在那儿了,可能是被谁拿走了吧。”毕竟不像是手机,埋进雪里就很难见到了,那么大面积的铺在那儿,很容易就会被看到的。   “不过。”她为自己苍白辩护:“你那件大衣沾了雪水,应该会缩得没法穿吧,就算能捡回来也没什么用了。”   “那纪小姐是想不负责吗?”他又喊她“纪小姐”,还喊得字字停顿,意味深长。   纪有初被他噎得无可奈何,一边腹诽你这个最不负责任的人到底是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的,一边下意识跟他又一次划清界限:“我赔你就是了。”   半小时后,两人带着孩子回到机场航站楼,钟屿径直就进了G开头的那家奢侈品店,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都换了一遍。   纪有初只偷偷看了眼其中一件衬衫的价格就忍不住手抖心颤,钟屿偏偏还来跟她阴阳怪气:“平时从来不穿这种牌子,已经很为你节省了。”   这话说得就像是平时吃惯了鲍参翅肚,陡然吃一两顿鸡鸭鱼肉,他还觉得自己挺亲民的样子。纪有初反唇相讥:“你再多买几件,大不了先把咱儿子押这儿。”   钟屿在她那句“咱儿子”上停顿数秒,顿时就觉得自己被一种浓浓的亲密感包围,两人像是一对斗嘴的小夫妻,因为一点琐碎的事情谁也不肯让谁地耍花腔。   一边,天真无邪的诺宝可不这么想,他紧紧拽着纪有初的手晃了晃,说:“妈妈我不要在这儿,妈妈我想要回家!”   见纪有初没有立刻表态,他又立刻去跟爸爸去做工作:“爸爸你以后吃妈妈,诺宝再也不发脾气了,你不要把诺宝丢下来。”   纪有初:“……”   钟屿:“……”   一边美女店员:“……”   纪有初立刻就觉得有道灼灼视线落在她脖子某处,那里被钟屿吮得鲜红欲滴,偏偏她又没有粉底或丝带遮掩,只能敞着迎接他人视线。   她坐立不安,极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钟屿看出她窘状,没像私底下逗她似的口不择言,安慰完诺宝后,拿清冷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最后指着件半高领的连衣裙:“麻烦拿一件她的码。”   纪有初穿好出来的时候,钟屿才刚刚把卡收起来,账单一点点地打出来,由留着长指甲的店员折好了递到他手里。   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那位美女笑容灿烂,细长的眼睛如秋水般在他身上流连。直到一边纪有初清咳两声,两人这才看了过来。   店员嘴巴极甜,夸张地惊呼:“钟先生,您太太穿这一件真是太合适了。”   呵呵,连姓什么都知道了吗?纪有初向着她和睦笑了笑,看向钟屿的时候却无端添上一份厉色。钟屿过来挽她手的时候,也被她谢绝了。   她拿腔拿调地说:“不是说好我付钱吗?”   钟屿才不会给她清算的机会,低头摸了摸诺宝脑袋,轻声说:“我还不是怕你要把诺宝押这儿吗?”   诺宝立刻紧紧抱着爸爸大腿,完全不敢说话。纪有初看得好笑又好气,刮了刮诺宝鼻子,说:“别害怕,爸爸妈妈就是说了玩的。”   钟屿又道:“不过你要是实在想跟我买点东西,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摸了摸衬衫前襟:“我这里正好还差个领带。”   他西装革履,里外都齐了,确实就只少个领带。纪有初细细端详他几秒,向着店员问道:“你们这儿领带在哪儿?”   几个人又逛去买领带,美女店员热情非凡,一会儿拿来一条比划着说英俊,一会儿又拿来另一条说帅气。   钟屿脸上虽然无甚表情,但看微微勾着的嘴唇,心里应该是很受用的。   翻来找去,他终于挑出一条,放在胸口比过几次后,由美女店员帮他系了个漂亮的温莎结:“这条怎么样?”他问纪有初。   纪有初眯眼笑着看向他:“你喜欢?”   钟屿点头:“买吗?”   纪有初还是笑脸盈盈:“不买。”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还是双更吧,明天真的不能双更了。 第31章 Chapter 35   钟屿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又是哪里招惹到纪有初了,既然不想给他买东西,干嘛还要浪费那么长的时间让他挑来挑去?   他原本以为这肯定是她的一句玩笑话,真正结账的时候,她肯定还是会为他慷慨解囊的,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她亲自过来帮他解了领带。   三个人最终是在店员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走出了商店。   路上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摸门襟,他身上的西装非常正式,不打领带的话绝对会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他因而很不自在。   但纪有初还像是嫌他不够自在,带他跟诺宝进了一家平价店后,给他买了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绿色领带。   钟屿只觉得脑仁疼,拉着纪有初胳膊问:“有初,你仔细看看,看没看出来我这条领带上印着什么动物啊?”   纪有初正在教训忙着往嘴里塞五六个棉花糖的诺宝,十分随意地扫过来一眼,说:“羊驼啊,怎么了?”   钟屿问:“羊驼的俗名你知道吗?”   纪有初是一脸比白莲花还白的笑,不用说话就知道她知道也装不知道。倒是诺宝很机灵,把手高高举起来,含糊不清道:“草泥——”   最后一个字听不见,因为被纪有初捂上嘴了。   “诺宝!”纪有初语气里满是警告意味:“妈妈跟你说过什么的?”   诺宝立马垂下眼睛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本能地知道这个词肯定不是好词,可小孩就是这样,越是什么话不好听,他越记得特别的牢。   钟屿看着被拆穿的纪有初:“能不能换个图案的?”   纪有初抱着两手看向他:“我觉得挺好啊。”   钟屿最后挣扎一下:“颜色也有点……”   纪有初向他淡淡翻了个白眼,他清咳两声,又尴尬又憋屈。男人不好跟女人计较,只好去欺负比自己小的男人。   钟屿抢了诺宝手里的棉花糖,诺宝一下都惊呆了,愣了会,拽着纪有初新买的高档外套装哭:“妈妈……妈妈!”   三个人随后在机场用了午饭,雪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外面飞机跑道被一点点清理出来,钟屿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她说,下午已经飞去她老家的航线已经准备好了。   明明应该是一件好事,纪有初却不由听得怔了怔。近乡情怯,勇气像是囤着吃的粮,一开始无所畏惧的敞着吃,等看到粮仓才开始着急,最后是一粒一粒地数着。   纪有初现在还来不及想钟屿一会儿会怎么样、要去哪,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如何敲开门,带着诺宝向她父母问出第一声好。   这种情绪一直纠缠着她,哪怕她坐上钟屿的湾流,享受着吹在脸上的和煦的风时,还是依旧没能缓解。   纪有初端着红酒杯晃了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看酒水挂壁,再缓慢地流淌回去。她突然就笑了笑,这世上还有其他人比她更怕回家的吗?   纪有初将杯子送到嘴边,终于要喝,突然挡过来的一只手却让她不得不打消想法。纪有初一脸惊讶地看着钟屿:“你干嘛?”   钟屿说:“就你那酒量,喝过这杯还怎么回去?”   又不会喝酒,又爱喝,他见识过她酒后的样子,应该是怕了。纪有初从善如流地将酒杯搁在桌上,看着他道:“一会儿我跟诺宝回去的时候,你别跟着了。”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想跟着,只不过是怕你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到时候硬着头皮上。”   一下被戳中心事,钟屿微哂。他来找她,想见她是真的,不过跟着她回去这件事,他确实一直在犹豫。   他的意思是,作为诺宝的父亲和让他们一家有间隙的罪魁祸首,他带着礼物上门表示歉意和表达愿意照顾这对母子的意愿,是理所应当的。   但新春佳节是个很敏感的时间点,这时候的登门拜访带着很浓的其他意味。而他跟纪有初的交往还在早期,显然并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压力。   这个话题,钟屿早就想提出来了,一直是怕纪有初觉得尴尬,才迟迟没有吱声。   现在听她提出来,他不由得松出口气。但人的两面性就在于,他一方面觉得纪有初确实是个很能洞察人心的人,一方面又因为她这样爽利的语气而觉得胸闷。   此刻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恐怕早就撒着娇要他寸步不离的陪着了。而她非但不矫揉造作,还很理智,理智到近乎冷漠。   女人对男人保持理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这意味着他并不能挑起她的占有欲。   钟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在纪有初面前他总是懒得伪装。纪有初见他很快就把脸沉了下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她刚刚有哪句话惹到他了?还是她把他脊梁骨戳得死死的,教他没办法装出深情的样子了?   行程的下半段,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话。直到下了飞机,有车把他们直接送至纪有初家,钟屿勾手搭在车窗上,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诺宝拉着他的小猪佩奇行李箱,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爸爸拜拜,爸爸再见,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公公婆婆家?”   纪有初看钟屿变了脸色,怕他会因为诺宝的话硬着头皮出来,连忙蹲下跟诺宝解释道:“诺宝乖啊,爸爸有点事呢,爸爸晚一点会过来的。”   “晚一点是几点?”孩子一大,就不好糊弄了。   纪有初快速看了眼钟屿,眼珠子直转:“很快的!哎呀,我听婆婆说她买了好多菜哦,有很多诺宝爱吃的呢,诺宝想不想吃啊?”   诺宝歪着头,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纪有初又循循善诱:“一会儿去了婆婆那,让她给你放小猪佩奇!”   诺宝这下子终于有如拨开云雾,不仅一张小脸上满是笑意,两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爸爸拜拜,爸爸再见,爸爸早点过来!”   还是差不多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   车里不是滋味的钟屿:“……”   纪有初父母住的还是以前学校的教师楼,□□十平米的二居室,用木板在客厅向西一边隔了个小间做书房。   纪有初小的时候还觉得这里很不错,越长大东西越多,就开始想要个更大点的卧室和能摆下很多书的大书架。   换房子的事她反复提了几次。   她的父母都是高级教师,节假日还会受邀给孩子们上培训班,一年的收入不说多,一二十万是有的,换房子对他们来说不算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可两个人就像大多数甘于清贫的老师一样,总觉得物质生活已经足够丰富,街里街坊又都住着熟悉的同事,所以从没认真听取过她的意见。   他们一辈子站在三尺讲台,培养桃李,是习惯了传道受业的人,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说一不二的人。   太有权威的人往往局限就在这里,他们很果断地判断是非,像给孩子们讲题一样,这一步这样,下一步那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别说是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行。   而他父亲又是这些人里更为固执极端的那一种。   不管时间过去有多久,只要她肯稍微抖一抖,许多画面还是栩栩如生到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她唱情歌被骂,她抄歌词被骂,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偷偷涂了指甲油,爸爸给了她一把剪刀,要她去厕所刮干净再回来……   好好念书才是好女孩,有一点反常就是长歪的苗。分科的时候她选择学美术,他说她是喜欢班里长相很英俊的男孩子,打坏了家里的两根戒尺。   那一次他也威胁不认她,还好高考没让他太丢脸。后来她偷偷生孩子,却是不管诺宝有多可爱,都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   纪有初确确实实是有埋怨他们的,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们的绝情,想起他最后打在她脸上的那巴掌又疼又辣,想起妈妈躲在一边哭却怎么也不肯帮忙。   可一旦冷静下来,又总想起他们的好,爸爸把她放在自行车大杠上,雨水溅到她绣着花的平底鞋上,他几乎每晚都来给她盖被子,抱着她去上厕所……   诺宝这时候摇了摇她的手,说:“妈妈,你怎么哭啦?”   纪有初一怔,伸手抹了抹脸,掌心里一片湿润。她吸着鼻子,强颜欢笑道:“没有啊,妈妈刚刚眼睛被小石子眯到了。”   “诺宝吹吹!”他一下一下跳着,雀跃又着急:“妈妈,诺宝帮你吹吹!”   纪有初只好蹲下来,诺宝凑过来,乌黑的长睫毛几乎扇到她脸上。他一本正经地用肉乎乎的手捧着她脸,撮圆了粉红色的小嘴。   可是不行啊,没有效果,纪有初不仅没止住眼泪,还越流越厉害。诺宝吓坏了,张手紧紧抱着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她背道:“妈妈别哭,羞羞。”   “是有初吗?”   突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来。纪有初一僵,将诺宝推开,低头把眼泪都擦到袖口上。抬头看过去,是住在教师楼的老邻居,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她站起身,礼貌性地向着她点点头,说:“是啊,新年好。”   “你怎么回来了,看你爸爸妈妈的吧?”她视线往旁边一扫,看见个粉妆玉砌,年画宝宝那么可爱的小孩子:“这是你的宝宝啊,男孩女孩啊?”   诺宝听人问到他,立刻害羞地往纪有初身后钻,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她。纪有初连忙轻轻拍拍他脑袋作安抚:“男孩子。”   “真好看啊,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比那些明星的小孩儿还漂亮。我家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三十好几了,别说生孩子,连婚都不愿意结,把我急都急死了!”   老师也是人,是八卦的,院子里很快聚集了其他人,看到纪有初跟诺宝,也是一样的好奇,一会说纪有初越来越漂亮,一会说诺宝实在是可爱。   再说一会儿,大家纷纷同情起纪有初遭遇。   “你爸爸妈妈也真是的,心怎么这么狠,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了。毕竟是自己女儿啊,就算是做错了一点事,也是年轻不懂事有情可原的嘛。”   “就是啊,现在社会上诱惑这么大,坏人这么多,有初这种刚刚走进社会的根本避无可避,以后长个心眼不吃亏就行了。”   “不过呢,有一点我还是赞同有初爸爸的,你做错事不可怕,但要知道及时止损。你也真的是心大,现在知道单亲妈妈不好当了吧,一个人照顾孩子累死了吧。”   “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啊。现在孩子小还好一点,就只是付出点体力,等他大了有心眼了,那时候才是真的难管难教。”   “男孩子还好一点,起码不吃亏吧,要是女孩子的话,万一不小心被哪个臭小子骗了,这辈子也就——”   突然就有人推了推在说话这人,拼命给她挤眼睛。女人当即哑声,回想下刚刚的话,满面羞赧:“有初,你别多想啊,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纪有初向着她笑笑:“我知道的。”   “大家都是关心你啊,叔叔阿姨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不想你过得不好。要我说,你也别单着了,赶紧找个人帮帮你吧。”   “眼光嘛不要太高,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找长得又高又帅的,可是那种男人难得有靠谱的。找个老实本分的是最好了,哪怕年纪大一点,疼你跟宝宝就好了。”   “结了婚带回来给你爸妈看一看,都是血浓于水的,知道你定下来了也就放心了。这几年开放二胎,你趁着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都是教书育人的文化人,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也竭力想让对方觉得舒适不难堪,可不经意的言语还是透露了本心。   他们是觉得纪有初吃亏了的,被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臭小子给搞大了肚子,现如今不仅弄得有家不能回,连自己的个人问题也很难解决。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纪有初听过不下千百句,她一开始还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后来渐渐就麻木了。所以现在听着笑着沉默着,时不时再附和两声。   诺宝不太听得懂大家的话,但是本能地觉得她们说得不好听,于是开始闹着要抱抱,奶声奶气道:“妈妈,什么是吃亏,什么是二胎?”   纪有初这才一下反应过来似的,赶紧去抱起诺宝,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脸——无论她被人说什么都好,她从来都不想把负面的一面展现给他。   纪有初立刻就要跟众人道别。   “有初。”突然又有人在后面喊她。   这次的声音却是独树一帜,低沉但甘洌,像是岩石缝里渗出来的幽冷泉水。诺宝比她反应得快,拍着手说:“妈妈!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纪有初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见面前围着的一圈人纷纷惊讶。等大家视线移到对面那个英俊倜傥,西装革履,还很烧包地系一条绿色领带的男人时,终于忍不住赞叹起来。   “啊,有初,这是谁啊?你结婚了吗?”   “这是诺宝爸爸啊,两个人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表人才呱呱叫啊,这下你爸爸妈妈总没话讲了吧!”   你一句我一句的,纪有初更找不到话讲,只好怔怔跟着众人一起看过去。   明明几乎熬了一夜,钟屿却连一丝疲倦都没有。头发吹得很有型,西装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刚刚坐在车上时他脱了外套,现在正一边走一边单手系扣子,手肘一抬,袖口露出好看衬衫白边。   那张脸自然是不必说了,五官精致,表情从容。他明明维持着一贯的冷峻,可目光看到她的时候有了波澜,嘴角也似乎微微扬起噙着笑,四周潮湿阴冷的风也被这样的注视濡染得温柔起来。   纪有初心跳怦然,恍惚觉得世界虽大,此刻却仅仅只有他们两人。一瞬间,时光仿佛倒退到他们刚刚见到的那一次,她抱着画册看见他迎面走来,也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被一整个春天的温暖沐浴着。   原来学画画真的可以遇见长相很英俊的男孩子啊,她那时候感慨。如果对象是他的话,那她宁愿被他爸爸打死,也要跟他谈一场恋爱啊。   钟屿过来接过纪有初手里的诺宝,随手往远处指了下,说:“车子没办法进来啊,找了半天才找到位子,是不是等着急了?”   三言两语解释了刚刚的缺席。   “我不是让你先上去的吗,你一直站这儿吹风冷不冷啊?”他始终只看着她,语气里有埋怨有宠溺有埋怨的宠溺:“还是说诺宝不听话了?”   永远都惨遭背锅的诺宝小朋友心力憔悴,两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妈妈自己要聊天!他们说妈妈吃亏,还要妈妈生二胎!”   童言无忌,几句话就把一帮人给卖了。周围一帮中年女人们连连挥手,又问他:“你就是有初先生啊,长得好帅啊,什么地方的人啊,在哪里高就啊?”   钟屿这才像是发现四周有这些人,眼光淡淡看过一圈,言语倒是很恭敬客气:“叔叔阿姨们好,给你们拜年了。来之前没听有初说有这么多关心她的好邻居,你看我都没带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不妨事,不妨事,邻里邻居的,要什么礼物啊。”   纪有初怕他说多了露馅,分外呢,也不想让他跟这些人聊太多,抓着他胳膊稍微摇了摇。他一下就理解了,说:“叔叔阿姨,一会儿聊,我先陪有初去爸妈家。”   听他把“爸妈”两个字说得这样亲热,纪有初又是一怔,两个人比方才还要像一对过年回家的小两口,四周围着的邻居们也连连点头。   “你爸妈不在吧。”突然有人开口:“我才想起来,几天前看他们拎着行李箱下来,说是要趁着春节假期出去旅游。”   又有其他人反应过来:“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几天看见他们朋友圈晒了个照片,确实不像是咱们这边的风景。”   纪有初眉心皱得死死,跟钟屿说:“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上去看看。”没等他回答,她就步子匆匆地离开了,行礼也没拿。   她家是五楼,除了一楼到二楼的二十个台阶是一直连着的,以后每过九层台阶就转一次。她还跟小时候一样,一边数着一边爬楼。   钥匙总是挂在脖子上的,哪天一不小心忘了就只好寄希望于爸爸妈妈谁会提前回家。可惜他们总是有课,她就只好坐在旁边台阶上,撑着下巴挨到天黑。   “爸妈不在家吗,有初又没带钥匙啊。”   她那时最怕被楼上下的邻居看到,可每每都事与愿违。   “带了哦,在找着呢。”她把红了的脸埋进书包。   幸好不管等到多晚,她总还是能等回他们。爸爸黑着脸说她是小马虎,她撒着娇地往他怀里钻,细声细气地说:“爸爸不要骂我了。”   可现在没人给她开门了,她的钥匙也再也开不了这个门。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她回头看到是钟屿抱着诺宝上来了。“你说他们绝不绝情啊,为了躲我都跑出去过年了。”她笑着说。   钟屿看她咧着嘴,其实笑容根本进不到眼睛里。他胸口像是堵着什么,把诺宝放下来,向着她张了张手:“来。”   “你干嘛啊?”纪有初还是那副故作轻松的样子。   钟屿轻吐着气地摇了摇头,往她那边走过去,把身体柔软但内心倔强的这个女人拉到怀里:“来,让我抱一抱。” 第32章 Chapter 36   纪有初跟着钟屿又回到了车上,他坐在副驾驶上不时往后看两眼,纪有初被盯得有点烦了,问:“我有那么好看吗?”   钟屿当然反唇相讥:“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纪有初讪讪:“无聊死了。”   回不了家,又无事可做,除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纪有初还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诺宝也是够难受的,小短腿一会儿并拢一会儿分开。   “爸爸,我们去哪?”他忍不住问。   钟屿正准备跟他们说这个,回头笑道:“我刚刚想了一下,总是飞来飞去也挺累的,不然咱们就在这边过完年再走吧。”   纪有初一怔:“在这儿过年,怎么过,我们能去哪儿啊?”   几十分钟后,钟屿把他们领进了位于海边的一处豪华度假村。纪有初仰头看着一晃而过写着“百川”字样的招牌,这才忽地反应过来。   这里是百川旗下的一处度假型酒店,差不多是在她刚上大学那时候建的。   几年之前,她家乡还远远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大家没有什么第三产业的概念,很大一部分人以务农为生。   后来百川相中了这里的自然风光,买了很多地皮建楼房和综合体,又在他们这边最好的海滩上建了豪华的度假酒店。   刚一开始根本没什么人过来旅游,本地居民又消耗不了这么多资源,百川光是花在这一片的亏损每年都是天文数字。   就在大家都骂百川老板是个冤大头的时候,临市突然被定为了国内的贸易试验区,众多高新企业一夜间拔地而起,无数海内外的人才汹涌而来。   有人就有市场,无数人涌到他们这一片买房消费。百川再跟市政府联合推介打广告,炒作本地旅游资源,每年过来的游客也日益增多。   纪有初老家一下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旅游城市,百川不仅扭亏为盈还大赚一笔,如此富有眼光的开疆拓土一直是他们营销部门的经典案例。   而完成这个壮举的不是别人,纪有初瞥一眼前排的人,正是钟屿是也了。   刚刚读到这个案例的时候,原本就对他有好感的纪有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不停感慨wuli钟屿怎么那么聪明,wuli屿屿怎么那么腻害。   为什么别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想得到,为什么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他做得到,为什么别人办不成的人,他办得成。   是啊,为什么呢?纪有初敲敲他椅背,问:“你准备在我们这边投资之前,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政府的规划了?”   钟屿一时搞不懂她突然问这个干嘛,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其实那时候风声很紧,我也是在猜,一直到通知宣布当天才证明我是对的。”   政府不肯说话,但聪明的生意人总是能嗅出一点味道。比如好端端的突然就停止了土地流转,比如户口办理开始只出不进。   这样的小事放在一地或许很容易看出端倪,但一旦上升至国家,要在几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域里找这么个地方,难度完全呈指数级上涨。   “不过聪明人那么多,最后跟我一样发现端倪的还有一两家有实力的。但他们顾虑太多,怕赔得底掉,这才被我抢到了先机。不过……”   他小小卖了个关子,低着声音道:“我也确实有人指点。”   纪有初立刻嗤地笑一声,一点都不意外。他们这一行很难有常胜将军,能像他这样一路顺遂走过来的,光有胆识魄力和实力都不管用,同时也要有强大的人脉。   纪有初喜欢他的时候总把他想象得伟光正,觉得他只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定乾坤,现在不那么喜欢他了则开始承认他也会用手段,通往胜利的道路上最不缺别人的骸骨。   钟屿这时候伸来长臂往她头上按了下:“又想我什么坏话了?”   纪有初往后夸张一仰:“才没有。”   自己地盘,钟屿没再像昨晚那么狼狈,直接拿了景色最好的临海别墅,长相清秀的小哥开着高尔夫车送他们到门口,美女管家帮他们开的门。   纪有初的房间有个很大的露台,稍微往外走两步就能看见蔚蓝大海和金色沙滩,尽管今天下过雨,天气多少有点阴冷湿润,她还是躺在沙滩椅上美美睡了觉。   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房间的大床上。   外面天已经黑了,隐约看得到排成一串串珍珠似的光带。房间里只在她脚那边开着一盏光线乳白的灯,钟屿就坐在那儿。   房间是很性`冷`淡的北欧风,与大海同色的单人沙发布置在有龟背竹纹路的窗帘前。钟屿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份已经去过多余油墨的报纸。   他刚刚换过衣服,穿着件小立领的浅蓝格纹衬衫,休闲又妥帖,下`身是一看就觉得舒服的棉质长裤,至多九分长度,裤脚和渔夫鞋间露出一小节骨感分明的脚踝。   乍一看,他禁`欲寡淡得像个草食男,好像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但只有接近了才知道,他身体里蕴藏的野兽有多么凶狠多么富有攻击性。   纪有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唇,这里被他吮得到现在还有痛感。   “我有那么好看吗?”纪有初出神的时候,钟屿突然发问。他随后就收了报纸,脚步不轻不重地走过来,坐到她边上。   纪有初不大高兴地扁嘴,腹诽这男人也是记仇,绕了那么大一圈子还是要来揶揄她。她也只好学他:“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钟屿笑着摇头,说:“果然够无聊的。”伸手到她面前:“起来去吃饭吧,一会儿再带你们去转转,今天这边很热闹。”   纪有初嗯声,却没肯握他的手,两手撑床要起来。   钟屿立刻拧起了眉心:“不是说好了不排斥我?”   纪有初微怔,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只好乖乖又躺回去,把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递给他。她胳膊太细,刚一抬起来,衣袖就从手腕落到手肘,最后勾到关节才停下。   钟屿就觉得眼前仿佛是一根新掘的藕,被水洗得白嫩干净地拿上来,月色里还闪着莹润透白的光,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   原本纯粹的好心此刻被勾得痒痒的,他将她手勾到他脖颈,却没有半点扶她起来的意思,头一低就含`上了那只越来越会在他面前能说会道的嘴。   纪有初起初是懵了,后来回过神才去跟他扭打,含糊不清地问着:“钟屿,你一天到底要亲多少次?”   钟屿却抓着机会,直接叩开她齿关。两手则压着她肩,压制住她的挣扎。   纪有初又急又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无意间按了他身上的哪个按钮,惹得他对自己这样苦苦纠缠,一副好像随时都恨不得要水`乳`交`融的样子。   她灵机一动,勾起两腿,隔着被子往他肚子上一踢。钟屿根本没想到她会来硬的,一个没站稳,还真就被踢了出去,踉踉跄跄摔倒在地板上。   “你——”他也火了,向着她狠狠瞪过一眼。   “你什么你啊,总是不管不顾就扑过来,这就算是轻的了,下次我可就不客气了。”她眼睛比他瞪得还大,威胁十足地盯着他两腿中间看。   钟屿跟她这么谁也不让地互相斗了会气,突然就吃吃笑起来。“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啊?”他爬起来去捞她腿,挠她脚底心:“说吧,怎么不客气啊,对哪不客气?”   纪有初这人最怕痒了,立马在床上翻了半个身,绞着两腿又笑又恼地叫到:“钟屿,你个变`态,你快点放开我。”   钟屿被骂不仅不觉得生气,还挺怡然自得:“嗯,我是变`态,可惜了,我还不够变`态,不然现在就……”   他话只说了半截,纪有初立刻不敢动了,也不敢再触他霉头,就只能抱着自己,小兽似的呜呜咽咽地哆嗦着,寄希望于他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钟屿再怎么清`心`寡`欲,面对这么一副画面也受`不了。可看出她对他还是排斥,又不想过早打草惊蛇,只好深呼吸几次压下去。   憋着气地把她狠狠拉得坐起来,背手往外走:“赶紧出来!”   钟屿像是真的被纪有初惹得毛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肯说。纪有初也不理他,跟诺宝小天使呆在一起就足够让她忘记一切了。   何况这里有惊人的美景,海风带着一点咸腥气味从不远处传来,白色的浪花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到岸上。脚底下踩着的沙子柔软细腻,钻在脚趾里也不觉得会被磕碰。   食物当然就更好了,生猛海鲜,鲜甜水果,还有会在嘴里炸裂开来的各种味道新奇的气泡酒。   钟屿不管她,她就又喝多了,跟着出去看烟花表演跨年时,连直线都走不好。诺宝攀在爸爸肩上朝她一个劲的笑,说:“妈妈脸好红。”   纪有初反问:“脸红好不好看?”   诺宝很是捧场:“好看。”又拼命让钟屿看:“爸爸,看佩奇。”   纪有初:“……”   钟屿:“……”   钟屿回头过去,就见个俏脸已经完全红了的女人撅着嘴巴走曲线。不只是两颊额头都红了,连同露出的一小截脖颈也成了淡淡的粉。   可不就是佩奇那个红色吹风机嘛。钟屿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女人一会儿,凑到诺宝耳边说了些什么后,把他放了下来。   纪有初拧着眉毛:“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出什么坏主意了?”   话音刚落,钟屿已经三两步跑到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再发声,他蹲下来搂着她腿,将她整个人都扛起来。   “钟屿!”纪有初尖叫:“你干嘛!”   钟屿扛她就像扛着轻飘飘的米袋子,为了不让她挣脱,还特地拽着她腿把她往后拗了拗,吓得她紧紧抱着他脖子。   纪有初虽然行动上受限,嘴上可不会轻易求饶,凑在他耳边恶狠狠道:“钟屿,你有本事就别放我下来。”   钟屿立马拍了下她屁`股,说:“我扛着你,你还跟我讲条件?”   纪有初又疼又羞,只好去掐他背,可他平时的健身费不是白给的,日积月累练出来的一身漂亮肌肉,稍微绷起来就怎么都掐不起来。   钟屿打她倒是很便利,纪有初只好认了怂,像往常似地细声细语地喊他钟先生。钟先生可不会心软,扛着她走得飞快,那三个字出口就成了颠簸十足的:“钟~钟~额~钟~钟额……”   破碎语音夹杂急促气声,听得钟屿身体绷得更紧,打在她屁`股上的手也就更重。   就这么才终于赶在放烟花前到了跨年广场,这里早就满是人了。除了当地人之外,还有天南海北来过年的游客。   实在是挤来挤去不方便,他们还带着个孩子,钟屿这才肯将纪有初放下来。纪有初不仅是屁股疼,肋骨也被他卡得快断了,连忙追着打了他好几下,直到碰到什么才停下来。   钟屿赶在她跌下来前拽着她,两人同时低头,这才看见原来是踢到了一个塑料桶,里面大朵大朵的玫瑰还有水一起撒到了地上。   店主很着急的,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去收拾满地的花,抱怨:“怎么走路的!”   纪有初连忙道歉,钟屿就直接多了,扫了他的二维码,说:“这些花我都要了,你给我包好了,我现在给你钱。”   突然来了个大客户,卖花男人的脸都笑得皱起来,边道谢边给他收拾花,说:“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纪有初蹲下来帮他一道收拾,跟他闲话家常:“除夕也做生意啊。”   男人淳朴笑道:“为了吃饭嘛,不然谁不想在家里呀。”他指指正在付钱的钟屿:“你老公啊,很帅啊。”   纪有初顿了顿,抬头看了钟屿一眼,恰好他也在看她。她可没他脸皮那么厚,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占他便宜,含糊地将这个话题略过去,说:“卖完了,就赶紧回家吧。”   男人却是摇摇头:“回什么家啊,我老婆还没卖完呢,她说收摊才能走啦。”   他脸上忽然有一种洋洋自得:“她次次都说我不会做生意,今天可好了,多亏你们了,我头一次卖得比她快!”   他说着话,手下动作却没停,三两下把花理好了送到纪有初手里,屁`股下的小马扎往桶里一扔,抱着桶去找他老婆了。   夫妻两个隔得并不远,男人离她还有一米的时候特意迈起了官步,动作滑稽又可笑。女人原本要骂他,看见他桶里空空,这才被他的幽默感染,白牙亮眼。   男人指了指他们方向,大概是说有冤大头包下了所有的花,再从她桶里拿了支品相不好的玫瑰别在她头上,隐约听到他讲:“……咱们也浪漫一回。”   纪有初在旁看着,眼睛里神色贪婪,头上这时传来异样感觉,她回头看过来,原来是已经骑在钟屿肩上的诺宝拿了根玫瑰,学那男人地别到她头上。   她立马笑着踮脚去跟他亲了亲,继而将一只手伸得高高地原地转了圈。   她穿及踝的花色长裙,面料纹路浓艳大胆,手里捧着盛开的玫瑰,花香馥郁芬芳。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也因而被烘托得明艳动人,连波浪长发上别着的鲜花都黯然失色。   背后汹涌的人潮向他们挤来,无数张鲜活的脸,可没有哪一张像她这样。钟屿看得入迷,一时连她问了他什么都没听清。   纪有初只好重复第二次:“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他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回答。   纪有初轻轻嗤了一声,嗔责道:“怎么连哄女人开心都不会。”   不是不会,钟屿说:“不能确定的话我不会说。人生还有这么长,万一以后遇见呢?”他去帮她把玫瑰扶好:“但迄今为止,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就后半句还算能听听,纪有初想。   两个人带着孩子顺着人流往最佳观景的地方慢慢地走,钟屿一手扶着高高在上的诺宝,一手护在纪有初肩上,尽可能地不让其他人靠到她。   纪有初大概是觉得感动,声音小小地说了一声“谢谢”。钟屿装听不见,几次三番要她重复,她终于急了,向着他耳朵喊道:“谢谢!”   他被吵得半边眉眼都皱起来,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就这样你就感动啦?”   纪有初摇头,说:“才不是呢,我是谢你今天下午过来给我解围。真是想不到啊,你演起戏来还挺有模有样的,以后要是不做生意,可以考虑往娱乐圈发展。”   钟屿轻笑:“我要是去了娱乐圈,那还能有其他人的位置吗?”   “吹牛。”纪有初白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不在家才敢来的啊,要是他们今天没为了躲我跑出去,你岂不是就要跟他们面对面了。”   钟屿说:“那就面对面啊。”   “你一开始不是挺排斥的吗,你就不怕他们把你拴起来,只要你拿不出来结婚证,就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钟屿稍稍挑眉:“你爸还打人啊?”   纪有初点头:“打人可狠了,我从小到大被打断好几把戒尺。时时刻刻都看着我,生怕我做坏事,多看会儿帅哥都要挨批。”   “那我就放心了。”他语气轻松:“要是见到你爸妈,我就说是你把我硬上弓的,你说他们到时候是会先揍你还是先揍我?”   “好卑鄙啊。”纪有初忍不住掐他搁在她肩上的手,他抿紧唇受着,等她发泄过了,一把拍住她手,就这么牵着拽在旁边。   “以后别这样了啊。”她默了默又开口:“虽然今天下午我还觉得挺痛快的,但是这种容易造成误会的事你下次别做了。你会别扭,我比你还别扭。”   钟屿蓦地沉了沉脸,带着她一起停下步子,直直盯着她眼睛看。   身后突然响起倒计时,所有人欢呼着倒数:“十、九、八——”纪有初也被感染了,从他怀里走开,向着烟花表演地方向喊着:“三、二、一!”   霎时,五彩斑斓的烟花打上高空,大半天空被照得犹如白日,长而密实的光束如火树银花降落到人头顶,明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转瞬即逝。   美丽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么短暂。   钟屿看见纪有初如孩子般地双手握拳,虔诚闭眼。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睁眼朝他笑了笑,光华如流星般自她眼中流淌下来。   “我想有个家。”她脱口而出,紧跟着又笑起来,说:“哎呀,我怎么啦,其实我一直都有家啊,诺宝在哪,我的家就在哪啊。”   耳边明明有烟花炸响,钟屿却觉得像是被关在收音的盒子里,所有嘈杂都虑去,只有她清脆如山泉的声音。   这种时候,大概是个男人都会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但钟屿没有。   不能确定的话我不会说。   她也不会信。 第33章 Chapter 37   跨完年回来都快两点了,诺宝已经睡得怎么喊都喊不醒,紧闭小眼张着嘴巴,伏在爸爸肩上流了一大滩的哈喇子。   纪有初边看边笑,有点可惜地说道:“怎么办啊,湿了这么大一块,你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   钟屿正向着她房间里的镜子照后背,听她这么说,唇角勾起:“真的?那我以后经常穿这样的给你看,好不好?”   大过年的,纪有初不想驳他的面子,笑嘻嘻地道:“好。”   说着就打了个哈欠。钟屿看她脸上已有倦色,很知趣地说了晚安。可他走到门口偏偏又卡着不肯出去,纪有初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了。   “要干嘛?”她看他点了点自己脸,标准索吻的动作,她一下觉得很无语:“你一天到底要亲多少回?还让我主动,你之前不是挺霸道吗?”   钟屿眉心皱着苦笑笑,指指自己肚子,一脸控诉她今天实施暴力的样子:“你觉得我还敢吗,万一你真飞起一脚把我废了怎么办?”   纪有初歪着头,湿漉漉的眼睛将他一打量:“怕了还不快走?”   钟屿直直盯着她看了会儿,确定她不会改变主意,长长叹出口气后,要去帮她把门带上,她一只白得晃眼的手却突然放在门框上。   钟屿还来不及想这是什么意思,就见一道瘦削的影子轻盈地晃出来,紧跟着唇上就被两片更加湿`润柔软的嘴`唇所覆盖。   她吻技很烂,又故意不肯专心,往他嘴`唇上那么随意舔两下就算是敷衍。他拧着眉头,眼里窝火,刚准备按住她肩加深这个吻,她又飞快逃窜进去。   门几乎贴着他鼻子关起来。   钟屿怔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他装腔作势地敲了敲门,语调慵懒道:“这么怕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字字咬得很重,语气一如花丛老手。其实胸腔里的心脏怦怦乱跳,要不是外面一直有爆竹炸响,她恐怕也早就听见这里面的动静了。   他在门口再站了会,走去走廊一边看外面飞舞的烟花和炸`燃的爆竹。窗子被开了一道很窄的缝隙,干燥刺鼻的□□味卷着湿润的风冲进鼻子里。   海市禁放烟花爆竹,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热闹的动静了?   他总也忘不了还在伯伯家的那几年,每年除夕,何堪会偷偷带着家里的烟花约他出去玩。有一年他极其深情地看着他,说等我长大我也要这么带着自己的儿子来放烟花。   钟屿当时就跟他干了一架,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以后可不会要孩子,不然个个都跟你一样,那不是烦都烦死了?   何堪占了他一次便宜,又被他占了一次便宜,仰着头道生孩子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小孩子,更喜欢跟我一样的小孩子。   钟屿想着冷冷而笑,低头去翻手机,何堪果然给他发了一条拜年短信,说要祝他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   什么玩意儿。钟屿回他:“知道我在干嘛吗?”   何堪还没睡呢,秒回:“我管你干嘛,你能干嘛,不是跟你哪个相好的翻`云`覆`雨,就是跟你最爱的工作翻`云`覆`雨,不过看你这欲`求`不`满的语气,应该是后者哦。”   两个男人说话,难免带点眼色。钟屿没理他的萎缩,一本正经地写道:“刚刚陪我儿子看完烟花回来。”   何堪:“卧槽!”   钟屿:“还有孩子他妈妈。”   何堪:“卧槽!”   钟屿:“你孩子到底什么时候生?”   何堪这下子过了好久都没声音,钟屿发了个红包试探下,他立马秒抢了红包,但却对他的炫耀装作视而不见。   钟屿:“……”   第二天,一家三口都睡到中午才起来。诺宝穿着新衣服绕着客厅跑,过一会儿就忍不住站在玻璃门那儿看自己。   钟屿端着杯红茶细细品着把报纸看完了,这才向着诺宝招了招手,好整以暇地问他:“诺宝,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对爸爸说什么了?”   诺宝还是置若罔闻地玩他一个人的追逐游戏,将鞋子上的小灯踩得一直在闪。   纪有初却听出他语气的不一样,赶紧去把诺宝捉回来,说:“快来,爸爸要给压岁钱了,妈妈之前怎么教你的?”   诺宝一听压岁钱就来精神,连带着看向钟屿的眼睛都闪着亮光,小小脑子里已经开始迅速运转,是啊,妈妈之前怎么教来着?   妈妈说要带他去公公婆婆家时,是给他来过突击训练的,他那时候满心都想着爸爸怎么不能跟他们一起,根本就把妈妈的话往脑子过。   现在张着嘴巴支吾半晌,一点印象都没有。   诺宝无计可施,只好使出他从十个月起就会的那一招,两手在胸前抱拳,卖萌笑道:“爸爸,恭喜恭喜……”   “就只是这样啊,”钟屿要求还挺高,拿两只手指把红包从口袋里夹出来,搁在茶几上推过来推过去:“再好好想想。”   诺宝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捞了几次捞不到,赶紧腻到纪有初怀里,一遍遍糯软地喊着“妈妈”求帮忙。   纪有初让他说恭喜发财,他就说恭喜发财,让他说身体健康,他就说身体健康。   钟屿听着点着头,但就是不满意。纪有初眼睛转了圈,凑到诺宝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诺宝立马有样学样地说道:“祝爸爸夜夜笙歌!”   “爸爸。”诺宝挠头:“你为什么要在夜里唱歌啊?”   钟屿眉心一蹙,当即大步流星地过来去搂纪有初,在她耳边发狠道:“祝我夜夜笙歌是吧,可你倒是说说让我跟谁去夜夜笙歌,你什么时候才让我夜夜笙歌?”   纪有初整个翻倒在沙发上,用手打他,用腿蹬他,笑得整个脸都红起来。   诺宝在旁看着,起初也笑得不行,可看见爸爸跟妈妈这么亲密,又立刻吃起醋来。他踉踉跄跄地挤到两人中间,要把他们分开,急得一会喊爸爸一会妈妈。   他后来总算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去把那个压岁包抢过来,献宝似的在钟屿面前亮过来亮过去:“爸爸,看,爸爸,看!”   完全没人离他。   诺宝扁扁嘴。   后来是纪有初笑得肚子疼,眼泪直流地要他放过她,钟屿这才放下她细长的腿,临松手前到底还是在那光滑骨感的脚踝上捏了下才舍得。   他下去又拿了礼盒过来,重新搂着纪有初在他怀里坐着的时候,把盒子塞到她手上,说:“给你的。”   “我也有啊?”她眼睛亮起来。   诺宝看到有礼物,也一道凑过来,很霸道地做到纪有初怀里,还把钟屿紧紧贴着妈妈的腿往旁边推了推。   钟屿瞪他,他装看不见,催促纪有初道:“妈妈拆开来看,诺宝帮你。”小手几下扒了上面精致的蝴蝶结:“手机!手套!”   纪有初看过去,盒子里一共两样,一个是背盖华丽至极的手机,至于另一个,虽然是有手套的样子,但缺了指头。   “护腕?”她瞥他一眼。   “嗯,特别按照你尺寸来做的。”钟屿拿出来帮她戴上去:“不是一直都喊手疼吗,以后没事就戴着,我还给你请了这方面的专家,回去之后给你做系统的治疗。”   他垂着眼睛,神情严肃又认真。纪有初蓦地想到他之前说要“投其所好”,这就是他为她专门准备的惊喜吗?   “你又没找人来测量过,怎么就说是我的尺寸了?”她很受用地笑着,但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在小细节上抬杠。   “你的尺寸还用测吗?”他密长的睫毛往上一抬,眼中又立刻恢复一贯的精明,意味分明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下。   像是在说:你身上哪个地方的尺寸我不知道?   纪有初简直恨不得去掐死他,手刚举起来,立刻就觉得灵活异常。原本这种湿润的阴雨天气,她总会觉得手臂里隐隐约约的疼,如今被护腕这么一裹,舒服多了。   她是以暂时延缓了对这男人的审判,转而去拿盒子里的手机来玩。刚一抓起来她就开始感慨,这手感这工艺一看就不是便宜的。   手机里面各种软件都已经装好,纪有初拿过自己那个花了屏的老爷机往里面倒数据,边问:“诺宝这张卡里有多少钱?”   诺宝一听妈妈喊自己名字,立刻就很得意地把卡在她面前晃了晃。这张卡也是特制的,上面画着小猪佩奇一家,还特地刻上了钟屿手写的“诺宝”两个字。   钟屿卖着关子,闲闲说了句:“你猜。”   就见纪有初把他在通讯录和在社交软件里的名字都改成了——五百万。“是这个吧?”纪有初歪头向着他笑,顾盼神飞。   钟屿是真的没见过这样把他摸得透透的女人,他忽然吃瘪地往沙发上一靠,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灭她威风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一样这么用心地对人?”   “你这样就算用心啊?”纪有初惊讶。   钟屿故意激将:“你又没给我礼物。”   “谁说没有。”纪有初说得轻快,如愿看到钟屿脸上有不解。她把诺宝塞去他怀里,兀自走到楼上拿东西。   过了会,手里还真拿了个丝绒质地的盒子下来。   钟屿盯着她看了几秒,意外问:“这什么啊?”两手捧着打开来,看见里面居然是一对袖扣,式样雅致大方:“什么时候买的?”   “你那天试衣服的时候啊。”纪有初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付钱,所以悄悄藏了一个下来,想在合适的时候送给他:“你来那晚掉了个袖扣,现在我补一对给你。”   钟屿微微怔住,他来找她那天走得匆忙,除了拎来了诺宝原本就准备好的箱子,他压根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那枚袖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后来直接换成了式样扑通的衬衫,也没想着再浪费时间去挑一副。   他没想过她会这么有心,还特地当作给他的礼物。   “多谢。”他说得认真。   纪有初夜里就要去接同事的班,钟屿让杨志斌那边立刻安排出一条航线,好让他们下午就飞回到海市。   纪有初在飞机上简单吃了会,一回到酒店就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换工作服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什么的在穿衣镜前面转了一圈。   年前酒店说要赶制一批新的工作服,特地把她喊过来量了尺寸。师傅认真又仔细,拿着工具给她前后量过几回才离开。   纪有初那时还感慨酒店讲究呢,他们以前都是直接按照标准尺码发衣服,哪像现在似的一个个量体裁衣。   她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人性化,是钟屿故意而为之。   就像那次她跟他说要想办法给她批假,他转头给集团所有有孩子的都放了半天……方法虽然又蠢又笨,但确实是有心的。   同事们看她脸上有倦容,纷纷问她是不是过年回家累着了,纪有初掐着后脑道:“其实还好,就是中途突然遇见大雪,稍微折腾了下。”   “这几年天气异常,昨天咱们这边也下了大雪的。不过再怎么折腾,总算是见到爸妈了,心里多少安慰一点。”   纪有初笑着,不置可否。   “好可惜啊,这么千辛万苦的,最后就只能在家里呆这么一会儿。你既然是外地的,怎么不多请几天假啊,大过年的,主管应该不会不批吧。”   “足够了。”纪有初说:“我平时总是三天两头请假,已经够麻烦大家了,过年这些天还不知趣,我简直不好意思赖在这儿。”   “你这话说得好见外啊。”大家都笑起来:“反正3Z又不在,咱们多少自由点。平时只要一想到他就住这儿,我两条腿都要发抖。”   话题一转,不知怎么讨论起了钟屿。   “他怎么不在啊,”有人说:“刚刚阿姨被喊上去打扫了,可能是嫌她手脚慢吧,中途又换了一个,现在又喊厨房准备点心。”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现在比之前还挑剔?怎么感觉人人都入不了他眼呢。”同事们提醒纪有初:“你小心啊,说不定一会儿就喊你打扫。”   “……”纪有初轻咳两声:“不会吧。我上次去打扫,他也是很不满意的,还朝我吼了两声,把我吓坏了。”   “他脾气确实不好。”大家纷纷安慰:“可能因为这个才一直没定下来吧,他那张脸是挺有迷惑性的,可脾气太差还是白搭。”   “可不嘛,所以我才一直说他跟那位艾小姐分手了。我都快大半年没见着他们同框了,平时也没见他带其他女人过来。”   大家正热烈八卦,突然有个男人在不远处招手。纪有初看见,跟大家使过眼色后,急匆匆走了过去:“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男人原本在看手机,不耐烦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对花粉过敏!过敏!过敏!你们是不是不把客人的需求放心上,又给我——”   他说着抬头,在看见面前女人一张出水芙蓉般秀丽精致的脸时不由梗了一下,声音弱弱道:“又给我拿了一瓶鲜花过来。”   他突然嘿嘿笑着,嘴脸明显变了,还特地挺胸抬头,将胳膊一伸,露出手腕上才刚买的骚气十足的江诗丹顿。   “我不是怪你啊,小姐,我知道这肯定是你们酒店春节的特别礼赠。但我这人鼻子特别敏感,能不能麻烦你一会儿来我房间帮忙弄一下?”   纪有初已经不是职场菜鸟了,对男人的变脸也习以为常,她向着他稍稍鞠了一躬,说:“谢谢理解,我立刻安排保洁去您房间。”   “哎哎,不不,你亲自来吧。”男人振振有词:“我刚刚就跟他们吵过了,估计他们现在烦死我了,你再喊他们过去,他们肯定不给我好好打扫。”   “不会的,先生,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很专业——”   “就你去。”男人坚持:“我信不过他们!你现在就去准备一下,我在楼上等你。我住2101,你知道怎么走的吧,坐那边专用电梯。”   21层跟钟屿所在的22层差不多,都是酒店最豪华的楼层,不是一般客人能住得起的。纪有初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会,没再跟他多推让。   “好的,先生,麻烦问一下您贵姓?”   “姓何,何堪。”何堪又是一脸生怕不知道他现在在发花痴的脸,看了下她别在汹涌胸口的名牌:“你叫纪有初?哇,这名字真好听。”   纪有初大大方方地接受赞美:“谢谢,何先生。我现在去准备工具,咱们一会儿见。”   送走何堪,纪有初脸上的笑垮下来几分。去拿清洁用品的时候,同事们纷纷感慨:“又被喊去做保洁啊,那帅哥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纪有初说:“住21楼的,不至于。”   “有钱人才变`态呢。”   “……”这话听着好耳熟?   前台那边忽然喊她:“有初,3Z那边突然也喊你去,不知道有什么事哎,反正语气听着很吓人,我现在鸡皮疙瘩还竖着!”   纪有初不由扶额,她这怎么一下就成了香饽饽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向同事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啊。”   纪有初拎着几样东西,走在路上给钟屿发信息:“干嘛又把电话打到前台来,你生怕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是不是?”   钟屿回复:“不这么正大光明地打过去,你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来我这儿?我看你精神不好,你过来跟诺宝一起睡觉。”   纪有初:“……”她忽然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挑剔了。   纪有初:“有客人喊我去做事,我待会儿再去。”   钟屿:“叫别人去,酒店就你一个人?我下来接你了。”   这霸总式的口吻看得她直叹气,刚准备回复,前面突然有个轻柔的女声在提醒:“哎哎,小心别撞到人了。”   纪有初一怔,连忙止住步子,手里的掸子往后一抽,确实是差一点戳到前面这位。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小姐,刚刚没看见。”   女人向她摇了摇头,说:“没事,以后走路别看手机啊。”   海市低至零下,她很应景地批了件华贵的皮草大衣,里面却很是单薄地只有一条低领礼裙,细白如玉的腿露在外面,为了好看连袜子也没穿。   纪有初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一遍,心里陡然有个很荒唐可笑的设想。她抿了抿唇,觉得应该不至于会这么巧。   电梯这时恰好到达一层,缓缓打开的轿门里,钟屿走了出来。他起初只先看见了纪有初,唇角不由勾起,表情温柔如水。   视线中却突然挤来另一道纤细人影,钟屿还没来得及去看,紧跟着就被人死死抱住。有清幽的香水味道直刺鼻子,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女人又跳又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特地下楼来接我。” 第34章 Chapter 38   缘分这东西,着实是有点妙不可言。原本就只是纪有初天马行空的一次乱想,谁能知道还真的一点都不离谱。   一对璧人久别重逢,场景感人,作为旁观者原本是该避让的。   可纪有初只是目光如水地淡淡看着面前钟屿,一时间很是好奇前两晚才刚刚请她做女朋友的钟屿,现在到底要如何应付这一局面。   钟屿眉心蹙得死死,眼中流过惊色,显然是因为眼前一切懵了。   还好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将不停在怀里乱动的女人推了下来,只是看向一边纪有初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尴尬和不自在。   他暂时缄默,在想对策,对面几步远的纪有初也是一样。   女人则正被见面的喜悦冲昏头脑,刚刚去抱钟屿的时候,她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直接甩脱了手里的包包。   此刻眼巴巴地朝地上看了看,抿了抿唇。   “那个,保洁小姐!”她看向纪有初,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我的包好吗?高跟鞋太高,裙子又太短,都是女人,你懂的吧?”   她眯眼笑着,态度亲切,脸上丝毫没有傲慢。   纪有初又快速瞄了她一眼,裙子在膝盖往上十公分,红底的高跟鞋也起码有十公分,确实是不容易蹲下来:“哦,没事,应该的。”   纪有初把手机塞进上衣口袋,走过去捡。   才一伸出手,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手刚刚抓过鸡毛掸子,为了避免把这位女士白色的高档包弄脏,她赶忙往自己身上擦了下。   就是这么随意一擦,刺得钟屿眼睛极痛。   他大步流星过来,赶在纪有初捡到包前把她拽了起来。自己弯腰捡起了那只包,扔回到女人怀里。   女人明显怔了下,直觉气氛很怪,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屿跟一个保洁小妹,好像无论怎么样都串联不到一块儿。   “谢谢。”她强自镇定,再向着那个保洁小妹点点头:“也谢谢你了。”   纪有初一脸的格式化笑容:“不用,没能帮上忙。”她向着这个姑娘点点头,又与身边钟屿快速交换了下眼神:“先生小姐你们聊,我先走了。”   女人礼貌还礼:“好。”   纪有初整理好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刚低头走了一步,钟屿又抓过她胳膊,轻轻喊了她一声:“有初,稍微等会儿。”   纪有初莫名头皮麻,拿余光向他递眼色,是要他别火上浇油,让气氛越来越尴尬。钟屿却佯装没看见,手在她胳膊上越滑越下,最后牵住她的手。   对面女人脸色一下变了,连同眼尾精心贴得闪片也暗淡下来。   钟屿态度自然地给对面女人做介绍:“艾绮,这是我给你说过的,有初,纪有初。”再转向纪有初:“艾绮,我朋友。”   一个连名带姓的“艾绮”、一个亲切热络的“有初”,远近亲疏完全就是一目了然。   叫艾绮的女人因为这句介绍长时间的失声,几难相信地一直盯着钟屿。钟屿却只是向她匆匆一掠,就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纪有初这边。   他试图从她手上拿过那些打扫工具,语气稍带不快道:“怎么走这边电梯,谁使唤的你,怎么不直接喊保洁上去。”   纪有初向他翻个小小的白眼:“顾客就是上帝啊,他说什么我当然做什么了。”她不许他帮拿东西:“好脏的。”   “什么上帝啊,能用这个电梯的都有些臭毛病。”他连带着自己无差别打击,稍微一想就猜出肯定是这边哪个VIP被纪有初给迷住了。   男人再怎么有钱有势,总还是要倒在温柔乡里,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胸闷得不行。”   纪有初却是听得微微笑起来,凑到他身边悄声说:“看来你对你的认识还挺深刻的,不仅臭毛病多,麻烦事也不少。”   她这时看向对面艾绮,多少带点意味深长的态度,说:“不好意思,艾小姐,我真有点事要先走了,今天很高兴跟你认识。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吧。”   艾绮这才反应过来,为了不输气场,连忙扯好皮草,用力挺了挺腰:“你忙。”   视线则始终停留在钟屿握着得那只手上。纪有初着急摆脱,他却像是个黏人的牛皮糖,直到她不给面子地掐了他一下,钟屿这才讪讪收回手。   不知道是不是鞋子太高,艾绮陡然踉跄两步,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在说,怪不得纪有初这么自信……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他从没给过她。   电梯里,纪有初抬头看着漫无目的地看着,心脏怦怦在跳。刚刚那种场面,谁见谁尴尬,她其实也没像艾绮想象中那么自信。   甚至,在刚一开始看见艾绮扑去钟屿怀里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先逃走而不是留着,以免让自己直面自己其实是第三者的窘境。   虽然纪有初已经从钟屿的种种方面表现看出他正处空窗期,而他也曾言之凿凿地说过两人已经分手,并跟她保证会跟这个艾绮断得干干净净。   但是男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巧舌如簧。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前人总结的教训如今仍不过是。   纪有初完全是在堵,钟屿给她和艾绮相互介绍时,她表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则是紧张得不行。还好她赌赢了。   而她觉得最宝贵的一点是,尽管她现在穿着酒店统一的服务生制服,脚底下踩着双刚过百块的护士鞋,手里还提着一堆消毒液清新剂,在被浑身闪着人民币光辉的艾绮衬得又村又土的时候,钟屿还能那么从容地介绍她。   诚然,他们两人在经济层面的差距大到犹如云泥。但如果说他因此就轻视她,并且连坦然把她介绍给其他朋友的勇气都没有,那两个人就实在没有必要再往下发展了。   看来她当年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那个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时间紧迫也还是耐住性子跟人解答的男人,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纪有初在心里为钟屿今晚的表现打了个优,钟屿那边却生怕她生闷气似的,一连给她发了好几个解释的信息。   钟屿:“我不知道她今天过来,也不知道她会突然抱过来。她留学之前我们就已经分手了,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正式公开。”   钟屿:“她说有话要跟我说,我们现在去这边餐厅坐一会儿。这么晚了这里居然还有不少人在喝咖啡,我们不是单独坐在这儿的。”   钟屿:“到底谁喊你去打扫的,干嘛不直接拒绝。你还是赶紧给我滚回营销部,你这张脸不适合在酒店这边晃来晃去。”   大概是见她一直不回,钟屿着急:“好了,都是我的错,一会儿见面,我随便你打骂总行了吧?赶紧回我,不然我过去找你了。”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纪有初怎么还能沉默:“别,你们俩好好聊吧,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生气。”   钟屿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又发了个哭泣的表情。   纪有初立刻就笑喷了。他那种男人,心肠跟意志力都是硬得难以摧毁的,现实生活里恐怕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哭泣,所以在看到这个表情并联想到他可怜巴巴流泪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反差会让人觉得特别可笑。   纪有初回复:“我没骗你,真的不生气。我这个人从来有一说一,如果哪天真的对你不高兴了,觉得不满了,我一定会主动说的。”   “骗人。”钟屿一针见血:“你拐弯抹角骂我骂得还少了?”   “……”纪有初叹气:“行了,不跟你啰嗦了,人家都该催我了。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聊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跟她断干净。”   她脸被手机屏幕照得透亮,眉心眼尾俱是倔强坚毅的神情:“这一次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一直回得很快的钟屿这时候突然就沉默下去,过了几秒才又打过来几个加着分隔符号的文字,情绪一看就让人觉得十分强烈:“我、想、吻、你。”   纪有初看得笑起来,眉眼终归温柔。她抬手按了按门铃,终于敲开2101房门:“何先生,晚上好,很抱歉我来晚了。”   另一边,尽管知道纪有初不会再发来回复的钟屿,仍旧还是选择握着手机。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发来的最后两行话,眼神灼热到几乎要把手机烧出两个洞来。   经年再见,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蓬乱,脸色发青,鞋子掉了一只,还被冷风和他冰得瑟瑟发抖。   第二次见她,是她独自等在病房外面,她因为孩子和他的双重折磨,整个人憔悴得如同秋叶,簌簌在抖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满眶的热泪。   她见不到孩子会哭,见到了会哭,孩子不说话会哭,说话了也要哭。   他一度觉得这个女人是水做的,软弱无能,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虚弱无力的流眼泪。   后来她拿着文件来找他,做事大胆又缜密;后来她为了保护朋友,泼辣到一点亏也吃不得;后来……她跟他说要他断干净,一点扭捏都没有。   人对人的认识永远是这样不停推进,他觉得她别有用心时,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对她刮目相看之后,又觉得她做什么都这样让人着迷。   其实他早应该知道,一个可以孑然把孩子带到这么大的女性,不大会是个做事一衣带水哭哭啼啼的软弱女人。   钟屿在想纪有初,对面的艾绮则在想他。   从两人刚刚进到餐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除了点咖啡时浪费的那几秒钟,就一直捧着手机不停地打字。   印象里,他不是个爱用手机的人,以往在一起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的目的总接打电话和是处理工作上的事。   有时候她撒着娇地要跟他聊天,说点私密话题,他要么不回,要么直截了当告诉她有事直接给他电话或是转告给他的助理。   艾绮接连闹过几次,都没能把他硬拗过来,后来是发现他真的生气了,这才赶紧赔礼道歉,乖乖听他的不乱发信息。   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看得真真的,不仅消息是他主动发给那个女人的,那边稍微回得慢一点,他就焦躁不安地不停划着手机屏幕。   艾绮觉得牙酸,等咖啡过来,慢慢喝了一口,见他还是没有理她的意思,忍不住开口:“聊什么呢,你一言我一语的。”   钟屿这才记起还有正事没聊,将屏幕锁住了,放在手一抬就可触及的地方,沉声道:“我在跟有初解释。”   “钟屿也会跟女人解释吗?”这又是一大奇闻怪事,艾绮感慨:“以前我也总吃你前女友的醋,可你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钟屿往椅背一靠,懒散看她。   “你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聊。别说是解释了,我要是稍微跟你多聊几句,或是借着她们说点带醋意的话,你都会很不耐烦地让我闭嘴。”   这是实话,钟屿默然,任凭她宣泄不满。   “可为什么换了一个人,你就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她像是被咖啡苦到了,整张脸都皱起来,眼眶发红:“我不是真的想跟你分手的,你明白吗?”   艾绮跟钟屿在一起掐头去尾也有三年了,两人是在一场饭局上经他伯父介绍认识的。   那时她虽然刚回国不久,可也已经在众多朋友提醒下知道他是个很风流的人,这么多年过来身边女人如走马灯似的换着。   艾绮接受西方教育,虽然不是个保守的人,可也对这种没有定性的男人心存戒备。酒桌上,她频频谢绝他敬酒,狠狠给了他一点脸色看。   她出国太久,对国内情况不熟悉,他主动打电话给她,要带她出去兜风。她那时候也实在是在家憋疯了,禁不住他热情邀约,就在半推半就里同意了。   艾绮后来再想起两个人相处的点滴,总觉得这里是个巨大的转折点。   如果她能像刚开始一样,处处刁难他,不给他一点接近的契机,那他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那两人之后也就不会有如此多龃龉。   钟屿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五官身材都是极品,而最关键的是只要他愿意,他永远能让你有一种被捧在手心的呵护感。   艾绮开始在他精心构造的爱情梦境里沦陷,以往为她所诟病的他的种种缺点,此时此刻都变了另一番样子。   他的风流是优秀的表现,人的一生如此长,能被像她一样优秀的女性喜欢,这本身就是他魅力的一种体现。   而他虽然情史丰富,却从没被那些交往过的女孩中伤,这证明他给予她们足够的尊重,她们除了爱而不得哪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艾绮终于迫不及待地跟他走到一起,在他们交往的最初两年,她确实是很幸福的。   幸福到她飘飘然地以为自己就是他的挚爱,直到两人年纪都开始走向三十而立,她在晕头转向里向他提出结婚,却因此无意间摸到他逆鳞。   两人因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后来是艾绮误信了妹妹的话,以退为进地向他提出分手,并通过家里转告给他自己出国留学的消息。   艾绮想通过自己和家庭的双重施压来让他回心转意,可当她降落在国外机场的时候,手机里恰好进了一条杨志斌发来的信息:老板说您的提议他同意了,祝您在那边一切安好。   艾绮当时脚底发软,差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她立刻回神过来给他疯狂打电话,他却每每都是那样冷淡的语气,说:“小艾,我不喜欢女人跟我耍手段。”   她在很长时间里都没办法安然入睡,她存着一线痴念觉得自己应该是惹到他生气了,等他把气消了,一定会主动来这边接她回去。   她甚至跟他提出要求,说先不要惊动家里,给她最后的一丝尊严,让她来宣布他们分手的事实——钟屿那么不好谈条件的人,居然答应了。   她因而更确信两人之间还有机会,直到她现在坐在这里跟他面对面,看他目光寸步不离手机地跟人互发消息,脸上带着一种完全是……情窦初开的表情。   她忽然想到,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进了他圈套,他老早就想跟她分手,只是苦于两人是双方家长撮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   而她这个傻子,不仅主动提了出来,还说过会主动跟家里解释。   艾绮被自己这个想法深深震撼着,她一方面觉得钟屿这人越来越深不可测,一方面又真的不想承认他对她也有如此重的城府。   艾绮还想给他机会,说:“其实你不想跟我分手的是不是,你之所以这么对她,完全是因为孩子对不对?”   钟屿微怔,两腿上下换了位置,交叠在一起坐着,带着几分诧异地看向她。   “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向前看嘛,孩子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我不会怪你的,我会把他视如己出,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地对待他。”   “亲生骨肉?”他听着这个词忽然就笑了,他原本懒得跟她周旋,只是因为话赶话到了这儿,他陡然就有几分兴趣:“你这是想给诺宝做后妈吗,不觉得委屈了?”   “他叫诺宝啊,名字很好听啊。”艾绮一张脸都亮起来,但眼里尴尬的神情却瞒不住人:“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真的?”钟屿挑眉。   艾绮拼命点头:“当然了。”   “那就还是跟之前你说的一样,分手吧。你可以跟大家说是我的过失,如果你父母那边有任何不满,我会带着礼物亲自过去道歉。”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我们仅仅像朋友一样相处。我不想你还像今天一样冲过来,这会给我和有初带来困扰的。”   “……”艾绮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钟屿,你一定要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吗?我已经为你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我不爱你,小艾。”钟屿打断她。   “你说什么?”艾绮眼泪终于掉下来,她狼狈地不停抹脸,却怎么都抹不干净:“你是现在才不爱我的,还是从没爱过我?”   她又哭又笑,很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四周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她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还是没办法收拾好情绪。   钟屿如旁观者似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过来给她递了张纸巾,却始终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又或者,在他看来,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没有回答的必要。   艾绮把他的手狠狠打开,恨透了他这种伪善:“那你爱她吗?”她咬着牙问他:“你会跟她结婚吗?”   钟屿握了握被她打痛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沉着的一张脸上刻尽了冷漠:“小艾,不要再让我提醒你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跟你解释我的事。”   “那就是不爱!”艾绮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他小辫子:“想想也是,像你这种人,除了追名逐利,怎么可能对其他东西感兴趣呢?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让你伯父觉得高兴,你跟她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孩子吧?”   钟屿不置可否,看向她的眼中却有几分怜悯与可笑。   艾绮强迫自己不要再被他这种神色蛊惑:“你答应让我来宣布分手的是吧,你要做导致咱们分手的坏人是吧,好啊,那我就告诉所有人,我们是因为那个女人分开的,她不仅用孩子做要挟,还是我们之间的第三者。”   “艾绮。”钟屿突然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倾着上半身,两手扣在桌边,侵略性极强地靠过来。如果说他方才只是让人觉得冷,现在便是紧张到战栗,没人知道此时的阴云密布,是否意味着下一刻的狂风暴雨。   钟屿一字一顿:“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清楚,别到时候做得让大家都难看。我是可以包容你的任性,但这不代表能允许你伤害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艾绮几乎抖了起来,心口疼得快要呼吸不上来:“我也曾经是你的女人啊!”她头脑一热,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向着钟屿泼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改个文案,看看有没有比之前好一点。我想用闺蜜单身十年来换一百位小朋友收这一篇预收,请大家一定要满足我的愿望(闺蜜>人<对不起嗷)。   【才不信你喜欢我呢】傅老爷子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最大的心愿是想在临死前看到孙女傅零露嫁人。   以孝立身的傅家人不忍老人死不瞑目,执意要把傅零露按头嫁给老爷子的得意门生秦臻。   平时作天作地的娇小姐傅零露这一次不仅不吵不闹,还在结婚当晚对秦臻这个便宜丈夫温柔有加,   一向温文尔雅的秦臻却咬着烟冷冷推开她,离开前淡漠留了句:傅小姐,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   几月后,苟着苟着身体居然越来越硬朗的傅老爷子喊来孙女:要不你们再给我生个重孙子吧!   傅零露低眉顺眼,满脸都是愧疚地摇了摇头:爷爷,其实我们只是协议结婚。   当晚,秦臻捞过傅零露窄腰,手脚并用地将她压死在床上:谁跟你是协议结婚了,就生一个吧。   傅零露:??? 第35章 Chapter 39   2101房间里,纪有初刚刚帮忙扔了鲜花,清扫过周围,又开着窗子通了会风,这才向着何堪道:“感觉好点儿了吗,何先生?”   何堪起初确实是因为这些花不高兴过,但在看见纪有初之后,早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闭着眼睛:“好好好好好,简直不能再好了。”   纪有初再次礼貌地鞠了下躬,说:“那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一会儿会跟酒店方面反映,之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何堪可是慌了,暗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骂自己是个蠢货。   “那个,纪小姐。”他厚着脸皮又喊住她:“你能不能帮我把其他地方也收拾一下,今天一天没人打扫了,我偏偏又是个洁癖。”   纪有初只好站住,回头仔细看了看客厅,到处都扔得是衣服鞋子和果皮垃圾,确实是够脏够乱的。可她只听说过会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洁癖,没听过让别人收拾的洁癖。   她睨了一眼何堪:“好的,先生。”谁让你是上帝呢。   纪有初先从整理做起,把他随手乱扔的一堆衣服分门别类,他说要洗的就装进脏衣篓,他说要扔了的就塞进垃圾袋。   何堪除了在一边指导,就是见缝插针地跟她聊天:“美女,你为什么要叫有初啊,有没有什么含义啊?”   “没太多含义,为了好听吧。”   “那你为什么姓纪啊,这个姓不多见的?”   “因为我爸爸姓纪。”   “……”何堪傻乎乎地摸着脑袋,哈哈笑着:“不好意思啊,一见美女就脑子不好使。你是刚来的吗,我之前没见过你啊!”   “来了有一阵子了,可能因为我时常请假吧,所以何先生一直都没见到过我。”   “你为什么总是请假啊,不好好工作哦!”何堪偷偷将手悬在纪有初头上,虚虚拍了她一下:“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看你好瘦啊。”   纪有初说:“不是我,是我儿子经常生病,我要回去照顾他。”   何堪没忍住噗地吐出一声,半晌才缓过劲来:“你你你你……都有孩子啦?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吧!”   “都快三十岁了。”纪有初不卑不亢。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才刚刚从学校毕业。”他脸上表情没刚刚那么热衷,微眯起眼睛道:“那你结婚很早哦。”   纪有初哪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一时间没说话。   何堪突然又来了劲:“没结婚啊?还是离了?你一个人带孩子啊?”他又贱兮兮地笑起来:“那太好了啊。”   纪有初微怔,不禁抬头看他。   何堪被这阵目光看得莫名心底发虚:“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挺不容易的,单身女人带个孩子,好辛苦好伟大好不容易啊!”   他把纪有初手里的东西抽过来,说:“行了,你别再打扫了,赶紧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就好,实在忙不过来,我还能喊保洁。”   纪有初跟他一起站起来,听他这么说,她当然乐得赶紧要走:“那好吧,何先生,谢谢您的理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休息。”   何堪屁颠颠跟着:“好啊好啊,那咱们加个微信好不好?”   纪有初已经踱步到门前,从门槛上跨到了外面。事已至此,她可不用再跟他多周旋了,微笑着向他再次鞠躬后,把门带上:“晚安,何先生。”   何堪:“……”   心里一个声音隐隐在问,他是不是不小心中了她的圈套了?干嘛这么轻松就放她走啊,先把她各种联系方式磨到,你再说那些不要她干活的话嘛!   真蠢,他又打了自己脸一下。   纪有初回到前台,同事们又把她给围了起来,左一个问她有没有被刁难,右一个问她有没有被人占便宜。   有消息灵通地传来私`密消息:“那男人完全是个大色鬼,总带女人来开房。阿姨说她总是在他房间捡到避`孕`套,一晚上起码三四个!”   有成熟点的驳斥她观点:“也不见得这就是色鬼嘛,是个人都有需求,只要不是他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不同的脸,就不能给他下这种定义啦。”   “是啊,我还挺喜欢他的,长得英俊,人又有钱,原来某方面能力也这么好。有初有没有想进一步发展的想法,起码会很性`福哦。”   “哎哎——”有人提醒:“来人了。”   大家立刻作鸟兽散,纪有初原本也要去其他地方,看到面前站着的女人时,却不由停住了脚步——皮草,短裙,恨天高,是艾绮。   艾绮来干什么?冲着她来的,还是纯粹路过?   纪有初一时间摸不清她想法,只好拿出酒店人的基本素质,先给她鞠躬,再笑着问:“艾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艾绮朝着她冷笑几下,语气严厉道:“刚刚才被男人维护过,怎么转头又被其他男人吸引了?是他没办法满足你,还是你本来就喜欢勾`三`搭`四?”   她声音虽然不高,但也没低到只有纪有初听到的份上。前台几个同事都听见了,一脸震惊地齐刷刷看过来。   纪有初没想到艾绮上来就说这么难听的话,但也丝毫没被她气势吓住,左右看了看后仍旧跟她笑道:“艾小姐,这里是我工作的场所,如果您要讲私事的话,我们能不能去其他地方?”   艾绮本身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她现在尽管已经恨死了纪有初,但还不想违背自己教养地跟她在公众场合纠缠。   何况,不管她内心承不承认,她对钟屿方才的话十分畏惧。她还不够了解他的手段,并不想真的因为这个女人跟他撕破脸。   艾绮将眼睛往外一瞥:“走吧,咱们到外面去说。”   海市刚刚下过一场雪,这几天的气温早就降到冰点以下。两个人站在悬挂瀑布旁边,阵阵冷风过来,只穿了工作服的纪有初被冻得抖了下。   “说吧,你到底想要多少钱?”艾绮倒是觉得浑身热度超标,她将两手抱在胸前,语气冰冷又严厉。   纪有初怔了怔,随即笑起来:“艾小姐,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充其量也就只能骗骗那些男人而已,我才不信你是真的一点所求都没有。我们这个阶层,多的就是想要母凭子贵的女人,比你假装坚强假装淡薄的大有人在,但到最后还不都是看钱说话。”   “但你可能不太了解钟屿,他那个人最讨厌有人跟他讲条件,你要是一旦把他逼急了,别说是钱了,说不定连自身都难保。既然这样你还不如跟我谈谈,只要你要得不是太离谱,我绝对不会皱眉头。”   纪有初只觉得好笑,还真是被欧阳宜说中了,这世上果然会有人拿着这件事来跟她谈价格:“艾小姐,你这样说话是不是太伤人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但我想告诉你孩子的事是个意外,我从来没有以此作为离间你们感情的手段,更不想把孩子当摇钱树。”   艾绮还是一脸不屑的样子:“别装了,都是女人,你想什么我很了解。”   她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还真的是让人觉得可笑。纪有初不想跟这种人多聊什么,既然没办法跟她正常交流,索性就顺着她意思来:“好吧,我很好奇,您能给我多少钱?”   艾绮:“多到你一辈子无虞,甚至还能让你跟其他男人尽情挥霍。”   “看来你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勾`三`搭`四、爱慕虚荣的女人了?”纪有初仍旧款款而笑:“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我既然已经快吊上钟屿了,干嘛还要自毁长城地拿你那些钱。你有很多钱吗,比钟屿还多?”   “你——”艾绮冷笑:“我就知道你是不一般的女人。你说得对,我是没有钟屿有钱,可你也别以为他现在对你好一点,之后就会对你怎么样。你难道想跟他结婚吗?省省吧,除去家世门楣的差距,他根本就不是能安定下来的人。”   “你以为他会为你这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吗?他现在不过是因为刚刚找到孩子,暂时被这样平静的生活迷住了眼睛,等他腻了,还是会回到之前的状态。你就是再能容忍,也不至于愿意看他天天带着其他女人在眼前晃吧?”   “我为什么要让他放弃整片森林?”纪有初针锋相对,说:“艾小姐,你还真是糊涂啊,你自诩见多识广,可你对我和钟屿的事完全一无所知。我自己都没决定为他放弃整片森林,何来让他放弃之说?”   纪有初说得不紧不慢:“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在我这里仅仅就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一个还算比较亲密的朋友。他没有跟我承诺过什么,我也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他跟你分手,是你们两人之间出现了问题。你要是有火,最好还是向他去发,我不是你的出气筒,更不想浪费时间听你的怨声载道。我之所以跟你来这儿,是因为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我不想让你影响到其他同事,而不是我怕了你,或是心存什么歉意。”   噼里啪啦这么长一段话,每个字都让艾绮气得牙痒痒。正好纪有初有电话过来,她听到那边是钟屿声音后,立马把她手机抢过来。   大声:“钟屿,你知道你拼命维护的是什么女人吗?她说她还不能为你放弃整片森林,说你仅仅诺宝的父亲。我真是觉得可笑啊,你夜路走多了终于撞见鬼了吧。”   纪有初把自己手机抢了回来,跟那边简单说了句“我一会到”便提前挂了。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毛了,一脸愠怒地直直瞪着对面的艾绮。   “艾小姐,我理解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没办法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但你下次如果还像现在这么无礼,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深呼吸几次,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很漂亮,家世又好,跟这个人分手,转头又会遇上更优秀的。别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纪有初说完就走,留下艾绮站在原地发愣。   回到大厅,大家全都各司其职,刚刚的事实在来得奇怪又突然,所有人心里摸不到底,生怕多说了什么惹得纪有初多想。   大家没问,纪有初也就没多说,表情如常地从众人中间穿过。跟当晚经理说过要去3Z那边后,走进了专用电梯里。   梯门刚刚关上,她立刻有如脱力般靠在轿厢上。方才一直攥得紧紧的手此刻终于松下来,手心里居然满是粘黏的汗水。   早就说了她并不是一个特别会与人交际的人,几年的营销部门历练也只是让她不露怯,方才跟艾绮针锋相对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特别忐忑的。   所以她才一再地让他断干净,怕的就是会遇见像现在这样的场景。   年纪越大,越想要过那种岁月静好的生活,什么对话前女友、大战小三这种戏码,她懒得折腾,也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纪有初心情烦闷,进到22层的时候也就没带什么好脸色。钟屿看出她异样,起初还想着逗她说两句,看到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很自觉地当了会空气。   纪有初去到儿童房里看了会诺宝,nanny跟她打了声招呼,跟她说诺宝睡前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云云。   她一边细细听着一边问询,后来跟她嘱咐道:“明天我白天休息,等诺宝在这边吃过早饭,就带他一起回去吧。”   出去这几天,小朋友也是够累的。直升机把他们接过来酒店后,纪有初索性就让他住在这儿,反正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   Nanny明白她的意思,说:“那你提前给我讯号,我叫诺宝起来。”   纪有初点头:“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走了出去。   钟屿跟在后面,一直想着如何开始话题,但又一直都没想得出来,后来是纪有初径直往门那儿走了,他从后扶住她的肩膀,说:“去哪儿啊?”   他把她调了个个,两手顺势滑到她腰上:“我挑了他们一晚上的刺了,就是想喊你上来休息会儿。去跟诺宝睡一会儿好不好,你看你黑眼圈都有了。”   纪有初摇头:“没事的。”   “所以是……生气了?”他左右转头,最后倾身,脸几乎贴在她脸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几乎连她脸上几颗痣都要数出来。   纪有初还是摇头:“没有。”   钟屿反问:“你不是说你习惯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别别扭扭的?她骂你什么了,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他这副样子,就像是要为自家被人欺负狠了的小孩儿报仇。纪有初向他眨了眨眼,没忍住笑起来:“算了吧。”   她这一笑,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开了个口子,骄阳立刻似火般投射下来。   钟屿往她额角亲了亲,拖她到一边沙发坐着。纪有初像个受到惊吓的刺猬一样蜷在扶手边上,他看得心软成泥,张手将她圈进怀里。   两个人如同取暖般这么依靠着,钟屿时不时在她额头上轻轻吻着,听到她呼吸越发绵长宁静,才问:“感觉好点了?”   纪有初点点头。   钟屿:“她刚刚说话很难听?”   纪有初:“也没有。”但就是觉得很无力,感觉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她视线与心事一起随处飘着,直到在看到对面沙发上的衬衫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衬衫一向是白色,稍微有点污渍就会特别明显。领口那块是大面积棕褐色,四周还有零零点点地成喷射状散开。   她仰面看他:“你们去喝的咖啡?”   钟屿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纪有初又问:“她把咖啡泼你身上了?”   钟屿嘴角一抽:“行了,别说了。”   纪有初从他怀里挣脱了,忍不住靠着背垫笑:“你到底是怎么惹她的,能让她这么生气,不仅去找我理论,还完全不顾面子地泼你一身咖啡。”   钟屿明显不想聊这件事,低头摸了摸鼻子:“她以前……还是很温柔的。”   纪有初:“你爱过她吗?”   是不是女人都爱问这种问题?钟屿一怔,下午的时候,艾绮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没有回答,现在纪有初又再次提起。   他思索半晌:“艾绮是我伯父介绍的。”   “答非所问啊,钟先生。”她轻笑着看他,调皮地刻意喊他“先生”:“你这样言顾左右,潜台词就是没爱过吧?”   她语气轻松,其实字字句句带着一种讥诮。她态度不佳,钟屿脸色也沉了下来。   纪有初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钟屿目光如凉水:“快三年了。”   “三年了,你都没有爱上她,也难怪她会大为光火。”她抱着两腿,将脸放在膝盖上,侧头看他:“要我的话,我肯定也会泼你一脸咖啡呢。”   钟屿嗤地一笑,笑容却没进眼睛:“你到底想说点什么?”   “我只是在想,像她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努力了这么久都没办法让你爱上,平日里只能望其项背的其他人该怎么办啊?”   “女人都是特别贪婪的,一开始也许只是想让你冲她笑一下,后来就开始奢望认识,认识之后能做男女朋友是最好,最后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会整天想着天长地久。”   她看着他,眼里却蒙着一层雾。   “所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躲着你、跟你划清界限了吧,虽然我总是说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可我其实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讨厌一个人要用尽力气,但喜欢一个人只要一个瞬间。”   “今天艾绮虽然跟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可我一点都不怪她。看着她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好像通过她看到数年后的自己。那时候要是你突然不喜欢我了,选择跟别人在一起,我可能也会跟她一样吧。”   纪有初又坐了一会儿,借口自己有事就下了楼。钟屿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进了电梯后就关门回来。   他绕去诺宝那边,确定他一切安好,就进到书房看了会文件。   大概是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精力透支,他一连喝了两杯美式,掐过无数次眉心,还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看不进去索性不看,可等躺平在床上准备入睡,那两杯美式倒是发挥作用,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根本一点睡意都没有。   何堪像是预见到这一幕似的,给他发过来消息:“我今天遇见到一个特别好看特别温柔,胸还特别大的妹子,我感觉自己又恋爱了。”   同样的话,钟屿在何堪这里听见过不下百回   “滚。”他丝毫不留情面。   何堪:“这次是真的!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今天看她跟我笑的时候,不夸张的说,我已经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钟屿嗤声:“少装了,你不是恐婚吗?”   何堪:“那是我还没有遇见对的人!等你真正遇见了对的那个人之后,恨不得立刻就跟她原地生孩子!”   钟屿:“你想不想生孩子我不知道,做生孩子的那件事是真的。”   何堪连发几个愤怒表情:“滚,我不许你玷污我的女神,我跟女神是纯洁的!当然了,如果之后她想跟我发生点什么,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答应的。”   钟屿:“滚。”   何堪:“急了急了,你急了!看我找到真爱就气急败坏了吧!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肯结婚,你该不会是……一直等着我吧?”   钟屿:“……”   钟屿:“你说婚姻真的这么重要吗?难道一个女人不结婚,就没办法跟这个人恋爱下去,没办法感受到安全感吗?”   何堪:“你话里有话啊,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你又祸祸谁家姑娘了,她跟你说要跟你结婚了?”   钟屿:“你回答我。”   何堪:“我觉得吧,结不结婚都还是次要的,女人真正想要的是爱情。有爱喝水都觉得饱啊,她们虽然整天说着要天长地久,不也妥协到只求曾经拥有吗?安全感也从来不是婚姻给予的,她纯粹是觉得你没有安全感罢了。” 第36章 Chapter 40   纪有初自认没跟钟屿吵过架,但在初二那天跟他分开后,两个人竟然连着好多天没再见过,钟屿也没跟之前似的在微信上跟她东拉西扯了。   后来时间倏忽晃进三月,他除了在诺宝托班开学的时候特地赶来送过一趟,跟纪有初有短暂碰面,之后便又人间蒸发般不见了。   在此之前,纪有初还从没如此深刻地察觉到两个人的差距。她一直知道他就住在酒店里,偶尔会在他上下班时遇见他,其他时间的任何活动和动态,他也会零零碎碎地告诉她。   她好像从来都不缺少对他的掌控,并且一直觉得他时刻就在眼皮子底下打转,不是他主动出现,就是让她在他面前主动出现。   但她没想过那应该是钟屿的故意为之,而当他厌倦这样的生活后,他很快就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让人对他一无所知。   欧阳宜听纪有初说过这事后,非常有见地地给出了自己的观点:“这就是叼你胃口呢,你之前说了他不爱听的话,现在他就用这种方式来冷落你。你看你果然就方寸大乱了吧。”   纪有初只同意她的前半句话:“但我也没有方寸大乱吧?”   “会开始琢磨他的用意,就已经是陷入他的陷阱了。所以我其实一直不赞成你跟他走得太近,因为女人这种生物就是,嘴上说着不要,一颗心分分钟沦陷。”   欧阳宜叹气:“其实一开始听你说他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还特地去找你,我还在想他这次说不定就改了,谁知道你一跟他提什么‘爱情’、‘婚姻’的字眼,就把他吓死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男人不管有钱没钱,都是最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也是的,不应该把底交得这么快,爱情就是这样,谁先沦陷谁就先输了。”   纪有初扁嘴:“你不是说了吗,女人天性就是容易分分钟沦陷的。我就是嘴上死撑到底,心也会妥协的。那倒不如在决堤之前,提前就把所有口子都给堵起来。”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纪有初做出个伸展体态的动作:“他知难而退不来烦我了,我也正好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难过,总是无端想起雪夜那天他在酒店外发疯时说的“我喜欢你,我克制不住地想你,千方百计地讨好你”。   那时她差点就以为她会是他的真命天女了,没想到他的喜欢来得快,走得也快。   知道他最近行程还是纪有初之后某天看见他朋友圈里发的一张与人共进晚餐的照片,下面的定位是在一个需要漂洋过海的国外某城市。   他没发跟谁一起吃的饭,只把镜头对准一桌的美味佳肴,不过从餐具可以看出只有两个人,而且对方很有可能是女人,因为高脚杯里倒的是一杯橙汁。   桌上吃的确实不少,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纪有初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全是她没吃过甚至是没见过的。   纪有初看得心中甚喜,以至于忍不住点了赞。   没想到这么一赞,在她微信里消失许久的钟屿居然给她回了条信息过来,铅印字没什么具体语气,就是很平静地问:“这么晚还没睡?”   纪有初注意到他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月前的“我、想、吻、你”,那时她在何堪那边打扫,他跟艾绮聊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就触动到他,让他发了这么一条语气强烈的信息。   可是后来,两个人的见面却没有意想中那么完美。她说了点他不爱听的话,他则给了点她不爱看的回应,最后的分手连亲吻都没有。   纪有初这么想着,忍不住心内感慨了一下,才慢慢回道:“诺宝今天有点兴奋,一直玩到这个点才睡。”   钟屿:“怎么这么兴奋?”   纪有初说:“托班最后一学期了,老师们要组织期末的庆祝活动,他这次被排进了舞蹈组,跟咪咪是搭档。”   钟屿:“这才三月份,已经要开始准备期末的事了?”   纪有初:“早点做准备,免得之后手忙脚乱嘛。而且小孩子学东西比较慢,要给一个很长的时间区间,让他一点点去学习吸收的。”   钟屿那边忽然顿了顿,过了会,发来句意味深长的话:“也不只是小孩子学东西比较慢吧,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掌握的速度总是要慢一点。”   纪有初咬唇想了想:“也许吧。”   钟屿:“开年这几个月都会忙一点,没什么时间陪你们,我现在在国外,最快这个月月底回来,到时候带你们去踏青。”   纪有初:“好啊。”   要说的话像是一下子都倒空了,钟屿不发过来,纪有初这边也没什么想说的。纪有初看着屏幕上没有新消息,页面上方也没对方正在输入的提醒,再等了几秒就把手机放去一边。   他信息倒是又来了。   纪有初接回来看,他说得简单,来来回回不过就三个字:“想我吗?”   可就这么三个字,她居然不知道该回点什么。后来是抓着手机在房间里反复踱步,这才敷衍了一句:“不想。”   “骗人。”他倒是秒回。   纪有初无端就被他给激怒了,删了他的置顶对话,再把他从强提醒里解放出来。这么爬回床上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心惊……这是不是也叫落入他的陷阱?   钟屿虽然不在,纪有初倒是一点也不无聊,身边发生了两件新鲜事。   一件是那位叫何堪的客人成了她身后的跟屁虫,总爱在纪有初工作的时候在她面前转悠,或是时不时喊她来房间打扫卫生。   他的司马昭之心简直路人皆知,他本身倒也是个很爽利的人,索性直接就跟她表白,还每天两束鲜花地送到她这里来。   纪有初对他毫无感觉,自然直接拒绝,何堪这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感,花照常送,人照常跟,并且安慰她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强求你喜不喜欢我,但只要你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喜欢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何堪信誓旦旦。   “我有孩子的。”   “视如己出!”   “我有喜欢的人。”   “你喜欢你的。”   “我不喜欢被人跟着。”   “那我尽量不让你发现。”   “我不喜欢花。”   “那我改成送盆栽?”   纪有初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但转念一想,他这种公子哥最擅长喜新厌旧,且不要去管他,晾他几天就好了。   如今一个月下来,也不知道他是真改成了悄悄跟着,还是已经放弃了她,纪有初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   他的花倒是还送着。   另一件事则是跟钟屿的部下有关,就是那个期末活动时,侮辱纪有初却意外被钟屿听见,反把自己CFO作没的男人。   年后某天,纪有初被一个毫无印象的微信号敲了,对方自称是那日冒犯到她的男人,不仅在微信上跟她真诚道歉,第二天一早还特地拎着东西去酒店里找她。   纪有初不是个小气的人,见他这么客客气气,就把之前的种种都放下。不仅接受了他的歉意,还带着诺宝参加了他家孩子的生日会。   小朋友原本就是面镜子,总是有样学样如实反映家长的言行。他不仅乖乖跟诺宝道歉和解,还奶声奶气地要诺宝做他的好朋友。   诺宝起初还有点怵他,后来看他脾气好了很多,在学校里也总是维护他,这才放心大胆跟他做起了好朋友,还时常约着假期一道去玩。   两家人因此一下走得很近,纪有初跟他分别带着孩子集体活动了几次,两个人在微信上的交流也很密切。   纪有初原本觉得这些只是很正常的交往,可对方太太完全不这么看。四月刚刚开头,她跑到酒店里以纪有初是小三为名义来闹了一场。   纪有初完全是懵了,一口咬定是误会。   女人比她想象中泼辣,嗓子吊得老高道:“怎么就是误会了,自从跟你认识后,他连公粮都不交了,每晚都抱着手机跟你聊天。我是他老婆,他想什么我太了解了,你可以骗得了其他人,但你骗不了我。”   她疯狂拉扯着纪有初酒店同事们:“我告诉你们,这个女人可太厉害了,不仅跟你们老板有一腿,就连下属也不放过。我老公已经被她害得丢了工作那么惨,却还是对她苦苦痴迷,可想而知她手段有多高超。你们有男朋友有老公的可千万不能带到她面前,否则你们就等着哭吧。”   艾绮上次来闹那事,已经让酒店里的人对她议论纷纷。这个女人再来一阵添油加醋,连原本跟她要好的几个同事都拿异样眼光看她。   纪有初只觉得头痛,反驳了几句,那女人居然恼羞成怒,跳过来要打她。只是她高高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落到纪有初脸上,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何堪给挡住了。   随后,这女人丈夫也赶了过来,在跟纪有初千万次道过歉后领着女人回家,这件事情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眼前的困境是结束了,纪有初的心情却糟糕透顶。   何堪向着她嘻嘻哈哈道:“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我以为你这种美女早就应该习惯无数人为你大打出手的状况了。你要是在古代,那肯定就是陈圆圆。”   纪有初听得耳根发热,忍不住回道:“你才是陈圆圆呢。”   何堪一怔,赶紧打了自己一大嘴巴子,陈圆圆虽然漂亮,但是个妓`女,他刚刚那句话只注意恭维她漂亮,忘了里面还有别的意思。   何堪凑到她面前,要她使劲扇她:“我错了,你要是不想脏手打我,那我给你跪下来吧,给你磕头也没关系。”   他说着真就要跪下来,纪有初吓得赶紧去推他,说:“千万别,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有什么受不起的,我说受得起就受得起!”   他还是无比执着,纪有初头痛欲裂,说:“我不怪你,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我立刻就走了!”她忍不住感慨:“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情绪一激动就什么都肯做。”   何堪也不是真想跪,听她这么说立马顺着杆子爬,重新做回原位后,好暇以整问他:“还有什么男人这么对你做过?有我痴情吗?有我英俊吗?”   他琢磨了会儿:“你之前说过你有喜欢的人,那个人难道就是……”   何堪不敢往下说了,怕又惹她生气。毕竟做贼的总爱喊抓贼,她要是真做了人家的第三者,最怕听到的就是有人说她是破鞋。   何堪比她还装不住事,心里种种不仅在脸上一清二楚地显露出来,还眉飞色舞地连心路历程都给她写出来。   纪有初估计他已经在心里把她跟那人的故事写了一百集了,连忙打断他思路:“别瞎想了,我跟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老婆误会了。”   何堪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挑着眉看她。   “我们两家的孩子是朋友,最近天气好,所以总是在周末一起出去活动。也不只有我们两家的,都是集体活动,微信上也是很普通的对话。”   她说着一愣:“我干嘛跟你解释啊。”   何堪频频点头听着,发现她生气后,觍着脸道:“大家朋友嘛,说说又没事的。”继而又向着她吃吃在笑:“那你到底喜欢谁啊?”   纪有初这下子是真的懒得理他了。两个人是在悬挂式瀑布这边,纪有初怕被同事们诟病她和客人走得太近,心情刚一恢复就说要回去工作。   何堪也没拦着,只是笑嘻嘻地问她什么时候喊他吃饭。   纪有初不解,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英雄救美,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你就不知道要知恩图报吗?”   纪有初哂笑:“英雄还要回报吗?”   何堪吃瘪。相当吃瘪。   纪有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有一本帐。她不习惯受人恩惠,钟屿那边她尚且一是一二是二,没理由会白白欠何堪这份情。   可是两人吃饭这种相当亲密的事她是不会做的,如今瓜田李下,所有人都盯着她的时候,她要比任何时候都谨慎才好。   想来想去,正好最近欧阳宜过生日要庆祝,当天会请一堆朋友出来小聚,她倒不如趁此机会把何堪约出来。   纪有初把这事儿跟何堪说了后,他尽管隐约表达过不是很满意,但因为担心拒绝后连这点福利都没有,最终选择妥协欣然前往。   欧阳宜听说之后忍不住调侃,说纪有初是越老越妖,年轻那会儿怀孕生孩子,把男人吓得远远的,现在眼见着孩子大了好带了,就开始有蝴蝶来采蜜了。   诺宝耳朵灵得不行,兴冲冲过来问她们俩在说什么。纪有初狠狠剜了欧阳宜一眼,要她别乱说话,抱着诺宝道:“没说什么呀。”   诺宝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是我听到小姨说什么蝴蝶?你们是在讲动物世界吗?”   纪有初:“……”   欧阳宜轻轻掐了下他小脸,说:“对的,是在说动物世界。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玩耍的时间。森林里的花都开了,有好多蝴蝶啊蜜蜂啊。”   一听到玩,诺宝的注意力又被分散:“妈妈,今天真的不能带诺宝去吗?”   他两手撑着脑袋,小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爸爸不来跟我玩,妈妈也不带我玩,诺宝还能跟谁玩呢?”   纪有初:“……”   欧阳宜:“……”   其实不是纪有初不想带诺宝出去,纯粹是欧阳宜今晚选的地方有点尴尬   欧阳宜她为了弥补自己将近三十年没去过夜店酒吧的遗憾,特地把这一年生日的庆祝地点选在市里有名的酒吧。   恰好纪有初对这种地方也挺陌生,很想见识下能把一两块钱雪碧卖出一两百块高价的宰人地方,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于是乎,乖巧可爱的纪诺宝宝只能让步于两个玩心不死的大人。   当晚,欧阳宜先去,纪有初给诺宝洗过澡后,搭了地铁晚一步过去。何堪已经停好车在酒吧门口等了,看她从地铁口钻出来就忍不住抱怨:“坐那个干嘛,让我接多好啊。”   他说着打量了一圈纪有初,她没像一般来这种地方的女人似的穿着暴露,里面是一条花色浓艳的半高领及踝长裙,外面套着件黑色水波纹大衣,腰间随意扣了个草编腰带。   讲道理这样的打扮保守至极,明明该是十分乏味的。可偏偏在她演绎之下就变得风情万种,俏丽明艳,让人一看就根本移不开眼睛。   这么厚的料子包裹下,她仍旧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长裙下面露出的那一小截雪白脚踝能勾魂似的,让人看得牙痒痒到想咬。   何堪还没喝酒就觉得醉了,跟在纪有初后面如咸鱼,只想在她的沙滩上躺平搁浅。   欧阳宜这边来了十几个朋友,都围着同一张桌子坐。欧阳宜看见纪有初,连忙招手要他们过来,她是头一次见纪有初身后的新蝴蝶,忍不住一惊:“这是帅哥啊。”   纪有初白了她一眼,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   何堪倒是喜出望外,他最禁不住人夸,原本还没来得及收回对纪有初的唯唯诺诺,听到欧阳宜的话后,立马挺直胸膛装逼:“过奖了,美女。”   他双手递上礼物:“生日快乐,CT的春季限定款眼影。”   欧阳宜最喜欢彩妆了,喜出望外:“太谢谢了。”   “何堪哥哥?”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你怎么在这儿?”   纪有初听得一怔,忍不住扭头看向右手边,声音是从她身边这位面红齿白的小女生这里发出来的,她也认识何堪吗?   何堪看到纪有初旁边这人也挺惊讶的:“艾丽?好巧啊。”   他赶紧过来,从纪有初跟艾丽中间挤下去,跟艾丽拉起了家常:“对啊,我回国了,去年就回来了。家里不待见我,我干嘛还回去,最近一直住酒店。”   “你怎么会跟寿星认识啊,哦哦,你们一个公司的同事。你现在做编辑啊,好厉害啊,我什么都不做,败家子嘛,当然要整天游手好闲。”   何堪这人说话搞笑,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听他说话。原本众星拱月的欧阳宜被边缘化,有点愤懑地看着艾丽。   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喊她来,是恰好在这边遇见,才不得不请她过来喝两杯。她悄悄凑到纪有初耳边道:“这人平时可傲气了,怎么跟男人说起话话就这么软。”   纪有初瞪她一眼,觉得她又说话不过脑子了。她觉得这艾丽就挺不错,说话很和气,长得也好看,只是觉得有点莫名眼熟。   她凑到欧阳宜耳边道:“艾丽是她中文名还是英文名?”   一句话才刚讲完,艾丽突然向着不远处某人招招手,她很激动地跟何堪道:“今天不只是我一个人来了,我姐姐也来了的。”   “你姐也来了?”何堪说:“我跟她倒是挺久不见,我们之前还是在一个城市呢,几次约了去吃放都没成行。”   他向着欧阳宜扬扬下巴,说:“寿星,这边再多个朋友没关系吧,是艾丽的姐姐,跟我也熟识。今天晚上你们随便喝,我来埋单好不好?”   欧阳宜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啊,喊她过来啊,要你埋单干嘛,我有钱——”她胳膊突然被纪有初拽了下。   欧阳宜:“怎么了?”   纪有初刚刚还是笑着的一张脸,陡然就变得严肃下来,视线笔直看着前方走来的女人。欧阳宜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却只是看见个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人。   这谁啊,不是艾丽姐姐吗,她怎么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何堪声音这时候又响起来:“艾绮?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啊。过来这边坐,大家一起坐着玩会儿吧。”   几步外,艾绮也因为看见人堆里的纪有初而怔了怔。片刻后,她笑起来:“来了。” 第37章 Chapter 41   纪有初身边挤不出位置,艾绮往桌边打量了一圈,最后坐在纪有初对面的位置上。桌子扁长,两个人之间至多隔着一只胳膊的距离。   欧阳宜为了尽地主之谊,给艾绮要了一杯喝的。后者完全不复上一回见到时的骄纵跋扈,向着她礼貌笑着道谢的同时一撩波浪卷发,万种风情里又带着一丝疏离。   欧阳宜看了都觉得这女人是个极品,凑到纪有初耳边低声道:“两人是亲姐妹吗,怎么跟她那个妹妹差距这么大呢。”   纪有初垂着眼,看着面前这杯颜色鲜艳的酒,已经开始觉得今晚索然无味。   艾绮视线则一直盯着她化了淡妆的脸。上次见到,她脸上明显带着疲倦,虽然一眼就知道是大美女,但也没觉得真有什么令人过目不忘的特色。   直到今晚再见,她状态正好,虽然只是往眼皮上稍稍扫了点阴影,连睫毛膏都没涂,可那种顾盼间神采飞扬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承认惊艳。   再看到一边,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她身上、不时提醒她少喝一点的何堪,她更加忍不住要嗤出一声——男人都爱这种金玉其外的草包吗?   艾绮向着何堪递了个眼色,说:“何少爷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我也喝了快小半杯了,怎么没听到你劝我少喝一点?”   何堪并不知道她跟钟屿近况,笑着道:“我怎么敢啊,怕有人吃醋。”   “你就装吧,明明就是眼里没有我。”她一手撑着下巴,拿腔拿调地说:“怎么样,这位纪小姐很漂亮吧?”   “那还用说?”何堪一点不吝惜自己的赞美,顿了顿,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她姓纪啊,你们俩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我们俩还很熟呢。”艾绮空下来的一只手伸到纪有初面前点了点,又向着她抬抬下巴:“我还特别了解纪小姐呢,是不是?上次我说你的那些话没错吧?”   纪有初知道艾绮在暗指上回说她喜欢“勾三搭四”的事,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然而转念一想,就算她处处墨守成规不出错,有心之人总能找到话讲。   她懒得理她,还是兀自喝酒。   何堪却更加觉得好奇了,说:“你们俩怎么会认识的?”他想了想,忽然有点头绪:“我知道了,你们俩是海大校友。”   他向着纪有初抱歉笑笑:“之前对你稍微做了点功课,我原本以为你专门是学酒店管理的,谁知道一翻你简历才知道你是海大美术专业毕业的。我说你这跨度也太大了,明明该是拿画笔的,怎么想到去百川了?”   “还不是因为学美术不好找工作啊。”欧阳宜这时候插`嘴进来:“我们有初以前可是实打实的学霸,文化分好,专业分也高,当年是他们省第一的成绩考进海大的。”   “哇,好厉害啊!”何堪是典型学渣,听到这儿眼睛都亮了:“大画家,下次你给我画幅画吧,我要留着升值!”   艾绮听到这儿也是一怔,原本以为她就是个打杂,没想到是小瞧她了。海大在国内排名top3,虽然美术专业不算是王牌专业,但能考进来的也绝对是佼佼者了。   欧阳宜接着补刀:“当年有初导的师可看好她了,要她一直念到博士,之后留校当老师。可是有天赋的人往往就是喜欢浪费天赋,她觉得留象牙塔里没意思,本科一毕业就出来了。”   大家发出叹息,何堪更是整颗心都碎了。   “不过虽然旷了几年,最近这两年她又开始把老本行拣了起来。这几年游戏不是特别火吗,她一直在参加游戏皮肤的设计大赛。我本来以为她这么久不画,肯定手生,谁知道去年就得了个第一,马上由她设计的皮肤就要出来了。”   众人更加佩服,何堪快哭了:“我就喜欢玩游戏啊!哪个游戏的皮肤!我买爆啊!”   “低调,低调,一会儿私底下再告诉你。”欧阳宜乐呵呵地回复。   虽然光芒和荣耀都属于纪有初,欧阳宜还是觉得与有荣焉,有个牛掰朋友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就等于自己牛掰了嘛。所以在她看到对面艾绮脸上多有不屑时,方才对她的好感顿时递减,忍不住问道:“艾小姐,你既然也在海大,学习一定也特别好吧?”   大家同时竖起耳朵,等着下一个学霸来让他们仰慕,艾绮却一下卡壳般说不出话。后来是她妹妹艾丽快人快语:“我姐可没这个姐姐厉害,她能去海大,纯粹是因为爸爸给海大捐了一栋楼,这才帮她要来的名额。”   “噗呲——”欧阳宜忍不住笑出声,纪有初连忙瞪她。   艾绮则死死瞪着自己没心眼的妹妹。为了缓解尴尬,她跟何堪岔着话题道:“今天怎么就你出来玩的,跟你穿一条裤子的钟屿呢?”   何堪说:“谁知道他啊,最近忙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两人只是拉家常似的闲谈,在纪有初和欧阳宜这里却犹如抛下一颗炸`弹。特别是纪有初,原本她就已经觉得坐立难安了,此刻更是莫名紧张。   她扭头向着何堪看了会儿,他居然认识钟屿?两个性格反差如此大的人,居然会是朋友?还好到穿一条裤子吗?   纪有初突然就想到他房间楼层挨着钟屿,平时在酒店中的起居饮食也受到诸多照拂。她是真的不够仔细啊,怎么一直都没想到他会跟楼上那人有联系呢?   纪有初此刻表情落入艾绮眼底,更确定了她的猜想。纪有初跟何堪绝对不是通过钟屿认识的,那如果让钟屿看到自己心尖上的人跟自己最好的兄弟混在一起,他会怎么想?   男人都是占有欲很强的生物,一样东西自己再不喜欢,只要是他不丢,任何人别想拿走。钟屿这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更是如此。   艾绮更加雀跃,不停怂恿何堪:“去给他发信息喊他过来一起玩玩嘛,我知道他今天回国了,晚上也没什么应酬。”   何堪立马来劲:“好啊!”他早就想让钟屿见见他女神了。他向着欧阳宜打招呼:“不好意思啦寿星,我想再喊个朋友过来,他比我有钱,一会儿他来包场都行。”   他说着顿了顿:“哎,不同意?”   欧阳宜正跟纪有初一样,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弄昏头了。地球真是个村啊,怎么随便拉出几个人,谁都跟谁认识。   欧阳宜本能地觉得今晚可能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规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额,没事,你随意。”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钟屿收到一个定位。   何堪很快发来具体消息:“快来这个地址喝酒,介绍我女神给你认识。”   钟屿懒得搭理,锁屏之后随手搁在一边,继续给诺宝洗脸洗脚。他刚刚回来,第一件事就来这边loft,整个家里却只有诺宝跟临时喊来的nanny。   询问之后,他才知道今天是欧阳宜生日,两个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庆祝,把小朋友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好过分哦。”诺宝捧着脸,第一百次跟爸爸抱怨:“你说妈妈跟小姨会去哪儿?会去吃很多冰激凌吗?”   钟屿正因为想见的人没见到而暗自生气,听到儿子这么问,很乐意做些火上浇油的事情:“是啊,很有可能。”   “大人总是这样,天天跟小孩子说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其实他们自己吃的比谁都多哦!”诺宝义愤填膺。   钟屿顺水推舟:“可不嘛。”   “而且我还知道他们是去森林里吃的!”诺宝眼神坚定。   钟屿纳闷:“啊?”   “我听见他们说话了!”诺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小姨说春天来了,森林里有好多蝴蝶啊蜜蜂啊。”   钟屿仍旧摸不着头脑。   诺宝小朋友继续补充:“小姨还说妈妈以前要生诺宝,身边没有男人。现在诺宝长大了,身边就有蝴蝶来采蜜。”   钟屿:“……”   钟屿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忍不住嗤了一声。之前艾绮说的那些话,他刚听时完全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不准备为他放弃一整个森林?她还想要有蝴蝶采蜜?   钟屿长长吐出一口气,去拿回手机要给纪有初电话。屏幕刚一点亮,何堪数不清的消息占满眼帘。   何堪:“来嘛,来嘛,我女神今天真的超美的,前凸后翘腰肢纤细,一眼就让你真切知道什么叫做是天使脸蛋魔鬼身材,比你那些女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何堪:“还特别的聪明,高考时以全省第一的成绩念的海大。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一定要靠内涵,这么完美的女人,谁能不爱?”   何堪:“来嘛,来嘛,你那个小艾也在这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对我女神满身都是敌意。”   钟屿目光一敛,神色顿时深沉下来。   酒吧。何堪捧着半天没反应的手机,面孔拉得老长:“也太不给面子了,这家伙,不来就不来嘛,干嘛连个屁都不放。难道全世界最好的我不值得他花时间来回复吗?”   艾绮被恶心得先哆嗦了下再阴阳怪气的揶揄:“可能是人家太生气了吧。”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我还要生他的气呢!”何堪哼唧着抱怨:“我不给他发信息了,大家作证啊,我这辈子都不给他发信息了。”   何堪忽然阴恻恻笑起来:“我给他打电话!”   只可惜电话拨出去,对方居然占着线,而身边纪有初这时把自己手机拿出来,他挑眉偷偷看了眼她屏幕:五百万。   什么五百万?   纪有初看着这行备注名,愣过几秒,这才决定接起来。余光里,艾绮一直撑着下巴,看好戏似的看着她表演。   纪有初:“喂?”   钟屿声音是一贯的低沉,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波动:“在哪?”   纪有初:“酒吧。”   钟屿问:“我去接你?”   纪有初:“不用。”   那边静了静,片刻后,他说:“好。”   电话便断了。   何堪在旁小声问:“谁啊?”   对面艾绮却一切尽在掌握地笑起来:“好了,咱们赶紧喝酒吧。何堪你也别白费功夫了,钟屿今天晚上不会来了。”   何堪越来越迷糊:“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有艾绮搅局,好好的一个生日派对全毁了。知道内情的纪有初提不起精神,不知道内情的欧阳宜又特想八卦,众人各怀鬼胎,最后没喝多少就散了。   酒吧门口,何堪预备送两位女士回家,纪有初却把他拦住了婉拒。   何堪想了又想,忍不住问:“有初,你跟那个艾绮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咱们一开始明明好好的,怎么她一来就好像变了味了。”   纪有初不由地抿了抿唇,说:“何先生,是这样的。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儿子,三岁多了。”   “是啊。”何堪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纪有初说:“孩子的爸爸是钟屿。”   “……”何堪下巴差点就掉地上,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他哆哆嗦嗦抖着,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道:“……是我认识的那个……钟屿?”   纪有初眼神一如平时柔和淡然地看着他。   纪有初跟欧阳宜随后打车回去,路上,纪有初帮欧阳宜理了下人物关系,欧阳宜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长叹口气道:“我的娘唉,你这比电视剧还狗血。”   纪有初耸肩:“是啊。”   “钟屿中途还给你打了电话?”欧阳宜捂着胸口:“他肯定已经知道你跟何堪是在一块了,你说他现在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纪有初淡淡扫她一眼:“你说呢?”   “我想应该很难不生气吧。他整天累死累活到处飞,自家后院的红杏居然被其他男人给浇灌了。这红杏虽然没有挪到墙外面,可他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自家红杏跟人笑了,还花枝招展地跟人出去玩。”   “……”纪有初拧着眉头:“你这文采不亏是学中文的。”   “你这脑子也确实是像学美术的。”欧阳宜戳她太阳穴:“刚刚他要来接你,你就让他来嘛,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纪有初说:“你才是没脑子呢。我都没答应他追求,完全就是自由的,何必要跟他解释。再说冷战是他挑起的,他出去回来都不告诉我,我干嘛要把自己行踪报备给他?”   “他爱生气就生气,我还不伺候了呢。他最好气得茶饭不思,生活不能自理。我就是乐得看他对我一脸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欧阳宜搂上她肩膀,在她肩上狠狠蹭了下:“姐们儿,你现在这种样子完全就是陷入爱情的癫狂,我说你还是适可而止吧,既然这么在乎就跟人家好好聊聊,别把问题越弄越大。钟屿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样,要是他觉得你麻烦,腻味了,把你甩了,你哭都来不及!”   纪有初表情却冷静下来,嘴角微勾,眼里闪着坚毅的光:“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解决,那还不如彻底断了最好。”   回到家里,钟屿已经走了。Nanny说他把诺宝哄睡之后便离开,她原本想劝他留下来等等纪有初,但他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径直去了门口。   欧阳宜听得打了个哆嗦:“这是真的生气了,你要不然给他打个电话吧,就是安抚一下也好啊。”   纪有初压根不理会,把nanny送走后,卸妆洗澡,钻进被窝跟诺宝睡在一头。手机放在楼下,根本连拿都不拿上来。   另一边,何堪才刚到酒店。他嫌方才喝得不痛快,又钻进酒吧里面喝了一通。   中途有漂亮女孩来搭讪,他端着酒杯歪在桌边将她细细打量,浓眉大眼小尖下巴,个子虽然不高,但深V裙子里的身材是很有料的。   何堪这个人过得很随性,生活里不乏在酒吧等场所猎`艳的经历。他现在喝得微醺,气氛又正好,端着酒的一只手在她腰上弧线划下去。   “小姐,你真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是个gay唉,还是个零`号,我上不了你,你能上我吗。”   “上你妹。”美女骂了一句,扭着屁股走了。   何堪张嘴打了个哈欠,顿觉无聊透顶,出门喊了个代驾,开着他那辆从钟屿那借来的飞驰回宾馆。   中途,他突然想起什么,吃吃笑起来——开着别人的车子泡别人的妞,何堪啊何堪,这么牛掰的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的。   到了宾馆打开房门,他边走边脱衣服,大衣随意扔在玄关,外套挂在鞋柜,走进客厅,正拽领带的时候,他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吓了一跳。   何堪一连往后退了几步,看清是钟屿后才喘出口气:“人吓人,吓死人啊,你他妈坐我客厅干嘛,我还以为是仇家来宰我!”   钟屿身边摆着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已经装了好几个烟头,修长手上夹着根新点的烟卷,纤细烟雾缠在指尖上。   何堪跑去开窗,抱怨着:“你最近烟瘾又起来了是不是?老子最近鼻炎犯了,一闻这种东西就鼻塞,你干嘛在我这儿抽烟啊!”   “何堪,咱们认识多少年了?”钟屿忽然在他背后开口。   何堪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家伙每次一有点事就问他这个问题。头一次是他执意要把他境遇告诉他大伯,后来是他在他面前讲了他初恋那小婊砸坏话……这些年下来,他回答这问题都回答出心理阴影了来了。   何堪两手乱抓着头发,说:“那么久远的事了,我哪记得清啊。但我算是知道绝交差不多是哪天了。”   钟屿又抽了口烟,问:“她知道你跟我是兄弟,还要跟你走这么近吗?”   何堪一怔,他原本以为钟屿今晚这么反常,纯粹是被他气的,可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先问纪有初的情况。   “应该不知道吧,今天艾绮说的时候,我看她好像挺震惊的。”   钟屿又问:“她为什么要请你一起去酒吧?”   何堪这就不好意思坦诚是他一直死皮赖脸求着的,挑着眉毛扯谎道:“大家是朋友嘛,聚在一起玩玩不是很正常?”   钟屿:“还有其他男人?”   “好像没有了。”何堪回忆着:“今天根本就不是她做东,是她那个朋友过生日嘛,她又不好决定其他人是男是女的。”   说着他又反应过来,钟屿这还是在计较纪有初是不是早就知道何堪底细的事。   钟屿这时候把手里的烟掐了,死死按进烟灰缸里,起身跟何堪面对面站着:“何堪,天底下那么多女人,随便你挑,但你离纪有初远一点。”   他脸色阴沉,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砍你全家的样子,何堪心中浮现出无数黑涩会大佬荡涤部下的镜头。   他咽了口唾沫:“好好好。”   钟屿随即脚步很沉地走出去。   他没着急回房间,站在门口翻了会通讯录。刚刚跟她的通话只维持十秒钟,她语气不是很好,他态度也不佳。   回到微信,最近的聊天已是数天前,他问她想不想他。她说不想,他说她骗人。   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她只是在闹别扭,现在再回想起来,他却忍不住怀疑当时的判断……她还是在骗人吗?   手机里忽然进了条信息,钟屿退出去看。   何堪:“如果刚刚我说纪有初知道我是你兄弟,她就是故意要跟我约会来气你的,你会怎么样?”   钟屿面无表情:“阉了你。”   何堪:“……是个狠人。可你不能光处罚我一个吧,明明纪有初才是罪魁祸首,你要怎么处罚她?”   钟屿:“原谅她。”   何堪:“……”    第38章 Chapter 42   纪有初前一晚明明喝得不多,清早起来还是觉得头疼。欧阳宜也是晕晕乎乎,扶着洗手台打着哈欠道:“要是有碗热粥就好了。”   两个人都起得晚了,别说热粥,连口热水都没有。纪有初一边给诺宝穿衣服,一头探头过去看:“要不你喊个外卖?”   恰好门口有人敲门,欧阳宜嘟囔一声“谁啊”,走过去开。不多会儿,楼上纪有初听到她说:“外卖来了。”   纪有初跟诺宝面面相觑:“这么快?”两个人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大步走进来的“外卖小哥”穿西装打领带。   钟屿往楼上一看,纪有初跟诺宝两个头靠头挤一起,见他进来,眼睛圆瞪,嘴巴微张,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惊奇。   方才踏着清晨露水而来的一身冷意,此刻顿时消失殆尽,他向着楼上比了比手里的纸袋:“都下来吃早饭。”   早餐是钟屿特意从百川带来的,各个种类都有,欧阳宜挑了几样放进自己手提袋里,借口着急上班就跑了。   纪有初还是头一次发现她对工作这么有热情,站在玄关旁边狠狠白了她一眼,欧阳宜向着她吐了吐舌头,还是毫无情谊地跑了。   纪有初抓紧时间洗漱,小心从一边镜子看旁边餐桌的情况。   钟屿正在给诺宝喂蔬菜鸡丝粥,小朋友不满意爸爸总往他嘴里喂蔬菜,一直想要从他那里争取回拿勺子的主动权。   钟屿也是很有主意的,勺子虽然给他了,自己还又拿着一个。诺宝每每挑三拣四地夹鸡丝吃,他就叉起一勺子蔬菜粥塞进他嘴里。   诺宝不仅挑食未遂,反被一下一下喂到吃得停不下来。   纪有初刷着牙的同时被逗得笑了笑,恰好遇见钟屿抬头看她。她猛地怔住,像是被撞见什么坏事,立刻抹去笑脸,把眼睛移了过去。   钟屿摸了摸诺宝脑袋,要他喝过粥后把鸡蛋吃了,自己则起身走到纪有初旁边,背靠着墙壁歪头看她。   纪有初刚吐了满嘴白沫,快速洗完了脸,现在拿着美妆工具,预备快速地画个淡妆。   钟屿看她往脸上轻轻扫了层粉,又在眼皮上涂了淡淡的粉色,原本就精致的一张脸立马明媚起来。   其实她手法粗糙,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技巧,纯粹是底子好,连后来涂在嘴唇上的芭比粉色,也让人觉得娇艳无比。   钟屿不由伸手去摸了下她下巴,如愿收获她一记怒目。   钟屿立刻低声笑起来,说:“我还没来得及怪你呢,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他说着向她走近几步:“酒吧好不好玩?”   纪有初正描眉呢,刚刚被他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给弄歪一点,现在又因为他的话手抖歪了一点。她恼得拿纸巾来擦:“我在化妆呢!”   “你化不化妆都一样好看。”钟屿说。   典型的恭维,纪有初心知肚明,可还是莫名觉得受用。她淡淡白了他一眼,回答他上个问题:“好玩啊。”   钟屿唇角一勾,却又不是在笑:“看来跟何堪相处得很愉快啊。”   纪有初又是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嗯,也还不错啊。人长得不赖,又有钱,而且挺风趣幽默的,跟他在一起从来不会没话聊。”   她再手一摊,指了指家里到处都是的鲜红玫瑰:“还特别浪漫,玫瑰一天送两回,都送了一个来月了。”   钟屿两腮微鼓,他明明是来讽刺揶揄,想看她吃瘪的,怎么反倒好像被她打了七寸,牙关咬得死死的。   钟屿顺了顺气才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他在花店那边是包年用户,一年不知道要给多少女人送花。无非就是哄女人的手段,也就肤浅的女人才会觉得感动。”   纪有初才不会被他激怒,反唇相讥道:“那也是了不起的手段,你一年也不知道要有多少女人,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哄过女人?”   钟屿:“……”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气氛一如既往地冷下来。纪有初从镜子里狠狠瞪了钟屿一眼,像是在无声提醒他确实不如何堪。   送诺宝去学校的路上,自然也就是沉默连着沉默。   期间只有诺宝不停在跟钟屿汇报他不在时的丰富周末活动,提到妈妈经常会跟一位叔叔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他像是通过后视镜看到她脸上,并狠狠剜了她一眼。   纪有初索性一直看着窗外树木晃过,当成对是没注意到他的这阵注视。   直到把诺宝送进学校,他没回副驾驶,而是直接钻进了后座,跟她紧紧挤到一起。纪有初连忙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他却伸手过来一把勾住她纤细脖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生活很丰富嘛。”他眉眼低垂,眼睛里带着几分冷冽几分火热:“带着我的孩子去见其他男人,还穿着我买的衣服跟男人去玩?”   他语气里的威胁和气恼显而易见,纪有初拼命往后拗着身体,要离他越远越好。   钟屿却已经吻了过来,如疾风骤雨。纪有初吓了一条,挥手去打他。他直接把她胳膊推到身后,锁得死死。   空余下来的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肩膀,将她狠狠压到椅背上靠着,吻来得霸道又充满怒意,期间他几乎要狠下心来,学她似的撕咬他舌。   最终还是在她嘤`咛喊痛的时候停了下来。   汽车中间的挡板缓缓升起。   钟屿捏着她下巴,样子认真地看她的嘴,声音很轻地问:“疼不疼,我舍得没用力啊……哎,你哭干嘛?”   纪有初两边脸都是红的,眼睛也成了兔子的红眼睛,星星点点的眼泪都灌在里面,稍微眨下眼就能掉下来似的。   她明明是一脸的委屈,却偏偏倔强地仰着下巴,就是不肯让眼泪落下,好像这样就显示不出她的柔弱一样。   纪有初说:“疼什么疼,我就当是被狗咬了。”   钟屿立刻嗤地笑起来,说:“好好好,那我就当狗好了,要不要朝你笑一笑,再摇一摇尾巴?”   他又吻过来,这次就温柔很多。像是在吃什么太用力就会粉碎的布丁,小口小口地啜着,要一口吞下去却又留恋得要多品尝会儿。   他就像是小火慢焙的好茶,纪有初既然逃不出二十多岁时尚显青涩浓烈的他,此刻就更逃不出三十而立时已被岁月烹调得醇厚馥郁的他。   哪怕钟屿后来放开了她的手,她却没办法挣开他的怀抱,心里一面提防着一面沦陷,后来就连二者之间的界限都模糊了。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滑入了一处高档社区。   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纪有初伏在车窗上看着,任凭他在后面搂着她细腰,不厌其烦地摸着她腰眼:“怎么不去百川?”   钟屿说:“带你踏青呢。”   “踏什么青啊,清明都过了。”她回头看他:“北北而且今天我又不休息。”   “你休息。”钟屿说:“我帮你请过假了。”   纪有初微怔:“什么啊?你帮我请假?”   钟屿点头:“我亲自给你们主管打的电话,他人还不错,不仅没为难你,还特别高兴地跟我说你想请多久,就请多久。”   纪有初立马直腰坐起来,再把他往旁边一推:“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钟屿直接收敛笑意,下颔微抬,给她一个最惯常的严肃表情。纪有初看得又急又气,往他怀里一撞。他索性这么抱着,带她下了车子。   钟屿带她来的是市里出名的豪华社区,而他定的又是社区里的楼王。别墅临水而建,周围僻静,远远只能见到乔木青翠,近了才看得到里面原来别有洞天。   别墅有一面都是单向玻璃,纪有初站在后面仰起头,想象着就算是遇见阴天,家里也会到处都撒着柔和日光。   钟屿牵着她手给她一一介绍,哪里是主卧,哪里是次卧,儿童房里有什么精巧设计,书房里面已经运来了什么书……   纪有初最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特地辟出了一间画室,全套的画具都已经运了过来,为了营造气氛,还在墙上挂了几幅深受土豪喜爱的现代派作品。   纪有初看着墙上那几个光着屁股的女人,拿胳膊支了支钟屿:“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屿问:“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挑这幅画?”   纪有初抱着两手看向他。   钟屿一笑,说:“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吗,诺宝已经越来越大了,需要有自己的房间。房子已经陆续装了很久了,这个月刚好收尾。”   纪有初还是一脸审视的样子。   “放心吧,真的是为了诺宝,不是为了方便我来才买的。”他拽着她坐到画室的懒人沙发,说:“房子我写的你的名字。”   “多少钱?”她咬着下唇,回头看他,总觉得他给她挖了坑。   钟屿挑眉,还在故弄玄虚,纪有初回头跨坐在他腿上,两手按着他肩道:“五亿是吧?赶在别人前面收买我?”   他终于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一消失就消失那么久,我都以为你都要失踪了,结果一回来就给我送来这么个大礼,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糖衣炮`弹?”   钟屿抓着她腿,将她往上带了带,还在装糊涂:“我怎么失踪了?是太忙了,上个月一直到处飞,来不及跟你说。”   “是来不及说,还是故意不说?”   钟屿面不改色:“你也没问过啊。”   纪有初抿了抿唇:“你本来就是自由的,问了干嘛?”   钟屿淡淡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坐直了,跟她面对面看着,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明明就想知道,又总要装作若无其事。”   纪有初眉头拧起。   钟屿说:“我跟你说实话,那天你是真的让我觉得很生气。我当时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连男朋友的身份都不给我,却迫不及待跟我探讨起了爱情和婚姻。”   “从来没有给过我解题的机会,就直接给我判了错误。你画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不用打草稿,直接就开始最后一步?”   “所以我想给彼此一点冷静的时间。”   纪有初挑着眉梢:“你是说冷战?”   钟屿:“……”   纪有初:“感觉怎么样?”   钟屿终于又有了些笑意:“感觉就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生活无聊。你倒是每天都过得多姿多彩,还认识了不少朋友。”   他把“朋友”两个字咬得极重,重得像是恨不得要一口把她给吞了。   纪有初直直看着他眼睛,他目光澈澈,她小小的影子占据在里面,挤得一点缝隙都没有:“这么生气,昨晚怎么不来砸场子?”   钟屿反问:“你想我去?”   纪有初不吭声。   钟屿:“我走这么久,你到底想不想我?”   纪有初依旧不吭声。   其实,也根本不必开口。   沉默往往就是隐忍的许可。   钟屿放在她肩上的手摩挲着,沿着颈线逶迤而上。纪有初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所有神经汇集在他干热指腹下,不仅仅是呼吸,连同血液都加快起来。   太阳往头顶走,有光穿过玻璃,被吊灯劈成一道一道。落在脸上,带着融融的暖意,隐约闻得到一股微焦的气味。   光将纪有初褐色瞳仁照得剔透,钟屿扣着她下巴看了会,终于还是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中午再更一章吧。 第39章 Chapter 43   纪有初的搬家伴随着升迁同时进行。在酒店这边锻炼了一季度后,Fiona终于找到机会把她要回了营销部门。   纪有初穿回原本的工作服回到营销部门当天,Fiona、丁江等等一帮同事都过来夹道欢迎,Fiona还给她送了一束鲜花。   完全热情得不行。   大家聚到一起叙旧闲谈,相互聊了聊最近的变化,纪有初说了几件酒店那边的新鲜事,丁江则跟她介绍了最近部门内的一些变化。   大概真是距离产生美,纪有初虽说原本就跟同事们处得不错,但这次一回来,明显就觉得气氛比以前还要融洽。   大家聊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的意思,后来是Fiona的电话打断她。   她特地先去茶水间里做了杯美式,这才去了Fiona的办公室。刚刚两下,Fiona在里面喊:“进来吧。”   Fiona一看纪有初递来的咖啡就觉得欣慰:“还是你总懂我了,外面那些人简直是蜡烛,不拨不亮,你不在的时候我要喝杯咖啡都要现喊人。”   纪有初笑:“别这么说,给大家一点时间适应你的节奏嘛,我刚刚到你手下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不会?”   “那倒是。”Fiona喝了几口咖啡,眼神放远:“你刚来那会儿是真的青涩,别说是搞营销了,连钉文件都不会。我让你一份文件钉两个钉,你居然给我齐刷刷全钉在左上角。”   纪有初被她的话逗笑了:“在学校里真的没做过这个,工作之后又没有这方面的培训,所以肯定是漏洞百出了。”   Fiona感慨:“还好你学什么都很快,最难能可贵的是你很用心。外面那几个,比你聪明得有,比你伶俐得有,但能像你一样做什么都认真的,真的没有。”   “今天怎么了,这么夸我。”纪有初坐到她办公桌前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要走的事了。”   Fiona一怔:“什么,你要走?走去哪?”   纪有初两手摆在桌上,表情有点局促,眼里的光芒却很坚毅,说:“我要离职了,Fiona。不是心血来潮,原本我准备在这几天给酒店那边递辞呈的,我没想到你把我要过来了。”   Fiona还是不解:“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要辞职?”   纪有初说:“虽然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适应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你应该知道我个性还是比较内向的,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总是陪人应酬。”   Fiona说:“我知道,但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知道上次吉奥的CMO让你觉得难堪,可是在职场上,这种男人还是极少数的。”   “性格是可以改变的,内向也能变外向啊,你说不喜欢抛头露面,难道要在家里窝一辈子?”她说着停了下:“怎么,你要去做全职太太了?”   纪有初顿时被她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连忙解释:“不是。”   “别不是啦,现在关于你跟钟屿的事都传开了。”Fiona笑:“我就说那次吉奥的事,怎么会是杨志斌来处理的,我当时就怀疑你跟钟总有问题。”   “前几天我给你在酒店的主管打电话,他还不肯放人呢,说有你在那儿,他底气都要足一点。问怎么了,他就把钟总亲自给你请假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八卦完了还假模假样地要我别说出去。结果我回来一问,你猜怎么着?”   纪有初蹙着眉,本能知道接下来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全集团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各个大大小小的群里都在讨论你们俩的事。你们都已经住在一起了是不是?有些八卦小能手不仅拍到钟屿开车去接你,还把你俩爱巢的具体方位都打探出来了。真是个好房子啊,我大概能在那买个厕所。”   纪有初试图辩解:“没有住在一起,只是……只是他最近比较闲,送我上下班。”   “他还能有闲的时候?”Fiona快笑死了:“需要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司的人,会有闲的时候吗?还不都是在挤时间。他在你那浪费一点,回来之后,指不定要让多少人乱一阵子,晚上要多熬多久才能做完事。”   纪有初讪笑:“那也没办法,他自找的。”   Fiona再次被她的话给震惊了,半晌,她大抵明白过来:“怪不得这次钟屿追你追得那么狠,还公私不分不避嫌疑地帮你不停出面。就你这副别别扭扭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什么男人能不为你着迷啊?”   纪有初见她越说越离谱,解释道:“我也不瞒你了,Fiona,其实钟屿就是诺宝的爸爸。他现在会这么纵容我,还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多一点吧。”   Fiona在椅子上一抖,差点没滑下去:“你今天就是我的劫吧,怎么如此轰动的消息一个跟着一个呢?诺宝爸爸就是钟屿?”   Fiona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半晌才道:“厉害,厉害,你这个丫头真的是厉害,这么大的事藏这么多年,要我早就带着孩子上他家哭了。”   纪有初笑得停不下来:“哭什么呀?”   “要钱呗,还能怎么样?你以为我天天上这儿来,天天跟一帮人斗智斗勇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还不是因为穷咯?我要是有钱,爱在家在家,爱出去出去,孩子丢给他爸爸,我先逍遥逍遥再说!”   Fiona虽然吐槽了这么长一串,但并不代表完全就是这么想的,她接着就劝纪有初:“别辞职了,别做全职太太,女人如果只是相夫教子,那人生是不是也太平淡了?”   “或者换个更不女权的说法,你一旦脱离了社会,不能及时接受新讯息,你本身的魅力也会大打折扣。男人爱你的时候还好,时间一旦长了腻了,你指望他还能对你有好脸色吗?”   这几句是大实话,纪有初听得很受用:“谢谢你,Fiona,我没看错你,你是一个很好的领导,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请你放心,我不是要去做全职太太,是想去做一个全新的工作。”   “嗯?”Fiona说:“什么工作?已经找好了?”   “还没有最后确定,但我觉得应该离成功不远了。”纪有初眼里有光:“算是跟我专业很对口的工作了,不必再忙着社交,只是专心地去做一些我很喜欢的事。”   纪有初没明确讲,Fiona也就聪明地没深问,她起来绕去纪有初面前跟她握手,说:“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看你这么坚决,我也只能祝你前程似锦了。”   纪有初很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Fiona,谢谢。”   Fiona说:“以后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这边的话,也请你多多关照。”她看纪有初露出疑惑的神色,笑着拍了下她脑门:“笨啊,你平时多帮我吹吹枕边风,多帮我美言几句嘛,这也要人明说。”   纪有初无奈摇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她想到什么:“过几天,我还真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的。”   Fiona这边沟通顺利,纪有初不由得吐出口气。她这一天忙着写辞呈、转交工作,等有空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暗了下来。   同事们已经准备下班,一个接着一个地跟她打招呼。她也赶紧起来收拾桌子,说:“等等我,我也要走了。”   丁江是个活宝,撺掇道:“别等她,别等她,除非有谁想一会儿跟boss撞见!”   纪有初无语。   同事们大笑,丁江又挤过来问她:“有初,boss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像他平时一样严厉啊,他会向着你笑吗?”   “废话啦!”其他人骂他:“Boss对有初能像对你一样吗?人家可是大美女哎,你呢,你个臭癞蛤蟆!”   “一提到癞蛤蟆我就想起来了,我要跟boss坦白,丁江这个臭癞蛤蟆以前总盯着有初,肯定是想吃天鹅肉了。”   “谁想吃天鹅肉?”   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个低沉醇厚的男音,所有人犹如过电般颤了颤,哆哆嗦嗦地往门口看:“钟总!钟总好!钟总再见!”   钟屿一边手上搭大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办公室里原本还有好些人,他这么一露面,很快就做鸟兽散,最后一个出去的还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始作俑者还挺纳闷:“大家怎么走那么快?”   纪有初正在整理包,反问:“你说呢?肯定不会是因为我才跑的吧。”   钟屿将大衣随手放在她椅子上,紧紧贴着她,把她几乎挤到办公桌上坐着,还装模作样地问着:“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纪有初几乎两脚离地,窄腰被他两手很轻松地掌握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手突然降到她臀部,那一声“嗯”边百转千回地转了几个调。   钟屿先去吻她的脖子,起先还只是细细吸`吮,跟着就开始小口小口的啮`咬,纪有初只觉得像是无数蚂蚁聚在这儿,又疼又痒。   她虚`软无力地推着,提醒:“这里是办公室啊。”   他反倒像是被催促了似的,搂得她更紧,炙热湿润的唇刷在她耳边上,哑声问着:“到底谁想吃天鹅肉?”   什么时候了,还记得刚刚同事的玩笑话,纪有初总算推开他,给他理着歪了的领带,调皮地问:“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钟屿微微蹙眉,把她从桌上抱下来,跟自己毫无间隙地贴着。她感觉出什么的连呼吸都停滞住,羞赧地从旁溜过去,抱怨:“说了这儿是办公室了。”   钟屿低笑,拉过她椅子坐下来,看她收拾东西:“什么时候才肯更近一步?”   “……”纪有初回头去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满脑子都会想着那种事?”   钟屿孩子般,伸手去拽着她外套下沿,摆来摆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宜疏不宜堵。再说就算是我满脑子都是这种事,对象还不是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她打开他手,他又去撩她裙子,摸她穿着薄丝袜的腿。她在家里要么穿古板的大妈式睡衣,要么就光腿跑来跑去,他虽然都喜欢,但偶尔摸到这样的福利,还是觉得很新鲜的。   “下次等你放得开了,能不能穿着袜子?”他忽然痴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   纪有初却听懂了,脸一下通红。她抓起包往他身上打了下:“你还坐着干嘛?不打算回去看诺宝了?”   钟屿抓着她手,往自己这边狠狠拽了下,脸上是压抑后的青色:“你不肯给我,还不能让我缓缓?”   纪有初:“……”   到家诺宝都已经在院子里边玩边等好一会儿了,看到爸爸妈妈过来,赶紧飞奔着前来跟他们拥抱,小声抱怨着:“诺宝好饿!”   Nanny现在已经常驻家里,听到这里连忙来给诺宝递饼干。   纪有初觉得奇怪:“这个点还吃什么饼干?直接吃饭吧。”   Nanny顿时显得很为难。钟屿请的那位负责家务和煮饭的阿姨今天感冒了,她怕那人会把病毒传染给诺宝,就擅自主张先让她回去。   家里菜肉都是现成的,她原本是想抽空做一点,可是诺宝今天回来得早,她只来得及淘米煮了一锅粥,一个菜还没弄。   纪有初听了没说什么,说:“没关系,带孩子本来就很累,做饭不是你分内的事,不用为了这个而觉得内疚。”   她把包递去给钟屿,开始挽袖子。可是刚走几步却又停下来了,回头看着正抱着诺宝的钟屿:“我好像记得有人说会做饭来着?”   钟屿开了一天的会,正头昏脑涨,回来的唯一目的是享受家庭温暖,可纪有初却给他套上了围裙,说要让他下厨。   钟屿跟纪有初对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跟她一起进厨房的时候,似真似假地说:“这世上也就你能让我做这种事。”   新家厨房比纪有初之前的loft面积还大,各种餐厨用具都是全的。   诺宝搬来了爸爸新买的各种小汽车来玩,还把佩奇一家送上了座位。纪有初则换了传说中的“大妈睡衣”在旁边翻杂志,一条腿向上勾着,拖鞋在涂着红指甲的脚尖上要掉不掉。   唯独钟屿是个忙人,在水龙头下面一片片冲洗菜叶,还要时不时接受纪有初的碎碎念:“水开小一点儿。”   “再开小一点儿。”   “不是为了省钱,是为了环保。”   “非洲人快喝不上水了。”   钟屿原本就又累又饿,听得烦了,把手里的菜往水池里一扔,动静大到诺宝也看过去,说:“爸爸,你吓死人了!”   纪有初就没心没肺笑起来。   他脸彻底黑了,过来拿脚轻轻踩了下她勾起来的那条腿,把她拉到水池边上,自己贴着她后背靠过来。   纪有初原本以为他就是纯粹生气,他这么一靠过来,却是让她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他身边的变化——纪有初红着脸要让开,他却强势把她环着,开了水龙头继续洗菜了。   他是一直这样,还是刚刚才这样?   纪有初觉得这男人也真是神了,她什么都没做,他就这样,她要是哪天学人家勾勾小手指,他是不是要疯了?   纪有初小心瞥了眼不远处的诺宝,威胁身后男人道:“你洗快点!”   钟屿原本板着脸,听到这儿,忽地笑出来,说:“我差不多已经想到,你之后在床`上要我快点的语气了。”   “无耻!”纪有初将手伸在水龙头,捧了把清水泼到他脸上:“给你清醒清醒。”   钟屿非但一点没清醒,还刻意放慢了洗菜的速度。原本十几二十分钟就做好的事,硬是被他无限拉长到超了半小时。   纪有初也就忍受了他半小时的骚`扰,后来她索性自我纾解自我催眠,跟他一直这么保持状态煎熬着相比,她起码没有那么难受吧?   钟屿确实没有吹牛,做饭这件事,他是擅长的。虽然只是几道家常小菜,没有烹调什么大荤,但就品相和口感而言,已经是合格的了。   纪有初很给面子地一连喝了两碗粥,好奇问他:“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这种喊着金汤匙的,怎么这么会做饭?”   钟屿顿了下,手里的碗筷被放到桌上,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不是说了出去留学的时候学会的吗?”   沉默几秒,他又补充:“小的时候馋,也会自己在家里弄点吃的。”   诺宝听着把头抬起来,手上抓着勺子还在悄摸摸把一块蔬菜舀在旁边桌上:“爸爸,你没有妈妈做好吃的吗?”   诺宝丝毫不吝啬对于纪有初的赞美:“每次我想吃什么,都是妈妈给我做,她做不出来,我们就手拉手去买。”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纪有初总觉得钟屿眼里划过一丝尴尬,眉心也蹙了蹙。   她连忙往诺宝后脑勺轻轻拍了拍:“行了,吃你的吧。”再不停给他夹蔬菜:“不许再偷偷扔了,不然妈妈会生气的。”   诺宝当即撅嘴,苦着脸喊道:“要吃肉肉!”   钟屿看得笑了,眼中终于浮起一点暖意。他伸手揉了揉这小子脖子,说:“好了,听妈妈的话吧,爸爸小时候最想听到的就是妈妈劝我吃菜。”   纪有初整个怔住,直直看着他,似乎想从他此刻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钟屿却已经恢复如初,把头转了过去。   夜里他回去,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路上,他的车子就在后面远远跟着,大灯照得影子无限长,无限细。   纪有初跟他手牵手,想到之前餐桌上发生的一幕,说:“你今晚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不过跟我比起来还是差多了,以后还是我多做给你吃好了。”   钟屿唇角勾了勾,笑得眼睛也稍稍眯起来,说:“这么懂事听话?”   纪有初说:“当然了。”   他松了她手,把她整个搂怀里,手一直抚着她削肩,说:“那有个小小的应酬想让你陪着,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   纪有初抬头看他:“哪天啊,重要吗?”   钟屿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先问问你有没有空。时间初定在这个礼拜天晚上,怎么样,赏脸不赏脸?”   “礼拜天晚上?”纪有初迟疑着:“那天我有个活动要参加,还挺重要的。先说明了,我不是故意找话拒绝你,是那天晚上——”   “好了,我知道。”钟屿语气温柔地打断她的话:“你去忙吧,我早就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纪有初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向他。 第40章 Chapter 44   纪有初周末是要去参加一家游戏公司的周年庆祝,顺带再拿一个奖。   纪有初最近一次投稿给他们的皮肤设计稿近日有了结果,在经过玩家票选和主办方评审的综合意见后,她又一次获得了该游戏的设计大赛第一名。   Fiona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小小吃惊了一下:“游戏?皮肤?你还弄这玩意儿?”这种时新玩意儿对于她来说很陌生。   纪有初点头:“是国民游戏啊,全国好几亿都玩过。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在玩,那时就开始悄悄给他们画皮肤了。”   “哦,对,忘了你还不到三十岁。”Fiona笑着摇头:“等你到了我这种年龄,眼睛里除了钞票就是一切能让自己看起来闪闪发光的东西了。你那次说的工作,就是这个?”   纪有初:“嗯。他们皮肤线的总负责人对我印象挺深的,之前特地给我打过电话,向我祝贺大赛获奖的同时,问她要不要到公司来做美术方面的工作。”   今天晚上,她不仅仅是要去领奖,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跟对方谈工作的事。   按照对方预先承诺她的,她来之后先做一段时间的画师,如果之后与团队融合得好的话,还可以专职做皮肤设计。   这样好的工作机会完全就是纪有初梦寐以求的,她因而非常感兴趣并且非常慎重。   来Fiona这里就是为了借一件能登得上台面的礼服,她平日里的衣服虽然也算是大方得体,但用来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还真是没有。   Fiona沉默着想了想,带她到了另一面衣柜里。柜门一开,各种款式华丽的礼裙密密排在格子里。纪有初赞叹不已,算是知道她这些年把工资都花在哪儿了。   Fiona语气还是轻飘飘:“这算什么啊,有好几件都穿了几回了我还没扔,你这位钟太太才是能在家里给华服开`后`宫,以后钟屿给你买的衣服要是不喜欢,直接都扔到我这里来。我班都不想上了,就靠你的二手衣服过日子。”   “……”纪有初说:“什么钟太太,日抛还是月抛的?”   Fiona哈哈笑:“别胡说,人家钟总现在该打喷嚏了!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你这家游戏公司我挺有印象,好像之前也是百川控股的,最近几年才剥离出去的。”   纪有初对这个倒是不了解:“我不知道啊。”   Fiona在她挑衣服的时候,拿手机查了下,说:“果然是。现在是在钟岭名下的,钟岭你知道吗,钟屿的大姐。他们家重男轻女得很,各种关键资源都牢牢控制在钟屿那,就随便给了个游戏公司打发钟岭。”   “早几年,做游戏的说出去有什么好听的,大家想到的还不就是斗地主连连看这些玩意儿。没想到这些年发展迅速,我看她这个公司去年收入将近三百亿,什么概念啊,你看看那些主板上市一年到头兢兢业业还就只有一两个亿的公司就知道了。”   Fiona啧啧:“名气好听,抵不过财气粗啊,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你选的这公司是真的不错,很有发展前途。你跟钟屿说了吗?”   “没有,什么都还没定呢,不想那么快告诉他。”纪有初忽然想到什么:“钟屿……跟他姐姐应该没有什么矛盾吧?”   “没有吧,没听说啊。”Fiona努力回忆着:“怎么支配财富是他们家长辈说了算的,晚辈心里就算是有意见,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不应该相互埋怨啊。怎么了?”   纪有初摇头:“没什么。”   纪有初最终选了条白色的一字领长裙,设计虽然简单,但很能烘托气质。她又自己配了条常戴的锁骨链,朱砂红色的小坠子就卡在骨窝里。   夜里的活动定在百川开在新区的一家会议型酒店,纪有初从Fiona那边出来在地铁上晃了一个多小时,再找了辆出租车转乘这才赶到。   酒店门口已经有主办方的人在等,纪有初顺着他们指引往里走,赶在电梯关上前小跑了进去,向着门内人道:“谢谢。”   “有初?”突然有人喊。   纪有初听着声音很熟悉,回头去找,看到何堪那张脸时还有点意外:“何先生?好巧啊,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有缘嘛!”何堪嘻嘻哈哈:“几楼?”   纪有初报了个数字,他帮忙按下去。   两人自从那次酒吧分手后,一直都没再见过。纪有初估摸着钟屿一定提醒过何堪,所以他才会一下子消停很多。   但也不是完全就死了心,鲜花照样一天两遍的送着,时不时还给她发一两条微信。纪有初完全不能回,一回他就像是憋了许久地要跟她聊上三天三夜才能结束。   一次钟屿正好在,发现纪有初被何堪缠着多说了几句,他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问他是不是皮痒想被揍。   情况这才好了点。   何堪一直压抑着,今天忽地逮到机会,说什么也要屁颠颠跟在她后面。跟着她到了楼层,发现她是来领奖后,内心的激动更加溢于言表。   “原来是这个游戏啊,钟屿他姐公司开发的你知不知道?想当年我也沉迷过一阵子,手都打出腱鞘炎了,前前后后氪了二十来万,不过后来弃坑了。”   纪有初以为他会说这游戏烧钱,所以选择不玩,没想到他接下来说:“才二十万就把里面该氪的都氪完了,完全彰显不出我的气质。而且这游戏有bug,不是充钱就能赢的,那我还不如去玩页游好了,一个月氪个五六万,服务器里所有人都要喊我爸爸!”   “……”纪有初讪讪:“这个游戏还是挺好的,只是你不是目标人群吧。”   “哦,这样啊。”钟屿忽然得意洋洋笑起来:“不过为了你,我决定再把这游戏下下来磨合磨合!他们开发总监谁啊,我一会儿跟他聊聊,他要是能把游戏难度降低点,我可以再冲个一两百万。”   越说越离谱,纪有初赶紧跟他岔话题:“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儿?”   何堪是个单细胞生物,果然就被她带跑偏了,说:“今天钟屿他大伯一家回国内,我们过来给他们一家开庆祝会的。”他忽然顿住:“咦,怎么没喊你。”   纪有初也小小纳闷了会。   钟屿显然不是故意忽略他的,虽然两个人的关系没有实质性变化,但钟屿几天前邀请她一起参加的明显就是今晚的聚会。   按理说他是大伯一家带大的,他们如今回来,应该是一桩大事。可那天他明明说不是什么要紧事,语气也是极冷淡的。   纪有初想了又想,拉着何堪到一边问:“你跟我说实话,钟屿跟他伯伯婶婶一家,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何堪这种憨人也有精明的时候,他连忙摇头摆手:“我不说,你要问就问钟屿,不然我怕他把我打死。”   纪有初心里的担忧更深,炸塔道:“你是不是傻呀?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的,我会这么明确的问你吗?”   何堪不经骗,疑疑惑惑看她:“那你干嘛还要问我?”   纪有初说:“我只是想听一些细节,原本说好是接回去当少爷养的,是能想到她婶婶又会怀孕呢。他在那个家里的艰难处境,我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当个屁的少爷,那贱人是因为怀孕才对他不好的吗,她是一开始就很恶劣好不好?”何堪忍不住爆粗口:“你想知道细节啊,千万别后悔啊,现在偶尔我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愤怒。”   纪有初的一颗心完全吊在嗓子眼,但为了能多了解他一点,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一个女人,应该没那么狠吧?她打他了?”   “没有。”何堪深吸了口气:“他伯伯每天都回来,打人不就露馅了?她只是一遍遍的精神折磨,骂他,羞辱他,还有……”他吞了几口唾沫才接着说:“不给他好好吃饭。”   也不是不给吃饭,就是不好好给他吃饭。旁人吃饭的时候,让他在一边看着,到了夜里再让他一次性吃饱。   有时候一天吃饱一次,有时候两天吃饱一次,伯伯要是临时有事不在几天,或是出了个长差一直回不来,那就惨了,可能有好几天只能喝水。   平时要是饿狠了,家里小狗吃不下的可以拿去吃。他一开始觉得恶心,死活也不想吃,后来饿得脑子发昏,准备要吃了,又偏偏不给吃。   何堪说着红了严眼睛,三十岁的男人了,说到这里还是会忍不住想埋在大胸里哭一场:“有时候我偷偷带着吃的溜进去看他,他吃得太急,好几次都吐了。”   纪有初就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堵死了,只在社会黑暗新闻里听过的猎奇片段,一瞬间来到自己身边,还是那么熟悉的人,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当然最深刻的是心痛,呼吸不上来的心痛。   “为什么不告诉他伯伯?”纪有初颤着声音问。   “为什么不告诉他伯伯?呵呵,这话二十年前我就问过他。他说伯伯对他很好,夫妻俩的感情也很好,他已经给家里带来了麻烦,不想再把这个家撕碎。”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不就是想要一个家吗。他很小就被送过来,一心想把伯伯婶婶当父母,哪怕他们这样对待他,还是心存着幻想,觉得有一天人家能接纳他。可是……”   何堪抹抹脸,冷静了会再说:“不过自从他婶婶生了孩子,他也终于醒悟过来了,知道在这个家里很难找到认同点,所以后来一有机会出国,想也没想就走了。”   纪有初咬着唇:“真傻,早点不管不顾地说了就好了。”   何堪冷笑笑:“你确定吗?孩子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光是藏是藏不住的。这也是我后来想出来的,他那个伯伯如果真的对他呵护备至,他太太的事怎么可能隐瞒这么多年呢?”   “他根本就是个从犯,一直在纵容她,这才会让她屡屡得手。但他心里又觉得羞愧,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会把大部分的百川交到钟屿手里。”   “可他女儿总是在一天天长大的,羞愧跟亲生骨肉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你看着好了,他们这次回来,肯定会有什么动作。”   纪有初听得长久失声,耳边嗡嗡作响,连后来何堪什么时候走,台上又是什么时候喊她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是一个五官精致、个头高挑的女人过来喊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纪有初认真看了看她的脸,问:“你是钟屿的姐姐?”   钟岭倒没有太意外的样子,语气就透着干练地说:“是我。你是纪有初纪小姐吧?久仰大名了,只是没想到直到今天才见到你。”   刚刚跑去上厕所的何堪又跑回来,见到这俩女人在一起寒暄:“咦,你们认识啊?”   纪有初向他笑笑,说:“钟小姐跟钟屿长得很像。”   钟岭向着纪有初道:“喊我姐吧,别喊什么钟小姐左小姐的,太见外了。”又跟何堪道:“怎么可能不认识啊,钟屿为了她都快跟我妈、钟岐他们闹翻了。”   纪有初立马一怔,何堪倒是不意外,跟钟岭开玩笑道:“钟屿跟钟岐吵架,你应该是家里最高兴的啊。”   钟岭白了他一眼:“去你的,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何堪作势抱着自己:“来人啊,钟岭打人啦!”   两人互动有趣,纪有初在旁边掩面笑。钟岭过来很亲热地搂着她,说:“你来都来了,一会儿让何堪领你去下面见见大家吧。”   纪有初有点懵,看着她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钟屿在下面撑腰呢。”钟岭拍拍她肩做安慰,快人快语道:“你也去给他壮壮胆,那儿一群豺狼虎豹的。”   纪有初听着一下醒神,直直看她,两人见面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但她莫名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钟岭跟何堪一样,是一心对钟屿好的人。   她于是点头:“那我下去。”   何堪倒是很不高兴,摸了摸鼻子抱怨道:“钟岭姐,你别说得好像有初是你们家媳妇儿一样,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以后诺宝要改姓何的。”   纪有初一张脸刷得红了,钟岭则挥手往他脑门上暴打了一掌:“你别跟我说这个,你那么厉害,马上下去跟钟屿打一架。”   何堪痛得捂着脑门一阵跳,想还手又不敢,只好讪讪拉着纪有初离开。   钟家的迎接酒会定在晚上七点,现在时间早就到了,一进厅内满目都是衣着华丽光鲜的男男女女。见到又有人来,大家闲闲地侧头过来看。   何堪也是世家子弟,跟来的这些人大多认识,大家端着酒杯向他示意,他也报以礼貌地颔首,再向着众人挥了挥手。   他平时每每萦绕在身上的那股X丝气质顿时不见,无论是仪容仪表还是姿态气质,都完全是个贵公子的样子。   纪有初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隐约觉得这种时候的他还挺英俊,就见他快步走到长形餐桌边上往嘴里塞了个蛋糕,紧跟着口沫飞溅地向她热情安利:“好吃到想哭!有初快来尝尝。”   纪有初:“……”   纪有初一时间不是很想承认自己认识他。她站在餐桌边向着周围细细看了一圈,这里应该是新布置过的,每一个细节的装饰都透露着奢华。   她有点职业习惯的想到,他们部门如果哪天能摆出这种规格,来的就算不是部长级别的,也肯定差不多了,像吉奥那边的CMO这辈子别想有这样的接待。   正天马行空想着,她视线刚好扫到一边有百合装饰的角落,钟屿就在那边,跟身边的几个人认真聊着什么。   他今天穿了稳妥又正式的西装四件套,领带打得工工整整。遇到有人来敬酒,总是压低杯子跟人碰一碰,态度谦恭又矜贵。   旁人不管说什么,他一定稍稍颔首,目光定定看着他,回答的时候则先垂眸想一想,鸦翅般的长睫在眼睑落下阴影,再流利顺畅地回答出去。   那么多人自他身边来来去去,或紧张或献媚,他却一直稳如泰山地坐着,那么多张脸纵然也有长得不错的,可还是他看起来最英俊。   纪有初只觉得一阵心悸,连呼吸都紧促起来。   钟屿这时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她这里。两个人蓦地四目相对,纪有初吓了一跳,他反倒是笑了。   一直坐他面前,背对着纪有初的一个长发女郎跟着来看她。看见钟屿起来后,她一把挽上钟屿,往纪有初这边走过来。   纪有初那不合时宜的社恐又突然发作,连钟屿过来找她都觉得紧张到不行。她慌不择路地转身面向餐桌,连忙跟着何堪一道,往嘴里塞了个蛋糕。   别人是酒壮怂人胆,她是用热量塞满自己。   身边忽然哗啦啦来了一群人,都是跟何堪熟识的,大家推杯换盏说着寒暄的话,视线瞥到纪有初身上的时候,都阴恻恻笑着问:“生脸啊,何少,这是新人啊?”   何堪看了一眼旁边尴尬十分的纪有初,说:“你们别瞎说,别瞎说!什么新人旧人的,你看人家都害羞了!”   大家笑得更厉害,说:“那该怎么称呼啊,叫嫂子吗?”   “就叫嫂子!”突然有个女声响起来,艾丽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跟大家笑道:“这是何堪哥哥的女朋友,上次他就把她带出来跟我们一起玩的。”   所有人:“哇。”   只是大家还没来得及恭喜,突然就有道阴影遮在所有人头上,一个透着阴森寒意的声音从最外一层传过来:“聊什么呢?”   何堪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扼住了,他要是一个不对劲,对面这人肯定眼睛都不眨地把他给灭了……他默默往自己盘里再放了几个蛋糕,拔腿跑了。   跑了……   留下纪有初和现场吃瓜吃饼喝水撸串群众:“……”   艾丽睨了一眼面前脸黑如锅底的钟屿,小声道:“钟屿哥哥,你怎么来啦?”   钟屿把身边女孩的手松开,转去搂过纪有初,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暖柔软的吻。   “不是说过有事的吗,怎么又来了?”   语气也是春风般和煦,旁边一堆曾经被他训过的立马哆嗦了下,腹诽钟屿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什么时候这么反常过?   纪有初就觉得无数双眼睛在自己身上乱扫,快把她射穿了,偏偏钟屿还一定要问这种不合时宜的话题:“就是来了啊。”   艾丽看得一怔一怔的,眨巴眼睛道:“何堪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她不是何堪哥哥的女朋友吗?”   纪有初就觉得被他搂着的一处陡然握紧,身边男人心中估计早就已经狂风暴雨了,脸上却仍旧是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表情。   钟屿一字一顿:“你误会了艾丽,这是我的女朋友。” 第41章 Chapter 45   众人都做鸟兽散,只剩下钟屿纪有初,以及他刚刚带过来的那位女孩。   女孩至多不过二十岁,是很清丽的长相,亭亭玉立地站在钟屿身边,就像一杆洁白清纯的小百合。   钟屿跟纪有初介绍,说:“这是我伯伯的女儿,叫Nina。”又跟旁边Nina道:“这个是诺宝的妈妈,叫嫂子吧。”   Nina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机灵,个性倒是很腼腆,笑着将纪有初上下打量了一下后,跟钟屿抱了下就跑开了。   她像只鸟似的一跑好远,回到刚刚来的地方。那边还坐着几位长辈,她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一时间好几个人都扭头看到他们这里来。   她坐在一个女人腿上,一直指着不远处的纪有初,脸上的笑容是肆意和娇惯的,一看就是在疼爱甚至是溺爱里成长的女孩。   纪有初看着她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一直垂在腿边的手搂到身边钟屿腰上,有点疲乏似的将头靠在他胸前歇了会。   她难得跟他主动亲密,还是在这么多人在场的环境里,钟屿难免觉得惊喜,轻轻还抱了抱她,说:“怎么了,觉得对不起我了,要堵住我嘴是不是?”   方才的温存一下消失殆尽,纪有初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何堪做好朋友了,两个人破坏气氛的水平都是一流的。   纪有初仰头看他:“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何堪是无意遇见的,艾丽也是自己跑来的,是我让他们故意乱说的?”   跟女人在一起,就别想简简单单地把一件事捋清楚,特别是在你最迷恋她的时候,她不仅不会听你的,还容易把你带沟里。   钟屿摇头:“我就说你一句,你回我十句。”   纪有初:“本来就是。问题不在于我说的多,还是说的少,正义永远站在我这儿。”   “是的,是的。”钟屿无暇恋战:“好了,先不聊这个了,我带你去见见人。”   纪有初更像是抓到他把柄:“你看看,又岔话题了吧。”   钟屿简直头疼,向她额头上亲了口,顺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说了,孩子他妈,这么多人面前给我留个面子,一会儿回去你再骂我吧。”   原本是他兴师问罪,现在成他负荆请罪,果然还是被她套路了。   纪有初还挺傲娇:“谁敢骂你呀?”   钟家两房的人都过来了,钟岭也从楼上会场转战到下面。几个长辈平辈一齐排排坐着看纪有初,顿时让人有一种三堂会审的错觉。   纪有初立刻就有点紧张,一时间连脚步都重了起来,钟屿像是能读懂似的,一直放在她肩上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   纪有初抬头看他,他向着她点头一笑:“没事。”   有他这句话,纪有初一直吊着的心终于好了点。而事情的进展确实如他所说的“没事”,大家无论现在各自存着怎样的心思,外面都是带着一份礼貌的笑容向着纪有初点头。   刚刚害羞到说不出话的Nina这时来牵着她手,跟她一起挤在同个沙发里坐着,细声细气地说:“嫂子跟诺宝好像的。”   在纪有初愿意出现在大家视野之前,钟屿已经带着诺宝到钟家转过一圈。   那差不多是他们搬进新家时候的事了,纪有初说自己父母要见小孙子,特地找了一天把他领过去玩了半天。   钟屿当时还让她一起跟着,是纪有初觉得两人还没到那份上,又正在跟他因为冷战消失的事闹别扭,所以才拒绝了。   是以今天在座的都通过各种途径看到过诺宝,但对她这个妈妈却没有太多了解,众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各有各的盘算。   高门大户,个个都是人精,心里想什么,从来不放到脸上。只有钟岐太太柳霁是个例外,嘴又快,脑子又蠢。   柳霁向着Nina招招手,说:“小朋友嘴真甜呢,一看到你哥哥身边有女孩子就喊嫂子。不过这个词可是不能瞎喊的,我看艾家那个小女儿过来了,要是艾绮一会儿也来,小心她听见了生气,回去罚你哥哥跪榴莲。”   一番话直接拉开了遮羞布,她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言语里多有对纪有初的轻视。其他几个长辈也不言语,相互之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单纯针对柳霁还是暗讽纪有初。   纪有初尴尬万分,耳朵立刻就红了。身边钟屿则是拧起眉,深沉目光死死盯着柳霁,揣度她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钟岐看情况不太对,赶紧把自己老婆嘴捂上:“你闭嘴吧,钟屿早就跟人家艾绮分手了,Nina想喊什么喊什么。”   柳霁是懵的,拼命往下掰他手:“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啊?”   钟岐跟她使劲使眼色,腹诽这女人是真蠢,他已经帮她找台阶了,她硬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惨烈,要用脸先着地。   钟岐转移话题道:“钟屿,你之前不是说纪小姐有事不来吗,你这就不对了,跟我们玩突然袭击,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连份礼物都没准备。”   钟岭这时候插`了一嘴:“这事儿还会我来解释吧,原来纪小姐可没空来咱们这儿,今天我们公司搞周年庆,她是获奖嘉宾,要给我们做重要发言的。后来是我看到她,这才非拉她下来的。”   钟岭完全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吻:“要不是我连老脸都不要了,对她软磨硬泡,你们以为钟屿能请得动她?钟屿在你们这儿是宝贝疙瘩,在人家那可不算什么。除了脸长得好点,还能有什么别的优点?”   “我早就跟钟屿说过了,别以为有了诺宝,你这个爸爸就能当得安生了。放旧社会,你还能因为孩子把人一道骗过来,现在这种年代,谁还能再吃这一招?弟妹说得一点都没错,Nina你先别上赶着喊嫂子,人家纪小姐根本不爱搭理咱们钟屿,他俩八字还没一撇呢。”   钟岭虽然明着贬低钟屿,其实句句都在抬纪有初。钟屿心里清明,即便此刻被骂得灰头土脸,脸上却是一点难堪都没有。   他拉着纪有初去坐钟岭身边,佯装抱怨道:“姐,你这张嘴这么厉害,有人敢娶你吗,以后还怎么给我找姐夫?”   “非要有姐夫吗,女人没了男人就会死?”钟岭向着纪有初挑挑眉:“说不定哪天我学纪小姐,自己生个孩子带回来养,比天天还要忍受你们这些臭男人好多了。”   周围立刻有人笑,Nina捂着脸都钻进妈妈怀里了。   魏琳琳四下看了看,实在是听不下去:“钟岭,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就听见你叽叽喳喳的。”她向着纪有初道歉:“不好意思,纪小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把她惯得简直不像样。她平时就爱瞎说八道的,逮到谁就损谁,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纪有初立刻摇头道:“怎么会呢。”她不仅不觉得尴尬,反而很感激她。她向着钟岭点了点头,谢谢她种种解围,钟岭也向她回点,给了个福至心灵的眼神。   气氛顿时融洽,大家相谈甚欢,只有柳霁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不仅没能按照预定计划为难住纪有初,反而被钟岭跟钟屿联手呛得死死的。   她无聊地掏出手机划了划,边说:“对了,刚刚大姐说什么纪小姐是获奖嘉宾,这是什么意思啊,纪小姐获什么奖了?”   “是这样。”钟岭解释:“我们公司下面一款游戏有款皮肤设计大赛,纪小姐不仅赏脸参加了,还得了第一名。事先声明,我真不知道那人是她,不然还请那么专业人士来评比干嘛,我直接就给她发大红花了。”   “游戏皮肤还要搞设计大赛?”她语气轻蔑,对上钟岭凌厉目光后,赶紧又看回手机:“纪小姐难道是学美术的吗?”   “人家是海大的高材生,对色彩构图的处理都是顶尖的,最关键的是她还很有创意。我们皮肤线总负责前几年就想挖她,可惜人家嫌我们是小作坊一直不肯来,直到今年我们三顾茅庐,纪小姐这才终于松了口。”   魏琳琳意外:“你要让纪小姐去你那儿工作?纪小姐同意了吗?你那公司不是在南边吗,难道纪小姐要离开海市?”   钟屿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满脸不解惊奇地向着纪有初求证。纪有初莫名觉得紧张,像做了什么坏事,咬了咬唇道:“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我觉得不太好吧。”柳霁小嘴叭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最会拱火:“你一起走孩子谁带啊,跟小叔子也要异地。你是准备把诺宝带着,把家搬过去,还是把他留下来跟着小叔子?”   柳霁的话不好听,但说的却是大实话,纪有初至此还没做出最终决定的原因也正在于此。她在海市飘了这么久,明白一个女人在陌生城市扎根有多难。   而她现在有了孩子,有了牵挂,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说走就走,饿了大不了一个人扛着、累了一个人躲哪哭会的单身女人了。   话题到这儿就变得索然无味,之后再有什么尴尬话题,纪有初也没觉得有比这一刻更让她觉得无力的时候。   钟屿中途跟伯伯去见了几个客人,纪有初就斜倚在座椅上远远看着。他还是像方才她来时见到的一样,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人群中绝对的焦点。   面前忽然有人端了杯果汁过来,纪有初眼睛一抬,看到是Nina:“谢谢。”   Nina的脸立刻就红了红,小声道:“没事。”她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嫂子,你连都很好看。”   纪有初一哂:“别喊嫂子了,喊姐姐吧。”   “不行,哥哥让我喊的。”她很慎重地摇头。   “你很喜欢哥哥啊?”纪有初问:“什么都听他的。”   Nina立刻点头:“当然了,我最喜欢哥哥了。”   “Nina。”钟屿那位婶婶喊住自己女儿,她黑着脸,不知道是对Nina方才的话不满,还是单纯对她和纪有初说话不满:“过来。”   她就像是一切自视甚高的人那样,稍稍挑着眉梢,不肯给人正眼,只是乜斜着睨过去一眼,等着别人来跟她问安。   纪有初心内哼了一声,端着果汁站起来。她在门缝里看人,纪有初则是连瞧也不瞧她,起身绕过椅子就走开了。   穷人的狂欢不一定无趣,富人的聚会则是无聊透顶。纪有初越呆越觉得何堪是对的,这地方除了来吃吃喝喝,根本找不到一点浪费时间的理由。   钟屿大概是看出她无聊,临时找了个借口跟她先走。在场朋友们取笑他是妻管严,这才几点就准备提前开溜。   他看着她一直往嘴里塞蛋糕,还偷偷从侍应生那边端酒喝,笑着说了句:“你们懂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他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纪有初一上了车子就搂着他脑袋吻过来。他起先愣了下,赶紧按起隔板后,才忙着去应付。   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大胆奔`放到让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钟屿几次被她牙齿撞到嘴唇,又是痛苦又是兴`奋,反手捞过她腰,将她狠狠按在怀里,渐渐掌握住主动权。   车内热度不断上升,后来是他主动开了窗子透气。五月的气温刚刚好,夜里带着吹面不寒的清风,鼻子里满是清新的泥土气味。   纪有初还坐在他身上,包腿的裙子被推到腿`根,丝袜在推搡里破了一块。她两只手还搭在他肩上,修长手指插`在他后脑的短发里。   白得如月的一张脸上添了红晕,嘴唇也留着被他碾过的红润玉泽。   明明就只是结束了一个绵长的吻,钟屿偏偏被这份风`情撩拨得额角在抽,整个身体都已经紧绷起来,血液如浪涛般在体内奔流。   钟屿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向着她轻笑道:“怎么,是觉得内疚了,所以才使的美人计?”   纪有初怎么会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勾唇一笑,飞扬眉眼竟然也添上几抹平时极少见的媚`态:“怎么了,还喜欢吗?”   钟屿冷哼了一声,眼中却有火燃起,一把掐过她腰锁进自己怀里,从她那双让人忍不住心悸的眼吻起,一点点挪到她柔软嘴唇上。   回到家里,诺宝已经睡了,纪有初跟钟屿去他房里看他,小朋友蜷在被子里,脑袋深深埋进枕头,舒服到打着小鼾。   纪有初帮他把小脑袋往外挖了挖,在他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这才拽着一旁还在捏他小手的钟屿出了房间。   他大晚上还想要喝咖啡,特地让家里佣人现磨了一杯。等着的时候一会儿说想去看看花园,一会儿又想去看看露台。   纪有初一脸无语,歪着头问他到底想怎么样。钟屿笑着想了会:“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大作?”   纪有初于是带他去了画室。   她这些年的画稿都在电脑里,因为性别女爱好男,最擅长画的是那一类俊美的男性角色,气质或沉稳,或阴郁,或明媚,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少女们钟爱的梦中情人类。   有了诺宝之后,她喜好突然转变,开始喜欢二头身的Q版形象,也喜欢那种一看就毛茸茸让人忍不住想rua的动物形象。   钟屿坐在椅子上一张张翻着,她就撑在椅背上跟他一起看。他对绘画了解不深,但她的画让他觉得很舒服。   “你大学四年就是学的这个?”钟屿问。   “也不算是吧,反正在导师心里,我画这个就是不务正业了。所以以前每次都偷偷画,然后贴在相关游戏论坛里,跟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交流切磋。”   “这些都是凭空想出来的?衣服、脸什么的?”   “当然要查资料了,那时候基本上一到周末我就去博物馆,照着里面织物纹路画下来。日复一日,存了不少下来订成册,那时候还在幻想哪天是不是能出版呢。”   “游戏人物虽然是虚构的,但背景设定会有大致的时间,我喜欢尽可能贴近史时的创作,所以每次在服饰头饰上花的功夫最多。”   “这么一比较,脸就简单多了。有时候是纯粹画到哪算哪,有时候,”她说着看了眼钟屿:“有时候,也会参考一下真人。”   不用说,钟屿就是她参考最多的范本。   她只说了一半,钟屿却听出她的潜台词,他指了指屏幕上一个左手执剑右手掐诀的仙君道:“我就说怎么越看越像我。”   “就是有点太娘了。”钟屿直男属性完全暴露:“为什么要给他画眼影,为什么皮肤这么惨白,为什么他是银白色头发,为什么他穿粉红色衣服……”   “你懂什么啊,小女孩都喜欢这一款。”纪有初听得生气,将电脑阖上:“不让你看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她背对着他,正好方便他勾住她腰。钟屿把她按坐在自己身上,热乎乎的呼吸就喷在她耳后:“想好去还是不去了吗?”   两个人在一起,总是绕不开这话题的。   纪有初低垂着眼睛,习惯性地又咬起了下唇,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钟屿去摸她下巴,轻声道:“说吧,说心里话。”   纪有初眼睛向后转着:“心里话?”   钟屿嗯声:“假话的话说了也没意思啊。”   “我想去。”纪有初说:“可是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带走诺宝。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肯定会把他带着一道走,但是现在有你在这儿,我又不这么想了。”   “诺宝已经适应了这边的气候,他喜欢生活在这个城市,这里还有他的一群好朋友。到了那边,一切重新开始,对小孩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   “从个人发展来讲,海市的教育是在全国数一数二的位置的,这里又是国际知名的大都市,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眼界都比其他的要广。”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从这边坐高铁过去只要三个小时,我每周都可以回来,中途如果想诺宝了,也能请一天假过来陪他吃饭游戏。”   “而且我这个职业跟其他的不太一样,只要前期做好策划,跟设计人员沟通好细节,后面可以在家里远程办公了。”   她一开始还说得磕磕巴巴,后来越说越顺,一张脸完全亮起来。钟屿看得不由唇角勾起,忍不住去亲了亲她耳朵。   “还说自己没想好呢,你看看你这不是已经想得很好了吗?”钟屿语气里带着调侃:“一条一条跟我说的头头是道,肯定躲在被子里想了好几晚了吧。”   纪有初立刻脸红,抓抓头发:“谁说的。”   钟屿又问:“你怎么全是说的诺宝,你没为我想过吗?我是不是会放你走,你这么一走,我是不是会想你……”   纪有初接着他话:“是不是会觉得无聊,然后翻翻手机联系个美女,或是在公司聚会上,把房卡塞到某个小妹妹手上。”   钟屿被她气得牙痒痒,掐着她下巴,说:“咱们以后能不能说好了,别总是翻人旧账,谁要是违约谁就要受处罚。”   “我干嘛要听你的,”纪有初往旁边躲着:“我又没有旧账可以翻。你这就是人生污点,我这辈子都要死死抓着,时不时就拿出来刺激你。”   “这辈子?”他忽然抓住她话里的漏洞:“这么快就想好忍受我一生了?”   纪有初一怔,身体都僵起来。她记得欧阳宜跟她说过的,爱情就是谁先沦陷谁就先输了,她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说那样的话?   钟屿这时突然将她脸掰过来,很是急切地吻上她,干燥温热的大手则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时轻时重地掐`揉。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迷乱的哑,低声问:“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纪有初脑子里已满是嗡嗡声响,如烟的眼睛看到他仍旧穿着整齐地端正坐着,眼前忽然就有他晚上与人打交道时运筹帷幄的画面。   不由情`动。   她慢慢转了身,还学方才在车上时那样双手勾着他,心已经不受自己掌控了,理智还残存一线:“钟屿……你轻`一点。”   钟屿喉结滚动,双眼通红,猛兽般咬上她唇。 第42章 Chapter 46   五月的夜晚明明已经有了暑气,房间里却硬是升腾出一股非凡的热度,连玻璃墙上都仿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中途其实有人来过,阿姨端着刚刚磨好的咖啡去敲画室的门,却只听见里面是一阵椅子倒地的动静。   她等了一会儿,刚准备要敲门再问,男主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说:“不喝了,你先走吧。”   不是平时一贯的低沉平稳,声线里多少带着点颤抖,嗓子也像是被砂纸磨过般暗哑……挺不同寻常的。   她靠近一点听见里面隐约有沉重的呼吸,和被压抑着的如泣如诉般的细小动静,想了一想后吓得赶紧跑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钟屿当时正死死捂着纪有初的嘴,却还是没有能挡得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阵阵叹息。   意识终于重新开始沉降回溯的时候,时间已经被拨到第二天凌晨,原本漆黑的天幕泛着青白的颜色,月亮也变得透明暗淡了起来。   画室里已经完全不像样子,几张椅子翻到在地,无数画纸被踩得凌乱,玻璃窗下的懒人沙发上留着放`纵的痕迹。   纪有初根本一动都不想动,只想蜷在沙发上睡一会儿,钟屿怕她会着凉,给她裹了个薄毯,打横抱着她去了卧室。   等他帮忙清理过,外面已经大亮,他穿着浴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翠绿乔木,整个人也仿佛在其中舒畅地颤动着。   他后来将窗子押了一道缝,拍了拍手让声控窗帘自己拉上后,赤脚走回床上,跟已经熟睡的纪有初抱到一起。   两个人这一觉都睡到日上三竿。   诺宝已经来敲了好几次门,却都没能唤醒妈妈。他于是很用力地按动门把手,并要求阿姨们拿来钥匙:“妈妈!妈妈!”   诺宝是很将规矩很执着的小朋友,说喜欢佩奇就一直喜欢到现在,说早上不能睡懒觉就……偶尔才会赖一赖床。   可是从来都不会迟到的妈妈怎么可以睡到这么晚?诺宝觉得很生气,妈妈昨天才跟他说会去小托班看他表演,刚刚过了一晚就食言了!   怪不得电视上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相信。   诺宝才刚准备又一次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爸爸钟屿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跟他小声道:“别敲了,妈妈在睡觉呢。”   “哎?”诺宝往后退了步,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有几分不相信的样子:“爸爸?”   钟屿把身后的门关上,五指按在小朋友头顶上,跟他一起往旁边走了走,打着哈欠道:“怎么,不认识了?”   “你为什么会从妈妈房间里出来?”他立马惊讶地捂住嘴,说“你跟妈妈睡在一起了吗,你跟妈妈亲`嘴了吗?”   人小鬼大,现在孩子是不是都这么早熟?   钟屿拧眉看他,忍不住摇头,但他倒也不会像纪有初似的问他“是从哪里学的”,而是带着得意地反问:“是啊,怎么了?”   诺宝顿时怔住,被爸爸的不要脸给震惊了。小孩子对于母亲总是有不同寻常的依恋,特别是当他跟妈妈相依为命这么久后,很难接受现在接踵而至的状况。   爸爸虽然很好,但一想到要跟他分享妈妈,他还会取代自己跟妈妈一起睡觉觉,他就觉得很不嗨森,非常不嗨森。   诺宝抱着两手,哼哼两下,还要去敲妈妈的门:“我要跟妈妈说,不许爸爸在这儿了。”   “干嘛,吃醋啦?”钟屿拿身体挡住他:“不许去啊,妈妈已经很累了,你让她多睡一会儿。”   “妈妈为什么会累?她不是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了吗?”诺宝郁闷极了,狠狠瞪着钟屿:“肯定是你跟妈妈打架。”   “我跟妈妈打架?”钟屿不明白小家伙意思。   “以前我每次睡不着也会跟妈妈打架,妈妈一开始还会陪我玩,玩着玩着她就不耐烦了。”诺宝学纪有初口气:“到底睡不睡觉啦,我快累死了。”   不愧是一家人,诺宝学纪有初学得惟妙惟肖,连她如何瞪眼睛、如何撅嘴巴、如何叹气的小小细节都注意到。   钟屿直笑,若有所思地说:“这么想起来,我跟妈妈确实打架了。”他顿了顿,脑海里满是她昨晚明明掠过高峰却又拼命隐忍克制的画面:“你妈妈的体力,是真的太差了。”   诺宝生气:“爸爸最坏了。”   钟屿蹲下来跟他面对面,点着他高高撅起的嘴巴说:“真丑!爸爸告诉你啊,爸爸以后都会跟妈妈一起住,还要睡在同一个房间。”   钟屿说着在他脑门上给了个爆栗子:“所以你最好乖乖接受现实,因为就算是你不接受——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诺宝吸吸鼻子,快哭了:“那你又要跟妈妈结婚了吗?”   钟屿被他问得一时沉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刚刚风在外面吹过叶子,她则安静睡在床上的场景。那一刻的心真的很安静,很安宁。   “对啊。”回答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也小小讶异了一下。   诺宝当即就愣住了,他是想要有爸爸有妈妈,可是:“爸爸,你跟妈妈结婚了,我还可以和妈妈结婚吗?”   “……”钟屿严肃:“胡说什么呢?”他现在前有狼后有虎,朋友那边都防不住,怎么还要面对儿子的挑战了?   诺宝声音小小的:“不可以吗?可我想跟妈妈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典型的小孩子思维,永远把“永远”挂嘴上。钟屿摸着他头:“可是你总要跟妈妈分开的,爸爸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吧,妈妈可能很快就要去其他城市工作了。”   “爸爸为什么要给我打针?”诺宝天真无邪,顿了顿又问:“妈妈为什么要去其他城市工作?诺宝不能天天都看见妈妈了吗?”   钟屿点头:“对,但爸爸答应你,会找到好办法,让你尽可能多的跟妈妈在一起。妈妈也不想离开你的,但那是妈妈喜欢做的事,我们要支持她好吗?”   其实他昨晚刚一听见钟岭跟他说纪有初准备去她那工作的时候,有过短暂的不解甚至是气恼。   在此之前,他从没在纪有初那里听说过关于这件事,他第一感觉就是她又一次把他排斥在了未来的规划里,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后来还是钟岭跟他说的一番话让他有所改观。   钟岭说,纪有初是个很有天赋也很有水平的画手,她刚刚在论坛里发布自己的同人画作时,他们这边的负责人就曾经试图联系过她。   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虽然语气里十分向往,但最终以自己没办法胜任高强度的工作,也不想带着孩子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为理由拒绝了他们。   隔了一年,大家对她还是恋恋不忘,问她有没有安定下来,能不能过来工作的时候,她又说自己因为带孩子得了腱鞘炎,已经完全不能画画了。   单身母亲的辛苦,谁都能够预想,但如果你能真切地经历一次就会知道,困难远远比你预想得还要多,多到甚至没办法让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钟岭劝弟弟多为她着想,握紧之前也要懂得先放手。   钟屿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所以在纪有初在车上疯狂吻他讨好他之前,他早就已经谅解了她。   但显然诺宝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件事的准备,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道:“我不要,我想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   钟屿看他小脸皱到一起,但根本一点眼泪都没有,就知道他纯粹是为了闹别扭而闹别扭:“这么不想妈妈走啊?那作为交换,你以后都不许看佩奇了。”   “哇……”诺宝这才崩溃地哭了。   钟屿赶跑诺宝,又回到房间里。纪有初已经醒了,举着两手伸了个懒腰,顺便就拍了拍手,把窗帘打开。   “刚刚是诺宝在外面吗?”纪有初迷迷糊糊里听见声音,又担心自己是做了个梦,一点都不敢确定。   她昨晚到今早的运动量几乎超过了她整月,最后她几乎是晕死过去,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带他来的房间。   昏昏沉沉睡了这么久,她精神也只是稍微好了点,耳朵里还是嗡嗡嗡的,最难受的是身上,像是被人打断重接过似的,伸个懒腰都让她痛得不行。   钟屿这时爬了过来,跟她一起钻在被子里。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上,满是他昨晚留下来的痕迹,绯色里满是靡靡的滋味。   他嗯了一声,说:“臭小子意见挺多。”勾手将她光`溜`溜的身子重新抱过来,重重压了上去。   纪有初吓了一跳,拼命要推他。他却已经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她黏上了,哪里还能推得掉?她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是吃什么了,这么不知疲倦。”   钟屿去啄她的脸,轻声道:“光是看你就受不了了,还用吃什么?”他声音又哑得厉害:“那种东西,留到三十年后再跟你用。”   “……”纪有初是问他吃了什么食物,谁知道这家伙想到哪里去了。她犟着嘴:“谁要跟你用!再说了,三十年都只睡一个人,你不觉得腻吗?”   他听得眉心锁得死死:“说了不翻旧账,你这女人!”   他去挠她痒痒,把她逗得哈哈笑,两个人推来让去,还真是像打架。最后是钟屿将她整个翻过去,修长手指自她凹陷下的脊椎线一路划过去——   她将头埋在枕头里,整个人都忍不住抖起来。   又是一番胡闹,两个人彻底起来都已经过了中午了。纪有初饿得前胸贴后背,躺在床上一点形象不要地大快朵颐。   钟屿则坐在床边上穿衣服,是杨志斌新给他送来的西装,同时还带了一个手提箱,里面放着他的一些贴身衣物。   纪有初当时就忍不住问:“你这是想长期在这儿驻扎了?”   钟屿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不行吗?又不占你多少地方,每晚给我半张床和你的热情怀抱就好。”   “……”纪有初说:“那你也该先问问我,让我思考一会儿才回答你。哪有人像你似的要来就来,这儿不是在我名下吗?”   钟屿立刻就皱起眉头,边脱衣服,边伸手要去捉她。纪有初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最终不得不屈服于他淫`威。   此刻歪在床边上看他穿衣服,觉得住在一起倒也不错,上天真是对这男人眷恋,他一举一动完全英俊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钟屿。”她突然喊他。   钟屿正系领带,稍稍侧脸过去睨了她一眼——就连这种注视也是迷人的——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拉着他领带,让他被迫弯了腰,她得以在他果果脸上轻轻亲了下:“你怎么这么帅啊,比大部分男明星还帅。”   钟屿勾着唇角笑,坐到她身边,伸出舌头把粘在她嘴角的芝麻吃了,说:“你这两天怎么了,突然这么巴结我,是不是被魂穿了?”   以前她见到他就头疼,别说夸他了,不躲着他不讽刺他,他都要谢天谢地。是以如今遇见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这让他觉得有点迷惑有点心慌。   “不过,”他顿了顿:“大部分男明星?小部分比我帅的是哪些?”   纪有初噗嗤笑起来,推他去穿衣服:“下午你要去公司吗?我也有点事,酒店那边还有点东西没交接好,还要找Fiona还钱。”   “嗯,下午要去开个会,伯伯他们都参加,我不去不合适。”钟屿再亲了亲她,重又起身:“你呢,还钱?还什么钱?”   纪有初先被他话题给吸引:“你伯伯也参加?股东会吗?他为什么突然要回来,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钟屿挑着眉:“怎么这么问?”   “哦,没事,就是无意看到一个报道,说你伯伯还是百川的最大股东,媒体在推演他让渡股份的时候会对百川造成的影响。”   其实才不是无意看到,是她昨晚听到何堪的话后特意去查的。她原本对金融对数字就很不敏感,一系列专业术语看下来,比让她一笔笔画头发丝都挠头。   纪有初说得没底气,钟屿也没有拆穿,只说:“没什么,例行会议而已,伯伯也只是列席,轮不到他说话的。”   纪有初这才放心了一点,但还是有顾虑:“你那个妹妹很可爱啊,她是你伯伯婶婶的掌上明珠,以后股份应该都会给她吧,那百川呢?”   钟屿这次就没直接回答了,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淡淡笑着问:“是不是有谁跟你说过什么,何堪?”   “不是!”纪有初立刻否定,眼睛却乱转:“我就是没事儿瞎想的。”   “这样啊。”钟屿把领带理正了,说:“放心吧,我在百川深耕这么久,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挤出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放在任何人那里都要再三思量的严肃话题,他说出来却是举重若轻,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又或者这些年来,他已经对此想过千千万万遍,把所有可能都剖析过,这才不至于临阵紧张,反把底牌亮了出去。   钟屿多少有点逞强的意味,但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在在意的女人面前,就越是担心露出自己的窘迫。最好永远强大,永远无往不利,这才好像不会令她失望一样。   他去摸了摸纪有初的脸:“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要给Fiona还钱?”   纪有初的脸立马红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啊。”她低头去吃东西:“昨晚的衣服是借的Fiona的,都被你撕坏了。”   “……”钟屿笑了,说:“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   纪有初立刻抬起眼睛,以为他说得是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惭愧,谁想到他去翻了张卡过来给她,说:“以后缺什么就买,多买点,这样撕起来没压力。”   “……”纪有初咬着牙把卡抽过来:“这是什么?”   钟屿挑眉,不解。   纪有初:“昨晚的房费?”   钟屿笑,揉了揉她头:“吃完了再睡会儿,一会儿让人送你去,别坐地铁了。”他倾身凑到她耳边:“好好养精蓄锐,今晚的房费也在这儿了。”   纪有初把卡扔到他脸上。   纪有初下午吃过饭,还真的小睡了会儿,起来找了件领子高点的连衣裙,去百川酒店那边找到Fiona。   Fiona一看见她这副样子就把昨晚的事猜得真真的,说:“你来还什么钱,谁弄坏的谁赔钱嘛,看不出来钟屿这人敢做不敢当。”   纪有初被她逗笑,说:“你真的假的,我给他打电话咯?”   话音刚落,纪有初手机响。Fiona以为是钟屿打来的,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刚刚说什么我都忘了!”   屏幕上却是个陌生号码。纪有初走到外面去接,问:“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你好。”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十分好听的男人,他自报家门:“不好意思,纪小姐,这么冒昧地给你打过来电话,我是钟岐。”   钟岐?纪有初纳闷,他没事给她打什么电话?   纪有初不止第一次听说他大名,却是昨晚才第一次见到他。他的五官原本跟钟屿很像,但气质完全是两极,如果不是钟屿介绍,她可能不会将两人联系起来。   纪有初说:“你好,钟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钟岐:“是这样,昨天我太太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她这个人一向如此,说什么都不过大脑。”   纪有初觉得纳闷,他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打电话给她?   纪有初说:“没事的,大家只是在一起聊聊天嘛。”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了。”钟岐说:“其实之前我就有去你门上拜访过,不过非常不巧,你舍友欧阳说你不在,我只好就先走了。”   纪有初就更纳闷了,不仅给她打电话,还特地上门找过她?这人怕不是魔障了。   等她挂完电话,回来跟Fiona提到这事,Fiona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钟岐那个人啊,出了名的趋炎附势,要不是他命好生在钟家,估计早就被人揍了。”   Fiona向来快人快语,不给面子:“他去找你也不奇怪,钟屿给他在百川塞了个职位,他估计是觉得不大满意,又不好意思跟兄弟提,就想着去找你要你帮忙吹枕边风了。”   纪有初惊讶:“他回百川了?”   钟屿之前提起他来的时候明明是一肚子的不满,钟岐做的事情也确实是很难让人再信任他,可是钟屿为什么要放他回百川?   是为了她跟诺宝吗?   Fiona说:“你看你都觉得奇怪吧,我们也是挺纳闷的。钟屿那个人一切以公司利益为重,之前那么决绝地把钟岐除名,怎么突然之间就又心软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纪有初看她这边有人来汇报工作,就很识相地离开了。   她坐到自己格子间里给欧阳宜发信息,问他怎么没有把钟岐的事告诉给她。   她大概没什么事,很快就回复过来,说:“哦,那段时间你正好跟钟屿闹别扭,我本来想晚点跟你说的,后来我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纪有初说:“好吧。”   欧阳宜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又联系你了?”   纪有初:“嗯,刚刚打了个电话,跟我道歉来着。”   欧阳宜好奇:“为什么跟你道歉?”   纪有初:“没什么,是因为他太太的事。”   欧阳宜完全是秒回了:“他太太?他太太怎么了?你见过他太太了?”   纪有初:“嗯,昨天他们家里有聚会,我也过去了。”   欧阳宜:“他太太什么样子啊,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说话怎么说一半吞一半,听得人急死了!”   纪有初看了看自己回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你说话太着急了吧。”   欧阳宜这次沉默几秒,然后屏幕上蹦出一行字:“晚上有没有空啊,出来请我吃饭啊,咱俩都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纪有初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她从loft搬出来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甚至连电话跟聊天都少了。   她现在的生活完全绕着诺宝和钟屿在转,无意间就忽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欧阳宜见到她肯定要说她重`色轻友。   纪有初:“好啊,等我去接了诺宝,咱们三个一起吃饭。”   欧阳宜:“欧耶!” 第43章 Chapter 47   纪有初做过交接,递过辞呈,早早就从酒店离开。   赶到诺宝幼儿园的时候,诺宝这边还没下课,她站在窗子外面看他在里面跟着跳操,笑容一直都挂在脸上。   守着小盆友长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第一声啼哭,第一次见面,第一个拥抱……他向你睁眼的时候,打哈欠的时候,笑的时候,每一个瞬间都让你忍不住要记录下来。   无意识的混沌时期已经足够好玩,后来一点点长大,开始会故意惹你笑,跟你躲猫猫,对美和恐惧发出赞叹,也会故意跟你对着干。   我们每个人给孩子的只是一部分,但在他生命刚刚开始的这些年,你却是他的全部。   诚然,育儿的路上并不只是坦途和快乐,孩子的顽皮时常会让人觉得头疼、体力透支,纪有初也因此有过很多情绪失控的时候。   还好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陪着她的朋友,欧阳宜。   她跟欧阳宜并不是大学校友,只是偶然在一次招聘会上遇见。两个人因为年龄相仿,交谈融洽,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来纪有初要找人合租,欧阳宜也正好缺个室友,两人因而一拍即合,住到一起,成为共同分担房租的朋友。   起初两人经济都不宽裕,两人挤了一间,平分了一米八的床。后来一点点加薪,从单间变成群租房,变成小户,再到现在的公寓。   同`居的舍友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们身边的圈子和朋友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个人却在磨合里渐渐稳定,成了最好的朋友。   纪有初意外怀孕的事,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欧阳宜,她当时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冒着两人决裂的风险强烈反对她把孩子生下来。   可当纪有初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欧阳宜却又是对小孩子最好的那一个人。   月子里的孩子有多难带,只有生过孩子的才知道,家里哪怕已经请了月嫂,欧阳宜还是会在哭的时候第一时间醒过来。   要么是学着怎么给孩子换尿布,要么是学着月嫂如何安抚孩子情绪,她分外还要给纪有初这个国宝送水送吃的,再关怀备至地让她早点睡吧一切都有我呢。   试问普通家里,孩子的亲生父亲能做到何种程度?   欧阳宜不仅没让挺着大肚子的纪有初离开,还对她对她的孩子如此照顾有加。她那么一个抠门的人,孩子满月的时候,居然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诺宝买了块平安锁。   纪有初至今仍旧记得那天她们打车回来时,欧阳宜因为在付款时忘了用滴滴给的三块钱优惠券而懊恼念叨了一晚上的事。   纪有初那时候跟她调侃:“你平安锁买小点,够咱们天天打车打两个月!”   欧阳宜当时就瞪她:“那能一样吗,平安锁当然是要大了,越大越平安嘛。打车又不是什么必需品,我就是心疼这三块钱,人家白给我的我却没用,一正一反等于亏了六块呢。”   纪有初正走神,教室里老师说了下课,小朋友顿时如泄洪般一起跑开。   纪有初赶紧站到门口去等诺宝,恰好遇见走出来做引导的苗苗老师。苗苗老师认出纪有初,笑得分外甜,说:“诺宝妈妈,这么早就过来啦?”   纪有初向她点点头,说:“老师好,我们诺宝今天表现得还好吗?”   “诺宝一直都很乖的,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是……”她向着纪有初走近几步,说:“他今天有一点点不高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纪有初立马一怔,她明明还没来得及跟诺宝说过这件事啊,他怎么会知道的?   苗苗老师见她有难色,宽慰道:“小朋友对爸爸妈妈有依赖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真的突然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一定要跟小朋友做好工作得到他们的体谅哦。”   纪有初向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苗苗老师。”   苗苗老师:“不客气的。”   诺宝这时埋头背着小书包出来,苗苗老师笑着拉过他的手,说:“诺宝,你看看今天谁来接你啦?”   诺宝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见纪有初时,突然乐得蹦了一蹦:“妈妈!”他像个小炮`弹似的发射到纪有初腿上,很热情地搂着她腿狠狠蹭了蹭。   苗苗老师笑着调侃:“诺宝小了,还跟妈妈撒娇呢。”   诺宝一边抱着,一边嘻嘻哈哈笑起来,过了会却又有点不高兴地抬头看向纪有初:“妈妈骗人,说好来看诺宝跳舞的!”   纪有初低头揉了揉他胖乎乎的脸:“妈妈这不是来了吗?”   “可你答应早上来的!”诺宝对时间十分执着:“早上我去喊你,你都不理我,爸爸说你跟他打架打累了,不许我去找你。”   纪有初:“……”   苗苗老师:“……”   苗苗老师:“那个,诺宝,诺宝妈妈,我还有点事先去忙啦,你们回家路上要小心哦,诺宝要记得乖乖听妈妈的话哦!”   纪有初讪讪道别,回头看到自家魔星,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下:“要你多嘴!走了走了,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诺宝刚一坐到车子上就开始期待:“妈妈,我想吃小兔子蛋糕,还有冰淇淋和饮niao,可以吗?”   纪有初被他发音弄得啼笑皆非:“再说吧。”   “那就是没有了!”深谙大人把戏的诺宝捧着脸:“妈妈,爸爸之前给诺宝的压岁钱呢,诺宝想要看看。”   “……”是要看看,还是要花呀?纪有初睨了诺宝一眼,腹诽她小时候明明乖得不行,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轮到自己孩子就古灵精怪的,整天都想着怎么坑妈。   纪有初跟他岔开话题:“为什么苗苗老师说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就是因为妈妈没有按时送你上学吗?”她摸摸头发:“妈妈睡太晚了,有点……有点累。”   诺宝一听她提起这个,很快就把小小嘴巴撅起来,大眼睛往上翻着看她,又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爸爸坏,爸爸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纪有初一怔:“他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个?”   诺宝要从安全座椅上下来,纪有初帮他解了安全带,他像个展翅的小小鸟似的扑到她怀里,很是依恋地蹭着妈妈的肩颈。   “妈妈,你是不是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诺宝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诺宝声音里带着哭腔:“诺宝会很想很想你的。”   纪有初听得心酸,她就是因为担心诺宝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才一直拖着不敢和他说,一直想着今天说一点明天说一点,给孩子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纪有初摸着诺宝脑袋,语气里多少带着几分惨然地说:“妈妈也很想带着诺宝,可是诺宝跟爸爸在一起,妈妈才会觉得很安心。诺宝可以天天跟妈妈视频啊,妈妈每周末都会回来,平时诺宝要是想妈妈了,妈妈也可以很快赶到的。”   诺宝还是心情低落,小声道:“本来每天上学,白天看不见妈妈,诺宝就已经很难过了。妈妈还要周末才回来,我会更加难过的。”   纪有初心疼得揪起来:“诺宝不想妈妈去是吗?”   明明应该是显而易见的答案,诺宝却没有立刻回答,一直埋在妈妈怀里不安动着,过了会才抬头向着她奶声奶气道:“爸爸说那是妈妈喜欢做的事,我们要支持妈妈。”   诺宝捧着纪有初的头,跟她额头靠着额头:“就像诺宝喜欢佩奇,妈妈也一直都会给我看,妈妈你说对不对?”   “爸爸是这么跟你说的?”纪有初十分讶异,她原本以为他就算是不反对,也不会有多支持,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开导孩子。   纪有初莫名就觉得心里有一块暖暖的,她揉了揉诺宝的小脸蛋,说:“是的,诺宝喜欢的事情,妈妈也会尽可能满足你。”   “那……诺宝一会儿能吃蛋糕吗?”诺宝忽然弱弱问了句。   纪有初:“……”   餐厅里,纪有初黑着一张脸,看诺宝小朋友专心对付着一块黑森林。欧阳宜则跟他并排坐着,边看他吃边纵容地说道:“吃完小姨再给你买。”   她白了对面纪有初一眼,说:“不就是一块蛋糕吗,小孩子爱吃甜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看你每次都跟如临大敌似的。”   她说着就要笑:“也幸亏我们诺宝脑子好使,次次都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你说你这脑子,就别老跟我诺爷斗了。”   纪有初忍不住摇头:“古灵精怪的,也不知道随谁了。”   “那肯定随我呀!又白净,又漂亮,又聪明,又伶俐,以后走到社会上不会吃亏的!”欧阳宜夸起自己一向面不红心不跳:“哪像你哦,木头似的。”   “也就是命好,先是遇见我这么个大善人,又恰好赶上钟屿良心发现。不然啊,啧啧啧……”欧阳宜说着笑起来。   纪有初叹气:“是是是,肯定是你们上辈子对我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过来给我赎罪的。我呢,也不用太有心里负担,只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就好了。”   “看把你嘚瑟的。”欧阳宜佯装生气:“有人宠着的女人就是有恃无恐啊,我们这种可怜要赎罪的怎么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纪有初白她:“别胡说八道了,赶紧言归正传吧,钟岐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一直都没跟我说啊?”   欧阳宜原本还在笑的一张脸,听到这儿立马就变了颜色,她紧张到舌头有点打结地说:“钟岐什么啊,我跟他没怎么啊。”   “谁说你跟他怎么了,我是问他那次来公寓的事。当时不是你正好在家吗,他说了什么,留了什么,你赶紧一五一十跟我说说。”   “这个啊……”欧阳宜一下放松许多,说:“他就是来找你的嘛,带了些水果什么的,因为你不在家,没说两句就走了,东西我也没让他留。”   纪有初:“具体说的什么?”   欧阳宜:“就是说来拜访你啊,有些事想谢谢你,但他没跟我说具体什么事,我也没有问他……我们俩又不熟。”   纪有初点头:“也是啊,男人都要面子,不可能刚跟你见第一面,就让你转述那种事。”   “哪种事啊?很没面子吗?”欧阳宜好奇极了:“你赶紧跟我说说啦,我最喜欢听这种豪门秘辛了。”   纪有初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很隐私的事,告诉你也没关系。他之前因为一些事让百川损失很重,钟屿就让他卷铺盖回家了。这次是钟屿又给机会,他这才又回来工作。”   欧阳宜纳闷:“那他应该去谢谢钟屿啊,干嘛来谢你?”   纪有初说:“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是大概知道他们一直拿诺宝和我做文章,以此来逼着钟屿就范。钟屿那个人其实是很专断固执的,没想到这次真的就妥协了。”   “这样啊。”欧阳宜点着头:“怪不得他不肯说,这事是有点不地道。不过他还挺机灵嘛,知道到你这儿来讨好。”   纪有初耸一耸肩:“我可不想见他,幸好那天不在家,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跟他说点什么。慷他人之慨,我是做不出来的,但要我跟他撕破脸,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欧阳宜附和:“是啊,是啊,所以我又为了挡了一灾嘛,你的大善人实锤了!不过呢,其实我觉得他人还不错,特别是那张一看就是初恋情人的脸。”   她突然很是雀跃,伸手过来拍了拍纪有初面前的桌子:“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你觉得他跟钟屿哪个更帅啊。”   纪有初打着哈哈:“男人不能只看脸的好吗?”虽然是这么说着,她根本不用想就能给出答案:“但你一定要问,那肯定是钟屿了,气质都比他好一截。”   “切,情人眼里出西施。”欧阳宜很不屑地撇嘴:“我就不应该问你,我就觉得他还挺帅的,身上有一种明明危险却又让人觉得很想靠近的魅力。以前我总觉得风流不是个好词,但看到他之后我突然就不这么想了。”   “别犯花痴了,人家都有太太了,还有两个女儿呢。”纪有初见缝插针地打碎她美梦:“你就老老实实地过你的单身贵族生活吧!”   “我才不要!人家也要甜甜的恋爱,人家也要有霸道总裁爱上我。纪有初,你不能吃腻了猪肉,就连猪跑也不让别人看了哈!”欧阳宜发起癫:“对了,他太太是什么样的?是温柔婉约型的,还是清新大气型的?是没心机的还是很厉害的?”   听她提到柳霁,纪有初眼前立马就有昨晚她张牙舞爪的形象,那么多人的场合,那么多的心思,只有她有什么都摆到面上来谈。   纪有初对她了解不深,对钟屿那些家人了解也不深,还不清楚这到底只是她快人快语,还是纯粹被谁当枪使。   纪有初边说边想:“反正不是一个很好惹的人,想想也该知道有两把刷子,能在那种家庭生存下来还把老公管得死死的女人,肯定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角色。”   欧阳宜听着沉默下去,过了会,才笑道:“那你以后是什么样的角色?同样是豪门,同样是不太听话的老公,你要怎么才能把钟屿管得死死的。”   “什么老公啊。”纪有初脸红:“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现在纯粹是靠孩子维系着。他爱听话不听话,不听话我就把他给踹了,到时候再找一个比他好的。”   “真的假的啊?你别言行不一,到时候哭哭啼啼的。”欧阳宜咯咯笑:“男人也真是,永远都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看见什么喜欢的就这也要那也要,可没几下就腻了扔了不要了。”   纪有初哭笑不得,说:“才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的。”   她随即垂着眼睛,轻轻搅着面前的一杯奶茶。心里始终有个小小声音响起来,她曾经也以为钟屿逃避婚姻是因为这样的劣根性,可是跟他走得越近,她却越觉得不是这样。   那天她在烟花底下许愿说想要一个家的时候,他应该是觉得很可笑的。   家庭对于他来说是最不稳固和最具欺骗性的结构,所以他从来都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甚至总是带着一种嗤之以鼻的轻蔑。   没有人教过他一家人到底应该怎么相处,没有人教过他父母亲对孩子可以有多宽容,没有教过他家就是卸下所有防备肆意玩闹的地方……甚至没有人教过他爱。   他就像是个迷蒙的孩子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乱撞,是不幸还是有幸,突然就遇见了她这个曾经被家庭深深温暖过又短暂丢失了的人。   她因为知道过体验过他不曾有过的生活,所以总努力梦想着再次回到那样的天堂。所以才会拼命跟在他后面,不厌其烦地提爱情提婚姻提永远。   如果你不能给我所有,我就一点都不要。   两个信仰截然相反、追求完全不同的人,突然被一双命运的手拉扯到了一起,也难怪会有之前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靠近、争吵。   纪有初莫名就没什么胃口,突然就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他。明明昨晚几乎跟他痴`缠一夜,两人直到中午才刚分开,可是就是好想她啊。   跟欧阳宜碰面的后半段,完全变成了各人聊各人的状态。纪有初一直在跟钟屿发信息,欧阳宜也在手机上划来划去。   诺宝放下叉子说自己吃饱了的时候,两个女人几乎都喘出口气。   纪有初向着欧阳宜挑挑眉:“咱俩散了?”   “散呗。”欧阳宜翻着白眼:“我怕你再不走啊,就快要得相思病了。”   纪有初连忙咳嗽两声:“少胡说八道了。”她在手机上通知完钟屿过来接她后,站起身:“我去埋单,你们在这儿等我。”   纪有初拦了位服务生,跟他一道去收银台,还没走近呢,远远就看见个背影高大的男人站在柜台前面。   她吓了一跳,觉得这身影实在眼熟,迈着小碎步过去,居然真的会是钟屿。   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每次提前去接诺宝时,诺宝的那种欣喜若狂。她索性直接跨了一大步,正好撞进他怀里,旁若无人地跟他拥抱在一起。   钟屿没站稳,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单手搂着她道:“哎哎,纪小姐,注意下影响。”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在帮你付钱呢。”   纪有初几乎要把头按进他怀里,起初是兴奋,等最初的冲动度过,理智回潮,她又觉得不好意思,怕被人看见正脸,所以抱他抱得更紧。   钟屿拿她完全没办法,吻了吻她,单手付款。   两个人随即就像一对连体婴似的回去座位。欧阳宜赶紧把诺宝眼睛给遮住了,说:“纪有初,你也是个当妈的了,稍微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看到钟屿,欧阳宜笑容就滞了滞:“钟先生。”   钟屿向她点头,表情严肃:“你好。”   欧阳宜再交待几句,借口有事就先跑了。桌上只留下钟屿,诺宝,以及还没抱结束抱舒坦的纪有初。   钟屿看了眼桌上的菜,问:“怎么菜还剩了这么多,不合胃口吗?”   纪有初实话实说:“挺好吃的,就是看不见你,我吃不下去。”   这女人今天是怎么了?钟屿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和被他热度烤红的脸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钟屿对她的变脸大法可是很有心得的,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笑眯眯地说狠话,这会不会是她的又一次暴风雨前的宁静?   钟屿不相信地揉了揉她脸,说:“是不是又听谁说了我的坏话,现在在心里憋着坏要找我算账呢。”   “胡说什么啊。”纪有初撒娇。   “是真的!”诺宝这时候突然举起手,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刚刚小姨说爸爸不听话,妈妈听了之后可生气了。”   纪有初:“……”   钟屿:“……”   钟屿把诺宝拉过来:“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过来,接着说,妈妈是怎么生气的,生气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诺·奥斯卡影帝·宝学着纪有初一飞眼,掐细声音道:“他爱听话不听话,不听话我就把他给踹了,到时候再找一个比他好的。”   纪有初:“……”   钟屿:“……”   纪有初当时就毛了,轻轻往桌上一拍道:“妈妈天天教你背‘1234’,你天天都说‘1289’。妈妈刚刚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你就记得比谁都牢。你说,是不是爸爸派你来做小眼线的?”   “……”钟屿怔了怔,怎么刚刚他好像还占着上风,顷刻间就被这女人三言两语给转了个风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写结尾了,你们准备下我可能在某一天直接放十章完结。 第44章 Chapter 48   钟屿是有过几任女朋友,但经历过的女人多,不一定就代表对女人很了解,更不代表会揣摩女人、会哄女人。   所以在他开始沉下心来开始跟纪有初斗智斗勇的时候,总是会被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所阻挡住前路。   就像这一晚明明是她跟欧阳宜说了些关于他的不好听的话,他随意这么一问却引得纪有初对他百般猜疑,有理也变得没理。   钟屿所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她按在床上狠狠教训一顿,等她累得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怎么再跟他处处作对?   钟屿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之后捞着她一起去泡澡的时候,她满脸绯红身体绵软地趴在浴缸边上,砸吧砸吧嘴巴还是在问:“你是不是跟诺宝串通好了?”   钟屿:“……”   水汽蒸腾,纪有初一双眼睛像是起了薄薄雾气的水晶珠子,湿乎乎地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脊背至小腹都绷得紧紧。   钟屿喘`息着要去吻她,却被她拿手一推,又给他重新按回水里。她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振振有词:“如果之后我走了,你会不会彻底把他给策反了呀?”   钟屿:“……”   钟屿搞不懂女人的喜怒无常,但不代表他真是个傻子。他伸过一只手扼着纪有初道:“怕诺宝跟我做上一条贼船后,就不跟你通风报信了?你对我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纪有初被戳中心事,讪讪地笑起来。钟屿摇着头,提醒她道:“要是我真想做点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必等到你走。”   她立刻就露出属于狐狸的狡猾,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啊。”   钟屿逗她:“那我要是放在心上呢?”   纪有初垂低了湿成一缕一缕的长睫毛,过了会眼睛与嘴巴一道笑起来。她扭腰趴到他身上,不讲理地说:“那就哄哄你嘛。”   声音甜得像蜜,能看得出是刻意为之的谄媚,偏偏却教他受用。钟屿僵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身体热得快要爆`炸。   钟屿近来越来越觉得她虽然性格内向,长相清纯,但其实身体里有着一股撩人的魅`态,往往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致命的诱`惑。   她看似淡薄,但其实要得最多。你可以不必着急,一点点地给,但如果你一毛不拔,她就会立刻摇摇尾巴,毅然走去下一家。   钟屿被这样子的她迷得七荤八素,掐着她腰将她转了个方向,浴缸里的热水顿时四溅开来,浴室里满是水落的哗哗声。   钟屿死死咬着牙根,眼眶忍得泛红:“我天天恨不得死在你身上,你让我到哪还有力气去碰别的人?”   在意一个人在意到一种程度,大概就是会把生生死死这几个字反复挂在嘴上。   恨不得为你早生几年,恨不得为你早日去死。好像陪你哭陪你笑都不足以表达心愿,只有用最狠的赌誓才是深情。   又是胡闹到凌晨才安静下来,纪有初明明体力透支到极点,精神却因为晚上喝的那一杯奶茶异常的亢奋。   两个人头靠头喊了外卖来吃,钟屿则多在便利店里买了好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开了袋子,抓着袋底,用力一抖,里面居然掉出各种颜色的套`套。纪有初看着上面各种热辣字眼,脸刷的通红,颇有点明知故问:“你买这个干嘛?”   很蠢的问题,钟屿根本无需回答,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盒盒整理。忙了一会儿,他从里面拿出个小盒子递到纪有初面前,说:“这个给你。”   “给我干嘛?”纪有初连忙挥手推开:“我是女的,我怎么用啊!”   钟屿索性把她手拿过来。她竖着耳朵听见有扣动铝盒的声音,紧跟着手上就有个轻飘飘的东西,她拿余光瞥了下——是一颗药?   钟屿这时候拉她看着自己,言辞恳切道:“昨天太急了没做措`施,这药是防止你怀`孕的。不过这药吃了会有副作用,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定会注意。”   纪有初这才看见那个药盒上的字:紧急避`孕药。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也没吃药。   钟屿在她脸上亲了亲,又接着解释说:“不是害怕你又怀`孕,是你最近喝了几次酒,如果这个时候又有了的话,会对孩子不好。”   他已经把话说得十足恳切,但看向她脸的时候还是会担心她会胡思乱想。看到她把药扔了的时候,他心一下揪得紧紧,以为她又要生气。   纪有初声音不高:“没事的,我算过了,这几天是安全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月经一直都很准,不想因为那种药被打乱了。”   钟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哦,这样。”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不对,为什么不早点拿药给我吃?”纪有初随口一问:“你今天晚上就应该……就应该用`套啊!”   “唔……”钟屿顿了顿,声音不高道:“我想反正一会儿你都要吃药,那正好可以多无证驾驶几次。”   纪有初:“……”   诚实遭人恨。纪有初这次才是真的生气了,骂了他一句“满脑子黄色`废料”,就闷头钻进被子里,闭眼装睡。   钟屿在她身后无声笑了,眼见着几次美食诱惑都不成功,索性直接把灯关了,搂着她一起准备睡觉。   大概是正好想到这个问题,大概是情绪到了,钟屿亲着她肩胛,低声问:“你以前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生下诺宝的?”   纪有初根本就没睡意,一直等着他哄,冷不丁就听到他提到这个。她睁开眼睛,想了一会儿,提前跟他打好招呼:“我说出来你别笑啊。”   钟屿很是意外:“我为什么会笑?”这么严肃的事。   纪有初娓娓道来:“我有查过人流是怎么一回事,也看了很多人关于这方面的帖子,几乎所有人都提到它很伤身体。医生会拿钳子进去绞动你的身体,如果一旦清理得不干净,之后还会让你去刮宫,那完全就是二次伤害。”   “与之相比,生孩子就健康多了,你只用好好吃饭,好好检查,等着他一天天长大瓜熟蒂落。诺宝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真的很乖,整个孕期我都没有吃过什么苦,生他的时候也很顺利,中午进的产房,下午就生出来了。”   “女人的恢复能力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堪称惊人,休息过一晚,第二天一早我自己走进浴室洗的澡。欧阳宜在外面抱着诺宝,看我的眼神像是看怪物。她比我辛苦,诺宝生下来那一晚,她整晚没睡,过一会儿就被孩子吵醒了。”   钟屿这时候才彻底明白她意思:“所以你就单纯因为生孩子比流产对身体影响小,所以才把诺宝生下来的?”这确实有点滑稽。   纪有初说:“对啊,而且生孩子还能降低女人患上卵巢癌、宫颈癌、子宫内膜癌、乳腺癌……等等癌症的概率。”   “……”钟屿说:“你还真是做过功课的啊。”   “都是纸上谈兵。”纪有初突然冒出来一句:“生孩子虽然有这么多的好处,可是没人告诉过我带孩子是这么麻烦。特别诺宝还是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每次我在他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想把他重新塞回去肚子。”   她语气一下就着急起来,脑子里完全被那些小孩子上蹿下跳的恐怖画面占满了。钟屿挤在她身后低低的笑,拍着她肩哄道:“好了,现在不是有我了?他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他长大了会好好孝敬你的。”   “不用他孝顺,不给我添堵就行了。”纪有初言辞锐利,其实心里是软软的:“虽然多了个孩子多了很多麻烦,但孩子带来的乐趣也是无穷的。有时候自我放弃,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看看他脸就又会鼓起勇气了。”   钟屿听得有点酸:“傻不傻。”   纪有初说:“人总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吧,这一点其实不能怪孩子。而且感谢酒店给我的高工资,让我比很多同龄的妈妈们经济压力要小,这几年我一直都过得还算不错……当然了,也要特别感谢欧阳宜。”   她说到这儿突然翻了个身,跟钟屿面对面躺着:“你怎么让钟岐又进公司了?”   钟屿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纪有初不能把Fiona给卖了,想了想道:“他去公寓那边找过我,我不在,欧阳宜接待的他。后来就是今天下午他特地给我打过来电话,替他太太跟我道歉,他可能还想说点别的吧,听我语气不太好就没说。”   钟屿冷冷笑了下,说:“他花样还真多。我知道了,我会去处理。他以后要是还来找你,你就敷衍敷衍,他多碰几次壁,自己就知难而退了。”   纪有初嗯声:“你哥哥,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钟屿觉得有点无所适从,黑夜里,他睁着眼睛,月色自外投过来,他眼睛也照得清亮:“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一直很受女孩子喜欢。长得很帅是不是?”   纪有初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的,很帅,看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很多情,虽然一眼就知道很危险,但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我总觉得今天欧阳有点怪怪的,她是不是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呢?”   纪有初越往下说,按在她肩上的手就越重,到后来纪有初几乎没办法动弹,而对面男人还在试图把她更深一层地压进被褥,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有些委屈地喊冤,终于主动去抱好他:“他再帅,也没有你帅的。我说话的重点是在欧阳,你不要总是去关注别的。”   钟屿带点泄恨意味地在她鼻尖嘴唇都轻轻咬了口:“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这么说别的男人,老的少的都不行。”   他说起话来虽然硬邦邦的,可动作却温柔起来。他将胳膊塞到她头下,把她整个搂进怀里,又担心她枕着不舒服,特意松了松枕头,卡在她脖子下面。   纪有初调整几次,找到了最舒服的角度,打着哈欠睡着了。   钟屿却生怕会吵到她,或是哪里压到她,一晚上都不怎么敢动,尤其是胳膊,第二天早上起来,麻得他过了好久才适应。   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状况,钟屿却没有一点觉得腻味,一边跟她斗着嘴,一边每晚都要抱着她才肯睡。   纪有初将百川那边的工作彻底移交之后,彻底歇了下来。   钟岭那边没着急让她过去上班,而是要她在家好好边找状态边做好整理,等到七月再正式来公司报到。   负责人同时向她透露,他们部门开始实践弹性工作时间,以后只要她能按时完成任务,完全可以选择远程办公。   纪有初因为这样人性化的安排松了一口气,虽然距离去新公司的时间还早,她却十分餍足地开始规划起来。   她起码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呆在家里,除了可以陆陆续续把需要的东西整理打包,最关键的是可以继续给诺宝做思想工作。   等到诺宝六月底放假,她带着行李带着诺宝,先带他到那边玩上十天半个月,等到自己上班忙不过来,再把阿姨一道请过来。   她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适应大家的工作节奏,熟悉各个环节的运作,这样等到诺宝回去上幼儿园时,她就可以把一部分工作带回家里。   白天诺宝上学,纪有初画图,晚上诺宝放学,纪有初带他到处吃喝玩乐。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情况,她完全可以把跟诺宝的分别时间压缩到最短,真正做到育儿工作两不误。   纪有初是个很讲究条理的人,想到哪里就用笔画下来,最后做成条漫形式贴在画室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钟屿看见却觉得很不高兴,屈指弹了弹那张纸道:“纪有初,你是不是忘了往里面多加一个人了?”   他每次连名带姓喊她,一准就没什么好事,不过纪有初也不怕他,仰着头看向他,故意跟他装糊涂:“要加谁啊?”   钟屿脸色铁青。   纪有初说:“人都全了呀。”   钟屿抿紧唇,一只手扶上她脖子,大拇指沿着她搏动的脉搏上下轻轻刷着。   那副样子就像是饱着肚子的猛兽逮着暂且不吃的猎物,只是把它死死按着好暇以整地看着它濒死前挣扎。   纪有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拉过他手搁到自己脸上揉了揉,说:“小气死了,你也不想想关于你的那些能往纸上画吗?”   钟屿眉头紧拧,将她上下扫视,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纪有初向他淡淡翻了个白眼,说:“装呢吧,你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钟屿嗤地笑了笑,拉她起来换成自己坐下,再把她按回到自己身上,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摆明了要装纯良,反衬得纪有初像是个猥琐大叔。她咬着下唇不说话,他就过来挠她肚子和脖颈,非逼着她到达极限向他求饶。   钟屿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懒散口吻,问着:“是什么?”   纪有初红着脸,腹诽这男人确实是恶劣,每次在床`上都是他最霸道的时候,纪有初因为羞怯每每咬紧牙关,他非花样百出地一定要逼着她叫`出来。   现在在床`下,他依旧是威风八面,纪有初哪怕极力反抗,还是被他牢牢掌控在掌心……又或者,她原本也没想过要逃。   纪有初认命地咬了咬牙,两手拢在嘴边去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钟屿却还是没有打算放过她,非逼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看她整张脸红到娇艳红到滴血,头低得根本抬不起来。   他看得心动,从她肩吻起,朝拜似的吻到她下巴到耳朵,手则不规矩地抽出她衣服……热度最高的时候,她蓦地想起来画室门没锁。   诺宝虽然已经被哄睡了,可他夜里偶尔会起来乱跑。家里的阿姨们虽然从不随意进门,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趴在某个角度在听。   她一边拒绝着一边又流连着,心里的鬼来自地`狱和天`堂,身体也犹如被冰与火缠绕。   终于回到他们房间的时候,她疲惫又兴`奋地给他介绍着自己新整理好的一箱子衣物。   深市夏季炎热,她带的全是布料清凉的衣物。只是薄杯的内衣,透气的T恤,款式简单的连衣裙,还有系带的凉鞋。   钟屿靠在床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一件件介绍。她高兴得像是个要准备春游的孩子,提前几周就把吃的东西准备好,还每天都兴高采烈地拿出来清点一番。   快乐得单纯又简单。钟屿忍不住回顾自己往前的岁月,惊讶地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像她这样的快乐。   他所能想到不算那么难以回首的画面是他知道自己终于要去留学的时候。   他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有沉沉的夕阳从窗户外斜斜射`入。比诺宝大不了太多的Nina坐上了他折好的一堆衣服,他猛地把她拖开的时候,被带起的细密棉絮在空中打着旋。   一天之后,他也会像这些棉絮般搭上东风,从此故土家园只在身后,别时不见去路,归时亦不见来路。   忽然就觉得很羡慕她,可她显然也有自己的烦恼。纪有初像是一下厌倦了说话,抱着膝盖坐到床边,歪着头直直看向他。   钟屿以为是她发现自己失神,因此失去了分享的乐趣。   纪有初却说:“还是觉得有点舍不得,脑子里都不敢去想那天的事,如果看到你跟诺宝一起离开,我一定会难过地想哭的。”   她揉揉眼睛:“如果你们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开始随意用词:“有没有办法可以永远在一起啊?”   她说着立马惊讶地张大嘴,自己也发觉自己的不对劲,向着他尴尬笑着道:“我随便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钟屿怔了怔,看她这样,居然比刚刚看她情绪低落还要觉得难受。   他终于坐了起来,抓过她胳膊,用力一拽,就将她严严实实按到了床上。纪有初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他冷脸,垂眼,收紧下巴,气息明明冷得如同风雪千山,封来的双唇却炙热得足以将人融化。   纪有初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像是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般的疯狂*爱。   多余出来的时间,他们则像一对小夫妻似的,带着孩子去吃新晋网红的餐厅,或是偶尔背着孩子一起出来看场电影。   不过纪有初最喜欢的还是一家三口逛超市的感觉。   诺宝坐在购物车上,钟屿在后面推车,她则一件接着一件不厌其烦地浏览架子上的物品,在钟屿三番五次地催促后才挪一挪步子。   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爸爸妈妈带她逛超市时的场景。   两个平日里忙到不行的老师,只有在春节假期才能勉强抽出一两天时间来为家里采买。她妈妈也是这样边走边看,爸爸却每每不耐烦催促。   “有这个时间,都够让我写一篇论文了。”   “早知道这么磨叽,还不如坐在家里找找题目。”   “不然我先出去坐会儿吧,你俩慢慢逛。”   混杂着超市里恭喜发财中国娃娃的歌声,她只觉得爸爸也太吵了,现在想起来,纪有初却忍不住露出满脸的笑容。   “有初,小心。”钟屿突然在旁边喊她。   纪有初心内讶异了一下,还没把视线转到前方,就已经先撞到了来人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纪有初一怔,面前是个眉清目秀的男人,个子很高,气质也好。她忍不住张大了嘴,说:“李微言?怎么在这儿遇见你?”   她向着一边面露困惑的钟屿介绍:“这是我朋友李微言,前几个月诺宝出事,就是他给诺宝献血的。他可优秀了,是个律师,那次的合同……”   纪有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声音越来越低:“就是他拟的。”   钟屿立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里有淡淡的不快,原来她那个号称能让他律师团队头疼的朋友就是他。   李微言这时道:“你过讲了,有初。这位是?”   “这位是……”纪有初讪讪笑着,脑中已是思绪万千。李微言是见过她最狼狈一面的人,此刻不介绍钟屿吧,说不过去,介绍他是自己男朋友吧,又实在是有点开不了口。   纪有初想了又想,打了个太极:“这位是诺宝的爸爸。”   钟屿眉心一下皱得紧了。 第45章 Chapter 49   虽然在现实生活里,纪有初跟李微言只堪堪见过一面,但今晚的再次遇到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生疏。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两人平时在线上聊天聊多了,对彼此情况越来越了解,所以哪怕陡然在现实生活里面基里也仍旧不觉得有什么怪怪的。   纪有初终于不把时间浪费在查看物品说明书上,而是跟李微言走在购物车前面聊天。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的,还跟我在超市偶遇了?”纪有初跟李微言开着玩笑:“你总不会是专门来捉我去请客吃饭的吧?”   李微言一直是笑呵呵的样子,令人觉得很容易亲近:“我原本想装得若无其事点的,没想到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纪有初捂嘴笑:“言归正传,你怎么过来了,还穿成这么正式地来逛超市?”   “还能因为什么呀,有个经人介绍的客户在这边有点麻烦,让我过来帮他处理一下。我们这种拿人钱财的,只能帮人分担忧愁了。”   “能请得动你的,肯定是个大客户了。”   “大客户是大客户,但大客户总有棘手的地方。原本我真是懒得接的,没办法,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因为过来得比较急,很多东西都没带,我看到宾馆旁边有个商超,就过来逛逛了。”   “酒店就在附近啊,你总不会是住的百川吧?”   “嗯,就是这个,怎么了?”他说着想了想:“对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你之前就是在百川酒店下面工作的吧?”   “嗯嗯。”纪有初说:“可惜了,不然你缺什么,我都给你送过去。”   “可惜什么啊,现在换成你喜欢的工作不是更好?”李微言对她换工作的事也是了如指掌:“我在这边还要呆一阵子,到时候回深市,咱俩可以路上做个伴。”   “好啊!”纪有初指了指后面正睁着圆溜溜眼睛看向他们俩的诺宝,说:“我还准备把诺宝带过去玩一玩,到时候请你这个当地人带我们好好逛逛。”   “没问题。”李微言也回头看了下诺宝,向着小朋友挑了挑眉——直到旁边两道冷得肃杀的视线将他整个射穿——   李微言立刻怔了下,余光瞥到诺宝身后的那位高大男士身上。他穿着比他还要正式的藏青色西装,矜贵自持的气度让人过目不忘。   如果不是他系着一条绿色印羊驼的领带,李微言完全相信他是刚刚从某个国际会议上走出来的重磅嘉宾。   李微言立刻向着纪有初凑近点,小声问:“你怎么突然之间就跟孩子爸爸关系这么融洽,居然还会带着诺宝一起来跟他逛超市。”   纪有初讪讪笑着,倒不知道要跟怎么跟他说了。毕竟感情这东西还是挺私密的,何况她跟钟屿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应该是非常拧巴的。   如果只是很纯粹的男女朋友关系,她刚刚就不必那么遮掩了。   但偏偏不是,两个人中间隔着个孩子,如果最后能修成正果,那旁人还会说他们是有缘分。如果最后还是惨淡收场,会不会一堆人跳出来说她是又一次自找麻烦?   纪有初有着鸵鸟心态,除了欧阳宜外,几乎从不主动跟人提起她跟钟屿的事。之前钟屿在百川那边松了口,她遇见来问的人,也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   纪有初是以向着李微言讪讪而笑,言顾左右道:“跟你一样要买东西嘛。”   她是明显的不想说,李微言也就聪明地不再多问。话题于是不留痕迹地从感情生活过度到购物,李微言:“你帮我看看买什么牌子的比较好。”   后面,一直盯着纪有初跟陌生男人聊天说笑的两个大小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诺宝从一扎餐巾纸堆成的小板凳上站起来,目光炯炯地跟自己爸爸相互对视:“爸爸,妈妈身边的叔叔是谁啊?”   钟屿腹诽你问我,我去问谁呢,板着脸道:“谁知道,就是你妈妈的一个普通朋友吧。”潜台词:他根本不配我认识。   诺宝抓抓头,说:“叔叔长得很帅哦。”   钟屿:“……”   诺宝:“跟妈妈画的画里的叔叔们很像呢。”   钟屿:“……”   钟屿眉心皱得死死,又忍不住去看那人背影和侧脸。真的很像吗?纪有初明明只说过拿他做模特的,难道还参考过其他人?   他莫名觉得不爽,非常的不爽,朝着诺宝脑门上轻轻戳了下,说:“你老夸别人干什么,爸爸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我帅。”   诺宝赶紧捧场:“爸爸是很帅的。”   钟屿终于带上几抹笑意地预备伸手摸上他头——   诺宝补充:“不过那个叔叔更帅。”   钟屿:“……”   钟屿落下的那只手直接把诺宝小脑袋往后一推,诺宝没站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奶声抱怨道:“爸爸,坏!”   逛了不到半小时,大家往收银台走。   钟屿喊住还在跟李微言热情聊天的纪有初,说:“这边人太多,空气不好,你先抱着诺宝出去等我们吧。”   他垂着眼睛瞪了眼诺宝,诺宝立刻心领神会地向着纪有初张手:“妈妈抱!”   纪有初原本还想偷懒来着,小朋友这么一撒娇,她只好过去把他抱出来,再跟着李微言递个眼色:“我先出去。”   “嗯。”李微言向着纪有初点头,转身去购物车里拿东西:“都我来付吧。”   正在收银台边便利柜上认真挑着什么的钟屿睨他一眼,说:“不用。你是客人,都由我来付吧。”   他说着把四五盒避`孕`套扔到台面上,再从购物车里拿出了不同大小的卫生`巾。车里还藏着不少洗发水沐浴露毛巾等等零碎的日常用品。   他从里面搬出两大瓶洗衣液的时候,向着李微言勾勾唇:“她就喜欢这种奶香味的东西,什么都要买这种气味的,家里门一开就是这种味道。”   他姿态并不刻意,但三言两语就把两人关系亮得明明白白。   李微言向他礼貌笑笑,没多搭话,最终个人付了个人的,结过账后,他跟纪有初打了个招呼,双方便分道扬镳了。   回去路上,纪有初很不高兴地戳了下他腰,问:“你是不是跟李微言说什么了,本来聊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跑了。”   纪有初跟他说请他吃夜宵,他也不要,还拿出了成年人之间典型的谢绝口吻:“下次吧,多得是机会。”   钟屿正在开车,空下来一只手把她作乱的手拽住,紧紧按在自己腿上,语气里满是威逼道:“你好像还挺遗憾的。”   纪有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他脸完全绷着,牙关也咬得紧紧的:“你这副样子是怎么意思啊,吃醋啦?”   钟屿轻嗤一声,淡淡道:“他也配。”   可是这口吻,这语气,明显就是。纪有初扁扁嘴,勾起小指头蹭了蹭他掌心,说:“你不吃醋干嘛要板着脸?”   诺宝在后面插话:“妈妈,爸爸是生气叔叔比他长得帅。”   “……”钟屿从后视镜里瞪了下诺宝,诺宝立马眉眼一低,又去玩他刚刚从超市里买来的佩奇一家。   纪有初笑眯眯地看着钟屿:“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虽然比你长得帅,但没你脾气差,没你会板着脸啊。”   钟屿原本以为她是要夸她,谁知道她是挖了个更大的坑要把他埋进去。   红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停好车,扣过她脸狠狠亲了几口。诺宝在后面表达不满,钟屿冷冷看过去一眼,诺宝又蔫了。   两个人后来关上门,钟屿才告诉纪有初自己的不满所在:“你怎么不直接跟他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纪有初怔了怔,反问:“我们什么关系啊?”   钟屿冷着脸道:“你别跟我抖机灵。”   纪有初吐了吐舌,解释道:“有点复杂,之前我的情况他了解得一清二楚,现在突然跟他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她扁扁嘴:“我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你男朋友这件事,让你觉得很丢人吗?”钟屿扯开领带,边脱衣服边进浴室。   钟屿今晚是真的生了气,无论纪有初之后怎么给他暗`示,他都不肯顺着台阶下。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第一次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背靠着背睡觉。   直到第二天一早,纪有初迷迷糊糊里感觉被什么重重压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扑面而来的暴风骤雨拍打。   钟屿后来好不容易尽`兴离开的时候,在她耳边叮嘱,要她下午接过诺宝后,一起到他办公室里负荆请罪。   纪有初当时正被他弄得晕头转向,身体内汹涌的潮汐尚未来得及褪去,她就是那上面搁浅的鱼,一边吐着泡泡一边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后来她自热气蒸腾的浴缸里彻底苏醒过来,忽然觉得不对。明明是他无理取闹,干嘛非要让她去负荆请罪?   抱怨归抱怨,纪有初接过诺宝后,还是由着司机把她跟诺宝带去了百川总部。   她虽然一直在旗下酒店任职,对这里倒也不算陌生。以前最迷恋他的那会儿,她会找各种理由来这里期望与他邂逅,甚至在外逛街也要特地绕过来。   可惜现实不会轻易让人如愿,两人最近的距离是他坐在车里疾驰而过,她站在路边被他车轮卷起的泥水溅了一身。   “老天都骂你贱。”欧阳宜话糙理不糙。   纪有初现在想起来,终于被当年那个异想天开的自己羞得满脸通红。诺宝捧着她头看了又看:“妈妈,你很热吗?”   纪有初默默翻了个白眼,把他从安全座椅上放下来。不远处杨志斌已经在等,笑容十足狗腿地来牵诺宝。   杨志斌:“纪小姐,这边走。”   他们进的专用电梯,不用等待即可直达钟屿办公室所在楼层。轿门一开,诺宝立刻“哇”的一声,纪有初也有些怔住。   这里的装修虽然延续了钟屿一贯喜欢的黑白灰风格,但在各种奇妙装饰下显得科技感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科幻大片的片场。   杨志斌走在前面领路,到了秘书室前,向着早就等在门口的几个秘书递了眼色。   大家都跟纪有初和诺宝打招呼,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纪有初一眼扫过去,居然在其中看到个眼熟的女士。   她是几年之前,帮着钟屿到酒店客房善后的那一位。时间飞逝,她那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丝毫未变,纪有初至今还记得她轻蔑看过来时的样子。   这一刻有尴尬有窘迫也有时过境迁后的释然,纪有初路过她时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停了停,多看了她几眼。   纪有初才不会觉得她讨厌,如果当年的她没有见过那副鄙夷的神色,鄙夷到让她整个人都无地自容到恨不得钻进泥土里,后来的她还不知道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情。   要允许年轻人犯错,可这样的错误,一次就已经足够。   钟屿这位秘书可没有纪有初的好记性,她早就已经忘了面前的女人,对她最新的印象是工作群里分享了她是老板新欢的消息。   成功的男人身边总是不缺女人,在此之前,她在与同事的八卦时间里交流过钟屿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任女朋友。   但能真正跟他并肩走到一起的女人并不多,被他亲口给过女朋友身份的就更少,可以跟在他后面在百川内部自由穿梭的,迄今为止也就一个艾绮。   陡然出现一位带着孩子的,大家起初都猜测她是要母凭子贵。   上午钟屿过来的时候却特地把她喊到办公室,要她一定要多准备些吃的跟鲜花。吃的她懂,绝对是为了孩子预备,可鲜花她就不懂了……   而让她感到更困惑的是,钟屿居然有闲情逸致翻着pad查看鲜花品种和包装,还煞有介事地问她到底是哪个更好看一点。   她此刻向着纪有初礼貌颔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纪女士?”   纪有初知道她没认出自己,向着她摇了摇头,带着诺宝叩开了钟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不止他一个,一个头发花白的坐在他前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聊着什么。   看到她进来,钟屿立刻起身来接。纪有初向他递个眼色,问:“在聊工作吗,要不然我带诺宝去外面等你吧。”   “不用。”钟屿说:“你们随便在哪坐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   刚刚跟他说着话的男人这时走过来,露出惊讶表情:“不介绍一下?哪来这么可爱一小朋友!我看着和你小时候真像。”   钟屿笑,说:“这是我儿子诺宝,小大人一个。何堪也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我总觉得他比我小时候那会儿聪明多了。”   视线转到纪有初身上,钟屿接着介绍:“这位是纪有初,我……”   他忽然卡了壳,顿时有点懂了纪有初昨晚的局促。不介绍吧,人家在这儿等着听呢,介绍是女朋友吧,孩子都这么大了,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尴尬。   他沉默几秒,最后居然不得已用了纪有初的介绍方式:“这是孩子妈妈。”   纪有初挑了挑眉毛,意外看他。钟屿则是当成无事发生,把视线移走。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纪小姐跟诺宝眉宇之间太像了。不过总的来说孩子还是像钟屿更多一点,也不错,男孩子要是长成纪小姐这样,以后多少姑娘要追着赶着嫁给他啊。”   钟屿跟他开玩笑:“您的意思是,长成我这样就没人要了?”   “你觉得呢?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怎么还没解决呢?先上车后补票是可以的,但你不能因为有了孩子就不思进取,要赶紧把孩子妈妈牢牢抓在手里啊。”   男人聊起这些来就容易说得露骨,纪有初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带着诺宝往办公室里面走。诺宝比她自来熟,绕着房间小跑了一圈后,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去够钟屿电脑玩。   纪有初站到诺宝身边,一边看着不让他弄坏东西,一边留神去听钟屿跟刚刚那人说话。   两人还在门口,男人说:“行了,多的话不说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要怪就怪钟岐这一步,你走得实在是太草率,不然哪轮得到他渔翁得利?”   钟屿脸色不好,语气却很淡然:“算了。”   送过人回来,钟屿把诺宝抱到身上,跟他一起看电脑。纪有初坐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随意搭在钟屿肩上。   直觉告诉她钟屿这边一定出了大事,可是她又吃不准自己能不能问,想了半晌,她索性拿出手机去问Fiona。   Fiona比她还不明就里,反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了?”   看她回复的速度和语气,不像是知道什么却不告诉她的样子。纪有初转念一想,她只是旗下公司一个小部门的头头,消息再怎么灵通,对于高层的变动应该还是没办法时刻掌握。   纪有初翻着通讯录,最后点开了何堪的对话框。   何堪这次十分谨慎:“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次就被你诈过,后来钟屿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差点直接绝交了。”   纪有初说:“只是问你公司里的事,又不是个人隐私。你就算现在不告诉我,一会儿他们还是会出公告的。”   “也是。”何堪再次顺利被忽悠:“是这样,钟屿伯伯今天签了文件,给了钟屿一点股份,作为交换,他让钟岐做了CFO。”   百川缺一个CFO的事,纪有初是早就知道的,但让她觉得困惑的是:“为什么让钟岐做CFO,他不是很多年都没工作了吗,这次刚一回百川就担任这么重要的位置?”   何堪说:“问题的重点就在这儿啊,现在是千金买马骨,急等着让人投诚。对于钟岐来说,钟屿放他回公司只是拨乱反正,是理所应当的,但伯伯给他这么好的位子,那等于是再生父母,两人感情一下就不一样了。”   纪有初:“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何堪说:“为他女儿将来进百川铺路嘛,钟岐跟钟屿比,能力是差很多,但越笨就越容易操纵。这才只是第一步,你等着看吧,钟岐马上还会受重用。钟屿要是不做出点什么,钟岐很快就要爬到他头上了。”   纪有初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那个男人会说钟屿走错了一步,如果一开始没有让钟岐回到百川,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好很多?   “在跟谁聊天呢。”钟屿突然开口。   纪有初微怔,歪头看着他。他刚刚明明跟诺宝玩得那么投入,怎么还能对她这儿这么关心,她手机明明只是开着震动的啊。   钟屿这时将手伸过去,纪有初让开:“不给,怎么总想看别人手机!”   她关上屏幕前瞄了一眼何堪后来发来的话,“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话的”,“是不是突然觉得想我啦”,“哎你什么时候跟钟屿分手”。   嗯,他本来就够烦了,还是别让他更烦了。   钟屿说:“你把我看你手机当成是一种监视,看手机其实只是一种方式,是我对你了解得更加深入一点。”   “……”纪有初深呼吸一口:“钟屿,你知不知道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挺有有意思的。”   纪有初跟他坦白:“你放心吧,我没跟谁瞎聊。我只是在问何堪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才是想对你了解得更深入一点。”   钟屿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把孩子放回椅子,起身跟她面对面站着,有点意有所指地问:“之前还不够深入吗?”   他刻意把“深”这个字咬得很重,重到纪有初立刻就红了脸。   天气越来越热,她今天贪凉穿了条蕾丝连衣裙,V字领口,诱人锁骨尽收眼底。腰身这一块收得极细,更显得身材凹凸。   化了淡妆的一张脸比花娇俏,让人移不开视线。   钟屿将手搭在她肩上,拇指细细描摹着她的锁骨,心中忽然有一个闪念,他便脱口说出来:“有初,有没有想过跟我结婚?”   这话是跟在他们讨论百川之后,纪有初虽然意外,但以为他是为了应对挑战想出的权宜之计,问道:“是为了百川吗?”   钟屿却摇了摇头:“为了你。也为了我。”   还为了跟人介绍时,可以流畅自如地说一句:这是我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帮我收一下,千万次的催促。   否则我就卡着结婚的脖子撕`票了!   /   今天流量很好,我再更新一章hh。 第46章 Chapter 50   钟屿说:“为了你,也为了我。你说的没错,现在这种关系,好像没办法很自如地跟别人介绍。”   纪有初立刻就明白过来,只是不知道他具体是被昨晚的那句“诺宝爸爸”刺激到,还是被今天的“诺宝妈妈”为难到。   她还沉浸在这男人突然跟她提结婚这件事的震惊里,半晌才道:“别胡说了,结婚可不是一件能儿戏的事。”   钟屿还是刚刚那副严肃的样子,反问:“你觉得我跟你提结婚,是儿戏吗?”   是啊,他很少跟她提起婚姻家庭的事,哪怕之前两人对此有过几次不成熟的讨论,他不是选择岔开话题就是沉默,有一次更是直接就跑了。   起初她觉得这男人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后来了解到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这才对他的种种反应觉得释然。   家庭对他来说一直代表漠视和不安定,他才会处处都回避这个问题。   纪有初不想再拿这样的话题试探他,只是想和诺宝一起尽量给他一点温暖,让他知道这世上不只有依靠自己这一种形式……谁知道他突然主动提起。   纪有初顿时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他都没有真正跟她说过类似“我爱你”这样的情话,怎么可以一上来就跨越到结婚了?   纪有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你这个人,干嘛突然说这个?你这是在求婚吗?”   钟屿不比她平静太多,一颗心早就跳得隐隐在痛,她沉默得越久,那种窒息的感觉就越强烈,听到她这样讲,他立刻点了点头:“愿意吗?”   纪有初说:“当然不愿意。”她看到他眼里的光闪了闪,有点不忍地解释道:“哪有人像你这样求婚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张嘴说啊?”   钟屿一颗心刚落到低处,听到这里又缓缓回归原位,他立刻松了口气,笑着说:“对,是我太唐突了,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能跟你说这么重要的事。”   钟屿去搂过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那我去准备,你先哪里都别去,乖乖等着我求过婚,再去做你的事。”   “……”纪有初推他到一边:“哪有你这种人啊,求婚还要带预告的,弄得别人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钟屿说:“惊喜能管什么用。”他重新抱过纪有初,像颗化了的糖似的黏住她:“先告诉我你的答案,不然到时候出什么意外,我脸岂不是丢光了?”   “追人还要怕丢脸吗?”纪有初嗤之以鼻:“那你千万别求婚了,我肯定会拒绝。”   钟屿今天难得早点下班,要带纪有初跟诺宝去附近新开的餐厅吃饭。三个人准备坐去车里的时候,纪有初突然在停车场里又一次看见了李微言。   他怎么会在这儿?   纪有初刚准备喊她,钟屿突然拦着她,把她抱进了车子里。纪有初随即看见钟屿那位大伯也在,还跟李微言进了同一辆车。   纪有初忽然就知道了李微言前一晚说的重要客人是谁,甚至连他过来的目的也猜得七七八八:“今天的股份让渡合同是李微言拟的?”   钟屿听她这么问,大概知道她刚刚是跟谁在聊天了:“嗯。”他坐副驾驶,回头看向她:“你这个朋友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明明说得平铺直叙,没有半分讽刺,纪有初还是觉得脸上有点热,一时间有种交友不慎的感觉。   纪有初放轻声音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如果你没让钟岐回去百川,这次的事应该就不会进展得这么快了吧?”   钟屿忽然轻吐口气,说:“何堪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   纪有初说:“是我非逼着他说的,你别怪他。”   钟屿过去拉过她手捏了捏,说:“别有负担了啊,只是小问题。就算没有钟岐,还会有其他人挡在前面。放心吧,无论是谁,只要不是我的人,在这个位置上都是坐不稳的。”   纪有初为他着急了一路,他说起来却是举重若轻,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了什么办法,还是只是说点好话宽慰她。   “你真的想到办法了?”纪有初忍不住问。   钟屿笑着,把她手牵得更紧:“嗯,真的。你也真是的,一点小事就把你紧张成这样,不信任你老公的实力是吧?”   “……”纪有初把他手推开:“什么老公啊,不要脸。”   纪有初在第二天的财经新闻上,看到关于百川高层变动的消息。钟岐升任CFO的消息已经见诸于报端,百川股份调整的公告也已经放了出去。   立刻有嗅觉灵敏的媒体分析出这一举动的不寻常之处,虽然得到股份的钟屿看起来像是其中最大的赢家,但熟悉钟家内情的都在猜测这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时必要的交换。   钟屿在百川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百川能从一个普通大型企业,发展到现在家喻户晓的国民品牌,离不开他独到的眼光、非凡的魄力和每个风口浪尖都正确的抉择。   资本对一点风吹草动都很敏感,面对可能出现变动的百川,应声下跌的股市如实反应了大家的焦虑情绪。   百川的各支股票成了绿色,Fiona都给她发来信息问百川是不是要变天,她手里的股票跌了不少,刚刚下单的一批新衣服又给退了   可是再过几小时一刷,纪有初惊讶发现,原本关于百川可能存在动荡的那些新闻全被删除,有记者采访到了钟屿,他向着镜头礼貌微笑,气定神闲地说一切都好,谢谢大家关心。   钟屿夜里回来的时候也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仅只字不提集团困境,还跟她说最近找个时间,帮她先运点儿行李过去。   两个人于是在周末带着诺宝一起去了趟深市,纪有初特地买的高铁票,从出家门开始计时到到达园区,一共用了不到四小时。   纪有初跟钟屿彼此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时间还可以接受。   钟岭今天有事,请了自己助理全程陪着他们。纪有初把自己行李扔在宿舍楼后,先去公司转了一圈,这才再回来整理房间。   钟屿跟诺宝刚刚没跟她去公司,一直就在房间等她,钟屿先帮她铺好了床,哄得诺宝睡会儿,自己则去烧了壶水,又拿了块抹布四处擦了下。   见到她回来,他带点抱怨地说:“这儿条件一般,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纪有初环顾四周:“这儿哪一般啊,一室一厅一卫,还有个小厨房,比我之前loft条件还要好。我看你就是不想做家务。”   钟屿之前就提过跟她另外安排地方住的想法,他在各大城市都有房产,只要提前通知家政过来打扫一下,随时就能拎包入住。   纪有初却觉得没必要,这里紧靠公司,上班骑平衡车只要十分钟。园区里食堂超市什么的又是一应俱全,吃喝娱乐完全不用操心。   最关键的是这里离高铁站特别近,哪天突发奇想要赶回去看诺宝,坐几站地铁就能到,与他那个条件虽好方位偏僻的别墅相比,优越得不止一点半点。   她这么坚持,钟屿也就不勉强,挑她爱聊地问:“这边公司的氛围怎么样?”   “这还用说嘛,当然好啦。”纪有初一提到这个,整张脸都亮了:“其实之前我看他们皮肤开发视频的时候,就有通过镜头看到过他们办公区的全景,那时候就觉得这边无论是装潢格局还有氛围都特别好,可是真的融入进来时候还是被震撼到了!”   纪有初手舞足蹈地给他介绍着这里的工作环境,哪里是大格子间,哪里是茶水室,哪里摆了个造型很酷的装饰,哪里有养得很好的绿植。   她说她印象最深的是那面荣誉墙,那里挂着游戏迄今已来的所有原画,之前她为角色设计的皮肤也赫然在列。   “你大概不清楚,在电脑上看见自己的画,和打出来之后挂在那儿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等它动起来呈现在每个人手机上的时候,那种感觉还会更加奇妙呢。”   她就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快乐完全写在脸上,钟屿忍不住去抱她,摸了摸她饱满的后脑勺道:“行了,知道你厉害。今天晚上你请客?”   纪有初靠在他怀里:“好啊,没问题。”   纪有初回来之前就问过同事们本地有哪些好吃的馆子,钟屿口味被大酒楼里精致丰富的菜品培养得无比挑剔,一定要用路边小摊这种暴躁粗放的浓重口味才能驱动。   纪有初特地挑了当地有名的苍蝇馆子,点了一桌地道的本地菜。   深市离她家乡不过一小时路程,两地口味十分接近,纪有初不论吃哪道菜都有熟悉的家乡味道,钟屿跟诺宝的外地胃就有点不太适应。   几道海鲜他们都嫌太腥,纪有初只好去收银台那儿再跟老板要了菜单,预备再点几道。恰好此时有一拨客人推了门帘进来,打头那个靠到收银台上,说:“老板,菜单。”   是很温柔的声音,虽然已经没有年轻人的清甜,却因为年纪的增长添了几分厚重。纪有初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转头去看新来的这人。   女人恰好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久久怔住,直到老板递来新的菜单,用本地话说着“随便点”,两人这才突然回神过来。   纪有初说:“妈妈。”   纪母向着她点头,脸上又有笑又有尴尬,半晌哆哆嗦嗦地去抓住纪有初的手,问道:“有初,你怎么在这儿啊?”   妈妈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柔软,纪有初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熨帖着,回答道:“我要来这儿工作了,先送了点东西过来。”   “你要到这儿来工作了?海市那边的工作呢?孩子呢?今天就你一个人过来的?”纪母一叠声问了许多,自己先笑起来:“哎哟,你看我。”   纪有初也向着她笑,说:“不是我一个人来的,诺宝也来了。还有……”她扭头去看,诺宝正在桌那儿专心对付一只蟹钳,钟屿则已经注意到她们这边,十分困惑地向她挑了挑眉。   纪母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正好跟钟屿打了个照面。钟屿已经站了起来,大概猜到什么,很恭敬地跟她鞠了一躬。   纪母顿时局促,向纪有初问道:“这个就是那次过年跟你一起回来的钟先生?”   纪有初点头。   过年那次回去,纪家父母虽然都不在家,但也已经从邻居那里听到了纪有初回来过的消息,纪母曾经背着纪父偷偷给女儿来过电话,向她询问过这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女儿之前做了什么让他们愤怒的事,对于一个妈妈来说,早就在心里原谅了她,哪怕是一开始矛盾碰撞最突出的时候,她对她的责难也都是出于爱。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纪有初小的时候,她总忙着教学忙着关爱别人的孩子,却对她多有疏忽,她心里一直对她有愧疚。   纪有初当年生过孩子后,她一度想过去照顾她,可是爱人比她要保守固执得多,说什么都不肯放她离开本市。   纪母没办法在孩子最需要的时候呆在身边,心里的愧疚就像是树上的年轮,日复一日的累积着。起先是没办法跟她联络,后来可以随意给她打电话了,她又实在不好意思。   过年听到她带着孩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回来,她这才终于忍不住,背着自己爱人,用办公室的电话联络了她。   纪母那时刚一说话,眼泪就流了满脸,今天虽然没那么激动,两个眼眶还是红了。   钟屿走过来的时候,她赶紧揉了揉眼睛,说:“今天是来这边出差的,谁想到就遇到你们了,你们看我穿得像什么样子啊,也没点带点礼物什么的……”   钟屿抱着诺宝,一直带着礼貌的笑,他跟纪有初快速交换了下视线,说:“有初,这样吧,咱们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边吃边聊?”   纪有初明白他意思,说:“我没有意见,妈妈,你呢?”   既来之则安之,纪母恰好对这人也很感兴趣,说:“好吧,都听你们的。不过你们等我会儿,我跟同事们来的,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   钟屿跟纪有初到外面等她,过了会,纪母一阵小跑出来,眼眶里的红色已经退了,只是表情里还是有几分尴尬。   车子就等在旁边,纪有初跟妈妈坐后座,她轻轻拍了拍诺宝,说:“喊婆婆。”   诺宝很是害羞,看都不敢看纪母,抱着两手不停要往纪有初怀里钻。纪有初故意向他清了清嗓子,他这才很小声地嗫嚅一声:“婆婆。”   纪母却觉得自己不敢当,向他温和地笑了笑,赧道:“你好啊,诺宝。”   钟屿在这边的百川酒店定了个很大的包厢,他亲自下来给纪母到了饮料,又问她菜肴合不合口,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纪母向他连连道谢,说:“够了够了,已经很好了。”她对他印象很好,说:“钟先生一表人才,又很有礼貌,怪不得有初这么喜欢你。”   “……”纪有初总觉得这话有点讽刺:“妈,你说什么呢,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暂时蒙蔽了。”她睨了一眼钟屿,说:“他哪儿好了?”   钟屿深呼吸一口摇了摇头,去把她面前的杯子也添得满满的:“这么多吃的喝的都不能堵上你的嘴吗?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啊。”   纪有初翻个白眼:“狗改不了吃屎。”   “……”钟屿捏了下她脸:“你怎么骂人啊?”   纪有初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跟纪母详细说了自己换工作的事,但对自己的感情生活却还是只字不提。   纪母以为两个人多年后的这次结合,肯定是为了孩子得多,可看他们俩这样你来我往的斗着嘴,又觉得他们似乎比想象里要好得多。   纪母问道:“你说你要过来工作,那诺宝跟钟先生呢?是跟你一起过来,还是……”   纪有初:“他们不来,就我一个人。”   纪母意外:“这怎么行呢?诺宝这么小,没有妈妈在身边能适应吗,你跟钟先生也要分居两地,是不是也不太好?”   钟屿帮忙解释道:“有初这个工作的时间很有弹性,平时完全可以把工作带回去完成。实在太忙要呆这儿的话,我也可以带着诺宝过来看她。”   “深市这边很有活力,各种政策也好,我一直有把公司总部迁过来的打算。她决定过来之后,这事终于可以提上议程,我最近还一直在看房子,准备正式把家按过来。”   这么一说不仅仅是纪母觉得意外,纪有初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要迁总部,还要过来安家?她之前怎么不知道!   纪有初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告诉过我?”她很有几分不信任地看向他:“你是不是说出来哄我妈的?”   钟屿笑容无奈:“我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吗?”他把手伸过去握住她手腕,向着她点头安慰:“是真的,之前一直没说,是想给你个惊喜。”   “只有惊,才没有喜。”这么说着,她却忍不住抿唇笑。   纪母听得也是满脸笑意,说:“这边是很不错,气候也好,就是教育可能比不上海市,到时候不行给诺宝请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就好了,我这边别的没有就是这种资源多。”   年纪大点的人,想事总爱想很远,钟屿刚刚提了要搬家,纪母已经开始为诺宝默默物色起起家庭教师的人选。   又问:“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还在谈朋友,还是已经结婚了?”   纪有初要回答:“我们——”   “我们准备结婚了。”钟屿再捏了捏她手,拦住她的话,面不改色地说:“之前对有初亏欠很多,现在一心想好好补偿她。婚礼的规格我想尽可能弄得高一点,估计还要筹备一段时间。”   纪有初张大眼睛,他俩准备结婚了吗,她怎么不知道?明明前几天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说求婚的事来着。   纪有初立马觉得被这男人阴了一手,把自己手从他那儿抽出来,反问:“你胡说什么呢,谁说要嫁给你了?”   钟屿向着纪母递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问:“有初以前也是这么任性的吗?”   纪母向着他笑:“她会看脸色的,每次撒娇都只会朝我撒一会儿,她知道爸爸不会满足她,所以每次都是乖乖的。”   纪有初很是不满:“妈,你这不就是说我恃宠而骄咯?我明明一直都很乖,在谁面前都一样乖。”   一直默默吃吃吃的诺宝这时候终于开口,指着自家傻妈妈揭短道:“妈妈骗人,妈妈明明越来越不乖了!”   大家立刻被他逗得笑了。   钟屿重新牵过她手道:“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好了,反正家里已经有个小魔头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小魔头?纪有初被他这脉脉情话说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刚预备要反驳,摆在桌上的手机却响起来。   是何堪打过来的。   她立刻瞄了一眼身边钟屿,见他没有注意到,抓起手机到一边悄悄接了,问:“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何堪问:“你在哪呢,是不是跟钟屿在一起?”   纪有初回头看了一眼桌子,钟屿正在给妈妈和诺宝夹菜,话题已经来到他身上,他不急不慢地向她介绍着自己。   纪有初说:“嗯。”   何堪清着嗓子:“有件事我藏心里很久了,怕你骂我三八,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今天我必须告诉你,我之前看见钟岐跟你那个朋友在一块了。”   纪有初脑中嗡的一声:“什么朋友,什么叫在一起了?”   何堪:“你不知道啊!就是你那个姓欧阳的朋友嘛,还能怎么在一起啊,就是在一起了呗。我亲眼看见他们一起进的酒店,又一起出来。”   纪有初心脏怦怦乱跳,整个人都有点飘:“你别胡说了,欧阳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欧阳是个记者,那天可能……可能是去采访了。”   “采访个屁啊,因为是你朋友我特别帮你去调查过,他们呆过的房间里好几个避`孕`套呢,难不成孤男寡女一起吹泡泡玩的?”   何堪说:“我今天可又撞见他们了,钟岐带着她往医院妇产科来的。你说他俩没事干嘛要去妇产科啊?钟岐那浑球铁定把人肚子都给搞大了。”   “你要是信我,就赶紧去看看你那朋友,钟岐可不像钟屿,他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他老婆你也见过,更是个厉害角色。你要是不信我,那就当我是八婆,下次咱俩见着你只管揍我。”   何堪说着就把电话挂了,纪有初站在原地却一直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   钟屿过来问她的时候,她方才回过神来,把手伸到他手里。钟屿眉心立刻一皱,又不是寒冬腊月,她手怎么突然这么冷?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改时间…… 第47章 Chapter 51   纪有初身上冷得厉害,钟屿哪怕拿滚烫的手心给她把手焐热了,还是没办法止住她一阵接着一阵的微微战栗。   这一餐饭的后半程,纪有初吃得心不在焉,纪母的几次提问她都无暇回答,满脑子都是何堪刚刚说的那些话。   欧阳宜跟钟岐?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可是两个人真的没办法联系到一起吗?偏偏又不是。   钟岐那次来找纪有初的时候,是欧阳宜接待的他,两个人因此有了见面并认识的契机。钟岐是个爱惹桃花的人,欧阳宜又恰恰生得漂亮,这就给了他们进一步接触的基础。   纪有初想到那次找欧阳宜聊天的时候,她不仅对钟岐本人有关注过度的嫌疑,还一直向她追问柳霁的事情。   如果不是对一个人真的十分好奇,怎么可能总是关注这些事呢?   纪有初越想越觉得不妙,一直拿着手机试图从欧阳宜那边套出点什么,平日里一直死抱着手机不放的欧阳宜今天却很反常地没有及时回复。   她给她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纪有初靠在椅子上,什么都吃不下去,此刻的心情何止一个坐立难安可以形容。   钟屿原本打算饭后带着纪母出去兜风,再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聊聊天,可是纪有初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他只好临时改变了计划。   他们把纪母送到酒店后,就早早离开。   路上,钟屿搂着她肩,还以为她是因为见到妈妈,才会如此反常,安慰道:“别担心了,等有合适的时间,我亲自去给他们道歉。”   纪有初傻乎乎地点点头,半晌才回神过来,满眼迷茫地看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钟屿笑着摇头,说:“你怎么了,从接过电话起就整个人都不对劲。谁给你打过来的电话,说什么了?”   纪有初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下意识地不想跟他提起这件事,只说:“就是个朋友。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刚来就想走?”钟屿意外:“你之前不是还说想多留几天的吗,正好你妈妈在这边,咱们可以陪着她在这儿多逛逛。”   “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逛。”纪有初抓着他胳膊,撒娇:“我真的想走了,钟屿,这边太热了,我觉得不舒服。”   钟屿疑疑惑惑看她一眼,点头:“那我们明天走。”   “今天不行吗?”纪有初觉得自己一秒都等不了。   “现在都快九点了。就算是你不觉得累,是不是也该为诺宝着想一下?明天一早就走好不好,中午前就能到家了。”钟屿软言。   纪有初看了看一边已经在打瞌睡的诺宝,妥协道:“好。”她侧过头靠向车门一边,夜晚霓虹在她脸上不断闪过。   “钟屿,你哥哥钟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钟屿蹙了蹙眉,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钟岐了:“对他这么感兴趣?”   纪有初看着他眼睛,一时间真的想把整件事都说给他听,到底还是忍住了。   事关欧阳宜名誉,事情还没最终确定前,她不能风声鹤唳。何况钟屿平时对欧阳宜颇有微词,她不想让他再对她有所误解。   纪有初说:“随便问问。”想了想又说:“他交过的女朋友是不是比你还多呢?”   钟屿眉梢一挑,以为她是故意找了这种话题来吃闲醋,捏着她脸叹气道:“如果早点遇见你,我眼里不会再容得下其他人。”   “……”纪有初低低嗤了一声:“我一本正经地跟你说正事呢,你突然而来的求生欲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是一本正经地在回答你。”心里想得是,没办法,这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她挖坑:“想没想好婚礼在哪办,我在印度洋上有座岛……”   纪有初知道刚刚的对话是怎么都进行不下去了:“想什么想啊,我看你是想得美。”她心里的那根弦却松动了下:“什么岛啊?”   纪有初等了整晚都没等到欧阳宜,她整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仅一个信息都不回,打过去的电话也不接。   纪有初忐忑整晚,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才收到欧阳宜消息。   纪有初立马把电话回过去,大声诘问:“Call你一整晚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过来,知不知道我担心到现在?”   欧阳宜语气如常,跟她开着玩笑道:“担心什么啊,我又不是钟屿,他要是不理你,那事情才大条了呢。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是我一直没看到嘛。”   纪有初说:“你在哪呢,我找你有事,咱们中午见个面吧。”   欧阳宜说:“什么事啊,这么大惊小怪的,电话里直说呗。我又不像你是贵太太了,要恰饭的啊,今天单位有个采访任务,没工夫跟你见面的。”   纪有初说:“你在单位?那我过去找你。”   “哎,别!都说是采访任务,要出去的呀。”欧阳宜语气不解:“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钟屿欺负你了,你要找我来诉苦?”   纪有初叹气:“别扯什么钟屿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为了你的事来找你的,你现在到底在哪,我……”   纪有初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卡住了。   她此刻正在公寓楼下,突然就看见一辆豪华轿车驶了过来。后座上不是别人,就是跟她说有“采访任务”的欧阳宜本人。   她仔细看了看这辆车,是奥迪新款的A8L。她跟钟屿在一起久了,对车子之类多多少少有了解,知道这是一辆典型的“老板车”,价格在一百万上下。   再仔细看看它车牌,纪有初更忍不住叹气。百川为了便于管理,公车牌照都很有规律,她一眼就看出这是百川登记在册的公车,还是总部那边的。   她连忙拦到那车前面,向着电话里简短道:“你给我下车。”   隔着窗户,她明显看见欧阳宜怔了一下,欧阳宜自车内看到拦在前面的她后,脸上震惊的表情则更加强烈。   欧阳宜连忙让司机停车,自己抓着包下来,起初还想装着如无其事地打马虎眼:“有初,你怎么来了,我有点东西忘拿了,同事送我回来的。”   纪有初直直看着她,像看个傻子似的:“你这个同事真厉害啊,不仅年纪轻轻就开豪车,还是开的百川下面的车。”   欧阳宜脸色一僵,忍不住扁了扁嘴,有点讪讪地让那司机走了后,挽着纪有初的胳膊,把她往楼上推,说:“咱们回家再说。”   纪有初憋了一肚子气,也不差这一会半会了,跟她回到loft把门关上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跟谁在一起了?”   欧阳宜慢吞吞换了鞋子,长睫下的眼睛里有光在闪:“哎呀,你怎么跟审问犯人一样。我是恋爱了,他是百川那边一个经理,所以刚刚才公车私用了一下下。”   “真的?”纪有初冷冷笑了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个经理姓钟,还那么巧的正好是钟屿的哥哥。”   “……”欧阳宜咽了口唾沫,倚在桌边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跟你说的?钟屿吗?”   纪有初说:“你别管是谁跟我说的,你就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欧阳宜撑着桌子的手一直在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半晌:“是真的。你看你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就是怕你会这样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纪有初顿时犹如被闪电劈了一道,忍不住往后一连退了几步,深呼吸几次才稍稍冷静下来:“欧阳宜,你疯了是不是?”   “谁疯了,我是认真的,钟岐也是。”欧阳宜要去拉她,被她拒绝,她自讨没趣地收回手,说:“其实刚一开始他追求我的时候,我也是不停拒绝的,但后来看他那么真诚,我才对他改观的。”   两人之所以认识就是因为钟岐那次来找纪有初,两人互加微信后,钟岐总是会找她聊天,还不停往她报社那边送礼物。   女人怎么可能有办法抵挡男人如同排山倒海般的追求攻势呢,何况这个男人还多金、英俊,又有着一颗十分有趣的灵魂。   纪有初一听欧阳宜语气里这份不可一世般的自信,就知道她现在肯定已经是个被幻想中爱情冲昏头脑的豆蔻少女了。   纪有初不得不立刻向她泼下冷水:“他真诚?你不要忘了他是有老婆的!”   “我知道啊,可是他说了,他跟她老婆完全是家族联姻,他们之间是没有感情的。而且她太太平日里嚣张跋扈,他根本看不惯她,两个人早就貌合神离只差离魂了。”   又是典型的渣男语录。9012年了,到现在还有人敢用这么老掉牙的借口,更讽刺的是,居然还有人相信!   纪有初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跟他太太,孩子都生了两个了,现在才说没感情?他要真没感情,为什么不早点跟她离婚,直接把你给娶了呢?”   欧阳宜一下蹙紧眉,说:“你以为他不想吗?纪有初,你还是傻啊,离婚是成本很高的一件事,何况是他们那样的家庭。”   “他其实早就已经提出离婚了,只不过他那个太太一直不同意,所以他一直在跟她分居,等时间够了就起诉离婚。他向我承诺了,等他们那边手续一走完,立刻就给我一个身份。”   纪有初更是哭笑不得,不由感慨:“这男人真是经验丰富,相同的话不知道跟几个人说过了,眼睛眨都不眨就说出来了。你还说我傻,我看你才是真傻。”   欧阳宜一下就急了,走到她面前道:“纪有初,你知不知道你哪点最让人讨厌?就是现在这样,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总是装作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钟岐是个很有礼貌也很诚恳的人,我们在一起不都是雨过天晴,也有过很艰难的时候。他见我迟迟不肯接受他,因为他婚姻的事难以释怀,还在我面前哭过呢。”   “他是真的很珍惜我,很爱我,所以他说的那些话,我信。你不要因为自己没经历过,没见到过,就觉得别人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欧阳宜瞪着他:“钟屿之前还不是一堆女人,你因为这个就不跟着他了吗?你们不还是照样在一起,他对你也是好好的?钟岐是他兄弟,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纪有初是真的不会吵架,更不会条分缕析地给怼回去,站在原地憋了许久憋不出一句话,跺了跺脚坐到一边沙发上。   语言仍旧是苍白的:“钟岐跟钟屿不一样。”   “哪不一样?”欧阳宜咄咄逼人:“你不是说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吗,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吧,那你怎么就确定他是个坏人,是来骗我的?”   “还是说。”欧阳宜语气加重几分:“还是说,你就是不想看着我好,恨不得我找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辈子窝在这种小房子里?”   “……”纪有初完全被她的话给说懵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啊?我们闺蜜一场,我怎么可能不想要看着你好呢?如果我不想你好,我根本就不会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更不会一大早就赶过来。”   “但你有一点还是说错了,找个朝九晚五的老公没什么不好,只要是不偷不抢靠自己两只手吃饭还对我们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嫁?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钱人,大部分女人不还是找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她们过得就差了吗?”   欧阳宜脸上明显有羞愧的样子,嗫嚅着:“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有些话也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顿了顿又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过法,可我不想那么过……朝九晚五好什么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爸妈天天为了谷子140一担还是130一担吵,在一起纯粹是为了活而活,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   “算了。”她叹着气:“跟你这种住着亿万豪宅,去哪都有宾利接送的豪门太太,根本谈不通。你从没吃过钱的苦,有些事跟你说了也不懂。”   气氛一下就冷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还是纪有初的手机铃声打破这僵局。她见是钟屿,随手就给掐了,过几秒他发来消息,问她中午要不要跟他一道吃饭。   欧阳宜睨了一眼她手机,问:“钟屿发来的?还真是挺粘你的。你没事就赶紧先走吧,我都吃过了,一会儿想睡会儿。”   这就是逐客令了,纪有初把手机收起来,上下扫了她几眼:“你以前从不午睡的,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好习惯?脸也圆了,伙食这么好吗?”   欧阳宜咬了咬牙:“行了,你别跟我阴阳怪气了,我是怀孕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钟岐想要个男孩,正好我也喜欢孩子,以后这孩子就是诺宝堂兄弟,诺宝也能有个伴。”   “……你想得还真美啊。”纪有初忍不住磨牙:“可你不觉得这剧情就跟人家骗肚子生小孩的一模一样吗?他钟岐有钱,多个孩子少个孩子无所谓,可你不一样,如果他是骗你的,你带个孩子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再说你们怎么知道这是个男孩子,这万一要是个女孩子呢?他到时候是会让你生下来,还是让你直接打了?”   “纪有初!”欧阳宜突然大声呵斥:“你能闭嘴吗?你说我、说钟岐,我也就忍了,你干嘛这么说我的孩子?你当初怀着诺宝的时候,我有这么泼过你冷水吗?”   纪有初蓦地怔住。   欧阳宜立刻去把门打开,指着外面道:“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还用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戳脊梁骨吗,你现在就已经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了!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不用你跟个老妈子似的碎碎念。”   “你以为我没想过钟岐是骗我的?”她冷笑笑:“他玩我,我也玩他,他要是不预备对我负责,我非扒他一层皮不可。到时候我又有钱又有孩子,也学人家富婆游戏人生,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纪有初看她这副样子,顿时迷茫,不知道她是真精明还是假精明。可她清楚地知道一点,感情这种东西往往就是流出去的水,有几个能做得到收放自如?   纪有初之前也做着要跟钟屿若即若离的梦,后来呢?还不是越来越贪婪,离近一点就想牵手,牵手过后便是拥抱。曾经拥有哪够啊,不来个天长地久都对不起现在的付出。   纪有初去找钟屿的路上,一直抓着手机写写删删。她特别想跟欧阳宜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可是说来说去总觉得毫无底气,毕竟她曾经给她做过最坏的例子。   如果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重新审视她这个人,那她大概就是那些狗血八点档里典型的胸`大`无`脑型女配。   凭着一点美貌和非凡的厚脸皮爬上老板的床,悄悄在外生了老板的孩子后,就借着孩子的缘故以全新姿态回归老板视野。   将来哪怕运气好了,能受到青睐跨入豪门,还是脱离不了要被一堆人指手画脚,要么说她是母凭子贵,要么说她是手段了得。   说不定还有哪家富太太专门拿她当例子告诫孩子,你以后要是娶个像她一样的老婆回来,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纪有初越想越觉得糟心,刚刚好不容易写好的一大段又给删了。她盯着车顶发了会呆,琢磨着是不是换个思路。   纪有初发了个信息让钟屿先吃饭,自己看了看铭牌去到钟岐办公室。   因为钟屿近来不止一次带着纪有初在百川进`出,她现在在总部这边完全就是个红人,别说是一个个人精似的部门领导了,连同保洁阿姨都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   钟岐虽然是CFO,纪有初却丝毫没受阻拦就到了他办公室外,长相甜美可人的秘书小姐还特地来跟她打招呼:“钟总没在会客的,纪小姐。”   纪有初向她微笑感谢,敲门过后,里面传来的却是个女声。紧跟着柳霁来给她开门,笑着说:“你怎么来啦,有初?”   上回还是喊她纪小姐,这次就喊有初了。纪有初将她上下打量下,觉得何堪说的“厉害角色”确实是不错:“你好。”   “你这鼻子也真是灵,我刚给钟岐送了鸡汤,你闻着味道就过来了。”她很亲热地拉着纪有初手进来,使唤自己老公:“快给有初来一碗。”   钟岐原本正坐在沙发上喝汤,见纪有初进来,脸上闪过瞬间不解和紧张。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到一贯散漫的样子,桃花眼依旧撩人。   钟岐笑得很逢迎地说道:“行行行,我亲自给弟妹盛一碗。”   纪有初连忙拦住,说:“不用麻烦了,我……”她顿了顿:“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   “真的不吃啊?那不给你盛啦?”柳霁眼睛一转,看向身边钟岐喊道:“你怎么又把菌给吐啦,那东西很补的!”   钟岐撇嘴:“我不爱吃。”   柳霁哼声:“你不吃可以给我吃嘛,我很喜欢吃的!”   他咬了口含嘴里,含糊不清:“来来来,这里吃。”   “……”柳霁咬着牙:“无耻啊你,有初在这儿还这么恶心。”   两个人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个人,齐刷刷看回到纪有初脸上。柳霁向着她眯眼笑着,说:“有初,你别见怪,这人就是这么不着调。”   纪有初向着她摇头说没事,心里却凉得不行。是钟岐太会伪装,还是人真的可以做到同时爱上很多人,她实在看不到钟岐对柳霁有一丝一点的厌倦。   欧阳宜却还痴痴地等着他来娶她?   柳霁:“对了,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有初顿时有几分局促,想了想道:“哦,是这样,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一直单着没交朋友,上次钟先生知道后帮我朋友物色了一位男士。”   钟岐脸色有细微变化,放下手里的汤碗后,歪着头看向她。柳霁完全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好奇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俩最近关系不错啊。”   纪有初向她笑笑:“也是巧合吧。那位先生条件是很好的,人也很帅,可是据我所知他跟前任还没分干净,所以……”   “没分干净?那不就是脚踏两条船。”柳霁推着钟岐:“你这都给有初朋友介绍的什么人啊,也太差劲了。”   钟岐讪笑:“我哪知道那么清楚。”   纪有初说:“我这个朋友脸很薄,不好意思跟那位男士提,所以只能由我来麻烦你了。请你帮忙跟那人说一下,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朋友了。男人穷一点丑一点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心地要好,对另一半专一。”   柳霁给纪有初鼓掌:“你这话我太赞同了,男人各方面条件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就是对另一半忠诚。”她白了一眼自己老公,说:“可惜啊,偏偏有那么多人做不到。”   她去挽着纪有初的胳膊,说:“你以后可千万别请他办事,他还给你朋友介绍对象呢?他但凡见到个长得漂亮点的就走不动路,自己都恨不得给人家当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别一次性发太多了,怂怂的,明天起每天2-3更,3-4天完结。 第48章 Chapter 52   纪有初进到钟屿办公室,他居然还没走。杨志斌抱着一堆文件在桌子前面等着,看到她进来,向着她礼貌点头。   钟屿手里拿着钢笔,笔尖将纸面划得沙沙响,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过了吗?”   纪有初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沙发上。   钟屿把几个文件签好,示意杨志斌出去,自己阖过钢笔,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头:“怎么了这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纪有初斜睨着她,懒洋洋地说没什么,等他坐到自己身边,却立刻像是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在他怀里,嗫嚅着:“就是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他手顺着她肩膀摸到她胸口。   她近来越穿越少,很薄的方领连衣裙把身材修饰得很好,胸口一片雪白滑腻的皮肤更是晃得他眼花:“要不要让你舒服一下?”   他说着就吻过来,一只手捞着她腰紧紧跟他贴在一起,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声音暗哑道:“咱们是不是还没在这里做`过?”   纪有初一怔,红着脸将这男人推开了,轻声抱怨着:“你门都没关!”   钟屿轻笑着没动,还是一味闹她,纪有初皱着眉头抗拒道:“别闹了,一点心思都没有,不是要吃饭吗,去吃饭好不好?”   她语气如此强烈,钟屿只得轻轻叹了一声,暂且压抑剧烈搏动的心跳,带着纵容地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有初着急吃饭,等真的去了餐厅却又吃不下去东西。   钟屿盯着她看了会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纪有初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不想吃。”   钟屿笑着说:“不是怀孕了吧,你看你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纪有初撑着头的手往下一倒,整个人趴到桌上,怒目圆睁地说到:“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怀孕了。”   除了准备不充分的头两天,两个人之后一直都有做措施。钟屿像他说过的一样,哪怕欲`望来得再过汹涌,也还是会很谨慎地做好保护。   虽然他总是抱怨自己像是穿了多穿了一双鞋子的孩子,也会撒着小娇地说要跟她亲密接触,可她只要稍微拿眼睛一瞪他,他立马就乖乖从她身上翻下去了。   钟屿也知道是这不过就是自己的野望,笑着打圆场道:“好了,打起精神来吧,一会儿带你去看个东西。”   纪有初并不是很好奇:“哦。”   纪有初原本以为钟屿又是给她买了什么昂贵的首饰,或是新一季的漂亮衣服,谁想到他放了厚厚一册东西到她手里。   “什么啊?”纪有初边翻边问:“很多学校的装修效果图啊,你要给学校翻新吗?”   钟屿点头:“学校也建了几年了,有很多硬软件要升级。我让他们弄了个规划,预备利用这个暑期来做整改。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可以随时跟他们沟通。另外深市那边我又新拿了一块地,等各项手续办好了,我准备再建一所学校方便当地员工。”   纪有初有点懵:“你真准备要把百川重心转走?”又说:“冠冕堂皇的,你到底是为了百川员工呢,还是为了诺宝呢?”   “都说了冠冕堂皇了,还故意这么问我?”钟屿笑着反问:“反正是有利于大家的事情,不管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过程能惠及众人就够了。”   他两手搂着她,下巴磕在她额头上:“别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一一做到。男人要是说话不算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纪有初心里顿时暖融融的,特别是在方才见识到钟岐的假面之后,更觉得向来不甜言蜜语却总是身体力行的钟屿不知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她张着两手好好抱了抱他,说:“可是我怕太兴师动众,这样会让你很辛苦的。”   她汪着水的眼睛看向他,清澈得像是一泓泉水,微微嘟着的嘴也是水滢润泽的,钟屿看得心里痒得不行,低头下去含着她唇亲了好一会儿。   才不留面子的拆穿:“太假了。”   纪有初嘿嘿一笑,露出难得的调皮,吐着舌头道:“诺宝太内向了,好不容易在这边有了很多朋友,我怕他去到新的环境后会觉得很不适应。”   钟屿不以为然:“男孩子就是要多走走多看看多交点朋友,内向不是他拒绝接受新鲜事物的借口。现在内向还有爸爸妈妈帮忙引导,以后长大要还这样,岂不是连女朋友都带不回家?”   纪有初倒是立刻被提醒了:“你一说起女朋友我就想起来了,他会舍得跟咪咪分开吗,咪咪可是他的小女神哎,前几天他还问我能不能跟咪咪一起上幼儿园。”   钟屿更加不屑,睨了她一眼道:“放心吧,再怎么女神,等他换了新环境,见到新的女孩子,我保证他没两天就忘了。”   “……”纪有初立刻横坐到他腿上,双手勾着要掐他脖子:“坏蛋啊你,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分分钟就会见异思迁吗?”   钟屿把隔在两人间的册子扔了,托着她臀求饶:“我刚刚说得不具体,如果人人要是都像你一样,肯定就不会有人见异思迁了。”   “油嘴滑舌。”   “是真心的。”   信他才有鬼。纪有初一边抱怨,一边忍不住用手描摹他的脸:“还有件事,诺宝也问过我几次了,他那个好朋友子涵去哪了?”   纪有初怕他想不起来,特地小声补充:“就是他爸爸原本要做CFO那个。”   钟屿放在她臀的手很轻柔地拍着,说:“他爸爸已经不在集团工作了,他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占用资源了。”   “他不在百川了?”纪有初意外。   之前没发生他老婆“捉`奸”、两人关系还好之前,他虽然已经被排除了CFO的争夺队列,甚至还降了职级,但在百川仍有一席之地。怎么突然就离开了?   钟屿看出她疑惑,说:“不用想了,是我让他走的,原本念在我们共事多年的情分上,我是想放他一马的,但我真是没想到他这么拎不清楚。”   他手突然加重力气,几乎将她提了几寸起来:“在我不在的时候,接近我的女人,还带着我的孩子四处游玩,他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纪有初被迫跟他面对面紧紧贴着,看到他深邃眼睛里闪过阴鸷的光。   纪有初明明一直觉得自己没错,可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莫名觉得心虚:“你误会了,他没想接近我,只是想来道歉。”   “是吗,那是我误会他了?”他冷冷而笑,语气里满是戏谑。   纪有初点着头:“他太太也误会了,其实只要把话说开——”   钟屿突然不等纪有初说完就把她压到沙发上,语气急躁地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这副样子,会有不想上`你的男人吗?”   他边解领带边咬牙:“呵,就算他有贼心没贼胆,只凭他敢天天跟我女人道早安晚安,我没有把他在行业内封杀,就已经是给足他仁慈了。”   纪有初:“……”   钟屿很是粗`鲁地推高她裙摆。房间里开着冷气,干燥的风刮过她腿根,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还是被他得逞,新解锁了办公室场景的钟屿随后一脸餍足地坐在自己椅子上,满面春风地看着对面沙发上纪有初软`成`泥似的趴着。   纪有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脑中白光褪去,整个世界又回归眼前,方才停滞的大脑也开始运转起来。   一直以来,纪有初以为钟屿只对追名逐利这一件事最为热衷,她是真的想不到这男人会把有关于她的事情一桩桩搞得这么清楚。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去看人家的手机?   更恐怖的是,他明明就在心里存着对她的不满,可他一直都不说,一直都是憋着,只等有机会再给她狠狠敲响警钟。   她在他面前就像白纸一样,已经被他看得透透的了,她还嫌不够,好比那次艾绮随便一激她,她立马就跑去他面前兴师问罪了。   “想什么呢。”钟屿突然开口:“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纪有初扶了扶额,对自己无语:“是啊,而且骂得可凶了。”   他笑:“说出来听听。”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光明磊落,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偶尔说得让人不爱听,但起码让人觉得很真实。”夸他也不忘损他。   纪有初哼了声:“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个人城府这么深,报复心理那么强,多久前的事了,你居然一直记挂到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他说得毫无负担:“再说不是你先提的吗?”   纪有初讪讪:“……可我觉得自己没错,中间一定有误会,你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没必要这么对人家吧?”   钟屿皱着眉:“你还敢说,是不是嫌人家死得不够透?”他冷哼着:“有些事情就是要宁可错杀,不可漏杀。”   纪有初无语:“你对其他女人也这样?”   钟屿这回没立刻回答,而是眼神深幽地盯着她看了会,随后几分促狭几分无奈地笑笑,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回答?或者说,我怎么回答你才会觉得最高兴?你告诉我,有初。”   纪有初:“……”   钟屿忍不住感慨:“以前总对我爱答不理,我还以为你本性就是这么凉薄呢,现在看起来,其实你跟那些爱争风吃醋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纪有初黑着脸:“那些女人?你到底有过哪些女人?”她说着狠狠白他一眼,理着裙子要起来。   钟屿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尴尬又紧张地去拉住她。刚刚他也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无意就戳中她雷区。   他一边哄着,一边感慨自己现在完全风声鹤唳。他不是早就知道她爱吃醋了吗,非要逼着她承认干嘛?   被钟屿这么一闹,纪有初原本乱糟糟的心居然沉了下来。她下午赖在钟屿这边蹭wifi,吃他的喝他的,混到诺宝放学才离开。   然而就在去接诺宝的路上,她突然接到欧阳宜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立马就被那边火气爆表的女人给臭了一脸。   “纪有初,你是不是上钟岐那边胡说八道去了?我不是要你别多管闲事吗,你非赶过去说一通有的没的干嘛,还非挑着他老婆在的时候,你生怕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是吧!”   纪有初差点被她喊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怎么了,他朝你发火了,是觉得害怕了,还是反悔了?你不是说他本来就想离婚娶你吗,这下被他老婆知道岂不是更好,他直接能跟人摊牌了。”   欧阳宜:“纪有初!”   纪有初冷笑笑,说:“欧阳,你跟他在一起之前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想到他老婆总有一天会发现你,想到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拿异样的眼光去看你。”   欧阳宜:“……”   纪有初:“跟他分手吧好不好,你玩不过他们的。我亲眼看到他太太给她送汤,他跟他太太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根本一点要离婚的迹象都没有。你现在赶紧抽身还来得及,至于孩子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听筒里静默数秒,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车子滑入校门,已经有老师带着一些孩子出来等家长。粉色的墙面前面,满是一张接着一张开怀的笑脸。   “我忽然想明白了。”欧阳宜声音冷极了:“其实之前钟岐跟我说钟屿担心他进入百川抢他位子时,我还觉得不相信呢。现在看你这样上蹿下跳,我突然就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你也是怕他会抢了钟屿的风头,才故意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想让他后院起火没办法兼顾工作上的事的吧?是不是连你去找他太太旁敲侧击这件事,都是钟屿教你的?”   纪有初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你在说什么啊?”   欧阳宜一字一顿道:“你变了,为了一个男人,你居然不惜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既然我让你觉得丢人,你也让我觉得恶心,那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欧阳宜立刻就把电话挂了。纪有初怔了怔,下意识回拨过去,欧阳宜估计已经把她拉进黑名单,电话根本打不通了。   纪有初靠到座椅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出来。她变了?她恶心?她这么关心她,为了她的事整夜睡不着觉,为了她的名誉连钟屿都不告诉……   到头来,她反倒变成坏人了?   纪有初捂着脸,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错在哪,难道身为朋友只有眼睁睁看着她破坏别人家庭,还祝福她鼓励她,这才算是对的吗?   纪有初觉得荒谬,但又无可奈何,最后索性就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欧阳宜要绝交是吗,要不再联系是吗,那她真就不管了。   纪有初参加过诺宝的托班毕业典礼后,立刻就带着孩子去了深市,带着孩子出来散心增长见识的同时,自己也调整投入到工作中来。   由她设计并绘制原画的皮肤要在暑假档上线,她赶在第一波爆料结束后,综合网友意见对原画的诸多细节做了相应修改。   皮肤上线正式爆料前一晚,因为原画太过优秀,皮肤设计精良,热心网友们直接就把皮肤名字顶上热搜。   皮肤线的工作群里当晚十分热闹,同事们向纪有初实时播报热搜排名,每进一位群里都会冒出无数彩虹屁,气氛好到一度让她觉得这帮人是自己花钱雇来的。   纪有初又在众人撺掇里开了微博,转发了官博的宣传后,贴了自己构思此款皮肤时的几个设计废稿。   她原本只是想着完成任务,顺便把微博当成她今后自娱自乐的自留地。   没想到网友们神通广大,居然顺着官博转发爬过来,确认过她就是官方画师后,立刻点着小手给她关注转发评论和点赞。   短短一晚上,她微博关注人数涨了好几千,阅读量也有几十万。而在这款皮肤大卖后,来她微博玩耍的小伙伴就更多了。   纪有初突然上哪都抱着手机,哪怕吃着饭也要不时瞄两眼屏幕。钟屿跟诺宝对此都颇有微词,特别是钟屿,一度觉得这女人是不是跟他玩起了红`杏`出`墙。   纪有初带着诺宝过来深市后,两人见面的次数顿时锐减。反正她身边已经有了儿子,原本计划好的每个周末回海市的承诺就成了泡影。   钟屿只好借着一切机会过来,还尽可能把百川的活动尽可能改到这边举行。有时候实在太忙,往往夜里过来,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   已经没办法时刻掌控,每次见面,纪有初还不停扒着手机,钟屿有多怨念可想而知。   为了能跟她多聊一会儿,钟屿让杨志斌也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微博,时不时就在她评论区和私信里捣一捣乱。   他眼睁睁看着不过一个月,纪有初从一万粉到十几万粉,黄V到红V,一开始他还能在她评论区抢个前排,现在一发就石沉大海。   钟屿觉得很没面子,不止一次要她帮忙升高权重。纪有初连权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眼皮也不抬地敷衍他:“你自己抢热门去。”   “……”钟屿抓着她往卫生间跑,一把把她按水池边上。   纪有初连脚尖都踮起来,心脏紧缩成一团,咬着牙抱怨道:“钟屿,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精神这么好?”   纪有初在深市这边什么都好,唯独就是住的地方不大,一家三口只能跟沙丁鱼似的,挤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   钟屿每次想了,只能跟她偷偷摸摸去车上、快捷宾馆,或是像现在这样钻卫生间。纪有初每每都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任凭他在自己身上放肆。   ……可他是不是也太放肆了?   一晚上连钻三四回卫生间?   她不要休息的?   不要玩手机的?   钟屿满额头的汗,气都喘不平。虽然环境够恶劣的,但那种一门之隔,随时可能被撞破的刺`激感,却让人觉得十分沉迷。   钟屿忽然有些急切地想看见她眼睛,掰着她脸要她看着自己,直到彼此都在瞳孔中倒映着。他鲜见的因为紧张而带着点结巴地问:“你要是遇见个更优秀的,会不会把我甩了?”   好像越在意一个人就会越不自信。好像当初相互试探时,狂妄自大的都不是自己,非要一点点沉到尘埃里,姿态低到不敢问她是不是对他满意。   “……”纪有初一听就知道他还是在为微博的事情而苦恼。简直幼稚,喜欢一个人是很玄妙的事,又不是简单的升学考试,谁分高就最青睐谁。   她想说她才不会因为自己有点名气就开始洋洋自得,甚至还准备拿这种小名气当跳板认识更高一层的人。   可对上他这双深邃眼睛的时候,她又把话咽了下去,不怀好意地促狭说道:“比你还优秀的男人……那我还真挺想认识的。”   钟屿咬着牙:“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结婚?”   纪有初惊讶于他话题的跨度之大,反问:“你别老提结婚的事,之前不就说过了,连求婚都没有,你就想直接结婚?”   以前是纪有初总追问爱情和婚姻,她吃过这男人的亏,所以总是忍不住拿话来堵他。但她说的时候,总是试探得多,不是非要一个结果。   如今二者的位子转换,钟屿也开始追着她要爱情和婚姻,但他却纯粹是因为要抓住点什么,因而试探得少,总想着能得到她的肯定答案。   钟屿原本就对纪有初回答不满,想到这几点后,整个人便更加郁卒。   每次都让人神清气爽的事`后,这一次却成了例外。钟屿跟纪有初一道洗了澡,帮她擦身上的时候,说:“下一周有点事,我不过来了。”   纪有初眨巴眨巴眼睛,第一反应是他生气了:“真有事还是假有事啊,是不是又是一去不复返,再远途给我个电话说要冷静冷静?”   “……”她这是在讽刺他上次的冷处理。   钟屿说:“真的有事,已经推迟过一次日期了。”   纪有初笑嘻嘻的:“哦,我没有不相信你啊。”   钟屿瞥了她一眼,把布很暧昧地按在她小`腹上,说:“特地改的日期,你下周不是亮红灯吗,这样不会耽误事。”   “……”纪有初:“钟屿!” 第49章 Chapter 53   虽然钟屿跟纪有初掐架时的样子很狼狈,但当他出差数日,只能出现在视频里喊着“我好想你”的样子却很靓仔。   纪有初习惯了他时不时就来骚`扰她一下,猛地没有他在旁边的那种压迫感,画图都画得很没有激`情!   纪有初操刀的第一款皮肤卖得极好,领导对她青眼有加,特地把周年限定的皮肤原画交到她的手里。   游戏一连几年都以女性冷门角色作为周年限定主角,今年在遭受同行阻击和游戏流量已过峰值平缓之际,大胆地选择北北为游戏内人气最高男英雄出一款传说级别的皮肤来稳定DAU。   这一款皮肤从年前就开始讨论,单是设计就出了几十稿,纪有初加入进来后,大家终于从堆如山的设计里找出了现有的最优解。   好的设计是成功的一半,夺人眼球的原画却是吸引大众关注的最好抓手。美术总监给纪有初提了一堆五彩斑斓黑的意见,总结成一点就是男英雄的脸一定要帅。   男生看了想跟他做哥们,女生看了想把他收进后宫,1看了想做0,0看了想继续做0……的那一种帅。   纪有初一连辗转反侧想了几天,最后收拾细软牵过诺宝柔声问:“想不想爸爸呀,咱们回去等他好不好?”   纪有初亟待有个参照物可以激发她的无穷创造力,毋庸置疑,钟屿就是她的大卫。   说走就走,纪有初当天下午就回了海市。在出发前往别墅前,纪有初特地绕到之前和欧阳宜合租的公寓下面转了圈。   诺宝认出来,摇着她手问:“要来找小姨吗?”   纪有初跟欧阳宜吵架的事当然没告诉给诺宝,她带着几分尴尬地冲着他笑了笑,说:“不是啊,就是来转转。”   “那就去找小姨嘛!”诺宝向着她撒娇,说:“妈妈我们去楼上好不好,我好久都没见小姨了,好想她呀!”   是啊,一起吵吵闹闹住了这么多年,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诺宝都这么想念欧阳宜,何况是纪有初?   纪有初像是找到了台阶,带着诺宝一起进了公寓。站在电梯里数着楼层的时候,她默默祈祷,这回可千万别把她拒之千里了。   那天两人虽然说过了绝交,纪有初也逃得远远的不想理她。可她哪里放得下她,其实一直都有搜寻她消息,还用其他人号码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   欧阳宜大概是嫌她烦,为了防住她,后来连号码都换了。纪有初只好想办法去联络她同事,最后七拐八拐问何堪要了艾丽的号码。   艾丽跟她姐姐不太一样,是个说话直接但没有心眼的女孩子,她显然对欧阳宜的事情也知道一二,先朝她足足批判了半小时说她没有这样三观不正的朋友,才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欧阳宜嫌报社工作累工资低,把报社这边的工作辞了,来送离职信的那天,她开着辆二奶风浓重的粉色玛莎拉蒂,还嚣张跋扈地把一直带她的师傅给骂了顿。   纪有初当时听得火冒三丈,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当即决心不管她之后闯出什么篓子都不管她。   一直到今天。   她牵着诺宝站在loft门外,手举起来、放下去,举起来、放下去,后来是诺宝都看不下去,攥着小拳头往门上咚咚咚敲几声。   纪有初莫名松了口气,听到门内有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心情更是松快不少——直到她看见来开门的是个生脸。   纪有初怔住,急忙挡开那人往里面看,家里陈设完全变了,她们以前精心搜罗的小沙发、梳妆台等等全都不见,楼上摆设也完全变了。   纪有初脑子一片空白,欧阳宜把这里退租了?   开门的女孩子猛地看见一位带孩子的女人也挺意外的,要不是她雪白纤细的胳膊上套着个一看就贵到死的铂金包,她肯定早就把她当坏人给赶跑了。   “你来有什么事吗?”女孩子脆生生地提问,又招手喊来了男朋友。   纪有初回神过来,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原本住这儿的,怎么突然就换了人了。请问你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   她那男朋友将纪有初上下打量:“不知道啊,我们也是通过中介过来的,不清楚这里之前住过什么人。”   纪有初点头:“这样啊。”她很不好意思地向着两人点了点头,说抱歉,向着诺宝耸了耸肩后,手牵手往电梯走了。   男孩子倒还忍不住看他背影,小女朋友狠狠踩了他一脚,抱怨:“男人怎么都这样啊。”   欧阳宜就像是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纪有初急得什么都干不了,一遍遍想着到底怎么才能知道她近况。   钟屿还在出差,她不想拿这种事去打扰他。钟岐那边她之前敲打过,顾及不会再多搭理她。想来想去,她只能把电话拨给了艾丽。   艾丽那边简直有点怕了她了,撒着娇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了。”   纪有初厚着脸皮,想问问她还知不知道有哪些欧阳宜相熟的同事,就听那边有个声音明显成熟一点的女人在说:“纪有初?把电话给我。”   纪有初很快听到艾绮声音。   艾绮端着架子道:“纪小姐,麻烦你别总来电话打扰我妹妹好不好,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纪有初一听见艾绮声音,就知道这事八成谈不了了。艾绮那么烦她,就算是知道什么,肯定也不会跟她说的。   纪有初垂着眼睛:“好的,那我挂了。”   “哎,等一下。”艾绮喊住她,吊人胃口地说:“我妹妹天真烂漫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这个姐姐是老江湖了。”   纪有初猛地抓紧手机:“你知道?”   艾绮:“嗯,求我,我再告诉你。”   纪有初深吸口气:“麻烦你开一开金口,艾小姐,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艾绮还是那副懒散语气:“把钟屿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纪有初说:“那还是算了吧,我看艾小姐本来就没想过告诉我,我自己再找办法好了。”   “小气。”艾绮哼声:“我才是要算了,心不在我这儿的男人,要了又有什么用。一会儿我发你地址,你自己过去。”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纪有初随后收到信息,她不敢相信地接连看了两次,这才确定艾绮发来的确实是市里一家私立医院的地址。   纪有初自此心跳就没平缓过,陪诺宝吃过午饭,哄他睡了午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喊司机把她送到目的地。   纪有初进病房前,特地在护士站问了欧阳宜情况,她是药流没干净送来刮宫的,中途还因为自残割破过手腕。   纪有初两条腿都软了,撑着桌子站了会才勉强让自己定了定神,眼前却还是不停晃过一幅接着一幅的血腥画面。   走到病房,正好有医生来给欧阳宜查房。欧阳宜倚在一边,目光呆滞地任凭旁人摆弄她胳膊,问她什么,她也只是木木地哼一两声。   医生护士们鱼贯而出,看到靠在门框上满脸震惊的陌生女人,问了句“是来看人的吗”时,纪有初这才在众人注视里走了进去。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欧阳宜居然瘦得脸都凹陷下去,原本神气活现的一个人变得死气沉沉,要不是发现纪有初进来才让她脸上多了几分光彩,纪有初几乎觉得她就是个死人。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交汇中的眼神在剧烈碰撞。   纪有初深而长的呼吸着,把水果放在一边后,向她张了张手。欧阳宜就像是找到家的孩子似的,用力抱了过来。   欧阳宜随后把这一个多月的遭遇向纪有初缓缓道来。   欧阳宜在跟纪有初闹崩后,跟钟岐那边也吵得厉害。钟岐怪她不应该向自己朋友炫耀,惹得她过来示威。欧阳宜则拿纪有初的话戳他,你既然想要离婚,这次不是最好的机会?   平日里一天恨不得十来个电话的钟岐突然就把她晾在一边,一连几天都没找她。欧阳宜则正好一个人冷静下来想了想,越想越觉得纪有初的话如鲠在喉。   她赶紧打起精神换了身衣服,去钟岐平时爱去的会所等他。也是巧了,那天他正好带着柳霁过去,两个人果然像纪有初说过的一样举止亲热,丝毫没有分居夫妻的隔阂。   欧阳宜也真是昏了头了,当即满脸是泪地冲出去质问钟岐。   钟岐都吓傻了,直摆手说不认识她。柳霁多聪明啊,三言两语就认定欧阳宜跟钟岐之间有龃龉,但却没哭也没喊,更没像电视剧里暴打第三者的原配那样歇斯底里。   柳霁找了个僻静地方让欧阳宜诉苦,而后平静告诉她,她跟钟岐的感情确实已经破灭,两人在一起的唯一动机就是孩子。她还让她别太激动,多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欧阳宜当时其实是有为柳霁过分淡定的态度奇怪过,可她真的太在乎钟岐了,又满心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有结果。   陡然有人为这份感情做佐证,她根本想都不想就往坑里跳了。   柳霁一开始对她很友善,不仅从没怪过她,还给她送了很多补品。后来柳霁更是让她住进了钟岐的一套房子,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又以安胎做借口让她辞去了工作。   两人还一起去了趟香港,柳霁用产检的名义让她在一家非常豪华的私人诊所里留了血样,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听见孩子的心跳。   欧阳宜是个头脑很简单的人,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柳霁给了她一点恩惠,她立刻就视她为姐妹。   她甚至有一种很愧疚的想法,觉得是她破坏了她的家庭,像她这么好的女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柳霁那时候还反过来安慰她呢,说钟岐那种男人就是丢了也不心疼。   欧阳宜当时不以为然,直到偶然发现钟岐整天响个不停的手机里满是各种女人发来的照片,原来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被他说辞打动的女人。   欧阳宜跟钟岐大吵一架,头一次用分手相逼,钟岐却是不以为然地向着她笑,挑着眉反问她跟他是什么关系:“分手这两个字,你也配?”   而真正摧毁她的还在后面,香港那边发来了检查结果,她怀得不是儿子是女儿。此前又无故消失几天的钟岐此刻终于露了面,笑着跟她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   钟岐让欧阳宜把孩子打了,并且威胁她如果执意生下来的话,自己除了负担一点赡养费外,不会给她和孩子任何的好处。   柳霁全程坐在旁边,还是那副腻死人的笑容,只是在他说完同时摇了摇头,老生常谈般感慨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吧。”   钟岐这种男人,就是丢了也不心疼。当时欧阳宜只觉得柳霁是弃妇心态,现在才知道她没有一个字是骗她的。   柳霁之所以肯跟他这么久,或许是因为孩子,或许是因为钱,总之利益交织,现实里有种种羁绊约束。   可她跟他是为了什么?是她蠢,是她贱。   欧阳宜那时一时冲动,抓着桌上的药就吞了下去。钟岐随后一脸餍足离开,柳霁则煞有介事地等了会,看她在地上哭成一团。   原本那个只会傻乎乎笑的女人终于露出真实面目,柳霁不留情面地奚落她辱骂她,还要求她在孩子流干净后,立刻从她这里滚出去。   精神和肉体饱受摧残的欧阳宜当时就不想活了,可是没人告诉她割`静脉根本死不了人,血只淌了一会儿,她的伤口就凝住了。   后来是艾绮看到她,带她来的这里。   纪有初听完就觉得被什么死死拽着心脏,她是又觉得痛苦又觉得愤怒。欧阳宜固然是有错的,但这样的下场,是不是也太惨烈了一点。   纪有初这一晚没有回家,一直留在医院里陪欧阳宜。欧阳宜夜里很难入睡,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抽泣几声。   接近天亮的时候,她突然坐了起来,双眼惊恐地盯着对面白墙,先是叽里咕噜般的自言自语,紧跟着突然骂了起来,最后整个人都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纪有初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按铃。护士们鱼贯而入,将她压回床上,欧阳宜就像是被踩着脖子似的大喊大叫,惶恐无比地向着纪有初喊救命。   纪有初惊得牙齿打颤,哆嗦着去抓欧阳宜的手。欧阳宜突然屈手掐住她胳膊,在她手臂上留下长长一道指甲印。   病房里乱成一团,最后是医生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世界方才安静下来。   纪有初确认欧阳宜睡了过去,才跑出去去找她的主治医生询问状况。医生告诉她欧阳宜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但在情绪调节上出现了较大的障碍。   “昨天我们让这方面的专家给她会诊过,对方给出的诊断是她有精神分裂的症状,我们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带她转院。”   这两天里,纪有初受到的刺激一个大过一个,她呆立原地好一会儿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四顾一看,医生早就走了。   纪有初在当天下午见到了欧阳宜的父母,两个人个子不高,满面风霜,身板瘦弱但硬挺,身上的衣服都很朴素,一看就是从农村来的。   欧阳宜家乡贫苦,老两口一辈子窝在山里乡下,陡然来到条件这么好的医院,两只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个点的欧阳宜还很清醒,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点滴。陡然看见自己父母进来,还会像个没事人似的说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她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下来,呜咽着往妈妈的怀里钻。   父母饱经风霜,细腻的情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耕作里被碾得钝木了起来。妈妈轻轻地抱怨她越大越不懂事,长满老茧的手却将她抱得很紧。   父亲像是个被饱满穗子压弯脊梁的麦秆,背已经很驼了,嘴里咬着半根掐了火的烟,一说起话来就忍不住要咳嗽似的突突往外冒吐沫星子:“哭什么哭,还有脸哭。”   明明并不算多有冲突的画面,纪有初却看得满脸是泪,她整个人都被愧疚灌满了,沉重到稍微晃一晃就能被压得垮下来。   欧阳宜妈妈还一直向她感谢,感谢她给欧阳宜这么好的住院条件,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小捆用报纸扎着的钱,每一张都是皱巴巴的。   纪有初实在是受不了,找了个借口跑出去,狠狠哭了一会儿。   兜里的手机一共响了五六次,都是钟屿打过来,她无一例外都给掐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现在对他情绪复杂,一方面很想靠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一方面又因为他是钟岐弟弟的身份忍不住迁怒于他。   虽然她也知道钟岐自己做的孽,怎么都怪罪不到钟屿头上。可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厌恶一个人就连跟他相关的也一起厌恶,就像她夜里做了噩梦心里窝火就会起来踹他两脚一样。   纪有初又一次把钟屿电话按掉的时候,刚刚停在她面前的一个影子忽然晃坐到她身边,女人细柔的声音传过来:“干嘛不接啊。”   纪有初一怔,赶紧低头抹了抹脸。艾绮在旁边低声笑起来,说:“怪不得钟屿喜欢你,哭得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她语气里总是带着带着一种淡淡的讥诮,再怎么夸人的句子到了她这里,也像是带着针似的那么难听。   纪有初对她这种语气已经习以为常,等自己平静下来不再抽泣后,向着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艾小姐。”   艾绮耸一耸肩,扬着尾调:“谢什么?”   纪有初说:“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欧阳,要不是你及时把她送进医院,我都不知道她还会遭受什么。”   艾绮丝毫不跟她客气:“这事你确实要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跟柳霁那么熟,把她几个地址都摸得透透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你朋友。”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就不觉得奇怪嘛,我跟你这个朋友就只是见过一面,我干嘛非要把她从柳霁那边捞出来啊?”   纪有初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艾绮跟欧阳宜完全算不上熟,她为什么要多管这个闲事。她之前的想法是艾绮找柳霁玩时,恰好遇见的欧阳宜,可照她的说法又完全不是。   纪有初抬头直直看着她,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那么中听:“为什么?”   艾绮说:“当然是因为钟屿咯,他知道你这个朋友被钟岐带走了,怕钟岐惹出什么篓子,所以特地要我帮忙找一找……还真被他猜中了。”   纪有初眸光一颤,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艾绮因为她这副样子很是得意,说:“你也想不到吧,一遇到什么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却不是你,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纪有初眼神失焦,嗫嚅着:“他原来知道欧阳的事,他不告诉我。”   两个人的话题明显不在同一个频道。艾绮纳闷了会儿,而后更加得意:“你俩平时是不交流吗,这种事都不拿出来讨论的?”   艾绮抿唇想了想,点着头:“也是,毕竟那个人是他兄长,他帮忙打个掩护也是正常的。男人嘛,谁不想三妻四妾,对这种事的包容度总是很大的。”   纪有初立马站起来,抓着手机风一般地往外走。留下艾绮一个人在那叭叭叭,还有一肚子的小论文要说。   纪有初刚刚转过一个连廊,手机又响,还是钟屿打过来的。她直直盯着屏幕上的“五百万”,眸色又深又冷。   她拼命压抑着,往下不停咽唾沫,整个人才不至于歇斯底里:“喂?”   钟屿心情却很好,除了埋怨她不接电话时会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在忙什么呢,电话都不接,我打扰你了?”   纪有初牙齿紧咬,深呼吸几口:“你回来了吗?”   “还没,突然有点事,耽误了一下。想我了?”钟屿低低笑起来:“明天中午我到公司,你带着诺宝一道过来吧,我们一起吃个饭。”   纪有初说:“你直接回家吧。”   “在家多无聊,出来吧,我已经定了餐厅了,还去之前你很喜欢的日料店怎么样?”钟屿说得是问句,却没有给她选择:“明天穿得漂亮点。”   纪有初默了默:“好的。” 第50章 Chapter 54   纪有初托Fiona帮忙在市里一家不错的公立医院找到了床位,当天下午就给欧阳宜办了转院手续。   她跟在主治医师后面几乎转遍了整个病区,这才找到终于见缝插针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详细问了问欧阳宜的状况。   欧阳宜的入院检查还没结束,医生出于谨慎没有直截了当地给她下结论,只是说她情况不算十分严重,只要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纪有初像是一下吃了定心丸,一直砰砰跳得快要炸开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连同走回病房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面对欧阳宜父母追问,她放心大胆地轻描淡写,只说欧阳宜近来压力太大想得太多,导致有一点抑郁,吃两天药就没事了。   欧阳宜父母没什么文化,听她这么说也跟着放下心来,欧阳爸爸满不在意地数落女儿:“我看你就是闲出来的,平时多做点事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欧阳妈妈没听过什么抑郁不抑郁的,但她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拦着自己丈夫道:“你少说两句吧,女儿都这么难受了。”   欧阳爸爸直接调转矛头:“都是你惯的!”   欧阳妈妈一挺腰:“就是我惯的。去去去,没事就给女儿想办法弄晚饭去,别挡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欧阳宜正挂着水,甩了下管子转到一边,背对着他们:“烦不烦啊你们,吵死了,求求你们让我睡一会儿!”   欧阳宜虽然说得很不耐烦,精气神却明显比昨天要好。纪有初坐到她床上,拍了拍她肩,说:“烦什么烦啊,你看你爸妈多好。”   不管距离多远,听到女儿生病住院,就放下手里的所有事赶过来。嘴里说着的都是牢骚,心里装的都是爱,真好。   纪有初在这边又陪了会,带着欧阳宜父母去医院对面开了个房间,这里条件虽然一般,但胜在离医院很近,来回休息都很方便。   纪有初还搜了几个附近的房子,一会儿准备去看看。欧阳宜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最好能有个房子让她爸妈住下来。   夫妻俩又是各种感谢,再借着机会详细询问欧阳宜的事。他们只隐约知道她是跟男朋友分手才弄得这么狼狈,但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纪有初支吾着也没有多说,只是承认她确实被分手这事弄得心力憔悴,还特地嘱咐两个老人不要再拿这件事去刺激她。   欧阳宜爸爸嘴上骂着:“还是苦吃得太少,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其实连退路都想好了:“算了,大不了回老家,再给她相一个得了。”   纪有初向着他们笑,怕他们旅途劳累,劝他们早点睡之后,自己又去医院陪了欧阳宜一整晚。   第二天大早回到家,诺宝居然已经起来了,家里的客厅成了他一个人的秀场,小盆友穿着前几天才新买的衣服来回踩着猫步。   见到纪有初,诺宝连忙张开双手,跟她来了个热情拥抱,一边疯狂献`吻一边甜蜜说着:“妈妈,我好想你啊。”   纪有初忍不住笑了起来,掰着他胖乎乎的小指头道:“我们才分开一天半哎。”   诺宝两手环上妈妈的脖子,跟她额头靠着额头,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妈妈,我们都分开一天半啦!”   纪有初笑得不行,使劲摸摸他脑袋,跟他再腻歪了一会儿后才把他推开:“好了,你自己玩会儿,妈妈要去洗澡了。”   “好的!”诺宝乖巧往后退一步,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她:“是一会儿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吗,跟爸爸一起?”   纪有初一听就知道钟屿跟他说过这事了:“嗯,没错,爸爸昨天告诉你的?”   “是。”他把尾音拖得极长:“爸爸跟我视频的时候说的,爸爸还让我穿得帅一点,妈妈你看我帅不帅?”   “帅,超级帅!”纪有初捧场,又问:“那你跟爸爸视频的时候,爸爸有没有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在家里?”   诺宝点头:“有呀,我说妈妈去看小姨了。”   纪有初追问:“爸爸呢?”   诺宝撅着嘴:“爸爸没说什么呀。”   纪有初垂下眼睛:“好的。”   纪有初随后去楼上泡了个澡,连续两天都没怎么睡,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觉得难受的,脑子更是昏昏沉沉的厉害。   猛地一下坠进这么温暖的水里,她在浴缸边上只刚歪了一会就要睡着,直到整张脸钻进水里才被呛得醒过来,惊魂未定。   脸上的皮肤松得厉害,以前她只觉得眼下过早有了细纹,现在又多发现了脸颊两侧有下垂……谁说岁月不老美人?   纪有初实在看不下去,拿了张面膜敷了会,脑子里却不停闪过欧阳宜那张瘦得凹下去的脸。她觉得无趣,又把面膜给揭了。   十一点刚出头,司机过来接她跟诺宝出门。十二点不到,两个人几乎是卡着饭点的时间进了那家日料店。   钟屿却不像预期的那样坐在位子上等他们。   纪有初环顾下四周,刚要拦住来给他们送米观音的服务生,诺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裙子,兴奋地说:“妈妈,爸爸!”   纪有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钟屿居然是在长桌后面的料理区里。她带着诺宝坐过去,冷冷扫着他:“你在这儿干嘛?”   钟屿略微挑了挑眉,没回答,仍旧专心坐在凳子上捏醋饭。他面前的木盘里已经摆了好几块已经做好的寿司,戴着手套的手上则在努力对付着新的饭团。   他弓着腰,垂着眼,态度严肃又认真。手上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明显是学习过的,要不是他还穿着商务款的白衬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地当做是寿司师傅。   他挑了一块摆着玉子烧的寿司装进碟子里,递去给诺宝,给纪有初的则是一块摆着甜虾的:“尝尝吧。”他温和笑着,第一次开口。   纪有初直直看了他几秒,这才终于拿起了筷子。   钟屿做寿司的时候有模有样,可拿筷子一夹就看出了问题。醋饭捏得太散根本提不起来,纪有初稍微一用力,米饭就整个散了下来。   但玄机也是在这儿,米饭里面明显有什么东西,她稍微用筷子拨一拨,看清那里面的东西后立马双目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似的忍不住哆嗦。   钟屿已经站了起来,脱下手套从里面走出来。他脚步很轻,步子却很稳,到她身边很熟稔地环住她,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他用筷子夹了那枚东西放在擦手毛巾里清理了下,重新递回她面前的时候,方才被油污遮盖的光泽顿时亮了起来。   这是一枚戒指,主钻是一颗大而色泽剔透浓郁的黄钻。   纪有初脑子几乎是木的,怔了好一会儿,才在诺宝一声接着一声的“哇哦”里,慌张失措地张嘴看向面前的钟屿。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喊,不要是求婚,不要是求婚。开什么玩笑,明明还有这么多的问题没有解开,所以不要是求婚,不要是求婚。   刚刚藏起来的店员店长和寿司大师们却都鼓着掌出来,杨志斌更是带来了庆祝礼花,把五颜六色的彩带打得到处都是。   诺宝兴奋得不行,扭身从椅子上下来,跑得两腿不着地地去杨志斌那里。   钟屿拿着钻戒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金色,还满意吗?”他看过她的所有资料,她说她喜欢像太阳一样的璀璨金色,因为那让人觉得温暖。   他抓过她的手,缓慢地一根根地亲吻过她的手指,脸上的表情几乎如朝拜:“咱们结婚吧,好不好?”   纪有初听得到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响,他却还沉浸在一无所知的幸福里,把那枚钻戒缓慢而执着地推`进她手指。   “以前只有你一个人陪着诺宝,今后不一样了,我跟诺宝一起陪着你。”他抬起眼睛看着她,澈澈目光里满是浓`情蜜`意:“好不好?”   纪有初被他扶起的手却勾了起来,无声抵挡着那枚戒指。   钟屿立刻感受到阻碍,垂眼确认过后,又满是疑惑地看回她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戒指?”   他故意清咳几声,拿出一种戏谑的威胁口气:“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我还请了摄影师全程记录,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他觍着脸笑,语气却明显不自信起来:“有什么不满意的回去再跟我说,我都满足,我都答应,现在就乖一点,好不好?”   纪有初有一瞬间的心软,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残存的理智像一根小针似的疯狂扎着她的神经,又让她不能视而不见。   纪有初深呼吸几口,先把戒指脱下来放在桌上,轻声说着:“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让我觉得满意,我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你。”   如果不满意呢?她放下戒指时果断的动作已经做了回答。钟屿一下严肃起来,坐到她身边位置,向她点了点头:“你问。”   纪有初说:“欧阳宜钟岐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钟屿眨了眨眼,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可能不会比你早太久,我没在钟岐身边放眼线,对他的私生活也没有任何兴趣,是你说他有去过公寓找你,我才会让志斌去查了下。”   纪有初眉心皱得紧紧,咬着牙:“那你查到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钟屿直了直腰,轻叹了一声,说:“我刚刚说过了,那是别人的私生活。”   “别人?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钟屿!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我一直帮助我的朋友啊,那怎么可能是别人呢?”   钟屿抿了抿唇,反问:“所以你现在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他们的事?”   “不,我不仅是不高兴,我还对你很不满!如果不是你帮着钟岐隐瞒,我可能早就把他们拆散了,那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欧阳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伤害,我也不会这么痛苦。”   纪有初眼里一下满是热泪,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捧脸,细小的啜泣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原本气氛热烈的求婚现场顿时急转直下,杨志斌赶紧向周围的人使眼色,赶他们离开,又把同样被吓到的诺宝带了出去。   钟屿看着慌乱出去的人群,喉结滚了滚,递去一张纸巾给她后才又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我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一点钟岐柳霁包括我,都有责任。”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就不会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欧阳很爱钟岐,你说服不了她的,只能让她自己尝到苦头,她才会明白对错。”   “那我也要拉她一把啊,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一件事不是说能成功能赢,我才去做,而是该让我去努力一下,哪怕没有结果,但起码会问心无愧。”   她抹了抹脸:“好,就算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那她被柳霁带走辞掉工作退掉公寓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一件明眼人看着都觉得奇怪的事,你怎么又一次视而不见了?”   钟屿又叹了一声,说:“我说过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真的吗?还是你从骨子里觉得这种事没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各种小老婆养着,所以觉得他们一家也能和谐相处呢,又或者觉得这是一个扳倒钟岐的好方法,冷眼看他埋下一个炸`弹,引得自家后院失火呢?”   钟屿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渐渐握紧,凝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抹久违的寒意:“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纪有初闭了闭眼睛,说:“我不想这么看你,可你从头到尾做的每件事都让我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你。”   气氛已经冷到只是坐着,就会感觉寒意自脚底逼入,整个人都忍不住打颤的程度。   两个人有好一阵子都保持沉默,周围除了店里一直在放的轻音乐,就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诺宝似有似无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纪有初后来跟钟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欧阳,也不喜欢钟岐,他们的事情你不想管也不愿意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厌恶的人,很有可能是别人在意的人。”   她把桌上的钻戒推到他的面前,说:“对不起,我还不能答应你跟你结婚。我不是非要我的另一半是个完美的人,但我希望他至少不要这么冷漠。”   纪有初说完就起身往外走,钟屿目光沉沉地看了会她的背影,露出一个苍凉又无奈的笑。他把桌上的戒指随意一扫,也跟着走了出去。   好好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兴致全无,纪有初虽然跟钟屿上了同一辆车,两个人别说是言语交流了,相互之间连个眼神都没有。   诺宝嗅出爸爸妈妈之间不一样的气场,完全不敢像平时那么活跃,时不时揉一揉纪有初的脸,在她怀里蹭一蹭。   纪有初耐着性子,向他笑笑安慰说没事。回去之后又喂他吃过饭,哄完他睡觉后,方才去房间里收拾自己衣服。   钟屿脱了外套松了领带跟在后面,也不吱声,直到看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才大步过去扣住她手腕,说:“你这是干嘛?”   纪有初说:“欧阳宜爸妈来了,他们对这边不熟悉,我过去跟他们一起住,方便照顾欧阳的同时,也好照看到他们。”   “你是想去照顾他们,还是想从这里搬走?你想去哪都有司机跟着,能不方便到哪儿?”钟屿黑着脸:“你想没想过,你这么一走,诺宝怎么办?”   他手上没轻没重,纪有初疼得直皱眉头,缩回手说:“我就在市内,随时都能照顾到他。他要是想跟着我,我把他带过去不就行了?”   “那你不是更不肯回来了?”钟屿冷冷道:“其实你就是想跟我分手是不是?就因为一个欧阳宜。”   纪有初原本只打算倔强无声地跟他抗争着,陡然听见他这么轻蔑地提到欧阳宜,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最好祈祷欧阳宜没有事,如果她有哪里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跟钟岐。”   钟屿硬是被她气笑了,说:“你把我跟钟岐相提并论?”   纪有初欲言又止,她知道钟屿虽然姓钟,可他对钟家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然对他满肚子意见,可她没必要拿这种事来戳人脊梁。   纪有初默默将行李箱关上,钟屿却又将之粗`暴打开,把她放在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全弄得散了出来。   “钟屿!”纪有初瞪他。   钟屿直起身,开始整理衬衫,说:“这里写着你的名字,是你的房产,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   这明显是他挽留她的一种方式,纪有初偏偏不肯走他铺下的台阶,说:“不必了,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这房子留着给你下一个女人好了。”   她这久违了的划清界限的样子让钟屿完全恼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他移开视线,遮住眼里深深的沮丧,淡淡嘲道:“你放心吧,你们一个个我都能照顾妥帖。”   “……”纪有初气得一连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跌坐到行李箱里。   钟屿狠下心没去理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房子外很快响起车子引擎的轰鸣声,一辆黑色的轿车伴着日光快速滑了出去。 第51章 Chapter 55   纪有初跟钟屿吵过很多次,但似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   纪有初自从决定留下来之后,原本还忐忑想着钟屿会不会突然装作没事人似的回来,用他一贯解决争端的方法,死死赖着她或是直接在床`上跟她对话。   可是在安然度过第一个星期之后,她觉得事情开始有所变化。   钟屿是不想回来的,也没有通过手机联系过他,他每天会定时让司机接诺宝出去,他跟孩子就借着这个时间相处一段时间。   诺宝因而成了他们之间的传话筒,如果后一天钟屿想带他去游乐场,就提前让诺宝告诉纪有初要换一套舒服的运动装。   纪有初则通过诺宝告诉钟屿,诺宝一天要吃多少水果,喝多少次水,衣服及时增减,最晚几点到家。   两个人陡然从共同抚养孩子,变成了一对王不见王的准离婚夫妇,孩子像是皮球似的从他们手里推过去送过来。   诺宝幼儿园开学当天,纪有初琢磨着总算是躲不过要跟他遇见了,他却十分意外地没有出现在幼儿园门前。   诺宝看出妈妈在左顾右盼地找谁,有点不高兴地甩开妈妈的手道:“爸爸才不来呢,爸爸说他早上有事,晚上才来接我。”   纪有初一怔,钟屿跟她一样很在意诺宝,他为了诺宝可以去他市买块地皮建新学校,没有理由送他来幼儿园报道。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有个让他绝对不能过来的理由。   纪有初自我宽慰,不来就不来吧,也省得她尴尬了。她摸了摸诺宝的脑袋,说:“好的,知道了,那你晚上会跟爸爸一起吃饭吗?”   诺宝脑袋一昂,梗着脖子去看她,小脸已经完全皱成一团。纪有初看他鼻翼快速翕动,眼睛里果然聚起一汪清泉。   下一秒,诺宝伤心至极地哭起来,大声控诉道:“你问爸爸呀,你问爸爸。”   纪有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到他,赶紧蹲下来抱了抱他,说:“这是怎么了,妈妈有说错什么吗?”   诺宝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我是手机吗,是手机吗,为什么你们总让我说话,你们自己不会说吗?”   他两手不停抹脸,向着纪有初哭诉道:“妈妈,你跟爸爸吵架了吗,你们什么时候才和好,你们还要离婚吗?”   纪有初像是被重重打了一巴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好有老师出来领孩子们进教室,诺宝从妈妈怀里出来,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进了教室。   纪有初满心都是抱歉,这段时间她忙着照顾欧阳宜,忙着照顾欧阳宜父母,可是却偏偏忽略了自己孩子的感受。   他知道她跟爸爸吵架了,爸爸还从家里消失了,他心里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早就亮起红灯,可是始终没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纪有初跟其他关心自己孩子的家长一样,小心翼翼挤在教室外面,一个挨着一个,偷偷看着自己的孩子。   跟他们是关心自己孩子第一次来幼儿园可能不适应不同,纪有初关心的是其他方面。   几年前,诺宝头一次去小托班的时候,已经提前品尝过要跟妈妈分别的撕心裂肺,这一次要不是为爸爸妈妈烦恼,他原本不会哭得这么厉害的。   纪有初蹲在窗户外面,两手扒着窗边,就见他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下巴仰得高高的,乌漆漆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哭得无比认真。   身边好几个原本不哭或是刚被老师哄好的小朋友,一见他这样,立马被传染得哼哼唧唧直叫,小眉毛一个赛一个的皱得紧紧,又重新哭了下来。   教室里顿时哭成一团,身边一堆爸爸妈妈们很是不满,相互交头接耳着问那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纪有初连忙将头低下去,再看了诺宝一会就悄悄离开。   路上她给老师发了一连串抱歉,老师倒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反过来安慰她道:“小朋友第一天来幼儿园是会这样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她还给纪有初发了诺宝的照片:“看吧,现在已经不哭了,开始拿玩具来玩了,诺宝小朋友还是很乖的。”   纪有初把照片点开来,刚预备双指放大,突然就被一辆电动车撞了下,她踉跄几步差点摔下来,最后扶着车头站稳了。   车上是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被意外吓得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没事儿吧?”   纪有初连连摆手,意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自对面开过来。她眼睛一眨,赶紧屈了屈腿躲到电动车旁边,等那车子开过了才出来。   钟屿明显是跟她打了个时间差,这个点才匆匆来看诺宝。纪有初站在离他百米远的地方,看他车子滑停在学校门口。   已经等在外面的学校领导都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车外等他。杨志斌先下的车,从副驾驶绕到后座给他开了门。   他仍旧老样子,熨烫工整的商务西装,擦得雪亮的手工皮鞋,一张精致的脸上满是神采,时刻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矜贵。   反观纪有初,因为连日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的跑,又连着几晚都没有睡一个整觉,哪怕出来的时候上了点淡妆,整个人还是有着挡不住的疲惫。   是否时光对男人总是爱怜得多,对女人却每每带着敌意?   纪有初手机又震了下,是欧阳宜问她要不要去医院一起吃饭。她回了句“可以”,匆匆离开,也就没看到一边钟屿正转头过来,视线在她身上长久流连。   欧阳宜精神分裂的症状较轻,这些天一天比一天要好,但她特别怕见生人,更是受不了一点外界带来的刺激。   她原本就很缠着纪有初,生病之后,更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纪有初去哪都要跟她先报告,时间一旦太久她还会抓狂。   欧阳宜父母很不好意思,欧阳宜的医药费至今是纪有初在付,他们在这边吃住也全是用的纪有初的,欧阳宜又成天黏她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老两口商量来商量去,又在咨询了医生的意见后,决定带着欧阳宜一道回老家。   那里虽然不如城市里热闹方便,但也少了不少喧嚣嘈杂,再加上环境熟悉空气新鲜,说不定对欧阳宜的病情有好处。   这么大的事,纪有初不能给他们随意做决定,最后还是趁着欧阳宜清醒时,把整件事说给她听,让她最后拿主意。   欧阳宜沉吟了会,居然点头答应了。   虽然她在很长时间里都排斥自己的出身,排斥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可真当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居然十分怀念起那座大山黄土和炊烟。   纪有初见她松了口,正式盘算起送欧阳宜回家的方法。欧阳宜怕见人,火车显然不是个好主意,飞机的话头等舱虽然是不错的选择,但上飞机的过程太折腾。   纪有初想来想去,有点飘地打起了私人飞机的主意。   这事儿Fiona肯定帮不上忙了,何堪虽然家里也有点底子,但越是现在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给人留下可以说闲话的把柄。   想来想去,纪有初给钟岭发了条信息,简单明了说了下自己的请求。   钟岭立刻给她打过来电话,说:“私人飞机?我根本没那玩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钟家的地位,有点好东西全归到钟屿那屋里了。怎么不直接跟钟屿说?”   纪有初立马噎了下,支吾半晌。   钟岭听出不对劲,问:“是不是跟他吵架了?他欺负你了?你别着急啊,等一会儿我见到他非骂死他不可。”   纪有初连忙道:“别。”她很是赧颜地扶了扶额,庆幸还好只是打电话,对方看不出她的窘迫:“你就别为我们操心了,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真的。”   “真的?可我听你这口气不像是解决了问题,倒像是把他给解决了。”钟岭思考了会儿,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我先不多过问,我帮你解决私人飞机的事就好。”   纪有初说:“谢谢,需要多少费用你到时候跟我说。”   “嗯,好的,知道啦。”   钟岭说着挂断了电话,看着屏幕无奈笑了笑,随即神色如常地走回了客厅里,特意改坐到了钟屿的身边。   钟屿坐了个单人座,钟岭往旁边扶手上一倚,占去不少空间。他有点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钟岭递回个你奈我何的霸道表情。   今天是钟岐大女儿生日,家里人都在酩悦府这边给她过生日。除了钟岭钟屿姐弟,主角钟岐和柳霁自然也在列。   所有人的话题正好从钟岐千金的教育问题转到钟屿这边,柳霁笑着问:“小叔子,你今天怎么不把诺宝跟他妈妈带过来?”   钟岭也正好想听他如何解释这件事呢,很是肯定地向着柳霁点了点头,再看回到自己弟弟身上:“是啊,上半年不带回来,还有情可原,怎么都到下半年了,还是不带回来?”   魏琳琳正吃着水果,听到这儿瞥了钟屿一眼,明显也好奇。   钟屿脸色未变,还是一贯的凛然,此刻移神去理着袖扣,低低垂着眼皮,说:“诺宝今天还要上学,他妈妈也有点事情。”   钟岐附和:“是啊,今天又不是周末,孩子们都要上学呢。”他白了柳霁一眼:“谁都跟你女儿似的,成天就知道在家里吃吃喝喝。”   柳霁平白无故被戳脊梁骨:“我没听错吧,钟岐,那不是你女儿吗?她要是不成器,你这个做爸爸的还能推卸得了责任?我怎么听你这语气,就像是要把自己摘干净似的?吃吃喝喝怎么了,我有的是钱,供她几辈子吃喝都没关系。”   钟岐冷笑:“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霁气得脸都变色了:“你——”   一家人对他们俩吵吵闹闹都习惯了,钟岭懒得搭理他们,还是跟钟屿交流道:“不是吧,刚刚有初还给我打电话,我看她挺闲的啊。”   钟屿双目一颤,直直落到她脸上,说:“她刚刚给你打电话?”顿了顿,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钟岭立刻讳莫如深,明摆着要卖关子。柳霁这时候抢过话茬,皮笑肉不笑地说:“露馅了吧,小叔子,人家才不是没空来,是不想来。她肯定是对我有意见了。”   钟岭挑着眉问:“关你什么事了,你惹她了?”   “你先问问你弟弟嘛,”柳霁伸出手指戳了下钟岐额头:“人家玩女人玩到有初闺蜜身上了,还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你让她还怎么敢过来。”   “……”钟岭一脸震惊,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近柳霁道:“你说真的?”   钟岐也站起来,却是被柳霁给气的,他用力推了把自己老婆,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什么场合啊就在这儿信口开河,你赶紧给我滚房间去。”   “哟,急啦,觉得没面子啦?你跟人家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也是要面子?人家跑上门来拿你是问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也会没面子?”   柳霁明显是憋坏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来发泄,她抓着钟岭的手道:“两个人做着生儿子把我挤走的梦呢,要不是那小丫头沉不住气来找我被我发现了他们的事,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坐在你们面前呢。”   钟岐要过来堵她的嘴,被钟岭杀气腾腾的眼神给逼退了:“你让她说。”   柳霁红着眼睛,说:“可惜你弟弟就是没有生儿子的命,那贱女人还是怀了个女儿,他慌了神了,立马痛哭流涕地跑来找我拿主意。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现在还要再来一个,这不是给他又添堵了吗。”   钟岭心突突直跳:“你怎么做的?”   “让她流了啊,还能怎么办?那女孩子也是挺识时务的,不仅勾引别人老公的时候挺有手段,一发现这男人靠不住,自己也有魄力立刻就把药吃了。估计觉得靠孩子嫁过来是不可能的了,赶紧流了趁着年轻再找下一家。”   “你们说现在哪就这么多臭不要脸的女人呢,男人给你颗糖就以为是海誓山盟了?我呸,别说我现在还在这儿了,就是我跟钟岐离了,他就愿意把那女人请回家里了?他不多玩几年,不玩到自己身体垮了,怎么可能收手呢。”   “蠢货,真的是蠢货。你们是没看见她那个蠢样,我跟她说我会离婚,还把她接去我那儿的时候,她整个人有多高兴啊。让她去退租去辞职的时候,她也没一点疑惑,不仅乖乖照办了,还特嘚瑟地开着我的车到处招摇过市。”   “我一查她的简历就明白了,小地方来的乡下人,满身都是一股泥土味。别看在大城市里漂了几年,本质上还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闻见点腥味臭味就像个苍蝇似的飞奔着往上叮。我还是仁慈了,不然现在直接让人拟个单子,让她把吃我的喝我的还有我的油钱一起要回来。”   “柳霁!”   “柳霁。”   钟岭和钟屿齐齐喊住她。钟屿坐直了看向她脸:“别这么刻薄,这件事完全是钟岐的错,你们都是受害者,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互相伤害?”柳霁忽然起来跑到钟屿面前跪下来,说:“小叔子,我伤害她什么了?只许她勾引别人老公,就不许我还手吗?难道凭她是诺宝妈妈的朋友,她就可以骑到我头上吗?”   这种事情,外人总是很难插`手。同情第三者有赞成婚外情的风险,无理由地力挺柳霁也说不过去。钟屿因而从一开始就不想介入这件事,可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柳霁伏在钟屿膝盖上彻底哭了起来,她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虽然跟钟岐在一起已经剩不下太多爱情,完全是被孩子和利益捆绑,但这样的豪门生活还是让人觉得崩溃。   柳霁抽泣着哭诉:“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谁都要怪我?是我非逼着他搞破鞋了,还是我在外面养小白脸了?要不是我爸爸妈妈非要把我送过来,你以为我愿意嫁给钟岐?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成天在外面搞三搞四,我都怕他把脏`病传给我!”   “你们钟家人都知道他是个浑蛋,可还是让他去娶我,你们也都是刽子手!我嫁进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生个女儿还对我冷言冷语,成天催着我生儿子,生儿生女这件事是我能决定的吗?这地方看起来金碧辉煌,其实就是个吃人的地狱!”   钟屿被她哭得心神具乱,一时间除了拍拍她肩做安慰,根本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事。他一双眼睛,倒是越来越清明。   钟岐听不下去柳霁的发疯,早挠着头发跑楼上去了。他妈妈魏琳琳吃完水果吃起坚果,虽然脸色不好,却也没有多少要管的意思。   至于他爸爸,他们子女几个刚来那会儿,他就在书房里下棋,现在听到外面有这么大的动静,更是不会出来。   偌大一个家,剩下他跟姐姐两个人。   钟屿轻声叹了叹,跟钟岭一起把柳霁扶到旁边房间里。原本想说的诘难的话,被她阵阵哭声堵在喉咙里。   钟屿最后只能拿出大家长的态势,向着柳霁保证:“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钟岐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听到他可能要给钟岐一个教训,柳霁突然止住不哭,说:“小叔子,你教训归教训,千万别把他CFO给搞没了。”   老公虽然出轨了,还不止一次出轨,但钱和权是香喷喷的,谁都不会跟这两样过不去。柳霁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也不会。   钟屿只觉得心里的那种失落感更深,表现到脸上却成了略微带点讥讽的笑容:“那就要看看他能不能抓得住了。”   一场闹剧,大家都有点累,钟岭跟钟屿共处一室的时候,向着他无奈笑道:“你看看这个家像什么样子,所以我宁可一直在外面也不想回来。”   钟屿不语。   钟岭又道:“喂,问你借下你新买的那架湾流,机组和航线也要麻烦你一起搞定,具体时间再通知你呗?”   钟屿说:“随意。”   钟岭笑:“你都不好奇我借过去干嘛用的?”   他还是摇摇头:“不好奇。”   “……”钟岭感慨还真是个冷漠的男人,根本不解风情,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给诺宝再找个后妈,还是去哄哄有初?”   钟屿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你不了解情况。”   “能有什么不了解的,不就是钟岐泡了她朋友,她把这件事迁怒于你了吗?”钟岭问:“还能有什么其他内情?”   钟屿本来不想再提这件事,可钟岭却是一副他不坦白就不罢休的样子,他只好把事情始末跟她简单讲了一遍。   钟岭刚一听完就骂他不好:“也难怪她要生气了,要我我都该揍你了。你就算是懒得搭理这些事,起码也要跟她提一下,这是对她最基本的尊重。至于要不要去管,管到什么程度,你们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讨论。”   钟岭拼命瞪他:“你这个人还是太自我,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慢在,遇到什么事都想着自己解决。你要知道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该坐在一起好好讨论的,别什么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你又不是超人。”   钟岭一边骂,钟屿一边沉默着听。他态度是很谦逊的,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钟岭就不清楚了。她拿脚尖踢踢他。   “你听我的,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再跟她道个歉,说你愿意收拾残局,把这件事给料理干净。”他却不动,钟岭说:“还愣着干嘛啊?”   钟屿说:“她把我拉黑了。”他们大吵过那一架后,他隔了几天试图给她打过电话,没通,发消息也被拒收了。   “所以呢?你别告诉我你这么久都没联系过她。”钟岭看他,气得笑起来:“三十岁的人了,连哄女人都不会,还是你心里也有气,还等着别人过来哄你?”   钟屿不置可否:“别取笑我了,姐。”   “真是一对冤家。”钟岭说:“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让我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管你们呢。我亲自去她那边解释一下,但能不能管用就看天了。” 第52章 Chapter 56   钟岭为人风风火火,想到什么事立刻就要去做。私人飞机的事情一敲定,她立刻约了纪有初出来见面。   钟岭帮了这么大一忙,纪有初肯定要表示感谢,她在市里一家有名的餐厅定了位子,带着诺宝一起过去。   钟岭许久没见诺宝,觉得这小家伙比以往还要可爱,他新在幼儿园学了歌曲《爸爸妈妈听我说》,踩在椅子上声情并茂地跟她做演唱。   “你对我好,我心里都知道,我学学这个,学学那个忙得不的了。我的烦恼,又有谁会知道,学的太多学的太杂消化不了……”   钟岭听得很是惊讶,说:“现在小孩子的歌曲也太与时俱进了吧,歌词也太接地气了。我们那会儿都是学《爸爸妈妈去上班》,爸爸妈妈去上班,我上幼儿园——”   钟岭刚刚唱了一句,诺宝突然从椅子上爬下来,急不可耐地来抱她,要堵住她的嘴。小眉毛皱得紧紧的,不满地咕哝着:“爸爸妈妈不去上班。”   “不上班你吃什么?”钟岭笑起来。   “爸爸妈妈不去上班。”诺宝一遍遍强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了,说一句话就掉下来几大颗。   钟岭吓了一跳,赶紧把诺宝抱过来,向着纪有初问道:“这是怎么了呀,这么敏感,都多大的小朋友了。”   纪有初说:“唱别的歌都不会这样,就是一唱到这个就会哭。怎么跟他讲道理,他都不听,我也觉得挺无奈的。”   钟岭忍不住摇摇头,哄好诺宝后,放他去店里的儿童设施跟其他小朋友玩一会儿,自己则接着跟纪有初说话。   “我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孩子是很敏感的,他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你跟钟屿这么僵持着不是个办法,总要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这一点,纪有初也心知肚明:“这段时间,诺宝是挺受罪的,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岭叹着气,把手机拿出来,给杨志斌去了个电话。两个人事先就说好了,钟岭电话一响,杨志斌就知道该说点什么。   “老板让盯着欧阳宜的事情,一直是我在负责。那段时间正好公司比较忙,我手里事情也多,对这件事重视度又不够,所以没时刻都关注着。”   “等我发现她从公寓搬走,又在报社那边辞职,这事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柳小姐做事又是滴水不漏,等我好不容易弄清楚她去向,已经晚了。”   “纪小姐,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我,没能把老板交办的事情当回事,给你跟你朋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真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番话绝对不是老板要我说的,我向天发誓,是我听到钟总说你俩因为这事吵架,所以特意让她给我一个向你陈述的机会。”   “老板这人虽然毛病挺多,啊呸,毛病并没有那么多,但他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冷漠,他就是热心得不是很明显……非常不明显了。”   “跟你说个真人真事吧,我爸爸以前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司机,后来因为意外过世了。他知道之后特地多给了我们一笔抚恤金,还让我来百川工作。”   “我一开始有点不知好歹,总觉得他是想花钱买名声,还特别喜欢跟他作对。可是他后来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虽然听起来有点狗腿但我是真心的——让我对他改观了,他这个人不错,怪不得……”   杨志斌来了个死亡一顿。钟岭总觉得这家伙不太靠谱,警告道:“你给我注意点啊,说话之前斟酌一下。”   “怪不得,”杨志斌嘿嘿笑笑:“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对他死心塌地。”   钟岭几乎拍案而起,向着电话那头警告:“杨志斌,你完了,你工作没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纪有初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钟岭咕哝了一声:“这浑球。”她故意板了板脸:“言归正传吧,有初,现在你算是知道前因后果了,是不是能对我弟弟网开一面了?”   纪有初顿时一凛,收敛起所有笑意,有点木木地看着她。   “你朋友这件事,钟岐绝对是罪魁祸首,他有错,你朋友有错,柳霁也有错。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他们三个谁也推卸不了责任。”   “可是明明就是别人的事,现在反过来影响到你们俩,你说这事是不是也有点太奇怪了?我承认你们姐妹情深,你在她受伤后很是内疚,你现在对她好,想弥补自己作为朋友的失责,这没问题,可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全算到钟屿头上,我真觉得你有点反应过度了。”   “钟屿不跟你分享信息,给你一种做壁上观的感觉是不好,这一点我们要对他进行无情的批判。做人不能这么冷漠,要多一点爱心,何况那人还是你的朋友。无论自己信息来源有多不畅,你要是真的关心,多问助理一句,杨志斌还会不把你的话放心上?”   “可你一点错都没有吗?跟闺蜜吵一吵架就跑去深市,中途发现她不回你电话,你也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换句话说,你要是真那么关心她,赶紧回来一趟,或是直截了当跟钟屿坦白,让他敲打敲打钟岐,不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我猜你也是知道自己有疏忽,所以在事情发生后拼了命的要补救,还神经过敏地把部分责任推到钟屿身上,好让你没那么大的负罪感。钟屿呢心里多少也有愧疚,知道自己处理事情的方法有问题,所以只好吃你这一通埋怨。”   纪有初被她说得脸上通红,成年人说话总是点到为止,她跟钟屿也是习惯了互相打太极的。哪有人像她似的,什么事都说得这么直白,关键是……她还能说到点子上。   纪有初埋头想了想,既然她都在她面前透明成空气了,那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问:“那我下面该怎么做?”   “那我就不知道了。”钟岭一耸肩:“我只能帮你到这儿,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你们自己去解决。我知道你有意向他示好,不然你干嘛费这么大功夫借什么私人飞机,那还不就是在给钟屿台阶下吗。”   “……”纪有初连这一点遮羞布都被扯了:“那次我把他跟钟岐混为一谈,他应该觉得很生气,这一点是我错了。”   钟岭听得倒吸口冷气:“你也真是,说点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往枪杆上撞呢。怪不得那天我说要帮你们撮合时,钟屿一言不发,他难道真的还是在耿耿于怀?”   纪有初听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他无动于衷吗?半晌,她方才渐渐冷静下来,眼里聚起风霜:“算了,如果只是一件事就能被打散,那这种感情也没什么好珍惜的。”   “啧啧,说得倒是很决绝,其实心里都痛死了吧?”钟岭无情拆穿,又一次:“你们俩这种如出一辙的别扭劲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很适合在一起,千万别互相放弃了去祸害别人了。”   纪有初丢脸到抬不起头。   纪有初把送欧阳宜回去的日子定在国庆假期的后半段,在那之前,为了弥补这段时间对诺宝的疏忽,她特地变身哆啦A梦要完成他的几大心愿。   纪有初特地买票要带诺宝去他一直想去又没去成的儿童乐园,还非常贴心地邀请了诺宝的小女神咪咪。   诺宝与咪咪从托班分别后,并没有幸运地进入同一个幼儿园小班,而一直非常执着的诺宝也没有像爸爸说的移情别恋,仍旧整天念叨着亲爱的咪咪。   知道妈妈要带他跟咪咪一道玩当天,诺宝很是激动地把自己衣服翻了个底朝天,这才从千百件漂亮衣服里挑出了最漂亮的那一套。   “妈妈,你看我帅吗?”诺宝满眼都是小星星。   纪有初有点吃味但还是赶紧给予肯定:“帅。”   母子俩到了乐园门口约定地点跟咪咪碰到面时,两个人都忍不住讶异了一番,咪咪穿着snow white的漂亮裙子,像个真正的公主,而站在她旁边的帅气王子是——   诺宝激动挥手:“是帅叔叔!”   纪有初顿时结巴起来:“李、李微言?”   李微言原本是来海市出差的,借住小侄女咪咪家。咪咪父母也是心大的,见他来了,丢下女儿做甩手掌柜,夫妻俩去周边来了个短途游。   李微言只好临时带娃,就这么遇到了纪有初母子。   自从那回两人在一起被钟屿给臭了之后,纪有初跟李微言一直都没再见过。平时聊得相当热火朝天的微信,这段时间也淡了下去。   纪有初是觉得尴尬,李微言是不想给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最近的一通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李微言问她怎么总不来深市,纪有初则说自己最近在家办公。   “你最近画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欣赏下大作。”李微言那天问。   纪有初说:“遥遥无期,最近家里事情很多,我的状态也特别差,怎么画都画不好,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李微言:“怎么了,什么事还能把你难倒。你别着急,等我下次去海市请你吃饭,人一吃饱一吃好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纪有初那时随意回了个“好”,腹诽反正是空头支票,没想到居然就在这儿遇见他,巧到她忍不住要浮想联翩。   身边诺宝挣脱她手去牵咪咪,高兴地朝着她挥手:“妈妈,走,走!”   李微言无奈摇头,过来喊纪有初,还伸手要去帮拿她的包。纪有初侧身拒绝,他却不依不饶的,非要拿了过去:“我是男人嘛,怎么能让女人拿包。”   因为订了快速入园服务,纪有初他们完全不必排在冗长队伍后面慢慢等待,而是把多余的时间都给了休闲的聊天。   两个人从一开始多多少少的拘谨,到后面越聊越放得开,纪有初跟李微言提到了上次在停车库里见到他的事。   李微言想了想,说:“哦,那一次啊,钟老先生请我吃饭,所以坐了他的车。你当时怎么不喊住我?”   纪有初立刻露出几分尴尬。   李微言做人很是通透,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一定跟诺宝爸爸在一起。他们家的事情,我之前也有所耳闻……豪门就是事儿多,是不是?”   纪有初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跟那位钟先生还好吗?”李微言突然问。   纪有初立刻转开两眼,表情放空。说实话,她现在对于这个问题,也很困惑。她跟钟屿肯定算不上有多好,但他们也没有明确说过分手的事。   又或者,那样的争吵过后,就已经算是分手了吧。   纪有初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实话实说:“可能不算太好吧。”   这个话题有够扫兴,纪有初进园时被这里的欢乐气氛暂时缓解的好心情彻底打回从前,有时候她看着镜头都不大会笑了。   幸好李微言是很会调节气氛的,不停跟诺宝嘀嘀咕咕这个那个,让他来回耍宝逗妈妈开心,又请他们吃了一顿大餐,还亲自给每个人都发了一顶会发光的恶魔头饰。   夜里园内放烟火的时候,他们四个挤在一起仰头看,五颜六色的烟火从他们的恶魔角上一道道晃过。   李微言悄悄看了一眼她被照得五光十色的脸,她唇角很柔和地往上翘着,眼尾亦带着弧度……终于笑了啊。   纪有初夜里带诺宝在园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又晚到晚上才出来。   作为回礼,她特地请咪咪跟李微言享用了一道大餐,吃饱喝足之后,再由李微言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里。   钟屿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纪有初坐在其他男人的副驾驶上回来,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意。   直到,在发现夜色里的他时,表情僵了一僵。   小区里的道路不算太窄,但在路边横着一辆车的情况下,还是不得不减慢速度。车灯一照,钟屿的车子反射着幽深的光线。   钟屿没穿外套,正倚在车子外面抽烟,白衬衫被扯得很松,领带也解了。   看到纪有初回来的一瞬,他脑中立刻浮现自己过去拦车的场景。更是死死瞪着车里的李微言,如果目光有实质,李微言此时已经千疮百孔了。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因为想起之前纪有初说他城府深,说他报复心强。而越在意一个人就是,越会在意她给的一切评价,最后往往连自己都丢失了。   纪有初原本觉得他就算是不会像以往那样失态的跑来动手,也会拦住他们,生硬而冷漠地把她又一次塞到自己身后。   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是把冷郁的目光移开了,匆匆进到车子里。两辆车子擦身而过时,他甚至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纪有初莫名就觉得心脏一缩,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累了起来。   她像个头都被压垮下来的蚂蚁,一点点背着砂砾,试图搬走大山。她明明是想让一切慢慢好起来,可那座山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李微言也已经发现了钟屿。怎么可能看不到呢,男人之间有特别的引力场,方才还没看清是他时,李微言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但与前一回他胜券在握的不可一世相比,这一次他的气势明显低落了向来,此消彼长,李微言就从容了许多。   李微言将车停在别墅门前,等着门开的时候,侧去脸看了看纪有初:“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纪有初心里正七上八下,摇摇头刚准备说话,李微言声音又响起来:“不过……他其实误会得没错。”   纪有初怔住,惊讶看他。   李微言向着她笑起来,整张脸如阳光般灿烂:“之前我一直没敢说,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你已经跟钟先生在一起,现在再不说的话,我怕就来不及了。”   纪有初仍旧讷讷:“你开玩笑呢,我们只见过几面。”   李微言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这句话说起来有点唐突,但是绝对是真心的……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纪有初:“……”   李微言:“那位钟先生虽然很优秀,但你跟他在一起似乎并不是很高兴。执着是一件好事,但太执着的话,会不会就很固执了?如果你们合适的话,之前也不会错过那么久了吧。”   纪有初脑中一片空白。 第53章 Chapter 57   纪有初过去几年的桃花一直稀疏,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这杆早就黯淡无光的枝头上居然冒了这么多朵花。   这让人到底是高兴好呢,还是不高兴好呢?   纪有初坐了会儿,等大门彻底打开,这才回神说道:“对不起,微言,我没办法回应你的真心,但我真的很感谢你能跟我说这些。”   李微言笑容顿时凝滞,长长吐了口气。   “我跟钟屿之间的事真的很难一句两句说清楚。我只想说,我们暂时是遇见了一点麻烦,可能跨得过去,可能跨不过去,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过早的开始另一段感情。”   李微言开着车子稳稳驶入房子,低声念叨了句:“是么。”   车后座上两个孩子都已经睡得很熟,李微言把诺宝从安全座椅上抱下来并交到纪有初手里时,他只是咂了咂嘴巴,重新找了个舒服地带就又沉沉睡过去。   纪有初还记挂着李微言刚刚的那番话,又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李微言却已经调整了过来,多年的律师生涯把他修炼得异常冷静,就连失意也只是短暂而迅速的,他淡淡笑着跟纪有初说:“没事,别放在心上。”   临走前他还能跟纪有初调侃:“如果真的跨不过去,就来我身边吧。不过一定要快啊,我不一定能等你很久的。”   李微言大约只是随口一说,纪有初到了家里却还忍不住久久回味。如果不是刻意伪装洒脱,那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唯一原因就是原本便那么喜欢吧。   要知道纪有初当初那么排斥钟屿,他还不是整天屁颠颠地跟在她后面,找一万种看起来不丢分但又其实很可笑的理由出现在她面前。   他好像从来都说得很少,但是又做得很多。   两个人就算是闹崩了,她心里也会有一种踏实感,知道他肯定要再回来。他们就像是有一种默契,你进我退,大不了硬碰硬撞一起,热热闹闹地吵一架。   但一定有回环的余地。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她也就是怄一抠他,看他一张脸黑沉下来,立刻就会缩回手。   现在呢?她却不敢再夸下海口了。   纪有初眼前一遍遍出现他刚刚隐在烟雾后的萧索的身影,淡漠的眼神,还有离开时,冷酷又微沉的步伐。   纪有初一下就觉得很生气,莫名其妙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那种很生气。该说他是深情好还是薄情好,明明都到门口了,一声不吭调头走掉是为什么?   既然不准备出现,那就索性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好了。   纪有初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拿过手机把前几天刚刚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他,又给拉了进去。   两个都没正儿八经经历过恋爱的小学生谈恋爱,谈得就是这么累。   过了一天,纪有初一大早就起来去医院,预备带着欧阳宜跟她爸妈一起回山里。前一晚她跟诺宝打过好几个招呼,诺宝虽然说着不会生气,大眼睛却朝着她翻了下。   纪有初去医院办理出院手续、接欧阳宜去机场、安检上飞机……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机组人员们提前收到她的提醒,都很配合地留出空间,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飞机等着塔台信号的时候,纪有初收到Fiona的电话,说是想约她出去吃饭好好联谊联谊:“多久没收到你消息了。”   纪有初说:“我去不了,送我朋友回家呢,早上刚刚办的出院手续,那个主任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吗,我还以为他肯定会照应你一声。”   “没有啊,没有。”Fiona顿了顿,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有初,其实那个医院不是我找的,那主任我也不熟。”   纪有初完全没想到:“什么?”   Fiona说:“都是钟屿帮的忙,现在各家医院都那么忙,我帮你找来找去只找到个三天后能腾出床位的,后来我旁敲侧击跟杨特助说了下,他们很快就解决了。”   纪有初:“……”   明明说好了别人的事不会多管,可是发现不对,还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艾绮,又帮着找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Fiona问:“你俩怎么回事啊,这种事你干嘛不直接找他,非要我在里面周旋。吵架了?为什么啊?你就不能让让他,他是老板他说了算啊。”   纪有初原本还陷在思考呢,听到这儿忍不住笑起来:“他是你老板,又不是我老板,干嘛要让着他?”   Fiona赶紧哄着:“是是是,你美,你说的都对。所以你俩到底干嘛了,你以后还能不能给我吹枕边风了?”   纪有初可不想再多一个钟岭来骂自己,嘴巴咬得死死的:“吹不了了,你从今以后就死了这条心吧。”   Fiona哼声:“那我还给你打个屁的电话,挂了。”   纪有初笑着收了手机,一抬眼,欧阳宜正跟她面对面坐着,满脸认真地看着她。她最近恢复得越来越好,加上要回家心情放松,已经越来越少发作。   现在看着纪有初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十分清明。她刚刚听到一点纪有初跟旁人的对话,忍不住问她:“你跟钟屿吵架了?是不是被我影响的?”   纪有初瞥她一眼,打死不承认:“乱说什么呢。”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就是一直都没空问你。以前你们两个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发消息打电话都一个接着一个的,最近怎么这么安静了。”   纪有初随口道:“厌倦了呗,还能天天都像热恋吗?”   “不是。”欧阳宜摇头,小心看了眼她父母,再凑到她身边说:“是不是我跟钟岐的事情影响到你们俩了?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都是瞎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纪有初垂着眼睛,知道她说的是她嘲他们串联起来要把钟岐搞下台的那些话。纪有初摇摇头:“真的没有。”   “真当我是傻瓜呀?你最近没有一天是在状态的,问你什么你都是懒洋洋的,以前你俩好的时候,你简直就是个窜天猴,每天都是精神饱满的。”   这倒是真的,纪有初那时候还手疼呢,酒店工作又辛苦,可是脑子里的点子特别多,画画的时候也下笔如有神。   最近则完全枯竭了,别说是提笔去画画了,连动动脑子构思都不肯做。爱情这东西果然是奢侈品,不仅仅价格昂贵还能削弱人创造价值的能力。   欧阳宜抓着她手,说:“你不知道吧,我转院之后,钟屿他来看过我的。那天恰好你带我出去遛弯了,他就把东西放下了,还给了我爸妈一些钱和一张卡。”   纪有初是第一次听:“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欧阳宜说:“我爸妈不认识他,以为他是报社那边的领导。他们晚上跟我说了下,我没在意,那阵子状态也不好,后来就都忘了。他那天给的钱不多,也就两千块,可是那张卡我今天出院时去柜机上刷了下,里面居然有好几百万。”   欧阳宜从一边递来那张卡,说:“你还给他吧,这么多钱我不能要。这件事又不是他的错,要给钱也是钟岐那个浑蛋给,我怎么能要他的钱。而且我都给你们添了这么多乱了,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又掉链子,我现在把钱拿了,你以后在他面前要多尴尬啊。”   纪有初听得心内感动,立刻张开两手抱了抱欧阳宜。之前的欧阳宜完全被畸形的情感冲昏头脑,几乎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人,现在这个终于恢复到她曾经的样子,还是那么善良又可爱。   纪有初把那张卡塞到她的怀里:“拿着吧,他虽然没有犯错,但他毕竟是钟家的人,这笔钱不仅仅是他的心意,也是你应得的。你听我的,把钱好好收起来,回去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住得舒服一点,再拿一部分出来孝敬给爸妈,他们在家务农,培养你这么个大学生不容易,你这次身体不好,也是他们过去照顾到现在。”   欧阳宜连连点头,眼睛却红了:“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做了错事了,有初,有时候我只要一想起来那阵子的事,就觉得整个人都羞愧得不行。”   她抱着头,眼泪大颗掉着,纪有初赶紧把她抱得更紧,说:“好了,你知道错了,改了,就行了。你拿着你的这一份,跟你觉得不安想弥补别人,这两件事不冲突。你在我们心里,还是你,我们都盼着你好起来,你不要先自我放弃了。”   欧阳宜听着拼命点头,不停说着:“谢谢你,有初,要是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天上不堵车,飞机中午就降落到欧阳宜家乡的机场,但这儿距离她家还有最少四个小时的车程,其中一半都是山路。   纪有初刚一上车就跟诺宝视频,他才刚刚吃过午饭,哈欠地连天说想睡觉。   纪有初怕他积食不消化,哄着他转移注意力多玩一会儿,中间夹带私货地问了句:“爸爸怎么没过来?”   这一招意外地很灵,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来了句:“谁知道呀。”他满肚子都是埋怨,说:“大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关了视频,她猛一抬头,忽然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不行,赶紧不敢再看手机,乖乖把头摆正了,催促自己赶紧睡一觉。   醒过来正好到达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几栋冒着炊烟的砖房,远处的山峰上一块青一块黄,既没有那么生机勃勃也没有过分贫瘠。   欧阳宜家里还是平房,但胜在面积很大,三四个房间都很宽敞,前面还围着一个很大的院子,秋天拿来晒稻米谷子是最好不过了。   欧阳宜晚上跟妈妈挤了一间,纪有初睡她的房间。   这里的晚上静得能听得心跳声,纪有初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床底下不知从哪钻了个蟋蟀出来,吱吱吱地伴随了她整个清晨。   纪有初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那蟋蟀像是还在耳边鸣叫。欧阳宜问她睡得好不好的时候,她倒是说睡得很好。   她上午帮着欧阳宜父母收拾了家里,欧阳宜这边给她准备了点山里的特产,一用过午饭,她就跟着之前订好的车子下了山。   来的时候是有私人飞机的,回去可就没这么好命了。她买了一张傍晚时分的火车票,晃晃悠悠一晚上,明天早上才能到海市。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刚下到山麓,突然就来了一阵大雨,挡风玻璃上水流如注,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大,还是很难看得清前路。   纪有初虽然坐在车里,心却一直咚咚咚在跳,特别怕有人没留神挡在前面,司机一脚油门就碾了过去……   还好一切都是幻想,没人这么冒失,司机开车也很稳。只是刚要到镇上,车子突然就被堵在路中央,前面有人说大雨引发泥石流,冲毁了马路,前面走不了车了。   司机是当地人,一听这消息赶紧赶纪有初下来,说是送不了她去车站,让她自己走到镇上再想办法。他着急要回去,再晚点儿封了路,他也走不了了。   纪有初完全是莫名其妙,刚反应过来要爬回他车上,他比她动作迅速地进到车里,油门一踩就跑远了。   纪有初:“……”   纪有初浑身淋得湿透,心更是湿漉漉的,这种时候怎么怨天尤人都不行,她拿手抹了抹脸,往前面小镇走过去。   纪有初先在路边小超市买了把伞,顺带问老板哪里能有车子出去。老板回说路都烂了,今天肯定出不了镇子,要她去镇上找家旅馆住下来。   既然出不了镇子,又没办法上山找欧阳宜,纪有初只好听天由命,跟老板问了旅馆的位置后,一路摸索过去。   纪有初对这儿人生地不熟,今天又是穿的一双高跟鞋,等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找到旅馆,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   旅馆已经有点年头了,从墙上积攒的陈年老灰就知道这里的条件不会太好。纪有初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时,还是被里面破败的样子给吓到了。   装潢完全就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空气里飘着一股阴湿发霉的气味。木头床的四个角几乎烂了,床单洗得完全褪了色。   向着外面院子的窗户还是那种老式的往外推的,撑得东西早就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纪有初刚刚把它推开一会儿,窗户就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   纪有初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动它。   最让人头疼的还不是这里的装潢,是房间里没有洗澡的地方。纪有初出去问了前台,穿着便服的大姐睨了她一眼,随手往外一指,说:“那边有澡堂。”   “……”纪有初想了想,还是没勇气出去,讪讪回到房间,打了两瓶水,准备用架子上的水盆兑点水洗洗算了。   她把房门锁好,窗帘拉得紧紧,这才略略放心地脱了衣服,赤`身`裸`体踩在自己已经被水泡得变形了的高跟鞋上,   才刚刚用水擦过上半`身,房间里的灯突然熄了下去,顿时屋里屋外陷入一片黑暗,密集的雨声如同砸在耳膜上。   纪有初吓得喊了一声,拿着毛巾的手按在盆里,几乎把水打翻下来。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来,一个男人声音粗哑地喊着:“没事,停电了。”   纪有初惊魂未定,又被这声音给弄得七上八下,她扁了扁嘴几乎要哭,转着眼球惊慌失色地来回打量着黑暗,莫名就觉得有一点委屈。   但也就是一点,成年的一个标志就是能极大程度的控制自己情绪,怕也不说怕,难也不说难。单身母亲这么恐怖的事,还不是坚持下来了?   纪有初定了定神,把盆里的毛巾洗了洗,刚准备要拧干,木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她这次才是如惊弓之鸟般被狠狠吓到了,虽然没再喊出声,两脚却扭了一下踩到水泥地上,脚底板被细小的沙砾磕得生疼。   她把放床上的睡裙拿过来套着,确定敲门声还在继续后,问了句:“谁啊?”又刻意把喉咙放得老大,说:“老公,有人敲门,你去看看是谁来了。”   门口敲门声这时忽然停住。   纪有初将手按在胸口,缓而长的深呼吸着,腹诽这人是被她的“老公”给吓跑了?敲门声这时候却又响起来:“过来开门,是你老公。”   声音低沉但醇厚,大提琴似的,厚重到让她整个心都平放了下来。   纪有初想也没想,赤脚跑过去开门,再用力跳到他身上跟他紧紧拥抱,像是心里所有的委屈恰好有人能懂,眼泪立刻就像外面的雨似的倾盆而下。 第54章 Chapter 58   纪有初一时间完全哭成个泪人,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钟屿又是震惊又是不解,后来就被她湿漉漉的哭声弄得心疼,紧紧抱了她一会儿,再托着她臀走进来,把门再次锁上关好。   “怎么了,哭成这样,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他哄孩子似的一边转移她注意力,一边用手轻轻拍她的背。   纪有初缓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挺蠢,可是眼泪就像是坏了的水龙头般控制不了,最后好不容易咬着嘴刹住了,还是忍不住过几秒就抽泣几下。   钟屿把她放在床上坐着,沿着她脖子后颈耳垂一直亲`吻到唇角,声音轻柔地问:“把你吓到了?”   纪有初还没把散了的魂全收回来,憋憋屈屈地唔了声。   钟屿在夜色里无声地笑了,他把窗帘稍微拉开来一点,让外面微弱的光线照耀进来,等眼睛完全适应后环顾四周,去架子那边把毛巾搓过来。   “刚刚在洗澡?”声音仍旧是很柔很软。   他说着去托起纪有初的脚,她起初瑟缩了一下要收回来,钟屿在她脚跟上轻轻一揉,固定在原位,很仔细地擦着她刚刚踩脏了的脚。   钟屿几乎是紧跟着纪有初来的这里,每一个她到过的地方,他都在附近。要不是大雨封锁道路,把两人短暂隔断,知道她被司机赶下来那会儿,他一定就已经现身了。   再次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旅馆这边办理了手续,钟屿要了对面一间,还在知道她想洗澡之后,特地让这边人给她打了两壶热水过来。   以为她这次肯定能消停会儿,好好准备休息了,谁能想到这里突然遭遇停电,她在房间里凄厉喊了一声,听得他心惊。   这才终于按捺不住要出现。   钟屿帮她把脚擦得干干净净,又去把水倒了,重新换了一盆干净的过来,问她:“还有哪儿想洗的?”   纪有初已经不哭了,抽泣也渐渐平复,把光着的两脚往床上一盘,两手撑在床上,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钟屿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了,拧干毛巾给她挂着泪痕的脸也来回擦了擦:“你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我怎么可能放心,当然跟在你后面,看要不要帮你收拾烂摊子。”   “……”他又开始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来哄她,仿佛她没自理能力一样。可是黑夜放大了人内心的柔软,纪有初又刚刚被大雨和黑夜吓到,对他这样的口吻很是受用。   纪有初抹了抹脸,又觉得有点想哭。   钟屿往她额头上点了下:“不许啊,听见没?”却还是看到她眼睛里突然涌出无数亮晶晶的东西,盛满坠落银河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钟屿心一动,挤着她坐到她身边,猛地勾过她脖子就亲了过去。   纪有初起初挣了下,没挣得开,身上贴着他的皮肤被熨得热`乎乎麻`酥酥的,心里说不出的渴`求和依恋,两只手抱着他窄腰,慢慢回应起来。   两个人许久都没在一起,动作生疏,牙齿打着架几乎咬到彼此嘴唇,身体内翻滚的热血和焦灼的神经却很好地认出对方。   钟屿起初的吻完全是掠`夺一样,海盗似的猛烈进攻。知道她无力抵抗后,他却反倒和风细雨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锁的,两个人只是亲一下你没亲过吗。   两个人吻着吻着倒到床上,钟屿与纪有初拥抱着,把她思维里的那点零星不适抗拒和排斥如同肺里的空气似的一起挤压出去。   可他又不多进一步,只是亲`着爱`惜着,然后跟她一起钻进被子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轻声说:“睡吧。”   他声音像是施了什么法,纪有初听得满足又安心,头一转往他臂弯里埋了埋,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糊里,他似乎是起来过,紧跟着有一块柔软的步摩挲着她长发,她很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紧接着就坠进无垠的梦境。   这一觉意外睡得很好。   早上醒来,钟屿还在旁边,她枕着他胳膊,腿还跨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个小太阳,原本昨夜她摸了又湿又硬的被子,被他捂得干燥绵软。   房间里的那股霉味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完全是阳光混杂泥土的气味,细细闻着,粗放里居然也有着淡淡的清新。   纪有初这些天里总挥之不去的那股焦躁被很大的安抚,她张着嘴打哈欠的同时忍不住再将他搂得紧了一点。   纪有初跟钟屿头靠着头,稍稍往后一仰,便是他一张精致到找不出一点瑕疵的脸。   纪有初无论第几次看到,无论看过多久,都会因为这张脸产生一种惊奇的、意外的、匪夷所思的想法:为什么有人可以完美到这种地步?   画笔下无数次修饰调整过的人物,也比不过他。或许她总有一天能用妙笔丹青塑造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但那种气质,气质是永远没办法在纸上呈现的。   纪有初越看越觉得这人顺眼,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能忍得住,下巴一抬,轻轻在他下巴上留下了一个短暂的吻。   她笑了笑,刚准备躺回原位,面前大卫突然睁开眼睛,深邃锐利的眸光自密长的睫毛下射`出来,扫到她热得殷红的脸颊。   纪有初:“……”这个人装睡?   也太恶劣了吧!纪有初顿时又急又气又觉得尴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还跟他怄着气,于是——   赶紧把两只眼睛紧紧闭了起来,装作一只埋进沙子里的鸵鸟。顿了顿,再往床边上拱了拱,要脱离他如罂`粟`花般危险的怀抱。   钟屿直接看着笑了,不轻不重地嘘出一口气后,屈起长臂将她整个又捞了回来,跟自己紧紧靠在一起。   纪有初像是被电了似的,整个人僵硬成一个棍子,前后滚了滚。钟屿轻轻拍了拍她背,软声警告:“别动,再动……”   纪有初憋着气,以为他会说些“再动就打你”、“再动就亲你”之类的甜腻情话。   钟屿:“再动就忍不住了。”说着搂着她腰往自己面前送了送,他同时紧贴过来,小腹立刻紧紧贴着小腹。   纪有初几乎是分秒间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吓得更加连气都不敢喘。虽然两人有过那么多次亲密接触,她还是想不出来这个男人居然可以这么无耻。   钟屿还是笑,摸着她软腰道:“好了,听话啊。”   他应该是很累的,昨天晚上她睡了之后,他还在一直帮她擦头发之类。说完这句话没多久,纪有初就听见他鼻息缓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舒展许多。   又睡了吗?某个地方倒是很精神。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两个人终于都爬了起来。纪有初昨天下午就没吃什么,一直捱到现在快饿死了,钟屿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各自穿各自的衣服,纪有初坐在床尾倾身翻着行李箱,睡裙细细的吊带落了半边,松下来的一边袖口能很清楚地看见一道美好的弧线。   清早出了太阳,沙白色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落在她白得晃眼的皮肤上,像是原本就温润细腻的玉石上压了条缎带。   钟屿连呼吸都凝滞下来,咬牙深呼吸几次才勉强转去眼睛。   余光却仍旧舍不得走。   她突然解了奶油白的睡衣,换上浅紫色的内衣,像是在单调的白色世界里陡然有了不一样的色彩,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   很喜欢太阳的颜色,内衣却总是买这种温柔的香芋紫。钟屿眼前突然有很久前的画面,她靠在床边跟诺宝细语时,白色礼裙里也印出过这样紫色的内衣。   那时匆匆一眼掠过,并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却牢牢的记到了现在。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润物无声的侵入他的所有秘密角落,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烙上了她的痕迹。   纪有初背着手跟内衣扣子打架的时候,突然就被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怔了怔,几乎屏住呼吸:“怎么了?”   钟屿说得却是正儿八经:“我帮你扣。”   可帮着帮着,不知道怎么就把她帮到了床上,帮到了自己身`下,还帮得连连细喘。纪有初有点无力地推着他:“我都饿死了。”   他睁着一双快要发红的眼睛看向她,样子像足了等待很久才猎到猎物的豺狼,他也已经饿到不行:“我现在就喂你。”   纪有初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而再过一会,等她被折磨得完全没有力气的时候,她就更没机会回复他了。   好阴险狡诈的男人。   等到兴致最好的时候,她才突然从乐中生出悲来,推着他要他去做好措施,钟屿虽然不舍得却还是耐住性子去拿了自己的钱包。   里面有他早就准备好的套`子。那时候每天纵容,觉得不太会用到这边库存,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一贯的谨慎是很有意义的。   可是还是百密一疏。   纪有初一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听到他恼火地说:“怎么只有两个?”   纪有初:“……”这还不够?   两个人都说饿,可还是一直到了下午才有空出来觅食。纪有初鞋子坏了,两腿又虚`软无力,走了一会儿就不肯往前,两个人随便进了家面馆要了碗面就坐下来。   正儿八经的对话到这里才开始,纪有初不停拿纸巾擦着筷子,再一次问:“你怎么会突然过来的?”   钟屿睨她一眼:“说了不放心你了。”   纪有初扁扁嘴:“那你也真是够忙的。”   钟屿:“嗯?”   纪有初低声:“那么多人都要照顾妥帖,还要关心我这个前任。”   钟屿没忍住笑起来,伸手去按住她还在折磨那只筷子的手:“那次是我气糊涂了胡说八道的,你怎么记到现在了?”   他沉了沉脸,郑重道:“谁说你是前任了?我可还没放弃让你做钟太太的。”   正好面端了上来,钟屿把看起来最好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又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她:“先吃吧,吃饱了再来骂我。”   “……”纪有初恍惚就成了母夜叉形象,咕哝着:“谁骂你了。”   农村人实在,一碗面就放足一碗的量,肉也切得厚厚的闪着油星。两个人实在是饿了,一阵狼吞虎咽都吃到了底,钟屿后来还把纪有初没喝完的汤给喝了。   两个人沿着镇里的长街走,纪有初的手里也从空无一物,到多了水果、饮料、糖果和各种本地特产。   两个人花钱花得很顺畅,聊天却聊得磕磕巴巴,就像刚刚认识不久的相亲对象,这边问一声什么,那边隔好一会儿才讷讷回过来。   直到从长街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蚂蚁森林的能量都快攒满了,钟屿才按着她肩面对面站着,艰难地说:“我们好好聊一聊。”   纪有初湿漉漉的眼睛翻着往上看:“嗯。”   两个人在一户没人住的房子外找了两个干净的石凳,肩并肩坐着。   旁边有只胆子大的野猫凑来吃纪有初吃得掉落下来的碎肉沫子,钟屿用脚踢了下要赶它走,它立马脊背弓起,满背的毛都炸起来。   纪有初立刻拦着他,把手里还剩下半个的肉串扔到远处,野猫立马追着过去吃了:“别吓它,它也是很可怜的。”   钟屿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我还是太冷漠了,对不对?”   “……”纪有初低着头,只拿眼尾余光看着他,说:“欧阳的事对我打击太大了,那次是心里太乱了,所以说话不过脑子。”   钟屿语气淡淡的,说:“我知道,其实你那次已经做得很好很克制了,没有抓着我的把柄一个劲地戳我脊梁骨。”   “你还有什么把柄?”纪有初倏忽笑了笑。   钟屿抓过她的手,也跟着勾了勾唇角:“对不起,我没有把他们的事情早一点告诉你。多余的借口我不想提,我只想说总爱把事情放在心里自己琢磨,是我们都有的一个毛病。”   纪有初知道他是在说她也一直没把欧阳宜的事情挑明,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这多少有点不信任枕边人的意思。   可人偏偏是最难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纪有初不跟他沟通的时候,觉得自己有浑身的道理,一听到他知情不报,立刻就揪着他大吵了一架。   纪有初点了点头。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不满意的,直截了当告诉我。我虽然可以去猜,但不是每次都正好能猜中的。”   纪有初抬头直视他,说:“那你也别什么都藏在心里,觉得自己能力挽狂澜似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   钟屿揉了揉她下巴,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跟你这个臭皮匠吹牛。”   “小瞧我?”纪有初把他手打开,表情又失落起来:“要是欧阳宜也能有个一键取消的功能就好了,那她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钟屿说:“吃一堑长一智,熬过这次的事,我相信她以后会有进步的。至于钟岐那边,对他的罢免程序已经开始了,我妈对他也失去信心,这次不会有人想要帮他。”   纪有初眼里腾地涌起怒火:“我想不到他们居然这么狠,要不是律师说他们的行为在法律上很难界定,我一定会向他跟他太太提起诉讼。”   钟屿默了默,问:“哪个律师跟你说的,那个李微言?”   “……”纪有初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说不出话来,过了会才道:“你这个人岔话题的本领是不是也太高强了?”   这才哪跟哪啊,钟屿问:“那次跟他出去玩得还好吗?很开心啊?诺宝是不是也很喜欢他,还一直粘着他?”   他嫉妒到整张脸都快变形,偏偏还刻意勾着唇角要露出无所谓的样子。   纪有初有点心虚地说:“真的就是个普通朋友,那次一起出去玩也是个意外。咪咪是他的侄女,你说多巧啊。”   钟屿说:“是啊,真巧。”   “……”纪有初问:“你这么生气,那次怎么不出来拦着,你不是一直挺会宣誓主权的吗?”他那么淡定,害得她一度以为他是真的放弃她了。   钟屿脸色发灰:“你不是不喜欢吗,我不想让你在你朋友面前觉得丢脸……你以为我不想过去吗,我早在心里揍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了。”   三十出头的他虽然已经足够老练,但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有着冲动的一面,而独占伴侣是刻在基因里最难以驯服的动物性,他能做到那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纪有初倒是还不太满意:“你直接走了就不让我觉得丢脸了?”   钟屿下意识道歉:“我下次肯定——”他忽然顿住,把方才对话从前到后串联着又想了一遍:“怎么又好像是我错了?”   纪有初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然咯,本来就是你不对啊。”她开始翻旧账:“欧阳那事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还让艾绮出面去解决,你这一点就做得好了吗?”   她只是跟个普通朋友出去玩一趟,他就吃醋吃醋,他让前女友去管现女友的闲事时,他怎么就不知道她会吃醋了?   纪有初之所以那次会发那么大的火,钟岭只勉强猜到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被这个前女友给搞出来的。   艾绮能跟她耀武扬威,不就是觉得能恶心到她激怒到她吗,真是恭喜她了,因为纪有初确实是被这事给狠狠恶心到了。   钟屿怔了下:“艾绮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想了想,去摸自己手机:“可能是杨志斌搞得鬼,这小子,居然都没跟我说一声。”   纪有初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哄她,难道那次真是被艾绮给骗了?这女人还真是,说谎都不带脸红的。   她很是懊恼地盯着钟屿看了会,钟屿反过来安慰她:“放心吧,以后她绝对不会来骚扰你,我跟你保证。”   他很少许诺,但说什么就一定会做到。纪有初反倒开始同情起艾绮,说:“你别对她太苛刻了,不管怎么说,你对她还是有愧的。”   钟屿将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看着她,倒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前面恰好有个大娘挑着个担子过来,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们要不要买鞋,纪有初刚预备拒绝,钟屿却招手让她过来。   纪有初的高跟鞋被雨水弄得不像样子,钟屿早想给她换一双了,但在这个镇子上来回走了两圈都没看见鞋店,原来是没遇见对的人。   钟屿蹲在地上看那个竹匾上放的好几双鞋,虽然是很简单的泡沫底,但鞋面却是用手一针一线纳出来的。   “喜欢哪一双?”钟屿问她。   纪有初看来看去都觉得差不多,让他随便挑一双。钟屿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整她,拿了双大红面子的过来,鞋内垫子上还绣着特别喜庆的几个大字,一边是“平安”一边是“富贵”。   钟屿付过钱,帮她把布鞋换上,捧着她脚来回看了看,说:“还真挺不错的,特别是能把平安富贵踩脚底下。”   也是服了。纪有初轻轻抬了抬腿,踢上他膝盖:“我突然想起来我妈妈还没那么醉心教学的时候,也亲自给我做过鞋子,那时候我却一心想穿漆皮面的小皮鞋,我爸爸还因为这个怀疑我要变坏早恋了。”   钟屿坐回到她身边,说:“我妈妈从没给我做过鞋子,但有一次我要过生日,她特地来电话说会给我从海外带一双限量版,我接到电话后的那一周都很高兴。”   钟屿几乎从不提起过去,更不会跟她说小时候的事。纪有初一颗心吊着,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怎么了:“后来呢?”   “后来一直等到我生日过了,也没看见她给我买的鞋子。我找了个周末专门回去了一趟,她正好在家,我说二婶,你说要给我买的鞋呢?”   “二婶立刻跟我道歉,说她那天跟朋友购物刷空了卡,就没帮我买那双鞋。她后来找了张卡给我,要我随便刷……我就拿着卡回去了。”   他那时候名义上被过继给伯伯,妈妈不能喊妈妈,要喊二婶,伯伯也从不喊伯伯,要喊爸爸。但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伯伯并不是爸爸,但妈妈是真的二婶。   太阳开始西沉,晚霞被烧成了灿烂的橘色,光线洒在他的脸上,他侧脸还是那么精致、完美,以及坚毅。   纪有初曾经深爱这具皮囊,但如果真要她界定何时爱上这个灵魂,那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吧。   纪有初去握了握他的手,他很快回握过来,向着她露出了一个比晚霞更璀璨的笑容。 第55章 Chapter 59   纪有初跟钟屿在小镇上又住了一晚才回去,诺宝快想死他俩了,看见他们同时来幼儿园接他时,高兴得先在地上摔了一跤。   “我又有爸爸妈妈咯!”诺宝拍拍两边膝盖,向着刚刚扶他起来的女孩子笑了笑:“谢谢悠悠。”   悠悠跟他腼腆一笑,声音也是小小的:“那两个就是你爸爸妈妈吗,诺宝,你爸爸长得好帅啊,你妈妈也好漂酿。”   诺宝一点不谦虚地拍拍胸口,说:“当然啦。”他顿了顿,挠着头道:“悠悠,你爸爸妈妈也很好看的,因为你也好看。”   另一边,正看得目瞪口呆的两位:“……”   等诺宝跑近,钟屿揉着他脑袋道:“不错嘛,儿子,这才过了多久啊,你就找到新女神。叫悠悠啊,名字都这么好听。”   “什么女神啊。”诺宝莫名脸红,张开手要去抱纪有初大腿,没料到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妈妈突然往后一退,黑着脸走了。   诺宝不明就里地看着爸爸,钟屿笑着去把他抱起来,说:“爸爸很高兴你能交新朋友,但也不要忘了你的老朋友啊。”   诺宝还是不太明白,钟屿比着口型说了“咪咪”,小负心汉这才想起来:“爸爸,我前几天才跟咪咪玩过啊。”   “噢,那就好。”钟屿回答。   三个人随后一起回到家里。原本在这里消失了许久的男人,完全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把外套递给阿姨后,就去楼上房间洗了个澡。   纪有初在外面换衣服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她踩着他乱丢了一地的衣服不满道:“你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钟屿起初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纪有初连着喊了好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她把那双红面的布鞋归置到柜子里,赤脚走进旁边浴室。   “我说,你怎么一点循序渐进都没有,就这么……”纪有初突然被他从里面伸出的手拽了进去,热水如瀑般撒到身上。   “钟屿!”纪有初闭着眼睛大喊。   她头上脸上已经满是水了,刚刚换的裙子也迅速湿透。这个面料是不能沾水!纪有初使劲晃了晃头,拿手抹脸:“你浑蛋!”   钟屿却笑得没心没肺,勾着薄唇,眼尾眉梢都带着一种坏到极致的不羁,向着她淡淡问着:“这就算浑了吗?”   纪有初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推着她肩贴去墙上,抓着她两手按到头上的同时,身体紧紧靠了过去。   没有两个的限制,钟屿原本是要大饱口福一番的,可是他翻遍了房间里所有的暗格,怎么都找不着之前的存货。   床上,纪有初已经用床单把自己裹了起来,动作像极了《维纳斯的诞生》里踩着贝壳而来的美神,妖`娆、性`感又带着触不可及的神秘。   钟屿看向她的眼睛都快滴血了,纪有初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找什么啊?这里没有了。”她声音明明说得轻而脆,听在钟屿耳朵里却像是钝刀割肉:“我以为你不会再来,就把它们全扔了。”   钟屿觉得自己现在想杀人。他咬着牙过去掐她脖子,手上的力度却轻得掐不死一只蚊子,俯身下来吻她的时候,更是如极尽温柔呵护备至。   “有初,”他一边掀着她包裹紧紧的布料,一边细`喘着跟她说话:“我不戴`套了,你也别吃药,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纪有初一时半会几乎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缠着她手跟她十指交握,她整个人簌簌抖着如秋叶坠下,没气地说:“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低低笑起来,额头上不知道是汗是水,诱`哄里带着无赖:“求你了。”   楼下,已经吃了一个鸡腿的诺宝等得眼睛都直了,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回的家,为什么到后来又是他一个人吃饭?   他让nanny上楼喊,nanny却是一脸难色地摇摇头,哄他道:“诺宝先吃嘛,边吃边等爸爸妈妈,他们刚刚回来……很累的。”   诺宝自己要去,又被捉回来,他可怜巴巴地对着空荡荡的长桌,忍不住仰天长叹:“我又没有爸爸妈妈了!”   纪有初不知道是因为跟钟屿在一起久了,底线越来越低了。还是陷入爱情的人,总是有办法容易生气也容易原谅对方。   她跟钟屿就在这样一种情境里复合,回来当晚,除了将她整个占满的他本人外,他平时用得到的零零碎碎又一次把这个家填满。   纪有初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过,一周至少去一次深市开北北会,在海市的时候,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其他时间都窝在画室里画画。   钟屿则没她这么淡然,大概是被她那次拒绝求婚弄得后怕了,钟屿现在开始实施倒逼政策,频繁带着她公开出入各种大型场合。   纪有初的头衔从默默无闻的无名氏到无人不知的纪小姐,等百川年底开年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尊称她一声钟太太。   何堪喝得醉醺醺的来给她东拉西扯,一口一个“你别嫁给他”。何堪勾着她脖子,认真道:“说真的,我就快继承家业了,不比他钟屿差。”   钟屿原本在百米外接受媒体采访,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冰山似的脸上几乎添上了肃杀之气。   他很快打断了面前女记者喋喋不休的提问,大步流星地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何堪的手打开,自己去搂着纪有初。   何堪指着钟屿一个劲抱怨:“你看看吧,他脾气还不好。以后在咱们家里,所有事都是你说了算,我无条件服从,怎么样?”   钟屿根本懒得搭理他,跟身边杨志斌道:“喊保全过来。”   钟屿这人有多不讲情面,何堪是深有体会的,发现他缠着纪有初后,狗男人立马把他踹出了百川,一点情面都不给,走投无路的他只好乖乖回家继承家业。   他堂堂一个未来精英怎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这里扔出去?他连忙五指一张,拦着杨志斌:“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滚。”   纪有初:“……”   爱情啊,这就是爱情,这还没遇上什么阻碍呢,对方就已经缴枪投降了,如果哪天遇上什么大麻烦,他还不第一时间把她献祭出去?   钟屿掰过纪有初下巴,跟她四目相对,深邃的眼睛里闪着的却是亮堂堂的光:“怎么了,总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钟屿。”纪有初挑着眉,连名带姓喊他:“你以前也是这么容易吃醋吗?”   钟屿摇头:“不是,就只对你一个才这样。”   纪有初:“那是我的荣幸了?”   钟屿倾下头,当着众人的面快速啄了她唇一下:“不是,是我一定要这么赖着你,不然你被大风刮跑怎么办?”   纪有初立马拿小拳拳往他胸口捶了一下,说:“我又不是掉在地上的人`民`币!”   钟屿忍着笑:“你比人`民`币还香。”   纪有初:“……”   以前他不习惯哄女人,有事说事,不轻易许诺也从不亏待。被彻底烙上她的印记后,就开始油腔滑调,谈起了婚姻谈起了未来。   还顺带抱着个算盘,像旧时的地主似的纠结于今天谁家少给了粮谁家多吃了米,他付出多少就要收回多少,不然就跟屁虫似的一直缠在她后面要。   纪有初则是越来越习惯他脾气,知道他生气也不是生气,就是无时无刻地在刷存在感,跟诺宝吸引她注意时乱扔东西一样,要她跟他多拌嘴多说话。   他喜欢看她跳脚的样子,和为了琐事跟他一本正经理论的样子,但其实在这过程里谁看谁笑话,还真不一定。   钟屿喜欢看纪有初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纪有初就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抱着两手问他:“请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结婚或答应结婚的,钟先生?”   钟屿立刻带着几分讨好但不心虚的朝着她笑:“不是我介绍的。”   纪有初点头,一脸相信的样子(并不):“是的。”   钟屿势必要自圆其说,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但现在每个人都这么喊你,你说这意味了什么?”   纪有初终于黑下脸:“我还没同意跟你结婚呢,你忘了?上次的求婚,我可没有答应过你呀!”   钟屿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没忘,但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总结经验,那次求婚之所以会失败,主要是因为我向你求婚了。”   “……”纪有初:“说点人能听得懂的话。”   钟屿笑:“你想吧,咱们中国人是没有求婚文化的,强迫你用一个西方人的玩意儿来接受我,这件事本身就不够真诚。”   “所以呢,”纪有初养着下巴,紧紧盯着他:“你现在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对你好啊,我们住在一起,共同抚育孩子,走进对方的世界……”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凑到她耳边耳语道:“还不断加强深层次的交流。”   他把“深”那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纪有初一颗心都吊起来,眼前无数限`制`级画面浮现:“你这个人真的不要脸。”   钟屿笑着吻她的耳廓,说:“我们俩的关系都已经这么紧密了,还在乎什么洋鬼子的假把式啊,你说是不是?”   “不要脸。”纪有初几乎没办法直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你就是想造成既定事实,好让我没办法改口呗,是不是?”   钟屿向着她点头:“你猜我会不会在一会儿跟你求婚?”   纪有初几乎吓了一跳,脑中立刻浮现自己被全场目光集中的窘境。   在电视剧里在小说里,女主在万人瞩目中被人求婚总被当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是对一个完全不习惯目光和镁光灯的普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纪有初脸都白了,再三向钟屿求证他的话。   虽然钟屿立刻就向她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她这一晚上还是相当忐忑,时刻警惕着是否会有一秒全场灯光关闭,唯独照亮她这一隅的恐怖事件。   以至于钟屿把她带到城市一处僻静角落看星星的时候,纪有初立马把自己放松下来,静静躺到——或者说瘫到座椅上。   “晚上没什么星星啊。”她说。   钟屿突然笑出声,说:“多大的人了啊,男人说带你出来看星星,就真的只是带你来看星星的?”   纪有初侧头过去瞪着他,不来看星星,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嘛?她想啊想啊,越想越歪,最后不由就往某个方面想了过去。   两个人几乎什么地点什么姿`势都解锁过了,唯独……纪有初立刻要坐起来,咕哝着:“钟屿,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钟屿立刻按住她,仍旧好暇以整:“我这个人怎么样了?”他笑着的跨了过来,跟她挤在一起,车子底盘很重,还是被压得晃了下。   纪有初羞耻得不行,推开他:“钟屿,你——”   面前突然就多了一枚戒指,纪有初怔着,胡乱说着:“这什么啊?”   “傻了吧,连戒指都不认识了?”钟屿将之晃了晃,车里尽管光线微弱,钻石的光泽却已经晃眼:“这次总不该再拒绝我了吧?”   纪有初努力盯着这枚戒指:“还是上次的那颗?”   钟屿点头:“原本我是想买个新的给你的。分开那些天里,我一直在看钻石,什么颜色、什么造型的都有。有一次,我特地飞到产地去挑选。”   “可是转了一大圈,总遇不见合眼缘的,我突然就又想起了这一枚。其实求婚能不能胜利,跟你挑了什么戒指钻石多大有什么关系呢?好的婚姻,也不需要用这样的东西来做装饰。”   “我让杨志斌把这枚戒指又拿了过来,我这才第一次很认真地凝视它。其实它很漂亮是不是?金色的,灿烂的,就像你一样,跟个小太阳似的。”   钟屿抓过她的手,把戒指虚虚套在她手指外:“好想把这个太阳藏起来啊,我不止一次跟自己说,可它愿不愿意永远呆在我的小小世界里呢?”   纪有初几乎有点鼻酸,动了动手指示意他把戒指推`进来。钟屿突然长长喘出口气,像是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高兴,扑过来要先亲她一口。   纪有初后脑一下撞到座椅上,眼前全是星星。耳边有什么滚落的声音,紧跟着有手推高她衣服,密闭空间里顿时全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别相信男人只是带你出来看星星,也别相信男人说他什么都不想做。   纪有初按住正在解衣服的钟屿,一脸无奈地说:“你着什么急啊,戒指都掉下去了,你先捡起来啊。”   钟屿却全然不在意,只是一味跟她紧`闭的腿做纠缠,完全忘了刚刚是谁满身璀璨地帮他解决了婚姻大事。   几日之后,纪有初所在部门的总监收到纪有初的画稿。   他在听说纪有初即将结婚,还是钟岭弟妹后,都已经做好了被她鸽的准备了,却在周年庆新皮肤即将完成制作时,收到了她的大作。   构图完美,人物完美,色彩完美。   明明应该无比高兴的美术总监却高兴不起来。这副原画一切完美,但最大的不完美就在于它太过完美。   他有预感,这绝对是一幅一经曝光就会引得无数舔`狗疯狂、甚至不惜捧上神坛大加赞誉的完美游戏原画。   可他同时也看见了建模组被抨击得狗血淋头、抱头痛哭,甚至还有被众多愤怒网友以“货不对板”为理由举报给消协的场景。   能怎么办呢,总监忐忑把原画转给皮肤线负责人,皮肤线大佬再送给工作室经理,经理再递给了钟岭。   钟岭在游戏行业深耕这么久,当然也知道建模师不易,可她怎么能否定纪有初呢?   她一遍遍盯着这幅画端详,纪有初是真的把所有荣耀都堵在这个皮肤上了——男英雄的脸活脱脱就是自家糟心弟弟的翻版。   你说她还能否定纪有初吗?否定纪有初就是否定她弟弟,否定她弟弟……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否定她自己。   钟岭随后带着建模组所有建模师的血泪回到海市参与了钟屿为纪有初庆生的派对。   其实这一天根本不是纪有初生日,他只是为了庆祝纪有初多长了一岁,又或者什么都不庆祝就只是想让她高兴高兴。   钟岭见他被一帮狐朋狗友围住要他讲追求太太时发生的趣事,她轻咬着那个字眼,忍不住疑惑道:“太太?终于把人骗到手,肯跟你结婚了?”   大家都笑:“大小姐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钟屿就是为了跟我们炫耀这件事,才把我们糊弄过来的。”   “请吃什么不好,吃一嘴狗粮。”   何堪在一边扁嘴,唯恐天下不乱道:“还不就是运气好跟人弄出了孩子,要不然人家能看得上他?”   狐朋狗友立刻大笑,纷纷嘲道:“真的假的,堂堂钟屿也要耍这种手段?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啊?”   钟屿晃了晃酒杯,浅酌一口,余光始终乜斜着一角抱着孩子软言轻哄的纪有初。明明带着几分苦涩辛辣的烈酒,入喉却漾起一点暖意,他轻笑着淡淡道:“无心之失啊。”   “鬼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关注@楼楼楼楼海,可以随时找到我。   暂时先这样结尾,接下来还有很多番外交待一些没交待的,还有二胎哦。   /   预收请大家多多关注一下,接下来先写【才不信你喜欢我呢】,可能会改一下主题,最近很想写狗血替身梗,你们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