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法花园》 作者:帘重   文案:   “宁法花园坐落于一座中世界废城和沼泽之上,Caetani家族对它进行了重建,修缮残垣和栽种各种黄红交错的美丽植物,我们可以在好天气里看湖泊,坏天气里看花草,它如今被评为世界上最美的私家花园。   ……   然而在最深处,这里依旧是一片无人也无事的废墟。”   也许,我是说也许。盛大和腐朽,深情和薄情,本质上是一种属性。   薄情人与深情人的相遇,总在花园里。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主角:赵想容;周津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史上最做作中年情侣。   立意:婚恋故事。当一个男孩终于愿意对女孩敞开心胸,却发现她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枯萎。 ============= 第1章 1   赵想容脾气骄纵,又爱笑场,她看到荒唐和悲剧的第一反应,都是挑起嘴角。   这一定是坏习惯,老天索性就以本人为主角,与她开了一场玩笑。   赵想容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落到“捉小三”的境地。   不仅她没想过,所有认识赵想容以及见过她本人的人,听到这消息都会大跌眼镜。   赵想容从小是美女,长得像香港女星邱淑贞,属于胶片末代那种老式的,不加修剪的娇媚审美。肌肤皓雪,五官唯一的缺点是下巴尖短,但又挑着一双盈盈流灵的眼睛,像猫女。   也是巧合,她的外号叫豆豆。   灼热夏天,赵想容穿着红色短袖,齐臀牛仔短裤,配着铆钉腰带,晃晃悠悠地露着修长的腿,仿佛上世纪的女版猫王,复古耀眼,一丁点也不呛劣。   真正的美人不需要修饰,她顾盼间的艳丽,眼睑垂下也那么媚,整个世界都充满烈日与玫瑰色,其他人不应该存在。   从小学五年级就有人追到校门口送情书,对方比她大好几岁,一名英俊的高三男生,交往才半年,她就嫌没意思提出分手。   高中生眼泪横飞,居然直接跪在她面前,苦苦地哀求。   小学生笑笑,嚼着口香糖,甩甩书包,转身留下香风走了。   赵父和赵母对这个女儿疼得很,两个哥哥都送出国念过书,唯独对她听之任之,随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供她一路读得都是国际学校,再花钱把她送到名牌大学。   赵想容没有读书天赋,不爱刻苦,课上拿书一挡就趴着睡觉。成绩理所当然不佳,精通化妆服饰,不爱穿校服,喷着香根草与雪松的沙龙香水。   私立高中的生源非富即贵,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籍学生,打着青春叛逆的旗号,搞各种幺蛾子,但只要学生的行为不太出格,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正让赵想容在她的学校里臭名远扬的,是她的感情生活。   在赵想容整个青春期,粗略一计,她足足交往过十多名男友,这还不算暧昧过的、暗恋她的、以及日日厮混的狐朋狗友。   全校师生都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不同男生到高一八班门口等赵想容,给她送早餐,陪她回家、辅导她做功课。相同的是,男主角都是优良家庭里出来的优等生,高个子和英俊温和面孔,不同的仅仅是年龄和人选。   赵家父母向来注重子女教育,赵想容的父亲赵喻每周都亲自和学校联系,询问女儿状况。   班主任和教导处的老师几次想告状,苦于抓不到把柄。   除了倾城皮相,赵想容有别的过人之处,只谈超短线的恋爱。再英俊优秀的男孩,交往一两个月,就与对方好聚好散,且只选嘴巴极紧的。   她的男友一茬一茬地换,纵然校园里到处是她风骚的传说,甚至暗地里起了“粉红豹”这种外号,也没一两句是当事人嘴里流出来。   与此同时,赵想容摇头晃脑的,整日吐露一些不同于年龄的豪言。   “爱情,不过是我无聊消遣时的玩具罢了”,“得意需尽欢,凡事求痛快”,“世界上只有丑姑娘才会暗恋”,“永远?我勉强明白什么这是意思,永远的爱情是什么?”   渐渐的,“游戏人生”与赵想容联系在一起,男同学暗中瞧不起她却也被她的迷惑,女同学看不上她却也忍不住小心的尊敬她性格里的不羁。   她走到哪里,都被人围着,俨然成了社交公主,足够传奇又足够无情。   后来读大学的时候,粉红豹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闲逛,遇见了周津塬。   赵想容逃了晚自习,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上楼,对方往楼下走,只留一个瘦高的侧影,单手抓着电脑,高冷英型且沉默,两人擦肩而过。   她侧头望去,依旧是自己的偏好类型。   在路灯昏暗的小花园,赵想容将对方堵在道路中央。   昏暗灯光,唯独女孩子的双颊在雪白发光,一条半透发闪的猩红色衬衫裙,布料质感极好,纤细的腰肢围着loewe的腰带,带着令人侧目但又无法挪开视线的嚣张微笑。   “同学,认识一下?”她约男人时没有任何羞涩,尾调得意洋洋地上调着。   周津塬平日里说话很少,脸上的神情有种难以描摹的□□。过了会,他面无表情地回答:“谢谢,我不办电话卡。”   粉红豹此生头一次傻眼。周津塬居然把自己当作了在大学里推销电话卡的学生!没等解释,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影子拉得极长。   赵想容啼笑皆非之外,也不失落。   回去后打听了一圈,知道周津塬是本校的在读医学博士,学霸,单身,巧的是,赵想容舅舅和周津塬的父亲都是大学的荣誉校董,彼此父母间还有生意联系。   粉红豹记住了周津塬。   理而所当然,在某个七拐八拐的婚宴,两人又碰到一次。   隔着五六个来宾,赵想容托着腮,她精心打理的头发像海妖般垂落如玉的肩头:“嗳,你手里的喜糖看起来比我的更好吃。”   面对似笑非笑的勾搭,周津塬的反应依旧冷漠到极限,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室内乐队,神情模糊冷淡,男人睫毛纤长,半天才一眨。   一种无声又彻底的忽视。   赵想容偷蜜挠人般的笑容一点也没变,两个人就在沉默中互相燥着。直到身边那些闲聊长辈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纷纷开始打趣。   赵想容敛起风情,安之若素地和旁边人聊天,周津塬则因为态度不佳,被数落了两句,他眼睛很深,眸光低垂越发寒冷。   赵家的长辈很快就知道,赵想容对他有意思,把周津塬的情报更进一步打听清楚。   周津塬,钻石级别的金龟婿,少年时期有个因为车祸去世的前女友,据说,这件事让周津塬整个性情都变了一个样,声称后半辈子与婚姻恋爱无缘,就此单身一辈子。   飞鸟痴恋游鱼,豺狼被毒蛇引下深渊。   赵想容一改曾经的洒脱,她缠了周津塬三年,又对父母磨了三年,靠着双方家庭方面的压力,二十六岁那年,穿着以色列冷门牌 Liz Martinez 婚纱硬嫁给他。   在婚礼上,新娘非常美,拖着惊人又漫长的婚纱后摆走过来,一笑倾城。   结婚七年,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态度,依旧如同冰山,只负责存在、移动,碰撞,和流逝。每日回来,两人话都说不了几句。   赵想容对这一头热的状态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她性格开朗,社交众多,丈夫不约束她,她更乐得逍遥,何况还当了一个时尚主编,日日笙歌地热闹。   要说唯一不好,就是年纪逐渐增长。   赵想容如今的皮相依旧非常抗打,远观近看是二十五六的绝色,皮肤和身材都是一等。但她的真实岁数三十有二,两边父母都委婉地催着该生个孩子,周津塬在旁边沉默着没表示反对,那就是代表他同意了嘛。   也就这当口,周津塬出轨了。再一细查,对方居然是一位夜总会里的小姐。   赵想容是自小就万花丛中过养成的性格,却也带着一丢丢凶狠的自我,受了些微的委屈,拿起身边任何一样尖器反击。   刚和周津塬结婚那两年,她用镶钻高跟鞋把窗户敲碎,摘了墙上的画框直接扔出去。   但赵想容得知周津塬出轨一事,除了最初的震惊,整整两个月都过去,她把家里书柜那三百本书囫囵吞枣读了一遍,还报了个法语班,居然把“脾气”这词从字典里生生扣掉。   两人继续相敬如冰地过着日子。   法盟从A1开始教授,赵想容的英语非常一般,但在杂志社里工作,大牌和设计师的名字和基本会话还是懂的。可是,法语语法严谨,发音和英语完全不同。   平日没有学习习惯的人,学新语言就像登山。赵想容一遍遍地跟读,嘴里出来依旧是可笑的发音,如同狰狞猪叫。   她烦得揪头发,在家摔本子摔笔摔花瓶,能砸的都砸了一遍,第二天晚上又打扮华丽,次次不落地上课。   法语老师授课的时候,会提出些简单问题,就比如问大家喜好是什么,大家上周末做了什么,大家为了什么想学法语?   班里同学都给出老套的答案,什么爱法国,什么想留学,什么工作需要想升职要学法语,什么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什么爱饮食文化啊爱设计爱各种文化爱香奈儿爱戴高乐爱蓬皮杜。   轮到赵想容,她想,那小姐和他前女友都会法语。   周津塬出轨的对象,是出身三线城市的二流言情小说写手最爱描写的一流恶俗女主角:父母离婚或寄人篱下,名牌大学的在读生,不超过22岁,生活窘迫,突然有个亲戚患上尿毒症而陷入生活窘境,万般无奈之下,选择出来做这种工作,还爱穿白衬衫牛仔裤——   “放屁!我告诉你,这都是千百年的套路!十个□□,九个都这台词!你不懂现在那些地方,都不叫夜总会,叫高端会所。”表妹萧晴在旁边似笑非笑。   她谆谆总结:“一般这种情况的女孩,都说自己来自单亲家庭,再会编的,都说什么父母一方重病,有个弟弟妹妹要养,反正是为了亲人才坐台。全世界就她家委屈,就她最自强,就她苦大仇深,又努力上学又张腿做生意。改革开放那会叫下海,还有几个真大学生,现在,呵呵,什么都往上招呼。什么坐台小姐想当演员的,一边坐台一边读成人教育的——总之,那些男男女女的浮华跟她没关系,人家纯着呢,一插就流血的处女,人家是兼职,说赚够了钱就走,回学校读书——真逗,十有八九最后都当了鸡!”   艺术系通常有两种人。   一种是赵想容这种大手大脚呼朋唤友的富二代,另一种是众多没钱但想凭着漂亮脸蛋出头的麻雀女。   萧晴是赵想容的表妹,亲生的表妹,过年能一桌回家烧香吃饭那种。   虽然是亲戚,家境是天差地别。   萧晴家庭也一般,父母离婚了,没跑到会所当小姐,用她自己的原话,“还要脸”。   要脸的萧晴在大学里当了三年车模,遇到商业杂志经常能查得到名字的中年高管,对方比她大二十岁,当时有家室,还有一儿一女,但夫妻长期不和,冷战为主。   萧晴搅黄对方的婚姻后,把自己嫁进去,前年和老男人刚生了个女儿,这两年咬牙说要再生一个儿子,全力碾压前妻家。   赵想容虽然骄横肆意,身上有股天然的正义感。   她觉得,一匹老男人,即使婚姻没感情,但不先想着解决问题,就在婚内仗着有点阅历和破钱,打着真爱的旗号和年轻女孩勾搭,娶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年轻老婆,实在品性恶心。   萧晴虽然身为亲表妹,主动当小三儿这事做得不地道,给广大自尊自爱的女同胞丢脸。   周津塬同样不喜欢这个表妹,曾淡淡地表示,让赵想容少跟她玩。   料不过,她俩就是因为周津塬出轨这事,平生第一次亲密起来。   世事变化,谁能想得到呢? 第2章 2   萧晴的侦查能力很强,对方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从她那里反馈过来。   赵想容甚至不想追究,周津塬为什么出现在“夜店”。她心里早有猜想,没准是和周津塬前女友长得很像,他才辗转反侧地惦记上,等那小姐的履历拿到手,赵想容低头看着,她轻飘飘地翘起嘴角。   她猜对了。   看照片,对方是冰清玉洁的类型,再刻薄一点,“光看面相就是一个处女”。   三线地方的某某县城人,像萧晴所说,什么母亲尿毒病,还有个弟弟,生活窘迫,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坐台。周津塬让她辞掉夜店工作,付了手术费,帮着租了套公寓,甚至找了个药代的工作。   再根据萧晴的反馈,两人应该还没上床。每周约着见一到两次,去得都是什么博物馆打球之类的清流地方。   这感觉很清高,弄得不像包养,这是……恋爱吧。   赵想容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扎进掌心里。   萧晴趁着赵想容发呆的时候,把她带来的运动袋装满,再走回来。   赵想容在杂志社里混得不错,自己又是大户,品牌pr和她关系极好,各种看秀、内买和试用装都想着她。她公寓拥有超级大的独立衣帽间,如同精美的boutique。   萧晴生完女儿后慢慢向主妇靠拢,她不舍得花老男人的钱买天价护肤品,经常从赵想容这里蹭各种奢侈品牌的衣服和包。   “豆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萧晴对赵想容的冷静做派,同样感到诧异,“我不是已经把那个小婊.子的资料都给了你?你不做点什么?”   她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萧晴愣住了。   赵想容属于硬茬甜心。她不好惹,她身后的赵家更不好惹。赵想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翻个白眼,透露点风声给她大哥,那个叫苏昕的女孩就能在城市里像蝼蚁一样扫得不见踪影。   但此时此刻,赵想容那张漂亮的面孔平静到漠然,好像没有生气,又好像真的很生气。   赵想容淡淡解释:“就因为我现在只要对苏昕一动手,周津塬就能猜到是谁做的。我目前的态度是不想离婚。所以呢,就必须考虑后果,我担心闹翻了脸,这事儿就没法收场。”   她说完后,对着照片喷出一口轻烟。   照片上的女孩,天真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里有少女般害羞和雀跃,长着一张楚楚可怜的,或者再用三流小说里糟烂的文笔描写是“她们还没学会怎么爱自己,却奢望着有人在冷酷的世界里,疯狂来爱她疼惜她一辈子呵护她”的小白兔脸。   赵想容把照片撕了,她说:“这事别让我大哥知道。”   萧晴偷偷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赵想容盘腿倚靠在沙发里,垂着没来及卸下羽翼般的假睫毛,穿着红丝绣花衬裙,胸型美好,雪白的手捧着酒杯,皮肤带着一丝绷得紧紧的年轻神态。   赵想容不是什么小白兔,和糟糠之妻这词差得千万远。   她年轻时热衷聚众挑事儿,婚后也不屑成为贤妻良母,周末还穿超短皮裙到夜店鬼混,喝到兴头,长腿一垮,蹦到全场high舞,艳光迸发,性感不下火线。但玩归玩,就是图个乐,任何不瞎的人都知道,这女人金尊玉贵,是个普通男人绝对带不走的主儿。   萧晴小心问:“我肯定不告诉你大哥。但你现在什么打算?”   赵想容却反问:“你觉得,精神出轨算出轨?”   她自己又抢先说:“我觉得不算,我们的精神和头脑不属于任何人。再说,出轨这事,主要得看影响和结果。所以这事,我老公目前有错却还没太出格。你不是讲,他俩没上过床。人啊,想做什么和真正做什么,中间有区别。我抓紧时间怀孕,等有了孩子,或者先放出要怀孕的风声,到时候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擦屁股。”   萧晴听后激动地一拍手,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对对对,我其实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你这么冷静,我就放心了!关键是,咱不能把津塬这么好的男人,白白让给外面的野婊.子!那小姐是谁啊,她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就一个鸡,钓凯子能有什么成本啊!”   萧晴才不会主动劝人离婚,这是全天下最吃力不讨好的话题。   夫妻这种事,联合对外得多,关上门大有乾坤。好些女人嘴里一套套的理论,行动却截然相反。赵想容是真洒脱还是单纯嘴硬,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夕阳西下,两个女人很久都无话。   赵想容打起精神,看了眼萧晴手机里她女儿的满月照片,萧晴的女儿,据说很像老男人,再据说老男人更想要个男孩。   赵想容“哎”一声,她说:“生女儿好,我喜欢女孩儿家。等你家小姑娘长大了,我带她逛街买东西玩儿。”   萧晴暗地翻了个白眼,很不赞同这话,萧晴以前也是瘦成麻杆,如今却比没怀孕前胖了二十公斤,休养了这么久没减肥,就打算二胎拼个儿子。   这话也没法明说,萧晴嘴上应和着:“你和周津塬生的无论男女,肯定都比我闺女好看。你带自己家孩子玩去!再说,你既然决定要生孩子,就赶紧怀孕,一来怀孕是大工程,二来省得夜长梦多。豆豆?”   “嗯?”   萧晴欲言又止:“咱俩年龄都不小了。你也保重身体。看看你,现在都只剩下骨头了。”又多少嫉妒地捏了捏赵想容的细胳膊。   赵想容原先的身段最好,芍药化成的妖精似的,多一分腴,少一分则瘦,但自从知道丈夫出轨后,她如今瘦到只剩下骨头架子,还误打误撞洗掉了原本的妖媚之气。   赵想容懒洋洋地躲开萧晴捏自己的手:“啧,话多!你先管好自己孩子,别管别人胖瘦。”   气得萧晴打了她一下,但又不禁惭愧,粉红豹做任何事情都总是这样心无旁骛地傲慢,让别人的关心,显得有点低格。   两人聊了点有的没的。等快到夜里,萧晴才拿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喜滋滋地离去,剩下头顶的剔透的水晶灯,照着一室的繁花似锦寂寞。   客厅窗帘的布料极细极密,赵想容留了身边一盏灯,又点燃了一根烟。   今晚有雾,他们的公寓位于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站在落地窗前能看到远处的南街。   这是他们结婚后买的这套公寓,惯例周家出钱,赵想容一个人找的意大利设计师,她定图纸,又操办所有装修和家具置办,忙活了小半年。周津塬直接拎了个包入住。   他当时环顾一周宫殿般的华丽装潢,什么都没评论。   晚上十一点半,门响了下,门锁打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淡白色的烟雾后,有人的声线醇厚低沉,吐字从容清晰,但叫她的名字总带着难以融化得冷:“容容?”又闻到空气里的烟味,他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今天又晚睡?”   赵想容依旧凝望着暗花纹的壁橱摆着两人去日本的婚纱照,俊男靓女在海边深情的对视,仿佛电影海报里的一幕,百看不腻。   刚结婚的时候,周津塬依旧不怎么和她说话,即使说最多的几句,也是温润地几句“随便”“你开心就好”“不用考虑我”。但在半夜起身。他又像最沉默的影子,坐在客厅华丽的沙发里,一宿的烟轻燃,手里捏着与他前女友的情书,第千百遍地重读。   赵想容最初从黑暗中光着脚跑出来,任性地高喊他名字,娇蛮地拖着他的手。   周津塬从来不应答,只是冷淡地回视。英俊男人的目光就像彻夜冷雨,不声不响地无情,将所有的爱恋、期盼和柔情蜜意扼杀在里面。   她后来也变了,在夜里逐渐不敢合眼,陪着他,整宿地失眠。   客厅中央空调温暖,但赵想容肩膀和身体都是木的,眼前唯一的火星却在抖,仔细一看,是手腕轻颤。   她知道周津塬不爱自己,只是不明白,这样高冷的周津塬怎么会找酒家小姐?   对方有那么好?   还是说,她在他眼中就有这么恶心?   门口的周津塬看赵想容独自发怔,耐心地又叫一声:“容容?”   男人换了拖鞋,走上前把她手里极细的女士薄荷烟折过来,羊绒大衣下角平而无痕,指尖轻碰,手指修长有力,外科医生特有的稳健。   赵想容缓慢地抬起头。   结婚七年,周津塬简直是被女妖的药水泡住,一丁点都没老。发黑眉浓,眉形略高,五官俊净到有点男生女相,喉结到脖子的流畅线条有种一丝不苟的禁欲感。体型常年削瘦,在医院里那帮忙得脚不点地不修边幅的医生中十分耀眼。   周津塬舒服地坐在沙发,宽肩膀往后靠着,把她抽了半根的女士烟吸完。他自己有烟瘾,并不为这等小事刻意责怪赵想容。   沉默中,两个人都在仔细打量对方,却没有先开口,互相都像对彼此的人生置身事外似的。   一对冷漠却疏远的王子和公主。   赵想容知道周津塬在眯着眼看她,她很遗憾地把心底里那句“周少,您今天又去嫖哪个姑娘了”这句讽刺咽下去,扬起熟悉的笑容。   她甜腻地问:“老公,你回来了。外面冷吗?”   周津塬顺手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喉结。他身为医生,除了开会需要穿西装,平时穿衬衫从不用领带,但皮相好,只需要静静坐在那里,莫名引得人注目,偏偏旁人又碍于冷清决绝的气场不敢造次。   周津垣再开口,问的却是:“你今天吃药了吗?”   赵想容愣了下:“药?”   对方眉毛淡淡一动,她才恍然想起,前段时间回周家。周家父母对赵想容的急剧消瘦大为诧异,赵想容托词不小心犯了胃病旧疾。她的婆婆做事极为周密,让儿子监督儿媳吃药,周津塬就从医院拿了几板西药。   “吃了。”赵想容明媚地笑。   周津塬没说话,几分钟后,他起身拿起一个透明水晶酒杯,往里倒了水,又取了茶几上那盒根本没开封的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赵想容垂眸看着酒杯口里波澜不惊的水,终于收起笑容。   “我不想吃药就不吃。”她烦躁地一手推开,酒杯很快倒下,温水无声地洒了周津塬整条裤子和拖鞋。   男人高高地站在眼前,没发脾气更没动怒,那双眸子也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说“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套房。   结果,赵想容又跟了上来。   周津塬是骨科医生,今天早上出完门诊,下午做了两台手术,晚上查完房才回家。他整个人明显是疲倦紧绷的,但赵想容固执地缠上来,用手臂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两人僵持片刻,周津塬站着不动,眼神复杂深刻,终于回身反抱她。   “做完后要记得吃胃药,嗯?”他低声说。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进他的卧室。   周津塬帮着赵想容拽着衬衫,但他皱着眉,脸望着别处,仿佛以身饲鹰的佛,高高在上的英俊阿修罗正劝服一个乖僻的孩子。   脱到中途,周津塬又说:“你的胃痛一定要……”   她用指头按着他胸脯:“嘘嘘——”   周津塬是正常有欲望的成熟男人,他俩又是合法夫妻,但每次夫妻间的亲热都由赵想容主动。   她也曾经有意晾了他13个月,在此期间,周津塬没有主动靠近过一次。   他每次看着她,目光就像英国白瓷杯冲了第二遍的大红岭,表层温,内里冷,感情本质是稀疏的汤水。   后来,又是赵想容先妥协。她换上性感睡衣,穿过层层的黑暗,光脚走到他房间。   两人每周固定地亲热三到四次,不多也不少,简直就像动物的原始交配习惯,保持到现在。   周津塬压在赵想容上方,不急不缓地碾转。   每一个步骤,足够长久,深入浅出,却如同例行公事般的机械。他从不接吻,手掌不会碰她的胸和小腹,不会刻意换姿势。   赵想容有时候产生古怪地感觉,这就像医生用刀慢慢地撬开一个白壳牡蛎。但现在,她也只能用最原始方式,依靠最亲密时的反应,仔细检索他是否身体出轨,是否依旧拥有这个男人的身体。   这样可悲的想法,让赵想容的胳膊在温暖的空气中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她鬓边已经有亮晶晶的汗水,裸.露的腰肢不停地扭动上拱,是想填满心灵极度的空虚,和迷茫。 第3章 3   周津塬突然在她耳边说:“奉阳晚上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嗓音和他此刻身下极端色气的行为相反,非常地冷淡,“你大哥几次给你打电话,都被挂……”   赵想容原本紧抱着他削瘦的腰,两个人的身体在隐秘交叠,她在他身体下活跃起来,撑起身,亲了他的唇角一下。   周津塬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紧她,两个人的呼吸蓦地大乱。   “容容。”   周津塬眼底原本就有疲倦的青色的阴影,澄清绝世目光变得寒冷森森。不像其他人习惯性的称呼赵想容的乳名,他表达不满时,通常会沉默,或者,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容容。剩下的话夹杂着难明怒火又克制下去,最终只是平静回敬一句,容容。   “容容。”   赵想容的脸小,她的嘴唇非常醒目,流丽的性.感,微微撅起来会有可爱的形状,朝他做了个轻浮的飞吻,艳色逼人。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她暧昧地眯起眼睛,后躺在床,柔软饱满胸脯像大罂粟花朵般,和长发一起舒展在如云床褥里。   哎,这样妖娆的女人,怎么适合娶回家呢?   周津塬却在上面笑了,他有双狭长的凤眼,随手抬手把床头昏暗的灯关掉。   周津塬和赵想容也都知道,周津塬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禁欲。   在那次婚宴上被父母责怪的间隙,他也曾经抬起头,短暂地审视她两秒。只一眼,赵想容就能闻到同类的气味,长着这幅招人面孔的男人,绝对是在浪花浮蝶中玩过的人物。   果然,周津塬也是读小学时开始招惹女孩子,号称世界上没有自己追不到的姑娘,各种前女友零落在天涯,胡闹过好一阵——直到他遇到那位白月光般存在的真命天女,从此一心一意地守着她。   据说那女孩车祸的当天,他买了蛋糕和鲜花,打算先行订婚。   是的,赵想容追周津塬的那几年,把一切都打听得明白,她很清楚知道,是自己选择踏入这场必输的死局。   她的眼睛涌起泪水。   赵想容的脸色在多次的潮红中,逐渐发白,身体传来幽幽的痛和焦。她绷住下巴,死咬住他的肩膀,在男人粗暴中极专注地侧耳聆听着。   很长时间,赵想容怀疑,周津塬每次叫完她的名字,是否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话要继续说。自己是否错过了那句”容容“后面的内容。   但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也许,那后面只跟着一个字,“滚”。他也许更疑惑,世界那么大,她为什么依旧像蜘蛛死死地缠着他和这场婚姻,还不滚。   今晚的房间依旧很安静。   周津塬随手摸过去,床头柜的一盒安全套已经空了,他的手一松,又按住她湿透的大腿,最终在她的溃败中,潦草地结束性爱。   两人在黑暗里平息着呼吸,周津塬顺手摸摸赵想容顺滑的青丝,当作安慰。他坐起来第一件事,是擦拭嘴唇。   台灯已经打开,赵想容缩在凌乱的床里,清楚地从后面看到他所有的动作。   随后,赵想容被他扶起来,垂眸吃了周津塬端来的胃药。   她皮肤还像珍珠一样发着光,耳朵和嘴唇红得像能滴血,但神情灰败。再休息了会,她就扯了旁边的浴巾,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两人婚后不久就分房睡,这是赵想容主动提出来的要求。   周津塬慵懒地靠坐在床头,看她的背影像沙漏,最细处有种勾魂夺舍的妖冶,后肩没有任何斑点和黑痣。他的目光,最终停在赵想容脊椎尾部右侧三指处。   那里有一个刺青。   一只紧搂着威士忌酒瓶的兔子,一只耳朵竖起,一只耳朵垂下,四肢都刷成黑色,线条粗黑,兔眼发红,光滑透亮的瞪着远方。原本是柔弱的宠物,但又被画得像名伶,神态带有点像飞蛾般神经质的冷淡、看得出刺青师功力极好,稀释的墨色,略带浑浊的深灰,让这只瘦到有点形销骨立的嗜酒兔子,几分验证海明威的名言:保持重压下的优雅。   刺青就在她的裸臀侧,一个手掌那么大,比起性感,更像一种野性的图腾。   周津塬微微闭眼,掩饰着眼睛里的嘲讽和伤痛。   许晗以前每次写情书署名,都会顽皮地在落款处画一款酗酒的兔子,标个爱心。   非常独特的形象,他再也没有从别处见过,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   可是赵想容脸皮厚得程度惊人,她偷偷地读了许晗的信,再示威性地把他逝去前女友的标志画作,当成刺青图案,一笔一划,刻在自己的身上。   周津塬有过少年气盛的青涩岁月,永失所爱后越发鲜少动怒趋向冷漠。他想过,自己不爱她,但至少能当模范丈夫。也就是这时候,他发现了赵想容臀线处的刺青。   当时一个极炎热的夏天,赵想容难得地蹲在客厅里,蹚着怪兽拖鞋,蹙眉帮着清洁阿姨找打扫时掉落的金耳环,露出还没褪去红肿的刺青图案。   当自尊和回忆都被这这头乖张爱挑衅的粉红豹践踏到脚底,周津塬动了肝火。   他拉着赵想容细瘦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脑海中杀念都动过了两轮,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不肯伤害女人,居然骂不出口。   赵想容反应更大。她回过神后,踮脚跳起,就抢先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后来,两人磕磕绊绊的关系就停在那里。   房间飘着赵想容惯用的香水味道。   赵想容不再像少女时期,热衷尝试各种冷门的沙龙香。她如今最常用纯香精,Henry Jacques的香水瓶存放在木盒子里,比市面上出售的任何香水都留香更久,洗澡后仍不减余调。   周津塬略微收拾了一下,当重新躺在床中,他鼻尖所闻到的就是这种浓厚妖娆的味道。不腻,不复杂,冷不丁地用软甜攻占红尘。   周津塬早已把许晗生前写给他的书信全部锁在保险箱里,无可无不可地地维持着一场无聊的婚姻。反正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反正最后谁也别让谁好过。   不过,他倒也佩服赵想容,这头粉红豹在棺材铺般的婚姻里能做到没有一丝怨气,她不仅没有枯萎,美貌还越发怒放。   “晚安。”男人的声音终于在背后响起,语调清冷,但沾着餍足后的冷漠。   赵想容没有回答。   她急于甩门离去,也正急于咽下喉咙里涌出的眼泪,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纸媒逐渐式微,网络新媒体和kol蓬勃发展的年代。   国内的时装杂志社已经不复前几年的地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大宇宙刊物还是光鲜亮丽的工作场合。   赵想容不管多颓废,第二天裹着羊绒大衣,握着车钥匙和手包,昂首阔步地穿过堆满人字拖鞋,样刊和借来的服装架子的走廊。   几个实习生已经提前坐在大格子间的外围,他们没有独立办公桌,有的还得从前台干起。看到赵想容进来没移开视线,低声议论她是否同样是模特。   国内杂志社大多数的时装编辑的颜值根本不高,普遍的矮,一米六几,偶尔也蹦出几个矮胖子。高挑的赵想容显得出众极了。   赵想容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带着种有点讨人厌的势利眼范儿,即使有人打招呼,眼珠子也懒得转动一下。   她的办公桌永远堆满各种快递和礼盒,桌面的电话被压在厚厚的意大利和法国的原版杂志底下,由旁边小助手来接听。   赵想容拥有很丰盈的发量,工作的时候都习惯盘起来,用珍珠发卡精准地夹住。   她随手扔了大衣坐下,先喝一口咖啡,召集手底下的小编辑开内容会,这时候主编让她去办公室。   主编刁姐大部分时间也不在办公室,此刻,她左手抱着一个iPad,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发着微信。   刁姐身材矮胖,直发大胸,同样热爱穿红色,脖子喜欢挂着各种异色宝石,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含糊地说:“坐。”   赵想容笑嘻嘻地打招呼:“老大,早。”把另一杯咖啡端过来,顺便拿起茶几上的样刊翻了下。   各大品牌目前投放预算最多的都是网站和新媒体,以前高不可攀的时尚纸媒忙不迭地转型,往两性、健康和娱乐口等热点口靠拢,向金主爸爸示好。眼前时尚样刊第167p,言之凿凿,正讨论《男性与女性,面对出轨的不同反应》。   赵想容随便一翻,她看到其中一句——“90%的女性,得知另一半出轨后,都想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反观男性,他们并不会想知道绿帽子是被谁戴……“   刁姐放下手机,忽视室内禁烟的标志,随手点了一根烟:“你怎么想?”   赵想容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刁姐问的是文章旁边配的插图。   她随手拿了张纸巾,擦拭唇边根本不存在的咖啡渍:“照片上蓝色行李箱,和台阶与静物不搭,能不能换成棕色?这次谁跟的片?小宁,他构图好,但最近后期精修不行,打回去翻工好几次,他那个团队太不靠谱了。”   “唉,可不就是小宁,他最近出片儿粗,最近老接网站的活。”   刁姐凑近仔细看了看图片,用铅笔在上面厌恶地画了个圈。   “标题的字号是不是小了点?”她若有所思,“这模特的姿势是不是没法凸显出那块钻石表?”又说,“副标题这文章不行,你们组重做。”   赵想容“哦”了声,也掏出手机说:“我们好像做了一个预备的,你看。”   赵想容胸无大志,玩心又重,大学有段时间频繁地进酒吧,整条酒吧街全都是她熟人,什么事情都朋友摆平。   她本来想当奢侈品品牌公关,再不济,到成天喝酒的广告部先混着,或者开个美容院做阔小姐也行。但在一次夜店里被刁姐看中,也不知怎的,刁姐坚持说动了赵想容,让她从时尚助理编辑做起。   大家最初暗地猜测,赵想容平常爱晒名牌logo爱拍照的嘚瑟劲,很投母仪天下刁姐的胃口。   后来一次,有个蹿红的小明星在棚里耍大牌,嫌拍摄的借衣档次低,痛骂几个跟拍助理编辑。刁姐蹙眉不出面,派粉红豹解决。   拍摄棚里的规矩,工作人员不能穿红橘蓝等亮色,赵想容当时穿着白T恤和白色牛仔裤,头发带起,人娇衣美的风范,依旧维持滚滚红尘中来的放肆做派。   “哪位呀?”   对方原本翘着二郎腿,斜眼瞥到赵想容推门走进来,立刻停止破口大骂。小明星跳下来,跟她主动打招呼。   大家这才知道,赵想容是有来头的,再一打听,粉红豹的大哥,是这五年来炙手可热的房地产商和投资商赵奉阳。哦,原来是重量级关系户。   赵想容也当然知道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但她在杂志倒也老实,从最基础商业软文开始写,加班毫无怨言,日日准时上班。只要是秀,都状态很好的赶过去,最忙的时候负责八个版面,源源不断地出产时尚垃圾。   再加上她人不坏,别人拜托什么事,言出必行。粉红豹的美名在杂志社里也传开。   刁姐听完时装组最近的工作,两人就封面讨论几句,最后问赵想容的法语班还上着没有。   赵想容现在是资深专题编辑职位,如果想继续晋升,一定得亲自跑两次国际服装周,代表该杂志的形象与各大品牌维系良好关系,甚至要采访几次设计师,混个脸熟。   关键在于,赵想容的英语巨烂。   如今区“上流社会人”的不仅仅是钱,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就是标配。他们杂志社里精通英语,甚至二外好的人很多,但这些人里,显然没有赵想容。   她操着一口堪称塑料垃圾般的中式纯哑巴英语,每次出国得带翻译。关键是,赵想容自己也没上进心,起英文名都直接叫dodo,简单可耻,完全没打算往洋范儿上靠。   如今这小祖宗突然开了窍,想学法语,刁姐自然要鼓励。   赵想容对刁姐这个上司一直尊敬,耐着性子回答。   是的还在上法盟,是的真的没有逃课。学了什么,哦,学了 Bonjour,Au revoir,C\'est La Vie,法语的“中国人”听起来有点像“支那人”,怪怪的。   “好好学法语,学费到时候我给你报销。赶紧考个证书。”刁姐的英语和法语都说得非常流利。   赵想容敷衍地点头。   “豆豆,你跟你家医生最近关系挺好?”刁姐冷不丁地问。   赵想容警觉地抬头,微一皱眉。   刁姐显然把她刚才长时间盯着杂志“出轨”的一幕,看到眼里。   皮肤透明,黑眼圈很重,白净瘦溜的手腕垂在膝盖上,很淡的憔悴感,裙子是16年的范思哲,鞋子倒是今年最新的平底鞋。除了工作转发,好几个月都没更新朋友圈,前段时间叫出来参加音乐节也没去,她不高兴的时候习惯性轻抬下巴,嘴角却总有点温柔笑意,当然这是粉红豹对她暂时没办法咬死的人才赏脸笑的。   赵想容精致的脸看不出情绪,她主动说:“确实有件私人的事确实要跟你汇报。”   刁姐把赵想容叫过来,也是顺便拉近感情,要不然内部汇报工作都在邮件里,哪用当面聊。   刁姐自己从编辑干上来的,踩着两三名同僚,内斗钻研五六年当上主编。   她冷眼瞅着,这姑娘是个能栽培的亲信。只不过,赵想容外表大大咧咧,跟谁都玩都好,实际有点捉摸不定的神秘。杂志社谁都知道,粉红豹每次一低落,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与家里的医生丈夫闹不和。   赵想容闲闲地说:“老大,我今年都快四十了,早就成高龄产妇。准备这几个月开始备孕。想着跟您说一声,搞不好,明年我就要休产假。”   刁姐听到第一句愣住:“你哪有四十?”   赵想容眼波粲然流转:“我的青春,咱们杂志可要负责!我从大学毕业就在这卖命,结婚七年。今年三十多了,这不就奔四吗?”   刁姐被堵得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候有助理敲门,说国外客户来了。赵想容匆匆脱身,重新坐到办公桌前。   桌面的私人手机,收了好几条短信。   “豆豆,我知道你拉黑了我电话。”这是她的大哥赵奉阳发来的短信。“豆豆,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做热吉玛?”这是萧晴要蹭着她名额,一起到美容院做热玛吉。   赵想容谁的短信都没回,她晃动鼠标,唤醒电脑。   小助理编辑海伦过了会凑过来:“豆豆姐,涂霆经纪人跟我们对接上了!”   凃霆是娱乐圈两年蹿红最快的小鲜肉,在韩国当过练习生,回国出了张专辑,演了几部电视剧和电影,这么折腾才刚过23岁。   他原本不温不火的,但接了个网剧,又唱红了主题曲,热度突然就跟火烧云似的烧上天。   赵想容在街边商城的广告牌和公交车车身经常见过他的脸,确实帅,但属于个性的长相,眼睛微陷,竖着背头,有股子天然桀骜劲头。她对男人审美很狭隘,具体参考物就是周津塬那个唇红齿白的王子类型,因而不喜欢他。   何况,所有纸媒鼎盛时期过来的人物都瞧不上流量明星。   她们杂志社火的那几年,专业模特和一线影视大花才有资格谈封面合作,杂志社还挑挑拣拣,哪像现在都靠流量说话,长得类似人样的都登堂入室。   不过,赵想容还是要了对方经纪人推送,他们之前都不认识,微信上来却“宝贝”“亲爱”,柔情蜜意的假客套。   赵想容热爱浮华的时尚圈,也热爱这种场面话。   她热爱所有红色的、有生命力,活着的东西,无论真假。 第4章 4   周津塬今年才调回到东院,全天一直泡在手术室。   他所工作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而在科室里有同样的鄙视链,外科鄙视内科,神外鄙视其他外科。周津塬是脊柱外科,骨科中的心尖尖,他下午的手术是一名接受脊椎矫形手术的七岁儿童,手术开始前给予正压通氧和冰帽,但结束的时候,对方心脏骤停,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心外按压后,参与抢救的心内医生发现窦性起博,抢回生命。   交接出了手术室后,几名还有力气吃饭的年轻医生爬到饭堂,又因为长时间心肺复苏的科学规范吵起来。   周津塬坐在旁边,搅动眼前的稀粥。   窗外的冬日天色凝沉,医院食堂是蓝色桌子和蓝色塑料椅,不锈钢的餐具。饭菜的味道不太好闻,旁边其他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领着免费的水果和包子,每日对生死情感置若罔闻的模样。   门口站着一个人。   周津塬淡淡一个警告的眼神,对方就没胆上前。   他微转过脸,把饭盒里的东西吞完,跟几位还在吵的同事低声说几句走出门。   苏昕穿着很薄的牛仔衣,身型单薄。她在医院楼层漏下来的冷风哆嗦着,用手提着一个皮卡丘的饭盒,长直的头发,还有个清丽婉转的美人尖。   她抬起头,朝他无声又害怕地笑笑。   周津塬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来。   “我刚刚去病房看望我妈妈。自己在家做了点东西吃,所以想着也能给您送一次饭。”她脸色有点不自在,但态度依旧维持着不亢不卑。   周津塬也没伸手接饭盒,他耐心地等她说正事。   身后依旧有医生和护士川流跑进来赶最后的饭点,职工食堂的开放时间,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马上就过饭点了,不少医生吃完后往外走。   周津塬回头看一眼,原本桌上讨论的几名医生,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他还是决定把苏昕轰走,这样子像什么?   苏昕面对他人目光也有点慌,下意识地捋了下黑顺的头发,她略微咬唇,随后说:“其实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说。”   “我不想继续在您给我租的房子里住,这、这太不好意思了,我现在有这份实习,也能自己……”   周津塬望着她年轻的脸,嘈杂声中,苏昕的轻柔声音淡下,许晗的安静样子浮现出来。   快二十年过去。父母以企业名义当时成立了奖学金,赞助本市贫困学生,周津塬当时就在旁边,无聊地插兜站着。   那个长发姑娘缓步在台上,也是这么涨红脸,说着推阻的话,目光要强,面带惭愧地收下奖学金。偶尔她到他家做客,安安静静,永远如青竹般倔强的脖颈,连水杯都不碰。   这就是他一辈子最心爱的姑娘,后来,她给他塞来一封信:“请写信给我。”   那时候实在年轻,爱是爱,狂是真狂,热衷有去无回的辉煌。周津塬很小的时候同样说过,“我不读任何史书,我以后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他所幻想过的爱情和婚姻,是有深刻快乐维持的激情戏,和此生挚爱的严肃果实。   不料人到中年,他成为年少时最鄙夷的典范:遵从父母安排,稀里糊涂娶了门当户对但毫无感情的妻子。   周津塬收回思绪,他打断眼前苏昕,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继续在房子那里住着,我无所谓。但如果你真的想离开,直接走就行,也不需要特意跑来跟我说。希望我来挽留你么?”   苏昕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周津塬抬腕看表,淡淡说:“我每周约你一两次见面,你如果不想来可以不来。没人逼你。”   苏昕歪着脑袋,欲言又止。   男人没再理睬她,他接过她的饭盒,走进外面的冷风里。   下午六点多,赵想容在和摄影师、化妆师等发完200多个“亲爱的”和600多个“你必须”之后,她也审完300多张图片,交给杂志的新媒体组让帮着一起推送。   最后一个工作是敲定涂霆的拍摄行程和方案。   涂霆身为典型的流量红人,身上有一堆奢侈品品牌挚友和代言人压着,借衣前还得和各个品牌公关打招呼,赵想容让自己手下一个资深编辑跟这次拍摄,而为表重视,她当天自然得露个面。   等开车回到家,她瘫在床上,看到赵奉阳的短信。   唉,自己脸皮虽厚,但演技很差,连刁姐都看出来最近有异样,等周末回去见父母和大哥,又该怎么演夫妻和谐的戏。毕竟在她大哥赵奉阳和父母眼里,自己是一名总被丈夫无视,无怨无悔守候绝望婚姻的白痴阔小姐。   赵想容想想就觉得头痛,她叫了份外卖,又开始自顾自地在衣帽间试明天看秀穿的衣服,过了会,手机又跟着炸,一个外地的号。   赵奉阳的司机小涂在电话另一端,小心地问周末能否接她回家。   赵想容点了公放,把手机扔在旁边,弯腰先从鞋柜里精心选了三四双高跟鞋,随后解开睡衣,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伸手在布满华贵料子里的衣柜里取衣服。衣柜里的东西很多,非常整齐,即使最苛刻的强迫症都为叹服颜色和布料的整齐分类。   衣服,比男人忠诚多了   赵想容的身体像白鱼一样在布料里打了个转,小涂说了几句话,结巴片刻,无法继续。   他苦着脸说:“小姐?”   赵想容选好一条胸口挖成方型的流苏连衣裙,她眉开眼笑,对着镜子,“啵”地抛了个飞吻。   “我这周末肯定回家吃饭,带着我老公。”她娇声说,“还有,你让我哥别给津塬打电话了。”准备挂断电话前,她冷不丁地问:“我哥身边,最近是不是又换新人?”   赵想容心里雪亮,小涂每次见了她只会讪笑,哪里敢给她打电话,肯定是她大哥授意。没准儿,他也在旁边。   “这个,我真不知道……”小涂又卡壳了,他哪里能接老板的八卦,何况,八卦的当事人,他的老板确实就坐在车座后面,沉默听着这对话。   赵想容轻笑一声:“哎,某人迟来的青春补偿期,什么时候能过去?”   粉红豹大部分的男友,都是她在二十多岁前交的,但赵奉阳却是过了三十岁后,开始像老房子着火似的和各路小明星小模特恋爱,一个赛一个的美艳,都属于长腿长发的妩媚类型,还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   这圈子非常小。有时候,赵想容坐在一场秀的台下,她能在台上见到赵逢阳的前任,和前前任和前前前任女友出来走秀,互相都带着点啼笑皆非。   小涂收了电话后,车内恢复安静,他也没敢从后视镜瞥老板表情。   在停车场的黑暗里,赵奉阳对妹妹的嘲讽面无表情,直到他望着车窗外,嘴角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   周津塬夜深回家,第一眼看到赵想容又正趴在沙发上等他。   桌面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凌乱地放着,她已经枕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法语教材,歪头睡着了。   周津塬走到她旁边坐下,放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再随手翻了下外卖袋,里面还有一碗花胶鸡汤,他给自己加热,再顺便看了眼赵想容的法语书。   身为表里如一的学渣,赵想容除了时尚杂志,她不看任何书。   周津塬英语很好,他们科室里接班时全部用英语,去年曾去斯坦福进修过。两人每年的出国旅游,每次点菜都由他来,赵想容不懂英语也看不懂菜单,只负责在旁边搔首弄姿地拍照。   面对周津塬的试图阻止,她振振有辞:“米其林三星就了不起?就不能拍照?咱俩都付了40%的小费,用金钱支持了他们的劳动。我怎么不尊重他们了?”   赵想容还硬拉来 chef 陪自己合照,对方看着这张美艳动人的脸,也热心邀请她用中文在餐厅贵客日志里签名。   这样的女人。   赵想容被周津塬推醒后仍有点懵,耳边嘈杂,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还在秀场,她连忙坐起来,用刚睡醒人的毫无察觉的高音量问:“都几点了?”   他耐心地回答:“十一点半。”   赵想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色很平静,也分不出喜怒。   “看书睡着了,并不是专门等你回来。”她伸了个懒腰。   周津塬知道周末要回赵想容父母家,点头答应。他向来是二十四孝好女婿,每个月都固定去岳父家报到探望,反而是赵想容对自己父母很不耐烦,经常推三阻四不爱回娘家。   赵母总数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瞧她妈这话说的,赵想容讽刺地想,没准儿离婚后能常回家看看吧。   周津塬帮赵想容倒了杯水,就回到他的卧室准备休息。   赵想容在深夜里反而精神了,趴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她为曾经的party animal,这半年特别老实,但还有不少熟人在微信各种被屏蔽的群里隔空呼唤:“我们豆豆大美女在哪里?闭门孵蛋呢,出来喝一杯,好久都没出面啊。”   赵想容手指移动,飞快地回了几句:“本姑娘现在正喝着呢,你们那局不重要!改天再约!”   周津塬洗完澡后,想起笔记本需要充电,走出客厅拿电源。   赵想容依旧趴在沙发,她先在群里发了几个五块钱的小额红包,任群里人抢完后怒骂她小气,又迅速发了个一百块的红包,看着称呼迅速改口叫“想容爸爸”,正笑得头也抬不起来,蛇样的腰微扭着,小腿翘在半空,晃晃悠悠地勾人。   过了会,她笑够了,赵想容用光裸的手臂,随手拿起旁边的香水瓶,在半空中往睡衣上补喷了香水。厚厚的法语教材早就被扔在地面。   周津塬拿电源线的时候,他弯腰,她抬头,两人目光对视。   “这群傻帽。”赵想容笑着解释了一句,但语气又洋洋自得。   赵想容曾经隔三差五的踩着高跟鞋,站在实验室外面等他。周津塬只当路过海报上印着的大猴子似的,冷笑走过,直到一天,他路过旁边的是实验室,里面有娇笑和聊天声。   赵想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白大褂,她歪在同是读博士的师弟桌子上,她说今年百年校庆,你们怎么不去看演出,著名的歌星谁谁也来,还有那谁谁和那谁谁。   师弟抱怨学医狗就是万年苦力,一个院就发了几张门票,热门早就抢光了,哪有实验狗的份。赵想容说哦要不要太巧,她正好有四张票,可以转送给他。师弟两眼放光,期期艾艾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赵想容巧笑嫣然,你把周津塬的手机号宿舍号和他下学期课表告诉我,再叫声好姐姐,我就陪你去看啊。   浓郁的玫瑰味中,周津塬望着赵想容美丽的脸,他讥嘲地翘起嘴角,走回房间补觉。   很快到了周五,赵想容被行政抓去谈话,她们办公室里的新风系统又被人捅坏,肯定有人偷偷抽烟了。而她边被骂边和品牌的pr扯闲天,对方香港人,粤语掺杂英语,正说美国大老板和欧洲设计师的私情八卦,骂对方猪猡。   负责对接的小编辑跑过来说,她们准备传拍摄草案的时候,发现被涂霆的经纪人直接删了好友。   江湖上早就耳闻,涂霆现在的经纪团队极端傲慢,且不靠谱。涂霆的经纪人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他下岗在家后的亲姨妈。涂霆的粉丝经常在网络喷这位林大姨不专业,见钱眼开,胡乱接工作,阴晴不定,总之非常难搞,但因为是涂霆的亲戚,又不能说的太难听。   赵想容也给这位林大姨发微信,对方上来说:“抱歉啊宝贝,我家霆的工作计划有变,要进电影组里,没档期拍照。我一着急,就把你同事的微信删了。我嘴不会说话。”   小编辑在旁边太不高兴了,人长着嘴巴干嘛用的,不知道说话,光知道删微信。拍摄是明星最基础的工作之一,时间变动可以调整,也可以好好说,这么一上来就删微信,莫名其妙。   赵想容倒不生气,杂志社面对这种临时违约的事情不要太多,再说市场部的合同还没签,这事也没算定。   “什么电影,导演是谁?”赵想容和林大姨亲热地聊了几句,看到对方发来的导演名,立刻确认对方完全不重视这次拍摄了。她冷笑两声,就让编辑把备选的提案赶紧提上来,重新约拍摄对象和做方案,毕竟那十二页铜版纸的位置也不能开空窗。   对接的小编辑为涂霆的拍摄方案,已经通宵了三天,现在快气死了,她在走廊里破口大骂:“这里有谁是涂霆的粉丝?滚出来,让我抽一顿,你家爱豆就是条狗,就是大傻叉!!!”   那些编辑们嘻嘻哈哈地笑,当然,也没人走出来。   赵想容顺手给林姨妈发了堆啤酒彩礼的表情:“咱们下次肯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再追着要涂霆之后六个月的进程。   赵想容琢磨着,就算这次没法拍照,但可以拿到个视频短采访,买几张精修片。涂霆人气太火了,马上又有他参演的新综艺播出,现在这社会崇尚个性,他的身材和面部条件确实出众,硬照上有可塑力。   经纪人对赵想容通融的态度很惊讶也很满意,在她印象里,娱乐口的编辑都贴着自己,时装口的女编辑普遍爱装高冷,对明星模特总是嫌这嫌那的。   但赵想容是无所谓。她家杂志社在坚持没买国外版权,却出过俩手腕极其厉害的女主编,把她们杂志直接国内时尚三大刊之首,广告商和品牌公关里口碑都很高。虽然发行量不太行了,可是杂志在进军新媒体依旧把公众号流量做得数一数二。   涂霆是流量小鲜肉,但他的名气还没火到大众的圈子,但凡长点脑子,肯定还得来她们杂志拍摄。   模特为衣服服务,明星为粉丝或作品服务,她们杂志社就是靠卖前俩活着,通通是个服务行业,大家靠着赚钱的玩意儿,犯得着为个玩意儿上火吗。关系平等,没有谁得罪谁的关系。   但和林大姨聊完后,赵想容也默许新媒体的那群小孩通气,在向读者调查本杂志年度最受关注男艺人时,故意让涂霆排在他竞争对手后面。还把一周内有关涂霆的内容全撤了,等到年末送请帖的时候,请帖至少压一周。   忙到七点多,赵想容准备回父母家。   她没坐赵奉阳的宾利,周津塬来接的。   周津塬的车是奔驰s200,很多年没换。他车里从不放歌,就有几张巴赫的cd。   赵想容脱了高跟鞋,舒服地窝在副驾驶座上玩手机。途中收到某奢牌下一季的度假系列,她用手指来回划着图片,截图发到群里和其他编辑聊,也不怎么抬头看人。   过了会,她准备用周津塬的车载充电线充电,突然瞥到真皮座椅上有什么东西。一根极长的,女人的头发。   赵想容头发也染过,不过是那种高端沙龙线百般挑选后带着微带棕色的黑,她发质天然就细,非常卷和香的,也并不是这种轻飘飘,夹带着营养不良的垂顺土黑色。   她一挑眉,电光石火间突然猜到主人是谁,整个人炸了。   赵想容立刻松开安全带,前后左右的翻找车里还有没有这种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你让谁坐咱家车了?”她那双美目死盯着周津塬,嘴上却噗嗤先笑了。   赵想容不是没好奇过,苏昕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示威。但姓苏的女孩显然读过大学,不知道懂廉耻还是城府深,几个月待在原位不吭不响,据说还挺认真做着小药代的实习。   车内一片安静。   过了会,周津塬淡淡解释说:“一个药代。我今天捎带她到地铁站口”   “撒谎!什么小药……”赵想容顿了顿,意识到他这话暂时没有破绽。苏昕现在就是小药代。   她的修养和骄傲,也说不出“女支女”和“女表子”这句话。但不代表内心没喊。   千言万语能追问,最终噎下去。还有半条街就回她父母家了,现在翻脸,待会更装不下去。   赵想容狠狠咬唇了半分钟,直到麻木了,才说:“我信你。周大医生,你要和其他女人保持分寸,别忘了,你已经是结婚的男人。”   周津塬今天开车出来,他正看到苏昕正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医生吵架。苏昕突然间狠狠推了医生一下,对方大怒,她却振振有词说什么,还指着对方的鼻子。   他们三甲医院的头牌,医院大,人员多,也不是每名医生间都认识。他当初让苏昕做药代,内心也恶意地存过用这一份说体面不体面的工作,看女孩真单纯还是假矜持的想法。   周津塬看着这场景觉得挺逗,苏昕的背影在后面看很窈窕,对男人有那么点吸引力,至少对他来说。但他停车,是因为她带着种很熟悉的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像谁来着?又没细想。   过了会有病人家属停下来围观两人的争吵,那医生很狼狈地走了。周津塬在后面按了下喇叭,捎带了苏昕到地铁站。   他觉得,苏昕最大的优点就是省事。他找她,有时候刻意撩一下,对方就很尴尬,小猪似得把脸埋进围巾里。   安静,聪明,不太提要求,做事不拱别人火。   哪像现在这位,赵想容正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想足了猫科动物的眼睛,警惕,敌意,时时刻刻想进攻,似乎总指望他掏出点什么。但都七年了,能掏出什么呢?   周津塬平静地看着前方,忽地说:“容容,和我在结婚这么久,七年了,你真的快乐吗?”   赵想容方才的愤怒和嘲讽顿时消失无踪,她嘴巴有点干:“我当然很快乐。”顿了顿,又强撑着问,“那你呢,你不快乐?”   周津塬波澜不惊的“嗯”了声,是代表“对”的意思。   赵父家挨着动物园,是一套环境优雅静谧的老式别墅,占地非常阔绰。   车开到停车位,夫妻下来后沉默地都没说话。   赵想容攥着那根头发走了几步,突然被周津塬叫住。原来,她恍惚到忘记穿高跟鞋,就光着脚下车了。   她永远穿得不多,时髦又美,反正大部分时间,也只需要在家、车、办公室以及各种时尚聚会奔波,并不需要太多御寒物。再说,备用貂皮外套和平底鞋都在自己宝马上。   但今天真的非常冷,冻到骨头里了。   周津塬回到副驾驶找到那银色高跟鞋,递给赵想容。但她默默地拎着鞋,继续光脚往前走。   花园都是石子路,有点硌脚,还有之前下过雪没来得及融化的冰,掺杂枯草,没彻底打扫。赵想容的脚趾也涂着红色指甲油,她感受着那硬地,几乎是自虐般光脚走着,后背永远挺得很直,但不同于苏昕的花枝般柔韧的挺拔,更像某种鸟的脊椎化石。   折掉,她整个人就会彻底消亡。   周津塬按了下车钥匙,他烦躁地说:“容容,穿鞋。”   她不搭理他。   周津塬快走几步,拦住赵想容,他也没弯腰帮她穿鞋,随后就把她双脚腾空抱起来,接着又把女人背到自己身后。   行为温柔,但他面色微愠,目光很不耐烦。   赵想容反应过来,同样在他后背强烈地挣扎起来。   巨大的怀疑,已经在内心播种,她几乎要喊“你和那□□进展到哪步了?你是不是也这么背过她?我爱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与此同时,前方林子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鞋跟一下一下碰撞,发出类似拐杖砸地的清脆声音,但又带着钢铁拖地的拖沓感。   赵想容的大哥,赵奉阳缓慢地从花园深处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明显极昂贵的西服,打着深蓝领带,非常有派头,但依旧掩饰不了身型矮小,刚刚超过妹妹半个头。   赵想容最先看到他,随后,她就压下火气,暂时趴在周津塬背上不动了。“大哥。”她声音软却偏沉,带点鼻音,像从荆棘中缓慢的滑过阴影。   周津塬也停下脚步。   赵奉阳站在原地,眼神平静的凝视着周津塬以及他背上的赵想容,仿佛能看透他们的内心。他额头有道深深的横向宽纹,显得勃勃野心和深算。   “怎么,豆豆受伤了?”   赵奉阳边说,边向他们走过来。一动的时候,那妥帖西装裤的右腿伸出去的不是锃亮皮鞋,西装裤里空空如也,装着造价高昂的机械假肢。   他是个瘸子。 第5章 5   赵想容趴在周津塬身上,他听到她轻不可闻地哼了声,但随后,赵想容眨着美目,笑了::“我受什么伤,你怎么一见面就咒人啊?”   赵奉阳已经走到近处,他把她打量完一圈,淡淡地说:“腿没受伤,怎么不自己走路,难道也像我一样,残废了?”   他居然毫不在意说起自己的情况。   “管得着么?”赵想容笑怼回去,眉毛都没动一根,唯独娇滴滴的语气里又包含一点小小的警告。   他们三人穿过芥末黄色砖墙铺满墙面的前庭走廊,来到装饰风格很传统但极富品味的客厅,那里有壁炉,平时属于摆设,但赵想容很喜欢它,赵家今天晚上开了,前面摆着屏风,用来挡着飞溅的火花。   赵想容被周津塬放到沙发上,她笑靥如花,方才的阴影全无痕迹。   赵奉阳挥退佣人,亲自为妹妹拿来拖鞋,再倒了一杯红酒。他动作有点殷勤,过了会,又拿打火机过来,问要不要点烟。   周津塬除了见面和赵奉阳淡淡的寒暄一句,就没有多开口。但是,他难得的,主动靠着赵想容旁边坐,还不偏不倚地压住她大半张裙角,赵想容刚想往前起身,发现没法上去拿烟,就自己笑了笑。   没一会,赵母陈南从楼上迎过来,身姿婀娜,唯独小腹有不少赘肉。   她也是看到女儿就愣住:“怎么……瘦了?是不是又跟着你那帮子酒肉朋友乱减肥!看看你这脸色!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这鬼样子!”心疼死了。   赵想容这时候才推了周津塬一下,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凑过去,在母亲旁边低声嘀咕了好几句。   “哦,你说是医生让你控制饮食,这样好受孕。”   陈南音量不大不小,故意把这句话重复出来。   赵想容仰着脸笑,心里有点翻江倒海。   那一方的陈南留心着周津塬的神色,女婿一片淡然,于是也信了女儿的谎话,她低声问赵想容,“终于打算生孩子?”   赵想容却想到晚上如果没有安全套,还要受那罪,她的肩膀莫名畏缩一下。但是,她又没心没肺地笑:“生啊,真打算生的。生了好收心么。”   她也没说收谁的心,周津塬依旧当没听见,他无聊地看着羊毛地毯。   赵家夫妻最初是做超市供货链起家,虽然辛苦钱,但富得很早,连锁超市在国内开到七十多家,最远都开到非洲。这产业太大,后来资金充足,又进入商业房地产行业。   他们曾经吃过张扬的大亏,都是略带收敛的性格,但夫妻唯一女儿的性格却不知道随着谁。   一顿饭下来,数赵想容在餐桌上笑得最多,三十多岁的女人,托着腮,依旧乐于把工作上的小细节分享。泄恨般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响。   赵父赵母却特别珍惜这翻腾性格的女儿,不以为意,享受餐厅里难得的喧闹。   剩下周津塬和赵奉阳,冷场之余,似乎有必要说点什么。   赵奉阳放下酒杯:“听说,妹夫马上能做到副主任医师?”   “公职提升没那么快,但可能就这几年。”周津塬最近实在太忙,没怎么打理的头发略长,露出高挺的鼻尖,带着日式男人的温柔错觉,但一说话就露陷,若有若无的嘲讽,“和院长都打好招呼,确实不能再压我了。”   赵奉阳给两人的杯里续红酒,一边说:“现在就已经是你们院最前途无量的医生吧?我都忘了,学医前,你原先大学本科什么来着?”   “金属材料工程。”   六个冷冰冰的字。   “全国的医学生里,像你这么爱操纵权力的都没几个吧。”房地产商阴险的问。   “有话直说即可。”   赵奉阳注视眼前剔透的红酒杯,就像欣赏女人玲珑的胴体,有欲望,但又很谨慎。他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津塬,我敢拿三千万现金,拍在这里打赌,你当医生这么多年,对救活人命这事没有感觉。你和我的脸皮差不多厚,做事么,风格也差不多,并不关心个体死活。我只能感谢自己腿废的早,躺不到你的病床上,做不成你的实验品。”   周津塬五分钟内没说话,中指指尖抚摸着杯沿。   身为医生,周医生就诊时耐心负责的态度被患者称赞。上手术室也失误率极低。但是周津塬的恩师,泰山北斗级的博导到他现在医院的科室顶头上司,当着外界都以他为傲,却一直压着不让他继续升,说缺乏对患者怜悯的心。   妙手没有仁心非常可怕。   周津塬并不以为然,但面子上一点不争。当住院医生的六年,无可挑剔地敬业,高烧和一次意外的食品中毒,还是坚持出勤,最挑剔的护士长都喜欢他。他们教学医院,忙完病人忙论文,赵想容每天深夜去医院找他,吵完架后,又得晦气地帮他把换洗衣服拿回家。   “其实医生这工作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凭借对人体有限的了解,用有限的知识和技术去治疗。”周津塬很刻板地回答,“有基本的职业道德感就够了,不需要在任何事上强行拔高。而我相信不久后,部分医生的工作都能被机器人所取代。不过,多发点SCI,在我眼里肯定比赚钱有意思。”   “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赵奉阳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但是,我就喜欢赚钱,我当不了医生。”   赵想容跟父母聊天时,她一直留出视线给旁边。   她看着大哥和周津塬的表情可疑,但也听不到他们低声说什么,所幸笑盈盈插话:“大哥,我最近在学法语。你之前的张秘书也会法语吧?哪天她不忙,陪我聊聊天,传授下我学语言的心得。”   “哦,张秘书?她辞职了。”赵奉阳不动声色地说,顿了顿,他慢悠悠地说,“她怀孕了,我想让她打掉孩子。她没同意,索性就给了笔钱让她走了。”   席间一片静谧。   赵奉阳恍然大悟似的解释:“孩子的爸爸不是我,她怀孕后,很难适应高压工作强度。你不要误会。”   赵想容拿起叉子,懒懒的叉来块小西红柿,含在嘴里:“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直接给它取名叫赵误会吧。不对,我觉得,这世界上没人敢给你生孩子。”   冷笑话又带来冷场。   赵父和赵母有点头痛,他们家分家特别早,兄妹仨没什么财产利益上纠纷,二哥留在美国当他的学者,大哥继承父业,赵想容原本和赵奉阳最好,不知怎的,兄妹俩去年大吵一顿,闹翻了。   长辈们问怎么回事,赵奉阳摊摊手,赵想容微微一笑,他们就以为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然而赵想容和赵奉阳就好像卯上了,彼此见面唇枪舌剑的,在周津塬面前有点难看。   整个客厅里,只有赵奉阳跟着一起笑,薄薄的笑容。随后,他主动敬了她一杯酒,在酒杯后面看着美丽妹妹的表情,是少年对着初恋情人,也像追逐鹿的恶犬般痴迷目光。   赵想容晚餐时没举起过几次筷子,虽然端着酒杯,但滴酒未沾,看上去好像只是兴奋到说话忘记吃饭。实际上,她整个人没有艳丽妆容支撑,都好像被冲到下水道里。   赵想容吃完饭就托辞累,急着要先走。   赵奉阳叫住她,把她单独拉到旁厅。兄妹俩独自相处,赵奉阳把桌上一堆购物盒推给她。   赵想容低头看看,爱马仕的橘色方形盒子,芬迪的黄色圆包装,几双潮牌爆款的小白鞋,还有不少奢侈的沙龙香水和护肤品,堆成礼品山。   赵奉阳温言说:“豆豆,都是这两个月给你买的礼物,我也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心意,就看别人有的,都给你买了。你拿走。”   赵想容抬起头,她懒洋洋地说:“谢啦,我不要。”   赵奉阳额头宽大,稍微皱眉就显得过分老成:“还没打开看就说不要?”   赵想容噗嗤笑了:“你送的肯定是好东西,但我也不差这些,心意领了,就转送给你那些新女友吧。”   赵奉阳笑了:“还生我的气?”   她轻巧地说:“是呀。”   他叹口气:“豆豆,你真能为了一个外人,恨我一辈子?”   “我们是家人,我不恨你。可是,你要想让我对你毫无芥蒂,那我做不到。你如果敢逼我,那咱俩就走着瞧。”   赵奉阳发现他接下来的话被抢着说了,一时失笑哑然。   但赵想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她说:“赵奉阳,我没开玩笑。你以后做事给我小心点!”轻启朱唇的时候,就像刚从红磨坊舞台里摘下的华丽面具,竭尽巧思无一不精,但只是美艳冷漠的死物。   赵奉阳看着她,他刚来到赵家那年已经十二岁,异常体弱的瘸腿少年。赵想容那会岁数小,富家小女孩嘟着胖脸,没带牙套还有点微微的龅牙,穿着红色连衣裙,眼睛里水分极足,黑白分明,她也是威胁他:“瘸子,你给我小心点。”   又过了三年,眼高于顶的小姑娘才肯和他主动说话,但语气柔和了很多:“我们是家人,我不想吵架。”   沉默当中,赵奉阳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我们是家人。豆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挑一个礼物吧。”   赵想容最后拗不过,她也不想让大哥太难看,随便从那堆东西里挑了双平底鞋。   38.5码,这是她的鞋号,在女人里算大脚。赵想容在最爱美的时候,爱穿小一号的高跟鞋,她足弓高,挤得流血。过三十岁后才不爱折腾自己。鞋码不合适的鞋子,再美也和自己无关。   周津塬看到赵想容拎着山茶花的包装袋走出来,也知道是赵奉阳又送妹妹礼物,微微一皱眉。   赵想容有点解气地翘起嘴角。   她丈夫和她大哥,处得非常一般,不过这样也很好,总得有件事气气周津塬。而目前为止,今天夫妻装恩爱的戏码没有任何破绽。   这时赵母又把她叫过去,让拿走一堆燕窝之类的保养品。   赵想容自然不会拒绝父母,再跟父亲交流几句,挽着周津塬的胳膊,大包小包的走了。等坐在车上的时候,她的肩膀才耸下来。   回程的时候,周津塬的车在一个立交桥下面堵了半个小时。   前方好像出事故了,警察封了两条道。   赵想容把自己那方的车窗按下来,玩着纯金的卡地亚打火机。右边的车道停着辆路虎,一直紧逼着牵扯,也不准周津塬插道,她等得不耐烦,索性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借道“的手势。   对方的司机对赵想容惊为天人,让他们先过,但也降下车玻璃,毫不掩饰地盯着看。   赵想容没搭理他,自己又吸了根烟,夹在手上。   鞋的袋子放在脚下,触碰小腿。   赵想容突然说:“津塬,咱俩要个孩子吧。我说真的。”   窗外吹来的冬日冷风,和她的话,让周津塬心里再次一阵烦躁。孩子?无比愚蠢。他修长手指握住温热方向盘,随后按捺着情绪说:“你又想要孩子了?”   “四个月的时间吧,我们不要避孕。如果我在这期间无法怀孕,咱俩就……就直接离婚吧。”   周津塬闻言反而笑了。   从两人一认识,赵想容就在他耳边,放过多少类似的狠话。   “周同学周同学,你给我三个月,如果我无法让你爱上我,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周同学周同学,你只要答应陪我看电影,我就让学校里的留言止住。”“周同学周同学,你写个字给我看吧,给我一周的时间……”   嘴里倔强的说着deadline,做不到,随意推翻。   等前方车流疏通的时候,周津塬才淡淡:“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真要孩子,首先得戒烟。你哪天没事,可以来我们院先检查一下,容容,这不是小事。”   第二天一大早,网络上就开始猛转一个“沸点”八卦。   涂霆出车祸了。   赵想容在她的办公桌旁站着,双手涂着护手霜,很无所谓的问:“死了还是残了?”   “人应该没事,开得迈巴赫撞到立交桥柱子上,弃车逃跑了。今天早上媒体知道车主是谁,联系的时候,只能联系林大姨,据说她让涂霆连夜出国了。”   还真是这位奇葩经纪人的作风。一件事处理不好,先做鸵鸟,躲过去。   赵想容哦了声,才发现,出车祸的地点正是自己昨日堵车的地方。   大家工作忙,八卦几句就散了。   赵想容下班后,和萧晴一起在做热玛吉,这是医学美容的项目,利用仪器,让脸部保持紧绷提拉。萧晴对这些懂得不多,之前“热玛吉”和热吉玛“串着说。不过无所谓,赵想容也听不懂。   操刀的是美国医生,夸了几句英文,是说她俩已经长得非常漂亮之类的。   过程非常疼,两人眼泪汪汪的,女人为了美丽那是心甘情愿,赵想容并不老,她也不期望永远当少女,只希望在她的同龄人中显得年轻。   萧晴本来兴致勃勃,想传授自己当初快速怀孕的各种方法,但接了个电话,保姆说女儿发烧。她就急着走了。   赵想容带着口罩,又在窗口买了几盒术后面膜,随后在手机上叫了专车,就坐在门口的待客沙发上等司机来。   这时候,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推开门走进来。   苏昕来这里,是因为从周津垣那里知道,医院皮肤科的主任辞职后开了这家美容院,她来跑关系。走了几步,敏锐感觉到旁边有人盯着。   一个女人,一个显然非常好看的女人,戴着菱形的细框眼镜,靠在沙发上,左手斜搭在沙发,右手闲闲地握着手机。   苏昕知道,周津垣有一个很美丽富贵的妻子,但她从来没见过赵想容,目光先落到赵想容露出的手臂上。   冬天里,赵想容的手腕白得炫目,不是劳动人民拥有的肤色,简直花白,带着亮的。苏昕目光停驻几秒,再看到对方被口罩严严实实遮挡的脸部,露出极秀气的眉毛,不动声色的转开。   赵想容每日的工作就是和模特打交道,原本就很能认脸,此刻本能一样认出了苏昕。她同样将那淡的像铅笔涂彩的年轻女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对方拿着的长柄雨伞上。   这是一把男士雨伞,估计是苏昕整身不超过200块钱装备里,最值钱的东西。   她喉咙里有什么发堵。赵想容想发疯,想光脚回到家,数数看周津垣是不是少了把雨伞,又克制不住想冲上去给那个女孩一巴掌。   与此同时,她的脸因为刚刚的热玛吉疼得受不了。再也没有比在医美诊所做完抗老微整,就碰到和自己丈夫约会的女孩更狂躁的事情了。   这姑娘,比她小了将近十岁。   赵想容稳稳地坐着。几秒后,苏昕路过她拐进了一个科室,不知道自己遇见了谁,而手机也响了,专车司机已经开到门口。   晚上还有法语课,赵想容上得心不在焉。   法盟老师很专业,在课堂上只说法语和少量的英语,老师说,在法语里,“橱窗购物”(window shopping) 这个单词叫“舔玻璃”(Lèche-vitrine)。老师还说,法语里有句话,接吻的时候,总有固定的一个人负责低头,另一个人负责抬头。   不平衡出现在任何感情里。   每个人都需要读课文,到赵想容的时候,她卡壳了。大家朝着她望过去,赵想容的鳄鱼包放在桌子上,正低头给周津垣发短信,让他今晚来接她。   法语老师不高兴地咳嗽了几声,赵想容回神后嘻嘻一笑,问了几句,随后开始大声很难听的读。   心跳,在偶然遇到苏昕后一直很快。她希望自己有玩狼人杀的全局视野,就可以知道世间人和人的相伴结局,同时又冒起酸涩的不甘心和怨恨。   做练习题的时间,她也没等到周津塬的回复。上完法语班,依旧没有回复。   周津垣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找不到人。赵想容已经习惯了永远联系不上他,今晚随便收拾了下书本,打车来到医院。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周津垣。   医院有各种楼,赵想容永远分不清他们的东院西院和住院就诊区。九点多了,人流很少,街道旁旁边有各种米粉麻辣烫等各种小食馆,在夜里还算热闹。   巧的是,赵想容刚走下出租车,就突然看到周津垣快步走出来。他已经脱了白大褂,夹着本书,正匆匆进入一家米粉店。   赵想容裹了裹外套,明眸微闪,跟上去。   隔着玻璃,周津塬独自坐在油腻的餐桌前,要了碗多加牛肉的牛肉粉。他今天值班,又错过了食堂饭点,懒得等外卖,索性跑出来果腹。   手机里有赵想容和苏昕的微信。   “老公今晚来接我回家吧。我在上法语课。”没说几点下课,没说接送地点,也没问他有没有时间。默认他应该知道一切,这就是他妻子的短信和风格。   周津垣黑眸微沉。   他看完赵想容后,看了苏昕的内容   “周先生,我今天终于做成一单xxxxx的单子。这是我第一次赚钱,如果你方便,明天中午请你吃饭,好吗?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想吃什么?我来订餐。”   “随意。”周津塬回了两个字后,直接给赵想容打了电话。占线。五分钟后再打,依旧占线。   他扔了手机,先吃面前热腾腾的米粉。   周津塬的晚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在周津塬的不远处,赵想容正哆嗦着站在小店门外,隔着一锅煮沸的茶叶蛋锅旁边,笑盈盈地看了他十五分钟。   她裹着枣红色的羊绒围巾,站在零下五度的室外,心满意足地凝视他的侧面。他的额头鬓角到下巴,俊逸明净,一分矜贵,九分寒凛。那么面相的男人,骨子里不缺铁石心肠和决断,当的却是大医院下面的冷肃小医生。   赵想容偏偏就是热爱这种反差。   两人刚结婚不久,她还对未来有不少憧憬的时刻。赵想容做过偷偷地挂号,在候诊队伍里偷看周津塬,独自笑得如沐春风后来被他轰出去的蠢事。   赵想容偷看得太专心了,她根本没发现,有人正悄悄走到身边,伸手偷走随手揣在口袋的手机。粉红豹长得本来就招人,秀发在寒风中飘荡,又穿着雪白色皮裘。这种阔太太打扮,不偷她偷谁?   小偷偷完手机后,见是最新款的手机,双眼发亮,跑到角落里先把sim卡扔了。 第6章 6   周津塬第五次给赵想容打电话,依旧占线。   赵想容在外面冻得受不了,跺跺脚,也想冲进米粉馆,但见周津塬突然皱起眉毛,脸色不佳,以为他医院有紧急工作。   她留恋地看了眼,洒然打车离去。   赵想容坐在车里,她想,忠诚是一种自律,并不是义务。其实只要周津塬主动跟那女孩子断了,她再怀上他的孩子,这婚姻总能继续。总有一天,她会让周津塬爱上自己,就像她爱着他一样。   赵想容望着车窗笑了,夜色变迁,盛世美颜。   等回到家,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私人手机不见了。试着打电话,已经关机,怎么回事?是不是落在法语课堂?   赵想容看了看表,时间还不算太晚。   她捞起自己车钥匙,开回到法盟那栋古香古色的小楼。空无一人的教室,外面早锁了门,保安坚持让明天早上来查看,架不住赵想容几番软磨硬泡,还是让她进去找了一圈。   自然没有找到手机。   赵想容蹙起眉,才想到另一种可能,她的手机被偷走了。   不仅仅是财产损失,丢了贴身东西的感觉非常糟糕,就好像代表性格无能,连保管这件小事都做不好似的。   赵想容烦躁地走出熄灯的大厅,正撞上匆匆而来的周津塬。夜色里,他的高大身影裹带着点阴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愣了几秒。   周津塬已经淡淡问:“几点下的课?你的教材和包呢?”   赵想容立刻扑过去,笑靥如花地挽住他胳膊。她早忘了给周津塬发短信的事情,没想到,他还真的来接自己了呢。哎,周津塬一定是因为打不通电话,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他的车就停在外面,赵想容将自己丢了手机的事情粗略说完。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带着点歉疚,但胸口充盈不期而遇的惊喜。   当然有个浪漫想法,她和周津塬,即使中途堪堪错过,结局的时候,他依旧精准的找回了自己。这就是默契。   周津塬听完她的解释后没有启动车,他握着方向盘,侧脸看着她。   两个人默默地同享着黑暗,空气中有车的暖气和她熟悉的香味后调。赵想容觉得气氛有一些奇怪,她情不自禁地斜了身体,在他脸颊处印了一记轻吻。   “津塬,别生我的气啦。”赵想容低声撒娇,拉着他的手臂,“今晚你急着回医院值班吗?还有时间的话,陪陪我嘛……”   其中暗含的意义不明而喻。   周津塬依旧坐着,像磐石般地不动。   周津塬握住赵想容柔软的手,随后不动声色地塞去硬邦邦的东西,是她自己车的车钥匙。   赵想容一愣,听到他说:“容容,你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我看到了。而我是请假出来接的你,今晚十一点半,必须回医院换班,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开车回家,注意安全。”   与此同时,他揽着她的纤腰,伸长胳膊,将另一侧的车门打开。   当寒风不容分说倒灌进来,周津塬显然等她自己走出去。   赵想容愣愣地坐着,非常茫然地看着他。她的脸在今天第二次疼,有热玛吉的疼,还有被打脸的疼。   但下一秒,她就笑了,握紧车钥匙。   “周医生,你如果在法盟没有找到我,应该会开车回家,看我在不在家吧。其实,你也不放心我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吧?”   周津塬顿了顿,他说:“对。”   “所以嘛,我觉得你根本不差送我回家这十分钟时间。你既然来找我,肯定预留了备用时间。你十一点半换班,可以,我知道了,我没拦着你去医院治病救人,但你现在必须把我送回家,你不能把你老婆一个人留在这里。”   赵想容的声音没有任何委屈,带着相同分量的冰冷,她把这侧的车门“嘭”地牢牢关上。   “我的车就停在这里。我明天上课自己再来取。被交警贴条我也认了,但今晚,你不能把我孤零零的赶下车。男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负责到底。你既然找到了我,现在就要把我送回家,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   这话像撒娇,但她的声音却很低哑,那双璀璨眸子因为愤怒而在闪动。   从赵想容这里,周津塬知道一个人可以多么聒噪,以及……她把普通的意见不合,戏剧化地上升到道德高度。他经常对她的情绪化很陌生,她越拉着他吵架,他越皱起眉头,找不到共情,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沉默片刻,周津塬看了下表,他选择踩动油门,结束争执。   剩下一路,两人的心情相同戾燥。   涂霆的八卦,刷了足足两天的屏。   警方的监控录像陆续流出,剧情有了反转。据说,涂霆的撞车原因是私生饭的疯狂跟踪,类似戴安娜王妃躲狗仔队疾速飙车而引起的车祸。   网络上涂霆的黑子和粉丝一样多,黑子说不管怎么洗白,这依旧还是肇事逃逸事故,谁知道内情还有什么。粉丝则呼吁为偶像留出私人空间,又拿出涂霆行程,说他早有国外拍摄计划等等。   八卦么,自然什么说法都有。   刁姐飞去美国出差,赵想容接下来除了年会,还要忙一个本土的时装周主题。   其中免不了要和明星打交道,国内服装的设计师的日子其实不太好过。人们不会仅仅因为一件裙子的设计好去买他的东西,除非是流量明星穿上了它走红毯。   萧晴中午的时候,又跑来她们时尚大厦找赵想容。   两人约在大厅西侧的星巴克,挤在张小圆桌子上。咖啡香里,这次是萧晴源源不断地对赵想容诉苦,萧晴和她的富贵老丈夫正因为他前妻的子女问题而吵架。   “她八百万年都不想着自己有个爸爸,如今摊到事,突然就跑上门,一上门来就是,爸爸爸爸,我要钱。我家哪有那么多钱啊,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当初离婚,我家老头就几乎被弄得净身出户的,好不容易赚了点钱,都不够塞牙缝……”   萧晴骂了会,含糊地解释:“我那天做完热玛吉就走,不是因为我家宝宝发烧了。是老头那边的女儿,上门找她爸帮忙——唉,找个二婚的男的就是不好,麻烦多。”   突然又说:“周津塬既然勾搭了一个年轻的小三儿,你怎么不找小鲜肉?”   话题转得有点厉害,赵想容还在低头用手机刷选题。她颇为长情,又买了一模一样的新手机和手机外壳,淡淡说:“昨晚没睡好,胃口不好,我怕腻,不吃油多的肉。”   “哎,有了小鲜肉,肯定让你夜夜都能睡得好,早上醒不来,哈哈哈哈哈!”   赵想容这才反应过来,萧晴说什么。   她放下手机,富有意味地跟着笑了:“行啊,什么小鲜肉,你有渠道,不然给我介绍一个?”   “你还需要我介绍?你那圈子俊男美女一大把。你勾勾手指,不就有人凑过来。”   赵想容啧了声,她懒洋洋地说:“那就没意思了。”   露水姻缘,表面看上去很美,其实很容易惹得一身躁。她的大哥赵奉阳错就错错在这里,仗着有钱有势,随手招惹小明星小模特小网红,却不知道请佛容易送佛难,最后弄得他身边乌烟瘴气。   爱情,是无聊消遣的玩意,人却不是,按照赵想容的说法,她曾经依次的、真诚地喜欢过历任男友,只不过很快腻了。   做事情,还是需要投入真心才有趣味性,一点点,不需要太多,但需要有。   萧晴呵呵笑:“你就不腻周津塬,对吧?”   赵想容干脆地说:“是的。还没腻,所以我乐意倒贴。”   萧晴翻了一个白眼:“这还倒贴啊,我倒也想倒贴……”   赵想容追周津塬,是一部堪称她身边人都知道的苦难史,但也没人阻止。因为周津塬条件确实非常好,他父母家关系很深,深到了让人觉得,即使赵想容是没感情地嫁入周家,这笔投资都是值的。   两人的婚姻,说是利益体结合也可以。赵家和周家合作开发好几个项目,至于周津塬别看只是一个小医生,但骨科医生在医生里的收入都属于金领,而像是人工关节和脊椎方面,材料价格就特别高。更别说,医疗资源是一项被政治垄断的小权力体,像是某些副市长,搞不好都不及他们黄金科室的著名主任权力范围广。   “天大的本事,你这辈子有本事勿要死。”这曾经是赵奉阳对其他人介绍自己妹夫的话,“我们到时候,还是得靠他们这种医生。”   星巴克落座于一楼西侧,这栋楼都是他们产业,其他层也租给其他时尚杂志社和律师事务所,不少五颜六色的时髦女孩和打扮精致的男性走进走出。   萧晴胖了后,时髦度必然下降,她艳羡地看着那群女孩子,突然间面容大变。   赵想容喝完冰美式,就准备回去工作。这时,一个瘦瘦、同样满身名牌的黄发女孩子停在她们的桌前。   满脸雀斑,长得有点苦,气质倒是很独特。   萧晴看着来人,她那张圆润光滑的鹅蛋脸皱着,似怒似嘲,应该是生气了。萧晴讽刺地说:“哟,你怎么来了?”   “我爸说他的副卡在你这里,让我来找你取。”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柔柔和和的,表情就不是了。   原来是萧晴老公前妻的女儿,叫孟黄黄。   赵想容懒得搀和别人家闲事,她起身要走,萧晴一把按住她:“豆豆,再陪我坐一会儿。”手上一使劲,赵想容只好坐下,又好气又好笑。   “副卡给我。”孟黄黄显然不尊重自己年轻继母。   应该的,萧晴的岁数比孟黄黄大不了三岁,但是嫁给她爸,换谁谁都有点膈应。   萧晴不在乎坐实恶毒年轻继母的名号,她和老头关系好,也生了个女儿,有资格摆出派头,就说:“哟,我能问问吗,你撞谁的车得赔那么多钱?给你二十万都不够,还要用你爸的副卡来补窟窿。”   “是你的钱吗?问那么多。”孟黄黄不耐烦地说,“赶紧把我爸卡给我。”   赵想容见女人吵就烦,但脸上不动声色。偏偏萧晴自己的心燥了,不能直接怼孟黄黄,附耳对赵想容解释:“她这么大年纪,学着追星,把涂霆的车撞了,还要负责修车。涂霆知道是谁吗?最近一个小明星!特别火。”   赵想容心理素质好,她拆了包湿纸巾,开始擦自己手机壳。而孟黄黄也皱眉,转头望着别处。   三个女人里,也就萧晴独自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没人接话,她也就只能停了。   萧晴不情愿地打开钱包,把丈夫的金卡递过去,想到老头的副卡要刷走一大笔钱,心疼得够呛。   孟黄黄伸手刚要接,萧晴又飞快地把手缩回来:“挺能耐啊你,不好好找个正经的男友,倒养起小鲜肉!但你能别找你爸要钱吗?你妈知道你做的这事吗?”   怪不得萧晴刚才突然提到“小鲜肉”,赵想容这才笑眯眯地抬头,她端详着孟黄黄。什么意思,涂霆是孟黄黄包养的小鲜肉吗?   孟黄黄也笑了,讽刺地回了句:“哟,我妈当然知道。但我这事是得我爸真传,他什么都不会,除了搞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还挺精通。你跟我爸时有十八岁吗?”   这句话最能激怒萧晴,她眼圈都气红了。   赵想容手机又响了,她的小助理需要她上楼赶紧开一个拍摄方案的会。   赵想容不搀和这种家庭闹剧,但走到电梯前回了下头,孟黄黄和萧晴已经在大厅里大吵起来。   苏昕那顿和周津塬的饭,这几天同样没吃成。   周津塬最近手术日排满了,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没空搭理苏昕。苏昕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一周需要多次透析,除了上学,她不停地忙着照顾。   出来医院走廊,老太太问她:“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弟弟?”   苏昕家条件其实也不怎么差,她的成绩原本很好,一直读的外国语高中,考上大学来到这城市。但也就那两年,父亲突然因为车祸没了,他们赔了一大笔钱,母亲查出了尿毒症,弟弟还读高中,所有生活就变得一团乱麻。   她帮母亲接了杯水,低声问:“妈,你最近是不是给小易钱了?”   苏母理所当然地说:“他上周过生日,我想着,让他自己买个蛋糕吃,你做姐姐的,也别忘了弟弟的生日。我知道,妈已经是拖累,但血浓于水,我都已经这样了,死了就死了,以后你出嫁,娘家没人,得靠着你弟弟给你撑腰……”   苏昕听着心里有点闷,嘴上答应,目光看到旁边的长柄fox雨伞上。   赵想容没猜错,这是属于周津塬的东西。化纤伞布饱满,拿在手中像宝剑般沉甸甸的,撑起来的时候会发出稳重而张力极强的“嘭”的一声,收起时有优美修长的伞型。   苏昕记得,周津塬第一次出现在夜店,她是怀疑他走错地方了。   周津塬看到她们这群浓妆艳抹的卖酒小姐在眼前排开,有短暂的错愕,但那副样貌和举止,一看就是家底深厚的金主。这种贵客,一般都喜欢清纯风格。但周津塬目光一扫,出乎意料地挑中了几个人中,化妆最浓穿着最暴露的她。   母亲突然停住絮叨,有点鬼头鬼脑地问:“你最近天天见周医生?”   苏昕愣了下:“没有,他很忙。”   “你俩在谈朋友?”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周医生结婚了。”   母亲撇撇嘴,没说话,捏着那三角的简易水杯。在肾透析后,她喝水就像喝白酒,只能在嘴里含一下,再吐出来。   回家后,苏昕在母亲无意识发出咳嗽声,感到一种被看破的无地自容又极其愤怒。   她自己觉得是读过书的人,即使夜场工作,自认游离之外的,有距离感的,把客人当成领导对待,没有凭借身体出头的非分之想。不过,她确实很幸运遇到这么一个男人。   最初见面,周津塬知道她会法语,不像其他客人调笑说“牛逼,讲一句法语给我听听”,仿佛觉得有资量验明一下真伪,他只是简单说:“你像一个人。”   两人的相处,周津塬话不多,好像只是寻求个安静和自在,苏昕猜过,他妻子是什么人。三十多岁,应该有中年危机,和妻子……   “昕昕,昕昕!”母亲大声地把苏昕从失神中唤醒,“你弟来了!小秦,别进来,妈妈怕传染你。   门口有个黑发的高高男孩子,也就十几岁,眉眼间和苏昕相像,但很愤世嫉俗的样子。   母亲固执地认为病气会传染,不让儿子照顾。   苏秦更不肯进来,皱着眉,好像是嫌弃味道重。苏昕从凳子上站起身,她安慰几句母亲,再快步地走上去:“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怎么听老师给我打电话,你又逃课……”   苏秦不耐烦地转手挥开苏昕的手:“少叨叨我,上大学有什么用?你上大学还不是出来卖!”   苏昕脸皮涨红。她最初是瞒着家人当风月场的卖酒小姐,但突然交出手术费和搬新家,这么一大笔钱从哪里来,周津塬来病房看过她们一次,真相也就心照不宣。   但是,苏昕也不觉得弟弟有资格嘲笑自己,尤其,他还在吃自己和母亲的积蓄。   苏秦却软下脸,他哀怨地说:“姐,我胳膊断了。”   苏昕这时候才发现,他白色羽绒服下面是棕红色的血迹。而他的胳膊松松垮垮地垂着,掀开一看,居然裹着绷带。   她吃了一惊,苏秦再度催促她:“你不是认识什么大医院的骨科医生吗,再给我看看吧。”   苏昕一着急,果然给周津塬打了电话。他最近值班外科急诊,自然没功夫接,到了换班前才收到,让姐弟俩去科室找他。   已经是傍晚,周津塬顺便帮科室打扫卫生。   经常手术的医生都爱干净,推门一般不用手,腰和臀顶开。周津塬前两年开始做脊柱手术,有了健身的习惯,就在旁边商场地下层的健身房练肌肉。办公桌桌面上插着一个大容量硬盘,里面都是片子,病人的X光片,没事看看。   除了过于俊秀的面孔,周津塬在任何人眼里看都是负责而温和的普通医生。   周津塬看了苏秦照的片子,又检查了他胳膊,随后说:“不是骨折,片子里也没有骨裂的症状。对方医生处理得挺好。”   苏秦在过程中眼都不眨地看着周津塬,再看了一眼他姐姐。   苏昕也不自在,她总觉得自己整个人和窘迫的家庭,都在周津塬面前露出酸气。她推了推苏秦:“快谢谢周医生。”   周津塬依旧冷着脸:“没什么大问题,他还年轻,好好养着。”   苏秦今年十七岁,他有点挑衅地问:“哎,周大夫你结婚了?没结婚可以追我姐,我姐不挑男人,我看过她日记,她说她只想早点嫁人生孩子组成什么温暖新家庭。”   苏昕脸蹭地热了,心里好像海波起伏,尴尬烦躁都有。她难得严厉地对弟弟说:“苏秦,我还没问你,这伤怎么回事!你又逃学了?”   苏秦不耐烦地说:“你管得着?”   她气道:“妈身体都这样了,你能让她别为你操心了吗?”   周津塬不吭气,一合病历单,站起来。   苏家姐弟俩都以为周津塬是去放片子,或者给他俩私人空间,两人唇枪舌战了几句。结果等了好久,清洁阿姨拿着拖把探头进来,说该锁门了。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冷脸的医生不会再回来。周津塬把他们直接抛在办公室。 第7章 7   苏秦死活都不说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他上了个中专,学费每年就需要五万,在这个家庭里算是笔很大的开销。不过,苏秦没他姐省心,经常逃课,和那帮同学打台球和唱ktv,还跟着一堆小流氓学会了摩托车和开车。   苏秦在家是个小霸王,他不耐烦地应付完他母亲和姐姐,吃完饭后吊儿郎当地叼着烟,跑到墙角,给一个号码发短信。   “姐,我就因为那天晚上帮你追车,这胳膊差点废了,你怎么补偿我。”   过了会,对方才没好气地回复:“等我信儿。该给你的钱,我没忘。但你嘴巴也严实一点!”   苏秦撇撇嘴,又发了条短信:“姐,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回复:“别给我发短信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姓孟。”   圣诞节没滋没味地过去,马上就到元旦,气温一直往下降。周津塬他们这种尖端科室,医生同样要做个人的年终总结的ppt。还要写不少表格和申请。   发生丢手机的争执后,周津塬和赵想容又开始无声冷战。彼此见面,擦肩而过。   赵想容越发消沉,又经常和朋友出去喝酒泡吧,周津塬在家待的时候反而多了点,他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电脑和各种资料。   赵想容把家装修到漂亮不像话,卫生间黑白配色,黄铜器皿,常换常新的鲜花,任何时候走进来,永远的井井有条,装饰品非常多,每个部分都保护得很完整,富丽堂皇。   从太阳西落快到凌晨,周津塬终于填好一堆表格,打印出来后,整理放在文件夹。   大门重重地响了,赵想容也满身烟酒气地回来。   她穿着改良过的真丝旗袍,胸口在冬日里露得很低,外面披着斗篷,但高跟鞋稳得如履平地,新做了指甲,戴着晶亮的钻石戒指,手指紧紧地抠着门框,胳膊上提着自己的包。   赵想容哼着歌,她脱完高跟鞋;随后慵慵懒懒地抬头。   周津塬已经打量完她,好看的唇微微下撇,他目光继续看着电脑。   赵想容也没说话,光着脚,就直直地朝着他走过来。她艳妆明眸,目光隐隐中透露点野,随后粗鲁跨坐在周津塬的笔记本键盘上,旗袍箍着她修长雪白的腿。   周津塬无奈地从她臀下,抢救出电脑。   “老公,给我揉肚子。”赵想容蹙眉,她一手搂着他脖子,再把假睫毛轻轻地撕掉,轻佻地贴到他脸上,“人家胃痛死了。”   赵想容以前爱空腹喝酒,还买吃夜宵,最爱的夜宵很接地气,炸馒头片蘸蜂蜜和盐,一吃吃半盘。这么病弱又这么作,自然得了胃窦炎,半夜痛得站不起来,拼着最后力气打了个120,救护车冲上门,周津塬当时在急诊值班看到她名字都没反应过来,他跑过来,她却对他竖起中指。   这是刚结婚时候两人最低程度的争吵,赵想容往死里折磨过周津塬。逼他交出所有手机密码,打开手机定位,逼着他说他爱她,不让他去给许晗扫墓,后来,查到许晗的祖母还健在,赵想容抢着出钱把她安置在养老院,没几天,又找了理由,变着花样跟他闹。   非常难缠的粉红豹。一定要让他非常不好过,但她很美。在夜里,足矣让他和全部过去与世隔绝。   周津塬克制地垂下目光,他搂了赵想容一会,倒了温水又拿来药,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才哄她吃。   赵想容在吃药后突然抬头,眯起眼睛。   周津塬立刻知道,粉红豹又要发酒疯了,他警觉地捏住她胳膊。   但晚了,赵想容甜丝丝地问:“津塬啊,如果我和许晗同时遇见你,你会选怎么选?”   周津塬沉默地僵立着。这个问题,赵想容问过他无数次。   “我讨厌许晗,情书有什么了不起?会画兔子又怎样,温柔怎样,许晗是一个婊子。”赵想容愉快地,就像话剧演员念台词一样抑扬顿挫地说。   周围的空气像水银一样,在两人间沉默又有毒地流动。   你以为,失去真爱就是最悲伤的事情,但最悲伤的是,他必须听任原本最瞧不起的人诋毁自己失去的真爱。而有时候,周津塬发现他居然会为赵想容辩解和开脱。她只是蠢,但没有任何恶意。   赵想容说完后就天真地笑了。   她醉了。这个远离艰难生活的宠儿,又开始脱那精致的皮囊,还来撒娇:“周大夫周大夫,我难受,你帮我检查身体吧。”   旗袍勾勒得她曲线极好,赵想容大学时期当过兼职模特,拍过泳装和暴露造型。   周津塬闻着赵想容熟悉的芬芳馥郁气味,以及她皮肤上沾染的烟气,酒气和其他香水的气味,心中窜起好笑。   有些孩子在很小的岁数,就意识到性别和外貌属于一种优势,他们会利用这一点达到目的,甚至轻而易举地去折磨别人。她真的贪玩,真的什么都不怵。   赵想容是这样的女人,他其实也是这样的男人。然而这行为本质很肤浅,甚至低级,把很多复杂感情曲损为简单的性冲动和调戏。粉红豹有灵魂吗?不存在。   不过幸好,他也早就是空心人   周津塬轻轻推开她,他站起身,径直走到自己的卧室。但门关上前,周津塬又握住把手:“容容,到我这里来。”   赵想容下午参与一个奢侈品牌宣布新系列在华首发的发布会,那里汇聚很多时尚博主和中外模特。巨大又闪闪发光的广告牌后面,高级编辑和公关窃窃私语,交流各种信息。   她认识的人多了,其中人渣的数量自然也就多了,被灌了好几杯冰冷的鸡尾酒,等回办公室加班,和品牌方订了下次广告拍摄在新疆伊犁的终案,又和同事喝了香槟庆祝。   赵想容支撑着回家,看到周津塬那双冷静的眼睛,放下警惕,她也不知道自己嘟囔什么,就记得头痛,随后被他拉进卧室。   她恍惚做了个梦,忘记时间。   一个荒芜的灰色花园,自己每天进去除草浇水,一切收拾好,直到有一天,门被锁死,她围着外篱笆走了一圈,才发现这个花园还有别的门,原来,自己并非花园里唯一的主人。   远处,许晗穿着棉布裙子。   “兔子,你真的很傻。”许晗还是黑发,白皙的脸庞,“你怎么还能那么傻!动动脑子!”   赵想容眨了眨眼,巨大的安心与恼怒中,她想质问许晗:为什么撒谎。在早熟的年纪,两个心思相同玲珑的女孩,一场无知且自以为是的游戏,从来不知道能困住彼此的一生。   突然间,一股猛烈的水柱激在赵想容的脸上,把她迅速带离回忆。   赵想容尖叫一声。她睁开眼,周津塬正举着喷洒,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冰冷的水击打面孔,残余的酒气从她鼻孔耳朵眼睛里喷出来。   赵想容骂了一句脏话,无力地躺在浴缸,任周津塬用极其寒冷的水把她脸上的残妆冲干净。   浴室里,黑白瓷墙后面,男人眸子映衬一点难以形容的东西。他凑近过来,用有力地动作摸了摸她发红的耳朵,温和地说:“老婆,你喝醉了。”   赵想容心中发寒,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又说了有关许晗的坏话。他生气了。   冷水已经堆积到她绷起脚面,周津塬穿着居家衣服,直接坐进浴缸。他亲了亲她湿润的头发,利索地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壮上身。   他分开她发抖的膝盖。赵想容不敢躲,她用手指在他硬邦邦的后背划拉了句,对不起。随后感觉自己身体散架了,因为正吞下了一块混合着碘酒味道的黑色巨大的泥煤。   周津塬精力好,有耐性,仿佛医生的通病。到最后,她耳膜边震耳欲聋,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很轻微的晕眩感,脚趾一直踩着浴缸的金色把手边缘,太滑了,红色指甲死死地蹬住。   “津塬……我,我下周有个欧洲的公差。我想出去散散心。”她的牙齿在颤抖。   周津塬的目光从她的脸庞离开,他把她翻过身,目光落在赵想容腰间那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醉酒兔子纹身里,徐徐一动,赵想容跪在半温不热的水中,感到酥麻颤抖。   “去欧洲哪个国家?”周津塬并没有问她去几天。   说了几遍她才听清。   “好像,应该是……罗马,意大利。”   等结束后,赵想容没有像平常那样,迅速躲回自己房间。周津塬把她抱出来放在他的大床上,而她也温柔地拿着雪白的浴巾帮他擦头发,又拿起吹风机吹干。   真是薄情的男人,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发丝清爽。   在难得的温情里,周津塬枕在她膝盖上沉沉地睡去,他的嘴唇印着她的小腹,像一个吻。赵想容放下吹风机,再抓过周津塬裤子,掏出他的手机,用男人的大拇指解锁。   信箱里有苏昕的短信,两条。   “周医生,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您借我的钱,我以后会还。”   赵想容读这两条短信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几秒。她用周津塬的手机回复:“你想怎么还?”   明明是深夜,苏昕的回复下一秒就来了:“我真的只能尽力还您钱。还有,以后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赵想容勾起唇角。   真是服了苏昕,每说一句话都像革命宣誓似的。那些个纯洁的、家境贫寒,但又对男人和爱情有幻想的年轻女孩子,赵想容微微地笑了,她以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赵想容没有再回复,把苏昕的短信和号码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再删除了那两个短信。   随后,她低头吻了下周津垣的头发,就回房独自睡去。   在另一个地方,苏昕却因为赵想容的那句回复,在被子里握着手机,失眠到天亮。   苏昕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除了照顾母亲和担忧前途,很长时间战战兢兢,走在校园里,害怕会有个开跑车的中年女人拦在面前。   “开跑车”和“中年女人”是苏昕对周津垣妻子的简陋幻想。   周津塬的妻子,应该是美人。苏昕忍不住想,至少年轻的时候是。也许是个胖女人,从不化妆,过邋里邋遢的生活,又也许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女人,美丽但过分高傲,整天对丈夫严防死守。   苏昕活在一种忐忑的内疚感里,但是,她每次想到那个总是很少动声色的医生,都会心跳加快。   ——你想怎么还?周津垣居然这么问她。   周津塬约她出来的地点,都是很高雅的消遣场所苏昕去了前半生都没机会去过的地方。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关系,   苏昕曾经撒谎,大学里正有男孩子追自己,她希望用这种隐晦的暗示,和周津垣拉开距离。   但周津塬的反应是直接皱眉头。“我记得,你读过一点书吧,真有那么单纯?但我认为,总是出入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没有了天真。苏昕,你不用假装我对你没有想法,你可以选择不出来陪我,但我不希望,你陪我的时候提其他男人怎么追求你。”   苏昕气得脸整个红了,但也心慌他话语里不遮掩的占有。她强调着自己很感激他的钱,绝对不会卖身。   周津塬的回答,把他拿着的矿泉水瓶放下,抬手摸了摸苏昕的长发。   在苏昕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前,周津塬锁着她脖子。   两个人在一副巨大而色彩丰富的印象画之前,公然亲吻。   几秒的时候,她的初吻和勇气就原地消散了。   周津塬随后放开她,继续凝视眼前的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昕后退几步,她仓皇地逃出博物馆。   这其实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苏昕早该意识到,周津塬和其他出入风月场的男人不同,不同在于,周津塬更具有危险性,像黑蜘蛛一样自制冷酷。   除了预支的一个吻和两笔钱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再给她。   苏昕对周津塬妻子的好奇,并没有周津塬嘴里提到的另一个人那么多,据说那是一个和自己外貌很相像,却让这个非常冷漠的男人,始终念念不忘的女人。   许晗。 第8章 8   赵想容原先的护照贴满了,重新申请的公务签。   出具在职证明时,突然知道自己年底会升职的小道消息。赵想容蹲在目前高级编辑的职位,已经第四年,再上面的位置,是执行副主编,刁姐一直压着——现在,刁姐一听说她有怀孕的计划,却在高层会议里,主动提出晋升。北方的话,叫“架秧子”,就得在这种尴尬时刻把你供到高位,观看你吃得消么,吃不消趁早就别干了。   赵想容在午饭的时间,来到刁姐办公室,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大,你玩我?”   刁姐正在和欧洲的老板越洋电话,叽里呱啦地说着英语,随后扬起胖胖的手臂,把一记纸,拍到她脸上。   赵想容定睛一看,刁姐批了足足一个月的年假。   她们时尚杂志社里像赵想容的关系户太多,有能力的也太多,中层以上的职位都内斗得厉害,执行主编的任命更是谁是主编左臂右膀的代表,赵想容在几秒内掂量了下,随后,她花枝招展地走上前,虚亲了刁姐的脸颊两下。   不管怎么说,先休假吧。赵想容身心俱疲,暂时不想再和上司撕破脸。   她出国这事,也没跟别人说。又不是没出过公差,嫁给周津塬那么多年了,工作那么久,没那么多事情跟父母汇报,但要跟公婆装乖说一声。   赵想容在家整理行李,萧晴又跑到家看她收拾行李,当然,也跟着往自己包里塞各种零碎东西。   萧晴说,趁着没怀孕出去玩好,等有了孩子,孩子就是一个累赘,哪都玩不了。又说她工作好,起码自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怎么去意大利,不是学的法语。   “傻子,欧盟国之间不需要独立签证,意大利的签证,也能进法国境内。”赵想容眼尾一荡,她在家依旧穿着吊带裙,嘴里咬着行李箱的钥匙。   萧晴脸一红,她只去过美国。随后,萧晴又换了话题安慰:“没准回来的时候,周津塬已经和那小婊子断了,也许呢,周津塬和她就是债主关系。”   赵想容摇头,持悲观态度。   她倒是宁愿周津塬和苏昕是感情关系,因为扯到金钱更难断开。   萧晴奇怪:“怎么会呢?钱财的关系才明明白白吧。”   赵想容漫不经心地扔了满箱子的衣服,一水的名贵羊绒围巾和厚厚的真丝裙:“那只说明你不了解金钱,也不了解感情。”   萧晴气鼓鼓地坐着。   赵想容莞尔一笑:“哎呦,我也是猜的。但以我的经验,两个普通人之间,感情到位了才能谈金钱。”   很多人一直存在巨大的误区,富二代对钱大手大脚,没有概念。实际上,赵想容对金钱的态度,比绝大数女人更谨慎。当一个女孩从小有财有貌,身边自然围绕太多想空手骗走资源的人,她必须清醒,分辨哪些是真朋友哪些是吸血鬼。   周津塬的家境比她更优渥,两人婚前就签了几百页的婚前协议,婚后嘛,还是他带她理财,这人的性格只会更精明。可是,她也不指望周津垣在这种事上保持精明。   赵想容收拾完一个行李箱,坐在床边,内心突然涌上了一种坦荡的无所谓,用一句更简单的话形容,索性破罐破摔吧。   也许,错过的人,一生总是会不停地错过。也许,周津塬每一次走心,对象都轮不到她。   当赵想容第一次知道,周津塬的前女友,正是消失已久的童年玩伴许晗,她人生深处某个部分已经崩坏一点。当再知道许晗的去世和赵奉阳有关,那地方就又崩坏一点。当知道赵奉阳和周津塬的明争暗斗,那地方又崩坏了一点。但崩来崩去呢,谁还不是高高兴兴的活着。   霸占了周津塬那么多年,也够本儿了。她眼藏精光的样子,有点像她大哥赵奉阳。   赵奉阳的几次坚持下,兄妹两人吃了顿饭。包厢里还有他新换的女友,是个很傲的网络歌星,红唇大波浪,据说砸了不少钱才追到,坐在餐桌,都不拿正眼看两人。   赵奉阳估计新鲜劲没过,赔笑着说一些软话,打开三人间的冷场。   赵想容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真的闲,又替大哥兔死狐悲。   趁对方补妆的时候,赵想容问赵奉阳:“咱兄妹俩,到底内心都有什么毛病,是不是该看心理医生?怎么这一辈子,我们就只喜欢那些不搭理我们的人。”   赵奉阳深深地看着她,脸上很薄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会,才低声回答:“是命。”   离境前一天,赵想容和周津塬再抽空做了全套的体检。   赵想容血管很细,新来的护士扎了两针,插进去,她用棉花球按住针口,却没按对地方,周津塬看到了,随手帮她轻轻擦拭。赵想容娇懒地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打哈欠。   远远看上去,他们怎么都是模范神仙夫妻。   周津塬低头看着她:“容容,你觉得,我们俩的状况,应该要孩子吗?”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赵想容愤怒地睁开明眸,她歪着头,带点挑衅地曲解:“哦,你是怕咱俩生个孩子,不是你的种?你是不是还要嘱咐我,接下来独自在意大利玩一个月,别招蜂引蝶勾引男人?”   周津塬没料到她这么敢说,半天没说话。   赵想容笑着亲了亲他下巴,她慢吞吞:“老公,你只要对我专一,我也会对你专一。咱俩要一个宝宝,我会学着当一个好妈妈。”   说完这句话,赵想容就先垂下眼睛。   她不想看到周津塬此刻的表情,无论是略有沉吟还是深思熟虑的掩饰。   赵想容心里再次冒出对苏昕的强烈不忿。太恶心了,周津塬是她心中的小王子,永远高高在上,他怎么能看上一个酒家小姐?这俩之间最好是真爱,如果不是真爱,苏昕这辈子就完了,就算为了泄私恨,赵想容也绝对不让对方好过。   休假和工作日程交叉在一起,赵想容没让周津塬送自己去机场。   晚上八点多的国际航班,她怕晚高峰路段堵车,下午四点就准备走。但周津塬居然提前从医院赶回来了,又带了包胃药和跌打药膏创口贴之类的。   赵想容以前做拍摄工作的时候很拼命,总是把腿撞得一块青一块紫。   周津塬什么也没说,拉开她行李包,把包塞进她包里。   赵想容不知道他是盼自己走,还是用那这一份温情钓着她,让她安心。到上出租车前,赵想容轻声说:“再见。”   周津塬却俯身撑着车门,叫了她一声,容容。   怎么了?   “旅途平安。”   不咸不淡的夕阳从男人身后逆照下来。   周津垣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赵想容同样漆黑的眼睛,随后继续冷静地说:“我昨天的话没说完。我认为,一个孩子,应该在父母相爱中诞生,是不是这样比较好?”   赵想容弯唇想扯出个明媚的笑意,实际上,她却像丧家犬似地沉默。到机场的快速公路途中,她终于握着手机,趴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哭的时候,赵想容再次想到许晗。   在她过生日的当晚,许晗冒着大雨,赶来酒店。赵奉阳却让人在外面把拦住,两人发生争执,他把礼物抛到路中央,许晗匆匆前去捡的时候,出了车祸。   两天的抢救后,许晗就去世了。   赵想容对此毫不知情,她独自坐在餐厅,等到晚上十点,笑着吹灭蜡烛,转身走了。   许晗最初骗赵想容,她是婊子的孩子。赵想容愣住,她疑惑地问:“婊子是什么?”   “是婊子,是不好的女人。”许晗说。她有着纯洁面孔,像任何男生的初恋。   赵想容家教好,说不出这词,后来两个女孩玩的熟,彼此却老这么互称,一点点揶揄和很多的亲密。岁数小的时候,女孩子会说一些随便轻佻的话,彼此叫老公老婆死丫头小婊…子,没有距离。   她再流了会眼泪,仿佛把悲伤的东西排出体外,就止住了哭泣。   赵想容看着夕阳,她的人生还真是遇到过不少骗子啊。而在罗马,又会遇到几个骗子,几个真心人?   赵想容到机场出关,扫荡了一圈免税店,订了不少护肤品都寄存在机场。她又挑了两包女士烟,准备带到境外抽。欧洲当地也有烟草,不过价格贵,关键是她语言又烂,懒得用英语买。   坐上飞机,洗漱刷牙,抹上厚厚的保湿霜,换鞋,戴上真丝的眼罩,因为路上哭过,直接就疲倦地昏睡过去。也不知道多久,她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飞机停留在地面。   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国内机场起大雾,飞机延误三个多小时,还没起飞。   赵想容掏出私人手机,这几天对话最多的,依旧是萧晴。   萧晴对周津塬出轨的事,现在比赵想容更着急:“豆豆,你出国玩归玩,留没留后手啊,万一你这段时间不在,周津塬和那女的热情似火勾搭上怎么办?”   赵想容懒懒回复了一句:“不用担心。”   就在今天早上,赵想容提前去周津塬的车里,在他的行车记录仪的设备名单,增添了自己的手机,这样在有需要的时候,她就能远程看他车内的情况。而且,赵想容把周津塬和苏昕的所有合照和短信信息,影印打包好,一份寄到他医院里去,一份寄到自己公公婆婆家。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快速决绝,面无表情。至于进一步计划,见机行事吧。   机长这时候才在机舱内通知,准备起飞。   赵想容出公差,杂志社只报销普通票,她为了低调,和同事错开行程,独自加钱做的头等舱,旁边坐着外国人,很小声地聊天。   当飞机穿破苍茫夜色,赵想容已经喝了足足一瓶的红酒,她醉到忘记所有过去和失望,又睡过去。   罗马有新旧两个机场,但是新机场,在赵想容眼里也非常的破旧。   老式资本主义国家,所有的基础设置都有了一定历史,如今国内二线城市的机场都比它修得更华丽,唯独机场中间摆着钢琴,供游人随意弹奏。沾染灰点的的落地窗前,是持枪的警察牵着猎狗,懒洋洋在旁边巡逻。或者说,溜达。   赵想容订的uber来接机,来了一辆和周津塬的车型号相同的老式奔驰。当看到那车的一瞬间,她为自己欣喜感到心虚。   罗马的冬日阴沉沉的,有点冷,路上有各种遗迹雕塑,磕磕绊绊的青石板路,灰色的鸽子和路人不停地走。   赵想容这辈子从未单独住过青旅,她对那种贫瘠的生活缺乏好奇和想象,早就订了斗兽场旁边的老式五星酒店。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玻璃门前除了金色的五星,贴着绿色的小猫头鹰图案。侍者年龄都很老,服务周到但不太热情。电梯极小,她先上楼,随后,门童才把行李送上来。   房间不大,丝绒红椅子,陶瓷浴缸,还有个半圆形的小露台,站在那里看到斗兽场的一角。   赵想容简单地洗了澡,吹了头发,在阳台外面抽了根烟提神。她心想,周津塬现在在干什么?   随后把这念头按下去,赵想容教育自己,她要高兴,她现在不应该想糟心事。   罗马和国内相差六个小时,加上冬令时,就是七个小时,现在的时间还是上午。   酒店没有磁卡,给的是一把铜钥匙,沉甸甸的,可以寄存在前台。她有点后悔,这次酒店是盲订的,地点很好在老城区,但也许应该选个更豪华的类别。   赵想容打起精神,她戴了鸭舌帽,再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抽了两张一百和一张五百的欧元,打算走下楼换个零钱,顺便吃点东西。   这酒店的中国客人显然不少,前台会提供印着中文的城市地图。   赵想容随手摸了一张,不过懒得看,她是八金八钻的路痴,不打算立刻当游客,凭着感觉往右边走,在老街对角处深处,看到一个很小的披萨店,似乎都是当地人在吃饭。   她迟疑地往里面张望,就听到里面有人低声用中文说:“操,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双份cheese 和sausage好吗。迟一丝,骚谁知,大波,普利斯!我要大份的披萨,large!!big!!!”   身处异国他乡,如此破烂的中式英文入耳,还真的有点亲切,当然还有点丢脸。   对方侧脸有点熟悉,赵想容看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名:“涂霆。”   她说话的声音可能大了点,正趴在吧台用中文骂着脏话,但满脸还保持微笑的年轻高个男人,立刻诧异地回头。   确实就是涂霆。   以赵想容身为时装编辑最挑剔的眼光,都愿意放下成见,承认涂霆虽然是一个九头身的英俊桀骜小生。但此时此刻,赵想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怎么和写真集不同,一下子,身型胖了那么多?这男装至少要穿48码,谢天谢地,亏了不拍她们杂志封面。这得让摄影师p多久?   也许内心嫌弃太大声,涂霆也不要双份奶酪和香肠了,他低头戴上墨镜,迅速走出门,与赵想容擦肩而过。   她哑然失笑。   直等多疑的明星离开,赵想容索性就进了这家小餐馆。   等咖啡上来,她们组的小编辑又开始通风报信,说这个月的评刊会上两个专题编辑又开始撕,其中一个揭开他和摄影师有一腿,所以总是拉活,另一个说几次借衣,都是打着司姐旗号从友刊抢来,正是年末,品牌公关的样衣本来就紧缺,对他们意见很大。   一堆鸡毛蒜皮的事,司姐烦得够呛。   赵想容原本比她同事早半天来罗马,采访一个华裔意大利设计师,但是一起出差的俩同事要忙着出一份专题稿,晚一天才飞意大利。   过了会,司姐又狰狞地现身,在手机上逼着她交两份专栏。唉,这不就是换个地方加班么。赵想容晦气地喝完咖啡。   到结账的时候,店主看到鼻子下的100欧元,夸张地嘟囔了一堆意大利语,附加摊手和瞪眼,估计是找不开。她要刷卡,抱歉,店里5欧元以下的消费不支持刷visa。   最后赵想容想出解决办法。她反正要破钱,点了一瓶全店里最贵,售价二十欧的红酒,店主又跑去旁边的明信片小店借了点,找回零钱。   赵想容出门在外都是好脾气,一直弯唇,笑眯眯的。店主是个意大利老男人,看她这样子又主动送了她三块pizza,哇啦哇啦地和她热情握手。   她向来不爱吃那种奶酪十足的东西,嫌热量太高。但回酒店的路上,赵想容捧着热烘烘的pizza,咬了一口,饼皮又烫又焦,鼻子碰到塑料袋上。   真好吃,赵想容眼泪汪汪地想,再准备给周津塬发信息:老公,我已经平安到罗马了,你在干什么?不过要按发送的时候,她又及时取消了,让这编辑信息暂时先留着。 第9章 9   下午的时候阴天,房间里非常昏暗。赵想容往脸上贴一片面膜,边喝酒边工作,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安静地亮着,她的私人手机摆在旁边,始终静悄悄。   四点多的时候,她忙完工作,抓起手机,开始看两份同城快递的寄出状态:已揽件,已装车,已交给投递员,投递员正在派送中,预计今日内送达……   买来的红酒,不知不觉地被赵想容喝空了半瓶。   她处理完工作邮件,再次走出酒店,这次记住左拐。   走到一条大道上,因为到了下午,街上的游人多起来,不少大巴载着各国游客,停在路边,一窝窝地下车上车。赵想容曾经去过法国尼姆的斗角场拍摄,规模比罗马小,保存得更完好。但现在来都来了,她晃悠着来到斗角场,买票,随着人流进去。   没有太阳,厚重的云彩挂着,角斗场里面稀稀落落的。不少年轻的留学生拿着相机和自拍杆拍照,她慢吞吞地在里面绕了一个圈,走出来,就在大街上闲逛。   奢侈品店在哪里,买个包开心一下呗。赵想容琢磨着。   中途被人拉住了,一个罗马尼亚的女孩拿着签字笔,要她往地面上摆着的一个海报板征集签名。赵想容目光一扫,发现她这种文盲居然认识海报里的一个单词,女权主义。她弯起嘴角,刚蹲下身想签字,突然感觉不对劲。果然在她左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另一个鬼鬼祟祟的小男孩,正把脏兮兮的手往她昂贵羊皮包里掏。   这是一个连环骗局。一个人比比划划地骗游客签名,她的同伙则趁着他们说话的时间,顺便偷走游客的钱包。   赵想容前不久前才刚丢了手机,新仇旧恨,一把拍开小男孩的脑袋:“你想干嘛?”   她说的是中文。这种情况下,赵想容很自然说起母语,旁边的各国旅客纷纷侧目,停住脚步,注视衣着华丽的中国女人揪住衣衫褴褛的男孩。   对方被她按住手,怎么挣脱也不行,他抬起异域的黑色瞳仁,刺耳地叫骂,而刚刚要求赵想容签名的女孩见势不妙,往她鞋上狠狠踩,两个人同时间拔腿就跑。   赵想容拔腿就去追,但两个人就像鱼入水一样消失在人群里。她跑几步,气恼地停下来,走回来把他们遗留在地面的签名板狠狠踢倒在地。   角斗场旁边有警察骑马巡逻,但赵想容闹出那么大动静,整个过程没有警察插手或走过来。毕竟,意大利警察和法国警察,在整个欧洲都是以“完全不管用”而著称的。   赵想容在人群中俏脸盛怒,她搜刮肚肠,居然挤出一句法语国骂:“merde!”不知道她的法盟老师会不会感动。   变故发生,赵想容再也没有观光和血拼的心情。她警惕地把包的链条紧紧缠在手上,只想到人多的地方寻找安全感。左右看了看,走到街角边排队最多的冰激凌店。   她把纸币递过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抢先结账。   “请你。”同样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涂霆说,再操着中式英语,跟柜员说要香草味的冰激凌。当然,他不会说单词,就说,this,this,this。   身在异国他乡的第一天就遇到小偷,和身在异国街头遇到万千少女偶像,还两次。这两件事,到底哪个几率更小点?   涂霆双手插兜,和周津塬差不多身高,有185往上。“你挺有胆量的。”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动听,但又有着大男孩般得年轻。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涂霆没有作自我介绍,好像世界都应该认识他似的,又好像只是平静的性格。但是,他应该把她刚才追小偷的一幕看在眼里。   赵想容却微微地扬眉,她问:“请问,您认识我吗?”   粉红豹这一辈子从没有追过星,但是面对陌生男人的主动买单,绝对不是第一次。因此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有点疑惑和警惕。   涂霆没有回答,接过他自己的冰激凌——要的是一份双球冰激凌,居然是双球!   赵想容很危险地眯起眼睛,在三秒内,她眸子里依次划过鄙视,疯了和无语的各种情绪。   涂霆确实胖了,但胖了的涂霆在正常男人里依旧属于偏瘦体型。只不过,时装编辑的专业审美目光和镜头一样刻薄。赵想容看着涂霆那一张很有男人味的俊脸,她怎么看,都认为这是一个突然间爆肥,会给所有编辑增加工作负担的死胖子模特。   从上午的pizza,到现在的冰激凌,涂霆身为靠镜头讨饭的艺人,好意思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他拍片效果不好,他的狂热粉丝只会骂杂志造型和摄影师太土!   在赵想容挑剔目光中,涂霆再次按下帽檐,他举着巨大的冰激凌,迅速又警惕地消失在门口。她这才想到自己忘记说感谢。   赵想容捧着自己的冰激凌走出来,早不见涂霆踪影。门口涌来一堆叽叽喳喳吵闹的美国人,兴奋地冲进去。她的心脏慢一拍地开始砰砰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遭遇小偷的余惊,还是因为第二次地“碰巧”遇到涂霆而感到好笑。   太巧了,罗马哪里能买到彩票?   她眨眨眼。哈哈,这次出公差还挺有意思的。   周津塬在国内的深夜里,接到赵想容主动发来“我已经到罗马”的信息。   他独自去完父母家回来。   周父在军区里担任高位,多问了几句儿子医院的工作,但隔行如隔山,除了互相让彼此保重身体,也没几句好聊。周母趁着赵想容不在,对着周津塬数落起他这过于娇媚且轻慢,整天泡在香水高跟鞋时尚圈里的妻子。   赵想容每次探望公婆,都把位高权重的老爷子和各位叔伯哄得极高兴,又趁机引荐了赵奉阳。但无论她婆婆怎么旁敲侧击,粉红豹只挂着甜美笑容,入定般地坐在沙发上,依偎着周津塬——她不端茶倒水,不假装贤惠,不顶嘴,也不会为了套近乎说起时尚圈的八卦。   周母偶尔想摆婆婆的下马威,打发她去厨房切水果,周家有保姆,赵想容只需要把水果盘端出来,皆大欢喜。赵想容不肯。她一回到家就跟周津塬发疯般地大闹,到了下一周周末,再高高兴兴地来公婆家,依旧不听任何长辈的使唤。   周津塬当时在各个科室轮转,日夜被其他医生鄙视,他不想让妻子也忍这个。袒护的时间长了,周家上下原本钢铁般的规矩,倒也同样默默习惯了赵想容的跋扈。   周母把儿子送出去,嘴里还忍不住数落赵想容:“豆豆吧,是个好孩子,但太贪玩。你俩多大岁数了,上次明明说好了生孩子,怎么她立马又出国。你看看她上次瘦的,唉,你得说说她……”   说话的时候,保姆拿来一个快递文件袋,收件人写着周父。   周母瞥了眼:“送到他书房。”   周津塬随口问:“我爸说,咱们家和赵家又做了个项目?”   周母这才多看了儿子一样,她含糊地说:“军队不能从商,你爸能做什么项目。对了,你让豆豆出国别再给我买衣服,颜色太艳,我平时都穿不了。”   苏昕给她母亲洗完澡后,让母亲先睡了,但半夜有人敲门,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周医生就站在门外,淡淡地看着她,她整个人愣住了。   周津塬很自然地走到苏昕的家,或者说,是他借给苏昕住的公寓。当时医院里最后一批福利公寓房,两室一厅,面积小,没怎么装修,他自己没怎么住过。   头顶的灯光昏昏暗暗,白墙木桌,沙发矮茶几旁边摊着一堆大学教材。苏秦不知道哪里去了,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家睡觉。苏昕穿着小熊的睡衣,露出少女般纤细的胳膊和腿,正趴在沙发上做翻译作业,她前段时间因为去夜总会,口语落下不少。   灰扑扑的气息,像走进光线昏暗的船舱底部,还弥漫着股生活的潮气。桌面有个锅,煮着晚餐没怎么吃完的馄饨,还有没喝完的一装牛奶。   周津塬将整个家都淡淡扫了一眼,甚至不避讳地看了眼卧室她母亲睡觉的背影,就像在查房。   他问:“在用功?”   苏昕面对不请自入的周津塬,脸涨红了,立刻找了外套披在睡衣外面:“您找我有什么事?”她一般在周津塬轮休的时候,会等他提前打电话相约。   周津塬淡淡地说:“跟我出门。”   苏昕往后退后一步,她想到那个吻和前几日的短信,她定定神,蹙眉问:“您有事吗?我要睡了。”   “陪我去见一个人。”他理所当然地说。   周津塬的出身极好,又是长孙,偶尔做事的风格在常人眼里是缺乏礼数的,但撞上了更张扬的赵想容。有段时间,夫妻俩共同出门,如果不说话,一前一后的氛围能碾压其他人几百米。唯一不同的是,周津塬做事不会让人觉得冒犯,气场非常特殊。   苏昕默了一会:“您能去外面等我吗?”   周津塬在车里等独自苏昕,望着前方,也不知道想什么。   黑暗映衬在他眼中,越来越深,最终看不分明。很快,苏昕敲了敲车窗,歪腰坐进来。在这个角度,那张脸庞和许晗确实非常像,整齐的黑发,饱满的皮肤,带着许久未见的温情。他长久地看着她,移开目光。   车开到城边郊区一个温泉建筑旁边,下车的时候,苏昕看到了石头上刻着的招牌,明月敬老院。   周津塬的脚步停在一个病房里:“待会儿,机灵点。”   这个房间显然是老人公寓,各种便于老年人站立的行走的把手,旁边的热水壶是固定在桌面的,一个老太太正独自坐在窗前发呆。   苏昕暗中惊讶,周津塬已经走过去。   “奶奶,我来看您了。我还带一个人来看您,您看看她像谁?”   苏昕立刻醒悟过来,眼前这位老妇,居然是周津塬初恋至今在世的祖母。他带她来见老太太了,周津塬给她一个脸色,她立刻乖巧地走过去。   祖母慢几拍,才把浑浊双眼转过来,目光落在苏昕的脸上。她和普通老人不同,面部僵硬,下嘴唇和下巴都微微哆嗦着。   周津塬没有嘱咐,苏昕就主动握住那一双骨瘦嶙峋、布满棕色斑点的手,心中突然泛起一丝酸涩——老人这种虚弱迷茫的样子,以及屋子里散发的气味,让她想到自己母亲。苏昕的母亲得了尿毒症后,也有股很特殊的味道,接近腐烂,并不好闻。   苏昕在深夜里照顾母亲,经常会产生恐惧,害怕失去自己的母亲。   周津塬在旁边略微错愕,他看到苏昕握着祖母的手,柔声叫了声“奶奶”,就突然落下了眼泪。黑发白裙的少女是如此绝望无助,这陌生的印象和周津塬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重叠,他愣了片刻。   但让周津塬失望的是,老妇对苏昕无声的眼泪,以及这一张脸毫无反应。   过了会,她才嘟囔:“她,她是谁呀?”   周津塬蹲在老太太旁边,他轻声说:“记得许晗吗?你的孙女许晗。我今晚带了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孩来看您,您看看她,您跟她说一句话。”   “长得像,很像……”老妇机械地重复,她端详着苏昕,过了会,突然说,“豆豆,豆豆,怎么还不来看我。”   周津塬这次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让苏昕偷偷地擦干眼泪,也好奇地抬起头。   他慢慢地问:“奶奶,豆豆是谁?”   老妇颤抖但清晰地说:“我的孙女叫豆豆。”   苏昕不明所以,再次看向周津塬,他脸色没变,听到这句时目光里只有嘲讽和难过。因为,这依旧是他的好妻子,赵想容所干的好事,   阿尔茨海默病,一种神经系统变性疾病,没有彻底根治的治疗方法。许晗祖母会慢慢地忘记一切,忘掉曾经的亲人,自己名字和所有记忆。   周津塬把许晗祖母接到疗养院,想给她安详的晚年,直到赵想容又毁了这一切。   护工在旁边说,一个红衣的漂亮女人,每周末定期来陪伴老人。她陪伴的结果是什么?赵想容在老太太旁边,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的的孙女叫豆豆。许晗?没听说过。他们赵家兄妹真可以,一个杀了许晗,一个致力于抹杀许晗存在的痕迹。   等两人重新坐回车里,周津塬很久都没说话。   苏昕在旁边等,过了好一会,男人淡淡说:“记住这里的地址。”   她不安地望着他的侧脸,周津塬重新启动车:“如果我没时间,你自己打车过来,每周来三次,我买单。我要你定期看她,告诉她你叫许晗,”   苏昕的优点是,她永远不会像某人没有眼色,总是过多问地为什么。   周津塬把苏昕送回家,赵想容主动给他发来第二条短信:“老公,记得提醒阿姨给我桌子上的鲜花换水。对了,帮我收快递,爱你哦。” 第10章 10   半夜下起了小雨,在罗马。   赵想容的时差问题,在剩下红酒的作用下很快得到校正。但起床后,错过了自助早餐。父母和赵奉阳问她是否安全落地。周津塬终于回复,依旧没有废话,推送了一个好友,这是周津塬玩得好的高中同学,目前在罗马做生意,她如果有事情可以找他。   她气得把手机扔在地毯,像个被自己咬到尾巴的猫。   工作群里,同事发来Del Corso Museum博物馆的地址,遗憾说自己原本想看它家的画展,可惜今天是展览最后一天。赵想容催同事放弃艺术梦想,赶紧滚过来,她一个人在罗马,寂寞孤单冷。   话说完被群起而攻之。   “姐姐你在意大利,那地方那么多帅哥!你一个人,全球最受欢迎女旅客,可以和帅哥嘿嘿,嘿嘿嘿。”   “我可太受欢迎,但意大利人民对我钱包更感兴趣!”赵想容笑骂。她懒散地想了五秒钟,要不要把某肇事小鲜肉正避开国内媒体缩在罗马这件八卦告诉别人。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   酒店里的wifi断断续续,她蹙眉玩着手机,总觉得自己忘记点什么事。   赵想容看了下表,化妆出门,她对米兰和佛罗伦萨更熟悉,每次来罗马仅仅是转机。但语言不通和地理不熟都不是问题,赵想容出国多次,她很快就联系上了华人地陪,又找了艺术生当翻译,按照原定工作计划,独自采访那名设计师。   “光线,光线属于美学架构的一部分……维米尔的光线就很美,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柔情地看着你,我们设计的本质就是温柔地看待世界……”   采访完,赵想容送了对方一个卡通熊猫的小徽章。新锐设计师一激动,发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谢谢!”   时间又到了下午。赵想容让司机把车停到同事微信里说的博物馆。   她雇的地陪是个年轻可爱的中国女孩,学的是文物修复专业,很热情地介绍说Del Corso是一条街,博物馆坐落在这条街上,以它命名。   赵想容同样很开心地跟她聊,年轻女孩子确实就挺好,有活力。   博物馆一层卖各种纪念品和明信片,赵想容在里面克制地挑了几个冰箱贴,又选了个印着什么名画的打火机,拿去结账。手机里很快接到安全提醒短信,有一笔境外刷卡消费,赵想容再随手查看两个快递,状态都已经被签收。   她终于想起来,应该检查周津塬的行车记录仪。但突然间,失去所有的勇气。   赵想容打卡完博物馆,又去了许愿池。罗马的人体雕塑,几乎是真人放大两倍,头发卷曲,比例完美的四肢舒展着,肌肉发达,无形的震撼力。游人背对着许愿池,往里面投硬币。不少街头艺人在西班牙广场唱歌,世界各地的旅客追随赫本在罗马假日这部电影里的踪影,冬天里吃冰激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赵想容闲逛到晚上八点,罗马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挺冷的,她和地陪姑娘的风衣帽被打湿。   “罗马是不是很美?”小姑娘很幸福地问赵想容。   赵想容笑着点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参观了什么,每半个小时掏出手机,在罗马沿路不太明亮的路灯中,反复看周津塬的头像。那感觉矛盾又痛苦,为自己的不放弃和放弃都感到耻辱。   回酒店发完稿,赵想容的两位禽兽同事都说既然采访完那设计师,不如他们改签机票,就在威尼斯见面得了。合着意大利出差是苦差事,谁也不愿意来罗马。她忙来忙去,合上笔记本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赵想容今天就在设计师家里吃了块薄荷糖,她饿得够呛,把手机和笔记本丢到房间充电,带了点钱跑出酒店,想找个小酒吧自己坐坐。   外面还在下雨。   赵想容沿途留心找贴着绿色小猫头鹰标志,最起码能讲英语。后来还真让她找到一家挂着北爱尔兰旗帜的小酒馆,玻璃擦得很亮,里面热热闹闹地放着球赛。她站在外面,先用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推门进去。   卡座已经满了,唯独锃亮的吧台还空着几个座位。意大利男人看到异性,半骚不骚地“ciao”一下。赵想容也不怯场,对诸位嫣然一笑,坐在吧台前的空座位。   旁边一个男的,黑色的背影。   赵想容身为夜店咖,唯一认识的估计就是英文酒名。她跟老板说完英语后还是有点紧张的,没左右细看,等酒来了,她喝了一口威士忌,终于放松下来。   过了会儿,旁边的人转过脸。   赵想容对自己的惊喜相当疑惑,她一下子弯起嘴角:“哇!?你在跟踪我?”   对方冷冷回答:“我比你早来半个小时。”   “那就真是……太巧了。你想想,罗马有这么多酒吧,咱俩居然又遇到了。”   赵想容故意把“跟踪”这难听的词,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预防对方往这方面想,因为涂霆看着她的眼睛里已经装满疑惑。   近距离看,涂霆皮肤非常好。不喜欢涂霆的人,会觉得他五官过大,眼睛和眉毛都很凶。但喜欢的人会夸他气质独特,长着国内小生很罕见的有棱角却又沉静的电影脸,上镜时有韵味。   “你好,我叫赵想容。”赵想容迅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又报了工作的杂志名和自己title,反正娱乐圈和时尚圈不分家,大家都算是圈里人,她不喜欢被当成跟踪狂。   涂霆随口戳破她话语里的一个漏洞:“主编,你们风尚杂志的主编不是司姐?”   每个时装杂志确实只有一个主编,但主编介绍自己时,通常不会说自己是主编,更愿意说自己是执行总裁或报出董事职位,反而乱七八糟的小编会说自己是主编,当然,前面隐藏“专题”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哈,我其实也是主编,但我是那种比司姐职位低的打杂类型主编。 ”赵想容依旧笑嘻嘻,并不尴尬。她工作时和恋爱差不多德性,当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能把对方当祖宗高高的供着。涂霆肯定会是她的合作对象,因此有好声好气的待遇。   “你是来罗马拍片儿?”   “嗯,采访。我刚到第二天,你呢?”她勉强地说。   “我之前住在威尼斯,也才来罗马两三天。”   赵想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位的惊天八卦,她刚想绕过这话题,就听到涂霆主动提起:“我在国内撞车的事,你肯定看过不少娱乐新闻?”   她沉默了,这还真是一个非常老实的偶像啊!   涂霆自从出车祸后,迅速出国,没有被任何媒体拍到近照。此刻,他戴着鸭舌帽,大口罩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和各种中国游客擦肩而过。赵想容听过不少涂霆的八卦,毁誉参半,他的人设是叛逆时尚小鲜肉,却从不混夜店,经纪事务都交给他奇葩的大姨打理,不加陌生人微信。   “我喝完这杯就走。”涂霆冷淡地说,和之前遇到她的轻松态度不同,对两人多次偶遇这件事心存疑窦。   赵想容漫不经心地想,这位偶像估计曾经被粉丝骚扰过好几次吧。而在异国遇到熟人的喜悦感,已经逐渐地褪下。   两人没有进行尬聊,球赛的噪音背景中,各自喝着杯中冷酒。   赵想容让老板再来第二杯威士忌,涂霆把空杯子放在桌面,站起来准备离开。赵想容歪头说他可以直接走,酒钱算她请的,回报他昨天请自己吃冰激凌。   涂霆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长得很有特点,亮晶晶的。涂霆迟疑片刻,依旧从自己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包,用得是爱马仕的鳄鱼皮钱包,里面厚厚的都是500欧大钞。   涂霆低头找出50欧,放在桌面,随后低声说:“主编赵女士,你的眼线膏花了。”   赵想容连忙去盥洗室补妆,估计是刚刚进门擦花的。等她再出来,警惕心很高的小鲜肉已经走了,不出意料,刚刚喝的那杯酒也被买单,还挺贴心的。   剩下的时间,赵想容就和酒吧的老板用对方的谷歌翻译闲聊。   对方不遗余力的推销莎士比亚,说可以去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居维罗纳看看。赵想容被说动心,如果明年这时候,自己和周津塬还维持着婚姻,就要拉着他再来意大利看看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居看一眼。   她总共喝了三杯酒,和英国人聊到快凌晨一点。词汇量不够,颜值硬撑。   旁边又围来几个意大利小伙子,都开着中英,中意翻译软件,让赵想容众星捧月的坐着,还拉着她合影,问有没有facebook和ins之类。   临走前,一个意大利男人自告奋勇地要护送她回酒店。   赵想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笑刚要说话,门口再响了一下,涂霆居然急匆匆地又闯回来。   语言只是沟通的一部分,所谓明星的自信,带着那种“占用公众资源并不以为然的”的个性。涂霆来来回回对店主比划,表达着“自己钱包丢了”。   店主连忙拿来手电筒,在他们漆黑的吧台桌下面照来照去。但是,哪里有爱马仕的踪影。   赵想容仿佛瞎了般的继续在高椅子上坐着,她不打算帮忙。涂霆在整个酒吧里找了圈,见没有钱包的踪影,满脸焦急,又再度冲出去。   意大利人男人已经自动进入调情模式,用他的西服为两人挡雨,还不停地称呼赵想容“beauty”,两人走到前面的街道,突然看到一个男人神色匆匆地翻着湿淋淋的垃圾桶。   赵想容和意大利男人走上去,涂霆烦躁地说:“国外小偷真敬业,夜里都不带休息。”又面带愠色说,“我从酒吧回公寓,一摸钱包,钱包和手机都没了。”   据说,国外小偷偷完现金后会把空钱包扔进垃圾桶,涂霆正在狂翻几个街道的垃圾桶。   赵想容也是服气了,她问:“您钱包里有多少钱?”   “不清楚,可能2000多欧吧。下午刚取了钱。”   赵想容眨眨眼,哇,今晚某小贼大丰收!看涂霆不快地抿起嘴,她才说:“别着急,我帮你找找呗。”   意大利男人劝他们报警,两个中国人对视一眼,没吭声。   涂霆是考虑到这件事闹出去,会不会再出什么新闻,他现在像坐在沸腾的锅上。赵想容则是想,大晚上在哪儿能找到翻译。在罗马报警,总需要说意大利或英语吧?他俩的英语水平,那估计都是同一个体育老师教出来的。   意大利男人自然不能让女人干翻垃圾桶这种事,赵想容虽说帮忙,但她也只是抱着臂,指使他替涂霆又翻了几个垃圾桶,意大利男人脸上暧昧的笑容慢慢消失。   凌晨快两点多,外国人撑不住了,苦着脸告辞。   街头只剩下赵想容和面色发白的涂霆,还有整个城市欲说还休的小雨。   “护照没丢吧?”   涂霆没那么蠢,护照倒是留在酒店,但全部的银行卡和现金都在丢失的钱包,手机也不见踪影。他身为艺人,很早就出道,日常被经纪人和助理团团包揽,生存能力基本为零。   涂霆至今都不肯相信自己被偷,他太年轻了,反复地说:“我结账时,钱包和手机明明都还在身上。你也看到了。”   赵想容柔声说:“您就别废话了。”   涂霆不快地瞪她一眼,赵想容的睫毛膏在地中海气候中又花了,她抱着臂,像价格昂贵且脾气极坏的应召女郎,确实美,但眼睛疲倦,第二天清晨会拿钱走人的那种。   赵想容想了想,提议涂霆跟她回酒店,她会把手机借给他,打电话给信用卡公司把卡停掉。然后,她再借点钱应急。   涂霆略微沉吟,突然间一挑眉,对她笑起来。那是偶像对粉丝的笑容,被万千训练后的完美无瑕和魅力四射,非常客套。   赵想容懒洋洋地摆摆手:“别对我放电了,宝贝儿,这招对我没用。你放心吧,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在罗马。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借你钱,你回国不还——呵呵,那我一定成为你最忠诚的黑粉。”   涂霆被说得有点惭愧,他垂下目光。只是,赵想容不确定那点好看的羞涩是不是装的。当少女偶像的人,性格里绝对有非常讨人喜欢的一面。   他轻轻说:“谢谢您,赵姐。很高兴能认识你。”   赵想容伸出她的手,在自己眼睛前面挡住雨:“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但你可以叫我豆豆。就是别叫我赵姐,或豆豆姐,因为我不习惯这称呼。” 第11章 11   赵想容没回周津塬的信息,但是周津塬看自己的手机,他发现,她更新了朋友圈。   足足九张照片,许愿池前涌动的人头,若隐若现的乌云,女人用两根漂亮的手指夹住博物馆门票,甚至还有酒店房间里凌乱的大床,上面扔着粉红色的丝质眼罩。   周津塬前天手术到凌晨五点,昨晚手术到晚上八点,今天值骨科特需的急诊。   他的科室上周差点被投诉。一位回民患者在做截肢手术前,叮嘱医生把截下来的小腿留给自己,这样等以后死掉,切下来的小腿就能和全部身体一起下葬。但是,主刀医生和该患者家属就怎么把小腿拿回家,产生了不同意见。   后来周津塬和几个医生到旁边的汽车用品店,买了一个银色的车载冷藏箱,算是勉强解决问题。   医院里暖气很足,周津塬在白大褂里穿着黑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刚刚送走的患者,是一个来华演出但不小心从台面跌下来的踢踏舞演员,满身酒气,指着护士和他的鼻子大骂,并拒绝打绷带。   终于安静,周津塬挤在狭窄的值班床上继续看书,里面介绍了三十多种打结方法。他拿着条领带演练,无聊时再看了眼窗外,希望今夜不要有雪,不要有雨夹雪,希望道路交通一切平安。   科室里所有的快递都是代收,周津塬每日都能收到医药代表和器械代表的快递。因此,他在办公室接到厚厚一沓白色信封,随手把它压在下面。   他交完班回到办公室,回家前才拆开,看到第一张照片,是偷拍苏昕的背影。   太像了,那个角度,简直像是刚从梦里走出来的许晗。周津塬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靠在桌子上,一张张地看着照片,比起疑惑谁拍的和谁寄的照片,他只是说了句,“许晗”,但嘴里没有发生声音。   许晗确实给他留下很不错的最初印象,但第一次收到许晗情书,周津塬的第一感觉,还是觉得很老套,甚至莫名觉得被这种女生喜欢是一种侮辱。他连看也没看,把信甩给旁边的狐朋狗友当取笑工具。   许晗坚持写信给他,每周两三封。   几个浑小子怪声怪气地读完,却不约而同地感慨:“怎么感觉,给你写信的是一个大美女级别的人物?”   周津塬中学开始就玩皮划艇,他穿着泳裤,从泳池里湿淋淋地跳出来,皱眉读了一遍,居然也有相同感觉。太奇怪,粗糙的文字里就透露奇妙的磁场。   后来他把对方堵在校门口。许晗退后两步,皮肤苍白,长发披肩,穿着很旧的白色连衣裙,很不爱说话的文科班女生。   周津塬一路读的是最好的公立,女朋友没断过。但小女生跟他在一起,通常因为他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这一点,周津塬心里有数却不以为意,只是,许晗太特殊了。   很多青春期的少女,爱装冷酷或者自命清高,许晗大部分时间都很冷静且神秘。比起见面,她更喜欢书信交流,她的数理化很差,唯独法语流利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贫困生。后来,他们足足又写了三年信,许晗才终于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周津塬经常笑她放长线钓大鱼,但他这种肆意的花花公子,又好像被这么土的方法彻底拴住。   第一次接受他的亲吻,许晗拽着他衣角,突然哭了。周津塬总是记得这个沾着泪水的吻,和那个她出事故的下雨天,都烙在脑海。   周津塬和赵想容举办的是西式婚礼。赵家为整场婚礼买单,不算新娘佩戴的首饰,花了快八位数。接受亲吻的时候,赵想容明眸几乎仇恨般地望着他,周津塬磐石般地站着,余光微微转到台下,赵奉阳已经不见踪影。   他只在妹妹的玫瑰婚礼上出现了半分钟。   新郎露出婚礼上第一个微笑,眉眼间没有烟火气,无所谓的漠然和英俊。   苏昕和许晗真的很像,当苏昕在许晗祖母面前垂泪的瞬间,周津塬几乎要把手放到她后脑勺,失控地压下去。   但是,苏昕也不是许晗,许晗去世很多年了。他喜欢苏昕,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舒服的氛围。   周津塬翻完了照片,垂眸搜索了快递单号,同城快递,只能查到在哪个城区,留下的手机号也很陌生。他半眯着眼,神色莫测。过了会,才把照片随手扔到抽屉厚厚的病历里,又给苏昕发了条短信:我今晚想见你。   酒店的窗帘拉着很低,挡住外面幽蓝的光,赵想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坐起来。   昨夜涂霆勉强地跟着她来到酒店,却不进她房间,宁愿等在大厅一隅。赵想容挑了下眉,这个世道,漂亮的男人比漂亮的女人更怕失身。   赵想容带了不少欧元,但钱包里总共就三张卡,一张是自己的工资储蓄卡和visa,还有一张周津塬master信用卡的副卡。两人婚后都是各赚各花,不干涉彼此财务。偶尔的时候,赵想容忘记还信用卡,她喊一声,周津塬会帮着还。   涂霆接过赵想容手里的一百欧,他略微错愕,很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您能多借我一点钱吗?一百欧……有点不够用。”   赵想容又被逗笑,自己已经算是大手大脚的主儿,小鲜肉偶像比她更过分。但她就不明白,涂霆整天吃的都是十欧的pizza,一百欧作为日常消费,应该够用两天了吧。   “我身上也没那么多现金。这一百块,是给你今晚和明天早上应急用的,等明天早上十点,你再来酒店找我,我们一起去银行取钱。哦,你要写好欠条。”   涂霆眸光一闪,他显然不想再见她,但人在屋檐下也只是点点头。他拿着备用手机,迅速消失在夜晚的湿气里。   赵想容起床后下楼吃早饭,赶上自助餐最后一拨。   冰牛奶和羊角包,她惯例地喝了杯卡布基诺。昨晚回来后和司姐通话,打算今晚就坐夜航,飞去威尼斯,而剩下最后一个白天的空闲,她包了车,到罗马附近玩。   涂霆早早站在酒店门口等她,鸭舌帽压得很低,翘着腿。这位偶像目前被分到流行的“奶凶奶凶的小奶狗”这种小鲜肉分类,但私下里,他话少,看什么都有点怀疑,可能是“小狼狗”。   街角处有个中国工商银行的海外分行,赵想容在柜台,取了一笔款。她又递来两张支票:“这是旅行支票,我已经签好名。大额消费的话可以用它,嗯,支票不能折叠,你要收好。”   涂霆则沉默地递过来早就签好他大名的欠条。   “你今天白天是工作还是出去玩?”涂霆问,他这次没有急着走,也没有露出昨天被冒犯的表情,除了声音压得很低,“你一个人来出差的,没有其他同事?”   赵想容淡淡地说:“我今晚会离开罗马,找我同事,所以打算白天出去玩玩儿。”   涂霆得知她的短途旅行计划,主动提出,想要一起前去。赵想容很吃惊,这位昨晚还生怕被她拉入房间内性侵偶像,今天怎么如此放心她。涂霆却像什么都明白:“我跟我大姨联系上了,她说她也认识你,对你印象很深……”   赵想容郁闷地说:“什么鬼?”林大姨和自己惟一的交集,就是留下的那烂摊子吧。   “嗯,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国玩,很多事情不熟练。之前住在威尼斯一个小岛上,每天在家坐着练歌,已经半个月都没怎么跟人说话了。”涂霆欠欠身,“我因为自己的私事,对您的态度很不好。您要觉得不方便,我立刻走。但是,出来玩儿么,多一个人也多一个伴儿么,再有小偷出现,咱俩也能互相提醒点。”   赵想容足足盯了涂霆两分钟,为他此刻的无耻而折服。   但是少女偶像,不仅脸要长得英俊,脸皮太薄的人当不了娱乐明星。涂霆不怵地看着她。   “行吧。”她终于噗嗤笑了,很无奈,“你在这里等我。你今天跟着我,我就不能让那地陪小姑娘去了。”   路上的时候,涂霆主动告诉赵想容,他已经五年内疯狂工作,没有任何休假。这次来意大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缩在宫殿般的民宿里玩switch,每天疯狂地吃pizza。“要感谢那个孟黄黄,她一直跟踪我,逼停了我的车。”他阴沉说,“让我终于有个难得的喘息时间。”   赵想容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对八卦没有兴趣,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的私人手机很静,没有任何人联系,就像暴雨前最难熬的那几秒。她寄给周津塬的照片,他收到没有?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她往他父母家也寄了一份照片,怎么也没有动静。国内现在是什么状况?周津塬和苏昕上床了吗?正在上床吗?   涂霆看她不说话,就刷了会社交网站,随手自拍了一张,查看的时候点进相册。   他用的是赵想容的旧手机,理所当然的看到几张她的旧照片。照片里,赵想容浓黑眉毛,俏丽鼻子,毫无顾忌地戴着一枚巨大的钻戒,淡金色珍珠耳环与长项链,垂在胸口。任何衣服在她身上都像战袍,带着刮骨刀般的美艳。   涂霆再看了眼赵想容的手,在罗马终于出来的阳光中,她的手指光秃秃,只戴着一块钻石手表。   赵奉阳傍晚前去周家,因为一个合同问题和周津塬父亲详谈。   赵奉阳的机械腿,比常人需要更大的坐姿与空间,他们就坐在书房里的沙发上,距离很近,近到老爷子可以清楚看到赵奉阳冷若冰霜的眼睛。   两人的话里一直有些绵里藏针。这几年,军队内部的政策不断地调整,又出现第四军种。周老爷子的战友去世得不少,还有几个军长直接撤职,送上军事法庭。他学生和提拔的下属满天下,但也还有三年就退了。   从高位平稳落地是门学问。   他们聊到半截,周老爷子看到茶几上有个快件,他每日的文件太多,看都看不过来,顺手戴上老花镜,用精致的剪裁刀把信封割开。   最初看到照片,不明所以,直到往后翻看到儿子和那女孩亲密携行,和亲吻的场景。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推回去,继续和赵奉阳聊工程。   等事情聊完了,赵奉阳握了握老爷子的手,起身告辞,秘书前去送他。   周老爷子坐在位置上不动,瞪着那信封,突然间,拿起幽涼如玉的茶杯往桌面一扔,只砸了个四分五裂,刚才两人用过的杯子洒了,地面都是滚水和茶叶。   秘书走回书房,看到这一幕都傻了。   “把周津塬给我叫过来。”周父冷冷地说,但他已经等不及,站起来就要用座话拨打儿子的手机。 第12章 12   他们去的是布拉恰诺(Lago Bracciano ),一个临近罗马的古堡小镇。   “如果再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去塔斯特别墅(Villa d’Este)。”赵想容取出她戴着的围巾,把整张脸裹上,是怕紫外线再把自己晒黑。   涂霆则是左右看了看,见方圆一公里没有东亚面孔,才轻捷地跳下车。司机是位华人大叔,独自留在一个咖啡厅里。   涂霆说:“还是找没人的小道走吧。”   赵想容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他往上坡走,老城所有的都通往城堡。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沿路亚洲游人很少,四周非常安静,有一些最有名的就是奥德思卡尔的中世纪古堡,是很多好莱坞名流举行婚礼的地方。   因为连续下雨,站在高处往下看,布拉恰诺湖非常美,但湖面呈现一种灰鸦的羽毛色。赵想容在冷风中,望着湖水远处起伏的山峦,心想,夏天跳到湖里游泳,肯定会很愉快。   在她身边,涂霆凝视着湖面。这位当红偶像比她想象中安静,全程插兜走路,但嘴里喜欢哼着歌。   “这里让我想到一个地方,”涂霆冷不丁地扭头说,“乌镇。”   “乌镇?国内的那个乌镇?”赵想容不明白,意大利火山小镇和中国小城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她疑惑地说,“这是湖,乌镇挨着的那是河吧。地势也不一样吧。”   涂霆解释:“不是水的问题,这两个地方的建筑看起来都很对称,而且都很老。”   赵想容沉默片刻,她问:“你多大岁数?”   涂霆背靠着古老墙壁,他随手捡起块石头,远远地扔过去,那姿势有点像罗马城里正在投标的人体塑像。“马上就要23岁了。”他说,“年纪大了。”   赵想容横过一眼,转身就走。   古堡门口是小吃街。他们走进tripadvisor点评里很不错的一家,两人一口气把烤野猪肘肉,萨拉米拼盘,尼斯沙拉等招牌菜都点了,又各自要了杯酒。   “照张相呗?”赵想容提议。   涂霆默默地把她手机接过来,他伸长手臂,打算调整表情,赵想容已经取下围巾,笑靥如花,在远处摆出一个pose。   哦,“主编”赵女士不是想和他合影,而是要他为她拍照。   赵想容加深脸颊的梨涡,装出很快乐的样子,等接过手机一看,她终于不悦:“给我重拍!主要是拍脸!”   涂霆实诚地把她身后教堂照得很完整,但是照片的主角,她的脸在阴天背光下灰得看不见。   涂霆连连道歉:“我拍照技术不好。我自拍都拍不好,不信,你看网上那些人怎么骂我……”   这时候有几名东亚面孔的人走过来,胸前挂着单反。涂霆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后来他们走过,虚惊一场。   两个人重新在餐桌前落座,赵想容一哂。   “现在的偶像好无聊,一个个都要树立三好学生的沉闷人设。你看看好莱坞明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平时喝喝酒,撞撞车,约约炮,偶尔被偷拍一下,打造个坏小子形象,不是也很自然吗?”   他们点的午餐已经上来前盘,侍者对这两个漂亮人物都眨了眨眼。   涂霆却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样子,无论是侍者还是她的话。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抬起头说:“我和好莱坞明星不同,我现在没有很过硬的作品,维持一种好孩子人设,虽然缺乏个性,对我更为安全。”   赵想容终于收起长久的轻慢心,仔细打量了一下偶像。   涂霆正用橄榄油沾着面包吃,他吃东西很认真,不是狼吞虎咽,就是真正的享受美食。这小男孩身上,有着娱乐明星长期被追捧所形成的天真却又世故的矛盾性格,但他不令人讨厌,而且有种很罕见地沉稳。   吃完饭,涂霆用眼神对赵想容表示,他也想要和古堡来一张旅客标准合照。   唉,她收回前言,这些娱乐圈的小孔雀们!   赵想容很敬业地蹲下,让他往别的方向看,让他把毛衣露出来,拍出十几张精心打造地“抓拍”。低头看成片,也觉得这小孩有得天独厚的镜头感,随便一拍,都像海报。   涂霆却皱皱眉。他突然说:“我脸怎么肿了。”   不是肿,是单纯的胖。   赵想容不吭声,依旧笑容满面。   涂霆多年都活在镜头下,对形象问题可能比其他人更敏感。“我是不是胖了?”他终于疑惑地问。   赵想容感激他先说起这话题,她忍他很久了:“可能因为时差,和吃多了高糖高碳水化合物的关系。”   涂霆却说:“我还挺喜欢自己现在这种样子,很舒服。”言语有种讨打的自信。   大男孩再把手机塞给她,在古堡前认真地做了个天真地伸臂向天的动作。动作蠢,偏偏因为那种爽朗又显得潇洒。   “多拍我胖的样子!”他朝她微微一笑,“这很罕见的!”   小镇很小,他俩都不是那种对人文历史有兴趣的个性,很快就逛无可逛。   等他们坐上车。涂霆显然觉得今天行程很沉闷,试探地问比起参观那些名胜古迹,她喜不喜欢购物。   赵想容闻言缓慢地转过头。涂霆看到眼前这个长相艳丽,但总是心事重重的女人命令道:“带我走!”   车开到罗马,涂霆带她来到一家隐藏在小巷子里买手店,这家店的很多衣服是直接从米兰秀场扒下来的,适合高个子穿,他说自己总在这里买男装。   赵想容远远地看到一条黑色鱼尾裙,她把包和手上的东西直接扔给涂霆,欢天喜地跑到试衣间。   >>>>   周津塬一觉睡到下午,随后被一位患者的家属电话叫起来。   “周医生,我父亲三年前在您这里做的脊椎侧弯手术,今年要做磁核共振,您帮我查一下当时器械行,是钛合金吗?”   周津塬的领导又电话催着做椎体成形术的幻灯片,他重新回医院,先到了科管资料查了旧病例,又到自己办公室找影像资料,又在医院蹲到快十点多。   他的停车位在L2,挨着电梯,非常方便的位置,这自然也是周津塬动用了一点点小心思的结果。   旁边停着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这是国际部牙科穆主任刚提的新车。   反观周津塬的车,因为忙,已经一个多月没洗,脏兮兮的,年末该去车检了。他一手搭着椅背,一手转方向盘,想晚饭怎么解决,看到一个灰色大衣的女孩正躲在柱子后面,脸颊因为寒冷而通红。 第13章 13   苏昕坐上周津塬的副驾驶座,她还没有在暖气中缓神,掏出五百块钱:“我会把您给我的钱,每个月分期付款,慢慢还给你。”   周津塬将车开出停车位,随口说:“我第一次就给了你五十万。不算通货膨胀率和时间成本,你每个月还我五百块,按中国女人八十四的平均寿命算,啧,你和你的子孙需要活很久才可以。”   他的目光往后视镜瞥了一眼,是看有没有人跟着自己。赵奉阳偷拍他们的照片吗?周津塬随口问:“最近有没有人到学校找你?”   苏昕窘迫地把头发折到耳后,她的脸已经为他刚才的讽刺涨得通红。   周津塬也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看到苏昕主动来找自己,才回想起清晨发的那条短信。   “如果有人跟踪你,或者,你有任何觉得不对的事情,我给你一个名片,你到时候给这个号码打过去。我很忙,没空接你电话。”周津塬口吻很淡,“哦,这五百块就收回去。”   今夜起雾,车前黄蒙蒙的一片。周津塬开车很稳,他判断了会路况,决定把远光灯拧开,又再看她一眼:“刚刚等我很久了吧?一起吃顿饭,你想吃什么?”   苏昕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按下心里的忧虑,轻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津塬随口问:“做到什么?”   “所有的事情,就是给我钱,让我总是等着您,带我去那些地方……您在我身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您是耍我吗?我以为,您答应借我钱,是因为您是个特别优秀善良的好人。我说过了,我肯定会还您……”   周津塬没有回答,苏昕抬头的时候,男人才转过那张白皙得如同象牙般的脸,微微弯了弯嘴角。   他现在的神情,早就没有出诊时的任何温和耐心,就像乍暖还寒后地面蒸腾的雾气,不浓不淡的腹黑和恶意。只因为,苏昕的那种无来由的小市民女孩计较和自尊,让周津塬觉得好笑且新鲜。他确实喜欢无来由地刺激下苏昕,看她露出窘迫的样子。   因为这些话,对百毒不侵的赵想容和他自己,几乎没有意义。   但随后,周津塬调转视线,把车停在路边。他递过纸巾,苏昕这才知道她又流泪。   “我宁愿再去’韶光’卖酒……”她说,“那并不是一个违法的职业,对不对?”   但是苏昕知道,她讨厌夜总会,讨厌那些色眯眯盯着女人的男人。可是她也对即将和周津塬卷入的关系感到害怕,因为周津塬结婚了,他肯定会很早就结婚,在大学里,但凡有点人样的大学同学早就有了女友。   她看得出周津塬在犹豫,他伸手过来,想握住她的手。   苏昕却坚决抗拒:“我会力所能及地还您钱,我也会照您所说的,每周去看望那位奶奶。”她随后的声音放轻,几乎是自嘲说,“但是,我只想要有个普通的人生,我现在唯一有的,就是这么点尊严。我请您放过我,可以吗?”   周津塬微微斜了斜身体,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一切看穿。这眼神很不单纯,“好吧,那我非常欣赏这样的品质,苏昕。”   “不是……”苏昕哑口无言,她讲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苏昕想和周津塬拉开距离,但问题是越来越像撒娇。   周津塬身上有种难以预测的东西,寒冷得能冻住一切,尤其他披着那身白大褂,俊俏脸显得很出尘,令人难以靠近。但周津塬放松的时候,他底子里又有种狼心狗肺的迷人,好像随时能在你胸口捅上一刀,转身就走。   “我现在不会碰你。”周津塬重新启动了车,他说,“你很漂亮。但是我的岁数,早过了为了性就急吼吼的年纪。而且我碰了你,你的小命儿就没了。我很喜欢你,不想伤害你。我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苏昕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她轻声说:“许晗……”   周津塬“嗯”了声,把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前方丁字路口绿灯跳跃几秒,变成红灯。   他语调平平地说:“我打算去向她求婚的那天,路上堵了车,我让出租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地铁。但她不在。第二天同学告诉我,许晗出了车祸。而我堵车的地点,正好是她出车祸的地方。”   苏昕沉默了很久,她克制住自己想按住周津塬手的强烈冲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右手,懒洋洋地搭在手刹。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   这时候,周津塬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依旧没动,专注地盯着前方。苏昕却在窄小空间里觉得胆战心惊,她小声地提醒了句:“周大夫,您的电话。”   周津塬望了她一眼,他把车平稳地驶过路口,随后又停靠在路边,接了电话。   对方急促说话的过程中,周津塬没有答应,但那笼罩寒气的脸色也开始凝重。最后他说:“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   黑色,在普罗大众里是不出错的颜色。但是,粉红豹几乎很少穿黑色,她嫌这颜色很压迫。   至少碰上非常漂亮非常或独特的设计,小黑裙子也可以买一条随便穿穿。赵想容在试衣间的镜子里一转,裙摆以令人舒畅的温柔幅度一摆,美极了。   结账的时候,涂霆拎着双五彩的运动鞋走过来。“这裙子,也让我一起结账。”他低头看着赵想容,说,“再次谢谢您借我钱。”   这小偶像说话还真客气。   赵想容笑吟吟地说:“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涂霆目光扫过她,最后轻轻一抬。他猜到她要说什么,无非是,他拿着借她的钱充大款,或者,他真的应该减肥了等等。   但是,赵想容的话更恶毒,她说:“我想了想,你之前丢的那钱包,里面不止2000欧吧?我总觉得,抛开那钱包本身的价值,里面至少得有四、五千欧。我那晚看到里面好几张500欧的。”   涂霆沉默片刻:“真的太扎心了,赵姐。”   两个花孔雀般的男女,不约而同都笑了。也就在这时候,她包里的手机响了几声。   欧洲下午时间五点三十三分,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公”。   涂霆看到眼前这两天虽然光彩逼人,却总是一味沉默的女人,眼睛里荡满了笑意。“我老公,”赵想容说,那种养尊处优,得意非凡的劲头又冒出来,“估计是查岗来了。”   涂霆随口说:“你接啊。”   她嘴上在笑,心里有非常不详的念头。收银台结完账,退税信递回来,涂霆拿着大包小包走到远处,给赵想容留下私人空间。   赵想容却紧张地连手机都拿不稳,她拐到安静的地方,对面依旧是熟悉的男声,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周津塬顿了顿,问她现在在哪里。   赵想容嘻嘻哈哈地说她在购物,下午飞威尼斯。“老公,你想我了吗?”她轻声问。   周津塬缓慢地说:“我现在帮你联系回国的机票。”   “哦,有……什么事吗?”   赵想容把自己戴着的墨镜摘下来,旁边的橱窗上,映着她逐渐灰暗下来的面孔。赵想容感到天晕地旋,不得不伸手扶住一下玻璃。   周津塬收到他和苏昕的合照,他毫不在乎,他想和她摊牌了,他想离婚了,他们的关系终于彻底结束,她的美梦也结束了。这场婚姻总归是她失败了。   一万种猜想在赵想容脑海里盘旋,每一个都是真的,   “是你大哥。”   赵想容咬着红唇,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津塬站在急诊大厅前,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自己妻子好像就隔着广袤的大陆,近距离地站在自己面前,每一个表情,都非常生动。   他慢慢地说:“容容,你别着急,我正在陪着你父母,你先回国——你大哥,赵奉阳,刚刚出了车祸。” 第14章 14   赵想容把身上所有能掏出的欧元,都留给涂霆,顺便把自己的行李疯狂往箱子里扔。   涂霆跟着她回到酒店,问了很多次她怎么样,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赵想容跪在床上,她的手在哆嗦。她想起赵奉阳当初进赵家的时候,他们父母在书房里关门争吵。   阴郁的跛腿少年低头看着地板,一言不发,她和二哥都吃惊地看着他的断腿。   涂霆把房间里的暖气加大,他说:“你冷吗?”   赵想容摇头。“不是冷。”她低声说,“我就是,就是有点着急。”她全身都在发抖。   涂霆同情地看着她,却暗自思考贸然出国多日,也没和自己的父母打招呼。也不知道他们看到新闻有什么感想,不过,涂霆的父母从不乐意儿子当艺人,全家上下,只有他下岗的大姨最支持他,还亲自当了他经纪人。   林大姨的做事风格,涂霆早有耳闻,也知道她得罪不少人。不过,每当他遇到事情,就像这次出了车祸,林大姨比起担心商业影响和资源流失,第一反应是像老母鸡一样把他呵护在翅膀下,先行送他出国。   这方式很粗暴,也没什么情商,却给涂霆带来一种很淳朴的安全感。只是随着事业的迅猛发展,涂霆也知道,他必须换个更专业的经纪团队。   涂霆把赵想容送到登机口,他靠在墙壁,终于给国内的助理打了电话。   >>>>>   周家的关系很广,赵想容先搭乘私人飞机到米兰,直飞回国。   赵奉阳的车在经过一个路口,和旁边超市里飞速逆行的拉货卡车发生严重相撞。车祸非常严重,他和司机还在ICU,而肇事者已经被警方拘留。   赵想容的母亲在电话里哽咽:“这么多年,我早把他当成亲儿子……”   赵奉阳的亲生父母曾都是赵父手下,但后来,夫妻双亡在海外,赵父把这个孤儿领回家,坚持让这孤儿改名姓赵,赵父在外面做生意,好像也有点不清不楚的,赵想容母亲大发雷霆,认为赵奉阳是赵父在外面的私生子,非要去验DNA,   赵家那会的海外扩张生意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回家又因为养子吵架。他们夫妻都是成功的生意人,脾气都很硬,分居半年,处在离婚的边缘。   整个家都支离破碎。赵想容也讨厌这个名义上的大哥,灾难的源泉。她最初不理睬他,随后在二哥的带动下,残酷地捉弄他,把赵奉阳的残疾看作怪物和笑柄。   孩子的天真,也是种残酷。粉红豹小时候被宠坏了,做什么都理直气壮,全世界遵从,于是这欺凌越演越烈,直到她准备遣走其他佣人,把赵奉阳独自关在大宅边缘的木棚。   但是最后,是赵奉阳反锁上了门,他送给了女孩阴沉的一眼,就把赵想容留在寒冷寂静的木棚。   小女孩在第三天深夜,终于被父母发现,她高烧不醒被送往医院,也就是在住院期间,赵想容遇到了她的好朋友,许晗。   专机只配备一个机长和一个机乘人员,给她拿来毯子。飞机外面的夕阳一点点的沉落,半抹美丽的红色,照在赵想容的脸庞上,带着股坚决的绝美。   她避免往最坏的方向想。   “有酒吗?”赵想容轻声问。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后,赵想容回国,匆匆出现在医院里走廊。   长途飞行后,她浓密的卷发垂到胸口,露着清冽的手腕骨。周津塬正在和他同事谈话,看到她,走过来。   赵想容左右看了一眼,沉声说:“我爸妈呢?”   “昨晚守了一夜,我让他们先回去。”周津塬也闻到她身上浓厚的酒味,他声色未动,伸手想把赵想容拉到身边,她平生第一次把他的手轻扫下来。   周津塬淡淡说:“还在术中,我们需要等。”他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身形削瘦,职业性的稳重和男人特有的薄凉。   他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回头时,赵想容还停留在门口。她问:“我大哥在哪个路口出的车祸?”   “华远路。”他说,“所以很快就送到我们院。”   赵想容的脸扭曲了:“他会死吗?这是意外还是什么,我要去警局,我要看当时的监控摄像……”   “岳父岳母已经在问这事了。你如果担心,我送你回你父母家。”周津塬说。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留在这里等消息!”赵想容不知不觉地嚷嚷起来,她愤怒地说,“你为什么总跟我对着干?”   周津塬深吸一口气,已经有不少医生好奇地打量他们,骨科全部是男医生,周津塬关上门前,解释一句:“这是我夫人。”   周津塬的办公桌整整齐齐,赵想容被按到他的座位,她目光滑过,桌面是一些文件快递。她想到自己临走前,把拍的苏昕和周津塬的照片寄过来。   赵想容从回程飞机时,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荒谬猜想,难道快递出了差错,赵奉阳知道了这件事,他要找周津塬对质,在去医院的路途中发生了车祸。   “现在还在抢救,一有消息,我告诉你。”周津塬说,他的声音很平稳,“他腿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过你放心,是林教授在里面——容容?”   周津塬把又要往外面跑的赵想容重新按在座位,他去隔壁科室,找别的医生要了点花草茶,用自己的保温杯泡了茶。   他接开水的时候,顺便跟岳父岳母家的人报平安,赵想容的二哥赵立森也知道消息,据说在路上。等他再回来,赵想容正趴在他桌前,一动不动。   周津塬以为她在哭,走过去一看,她精疲力尽地睡着了。他俯身摸了下赵想容的耳朵,烧成嫣红色,再借了体温枪测量,果然,她有点发烧了。   >>>   赵想容已经连着二十四个小时清醒,眼睛灼痛,头脑也沉。   她一直觉得,自己直觉向来很好,但是又好像在很多灾难前非常迟钝。比如赵奉阳把她独自锁在木棚的那个夜晚,许晗在ICU去世的白天,遇见周津塬的瞬间,她总是像个螺丝钉,任灾难捶打。   最初只是想闭会眼睛,思考下前因后果,但等再有意识,赵想容发现,她已经被抱到办公室角落里一张小小的行军床上。白天办公室没什么人,偶尔会有医生跑进来,都是取完东西就匆匆而走,也没人管她。   赵想容看了眼自己的表,其实只睡了四十分钟。   外面好像有很小的说话声,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津塬正在墙对角和一个人说话,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苏昕。以赵想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女孩子的五官很淡,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指绕着头发,站又不站直,在高大的周津塬显得小鸟依人。   赵想容听到她轻声说了句什么,周津塬没有回答,他回过头,身后没有人,赵想容已经退回到办公室。   周津塬让苏昕离开,等再进办公室的时候,赵想容正粗鲁地翻着他的办公桌,水杯之类的砸在地面,一片狼藉。   周津塬扫视一眼,问:“你醒了?”   赵想容回过头,她居然还带着笑。“我哥醒了吗?”   周津塬说:“还在手术中。”顿了顿,他再指点,“是在最下面一层。”   赵想容愣了一下,随后,拉开抽屉,看到了自己寄来的牛皮纸袋和那些照片。周津塬走过来,赵想容退到角落,他把快递单装着的合照递给她。   “你在找这个?”周津塬慢慢地问,“这些照片是你照的,然后寄给我的吗?”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好像此刻做错了的人,出轨的人,多心的人是自己。赵想容脑海中各种尖叫,她不停地往后退,贴在墙面:“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绝望地说,“你是要和我离婚,对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苏昕什么都没有,你信吗?”周津塬淡淡地说。   赵想容抬头,眯着眼睛看着他:“周医生,你问我这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自己——你自己说这话,信不信自己!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看上她,哦,我懂了,你肯定是把那个小姑娘,看成许晗的再投胎,对吗?但我告诉你,许晗死了,那个女孩也不配,她一点也不配,她跟许晗不像……你如果真的爱许晗,如果你真的要找许晗替身,那你为什么……”   她喉咙缩紧,再笑靥如花地改口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周大少爷,你要是现在死了,我作为周家的儿媳妇,我肯定会替你孝顺咱爸咱妈啊,所以,你就别有后顾之忧,赶紧追求你逝去的爱情,别犹豫了,赶紧地去死吧!”   周津塬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知道他又生气了,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冷酷至极。但是,赵想容不在乎了,如果能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周津塬,把赵奉阳的命救过来,她愿意。   “不好意思。”   赵想容抬头看着门口,有个护士正站在两人后面,神色尴尬,不知道听到多少。她是来通知他们,赵奉阳的手术成功,但他依旧陷入昏迷当中。 第15章 15   每个医院的ICU里都会流转着鬼故事。情节老套,无非是病人在事后说,他们灵魂出窍,看到有什么白衣或牛头马面走来走去。   周津塬有时会想起许晗,她去世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最想去的地方是法兰西,还有那句,如果我像玛丽皇后一样化作断头台上的露水的话,它会不会像她的爱犬迪比一样追随我投身于塞纳河里呢   这是《名侦探柯南》,灰原哀的一句台词。“我经常和我妹一起追名侦探柯南。她总是猜不着凶手,个性傻乎乎的。”许晗说几句,蹙眉不提。   后来许晗过世,周津塬无论怎么查,他都没有查到许晗有这么一个妹妹的存在。   赵奉阳被推往重症监护室的病房。赵想容刚一露面,就被警察、其他医生,以及赵氏企业的几个律师,甚至还有晚报记者团团围住。   她烦躁地说:“都走开,你们是谁?”   周津塬皱皱眉,走过去,把她从那些人当中拉开。   局势倒也没有慌乱,赵父目前依旧在集团掌权,担任董事长,但以赵奉阳对妹妹那种痴迷,他的很多第一代理人写的是赵想容的名字,她也是赵氏董事会的成员。   警察告诉赵想容,交通监控镜头拍下来的车祸过程:当夜大雾,赵奉阳的车开得不快,有一名行人突然横穿马路,赵奉阳的司机及时刹车,豪车的性能灵敏,并无大碍。但就在赵奉阳的车准备右拐进胡同,没有打转向灯,右面车道的车没减速,司机踩下油门切车,拐角处卸载完货的小货车突然撞上来。   车被撞了九十度,直接横到栏杆。司机被安全气囊护住,后座的赵奉阳没有系安全带,他的身体在宽大的车体内随着惯性被甩到前方,随后,重重地撞到头部。   赵奉阳天生体弱,又有残疾,他的健康就是赵家拿厚厚的钞票精心烧出来的。但此刻,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进手术室抢救的同事轻声告诉周津塬:“血栓严重,肺和肾都有衰竭,……”   他同事说了几句就尴尬地停了,因为周津塬抛下她,再次朝着赵想容走过去。   赵想容自从告别警察后,就不停地低头在发短信。她的表现如常,没有哭泣。除了把之前的快递袋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   但是等赵想容坐在周津塬的车上,她看着窗外,天又黑了,黑黝黝的街道。赵想容突然平声静气地问他:“老公,现在你开心了吗?”   周津塬转头望着她。   “你早就知道,许晗的死和我哥有关。这么多年,你就盼着他能出点什么意外吧。”她缓缓地调整着呼吸,“你现在开心了吗?但我告诉你,赵奉阳的这条命是我的。你要是敢……”   她话没说完,就被周津塬打断。周津塬把带着余温的外套丢在她身上,系上安全带,他淡淡说:“都发烧了就别跟我这儿说相声。我明早大查房,今晚还得值班,不能照顾你,先把你送回你父母家。”   赵想容把他的外套扔在脚下,她问:“我大哥出车祸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周津塬看着前方的黑暗,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必要解释。但一双柔软冰冷的手掐在他喉咙上,带着甜丝丝的香气。   随后,他的脸被强行转了个方向,赵想容美艳的脸就在旁边,她居高临下地说:“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视线被挡,周津塬稳住方向盘,不得不紧急踩了刹车,幸好深夜,道路无人。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就像电流一样冲上来,赵想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关心赵奉阳,那人也配?他立刻把赵想容抵到座位上,抓着她的肩膀,她一直盯着他,像头准备进攻的豹子,而且从开始就一点都不怕他。   他把话头还给她,“你这么希望是我?”周津塬阴冷地说:“很抱歉,我还是没做。”   赵奉阳因为身体原因至今住在老宅,不过,他也没和养父母同住,自己搬到老宅西侧的独楼里。   他在自己的楼里领养了两只橘黄色的流浪猫,都是母的,原本送出去和名贵的种猫配种,结果母猫肚子大了三个月,什么都没生下来,赵奉阳问了兽医才知道猫是假孕,他气得直接把两只猫都绝育了。   如今猫的主人躺在重症监护室,两只橘猫听到动静,喵喵地跑下楼迎接。   赵想容潦草地摸了摸猫光滑的皮毛。“他不会有事的。”她自言自语地说,“这白痴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没可能这一次熬不过去。对么?”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快递扔到抽屉最下面。   太糟糕了,如同一团乱麻,赵想容把头埋在枕头里,赵奉阳的车祸就像房间里的橘猫。它们悄无声息,但确实存在着,提醒着她的婚姻可能熬不过这个关卡了,可能就真的到结束的时刻了。   她耸着肩膀往被子里扭,逃避着这一切。   小时候的赵想容觉得她自己就是挂在天空的骄阳,如今的赵想容为曾经的明月伤神。以前的赵想容偏爱独来独往,但现在的赵想容只往人群中扎堆。以前的赵想容会看现在的赵想容一眼,跟她说别哭哭啼啼了,觉得她超级没用。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赵想容接起来。   “我是涂霆。我也马上准备回国了。”年轻又悦耳的男声,夹杂着关心,“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赵想容过了会才回答:“不好。”   涂霆沉默一会,他说:“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我一回国,就立刻给你打钱。你亲人的医疗费,我包了,你不用担心。”   赵想容被逗笑了,感觉到唯一一丝的轻松,好像是从遥远的罗马带回身边的清风。   “先担心自己的烂摊子吧,傻小孩。”她挂了电话。   门敲响了,是陈南走进来,她测试了女儿的体温,说:“津塬说你有点发烧了。”又喃喃说,“家里有个医生就是好,他在医院,我和你爸也放心点。”   赵想容埋在她母亲的怀里,她转念一想,先得把自己身体养好,家里不能再倒下一个。   她做了决定,就很快睡过去。   >>>   周津塬的医院,每周三都有一次大查房,连护士长也必须参加。   这通常是医生最紧张的时刻,任何缝合,任何手术里的细微瑕疵,都会被质疑,还有八十多岁的教授会因为教学的缘故,揪着问病灶。而回答者的任何的答案,在众多医生学霸和名医面前,都会被沉默地审视着。   这是全国top1医院内部的医生激烈竞争,业务水平就放在明面上,接受质疑。实习医生,进修医生,高年级医学生,都争先恐后参加,晚到的人就只能站到走廊,抻着脖子听。   周津塬的老大最常跟他们说的就是:“别在这时候给我丢脸。”   浩浩荡荡地查完一次房,每个住院病人都相当于专家会诊一次,足足花费两个多小时。   周津塬对这种学术交流的场景印象深刻。医学生本来看书就多,他记忆力非常好,甚至还能记得一个很琐碎的细节,比如说,在大查房的时候,碰到过7名叫“许晗”的患者。   同名的患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治愈后出院了。   周津塬因为医生的身份,进到ICU病房里看了一眼插满各种导管的赵奉阳,他习惯性的看了片子,望了那张苍白的脸片刻。   八年医学生,读下来就像再投胎。一开始,教授问他为什么要学医,周津塬的回答是:“为了完美的报仇。”   周津塬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靠着呼吸器活着,昂贵的机械肢被卸下来,萎缩的大腿根令人触目惊心。还恨他吗?也许吧,不然怎么会夺走赵奉阳隐秘最爱的女人。   只是一结婚,粉红豹带自己冲进新的旋涡。一万次的争吵与磨合里,周津塬确实身心俱疲,连对赵奉阳的仇恨都好像搁在一边。日子平静滑过,导火线在去年才又点起。   他换下一次性服,洗手走出去,手机里显示他父亲的几通未接来电。   周老爷子背着手,凝视着墙面。   他并不经常约儿子到办公室见面,周津塬当初要当医生,全家上下面面相觑,儿子那脾气谁都拉不回来,周老爷子宠儿子宠到现在,倒也没什么办法。周津塬也争气,一路自己读过来,只不过,离仕途和商业都远了。   周津塬进门后说:“爸。”   周老爷子回头问:“听说,想容还住在她父母家?”   周津塬皱皱眉,没说话。他看到茶几桌面有几张照片,很熟悉,是苏昕和自己。   “她是不是知道了?”周老爷子冷声问,“是我派人去撞的赵奉阳的车?”   周津塬脸色微微一变。   周老爷子一拍桌面:“孽子!还不是为了你!” 第16章 16   儿子和其他女人在照片上的亲密,在周老爷子的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周老爷子看到照片,他所想的第一个念头是,对方手头总共有多少张照片——他们是什么人,他还发给了谁?赵家父母,赵想容,赵奉阳知情吗?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要从中获得什么?   周老爷子那晚在给儿子打电话求证前,突然放下话筒。他问自己的秘书,赵奉阳临走前是否有异样。   两人当时在书房坐得距离很近,周老爷子戴着老花眼镜,花费半分钟才看清儿子面孔前,半分钟内,那几张照片在同样也摆在赵奉阳的鼻子底下。   秘书想了想回答,赵奉阳临走前好像没什么异样,他一直是那种老谋深算的死样。   周老爷子却觉得有点心悸,他快步走到窗前,赵奉阳的房车已在雾气笼罩的夜幕里,无声地开出了大院。他看了一眼桌面的表,晚上十一点半。   赵周两家联姻,是人情和利益上的互惠,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两年,周老爷子表示出想安全退休的意愿,势利的亲家转脸就抱上新的大腿。   也不是背叛。只是,亲家不再那么殷勤地出现,周老爷子如今打交道最多的,是晚辈赵奉阳。这个人,不可小觑,他让赵氏企业这几年不吭不响,却把舌头在生意版图上伸长不少。   秘书把保姆叫进来,收拾地面的狼藉。正在这时,保姆突然轻声说,她听到赵奉阳临走前问司机几点了,他们要去医院。   周津塬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他说:“您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   周老爷子从雪茄盒里拿出一支雪茄,他没有点燃,深深地闻着,随后讽刺地开口:“省省吧你!我给你打电话,是让你出去躲事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准备找我儿子的麻烦,我能坐视不管?我还没死呢!”   周老爷子把秘书叫过来,暗自下了命令。不过,周老爷子几番对手下强调,先在后头跟车,看看赵奉阳是不是去儿子的医院,也绝对不能伤害到赵奉阳性命。   万万没料到,中间出了个超市货车逆行,原本轻微的剐蹭车祸,直接让赵奉阳重伤。   书房里变得很安静,只剩古董钟表声嘀嗒嘀嗒地响一下,每一下都有压力。   周津塬俯身取过桌面的雪茄,他低头点燃,一动的时候,才知道后脊背湿了。   周老爷子指着桌面的照片,阴森地再开口:“我已经查出来了,这是赵想容发给咱家的快递。”   “容容和这些都无关。”周津塬顿了顿,他终于松了口气,“赵奉阳的车祸,并不是您造成的,您只是派人跟车,并没有派人撞他……”   “津塬,”周老爷子不耐烦地打断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后悔当年放你去读医,你在医院里待得,啧,如此天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我告诉你,我仅仅花半天,就能查到是赵想容匿名发的快递。你觉得,赵家需要花多久,会查出那晚追着赵奉阳后面的三辆车都是咱家的?到时候又应该怎么解释,咱家派了三辆车去跟踪赵奉阳,唯独和赵奉阳相撞的那辆货车,根本不是我派来的,我告诉你,这纯属一场意外,你信我,因为我是你老子,但是赵家人能信这是意外?瓜田李下,真相从来不重要。你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周津塬没有说话。   “赵奉阳出了车祸,你岳父岳母肯定从里到外查一个清清楚楚。更何况,赵奉阳出车祸前,他是从咱家走的。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就是血海深仇!你爸还想退休后继续留在军委混,我他妈还不想搬到山里养老!”周老爷子坐在沙发上,依旧威严,但仿佛老了几岁。   他斟酌地说,“赵家把赵奉阳往少东家培养的,所以你岳父才这么着急。他现在还陷入昏迷,你看,你也在医院工作,能不能……”   “我是医生,爸。”周津塬扬起眉毛,他锐利地盯着父亲,“这件事的立场,我首先是一名医生,才是您儿子。”   周老爷子凝视着儿子,目光咄咄逼人。但儿子连烟头都没抖,没有任何畏缩,还是那一股针扎不进水泼不出,软硬不吃的浑小子性格。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周津塬想要什么。   最后,周老爷子先放弃。“好,不提赵奉阳。我们说你媳妇,你和照片上那女人都进行到什么地步,赵想容怎么把照片都寄到我这里?赵奉阳知道这件事吗?赵想容现在住到父母家,她是不是猜出点什么?”   周津塬把整支雪茄投在茶杯里,顺手拿起桌面上的照片,整理整齐,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上面的苏昕和周津塬都慢慢地被撕成两半。照片碎屑洒在桌面。   他沉默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需要静静。   周老爷子不满地看着儿子背影,终于想到关心儿子,怒声说:“回来,坐下!你和豆豆出了什么问题,她不是都要准备怀孕?我告诉你,你对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明白!但是,你俩现在绝对不能离婚!你把自己媳妇给我稳住了,她是大麻烦……”   “赵想容是我的麻烦,还是说,你是我的麻烦?爸,你老糊涂了。”   周津塬摔门而去。   >>>>   这是一个令人坐立难安的春节前夕,无论对赵家和周家来说。   赵奉阳依旧躺在重症监护室,连续三天都陷入昏迷。赵家父母天天都去重症监护室的病房门口,即使见不着面,多少也图个安心。只不过,他俩都是生意人,只能待一会,就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各自先走了。   赵想容的二哥赵立森终于从美国飞回来,穿着淡灰格子的西装和领带,一副洋鬼子的白净打扮,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看着赵想容,把她拉到怀里,彬彬有礼地亲了下额头。赵想容娇嗔地捶了赵立森胸脯一下,对谁都那种风情的样子。   赵想容是赵家子女里最早结婚的,赵奉阳至今未娶,赵立森结婚也比妹妹晚,娶的是华盛顿颇有名气的华人女主播。周津塬看到她二哥的婚照后,曾经晦暗不明地说,新娘子和赵想容长得很像。   赵想容懒洋洋地回击他,世界上美女都是相似的,他自己脑子有病赶紧去治。   “奉阳不会有事,你别太担心。”赵立森左右看了一眼,他问:“小周医生在哪里?”   赵想容轻描淡写地说:“人家在救死扶伤中,这里我守着就行。”   赵立森“呵”了声,没说话。   除了双方长辈,赵想容两个兄长当时都强烈反对妹妹和周津塬的婚事。不过,赵想容也不在乎,她那会觉得,一定要争气,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幸福。   赵想容做到了。结婚多年,她哪怕一次都没有在娘家人的面前,说过周津塬的半句不是。   赵立森就在ICU门口站了会,随后到赵老爷子那里点卯。这几天人来人往,赵奉阳的歌星女友也送了几捧花,却只有赵想容老实地守在ICU门口,一守就是四五个小时。   等的无聊,她也会用手机刷一圈娱乐新闻。   涂霆在很久的消失后,低调地回国,还接受了一个半分钟左右的语音专访。   当记者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涂霆显然经过公关高人的指点,他言辞诚恳,扯了一堆虚虚实实的,什么希望大家理性追星,什么马上过年要注意道路安全,什么交警叔叔夜晚执勤很辛苦。人话鬼话都说了,唯独没透露整件事的丁点缘由。   涂霆出车祸的桥柱附近没有摄像头,这件车祸的真相依旧考究不明,涂霆的粉丝和黑子又在网络吵成一团,每个人都试图从他的话里找解释或破绽。但新的娱乐版头条很快蹦出来,两个知名演员夫妻公开离婚,以及某国际导演漏税的问题,他的热点被压下去。   赵想容和涂霆互相加了微信,顺便约到了他的拍摄。   司姐和发行部都喜滋滋,涂霆是超级流量,她们是第一个在涂霆车祸后递出橄榄枝的杂志社,涂霆粉丝为了支持偶像,肯定会报复性地购买月刊,对拍摄效果也不会那么挑剔。   当月杂志肯定就会脱销,司姐已经约了好几个广告商谈。   赵想容坐在医院的塑料排椅上,撑着额头发呆。   周津塬在午间时刻来找赵想容,顺便告诉她ICU里面的情况。他俩隔着一个座位,并排坐着,彼此就像陌生人。除了周津塬办公室的那一次,赵想容回国后再没有和周津塬单独相处过。   此时此刻,周津塬说完赵奉阳的情况,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她:“你打算一直住在你爸妈家?”   赵想容耸耸肩,同时伸直了自己的腿:“嗯,打算先住一阵。”   周津塬盯着她的长腿,没什么色心。他突然发现,她瘦了很多。   “咱俩的体检单下来了,都在我这里。”周津塬边说边站起来,他转身往走廊走,走得很慢,过了一会,身后果然有人愤愤地踩着高跟鞋追上自己。   赵想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她很不耐烦地说:“你们医院做事很搞笑,我的体检报告凭什么不寄给我,要你收着!”   “我们是夫妻。”他冷冷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替你收着?”   话说完,两人都是一愣。周津塬和赵想容互相看了眼,他俩都有话要说,但随后又各自移开目光,默契地决定不在公众场合争吵。   “夫妻”这样的话,周津塬原先根本讲不出口,完全靠这场婚姻磨合的。   两人婚后,赵想容最喜欢当着别人追问的是,“周医生,来介绍一下,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不管周津塬觉得她怎么矫情,多少次沉默,她都厚着脸皮问,无时无刻对其他女人宣布她对他的占有。时间长了,他也就不置可否地陪她演戏。   周津塬没吃午饭,请了半小时的假,开车把赵想容送回家,两人依旧维持沉默。   他开回医院的途中,苏昕再次给他打来电话,被周津塬按断了,随后,苏昕发来短信,“周医生,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周津塬点了一下,他屏蔽了她的号码。   赵想容临走前的香气还绕在鼻尖,一种华丽的陪伴,显得车厢像个废墟。周津塬在把车开进医院车库前,抬头看了眼车窗外阴沉的天气,等匆匆走上电梯,他才意识到自己脑海里一直在想什么。   周津塬一直明白,他的内心,早已经没有那么多地方留给诚实和爱情。但在知道父亲做过什么后,周津塬也明白了,自己和粉红豹的这一笔糊涂账,在两人的后半辈子,可能都会这么纠缠不休,没法轻易谢幕。   这场婚姻于他,根本如同枷锁。 第17章 17   苏昕放下手机,她发呆了会,随后恼怒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苏秦平躺在嘎吱作响的床上,单手捧着本漫画书,有点玩世不恭地晃悠着腿:“人家不接你电话?你名牌大学生么,怎么这么快就被甩了啊?”   苏昕把苏秦的漫画书扔了,她蹙眉说:“你那天晚上都看到什么?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周大夫。”   苏秦烦躁地翻了个身。   他已经跟姐姐重复过几百遍。那晚,苏秦远远地路过赵奉阳出车祸的地点,当看到前方路口出车祸,顺后就用公共电话报了警。“我就是路过的三好市民,帮着报了个110!其他的,我什么都没看到好么!”   “你手都没养好,不在家里睡觉,深夜跑出去干什么了?”苏昕狐疑地问弟弟。   苏秦不耐烦地说:“大哥莫说二哥。你夜里不也是和周津塬在一起,你和那医生的关系不一般啊!”   苏昕正色说:“我告诉你,我和周大夫之间问心无愧。”   苏秦冷笑两声,明明是长得清秀的少年,习惯歪嘴,偶尔有点鼠气。   苏秦没有习惯性地反驳,他若有所思地抿着唇。过了会,慢吞吞地说:“话说起来,我最近也遇到一个巨有钱的人,巨有钱,一个女大土豪,叫孟黄黄。”   涂霆没红前,有过短暂青黄不接的日子,什么节目都得上,什么通告都得跑。孟黄黄是涂霆一出道就跟随的老粉丝,出手阔绰,很快成为粉丝团里的小首领。涂霆也知道她,每次见面,会特意打招呼。   偶像和粉丝之间的距离,很难把握。孟黄黄是土豪型的追星党,她为涂霆买过很多潮牌和奢侈品首饰、衣服和包,但涂霆不接受粉丝的贵重礼物,全部退回来。后来,孟黄黄无意知道,涂霆爱收藏球鞋,开始专给他买限量鞋。   送的次数太多了,涂霆终于收下一双,偶尔穿出街,被媒体拍到。   孟黄黄高兴坏了,高调地在饭圈里晒涂霆的街拍,说什么“感恩,老公穿上我的礼物”之类的话。但也不知道怎么,有媒体把她的截图传到微博,宣扬什么“涂霆暗示粉丝应该送他礼物”“涂霆睡了女粉丝”之类惊悚的标题。   涂霆这两年是上升期,他的名气在浪尖上,不得不让工作室紧急发了两封律师函,澄清此事。   孟黄黄还正享受着和偶像传绯闻的粉红色梦想,没想到,她隔天也收到一封冷冰冰的律师函,什么损害名誉权。没过几天,涂霆的三大官方粉丝应援团,也把孟黄黄从粉丝高层队伍里踢出去。微博上,还有涂霆不少的粉丝私信骂她给涂霆招黑。   涂霆再见到她,如同陌生人。   孟黄黄身心受到巨大伤害。她自认追了那么久的星,涂霆应该了解她,她没有想伤害他。涂霆这么自大虚伪,利用自己后又把自己推开,只能脱粉。而在脱粉前,孟黄黄决定,她要最后一次当面见涂霆,把误会解释清楚。   于是上演了驱车追涂霆的一幕。   涂霆为了躲她,撞上桥柱。   整件事其实都是涂霆占理,但林大姨胸无城府,居然直接让涂霆出国,而孟黄黄也受到惊吓,连夜跑到她爸家避风头。   苏秦吊儿郎当地说:“我是在网络认识这位奇葩的孟姐,她说看我长得不错,要包养我。我就说行啊,你有钱就包啊!”又笑嘻嘻地说,“反正闲着没事,就逗她玩儿呗,傻逼一个。”   苏昕听着头痛,她刚想说什么,隔壁屋的母亲让她过来收拾床褥。   苏昕警告性地说:“你别惹事,好好地上学去。学费这么贵……”   “别整天跟我说学费了行不行!我根本就不想读那个破学校!”苏秦色变,他讽刺地说,“上学有什么用,你学习再好,但还去夜总会卖酒呢!”   姐弟俩又是大吵一架。   苏秦把苏昕轰出自己卧室,苏昕默默地走到母亲面前,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苏母装着没看见,依旧打着手里的红毛线。   整个小公寓,剩下邻居开得很响的电视还在播放。   >>>>   又过了一天,赵家人终于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见到了赵奉阳。   他依旧陷入昏迷,人事不知的模样,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的仪器在跳。赵母见了眼泪立刻都掉下来了,赵父非常感慨。   因为要分次见,赵想容排在最后,和周津塬一起等在外面。   她不想说话,自己低头玩着手机。   涂霆已经把在罗马欠的钱,悉数都打到赵想容的账户里。赵想容查了下自己的账户,再次对这偶像刮目相看。涂霆还她的是欧元,直接打进外汇分户,避免因为汇率造成的损失。   这小孩办事还挺灵光。   涂霆又单独给她发了微信:“如果我能为您做点什么,您直接说。”   她刚想回复谢谢,涂霆的下一个微信来了,“减肥除外,别刺激我。”   赵想容忍不住又笑了,只是这笑容在见到依旧昏迷的赵奉阳,缓慢地退下。   她沉默地看了眼赵奉阳那苍白的脸和胡子渣,又低头看到床位上绑着的唐卡,赵家是生意人,有点迷信。赵母亲自求来的唐卡,拴在病床脚上。   病房里很静,好像有仪表的声音,又好像没有,那些跳跃的数字和波动看的人胆战心惊。   旁边陪赵想容进来的周津塬,同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奉阳,他的目光并不冰冷,当你在看一堆废铜烂铁,不会很冰冷,只是没有感情而已。   “喂,赶快醒过来吧。”他听到赵想容轻声说,“你这样子很呆。”   两人走出病房,赵想容随手就拿过自己的包。周津塬原本以为,她又是想抽烟来纾解下情绪,但是全医院禁烟,他就在赵想容即将掏出东西的刹那,伸出手在她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赵想容却取出了几沓厚厚的红包,周津塬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她想给医生塞红包。   赵想容对上他明显不悦的目光,她讽刺地说:“怎么,你当医生这么久,难道没收过病人的红包?”   周津塬却肯定地回答:“从来没有。”   赵想容半信半疑,周津塬上次往家里拿来半兜地瓜和月饼,不说是病人送他的吗?在她们杂志社,都是先洒红包再说正事的。   两人僵持几秒。   周津塬把赵想容挡在墙角,他耐心地说:“你要是真想送红包,到时候,我来给。你现在收回去。”   赵想容噘了下嘴,夫妻这么多年,周津塬不喜欢她做的事情,她向来是要跃跃欲试地挑战的。   但周津塬却在冷冷地说完这一句后,转身离开。   赵想容愣住了,她匆匆追了几步:“那你说,我这红包是给不给啊?”   “没必要给。”   周津塬是懒得管她,他们这种top医院,确实不搞收红包这套,被举报了,直接吊销执业医师证。但他自知说什么也没什么用,赵想容并非很偏执的性格,唯独对挑战他的脾气有种病态性的偏执。   赵想容看着周津塬离去,他原本就削瘦,白大褂滑动,好像也比其他医生更翩然一点。   最终,她收起红包,只是感谢了ICU的医生和护士。   对方低头说:“是小周的家属吧,放心,6号床,我们记住了。”又说,“小周一表人才,娶得也是美女。”   赵想容笑了下,还是把每个医护人员的脸和名字都默默记住。   >>>   赵想容在父母家住着,继续消耗自己的年假。   她是周家长媳,往年临到过年,都得帮着周家操办年夜饭。只是今年赵逢阳出了事故,她婆婆特意打电话,语气和蔼,让她不用担心婆家这边,先紧着照顾家事,又跟赵奉阳问好。   估计是收到周津塬和苏昕的照片了,赵想容冷冷地想。不过,她好像没有任何解气的情绪,每天都去赵奉阳的病房门口前报到。   赵家父母对女儿的行为默不作声。   赵奉阳在很早之前,对养父养母说过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他说,他想改回原先的姓,想娶赵想容,他不介意入赘赵家。   赵家父母俱是震惊万分,但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们张扬美丽的女儿就直接闯进来。   赵想容没有生气,她笑着吐露了一个字:“滚。”   这事自然没成,赵家父母痛骂完女儿后再痛骂赵奉阳一顿,说养了只觊觎他们女儿的白眼狼。但从此之后,他们对赵奉阳更放心了。   用赵立森的话,再也没有一个身有残疾且热恋自己女儿的养子,更适合当忠诚看门狗的接班人了。 第18章 18   医院过年期间的排班表已经早早地贴出来,周津塬大年初三和初五都得值急诊。   大年初五是“破五”,按照传统,放鞭炮迎接财神。就算全城禁止烟火,也永远有把自己炸到医院来的过年群众。   周津塬学医前爱一切极限运动,从皮艇滑板到飙车,但如今在马路上看到毫无安全设备而骑重型摩托车的车手,都不禁微微皱眉。   “天气预报说春节可能下雪。我跪求那些大爷大妈老实地在家里待着,千万别跳广场舞别放鞭炮……”几名年轻医生凑在一起,讨论最怵什么病人,最后问到周津塬。他没怎么犹豫:“最怕身上有刺青的。”   其他人顿时哄堂大笑:“服气了!”   大家都是住院医生熬出来,住院医生一般负责大小手术的收尾工作,确实最怕看到身体有刺青的病人,缝合时得特别小心地沿着皮肤上那些刺青图案走,很耽误时间。   周津塬再去他岳父岳母家吃饭,赵奉阳依旧躺在ICU里。他的突然出事,给赵家人的打击很大。这顿饭吃得非常潦草。   赵想容先放下筷子,她问:“大哥车祸这事,查的怎么样了?”   赵立森皱眉说:“事故原因么,可能就像警察说的那样,暂时没疑点。那胡同是单行道。超市店长和司机都交代,每天凌晨,他们的货车一直逆行,从来没出过事。那晚大雾,他们没看到后面有车。我们调了之前的监控,他没说谎。”   “家里还在查。”赵父慢条斯理地安慰女儿,“爸爸会把那晚整条街的车都排查一遍,你放心,这事必须得有个交代。不过奉阳也真是,我让他带保镖出门,他不听。”   “方律师说可以起诉奉阳那辆车的车厂,”陈南蹙眉说,“花了那么多钱改装出来的车,安全性那么差,让奉阳受了那么重伤,什么东西!”   这种讨论里,有人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赵父先止住话头,看了眼女婿。   周津塬这才开口,他说:“奉阳的情况得再观察两天。”   陈南不咸不淡地说:“每次问你们医生,奉阳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醒,都说要再观察两天,这都观察到第几天!”   岳母的口气非常冲,周津塬不好回答,他无声地移开目光。   在一旁的赵想容主动解围:“其实大家都在着急。”   四周的气氛就像有什么线绷着,静悄悄的,就是没人搭腔。   赵想容像是察觉不到。她托腮说:“我觉得,大哥肯定在过年前醒过来的,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每次都臭不要脸地收爸爸妈妈的红包。哎,津塬,你不是说医院里还有事吗?你吃完饭就先走吧,我过两天也回家了,我总在这里住就是给爸妈添堵,他们朝你发脾气,是想轰我走呢。”   赵父终于开口:“你愿意回来住就随时回来。什么添堵不添堵。”   赵立森沉吟地说:“我在国内不能久待。爸,妈,Mandy怀孕了。”   赵立森的妻子叫Mandy,她这次没跟着回国,原来是有孕了。   赵立森这消息放出来,他的表情如常,倒是赵想容眉飞色舞地问她嫂子的情况,餐桌又热闹起来。   陈南嗔怪地说:“你嫂子怀孕,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但她也绝口不提,女儿之前说要怀孕的事情。   周津塬面色平静,拿起勺子,把那碗汤喝完。   他早该意识到,岳父岳母对自己这个女婿,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也许,他对赵想容的态度,从来是掩盖在面纱下的无声秘密,只是每次都由赵想容主动遮掩,不会特别冷淡而已。   夜幕降临,周津塬离开赵家,他的脸一路沉下去。   周津塬独自驾车来到明月敬老院。   这个点钟,许晗的祖母已经沉沉地睡了。周津塬无声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思考着父亲的话,赵奉阳的车祸,是一场意外。   许晗的车祸是一场意外,赵奉阳曾经也这么告诉过他,神色漠然。   周津塬相信他父亲虽然喊着狼来了,但绝对会将这事遮掩过去。能在那种级别站稳脚跟的,从来都是狠角色,目前看来,赵家对赵奉阳的车祸还没有起太大的疑心。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固定在房间的某处,周老爷子下午又打来电话,要自己必须拿出更多的耐心敷衍赵想容。   复仇是空虚的,爱情是消亡的,婚姻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链。周津塬看着手机,去年的时候,他就申请了香港交换四个月的奖学金项目,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大海。   过了良久良久,周津塬关了台灯,准备离开。   这时候,他意外地看到,门口的铁皮柜摆着一个刷洗干净的黄桃罐头瓶。而在罐头瓶里面,插着一束小小的,含苞欲放的康乃馨鲜花。   >>>   苏秦下午八点左右就翘课走人,他不是本地户口,影响不了毕业率,老师不怎么管这种学生的出勤率。   他走出校门,左拐右拐,看到一辆晃眼的跑车停在巷子旁边。孟黄黄正坐在里面,对着镜子涂口红,她见到苏秦,说:“霆,你来了?”   苏秦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在某个细微的角度,苏秦和涂霆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孟黄黄惊为天人,因此说“要包养他”,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要叫他“霆”。   苏秦真心觉得,这20多岁的怪阿姨在追星的路上,已经变成一个跟踪狂和纯变态。不过,他喜欢这种有钱的变态。有句话,人傻钱多。   “黄黄姐。”他讨好地说,露出自认最帅气的微笑。   苏秦的模样,在他们中专是女生眼里妥妥的校草。可惜在孟黄黄眼中,那就是涂霆万分之一的替代品,看得顺眼的小穷鬼罢了。   孟黄黄低头嫌恶看着他的裤脚:“天啊,你的鞋那么脏,我这是新车!算了,咱俩先吃饭去,饿死我了。你想吃什么?”   苏秦慢吞吞地说:“肯德基行吗?”   孟黄黄没好气地说:“肯德基,你是神经病吗!”   她随后看到那痞里痞气的少年的喉结微微一滚动,掩饰窘迫。   苏秦很喜欢吃肯德基,苏家最困难的几年,母亲宠儿子,却也就肯在超市里买来汉堡,给他炸个鸡腿,夹生菜当汉堡吃。再至于苏母偷偷塞给他的钱,都被苏秦拿去买衣服和买酒买烟之类,反而吃饭方面很省。   苏秦硬着头皮说:“那么黄黄姐喜欢吃什么,就带我吃什么吧。”   孟黄黄抿嘴笑了,她改了主意:“行,你说吃肯德基,那就吃肯德基咯。”   苏秦听出她的揶揄语气,默默地把书包放在腿上,他的手臂还没好,无意识地用手托着下巴,打量跑车里的各个仪器。   这时候,有一双手搭在他年轻的大腿上。   苏秦诧异地抬起头,孟黄黄正侧脸看着他,她染着一头纯金色的长发,偏偏眉毛和瞳孔又是黑的,脸上布满雀斑,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他鸡皮疙瘩顿时涌起来,干笑着想缩回腿,但孟黄黄就像老巫婆,瘦手抓得很紧。   “小朋友,你家里管你严不严?”孟黄黄柔声说,“你今晚跟姐姐回家睡觉,行吗?”   苏秦脑海里一万个念头都有,海啸般的厌恶和唾弃感,却也有一种微微的好奇心。复杂情绪让这个大男孩绷着脸。   过了好一会,苏秦终于含糊嘟囔了声。   “你说什么?”孟黄黄脸也红了,她追问。   “……你,你会给我钱吗?”苏秦虚弱地问。   >>>   明明才去了意大利几天,赵想容却感觉,这一回来后什么都变了。   除了生死,天下其实没有大事。不就是她男人出轨了么?只不过,赵奉阳如今生死不明躺在ICU,周津塬出轨带给她的恶心和冲击感,仿佛都弱化了不少。   赵想容住在父母家,心绪居然比之前有更胜一筹的平静,平静到每日三餐都让佣人端过来,她懒洋洋地在床上吃掉。反正,父母和二哥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大宅里只有赵想容一个人。   这在以往不可想象。   赵想容从来不是宅女,她也不喜欢在家窝着看书烘培养花和弹琴,从小就不喜欢,她就不是那号孩子。   周津塬和她结婚的头两年,赵想容陪他去了世界三大天文台之一格力菲斯天文博物馆,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傅科摆,周津塬非常痴迷这设备,花费几个小时凝视它。   在他身后的五米处,赵想容穿着超短裙,边吃爆米花边用那双明眸扫着各国游人。那表情非常生动,就像老男人陪着小女朋友逛街,满脸不耐烦地坐在商场门口发呆。   她独自等了半天,从此就决定绝对不陪他逛任何的博物馆。   赵想容以前是扎扎实实地从实习小编辑做的,需要经常动笔写软文,把模特的各种雷人装扮说成先锋设计。她觉得生不逢时,以前的自媒体如果有这么发达,自己凭借惊世骇俗的言论,绝对能当上一个情感专家小网红。   其实,赵想容的感情启蒙导师是许晗,她比赵想容岁数大,读过很多言情小说和漫画。   许晗曾经说过对男朋友的诸多畅想,个子要高,腿很长,不能爱说话,从事一份带着理想的工作,非常体面的经济收入,大男人强势主义却又体贴女孩子。什么都懂,岁数相差不要大,只爱她一个人,就算自己说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依旧会坚定地扑过来说爱她爱她永远只爱她。   好友微笑着做白日梦的时候,赵想容就靠在病床,她说:“你的条件好多……”   小赵想容对她白马王子的要求,非常简单且洒脱:“要对我很好,要有感觉,其他不限。”   许晗抿嘴乐:“性别也不限?”   赵想容呆了,她惊慌地说:“啊,什么性别?”   许晗已经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她梳着两个马尾辫,黑色的长发洒下来。   她们那会都是小女孩。小孩嘛,多少相信公主王子的童话,对未来有粉红色的梦,想法会很肤浅。但也就是在那样稚嫩的年纪,很多梦才会深藏在内心,结下果实,到了成年后,无声地影响一切。 第19章 19   赵想容在父母家实在是躺不住, 年前又跑回去上班。   外地的编辑早提前回家,工蜂般地实习生少了很多, 办公室里变得很空,但永远充斥着香水和胶水的味道。   各种品牌公关送来的礼物山一般地在她办公桌下面堆着, 旁边有她的人字拖。赵想容拆了几个快递, 随后按照快递单的名单,一个个在微信上道谢。   她置顶的群是涂霆大年初五的拍摄工作群。春节期间的借衣很紧俏,赵想容软磨硬泡地跟Dior要了新一季的西装,国内店的号都是46起, 赵想容又跟林大姨发微信, 催她监督涂霆减肥。   萧晴也知道赵想容回国了, 跑过来空荡荡的时尚大厦来找她。   “周津塬和苏昕……”   赵想容在查图片版权的间隙,抬头警告地看了萧晴一眼。   她现在最关心的, 就是赵奉阳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至于津塬的事,随便吧……我家这阵子太乱了,先把这个春节熬过去。”   萧晴却摇头, 那张鹅蛋脸上并没有笑看别人好戏的表情。   她蹙眉问:“豆豆, 你知道那个苏昕还有个亲弟弟么?”   “嗯?”赵想容见过那女孩两次了,她想到苏昕那张清淡的脸,是小情小性小柔弱。如果再有第三次见面,赵想容想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体面,上演那种正房打小三的闹剧了。   萧晴在旁边的座位上变幻了个坐姿,不管不顾地说, “之前孟黄黄找我家老头要了副卡,结果,孟黄黄那死丫头居然又买了辆车!而且,最近新包养了一个小男孩。我觉得眼熟,一看,嚯,她不就是苏昕的弟弟!”   赵想容消化了好几秒这信息。   她以为包养小鲜肉就是个玩笑。毕竟那个孟黄黄年纪不大,长得还可以,谈恋爱应该不困难,怎么需要花钱做这种事情呢?   萧晴已经进入狂躁状态,“我家老头儿宠着他女儿,不让我管,怎么,孟黄黄是他女儿,我生的就不是他的种?孟黄黄是把她老子当摇钱树,指望噼里啪啦往下掉钱呢,她就靠着亲爹给的钱养小白脸!还养个未成年人!苏家这都什么家教啊,开连锁的皮肉生意么?”   赵想容任她自己叨叨,继续把手头的活儿忙完了。最后萧晴说累了,她才不耐烦地开口:“你来都来了,待会陪我去个地方吧。”   萧晴原本以为,两人又要去什么奢侈品店,或者做脸和spa之类的,去进行贵妇泄愤购物的消遣。没想到,她被赵想容拉到了一家叫“FIFITY”的夜总会。   门口摆着巨幅国画,两排穿着红色旗袍的小姐行屈膝礼,声如乳莺:“欢迎您光临。”   这家夜总会的档次不低,包厢从5000起价,酒水果盘另算,两人被引进一个包厢。雪白色的沙发,上万的按摩椅和3D荧屏,旁边红木桌子撑起来,还可以唱歌和打牌。房间里有种富丽堂皇,除了明晃晃的各种镜子,也看不出是声色场所。   妈妈桑的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随后选择半蹲在赵想容沙发边,笑眯眯地跟她说话:“您好。”   妈妈桑也很礼貌,除了打招呼之外,并不主动说话,等客人先开口提要求。   赵想容笑了:“这里有漂亮小姑娘吗?叫过来几个,今晚就陪我和我姐们儿唱唱歌。哦对了,要有本科学历的,学外语的,家里父母有病,在你们这儿卖身的那种。”   粉红豹在笑,但她那副样子明显不是什么善茬。   妈妈桑浓妆艳抹的红唇,稍微裂开,她小心地问赵想容:“小姐,今晚来咱们这里,是喜欢热闹点的气氛,唱唱歌打打牌。还是就想聊天,要安静点的气氛?您可是贵宾,我给您推荐几个嗓子好,会唱歌的少爷,你看可以吗?”   妈妈桑出去后,剩下萧晴和赵想容两个。   萧晴比赵想容还紧张,不停地说:“豆豆,咱们要干什么啊?”   赵想容却在偌大的房间里走了一圈,连卫生间都没放过,把全部灯关上,又打开,再仔细看了看房间内的每个摆设,甚至撩开窗帘看了看夜景。   最后,她笑着说:“我也算哪儿都玩过,偏偏就是没来过这地方。因此想看看这里什么样。行了,我来过了,我征服了。咱们走吧。”   两人刚出包厢,就碰到妈妈桑带着一队年轻的“公子”走过来,看到她俩要走,一愣。   赵想容懒洋洋地说:“哦,家里突然有急事,今晚不玩儿了。”   这不是耍人玩儿么?妈妈桑的脸色微微拉下来,要不是赵想容和萧晴的衣着华贵,简直想叫保安轰人。   赵想容慢悠悠地掏出五百块钱:“这是刚刚的果盘费,还有,咱俩换个微信,我以后再想来这里消遣,提前约你。”   妈妈桑推搡几下收钱,喜气洋洋的把名片给她,亲自把她俩送出去。   五分钟的时间,赵想容就带萧晴快速地体验了一次“夜总会包厢游”。   她俩站在黑黝黝的冷风里瑟瑟发抖,都有点后怕,却又觉得刺激,最后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相视而笑。   萧晴拍拍胸口:“哎呦,紧张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要干什么呢,对了,我看那个妈妈桑带来的一队小伙子,有一位长得还真不错呢!”   赵想容笑容不改,她回头望了眼“FIFITY”高高挂着的霓虹招牌。   这就是苏昕曾经工作的夜总会地点。   周津塬一定认为,他自己所具备的那些肤浅又表面的条件,就是她现在要牢牢拴住他和这场婚姻的原因。可是,赵想容冷漠地想,周津塬喜欢上苏昕的理由,也不见得更崇高更清雅吧?   >>>   华灯初上,周津塬终于回家。   临到春节,医院里忙得不得了。又是开会,值班,整改,和医生操作考核考试。   今天是一天的手术日,周津塬原本回家早,半途又被叫过去加班,最后他直接穿着刷手服回来,奔回房间就像醉汉一样睡过去,什么梦都没做。   到了半夜被饿醒,周津塬在黑暗中随便一摸表,凌晨两点多。他准备再睡过去,但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周津塬脑海里终于一个警觉,他想起来,赵想容好像说要搬回来住。   “赵想容?”他提高声音说,“容容,你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周津塬原本想继续睡,还是随便穿上衣服起来。   客厅没有人,门口那堆快递旁边摆着一双银光闪闪的高跟鞋,是赵想容的,她的外套脱在沙发上,还有一个亮闪闪的口金包。   他走到对面的套房,敲了敲门,没有回应,门被反锁着。周津塬从茶几下面找到备用钥匙,门打开了。   灯光大开,赵想容蜷缩在她的大床上,穿着非常紧身的连衣裙,她脱了一半,雪白的后背都是冷汗,她后背的刺青露出来,醉酒兔子伸出一支尖耳朵,旁边是一瓶布洛芬。   “胃疼?只吃止痛药有用吗?”周津塬冷冰冰地问,他把她身体翻过来,“我之前给你的药在哪儿?”   “喔,不,我大姨妈突然来了。”她喘息地说,那模样像是被蛇咬住脖子,“提前了两天,疼死我了。”   周津塬看到了旁边拆开的卫生棉条,他把她推倒在布满十多个羽毛枕头的大床上,坐在旁边,娴熟却不耐烦地开始按摩她冰凉的脚面。   男人的热度和力量,稳定地从抽搐的小腿传过来。   周津塬很少来赵想容的房间,他随意扫了一眼很多华丽的摆设,又问:“现在才刚回来?你今年的流感疫苗打了没有?”   赵想容没有说话,她脸色苍白,痛得像婴儿一样趴在床面,这是瑜伽里的姿势。过了会,她的回答才从被褥里颤抖但清晰地传过来。   她冷冰冰地问:“最近你还在见她吗?”   赵想容没说苏昕的名字,一方面是嫌恶心,如果从她嘴里喊出这名字,就仿佛骂了一句什么脏话似得,再一方面她不敢说,就仿佛说了后,苏昕和周津塬的奸情已经坐实了似的。   周津塬还是垂着眼看着她,但他没吭声,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赵想容感觉周津塬的按摩一直没停,她心里闷,又觉得身心俱累,想抽回腿,却被他牢牢握着,怎么逃都逃不了。后来布洛芬起了作用,小腹的绞痛慢慢平息,身上不再那么寒冷。   只不过到最后,依旧没有等到周津塬的任何回答。   他大概也是不屑回答吧。   到了第二天早晨,赵想容独自在自己房间醒过来,旁边无人。   她几乎以为昨晚是梦境,走进客厅,桌面搁着周津塬去医院前匆匆买来的一份早餐,才知道不是。   赵想容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再次看着两人的结婚照发呆,一方面排山倒海地恨自己恨周津塬,一方面却也在替自己和周津塬找借口,总觉得这日子其实还能瞎着过。   苏昕能有多重要?男人就是喜欢个新鲜劲儿吧,还是拖着吧,拖着拖着,什么新鲜感都没了,离不离婚无所谓。   >>>   九点钟赵想容的铃声响起来,司姐从美国回来了,让她出来一起吃brunch。   赵想容得到耳报,高层会议又吵架了,每当这时候,司姐都要没头没脑地骂赵想容泄恨。也没什么原因,可能赵想容心理素质最好,司姐就要对她越严厉似的,表现出对一切的掌控权。   果然,司姐说情人节的选题非常失败,骂了她一顿不上进。赵想容懒洋洋地听,老上司骂她几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呗。   司姐又找她要涂霆的拍摄方案,赵想容无意看到,涂霆昨晚终于在微博上更新了一张自拍。   涂霆斜斜地坐在录音棚的中间握着话筒,在满是灰尘的光芒中低头,侧影发红。他没有看镜头,脖子上挂着监听耳机,露着非常硬朗的鼻子和下巴轮廓。   整张照片的意境不赖,依旧是让粉丝死心塌地的颜值。   司姐学美术出身,她看一眼就说:“后面的影子没p,这孩子怎么了?”又说,“他招品牌喜欢。我们多借一点戒指,项链和手表,带带副牌。”   赵想容点点头,表到时候不满意,后期p上去也可以。   司姐下午要参加一个年会,让赵想容和自己一起去。   赵想容婉拒了,她目前没心情去那些华丽的地方,她犹豫片刻,含糊地把赵奉阳遭遇车祸的事情说了。   司姐还不知道这事故,她想出声安慰赵想容,但一抬头,赵想容收拾东西,又准备溜了。   “我今天去陪我大哥床了。老大,bye。”   赵想容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一部分是骄傲,一部分是她没办法接住那些情绪。   但无论是赵奉阳和周津塬,她今天都不太想见。   赵想容把车慢吞吞地开到医院门口,坐在车里玩了半天手机。她随后启动车,沿着熟悉的路来到熟悉的敬老院。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一进房间门,赵想容就感觉不对劲。   她蹙眉看了半天,很快发现房间里多了几块白色粗布,盖在桌面和电视上面,很老派的做法。赵想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什么家具都暴露着,定期让人除尘。   许晗的祖母看着赵想容,总是慢一拍地反应。   赵想容已经换上笑脸,她亲亲热热地扑过去,搂着老太太的脖子:“奶奶,我来看您了。您还认识我吗?”   随后,赵想容问了几个“我是谁?”“今天星期几?”“你中午吃了什么?”“早上吃了什么?”这种简单问题。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看着她,大着舌头,“啊啊”了几声。   许晗祖母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还一直有哮喘。赵想容取来一张纸,她居然是个左撇子,把电话号码背一遍,让老太太读了一遍。   随后,她又在白纸上,写下了“豆豆”两个大字,微笑说:“我是豆豆呀。许晗的好朋友,您还记得我吗?”   赵想容像台复读机,一遍遍做自我介绍。   终于,老太太迟疑地说:“豆豆?我知道你啊,我知道,我孙女。”声音有点茫然得大,又好像恢复了什么意识。   赵想容把纸撕的粉碎,扔到垃圾桶里,她想说什么,但一个没憋住,自己噗嗤笑了,又亲了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颊两下。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又把我忘了。”赵想容毫无阴影的笑容,目光清澄,像阳光般地照亮房间,“我叫赵想容,不过,豆豆这名字更好记,对吧?”   在赵想容的带动下,老太太很快变得话多了起来,她握着赵想容的手,反复地嘱咐她:要好好念书,要努力工作,要对领导态度好恭敬一点,不要吵架,任何问题都可以好好说,出门在外多带钱……   赵想容边听,边从包里拿出护手霜,给自己挤了点,再给老太太抹在手上。   她低头掩饰眼泪,许晗祖母的阿尔茨海默更严重了,已经分不清楚她是谁。不过,祖母还是努力把老一辈人认为对的东西,告诉自己孙女。   但是,赵想容一走出老人房间,她的眼睛和脸都冷若冰霜。随后直接找到看护,手里捏着那几块麻布以及那黄桃罐头做成的花瓶。   “查一下走廊监控,这几天有谁来看老太太了。我要看你们的访客表。”   尽管有所准备,但当小监控屏里看到苏昕那张脸出现在走廊,赵想容退后一步,脸燥热,感觉有人迎面扇了自己狠狠的一巴掌。 第20章 20   这学期, 外语学院的期末考比平常要更晚一周。   苏昕四千块钱的住宿费交了一整年,她在考试周时还是会住宿舍   八点五十打完下课铃, 苏昕和同学结束最后的考试,一起走回寝室。路上, 有不少大学生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走到宿舍楼下, 前面围着黑压压的一帮人。   几位宿管阿姨正愤怒地打电话,说什么要报警。如今还留在宿舍住的,都是法学院和考研的学生,几乎全部是女生, 爱传风话, 此刻跟炸了似的, 叽叽喳喳讨论什么。   苏昕瞥了眼,人群当中围着一辆小面包。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 正口沫横飞地跟宿管阿姨吵架。   她不喜欢看热闹,刚刚准备走过去,听到自己手机响了。   “喂,苏昕吗?你下楼, 有你的快递。“一个粗嘎的男声。   苏昕刚要疑惑地细问, 这时候,她感觉被一股奇异的目光注视。   人群好像自动的分开两道,刚刚和宿管阿姨吵架的小面包车司机,正握着手机看着自己。他挂了电话,嘿嘿笑了下,嚷嚷说:“那边那女生, 你就是苏昕吧?”   苏昕静静地站着不动,原本就一副清净的模样,此刻白白的面孔,更显得惹人怜惜。她镇定了一下自己,才说:“您是谁?”   男人黑眸闪过一丝怜悯,他拉开后车厢的门,把七八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早过来,一股脑递给她。   “这是有人要给你的东西,我负责给你送过来。”   苏昕一低头,也能认出那些名牌,往里面看,好像是衣服和包之类的。   这是谁送来的?她可买不起那些昂贵的,亮闪闪的奢侈品。是周津塬让人送来的吗?他俩已经很多天没联系了,她发的短信,他也没回复过。那个医生,她是一点也看不透的,这男人到底有多少种面目?   苏昕正兀自发呆,眼前的矮个子却还在弯腰从车里取过新的购物袋,看到苏昕没有手接,就直接丢在她脚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昕相对谨慎,她并没有贸然问”这是谁送来的东西“,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周津塬的存在。就好像,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在会所里打工。   但是,苏昕想维护自尊的体面,在对方冷冷开口的瞬间,被重度击溃了。   “你手里拎着的,全部都是赵女士的旧衣服,旧包和旧鞋。你脚下摆着的哪一些,是赵女士家里吃不下快过期的保养品。赵女士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抢别人的老公,抢别人的亲人,那么想必她用过的东西,你都想要得到。她就成全你。”   苏昕感到喘不过气来,她的眼前是黑色且绝望的一团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矮个子嘿嘿笑着说:“别装了。给你送来这些东西的赵女士,就是包养你男人的太太。领了证的那种。”   远处还有不明真相的学生,因为好奇想挤过来。但寒风中,围着他们四周的几十个人都鸦雀无声。   矮个子再一猫腰,从面包车里拽来最后一个东西。他满脸的晦气,因为那居然是个祭奠死人用的花圈。上面有小小的,洁白且易碎的纸花。   “赵女士说了,她送了你那么多旧东西,她也怪不好意思。这花圈是新的,她希望你顶着张和别人相似的脸,做点有尊严的事。”矮个子说,“赵女士说,你肯定知道自己长得像谁。”   矮个子随后粗鲁地吹了一声口哨,把师生轰走,跳上驾驶座,在如同被定住的苏昕面前开着面包车走了,最后拐了几圈,停到校外的立交桥底。   >>>   赵想容正独自地坐在暖和的车里,低头摆弄手机。   她不是个细心的性格,直到今晚,才终于把周津塬的车载记录听完一遍。   车载监控的录像没有画面,只有录音。   当苏昕和周津塬的交谈声响起,赵想容的耳边就轰的一声,都是尖锐的耳啸声。   赵想容趴在方向盘上,她想呕吐,什么都吐不出来。随后,有人大力地拍窗户声。   她降下车窗:“办完事了?”   矮个子窒息了片刻。他一扫之前那种街头嘴脸,有点结巴:“都,送到了。”   苏昕也是好看的,但是,苏昕属于普通人当中的好看,也是属于女大学生的好看,那种清纯需要细看和咂摸。   赵想容不一样,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地坐在车里,把头发别过耳后,那是非常野蛮的美丽。要得到她,必须把命搭进去。   他心想拥有这女人,该是什么样的男人?   赵想容微微一笑,她坐在黑暗中的车厢里,勉强掩饰自己因为暴怒而引起的耳鸣。   苏昕怎么敢!如果说,苏昕和周津塬搅和在一起,她没搭理他们就算了。因为,那更多是她和周津塬的问题。现在,苏昕还敢去看许晗的祖母,这是谁的主意?周津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当她赵想容死的吗——   反正粉红豹的朋友多,黑道白道,随便拉个人都能当枪使。   赵想容让家政紧急收拾了自己不要的衣服送过来,又买了殡葬花圈送过去,呵,也不知道苏昕接到她这份“大礼”时的反应。   她把车停在校园门口,没有进去看热闹。因为觉得脏,上次苏昕的目光落在自己包和衣服上几秒,赵想容不顾刚做了热玛吉,回家后就洗了三次的澡,还把整套衣服和包都扔了。   但那素不相识的矮个子从她眼里读出了什么,他迟疑片刻,说:“姐,我多嘴说一句吧,其实这事不值得。”   赵想容笑容还挂着,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矮个子并不是善茬,然而他不敢面对她眸子,低喃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也那么有钱。反正,一个男的这么对你,不管他是谁,一点都不值得。”   更多的话,他在这个明显处在极度心碎的美人前,再也说不出来。   赵想容愣了片刻后,弯起眼睛:“别多事。”   但她开车独自回家,对方这三个“不值得”始终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后面不停有人超车,她恍恍惚惚地把车里暖气开到最大,全程手在发抖。   >>>   赵想容开门后,周津塬正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   医生评职称需要论文,周津塬被他导师压着不提职称,只好在论文方面持续发力。而当导师说他缺乏经验,他又搞来一个足球的计分板,每做个手术就翻一页。   做这些叛逆事情时,他很平静,甚至面无表情:“职称高了,不影响医生治病救人。医生也要过活,不需要假崇高。”   赵想容了解,周津塬原本就是金贵公子哥,尤其考博当了医生后,也染上医生的那点傲气,什么名流政要都不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都是一堆骨头混合一堆肉。   上次有个来华的好莱坞明星复发旧疾,他全程英文询问,对方主动和他合影,依旧很平淡的表情。   其实,和周津塬结婚那么多年,赵想容那盛气凌人的性子也完全没有改。就像两个隔肩笼子里关着的猛兽,都在互相影响,暗自较劲。她问过自己很多遍,到底是喜欢这种望梅止渴的感觉,还是周津塬本人。   答案是,赵想容决定不去想。爱就爱了,爱本来就没有道理,每次都要给爱找理由,未免太逊。   周津塬听到声响,转了头。“回来了,吃饭了?”   赵想容冷笑两声,不吭声地换鞋,周津塬站起来拿外套,他说:“我饿了,我们出去一起吃夜宵?”   她看了下表,已经九点半了。   “去不去?”他问。   两人到楼下的一家生切牛肉的火锅店。   这年头,也就火锅店24小时营业。周津塬嫌有味道,让服务员把大衣挂在外面,又伸手习惯性地要拿赵想容的大衣,她下意识地一躲,结果被握住手。   他冷说:“躲什么?大衣脱掉,和我的挂一起。”   赵想容从小热衷吃脏馆,和狐朋狗友坐在大马路边喝酒撸串到天明都是常有的事情。在这方面,周津塬比她讲究更多。   火锅店生意非常好,需要顾客自己去调调料。   周津塬把他手机留在桌面,先去取调料。   赵想容盯着那手机。   苏昕今晚会给周津塬打电话,告她的恶状?还是说,苏昕已经把她的所作所为告诉周津塬了?这年头真奇怪,欠钱的是大爷,小三都崇尚love and peace。   赵想容伸出手,直接把周津塬的手机长按关机。   两人很久没一起下馆子,这顿饭吃的很和谐。   赵想容一直在发微信,周津塬本来就没她这么多小动作,吃饭就是吃饭,不碰手机。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此时此刻,外面突然纷纷扬扬地下起雪。   已是夜晚,路灯的照射下,每一片雪的边缘都很清晰,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气氛非常安静。   赵想容这才放下手机,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今晚的安静有点稀罕,周津塬不得不分神看她。“你要不要吃点,容容。”   赵想容也不睬他,直到周津塬主动给她夹食物,才懒洋洋吃一口。   她说:“换个清汤锅。”   周津塬说:“睁眼看看,这就是清汤锅。”   周津塬有个心外科的单身汉同事,家里养着只八岁的蓝猫。平常的相处,主人任何小事不顺从猫意,它直接就伸爪挠人。但当蓝猫发现猫粮碗空了,它却会坐在碗边,安静等待,绝对不会开口求人。真是一个有点傲娇,又有点讨人厌的小东西。   主人一边抱怨一边往上凑,这行动未免有点贱。   粉红豹,也属于猫科动物?周津塬却想到了一段久远回忆。   “我记得,大学里有一段时间,你和你那堆朋友在楼底下,对我唱歌。”周津塬自己都没发现他说出这句话。   赵想容把目光收回来,听周津塬继续:“你们唱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确实有这么一段。   赵想容早期闲着没事,天天在低胸连衣裙外裹着白大褂,跑来到他们博士群里秀她浅薄的智商。轰又轰不走,发脾气又懒得说话。   周津塬那会儿的学业的压力极重,每日除了熬夜苦读,根本没精力躲开,索性沉默忍耐。   突然有一天,粉红豹不再纠缠他了。   没了她的登堂入室,周津塬整个期中都过得顺风顺水,   有一天中午,周津塬又熬了一夜在背书,正喝红牛提神,不巧把饮料洒在了笔记上。   绛红色的液体,甜腥粘腻,洒在复写纸上,又混在同宿舍男生的臭袜子味道里,散发一股难闻的恶臭。他哭笑不得,跑到阳台上晒书。   正在这时候,楼下有一群衣衫鲜亮的纨绔青年们,踩着山地自行车,从校园林荫道呼啸而来。而后面,还慢悠悠地跟着两三辆敞篷跑车。   其中最美的女孩,斜坐在头车的自行车后座,脸小腿长笑容甜美,雪白手臂紧搂着其他男孩的腰,红衣烈烈。   惊鸿一瞥,周津塬就认出来人,不正是赵想容。呵,她身后的男人是谁,她又有新的恋爱猎物了?   周津塬面无表情,转身要回房间,才走了几步,听到楼下有个男声挑衅地说:“我靠!看是谁走出来了啊,看到鬼了这是——来来,对面的姑娘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嘿,看过来!”   赵想容的那帮狐朋狗友,都知道她一直在追周津塬。   大家抬头发现了周津塬,那帮有钱有闲的小纨绔都把自行车和跑车停了,就站在楼下,连哄带笑的把这首老而俗的歌唱了足足五六遍。   周津塬索性也就不走了。   医科生穿着很薄的黑衬衫,他把手臂撑在铁栏上,站在高高阳台,一边闲散晒书一边平静地听他们唱情歌,接受群众的围观。   真是楼上楼下,都是少年得意,风流不尽。   直等到楼下的人闹够了,周津塬才懒懒地朝他们挥了挥胳膊,走回房间。而在他走后留下的空挡处,是高广的碧空苍穹,以及一行南飞的大雁。   赵想容隔着冒着热气的火锅,她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淡淡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事?”   “任何人有这种经历,都很难会忘记。”他接下去。   赵想容却也记得那天,她刚查出周津塬的前女友是许晗,而许晗已经因为车祸去世。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她想彻底放手。是她那帮酒肉朋友把她拉出来,陪她玩儿。   如今,她依然蒙着眼睛坐在这里,沉浸在这一场充满误解和秘密的婚姻。   结账自然由周津塬来负责。   这时候,他才发现手机关机了,没法手机付款。   旁边的赵想容已经把她的信用卡递上去。“直接刷,没密码。”她哑声说   周津塬先帮她穿着大衣,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电感应门,走到外面,   外面依旧在下大雪,雪花细密,怀着对世界温柔而恻隐的情怀。   周津塬盯着湿漉漉的街道,这时候,他听到赵想容在后面叫住自己:“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他回头。   周津塬一愣,他从来没见过赵想容这么复杂的表情。她躲避着他的目光。   随后,赵想容双手插兜,她很平淡地把自己从明月敬老院回来,对苏昕所做的事情——送旧衣服和送花圈的事情,都说了。   赵想容停顿了一下,她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那种被强烈羞辱却无从诉说的感觉   “周津塬,如果你觉得,我能当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老公出轨扮可怜,扮贤惠,扮不知情,苦苦等着他回头的大老婆,你休想。”她绝望又冰冷地地说,“我说最后一遍,无论什么原因,你必须和苏昕断了。还有,苏昕绝对不准再去见许晗的祖母。”   但说着说着,赵想容终于怒了,她迅速蹲下身,想从旁边的花坛捡起落雪要砸他。但是,雪太软了,最终,她就是空空地挥了手。   周津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黑眸深沉,还在为她对苏昕的行为震惊着。   这大雪下了一整晚。 第21章 21   苏昕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回来了, 她母亲看到女儿提着一堆行李箱出现在门外,大吃一惊。   她昨晚在同学异样的目光注视里, 冒着大雪纷飞,求宿管阿姨把那花圈处理完, 回宿舍时被其他同学锁在外面, 敲门很久才有人开门。   苏昕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她居然不像想象中那样的吃惊。有些人,活在锦衣玉食里,就自以为可以羞辱别人的人生。这只不过是彻底的丧失。苏昕同样可怜那个赵想容。她唯一感激的,至少是赵想容没有找她家人的麻烦。   苏昕母亲看到女儿眼下一片青黑, 刚要问怎么回事, 门又大力敲响。   苏昕浑身一震, 想到赵想容昨天派出气势汹汹的矮个子,立刻说:“别开门。”   苏昕母亲推开女儿的手, 打开门。楼道口处,两个装修工人拿着电钻和木板,原来,苏昕的母亲觉得小房子户型不够合理, 准备打一个隔断间。   苏昕闻言后不由着急:“房子是周大夫借给我们暂住的。我们都没给人家钱, 你想在房子里打隔断,这样不合适!再说,我们要搬出去!”   旁边的门“啪”地打开,苏秦顶着个鸡窝头走出来:“烦死人!大早上的,吵什么吵?”   苏昕母亲把她积攒的两包蓝色塑料脚套塞到装修工人手里:“我女儿的话都听见了?你们穿脚套进门,别把地板弄脏了。动作轻点, 我可是一个病人噻……”   不大的两居室,涌来太多的人。苏母给苏秦使了个颜色,苏秦就把姐姐强行拉出去。   苏秦打着哈欠:“对了,我跟你说件事。我打算退学!”   苏昕满脑子浆糊,她拼命控制着眼泪:“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家里没东西让你糟蹋了!”   “我告诉你苏昕,小爷我现在有钱,今天打隔断的钱,还是我掏的呢!”苏秦得意的脱口而出。   孟黄黄把苏秦留在她华丽但乱糟糟的闺房里,足足三天。   三天的时间,她让苏秦叫自己“老婆”,让他陪自己看电影和看演唱会光盘,除此之外,没有出格的举动。苏秦也发现,这位有钱的大姐就嘴上够骚,行为倒是比谁都规矩。   临走时,孟黄黄又慷慨地给了一笔小款。   苏秦兴奋地说:“那个孟黄黄问我,想不想当艺人。她说,我如果愿意学跳舞,她会出钱帮我报班!她说她认识人,可以让我也去当偶像呢!”   苏秦突然止住话,在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青色的影子。   周津塬果然来了,依旧静静的。   苏昕看着他,心跳非常沉重,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们背后的门里,已经传来电钻的巨大噪音,周津塬见苏家姐弟都不说话,拾阶而上,推开门往吵闹的房间瞥了一眼。   两居室里工人拿着电钻热火朝天地订隔断墙的木板,苏昕的母亲正叉腰站着监工,也没看到他在背后。   周津塬不声不响地再把门合上。   苏秦一直对这个周医生有点畏惧,就对他姐姐使眼色。   苏昕没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正在这时,她下巴被扳起来,顺滑的触感。   周津塬戴着黑色的围巾,和一双黑色的羊皮手套,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凉薄相。   他抬起她下颌后,就放了手。   电钻的噪音太大,苏昕没听清周津塬接下来的话,但是根据口型,她猜到他问的是:她打你了吗?   苏昕沉沉地呼吸着,她刚要回答,周津塬就摘了手套,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还好吗?”他问她。   苏昕眼睛一下子充满泪水,但她没让它们流出眼眶。她觉得,昨晚起就漂浮的心,沉落在某个最黑暗的地方。   周津塬打量完苏昕,她好像除了哭过后,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他对站在一米外的距离,用又好奇又鄙视地目光注视他们的男孩说,“这里面怎么回事?”   苏秦说:“你说什么?”   打隔断很快,用电钻钻几下就好。苏母准备回头装门的时候,周津塬进门了。   他也没过多废话:“医院家属楼有规定,两居室不能改格局。拆了。”   苏秦不服地跟进来:“周大夫你不早说,装都装好了,还有,你刚刚拉着我姐,想干什么?”最后四个字拖长。   苏昕从被周津塬握住手的时候,心跳都要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昨晚赵想容送的大花圈,上面布满黑色的纸花,被北风吹着瑟瑟发抖,非常不详。   她冻了半宿,撑着门,越来越觉得头晕目眩:“妈,你听周医生的,我们不能在这里住了……”   耳边苏秦好像还骂了一声,苏昕身体发软,晕了过去。   旁边的周津塬手臂一伸,拦腰抱住她。女孩子的长发垂在脸颊,面容寡淡,触手冰冷。在苏昕失去意识的最后刹那,好像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不准死。”   >>>   赵想容昨夜对周津塬说完那些话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   难得涂霆给她主动发短信,还刷刷刷地发了不少条。   赵想容没搭理,过了会儿,手机还在显示收新信息,她擦了下眼泪,心情恶劣地打开,涂霆先礼貌地问了她家人的情况,随后又说:您没事的时候,能不能看下,您从意大利带来的行李箱,里面有没有一个棒球帽。   什么棒球帽?什么牌子的?   我也忘记什么牌子,但是灰色的。上面有Eminem的亲笔签名。   涂霆一直是说唱歌手Eminem的忠迷,他的粉丝都知道,涂霆平常跳舞爱用姆爷的歌来当背景,还经常买他的同款卫衣和帽子来穿。   在罗马时,涂霆陪着赵想容回酒店,他在房间里把棒球帽摘下来,随后被赵想容稀里糊涂地收到行李箱里。本来想这么算了,但是,想来想去,舍不得。   赵想容回国后,一直面对乱麻般的局势,她没收拾行李,根本不知道错拿了别人东西   “把你地址告诉我,我如果找到了,过年后立刻给你寄过去。现在快递不收件了。”   涂霆显然很宝贵他的帽子。“您如果方便的话,明天约个地方,我让我助理去拿行吗?”   赵想容回了个ok,然后把旁边的枕头都扫落下床。   真是觉得自己更失败了:她找苏昕算完账,得到的只有挫败。涂霆和她旅游后,估计也把她当成大妈之友了。自己就是一个疲倦的中年人了吗?   赵想容玩了会手机,还是逼自己睡了几个小时。   >>>   昨天没有探望赵奉阳,今天一定要去了。   昨夜的大雪,还浅浅地压着常青灌木。空气非常清新,却也混着点汽油味。出租车停泊的位置是医院的体检和门诊部,距离病房还有500多米。   赵想容边往前慢慢走,“砰”的一下,就和迎面同样低头发短信的走过来的苏秦撞上了。   苏秦的手臂还没好利落,这一下,痛得不知道说什么。他甩开手,横眉竖眼的骂了句。   赵想容左肩膀同样被这小孩撞得生痛,她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踩着高跟靴往前走,只是几秒后,猛地回过头。   那个少年脖子上系的围巾有醒目的logo,以及ZXR三个缩写,非常眼熟。   赵想容喜欢整体夸张的造型,却对小细节要求苛刻。她日常收到品牌方的礼物,上面印有Logo,一般看都不看,直接丢给萧晴。但是,偶尔有要好品牌会把她名字的缩写印上去,她会留下来。   但是昨晚,赵想容记得,她把这一堆东西都送给了苏昕。   她明目如秋水,凝视着苏秦的背影,随后跟上去。   >>>   苏昕晕倒后,周津塬先量了下血压,随后发现体温烧到了三十九度。他依旧不痛不痒的,说什么再观察一下。   苏母看女儿这样子,急得满头大汗,哎呦哎呦的叫。   苏秦整个人都慌了,非要让他姐去医院检查。他们住的家属院离着医院也近,周津塬最后拗不过这一家子,弯腰一揽,还是带苏昕去门诊。   苏秦想跟着去,被苏母使了个眼色,拦了一下。   “你等半小时后再去。现在跟着去,谁来付挂号费?”苏母的脸因为肾脏问题,总有点浮肿,她努了努嘴,“咱们上午打隔断,就白花了一千多。这大夫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讲道理……”   苏秦果然就等了会。   他出门前,用脚在苏昕那堆蛇皮袋子里踹了几下。那是赵想容昨晚给苏昕送来的旧衣服,苏昕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带回家。   苏秦翻出这个羊绒围巾,左看看右看看,大大咧咧地戴上。   苏昕被周津塬抱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恢复意识。周津塬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把她送到门诊部,挂了个号。   等苏秦慢悠悠地找到他们,苏昕已经醒了。   她正坐在椅子上,跟周津塬央求:“我不想输液,我听说,输液会变笨……”   周津塬忍俊不禁:“这是听谁说的,嗯?”   苏昕头痛得要命,她呆呆地看着他清俊的脸,开始发抖:“我并没有想破坏你的家庭……”   远处的苏秦见姐姐没事,放下心来,冷冷地“切”了声,刚要走过去。身边突然有股力量,把他再一撞,他一个趔趄地闪开。   一朵红色的乌云扑过去,直接就给了周津塬响亮的耳光。 第22章 22   周津塬直觉地一闪, 苏昕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面。   赵想容低头看着脚边的苏昕,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苏昕像许晗。她咬住唇,要用全部的力气控制住, 不用鞋尖狠狠地踢那女孩的脸。   “赵想容!”   周津塬见到赵想容突然出现, 第一反应居然是皱眉。   苏秦回过神来,跑过来扶起姐姐,他看了眼赵想容,蹦出一句:“周医生, 这是你老婆?”   赵想容一转明眸, 把苏秦脖子上缠着的围巾揪下来, 重重砸在要抬头的苏昕脸上。   赵想容厉声说:“不准你看我!你看我一眼,我也赏你一嘴巴!”   苏昕的肩头微微颤抖, 她的脸被围巾蒙住。   急诊的走廊总是填满愁眉苦脸的患者与家属,暂时没人注意这动静。   赵想容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眼前的男人,顶着那张梦中情人的脸, 做任何龌龊事都这么淡定自若。   周津塬说:“你误会了。”   赵想容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低头看了眼苏昕,再看了看周津塬。   不公平,她真的觉得好不公平,有人的性格为什么这么无情,仿佛捅别人一刀,这都不算回事。好像就在某个瞬间, 许晗重新站在面前,白裙委地,许晗告诉她,几年来所有的通信,都是谎言,那个笔友的存在,只是一场虚构。她不想和自己再联系了,她讨厌自己。   周津塬靠近她:“我们去我办公室说话——”   赵想容立刻推开他,用尽全身力气,再实打实的狠踹了周津塬的小腿一脚,两脚,三脚。   周津塬站着让她踢了两下,他脸色终于微微一变,语带警告:“昨晚你还没闹够?”   “昨晚我对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她冷冷地说,“结婚这么多年,你有一点尊重过我吗?周津塬,我给你脸了吧,吃不完还打包带走对吧,现在约着医院见面,哦,带这位打胎来了?”   周津塬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他的声音像冰渣子似的:“你想现在吵架?”   赵想容笑着说:“看情况咯,你俩来医院干什么?现在解释。”   周津塬双手插兜,眼眸里暗得没有任何光,漆黑一片。他倒也温浅一笑:“剧透一下,这里是急诊,不是妇产科。”   旁边好像终于有人这喧哗看过来,赵想容抬头看着周津塬,自己的丈夫,怎么看都非常陌生。他就这么没有表情、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毒死,赵想容在暴怒中,突然走神几秒,她记得,有个画家的老婆知道丈夫出轨,就在颜料里下了剧毒,应该是那种呼吸道方面的毒。应该。   她真想慢慢地把眼前这对狗男女毒死。   窗户的白光映衬着赵想容那张艳丽的脸上,她鼻翼秀挺,眉发浓,发鬓处的绒毛都是柔顺的。   一时间,周津塬和赵想容都厌恶地盯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苏昕的眼睛埋在那围巾外,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波涛起伏,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赵想容。   周津塬自然瞧见了,他立刻伸手,但晚了半拍,赵想容言之有信,她赶在苏昕抬头前,直接给了苏昕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下,没有任何保留。   扶着苏昕的苏秦都被赵想容这实打实的耳光波及,他连忙把苏昕护在身后,愤怒地说:“你他妈有病吧!疯女人!管不好自己老公,打别人算什么本事?”   赵想容听见了,她琉璃球般的黑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她翘起嘴,冷冰冰地说:“我处理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说话了。你以为,我就弄不死那个孟黄黄么?”   苏秦背后打了个冷战。   赵想容在事态失控前,止住自己的行为。   她坚定地看着苏昕,说: “苏昕,你可以抢走我男人,没事儿,送你了。但是,你不准拿你的狗眼来看我,也不准看许晗的祖母。你再看我们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她随后伸出手,鲜红的蔻丹点了点周津塬的胸口,“至于你,周津塬,我可怜你。”   她冷笑两声,猛地一推周津塬,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   门口的冷风刮过来,外面的雪已经化了。   赵想容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快步跑出医院门诊部,她没有哭,就是心特别慌。   她这种纣王般的个性,我行我素,从不在乎他人眼光。更不是那种别人骂她,她就非得奋发图,证明自己给别人看的性格。   但是,赵想容知道,她对周津塬,是真的上了心,付出大量精力和抛弃太多原则的婚姻。   想到周津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发现周津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以及到真的看到周津塬真的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是三段不同脉波的冲击。   赵想容招手打车,站在路边摇摇欲坠。她不知道去哪儿,但她知道自己得走了。   上了车之后,赵想容机械地报了自己杂志社大厦的名字。司机说路段有点堵,要不要上桥,但会绕路。赵想容才惊醒似的,她现在不需要上班。   正好有辆印着涂霆举着可乐的公交车路过,她就又报了另一个地址。   出租车很快就离开。   赵想容坐在车内,她有点后悔自己跑出来,那口气,还是咽不下去,应该再冲回去抓花苏昕的脸。   这时候,她的手机爆炸般地震。   二哥赵立森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那一段,非常惊喜地说:“豆豆,你在哪儿?赶紧过来,奉阳醒了。”   >>>   赵奉阳确实命硬。   他刚送到医院,很多数据都非常差,医生好几次隐晦地对赵家暗示情况不妙,但即便如此,赵奉阳还是气若游丝地挺过来。   赵逢阳清醒了十分钟,但等赵想容赶到,他又昏睡过去。   医生说,下一次的苏醒会很快。   赵家人纷纷赶过来,赵父赵母都松了一口气,陈南连续说了几次老天保佑,明天要去还愿。   到了晚上,赵奉阳果然再次清醒。很多医生围着他,很多的检查。   赵想容是最后一个走进去,赵奉阳半张脸都是胡子渣,只剩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赵想容微笑。   赵奉阳没法说话,他的手动了动,好像想和她牵手。赵想容瞧见了,并没有同情心发作把手递过去,她柔声说:“别摸我,我这么漂亮,你的脆弱小心脏吃不消。”   旁边几个医生没忍住,都笑了。   >>>   赵想容的电话已经拨打到第十声,转进了语音信箱。   涂霆甚至还打了FaceTime和微信语音通话,都没人接听。他想,呃,那位“赵姐”可能家里有急事,不方便接听电话吧。   涂霆独自坐在咖啡馆的角落,掩盖不住的恼火。   他在微信里告诉赵想容,他的助理会来拿棒球帽,实际上,涂霆自己偷偷地开车来了。   这段时间到中国农历的正月十五,是娱乐圈的丰收季,赚钱的黄金时间。娱乐圈的虾兵蟹将都把自己的日程排满,但是,他蠢到了推掉睡觉时间,在这个小咖啡馆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拜托,他自己才是流量偶像好吗?发个自拍,24小时的点赞就有20多万,他都没那么大的架子!   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列表,开始下一个循环。   涂霆再给赵想容打了个电话,留言:“我是涂霆,我们不是说好了,约在咖啡馆,你把棒球帽带给我吗?你怎么没来……你没事吧?”他迟疑了一下,“给我回个微信吧,豆豆。” 第23章 23   周津塬父亲很快就闻讯赵奉阳的清醒, 也给儿子打电话求证。   赵想容在走廊上大闹一场之后,苏秦也就开溜了, 他是觉得姐姐这事非常丢脸。周津塬把苏昕再送回家,他接听老爷子的电话, 简单了解情况几句, 就挂了。   赵奉阳命还真大,他想。   周津塬低头对苏昕温声说:“你先休息。”   苏昕躺在床上,她的外套都松松垮垮。廉价衣服,也没有过时不过时这么一说。不过, 她眉间若蹙, 总带着点不知所措却瑟瑟的秀气, 又有很强烈小女人的感觉。   周津塬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人叫住。   苏昕低下头, 她攥紧了手。终于,苏昕坚定地说:“我妈的透析,在老家也能做,我弟在大城市不读书, 光知道贪玩, 我会让他们回老家。总之,我们会很快搬出您的公寓。”   周津塬沉默片刻,苏昕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平稳地说:“这房子是您的,我们原本就是暂时落脚。而且,我也不打算继续上大学了。我会找份正当的工作, 努力赚钱还您!不管要工作三十年,四十年,我都不怕。我肯定能还清。”   周津塬抬头看了下表:“不用退学。我给你的钱不算太多,就当股票赔了。”   苏昕呆呆望着他,突然间,她惨笑起来,但眼泪滚滚而出。   “股票?我看,您大概觉得是在做慈善,您是不在乎钱……那我呢。您想过我的处境吗?我当初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而且,我现在,我现在已经没有脸面去上大学了,同学和老师会怎么看我……”苏昕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露出软弱。   过了会,她慢慢开口说,“所有的错都在我,都是我,我就不应该接受您的钱。都是我的错,才让您和您妻子吵架。我只希望您能向自己妻子,把话解释清楚……”   周津塬急着回去值班。听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盯她半晌。   周津塬天生睫毛清密且长,这让男人的目光总有些探究不明。他说:“我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苏昕不由愣了下:“您的妻子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您解释一句,有什么费事?”   周津塬冷声说:“费不费事,是由我来决定,我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费事,何必又要过多解释?”   苏昕被这种毫无感情的话弄得目瞪口呆。   她家境虽然不好,但自小的成绩不差,有一种很强烈的自尊心。至今为止,苏昕对赵想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赵想容先把围巾摔在她脸上,又给自己一耳光。苏昕除了火辣辣的羞愧,还升腾起另一种极端被看轻的恶气和反骨。只是周津塬不一样,他一贯地冷言冷语,仿佛不拿任何当回事。   苏昕心里想,条件再好又怎样,全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欢温柔的女人。夫妻间如果不能好好沟通,最后只能散伙,而周津塬这种的男人,已经是钻石级别的男人。   苏昕心里盼着周津塬能多说点什么,但周津塬又转身要走,她气说:“可是,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解释!我并不想被人平白无故的当第三者!”   周津塬再次抬腕看了眼表,他匆匆地说:“我替赵想容道个歉。”   苏昕实在忍不住问:“你俩关系这么差,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她看到周津塬的高大背影微微顿了一下,不过,他没回头,只有个黑漆漆的侧影。   “……门当户对。”他最后言简意赅地说。   >>>   赵奉阳出车祸的消息,不算大也不算小。   赵奉阳在赵氏企业一直做的是实权职位,但偏偏又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赵父会真正放权给他。在赵逢阳昏迷期间,仅有寥寥数人送了花篮过来,如今得知他清醒,倒是有不少探望者要前来。   赵父冷笑两声,让保镖把他们都截住,打算等赵奉阳状况再好一些,转到私人医院。   赵想容却相反。她不再枯守在病房门口,探望赵奉阳后就回家直接补觉。   第二天醒过来,赵想容才姗姗地再去医院。   赵父和赵母都在,正和医生询问赵奉阳的情况,周津塬的父亲居然也赶过来。   赵立森拉着赵想容在椅子上站起来,赵想容看到自己公公露面,有点惊讶也有点感动。她嫁给周家多年,周母表面慈祥,明里暗里总是挑刺。反而这个位高权重的公公多有维护,还亲自来探望。   她刚要出声招呼,就看到周津塬正安静地跟在他父亲后面。   一系白大褂,显得更清瘦。   周老爷子很是慈祥地说:“奉阳今天醒来,我们这心里,也都是松一口气,都能过个好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说,“病房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赵奉阳的身体底太弱,他在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昏睡。赵立森不好多阻拦,周津塬已经在旁边出声:“爸,现在不是医院规定的探望时间。他需要更多静养。”   周老爷子身居高位久了,向来是规矩迁就他,哪有他迁就规矩的道理。不过,周老爷子也没生气,他转头对赵想容和颜悦色地说:“你大哥平安,你也终于放心了吧。”又对儿子说,“津塬,你哪天把豆豆带回家吃饭,让你妈给她好好补补,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知道疼?你别整天想些没用的,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先把媳妇给我照顾好。”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周津塬听懂了。   赵想容也听懂了,不过,她是自认为听懂了。   这时候,赵父赵母从医生办公室迎出来了。三个过半百的长辈,都穿得都极体面,精神气儿很好,彼此亲热地寒暄着。   反倒是他们旁边,赵想容和周津塬的脸色都很差劲。   赵想容瞥了眼周津塬,他一直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此刻垂着寒冷的双眼,不知道想什么。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有令人心悸地平静。   赵立森凑近她,低声问:“吵架了?”   赵想容打了她二哥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兄妹俩默默退到外面抽烟。   赵立森看着医院院子里灰色的草木和落雪的自行车,再看了看旁边的赵想容,她正把烟取出来,夹在两指间,懒洋洋地等着他主动打火。   自然而然,粉红豹是如此习惯男人伺候自己。   赵立森为妹妹点火,他玩着打火机,冷不丁地说:“当初,是赵奉阳把你骗到那个小木棚里去的,害你独自待了三天三夜,对吧?”   赵想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噗嗤笑了。   她说:“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总揪着不放,每次回国都盘问我——我已经跟爸妈说过无数遍了,也跟你重复过无数遍,是我自己当初贪玩,走进那个花园小木屋,是大哥发现了我。带人把我救出来。故事就是那么个故事。你总问我,你累不累呀?”   赵立森脸色阴沉,他完全不相信妹妹的说辞,但是也知道从赵想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   “算了,大哥既然清醒,爸妈这里就不需要我帮忙,我先回LA。对了,我刚买了套新房子,特意为你留出两个房间,所有家具都是你喜欢的。我之前给你拍照了,但实景更好,你抽空来LA时,一定过来看看,哪里不好,可以再改。”   赵想容没回答,她望着前方,冷不丁地又开口:“二哥,我嫁人的那天,爸爸过来化妆室,陪我聊了会天。你知道,他都对我说了一些什么吗?”   “什么?”赵立森讥嘲地说,“不让你嫁进周家?你能听进去吗?”   赵想容缓慢地摇头:“爸说,赵家的三个孩子里,我和你都是他亲生的,但咱俩都没有出息。我要嫁的周津塬,勉强不算草包,只有赵奉阳,是个能提携的——爸还说了,他和妈这么大岁数,依旧为企业早出晚归。周家在体制内为了保住地位,整天都算计事算计人。只有咱俩,属于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胸无大志,从不争从不抢,傻乎乎,光知道吃喝玩乐……”   反正,赵父是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女儿一顿。   赵立森对这评价不以为然:“谁吃喝玩乐?我是做研究的……”   赵想容笑得很奸诈:“你那类人文社科的文凭在爸眼里,鬼用都没有,纯水货!”   俩人笑闹一阵,被长辈叫进来。   周津塬已经离开了,他下午有手术,今晚终于不值急诊。赵奉阳是刚被险险地从生死线上拉回来,陈南对医生的权威地位又恢复了尊敬,连声说:“津塬做的真是功德无量的工作。对了,咱家肯定要送个锦旗,要感谢医院,感谢医生。”   赵想容撇撇嘴,她说:“我先撤了。”   >>>   出租车在好几个PUB转了一圈,最后到深夜,才带着赵想容回家。   她以前经常在酒吧街里消磨时间。   有段时间,应该是刚结婚时,周津塬日夜都泡在医院当苦力医生时,她无事可做,把那里当成自己的食堂和聊天室,还有自己的专属卡座。   但今晚,赵想容在灯红酒绿中混了一圈,她觉得很陌生。   很多熟面孔都不在了,新的一批年轻人涌进来,大家似乎认为调情是没必要的。最好互换个眼神,就结伴走出去,不仅仅是纯喝酒和浪费时间。   只不过,那种自由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   已经接近凌晨,周津塬的房间亮着灯,他依旧抱着那堆书和电脑用功。赵想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也要熬夜做那么多ppt。还是说,周津塬想更高的职称,想疯了?   “津塬,跟你说件事。”赵想容一边卸妆一边走过来。   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再好,年龄在这里,卸妆后有肤色不均匀和浓重的黑眼圈。但毛巾怎么擦,眉毛还是浓的,一根根就像画出来。   周津塬看着赵想容,想到下班时同事告诉他,赵奉阳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意识还模糊,却也能进行简单的交流和表达。赵奉阳对车祸时的事情有多少记忆?他对自己出车祸这事又有什么想法?要知道,赵奉阳是出了名的谨慎和有仇必报。   周老爷子让他严密地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周津塬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可是老实说,周津塬也并不在乎自家的仕途,他离那些东西都很远了。   这时候,他听到赵想容说:“咱俩上次一起去ICU看我大哥的时候,我在他的病床前,偷偷发了誓。”   他抬起头,问:“什么?”   赵想容饱满的嘴唇一弯,仔细地望着他,别人总说她对男人的审美很固定。没有人知道,在没遇到周津塬之前,她的审美就被许晗所塑造了。   许晗兴冲冲的描述过周津塬的长相,非常细致,一次又一次。漫长的通信,无声的影响,以至于以后找的每个男友都有点像他。   沉默片刻,周津塬把自己笔记本电脑合上,他不快地再问一遍:“你发了什么誓?”   赵想容静默了会,她当时在林南在床脚拴的唐卡前,暗自发誓,如果赵奉阳能在春节前清醒过来,她就会做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   周津塬的语气漠然,但表情无端地下沉。他说:“比如?”   赵想容随手拿了根烟,点起来,她斜睨了他一眼:“比如,跟你离婚呀。我哥最讨厌你,你娶了我,他超恨你的。”   这是赵想容头一次承认赵奉阳喜欢她的这个事实,但是,她的语气是那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姿态依旧又妖又娇媚。   周津塬压着怒气,过了会,他莞尔:“你是因为苏昕生气?再告诉你一次,我们没有上床。如果你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   赵想容朝他轻佻地吐了一口烟圈。   她举起手里细细的女士烟:“我以前倔,跟我妈因为抽烟问题吵,她总跟我说什么抽烟伤肺,我就告诉她,我抽烟的时候很仔细,每次就含在嘴里,从、不、进、去。”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重复,“周津塬,你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和苏昕是普通关系,因,为,你,从,不,进,去!”   周津塬目光看过她面孔,半晌,他说:“你好像很有经验。”   赵想容的恋爱经验确实丰富,但是,能让她瞬间破功的,确实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周津塬稍微一愣,赵想容居然没有发怒,她在对他笑?他从来没看到她露出这样苍白的笑,竟然……非常熟悉。举办那场浩大结婚仪式的时候,赵想容戴上戒指,她冷不丁地对自己说了声,“谢谢你”。   那时候她露着甜笑,但态度有点奇怪,很虚伪,却也忧伤得令人生气。   此时此刻,赵想容一边对周津塬露出她最美丽的笑,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烟头,牢牢地按熄在周津塬的手臂上。   周津塬没想到,她会那么疯。   烟头炙热,他豁然站起,迅速走到盥洗室用凉水冲洗伤处。 第24章 24   赵想容在周津塬冲洗烫伤的时候, 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她将周津塬的房间看了一遍, 这里的一物一画,全是她自己布置的。而周津塬所做的, 就是结婚, 住进来。赵想容瞪着看了会,眼睛里开始冒火。   她随手抓住床头的闹钟,狠狠地砸到地面。   在盥洗室,周津塬开着水龙头, 用大量冷水冲洗灼痛的伤口。   他尽可能压住眸中怒火, 冲了足足二十分钟, 直到手冰得快没感觉才走出来,打算到急救箱里找烫伤膏。   一出来, 周津塬看到满屋狼藉。   赵想容正背对他踩在玻璃渣子上,她穿着水红色的睡衣,把他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她就是那种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 任何事情都要照着自己的心意来的骄横女人。   周津塬快走几步, 抓住她胳膊,赵想容正撬开一瓶葡萄酒,打算往他那堆厚厚的医学词典上浇。   这女人,头脑简单,但动作冷酷,一如刚刚毫不犹豫地按下烟头。还有她白后背那只张牙舞爪的野蛮醉酒兔子, 猩红色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他。   周津塬面色沉静:“能不能好好说话?”   赵想容被他一拽,突然踮起脚,亲他。   她的吻,甜美、清凉和熟练,好像要从他的嘴唇里攥取什么。但周津塬完全不想碰她,他挣脱她,把她顶在墙上,她胸口被压出优美的波线。   “别碰我,我们谈谈。”周津塬和她拉开距离,那声音寒冷,“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我的气,但是,赵想容,听好我现在的每句话——我没做伤害你的事。”   赵想容那双猫一样的眸子愤怒地看着他,她什么也不说,又咄咄逼人地凑上来,要吻他。   周津塬烦躁地闪开,赵想容的膝盖像蛇一样顶来,在他身下轻轻拱动,她的手再摸着他腹间紧实的肌肉,他从来不记得两人曾经有过这么温柔的堕落方式。   直觉像水一样淹没过来。他终于又被制服,他抱住她很细的腰,在沉浮的柔软中搂住她,要扯开她的轻薄内裤。   “周津塬,你这时候开心吗?”赵想容却凑在他耳边,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在这时候会想其他女人吗?我,苏昕,许晗,还是其他人?是不是任何女人都对你都没有分别?”   周津塬僵住了。   房间的灯光中,她看着周津塬眼眸中透着另一个自己,他的手冰冷,身体的热度炽烈,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远。   赵想容说:“我现在会想起她们。”   “我可以亲自己喜欢的人,我还可以在我乐意的情况下,主动亲一个我讨厌的男人,因为我的身体绝对忠于我的思想。”赵想容靠在墙上,她的睡衣被零散推下,两根细细的带子,勒着珠玉般的胳膊,艳色无边,但眼睛里冷冷的,半点都没有动情。   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你,周津塬,你的思想和身体,从来没法同时忠于一个人。你就是个天生的背叛者,还自以为很了不起——我可怜你,你知道吗?”   周津塬眼眸里涌起惊涛骇浪。   他以为,许晗去世后,压在他情绪开关上的已经是厚厚花岗岩。但这大门,总被粉红豹用各种手段爆炸般打开了。   赵想容有什么资格,挥霍别人对她已经箭在弦上的容忍?   周津塬这愣怔也只是片刻,他松开赵想容,微微冷笑说:“容容,你把我房间砸了是想泄恨,还是希望我从今晚开始搬出去住?”   她气说:“我刚才的话,你听到没有?”   周津塬厌恶地凝视着她,他想到自己父亲对赵奉阳做的事情,这是他欠她的。粉红豹也就像那刺青,被迫刺在他的背上,他会永远带着她,和这场废墟般令人枯萎的婚姻。   赵想容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你以为自己是谁,对我做出这样评价后还指望我回答你?”周津塬的烫伤再次热辣辣地疼起来,他将摆在桌面的电脑夹在胳膊下,这是他在整个公寓里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   随后,周津塬把赵想容丢在那废墟般的房间,在手背上抹上大量烫伤膏。   医生珍惜自己的手,甚过于初恋。她还真会找地方烫。周津塬抬头看着架子上摆放的精美瓷器,像白骨样皎洁苍白。他想象把它砸到地面,四分五裂的快感。   他刚要伸手,突然后面有动静。是赵想容踩着满地的碎片,跑出他的房间。   >>>   凌晨两点半,赵想容在网上预约好了民政局的号码,打印好证件和申请。   赵周两家是大户,联姻的时候,各自出动了律师团起草很详细的婚前协议,他们又没有孩子,并不担心其他问题。   赵想容托腮,她出神地看着窗外。   刚开始这段婚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是彬彬有礼的,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坐到了凌晨5点多,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周津塬6点的闹铃也响了,他其实一宿没睡,脸色不佳。   周津塬走出门,赵想容正在客厅喝咖啡。她罕见地早起,正弯腰换上高跟鞋、明丽丽的眼妆、鲜红色的指甲油,还有抓着的手包。   “阿姨八点钟来收拾房间,你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想要,就放在客厅,其他碎了的东西都扔了吧。”赵想容抬头看到他,蹙眉说,“你自己的书,以后自己摆好。”   周津塬简单地应了声。   他俩都很平静,就仿佛昨晚发生的依旧是小争吵,等太阳升起,那些伤人的话不值一提。   毕竟,赵想容在两人吵架时砸东西,不是第一次发生。两人的婚姻就是建立在这种废墟之上,推倒,重来,推倒,继续重来,他们都是拾荒者。   周津塬淡淡地想,她昨天提到离婚,果然又只是一场无聊且不算数的玩笑。   “需要我送你吗?”周津塬问。   “你说什么?”   周津塬重复:“你如果去医院,等我两分钟,我们一起走。”   赵想容冷冷地说:“你别管我去哪儿。”她补喷了香水,就直接出门。   周津塬闭闭眼睛,回到自己那凌乱卧室,心头有种烦躁的愤怒。   赵想容独自下了楼,她打车走的。   赶到杂志社,司姐已经在会议室等她。   不过司姐不是一个人,她身边坐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型男,三十多岁,板寸头,手指指甲很漂亮,一看就不是异性恋。   看到赵想容后,对方很含蓄地笑了笑,这让她有点不好的预感。   司姐单刀直入地说:“豆豆,这是Patrol。咱们的新同事。”   赵想容掂量了一会,没吭声。   果然,司姐一连串地介绍完对方的履历,最后报出说Patrol的头衔是执行副总编——这是赵想容去罗马前,司姐原本要许诺给她的正职位。   Patrol借故出去倒咖啡,就剩下她俩。   司姐一脸讳莫如深:“我知道你想进管理层,但是,很多事情,我这里也没法做主……”   Patrol原本是某新加坡新锐杂志的总编,本身还是个资深的自媒体人,篇篇的阅读量都有十万加,被司姐在董事会里的死对头高薪挖过来,春节前紧急到岗。想必和司姐之前在董事会的争吵有关。   门打开,Patrol端着麋鹿造型的瓷水杯,徐徐走进来,在她们身边坐下。   赵想容桌面的手机震了下,Patrol的任职信息,已经在工作邮件里群发公示。司姐凌晨五点给她打电话,让赵想容来杂志社一趟,就是在这件事无可更改的前提下,至少,亲自提前告诉她。   这是一种尊重。   司姐做事老辣且周密,赵想容从她这个上司身上学会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要么忍,要么滚。赵想容郁闷地选择了前者。   那个Patrol淡定地喝水,他对赵想容笑了笑,随后低头看她在意大利的采访专栏。那姿势,显然也不是善茬。   赵想容忘了自己怎么回家的,反正,她和司姐,Patrol吃了顿午饭,还是回家了。   她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过了会感觉四周太静了,睁开眼睛,她看到对面是周津塬和自己的结婚照。   小时候,赵想容父母的关系一度非常恶劣。小赵想容跑去爸爸书房,爸爸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过。而妈妈会在接送女儿去舞蹈课的时候,咒骂爸爸。二哥一脸的高深莫测地说,他俩要离婚了。   赵奉阳虽然被收养,但父母基本也没怎么管。他俩都是生意人,经常夜不归宿,偌大的别墅通常只剩三个孩子和几个疲懒佣人。   直到她被赵奉阳关在黑屋棚,两日的高烧后醒来,多日不见的父母围在女儿面前,满脸内疚。二哥则流泪控诉,这一切都是赵奉阳的过错。   赵父赵母半信半疑地向女儿求证,赵逢阳站在病房角落。他嘴角带着鲜血,像鬼魂一样孤愤漠然。他身有残疾,原本就寄居篱下,知道自己大概会被赶到孤儿院,随便无声死掉的结局。   粉红豹做了她人生第一件善解人意的事。   “那天,是我自己把自己锁在里面的。”小赵想容带着点骄吟和不耐烦回答,她当时这么说,至今在父母和二哥面前依旧咬死,“我怎么会跟一个臭瘸子玩?”   孤僻的小男孩抬眼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   赵奉阳没被赶走,他开始对赵想容很好。实际上,所有人都开始对赵想容很好。赵想容原本就已经是掌上明珠,从此之后,所有人对她到达有求必应且畸形的娇宠。   赵父赵母在医院愧疚地照顾女儿,夫妻俩的感情居然慢慢修复,从离婚的边缘又走回来,如今恩爱到老。   赵奉阳则蜕变得非常强大。   有时候赵父说,要不是豆豆,他们家都散了。但赵想容扪心自问,她在其中的付出是什么,原本恶作剧就是自己挑起的。只不过,她和周津塬没有像她父母一样幸运,在一万次争执后收获一个好结局。   赵想容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眶发热,把自己埋进抱枕里。   >>>   周津塬原本一周两天门诊,但因为快过年,手术排得很满。   结束最后一台手术时。周津塬对钢板的倾斜度无法容忍,他调整了数遍才安心。他换完衣服,准备先去查房,听到一声咳嗽。   胸外科的陆谦插兜站着,歪歪斜斜的看着他:“大师兄,给你拜个早年。”   周津塬上去踢了他一脚:“二师弟,你从高老庄回来了?”   “去你的!”   陆谦是周津塬的学弟,周津塬一读完博士,就把他山般的书和笔记都扔给了陆谦,如今是同事。半年前,陆谦去英国做了半年的交流,在过年前正好回国。   周津塬上下地打量他:“交流怎么样?”   “国外么,好山好水好寂寞。”   陆谦比周津塬小了两届,但结婚很早。   陆谦的妻子是他同学,如今在澳洲当牙医,拿着绿卡,一双儿女跟着妻子。陆谦自己在国内乐得像单身汉,周津塬就是给陆谦送行,被他强拉到夜总会,遇见了苏昕。   医院旁边有个隐蔽的底下小酒吧,来这里喝酒的都是他们医院的,陆谦和周津塬喝了几杯。   陆谦对苏昕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也算不少,他摸着下巴:“师兄我服了你,居然让她当药代,这是救人啊还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你还不如让她继续去卖身呢。”   周津塬淡淡一笑,没理会。   陆谦看了一眼这位师兄,也没说话。周津塬原本保送的大学,后来缺课太多,索性退学,复读一年重新考了医学院。医科生里多出学霸和传奇,但周津塬的样貌和婚姻,仿佛格外动人心魄似的。   陆谦是周津塬的六大伴郎之一,他从没见过师兄一天内抽那么多烟。后来,赵想容和周津塬吵得天翻地覆,陆谦对她的印象非常糟糕。   “别的不说,你身边真的缺一个知冷暖的。”陆谦冷笑,“还记得前年,你下完手术后发烧,我送你回去,嚯,你家连口热水都没有。”   周津塬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赵想容参加什么发布会,并不知道我病了。”   陆谦再冷笑两声。   周津塬和赵想容两人的社交圈截然分开的。赵想容不太喜欢和医生混在一起,至于医生眼里,就连国部委的领导都是一个皮囊,什么大明星?才不会有任何特殊待遇。在陆谦眼中,赵想容的时尚编辑也是废物职业。   “那位社交花小姐!”陆谦轻蔑地评价,“每次跟她说话,她都好像要反应一下,有点笨。”   周津塬随意地呷了口酒:“这么说你嫂子合适吗?”   陆谦又看到周津塬手背的伤,嘿嘿笑了,“你总有一天会被你们骨科的电锯锯到!”   周津塬终于不耐烦了:“你让我安静喝会儿。”   陆谦摇头,突发奇想要周津塬把苏昕叫过来。周津塬不置可否,但还是给苏昕发了短信。“你现在搬到哪里了?”   “其实我看上苏昕,因为她很像一个人。”周津塬说。   “谁?”   周津塬拿起酒杯晃了一晃,但没有喝,这是陆谦从英国带来的上好威士忌,琥珀色剔透的液体在杯中冲刷,像温顺的动物眼睛。   “最爱。”他温和地说。 第25章 25   赵立森和父母交待完就不欲多待, 直接飞回美国,赵想容把她二哥送走, 再到病房去探望赵奉阳。   医生都对赵奉阳的生命力啧啧称奇,他瘦了非常多, 面色惨白, 胡子冒出来,耳朵尖得像阴郁的猴子,但每次清醒时间都比之前更久。   赵奉阳正和他秘书说话,在病房外有一个穿着靴子, 正玩着一个数码相机的年轻女人。   打了个对视, 赵想容并不认识对方, 对她一笑,随手把羊驼毛大衣递给赵奉阳助理, 自己走到窗前往外看。   过了会身后有脚步声,那女人走上来和赵想容主动搭话。   “你就是奉阳的宝贝妹妹?”她笑眯眯地问。   赵想容微微笑了,但态度不冷不热。   赵想容为了避嫌,和赵奉阳身边的花花草草一直保持着距离。她眼前这位, 并不是去罗马前见到的那名女歌星, 估计赵奉阳换人了。   够可以啊,她促狭地想,男人躺在病床上都不忘喜新厌旧。   年轻女人见赵想容不热情,也不介意,她掏出个名片递过来:“我是小赵总的朋友,是私家侦探, 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赵想容这才诧异地接过名片,看着眼前和“侦探”两个字相差甚远的女人。   女人狡黠地微笑:“寻失物查小三丢猫找狗给小学生辅导作业,以上都是我能承办的业务。而且,我口风很紧。”   这时,赵奉阳病房里那堆人走出来,请她进去。   赵想容走进病房时,赵奉阳头痛得厉害,精力依旧极差,两三分钟的对话都撑不住,见到赵想容,他的话依旧很简洁。   “我要查车祸原因。”   赵想容知道赵奉阳的多疑性格,因此并不奇怪有私家侦探在外面。“你那天晚上原本想开车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赵奉阳闭上眼睛,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每次多说几句话,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喘气。   过了会,他突然说:“豆豆,如果我死了,你会来参加我葬礼吗?”   好半天没声响,赵奉阳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看,赵想容正漠然地看着他。   目光对视,赵想容嫣然一笑:“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好好养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   明天就是春节前最后的工作日,但除了转发赵奉阳终于清醒来这条锦鲤,赵想容觉得,她的工作和婚姻状况非常难熬。   周津塬晚上回家,他的房间又已经被收拾得华丽清净。   他把大衣挂在门口,心里也滑过这四个字:日子难熬。   早上六点的时候,周津塬起床。他作息一直很好,什么职业拼到最后都无非是体力,打开门,赵想容居然又坐在客厅。   桌面是广式早茶,赵想容要了份旁边酒店的外卖,一水的虾饺,烧麦,和各种小笼屉,都是她自己爱吃的面食。   但她招手让他过来,给他也盛了一小碗。   “陪我喝完粥。”   周津塬听她这么说,便拿起勺子:“快过年了,你还上班?”   赵想容正在翻她的平板,里面不仅存储着涂霆之前的封面照,还有和涂霆同一咖位,也就是他所谓的娱乐圈竞争对手的封面照。现在的粉丝很严格,涂霆的封面照,不仅不能和他同档位的偶像撞衫和撞品牌,有时候连标题的字体大小都要比。   “你看看现在的小孩,长得多好。”赵想容把平板举起来给周津塬展示,嫣然说,“这孩子叫涂霆,他的硬照表现力数一数二,眼睛里有内容。对了,我在罗马还碰到他了。挺有趣的小故事。”   周津塬冷淡得很,他完全不感兴趣。   赵想容放下平板:“你去医院的时候,顺便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吧。”   “可以。”周津塬答应,垂眸很快把那一小碗粥喝了,又吃了半筷子虾饺,“你去哪儿,我们是一个方向?如果不是,要早点走。”   “我路上给你导航。”   周津塬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在擦手时慢条斯理,教养很好。   赵想容托腮看着他,心里有点感慨,他们这对夫妻,就好像是从那些淬毒而恶劣的悬崖上长出的两枝并排大丽花,心怀叵测,只保持自己的美丽。   这么多年,他们总是疯狂吵架,但第二天还能好声好气的说话。所有令人难过的话都心知肚明,但沤烂在心中,表面好像不存在一般。   可是,她超越一切地爱他。   周津塬穿上外套,没发现赵想容的脸色雪白得可怕。   她要去的地方,离医院三公里。周津塬在等红灯的时候,赵想容突然在旁边递过来一沓纸。   他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眼后,皱起了眉。这是民政局预约离婚的电子单,上面写着两人的尊姓大名。   沉默了一会,周津塬问:“你什么意思?”   “我预约了今天的离婚登记。”赵想容的声音很低,她说,“咱俩离婚吧。”   周津塬看着前方,信号灯变了,他沉着地打方向盘左拐,心里猜测各种可能,或者,这又是她为了博取他的关注,开的什么恶劣玩笑。   他的脸色冷得好像会掉冰屑,口中说:“我什么证件都没带。”   “你好淡定,”赵想容把自己的长发撩到后面,她举起自己的小包,轻快地说,“别担心,我把咱俩的证件都找出来了。我都带着呢。”   周津塬继续开着车,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别闹了。我告诉你,苏昕已经从那公寓里搬出去了。”   赵想容侧眼瞥着周津塬的裆部,她说:“跟苏昕没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真的对你太生气了。”   他说:“嗯?”   “和你结婚,我每天都很开心。当然,咱俩会吵架,但我也只是有点生气。可是我现在真的太生气了——下个路口右拐,咱俩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拜拜吧”   赵想容导航的终点,是民政局门口。   周津塬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赵想容骄横的时候,她的眉毛、鼻子、眼睛都仿佛皱在一起,即使痛苦,依旧明亮。他并不相信赵想容会离婚,但他实在不想和她继续争吵。   今天周津塬也很忙,他要参加一个会议,需要发言。根据以往的经验,和赵想容吵架会毁了他一天的心情。   周津塬沉声说:“别闹。”   他想倒车离开,但赵想容已经把她那方的车门推开,她迈开腿,准备下车。周津塬只好迅速地踩住刹车。   赵想容说:“你不是说和我结婚,一直不快乐吗?来,我给你一个解脱的机会。”   周津塬神色淡然:“我不想陪你玩。容容,我们都是成年人,别拿离婚来开玩笑。我不想总为你的情绪买单。”   赵想容听见这话,看了他一会。她最爱的男人不了解她,但他并没有义务了解她。她微笑了:“周同学,咱俩打个赌吧。”   十五分钟后,周津塬被赵想容硬拉到办公室门外,他才意识到她没有开玩笑。至少,她还没有退缩。赵想容像在鞋店里挑个昂贵的鞋子,轻轻松松,漫不经心地买单。   民政局处理离婚事项的走廊里,贴有各种“和谐夫妻,和谐社会”,以及“婚姻指导”和“婚姻调解室”的标语。他们面前,排着一对面色阴沉的夫妻。   也许是气氛使然,周津塬感觉脖子摩擦衬衫,仿佛有些异样的发热,他略微扣住赵想容的纤腰,收敛自己的情绪:“我们出去。”   就在这时,赵想容悄悄地在他耳边:“我早餐的时候,喂你吃了两片伟哥。磨碎了,搅拌在你喝的那碗粥里——”   周津塬一时间以为听错了。他面色寒冷,捏了捏眉心,再重复一遍:“闹够了就出去。”   赵想容站着没动,她给他展示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那段视频,记录了周津塬没起床前,赵想容把蓝色药片磨碎,加到外卖的粥里——赵想容好像总是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的激怒他人,她居然有闲心用手机拍了视频。   “我找的FIFITY里的妈妈桑,买的伟哥。”赵想容巧笑倩兮,带着种恶毒的美丽,“他们有卖进口药的。我买的是进口药哦。夜总会真是一个宝藏的地方。”   周津塬目光扫过她的表情,他面色依旧平静,但终于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一股愤怒冲击着太阳穴,分不清那是药物的力量还是别的。他今天下午有手术,而且有院领导观摩,她怎么敢?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轻声问,“赵想容,你是一个白痴吗?”   赵想容耸耸肩:“没有原因,就因为我想,我就做了。你不是说没碰过苏昕?等咱俩离婚后,你可以立刻和她上床了。你看我多贤惠,还为你准备了伟哥。”   赵想容性格里的有些东西,让她和别的女人与众不同——比如说,她在家必须开着每一盏灯,她喜欢公放嘈杂的音乐;她追他的时候,依旧和其他男生保持良好关系,结婚后的夜生活都不断。   有一次喝完酒后,赵想容洋洋得意地告诉周津塬,如果她是男人,会找很多女朋友,然后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因为她怕寂寞。   周津塬不清楚,她的这份寂寞从哪儿来的。他有时候恨她没羞没臊,但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在家养条狗,不是为了看家,而是为了不寂寞。   这是养不熟的粉红豹对他的意义。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   周津塬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走进办公室。   两分钟后,他们挤在那面色阴郁的夫妻 ,顺利地拿到了离婚的本子。   赵想容紧紧地握着两个本子,还没有想好说什么之前,周津塬就驱车离开。 第26章 26   周津塬开车到医院, 花了半个小时。   路上的时候,他两度对自己进行催吐, 搭了下脉搏,心率加快, 比这个更糟糕的是眼球开始有肿胀感, 不知道怒气还是药物的作用。   周津塬略微抬头,后视镜中,他向来寒冷的眸子变得雪亮且阴鸷。   他在摔上车门前,动过给赵想容打电话的念头, 想了想, 又挂掉。   方教授是科室主任, 被年轻医生称为脊柱畸形手术领域的天王,身上有众多传奇。他每周二举办晨读会, 周津塬不落地参加。   今天赶到的时候,方教授正和其他教授一起下楼,看到他时淡淡地点头,紧跟着方教授的几个年轻医生朝着他打了声招呼, 晨读会结束了。   周津塬回办公室换衣服, 掏兜时又摸出了半沓蓝色的药片。赵想容当时给他看完视频,再把一颗没拆封的伟哥,放到他兜里。“这是让你备用吃的。”她丢下这么一句。   坦白说,周津塬看到赵想容的眼神,就已经确认她给自己下药。夫妻斗争过太多次,知道哪一回动找那个。   赵想容喂给他200mg的伟哥, 超过普通剂量8倍。   伟哥(Viagra),其实就是磷酸二酯酶抑制剂,前身用于临床治疗心血管疾病,后来发现有改善病者性生活的功效,因此用于治疗性功能障碍,针对对象是阳痿和ED患者,帮助他们勃起。   不过伟哥不是春药,不会让人失去理智地发情。想必赵想容那榆木脑袋是不懂的……   周津塬太过于专注沉思,没有看到前方视线降下的台阶。他在趔趄后迅速站稳,但手里的各种病例和笔悉数被摔出,跌到最下面的台阶。   在一楼的拐角处,方教授正被一位年长且戴着红帽子的患者女家属拦住,抬头看他一眼。   周津塬看着病人家属那一抹鲜亮的红色:赵想容居然给他下药,这行为在他作为医生的眼里,是某一种程度上的邪恶和犯罪,他无法再信任她。赵想容以前行事再离谱,不至于失心,难道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还是说,赵奉阳对她说了什么?   方教授把病人家属送走。“小周,”他皱眉说,“大早上发什么愣?”   周津塬弯腰把笔和病例都拾起来。“我有点食物过敏。”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方教授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像。”   方教授对周津塬,总是提携加狠狠的批评。周津塬每次想准备职称考试,方教授就为他安排密集的手术量,但也得益于此,周津塬比其他医生更早接触了骨科最高难度的脊椎手术,为他之后的两篇SCI论文打下基础。   “下午科里要和医联体进行视频病例讨论会。你把17号那台手术的侧弯的片子带上。”   周津塬眼高于顶,却对院里几位大腕级别的教授尊敬非常。只是,再没有比此刻更为诡异的情况,周津塬感觉自己对着科里最严厉的教授,他强烈地硬了。   “我去准备待会的发言。”周津塬垂眸,他说了几句话,以不紧不慢地步调走开。但感觉方教授的目光一直疑惑地盯着他。   伟哥的部分副作用,是头晕和视觉异常。   周津塬眯起眼睛,明显感觉视觉光感变强,而他内心同样升腾起厌恶,深深的厌恶感,那是针对赵想容。   就像读博期间,他小组实验作业时分到学习差的女生当同伴,对方会窃喜,却不知道有人在总是清冷一张英俊脸的背后,正掩饰着对学渣天然的排斥和烦躁。   周津塬发现自己在想:当赵想容拿着离婚证请求他俩复婚,这场无聊的闹剧估计才算演完。   到时候,他又必须为她的乖张放肆行为买单。   >>>   孟黄黄在中午时把还在她家客房睡觉的苏秦拽起来。   “醒醒。”她不耐烦地说,“像猪一样,整天只知道睡觉。”   苏秦有起床气。在他家里,没人敢这么催他。有几秒的时候,苏秦把孟黄黄当成他姐,张嘴就要骂。随后看到周围精致的装修,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孟黄黄住的是外交公寓,她妈妈如今常住广州,孟黄黄目前在她姥爷家旗下的奢华酒店工作。   苏秦默默地坐起来穿衣服,孟黄黄也不躲,她就这么坐在床边,目光在男孩瘦如排骨一样的身材上流连。   她那笑吟吟的表情很冒犯。苏秦控制着表情,他干笑说:“小姐姐,你能先出去吗?”   孟黄黄“切”了声,移开目光:“谁爱看你。你那天说谁要弄死我?”   苏秦那天从医院跑出来,直接找到孟黄黄,他自然没说苏昕和周津塬那摊事,倒是添油加醋地把赵想容那句话单独拎出来。   孟黄黄是资深宅女,这几年除了当一名追星的涂霆女孩,基本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她在大脑里溜了一圈,才想到粉红豹这号人物,想到是赵想容和萧晴的关系。   “噢,那个萧贱人的娘家人。”孟黄黄冷笑,“她又算哪路货色。想弄死我?谁怕谁。”   苏秦“啊”了声,从孟黄黄家里的智能冰箱里拿出牛奶和椰汁。在冰箱的显示屏上,写着所有食物的保质期,可以自动网络下单。   苏秦摸了好几下,心里想这冰箱要多钱。又想他该怎么才能赚到那么多钱?最好一夜之间赚到,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跪下。   孟黄黄骂了会赵想容,她随口就说:“晚上我们酒店有个私人晚宴,你想不想去看看?”   苏秦穿着酒店服务生的制服,还有模有样的。孟黄黄的上司是她的小舅妈,做事非常严厉,她不敢把苏秦直接带来,只好套了身制服。   “给你搞了个临时工作证。”孟黄黄把工作牌递给他,“我得去办公室露个面,你在这里等我,万一有人问,或者你遇到什么麻烦,就说你是我男朋友。赶紧来找我。”   苏秦盯着孟黄黄的背影。他以为,这黄头发的老姐姐会说“就说你是我员工”,没想到她大大方方就说了“男朋友”三字。   苏秦翻了个白眼,她也不嫌老牛吃嫩草。   在他身后,赵想容和Patrol结伴走进了酒店,他们今晚一起参加某瑞士奢侈品手表品牌的年终私人晚宴。   赵想容原本爱来不来,但打听到Patrol也收到邀请,就知道她必须露面。假如自己缺席,等过完年上班,杂志社的各种人精儿肯定会传两人不和。   私人晚宴布置得很美,品牌方选的酒店场地也好,摘下头顶的大型水晶吊灯,换壁灯提供光源,每十米处摆上高大的花鸟屏风,走优雅的贵族度假风情。而所有的落地灯开关,都镀着该手表标志性的图腾。   晚宴邀请来的女明星和企业高管结伴走红毯,以及和媒体老师social,剩下的人会走嘉宾通道入场。   Patrol也看了眼赵想容,时装女编辑最大的幻觉,是试图把自己打扮成明星或模特。赵想容今天却是全黑出席,妆容低调,也没带任何首饰。要说唯一的亮点,穿了一条设计很独特的黑鱼尾裙,显得小腿纤长。   据说,总爱穿黑色的人,是想找到自己。   赵想容很安静,抓住的坤包里除了手机,就只有两本离婚证。   上午独自从民政局出来,赵想容本来想立刻回去收拾行李,又觉得没有必要,索性到外面做头发和指甲。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才几秒。   赵想容再从美容沙龙出来,光鲜亮丽地回到公寓,一切看上去如常甚至更美好。但仅仅收拾了几个首饰盒,她就感觉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疲倦地往下沉落。   她把所有珠宝都装上,拖走了两个从意大利带回来至今没开封的托运箱。其他公寓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走。   参加晚宴前,赵想容发短信问护工,对方说赵奉阳今天的状态还可以。   嗯,赵想容坐在酒店套房里,笑容加深。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也还可以。   在换上那套鱼尾裙前,她在镜子前缓慢地转身,后背赤|裸,纹身醒目,那只醉酒的兔子依旧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自己。   纹过身的人知道,纹身时碰到脊椎有多痛,那是人体的支柱。赵想容在四个小时里,痛得需要有两个男人按住自己。彼时,周津塬刚和她结婚一年,他没有碰过她。他们有夫妻之实的第二天,赵想容跑去纹身,但周津塬又是很久后才发现这件事。   作践自己,有时候有一种快感。   赵想容坐到晚宴席间,垂眼看着桌巾,上面有很细的金线,精美地绣着她名字的缩写。   周津塬现在在苏昕那里吗?赵想容想。   幸好旁边很快有同行和她说话,赵想容集中精力,看着对方的嘴。   大家好像都知道司姐在董事会被骂了一顿的事。这个圈子就是这么闻风而动,势利又野心勃勃,但依旧不失去天真和对美的向往。   赵想容笑着说:“我有什么感觉?我也是一个打工的,听各位老大的指示干活。”   “过年留在城里,今年不出国了。”   “Anita你美死,过来让我看看。”   ……赵想容来来回回地social,真是很奇怪,她觉得这热闹确实有用。   心里那股悲哀和爱意,透过眼前隆重皮草和晚礼服的交错,透过冷餐会桌面摆放的精心雕琢的雪白蜡烛,透过所有人的烈烈香水味道,最后终于飘摇在她坤包里两本小证件里。   结束了。   >>>   苏秦躲在宴会厅的门外,他是头一次来到这地方,新奇地看着旁边的室内乐队,又借着端酒的机会,喝了两杯香槟。   孟黄黄来找到他,看到苏秦贼眉鼠眼地往里面观看,不禁皱皱眉。她从小在这种环境长大,不觉得了不起。   刚刚在电梯里的时候,孟黄黄登陆微博。   她原本的微博账号,在撞了涂霆车后被官方群举报而注销,她重新注册的小号id,叫“自大狂加宇宙脸最僵的涂霆”。   孟黄黄习惯性地搜涂霆的信息,看到他的那张自拍。“装什么?还假装在录音棚,明明唱歌和舞蹈都烂,人也虚伪,就那些无脑的草履虫和白痴女才追捧你。”孟黄黄默默地诽谤。   孟黄黄是在她父母闹离婚时,开始追涂霆的电视剧。父亲的出轨,让她对爱情有了幻灭。但屏幕上的涂霆,是个痴情种子的形象,就算多少次被女主推开,他依旧坚定地等着她回来。   孟黄黄当然知道,她追逐的仅仅是一个偶像的人设,这人设也许有虚假。但是,涂霆带给她对爱情和婚姻幻想,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只是这幻想,在涂霆给她发来律师函时,整个都破灭。她恨死涂霆了。   苏秦转头,他兴奋地对孟黄黄说:“我好像看到叶迦蓝了?”叶迦蓝是一名刚刚从偶像转型成电影咖的明星。   孟黄黄走过来。“这里面得有二十多位演艺圈的明星。”她歪头看着他,“喂,我上次对你说的事情,你考虑怎么样?我出钱送你去学跳舞,现在选秀节目这么多,你长得还行,以后也可以当偶像!”   苏秦立刻说:“我答应你了!我早就答应了!”   等过了会,苏秦又为难地跟孟黄黄说,马上过春节,他打算回自己的家看看。苏秦最近一直赖在孟黄黄,不接他姐的电话,但总归还是要回家过年的。   孟黄黄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她直接开车,把苏秦送到他们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竖着涂霆的广告招牌,涂霆举着代言手机,无声地侧脸看着他们。   苏秦扭头说:“黄黄姐,你以前很喜欢涂霆?”   孟黄黄从鼻子里哼了声,很轻蔑的样子:“我年少无知,路人粉转黑。”   她把苏秦送到楼下,准备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在涂霆的广告牌前凝视良久。   这时候,正前方的街道缓慢地停下一辆她们酒店接送客人的专车。车窗缓慢降下来,赵想容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个医生家属院小区。   路灯已经亮起来,赵想容以前想的是,周津塬和苏昕到底怎么样没有。现在,她想的是,他俩可能都开心了。   孟黄黄把她的跑车往街边一停,跑过来。   孟黄黄憎恨萧晴,连带着,对赵想容也幸灾乐祸,外加看热闹。   “嗨,大美女,听说你老公包了一个小姐?”孟黄黄不客气地说,“你赶在过年前,跑来这里捉奸?”   赵想容很吃惊地抬头,看到了孟黄黄。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亿万里。赵想容弯唇笑道:“话说我老公和你的品味还真像,分别包了苏家这对姐弟。你俩可以交流下经验,彼此间也算熟客。所谓一表千里,彼此也能认个表亲戚。”   孟黄黄那张嘴,对付萧晴还可以,但在赵想容面前明显就败了。   她脸红了:“什么表亲戚!果然是萧晴认识的人,一点素质都没有,张嘴闭嘴就骂街。自己老公出轨,还能坐在这儿发呆。心可够大的,听说,你还准备要弄死我?”   赵想容笑嘻嘻地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她从包里把两个离婚证取出来,在孟黄黄眼前摇了一摇。   孟黄黄定睛一看,在路灯下认清了上面的字,微微吃了一惊。她很快意识到赵想容来干什么,一个失意孤独且还在怀念丈夫的离婚女人,她眸中滑过同情和歉意。   “闭上你的嘴。”赵想容冷冷地说,她升上车窗后就示意司机开车。   >>>   夜渐渐深去,赵想容让车回到父母家。   赵奉阳一倒下,赵家小小的摇晃了一下。赵父去青岛出差,明天才回来,陈南一直把控财务,也是半夜才回家。   知女莫若母,陈南看到女儿那一副样子,瞬时就觉得不对劲。   赵想容叫了声妈,往楼上的卧室里走。陈南跟上去:“豆豆,你怎么这么晚跑回来?津塬今天又值夜班?”   赵想容“嗯”了声,懒洋洋地把卸妆油倒在手心。   陈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女儿的气色:“你也别天天跑去医院看你哥,他现在只能养着,探望也没什么用。你往医院里跑,医院都是病人,别再从其他患者身上传染什么病。”   赵想容微微一笑。   陈南知道这个女儿,向来就不是听人劝的温顺个性。她蹙眉:“是不是又和津塬吵架了?我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个清楚。”   赵想容却一点也不吃自己妈的诈:“打吧,顺便帮我骂他一顿。我都懒得说他了。”   陈南一听这话,果然就微微头痛。她说:“人家津塬是医生,工作也忙。你平时多少改改自己的臭脾气。别总把两人的关系弄得这么紧张。”   赵想容很轻柔地擦着脸,像对待什么易碎的花瓣。她淡淡地说:“鸡零狗碎的事,从不值得我改脾气,让他来适应我吧。”   “自己的丈夫,怎么是’鸡零狗碎’的事!”陈南走过去,拿起宽排梳子,帮着梳赵想容那一头天然的卷发,柔声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尊心太强,性子也倔。你和周津塬刚结婚那几年,总吵架,真以为爸妈不知道!就不稀罕管你。听妈一句话,你是家里的宝,但人家周家同样把人家儿子宠到大,你做事总是直眉瞪眼不打量,有时候让别人觉得太累。你是周家长媳,在外可以强硬,在家里性子多少迁就一点,别以为是自家老公就应该各种撒气,世界上哪里那么多应该。”   赵想容坐在镜子面前,把湿润的化妆棉按压到眼眶。   她慢慢地说:“我以前,确实逼津塬做了很多他不喜欢的事。我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   陈南闻言又心疼起来,放下梳子,她揉着女儿的耳朵:“少年夫妻老来伴,偶尔闹闹也挺好,大男人也应该让着你。但你俩都三十多岁,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还是得自己决定。我是你妈,就提个意见,哪天你俩回来,我再说说津塬。”   赵想容笑着说:“其实,我也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的。”又说,“爸今晚不回来?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陈南半信半疑,等关灯的时候,又逼问女儿为什么女婿吵架。   赵想容已经在黑暗中哭了,她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假装睡着了。   凌晨两点多,周津塬发来短信。   “在哪?”   赵想容依偎在母亲的手臂里,她一个一个字地打下来:“在我父母家。对了,马上就过年,我们暂时不要把离婚的事情公开给双方父母。”   他很快地回复,依旧是两字。   “可以。” 第27章 27   完全像是长智齿, 只不过需要泌尿科来治疗。   即使没有欲望,周津塬还是持续地充血肿胀了将近六个多小时。他的注意力比以往更集中, 但是,从下颌到脖子的每一块皮肤都发热, 喉咙干得像砂纸, 在手术间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沉,仿佛带着低喘。   “小周喝醉了。”麻醉医生开了个玩笑。   周津塬依旧回答:“海鲜过敏。”   手术开始,他除了最初顶得难受,很快就忘记伟哥这件事。   周津塬享受连续不断地完成手术, 从中体会到的, 是类似演奏乐器般的一种快感。非常枯燥, 但同样也需要思考和迅速决断,因为解决它的过程是如此多变和复杂, 永远具有挑战性。   只是,这种快感并不为他的科室主任所认同。   平常手术完后是一背的汗,这一次,周津塬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周津塬在厕所里解决了一次, 以科学的角度观察, “伟哥”在他身上的作用和副作用一样的明显。他眼眶非常痛。   再至于赵想容所盼望的“性刺激”,周津塬试着眯起眼睛,盯着漂亮的护士,也没有特殊感觉。他早就不是欲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无非在全天高强度工作中,维持一种令人不适的持久勃.起。   周津塬的“初哥体验”, 仅限于此。   幸好今天有一个好消息。   上午的大会,周津塬得知,他被评为本市医学会骨科学分会第四届青年委员会脊柱学组委员,有四年的任期,还发了彤红的任期奖状。   周津塬准备在下班前把文件带回家,但一想到赵想容那股烧砸抢扔房间的劲头,他微微蹙眉,把它从公文包里取出来,暂放在抽屉的最下层。   伟哥残留的副作用,有剧烈的头晕和腿软。周津塬的视力终于恢复正常,却也得靠在桌上休息片刻。   有几分钟内,他垂着眸,不知道出神地想什么。   过了会,周津塬坐在桌前,拉来一张空白的病例纸。几秒后,一只醉酒的兔子就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地展现。   每位外科医生至少有一些素描基础,周津塬在大一时画的解剖图作业,被老师印成期中试卷的标准图本。   每位男人至少有一些对心爱女人的独家回忆。许晗是文科生,但她的数理化成绩,差到了周津塬都看不下去,他在约会的间隙,逼她背下所有公式。   醉酒兔子的形象,脱胎于一张孤品邮票。周津塬少年时有集邮的喜好。他当初看到这邮票,兔子穿着婚纱,怀里抱着一本书,就觉得这形象有点像许晗,便把邮票拿来送她。   许晗背公式时很喜欢走神,她在纸面涂写,无聊地临摹邮票图案。周津塬抢过来,他蹙眉说:“笨。”   他的笔飞快在纸面移动,再把画交给许晗。   这就是赵想容后背上的刺青原型,桀骜凶悍,充满能量,带有尖爪,大腿部肌肉发达,又用斜眼睛睥睨着纸外面的人。因为周津塬画的是他自己。一只雄兔,漫威画风的超级英雄既视感。   许晗专心地看着他,她脸上的红晕开始蔓延,一直到洁白的脖子上。少女清淡目光首次闪躲,开始带起柔情。   从此,它成了小情侣特有的“邮票”。两人每次通信,都会纯情地同时画起这个醉酒兔子。该形象在千百次涂画中,细节越加丰富。   后来这私人的符号被赵想容抄走,甚至当成刺青,永远地纹在她的后背。   周津塬想到赵想容指责他的话,他不需要她来告诉自己是什么人,她的话无法刺伤他。他也不需要她的认可。   他漠然地把这一张病例撕掉。   周津塬为了安全,将车留在医院。不过打车前,他步行到医生家属院想取回钥匙,顺便吹散那股燥气。   “没有钥匙。”门卫说,“什么钥匙?”   周津塬略微蹙眉,他走到居民楼下,从下往上数的四楼还亮着灯。阳台上又仿佛有个秀丽的影子在晃。   苏昕确实想让母亲回老家,只是,她这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弟弟苏秦。   苏母为了治病,早将老家的房子都卖掉,如今儿子不接电话,她更是不肯走。“如果我们搬走,你弟回家,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她抹着眼泪,“老家还欠着你叔叔阿姨的债,我一个病人,也没人照顾……”   苏昕拧不过母亲,她咬咬牙,开始在城里看其他的房子,至少要搬出周津塬这公寓。   找房子的事情没那么顺利,她们依旧尴尬地住在这里,尽管苏昕给周津塬回短信,她已经搬走。   马上就要过年,苏母提前在楼下饭馆定一顿年夜饭,原本想订388元档位,结果选成988元档位的。她让女儿给餐馆打电话换掉,对方说388档位的年夜饭满了,目前也只有988档位还有空余。   苏母嫌苏昕没用,抢过电话和对方吵起来,又说女儿要把自己气死。   苏昕只觉得,这个家,带有万分的压抑。她跑到厨房透气,推开窗户在冷风做了个深呼吸,随后打了个哆嗦。   楼下有一名黑衣清瘦男人,他站在路灯下面,双手插兜,仰着头往上看。   看不清模样,但苏昕感觉对方定定凝视着自己。   苏昕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关闭窗户。她躲在窗帘后面,怀疑自己眼花,她想再打开窗户,又觉得扳手足有千斤重,鼓不起勇气推开。   苏母还斜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看到女儿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就说:“把厨房垃圾也扔下去吧。”   苏昕提着一袋垃圾,慢慢地下楼,心跳很重,而四周格外安静。   出楼道前,她沉思地抿着嘴。苏昕涂得是无色的夹心唇膏,薄荷味与蜜桃味道混合,又甜又嫩的少女味道。   冬天的户外,寒风仿佛刮透头骨。但是除了偶尔邻居家孩子传来的练钢琴声,四周静悄悄,哪里又还有周津塬的任何影子。   苏昕站了一会,她随后回神,把垃圾扔掉。她准备回家了。   当苏昕正哆嗦着想打开楼道口的防盗门,有人在后面重重地拍了她一下。   苏昕心里一咯噔,她咬唇慢慢回头时,却看到苏秦的那张得意的脸。   苏母见到儿子回家,这才放心,。   苏秦知道姐姐要把自己和母亲撵回老家,哪里乐意:“你有病吧?咱们搬出这房子不就完了,干嘛回老家?我可不回去,我就留在这里。”   苏昕沉默一会。   她这几天在脑海中想了很多,此刻略微严厉说:“小秦,你马上成年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姐姐,你还对妈有一丁点的孝心,就学会承担起责任——我不想退学,但我会继续工作赚钱,只是能力有限,我不能贴补完家里还要贴补你。”   苏秦罕见地没有发火。他打量着整洁但破旧的家里,重重点头:“行。老子不花你钱。但我告诉你,少瞧不起人,你和妈,以后还要靠着我养!”   苏昕听苏秦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说他那缥缈的“偶像梦”,过了会,她打断他:“你刚刚回家时,楼下有看到其他人吗?”   苏秦摇摇头。   周津塬走出家属小区楼,只看到一个黄头发的杀马特女孩站在路当中发呆。医生弯腰坐进出租车,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直接回到家。   华丽公寓里什么摆设都没变。   某人当晚也没有回家。   周津塬剩下两天过得依旧忙碌。世界上没有一台手术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做两台。   很快,周津塬遇到第二件好事,他和同事之前计算有误——“破五”讲究放鞭炮,但是,广大群众都是在初四的深夜偷放鞭炮,这意味着,他的初五急诊可能没那么“红火”。   周津塬笑看走开,换成另一个同事对天哀嚎。   他的朋友圈里很多更新,但赵想容熟悉的刷屏再也没有出现。周津塬随手翻了下她的微信资料,发现再也点不进去她的朋友圈,他显然被屏蔽了。   真是熟悉的操作。赵想容曾经在争吵后,拉黑过至少一亿万次他的微信。两人这次闹得这么凶,屏蔽也算是意料之内。   周津塬搁下手机,他不置可否,希望赵想容生气得更久一点。   大年三十那天,周老爷子以为儿子要陪赵家人,允诺他们可以不回本家吃年夜饭。赵家也以为周津塬是要陪周老爷子,或者继续在医院值班,也没邀请女婿回去吃年夜饭。   周津塬落单,他在粉红豹缺席的公寓里,喝酒看书,清净地迎来农历新年。   他倒是想到老笑话,“小明和他老婆离婚了,白天忙工作还好,一到晚上,就一个人躲在被窝,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   有一个医生丈夫,不,医生前夫的好处之一是,赵父赵母同样也非常习惯在各种节假日里,见不着他们的女婿。反正治病救人呗。   赵想容则很快搬到名下的另一处公寓。   这公寓不大,才90多平,一室一厅一卫。四白墙落地,装修简约,摆设也完全没有之前公寓的精美奢华。   赵想容在收拾她的行李时,终于在夹层翻出一顶棒球帽,属于涂霆。她摸了摸,像摸一只小动物的圆鼓鼓脑袋。   想到什么,赵想容随手打开手机,给涂霆发了个红包。   她对之前的失约,没有作任何的解释,只祝春节快乐。这做法未免有点不太礼貌,但那小孩感觉挺好说话的。赵想容天然觉得,她可以”欺负“他一下。   涂霆年后立刻要进电影剧组,他们杂志社是加塞的拍摄日程,紧紧地安插在大年初六,赵想容打算到时把帽子亲自还给他。   赵想容恢复单身的第一个春节,她把自己的日程排得非常满。   她向来是纨绔子弟中最漂亮的刺头儿,即使结婚后也没出圈,和很多学生时代的前男友保持良好关系,平时也爱参加男性多的商业饭局。   想想真滑稽,她和周津塬之间,怎么看都是自己出轨的几率更大一点。   圈内离婚的流程,赵想容是都见识过。她偷偷地约好了离婚律师,做好了父母收回自己嫁妆的准备——这么轻率地就离婚,赵父赵母对女儿再宠溺,也说不定就震怒。   不过即使父母震怒,赵想容也无所谓。   赵周两家属于商政联姻的范畴,各方都是大半辈子的雄厚基业,按理说,子女也应该束手束脚。但赵想容和周津塬都完全不吃这套,他们在非常强势的父辈家族里,一直自顾自地做自己。   她把两本离婚证工工整整摆在一起,拍了张照,想了半天不知道发给谁。   过了几秒,萧晴收到微信,电话直接炸来了:“你是发什么疯啊赵想容?”又怀疑地问,“你是发来p图调戏我吧,这一点也不像,字体都是歪的。”   赵想容笑倒在沙发,偶尔的时候,她还挺需要表妹摆出这一种坚决维护婚姻的女政治委员态度。   换了那堆狐朋狗友,他们第一句话肯定就是,早该离婚了,快出来喝酒。   萧晴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她为了过年,刚做了大红的水钻指甲。她检查了那两本离婚证好几遍,确认是真的。   “真离婚了?”   “我骗你有意思吗?”   赵想容扬眉,但是又笑了。她脸色苍白,娇媚中又搀和点慵懒,语态难得的和煦,并没有陷入离婚女人的狂躁状态。   萧晴张口结舌。明明上次见面,赵想容还是一副无怨无悔,势必和周津塬纠缠到至死方休的模样。怎么突然就离婚。况且,离婚证应该一人收一本吧,怎么都全在赵想容这里?这属于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神经病版本,还是一时斗气没法收场?   “津塬也没做什么出格事,他俩不是还没怎么着么?其实,能不离就不离吧。”   赵想容笑容未减:“可能就是……我实在忍不了。”   萧晴再嘟囔声,她试探地说:“你之前不是说还想怀孕?”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真的生一个孩子。”赵想容没让萧晴进她新公寓的门,嫌萧晴闹腾,两人约在一楼大堂,她拉着萧晴往外走,准备去给萧晴女儿买过年的新裙子,“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津塬。”   “什么?”   赵想容挽起她的胳膊: “我心里也很明白。比起真的和他在一起,我可能更享受幻想着和周津塬在一起。”   萧晴茫然地看着她,不懂了。   >>>   涂霆一直使用他代言的国产品牌手机。   赵想容的备用手机却属于另一个牌子。只存有常用联系人,修图编辑软件,和几个消遣的手游。   涂霆在平常,都是耳机不离身,但他当时在她手机里找来找去,没找到任何播放音乐的软件。他闲来无聊,倒是把泡泡龙游戏重刷了最高分。   这个春节,涂霆没有任何假期。他清晨四点就有一个广告拍摄,到中午结束,喝着咖啡上了保姆车,准备去练舞。   这时候,他却突然“嗯”了声。   林大姨正坐在副驾上跟司机说话,回头疑惑地看着外甥。   涂霆盯着手机,赵想容毫无预兆地发来三个红包。   他只领了头一个红包,回复她:“春节快乐。你家人的病情怎么样?”   这位“赵姐”没有回复他。   涂霆好奇地把她的朋友圈翻到底,感觉她的生活挺丰富的。   到了大年初四,赵想容转发了一个杂志社招聘的宣传图,大年初五,她又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露脸的照片。赵想容抱着两只胖乎乎的黄猫,背后是两位长相很精明的老人。她的配图留言是“我爱老爸老妈”。   涂霆在照片下面点了个赞。   但是,赵想容更新了两次朋友圈,依旧没回他微信,甚至没搭理他的点赞。涂霆不由想,自己的棒球帽八成要不回来了。   他仿佛遇到了一名很奇葩的时装女编辑。   >>>   赵想容春节期间,也赶去医院探望赵奉阳。   她在走廊的时候,正碰到陆谦。   美女的气场本来就强,更别说赵想容穿了一身极嚣张的小狐皮皮草。小脸上戴了一个扁扁的、猩红色镜片的遮阳镜。   陆谦是胸外科医生,这是一个经常要和癌症患者打交道的科室,他的春节也要值急诊,也是刚结束完急诊手术,打算去食堂吃饺子。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哟,美女!十点方向。”   陆谦抬头,他很快地认出赵想容。   周津塬在办公室里整理他的影像资料,顺便用电脑回放他们医院的新春外科团拜晚会。室内非常暖和,进来只大蛾子,绕着灯飞。   “你们科室可真乱。”陆谦坐倒在他对面的桌子,抱怨地说,“师兄这里有吃的吗?”   “发热门诊刚收了不少高烧患者,你挑个顺眼的,抓来烤了。”   陆谦翻了个精疲力尽的白眼,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包饼干。   周津塬埋头写完,才发现陆谦吃的是病人送给他们主任的礼物。这个学弟,都和赵想容有一个臭毛病,拿起东西来,问也不问是谁,理所当然地归为己有。   陆谦还在狼吞虎咽:“哦,我刚刚看到她了。世界上另一个我。”   周津塬随口说:“谁?”   “你媳妇。”   赵奉阳车祸后的血栓非常严重,几乎是要了他半条老命。也幸好,赵奉阳求生的意志顽强,恢复过来,再加上赵家拿各种高价药和补品往里面砸,医生勉强允许他在元宵节当天,出院几个小时,回家短暂地露个面。   赵想容坐在床边,她无事可做,就削了一个雪梨。   她是五指不沾春水的,但刀工不错,抖抖果皮,晶莹剔透的梨肉绽放在眼前。   赵奉阳淡淡说:“我可不吃这个。你削它干什么?再说,不能分梨。”   赵想容一笑:“不给你吃。我就摆着,纯看个景儿。”又从旁边抽出一张湿纸巾,擦干手上的液体,“你车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交警那里跟赵奉阳说是事故,卡车司机也没有疑点。   赵奉阳亲眼看监控。他注意到后面有辆黑色奥迪一直在打双闪,似乎想插车,但又好像是在截着他。本来连续地调了几个监控录像,想查清楚对方是从哪里来的。交警却推说路段敏感,监控镜头属于部委,他们无权调取。   再一查,那辆奥迪也是个套牌。   赵奉阳疑心大起,立刻雇私家侦探去查那辆奥迪。   赵想容想到那背着相机的女侦探,笑着问:“那侦探靠谱吗?”   赵奉阳简单地说:“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周津塬赶过去的时候,探望时间结束了。   赵想容拎着她的大衣和包下楼,她晚上又约了个饭局。   两人在拐角处差点撞到,赵想容一抬头,正好看到周津塬的寒冷眼睛,她稍微惊了片刻,随后有点鄙夷自己。怎么还是会心动?   周津塬随手给了她一包东西,赵想容不知道是什么,伸手先接了。   那是正山小种。她唯一愿意喝的茶叶。   周老爷子特意送给儿媳的,把茶叶送到医院,周津塬知道赵想容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回家,索性直接给她。   周津塬依旧是习惯性地双手插兜,他看着身边明显脸尖了一圈的女人,说:“你大哥恢复得不错?”   其实不需要问,周津塬也怕他父亲做手脚,倒也在和他ICU团队的同事联系,关注着赵奉阳的伤情。   赵想容以前和周津塬大吵,总讽刺地说外科医生自大,以为凭借着手术刀就能救所有人。“你们觉得肉体脆弱,但别忘你们自己也脆弱的。你们救不了自己,所以别这么傲!”   但是身为医生不高傲。怎么可能?   周津塬陪着赵想容到室外等出租车,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赵想容矮身想坐进出租车前,周津塬冷不丁地拉住她:“你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初十回你父母家吃饭。”   赵想容一惊,她说:“你告诉他们了?”   周津塬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紧张的表情,没回答。   赵想容眨了眨眼,她小巧的鼻头很快冻红了。她握紧自己的包带,随后说:“也行。反正最后一次勉强你去我家。”   周津塬的回应,是他把车门关了。   他目视着出租车驶离,最初是略有复杂心情,但很快又恢复到熟悉的无谓。他在冰冷的室外抽了根烟,走回到医院。 第28章 28   很快到了拍摄的时间, 赵想容见到了颇为久违的涂霆。   尽管有准备,她还是吃了一惊。   艺人是神奇的物种。涂霆短短时间, 瘦了至少得有两圈,整个人恢复到出国前的巅峰状态。他刚剪短了头, 两侧头发刮薄, 刘海倒梳,在头顶扎了一个冲天小辫儿。   涂霆刚取下面膜,脸湿漉漉的,越发显出剑眉英目本人。化妆师在旁边打开各种粉底和眼影。四目相对, 涂霆目光就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很平静。   “嘿。”他说。   赵想容笑吟吟地欣赏着他, 随后用舌头在嘴里一转,轻轻“嘚哒”了声, 当为回应。   棚内拍摄需要都至少四个多小时,他们今天拍得是外景,天黑得早,更需要抓紧时间。   涂霆穿着很薄的夏装, 摆出各种姿势, 但耳朵被冻得通红。   他确实如传闻所说,拍照时不爱笑,对着镜头时都把嘴巴紧紧合上。这让涂霆显得比他实际年龄更老成,不太像个年轻爱豆。但是出片效果好。   休息的时候,助理跑过去用羽绒服捂住涂霆,递来暖水袋。化妆师拿着阴影刷这里扫一下, 眉毛那里补一下,来来回回。林大姨全程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防止有人拿手机偷拍。   涂霆不经意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赵想容今天带了两个助理小编,一个专门看守装有贵重手表的小箱子,另一个留在屋里。但她自己敬业地站在寒冷户外,全程陪同拍摄。只要涂霆目光偶尔和她对视,赵想容就拉下口罩,对他露出一个热情兼鼓励的笑。   那笑容妩媚,甚至可以形容为极其可爱。   涂霆移开目光。他知道,这个大龄豆豆很两面派。   涂霆原本感激赵想容在异国他乡的帮助,有心结交成为朋友,没料到,赵想容回国后迅速露出一副爱答不理模样。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习惯聚光灯总是对准自己,几乎万事有求必应的爱豆感到非常不快。   涂霆换第三套衣服后,有十分钟的休息。   门外传来敲门声。赵想容走进来:“霆帅,今天你觉得拍摄效果怎么样?这几套西装都属于亚洲首穿哦。”   林大姨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涂霆却依旧低头玩手机,嘴里习惯性地哼着歌。   赵想容把涂霆的棒球帽,装在一个精美的礼品纸盒里,顺手交给涂霆助理。她耐心地等了一会,涂霆依旧没有抬头的迹象。   赵想容若无其事地跟林大姨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走。反正,这不是第一个冷落她的明星。   “嘿。”涂霆终于出声叫住她。   赵想容回头,涂霆懒洋洋地指了一下桌面,这是她借给他的备用手机,他还给她。   “谢谢。”涂霆简单说,在镜子里又看她一眼,继续戴着耳机哼歌。   屋子后面闷头坐着的文字编辑,和正在往手上挤粉底的化妆师,互相间交换了个眼神。   不是说,赵想容和涂霆私交很好,她才能约得到他来拍摄么。怎么现在感觉,这俩人一点也不熟,“嘿,嘿,谢谢”,这不是rap,这是涂霆对赵想容说话的全部内容。   赵想容心里知道,涂霆在恼火她什么。   但是随着Patrol的空降,她暂时失去升职的可能。冷落或巴结一个爱豆,都不影响自己在杂志社的前途。再说了,她就是单纯懒得回涂霆的微信,不行吗?   要怎么对一个二十出头,这辈子唯一的职业是少女偶像的小孩子解释,有人刚刚离婚,对分离很惆怅?娱乐圈和时尚圈都奉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设计师不停地结婚,明星不停地离婚,好像这一点也不痛苦。   >>>   赵想容再次见到前夫,她调整好心态,把另一张离婚证甩到他膝盖上。   “我的律师说,咱俩的婚前协议有些条款细则要确认。他会联系你。”赵想容托着腮,她当初请的律师,别号叫“建国后第一吸血鬼”,专做婚姻和继承,号称能剥下别人的一层皮。   周津塬启动了车,他问:“律师?”   赵想容冷淡呛他:“离婚律师,协商不成就打官司的那种。”   周津塬捏捏鼻梁,他冷淡地说:“你让他直接联系我的律师。”   赵想容继续逼问:“好,那把你律师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他冷脸开车,没再搭理她。   赵想容顿了顿,她说:“我打算给许晗祖母办理转院手续,她不会住在那个敬老院了。我不准苏昕去探望她……”   “你究竟有什么资格做这件事?”周津塬突然将车刹在路边。他终于被激怒,“赵想容,那是许晗的祖母,并不是你的!我现在娶的是你,你已经抢了这个死人的男友,你还要把她在世的亲人也夺走?”   周津塬等了一会,他以为赵想容又要像往常一样,开始更激烈地爆发。   但车厢里很静。   赵想容没有哭,也没有冷笑,更没有大吵撒泼。她就是陌生地看着他,随后说:“我不会再和你吵架了。”   车胎重新开始摩擦着马路,旁边是萧瑟的树木。周津塬重新启动了车。   他平静地说:“那么,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从来没想做伤害你的事情。”顿了顿,他说,“容容,因为我从没爱过你。我对你,总是问心有愧的。”   周津塬把车停到赵家的车库,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家门口走。   赵想容看到她母亲穿着身旗袍款款地下楼,她拉长声音:“这位陌生的小姐是谁?我妈呢?”   陈南知道是恭维自己年轻,心中高兴,但嘴上说:“又闹!”   赵想容一笑,坐在方桌子的主位前,这原本是赵父的位置。   周津塬多看了她一眼,赵想容每次和他吵架后,她的状况都很好,仿佛是靠着怒气滋养。但这一回,她仿佛特别安静似的。   “你俩先等会,董事会来了几个人,我待会也要过去。”赵母看了看女儿女婿,觉得这俩相处还可以,仿佛又是和好的样子,“这年头,生意难做。”   赵想容笑着点头。   晚餐拖到八点多,赵父赵母才算把事情忙完。   赵奉阳也从医院里被接出来,坐在轮椅上。他瘦得像个树皮,但还是坚持换了病号服,穿了身毛衣,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氤氲着狠劲。   赵奉阳见了周津塬,他也没打招呼,就直接示意助理把自己推过去。   这顿饭吃得非常静,赵想容不再承担活跃席间气氛的职能,她低头吃东西。而对面的赵奉阳有两名护工照顾,他试着举一下筷子,便大汗淋漓地咳嗽。   到了敬酒的时候,赵奉阳坚持致辞,“生死线上真正走了一遭,我算是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们都需要珍惜眼前。”   赵父呵斥他:“年纪轻轻,悲观的话要少说。”   赵奉阳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那并不愉快,总带着一股老谋深算:“这么多年,感谢爸妈照顾,养育之恩大过天,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的眼睛扫向赵想容,“豆豆也辛苦,每天来医院看我。我会把一切恩情,全部记在心里。”   话里话外,唯独没提到周津塬。   赵奉阳状态很差,每说几句话,就需要休息。随后,他招了招手,助理拿来了一个牛皮信封。   赵想容握着筷子的手一停。她记得,她寄去苏昕和周津塬的照片快递,就是用这种牛皮纸袋装的。   在几次探望中,赵想容多次问过赵奉阳,他出车祸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拐去周津塬的医院。赵奉阳只是高深莫测地挑眉,并不肯回答。   “这是什么?”赵想容稍微斜身,她撑着餐桌,想隔空打开那牛皮纸袋。   赵奉阳却拦住她,轻斥道:“我想先给爸妈看。”   赵想容一扬眉:“我想先看啦,这里面装着什么?”   赵奉阳不动声色,赵想容的心一沉,赵奉阳是不是也知道周津塬和苏昕的事情,那么,他知道他俩离婚了吗?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津塬,他依旧表情平淡,即使目光微有变化,也不过是轻度的傲慢和不屑。   赵父也说:“豆豆先坐下,让你大哥把他的话说完。”   陈南却隐约觉得三个年轻人的神色都不对:“奉阳,把你手上的东西。”陈南说完后,她甚至亲自起身,从赵奉阳手里拿起牛皮纸袋就要拆开。   就在这时候,赵想容突然抢先开口。“爸,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和津塬离婚了。”   房间里像惊堂木落下后的死寂,一根针坠地,仿佛都能听得“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在望着她,周津塬却慢慢地后靠在椅背。   赵想容原本想维持冷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噗嗤就笑了。   好像她宣布了这消息一说,之前郁结在胸口的烦躁就此消散,赵想容就只想一吐为快:“我俩已经办完所有手续。本来想等过完年后告诉你们,但怕影响你们心情。就没说。”   赵父率先反应过来。他和陈南换了个目光,把酒杯放回桌面,并没有先开口。   陈南手中继续撕着牛皮纸袋,口中对周津塬道:“让津塬来说,你俩怎么回事,吵架了吧?”   赵想容再次轻快地强调:“没有吵架,我们离婚了,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赵父终于略微动怒:“你妈现在问你话了吗?闭嘴,让津塬先说!”   就仿佛一列向来平稳运行的火车,半秒内失控地冲出轨道。   周津塬定定地望着赵想容,她的长发垂在胳膊旁,闪闪发亮。他就像看一名愚蠢的陌生人,但是,她在玩真的,对吗?那离婚证是真的,对吗?   赵想容再次抢在周津塬面前开口。她以当初在两人婚礼上,说“我愿意”的平静语气说:“津塬当然不好意思告诉你们。因为,是我出轨了,是我先提出要离婚,而且,我俩现在已经离了。”   陈南已经在对面,撕开了牛皮纸袋,她抖了抖,却发现是空的。   赵奉阳依旧无力地瘫坐在轮椅,他很虚弱,但眸中震惊欣喜的光芒在交错闪耀。随后,他对着周津塬,露出一个非常具有恶意的微笑。   >>>   几分钟后,周津塬独自站在客厅。   即使是他,依然需要时间才能消化刚才的尴尬和惊讶,还有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和赵想容确实离婚了。   原来这不是狼来了的玩笑,赵想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但至于什么友好分手,体面的夫妻关系,这在粉红豹幼稚的人生观里,根本不存在。她做任何事情,必定要把全世界都搅和得天翻地覆才对。   周津塬试图在自己的情绪中,找到对赵想容的歉意、怜惜乃至挽回。   都没有。   他只有一种巨大的解脱感。   护工把赵奉阳的轮椅推出来,准备送他回医院。车就停在门口,但出了别墅大门,依旧有冷意传来。赵奉阳畏缩了一下,护工连忙在他的膝盖上,披上一层皮草保暖。   他刚推上车,听到后面有动静。   周津塬取了外套,他居然也跟着赵奉阳上了车,淡淡地说:“搭个便车,我也要回医院。”   一路上,两个男人都无话,旁边的护工却觉得如坐针毡。   周津塬在脑海里思索了一圈,他想,父亲猜对了。   赵奉阳那晚,确实看到了自己和苏昕的照片,他就是赶去医院找自己麻烦的。但是,赵奉阳知道他车祸的真相了吗?他今晚拿出这个信封,要干什么?赵奉阳对苏昕的存在,又是否有威胁?   从最开始的无谓,周津塬突然发现,他好像慢慢地对苏昕小姑娘开始上心了。   片刻后,周津塬在黑暗中无声笑了一下:“我把她还给你了。”   赵奉阳睁开眼,更为寒冷地笑了:“你也配?”   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说:“我是残废,却不是孬种。你以为,我不对赵想容下手,原因是什么?我很早就想强迫她,周津塬,你不会以为我顾忌着亲情伦理?但我告诉你,赵想容很小的开始,她就比我更懂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她只是……她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周津塬察觉不对,他一个翻身,就让赵奉阳在自己腿上平躺。   赵奉阳已经出现了心脏骤停,周津塬一边进行胸外心脏按压,一边喝令司机:“快点开!”   赵奉阳被推进ICU,光影刺入到每一个视锥细胞,   他记得许晗,那个白衣少女在很长时间内,是唯一能自由出入赵想容病房的人。两个女孩经常坐在医院里的小花园玩。   但许晗的车祸发生,赵奉阳就知道,他和赵想容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豆豆……”   这是赵奉阳脑海里最后一句话,他好像又恢复初见,赵想容从大门跑进来,她走路的姿势好看极了。   >>>   赵父赵母已经遣散他人,和女儿坐在偌大餐厅。   赵父是多年生意人,心思缜密。他在压下震惊后,质问女儿:“什么时候办得离婚手续?周家现在知道吗?这事你还告诉了谁?”   赵母却气得脖子上的珍珠都在抖,她说:“另一个男人是谁,你俩多久了?赵想容,你都结婚了,做事还那么招摇!”   赵想容先回答了她父亲的问题:“手续是年前签完的,完全跟着婚前协议走。周家还不知道,应该就我俩知道。呃,还有萧晴知道,还有个小姑娘也知道。”   她的态度轻慢,依旧是懒洋洋,不上心的姿态。   赵父倏地站起来,他终于被这个任性妄为的女儿气坏了:“胡闹!你以为婚姻是儿戏,我没你这个女儿!”   陈南连忙撑着桌子站起来:“你朝她吼什么?大过年的,都好好说话!”   “过什么年,她知道过年——”   赵想容在父母的争吵声中跑出去,她到门口拿着自己的大衣和包想走。   陈南心慌无比,也不顾还在大发雷霆的丈夫,立刻跟出去。她穿着旗袍,硬是在门口把赵想容拦下来。   赵父却接到医院来的电话,赵奉阳在回医院的路上,突发肺栓塞。 第29章 29   这个春节, 赵家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赵父依旧生赵想容的气,路过女儿时, 对她视而不见,幸好赵奉阳脱离危险。但医生提醒他们, 这身体再折腾下去, 神罗大仙都救不了。   赵想容每天出现在医院,帮不上什么忙,就是陪着父母。   她没事儿人似的,一点儿不介意父亲的冷脸。赵父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也拉不下脸。女儿离婚此事疑点重重, 他让陈南试探赵想容的口风。   陈南接过赵想容送来的佛跳墙, 她明知故问:“这是你做的饭吗?”   赵想容懒洋洋地:“我可不下厨,一看着明火和油烟就烦。家里以前也是周津塬做饭给我吃。”   陈南沉默片刻:“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 一定要离婚?夫妻之间,能解决的事情,还是要多沟通。我看,你和小周的感情还有, 怎么闹成这样?你又是……唉, 你让咱家以后怎么能在周家抬得起头来?”   “我俩离婚了。”赵想容僵硬地重复。   多亏了长相,她看上去总是带着一种狼心狗肺地明艳,只有绽放和消亡两种形态。而任何人想让粉红豹消亡,那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赵想容说:“虽然婚离了,但周津塬肯定能把他家老爷子解决好。咱们和周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 这事就你知我知我老爸知,哦,还有我大哥,别告诉二哥啦。嫂子怀孕了。”   赵母气道:“你大哥是被你气的!”   赵想容微笑:“被我气的?不见得吧,我怎么觉得他高兴坏了?也是难为他,刚出院一天,就找了个空牛皮纸袋耍我玩儿。”   赵母语塞,她有时候觉得这女儿过于天真,但有时候觉得她成熟得可怕。   赵想容却再次看着门口,安安静静。   她小时候因为那场高烧住院,无聊的时候,经常趴在窗口往外看。私人医院有个小喷水池,里面养了几条小鱼,很多病人经过时都往那个喷水池里扔硬币,大概也是想祈福。   许晗半夜跑进来,她趴在小小许愿池边,想偷水底的硬币。   赵想容在女孩子爬进水池的时候,冷不丁地叫一声。许晗吓得失足跌进去,噗通一声,半天没起来,赵想容慌张地跑过去查看。   飞快跑到喷水池前,许晗突然间坐起来,泼了她满脸的水花。   两个女孩坐在喷水池边,赵想容给许晗拿来毛巾擦拭长发。许晗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赵想容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许晗了然地说:“你也是来这里捡硬币的?”   不。   她叫赵想容。她这辈子没偷过东西。   >>>   苏秦除了大年三十在自己家过,其他时间,一直睡在孟黄黄香闺的沙发上。   孟黄黄带他吃遍了所有的快餐,从肯德基卡乐星赛百味一路吃过去,又带他疯狂购物。   苏秦的手臂好得差不多,他边哼着歌,边试穿着新买的椰子鞋,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这种热门鞋型不在亚洲发售,需要找代购排队预定的。苏秦曾经偷偷花过学费,用六百块买了一双莆田高仿。如今终于穿上正品。   苏秦正自我感觉良好,孟黄黄灰头土脸地从卧室走出来。她在家里穿着暗淡蓝白的条纹睡衣,边喝咖啡边看文件。   苏秦坐到孟黄黄身边,讨好地问今天中午去哪儿吃饭。   孟黄黄想起昨天在点评网上看到家高端寿司店,叫吉兆。苏秦当然没有意见,等他把自己打扮好,孟黄黄随手掏出根紫红色的口红,潦草地在嘴上涂了几笔,裹了一件羽绒服就出门。   平时在酒店上班,孟黄黄必须穿制服,就连这头金黄色的长发,也被母亲和姥爷骂过多次。但她对衣着不热衷,她公寓也有不小的衣帽间,所有的奢侈包和鞋像回收站的废物一样堆着,很多标着惊人数字的吊牌甚至没有摘下来。   苏秦开车的时候忍不住了。“黄黄姐,你出门的时候都不打扮自己?”他年轻,一丁点也不婉转,“你可太邋遢了。”   孟黄黄眼皮也没抬一下:“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我犯得着为你打扮么?”   苏秦被奚落得一声不响。   孟黄黄原本没那么阴阳怪气,但是这小孩吃她的用她的还嫌弃她,她也不想客气。   苏秦原本也忍不了孟黄黄这臭脾气,但是住在她家仅仅几天,生活质量是入云梯般的提高。苏秦最近新学了街舞课,他非常有天赋。每当他跳舞,别的班上女孩子都跑过来看他。   苏秦得意之余,也暗想:孟黄黄,她给他等着!等他有钱了,立马和这个奇葩老女人断了!   走进店里,两人把外套脱下来,苏秦才发现她里面穿了身老旧的毛衣裙,也没什么造型,袖子边缘都是毛球。   苏秦撇了撇嘴,他专心地研究一会菜单,但也看不懂,想问金主的意见。   孟黄黄正举起擦得光亮的小勺,用勺子背面照着她自己,嘴里模糊地哼着“青春的唇角微微甜,就像我心临空飞扬——”这是涂霆为士力架唱得广告歌,他的粉丝把它改成了应援歌。   等唱完后,她抬起头,看到那小孩正有点怔忡地看着自己,挑眉问:“你看什么?”   苏秦立刻垂下目光,他没想到,孟黄黄唱歌非常好听。   孟黄黄接过菜单,她说:“我打听过了,双心视频四月份有个偶像练习生选拔大赛。我到时候给你报名,你好好练舞。涂霆当初就是练习生出道的。”   苏秦重新打起精神:“好!”   >>>   赵奉阳这次虽然脱离危险,但是,他需要更漫长的静养,整个人虚弱到不能说话。   周津塬再次收到苏昕搬家的短信,是在值班的时候。   骨科轮休年假,周津塬要值专科门诊,晚上还被科室里的人拉去灌酒。在整个医院,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他身为谁的儿子,就对他多看一眼。   这曾经让周津塬放松,如今却偶尔迷茫。当医生的付出和收获,永远不成比例。   周津塬当晚一路实施急救,把赵奉阳送到医院,但在赵家人赶来前,他就先悄然离开。   他没有天真地认为,赵家人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感谢自己。毕竟,医生的职责就应该是救人。   换成某人,她一定会振振有词地说:“你犹豫什么!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医学院,那里不就教你救人这一件事的吗?”   周津塬坐在诊疗室,他耐心地问患者的各种症状,除此之外,通常需要结合影像资料和体征,才能得出一个比较确切的结论。   但是,他的离婚就像掀开一角的罐头,周津塬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装有什么东西前,粉红豹就又先抢走了。   除了那一次深夜的短信后,赵想容没有再联系他。   短信,微信和电话,什么都没有。   周津塬把留在赵家的车从车库缓慢开出来,她没有走出来。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赵想容没有失联,如果现在去ICU楼层,她很有可能就守在那里。她在陪着赵奉阳,那个伪君子。   但不管怎么说,那暗无天日的婚姻结束了。   周津塬把离婚证随手放到了车的遮阳夹板里,随后回家。   他打开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动静。   走进去,家政阿姨正垫着脚,拿着孔雀毛掸子收拾所有亮晶晶的摆设表层,看到周津塬,两个人都有点失望。   “啊哟,太太还没回来?”家政阿姨有点局促地说,“周先生,我这个月的两次工资,都还没有发……”   赵想容五体不勤,却是一个隐形洁癖,每次请阿姨都是先工作后付工资,因为必须要经过她亲自检查。   周津塬向来不管家务事。他耐心问清楚后,转账一笔酬劳。   家政阿姨又有点犹豫地问,赵想容最近怎么总不在家,打电话也不接。   “她很忙”,周津塬含糊地解释,又觉得有点可笑。在医生面前说忙,赵想容确实整天“忙”个不停,她“忙”着在那个浮华矫饰的世界里逍遥。   家政阿姨指了一下旁边的塑料袋:“这是我家做的辣椒酱。太太上次说她喜欢吃,我就又做了点,带给她。”   “有心了。”周津塬看也没看,他淡淡说,“我会转交给她。”   比起在家很少出现兼清清冷冷的周津塬,阿姨显然更想见到赵想容。她在旁边磨蹭了会儿,又抱怨几句,说什么永远分不清赵想容干净和不干净的衣服,只能靠用鼻子闻哪个有香水味的,香水味浓的要洗,没有香水味的要挂起来。   周津塬不再说话。   阿姨很快感觉自己话多,闭上嘴巴。   等她走了后,周津塬仰头靠坐在沙发。屋里太静了,他随手打开电视,上面正放着好莱坞大片,各种打打杀杀。   门突然又响了声,他睁眼望过去,是阿姨又走回来,说忘记把脏抹布带走了。   她笑着,显然想主动说什么,刚说了句“周太太”,突然一个爆裂声,周津塬将手边的遥控器,用力丢到墙角。   阿姨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一步。   “从今往后,您就不用再来了。”他抬眼,人倒是依旧很平静,“这里不需要再收拾,我俩离婚了。”   苏昕再和周津塬见面,已经是她帮着母亲和弟弟搬了新家之后。   新租的房,环境不老好,电线撑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能有个穿睡衣的女人把洗脚水倒在路边。房间格局是两居室,找了立邦刷了层油。   苏昕接到周津塬的回复,她正被苏秦拉出来。姐弟正在街边的小店里买衣服。   苏秦说:“姐,你不是在做药代吗?买套西服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看看你这大衣,虽然便宜,但也要整齐点。你看都是毛球,你也不修理一下。”   苏昕抿抿嘴:“别人才不会因为你穿什么衣服而尊重你。”但还是拗不过弟弟,随手拎出来一件正式点的一步裙。   造型简单,适当展现身材,显得整个人的肤色极白。   苏秦是一个小直男的审美,左右看看,觉得不错。但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孟黄黄,那头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打了个哆嗦。   结账的时候,苏昕趁着苏秦不注意,又飞快地往塑料袋里塞进一条红色的丝绒连衣裙。   等到两人见面,周津塬已经先到了咖啡馆,正站在玻璃门前。   这位周医生刚理了头发,发型极干净,因为有着一双铁石心肠,面孔白皙,没有一丝皱纹,显得比真实年纪小了很多。   他真像神仙,不为生计病痛忧虑,钱和感情也不是问题。   周津塬接受她的打量,他慢慢地说:“想躲我?”   苏昕愣了下:“什么?”   周津塬看着她:“你年纪小,本来就没什么人生规划,亲人一直生病,家里负债,自己还想读书,学校里大概也没几个朋友能帮你——但你在我面前很安静,几乎从不说这些。”   苏昕静了好一会。她轻声说:“都是命。我也只能往前走。”   苏昕心中五味陈杂,她不打算和周津塬单独相处,赵想容那一巴掌,把她的什么自尊都打落了。但是,周津塬此刻就这样安静看着她,他向来沉冷的脸色有点苍白。   过了一会儿苏昕才明白,周津塬刚刚根本没有对她说话,他此刻来找她,仅仅是想在她的脸上看到许晗。   她有点难受,然后想,他妻子会不会更难受。七年的婚姻,这样的丈夫。   >>>   赵想容觉得,她前所未有地解脱了。   赵想容一点都不介意担上“自己先出轨”的“罪名”。在粉红豹的价值观里,别人怎么评价她,她根本连睫毛都不带多眨一下。   何况跟医生结了婚,赵想容也慢慢被带成一个达尔文主义者,一个无神论者。面对困难,就学着周津塬的信念:只有强者,才会承担更多的责任。甚至是,不属于他的责任。   她年后一上班,更没有太多时间为离婚伤感。   司姐昨晚飞香港开会,但她逼着他们几个大编辑,下午一起开视频会议讨论周年庆。   她们杂志社,每年五月创刊日都会举办一个类似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慈善舞会Met Gala的那种大中华时尚盛宴,邀请明星出席,颁发奖状,再把所有收入和赞助捐出去。   说起来很俗,操作起来更俗。   但是司姐不认输,她们杂志的竞刊去年搞了非常奢华风格的晚宴,买了当晚微博的全部热搜,非常出风头。   司姐看着眼热,也打算效仿,更要她们帮着想方案。   只不过最近网络环境不是很好。微博这两天最热门的一条讨论是,“国家科技进步奖为500万元,明星拍一部戏的收入就过千万——这现象是否合理?”   也不知道谁带节奏,她们杂志刚放出涂霆的一张精修图,喷子就在微博底下,疯狂评论说什么她们请肇事明星拍封面,什么明星拿这么多钱,科学家收入这么少,明明科学家才推动世界发展。这代表社会失衡,三观教育失败,长久以后,所有孩子都只想当吸金偶像,没有人想当贫贱的科学家云云。   她们杂志就以这种诡异的姿态,被骂上了当天的热搜。   司姐倒是无所谓,骂就骂呗。撕,向来是时尚圈的一种传播方式。何况,这算是她们得到很多时尚圈外的KOL点评和转发的好机会。   但赵想容把新媒体组叫过来,也顺便给手下那群小编辑和新来的几个实习生开会,她问他们怎么看待这问题。   底下七嘴八舌。   有的说,喷子纯属仇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的说,明星来钱确实太快了,社会不公。有的说,这个社会本来就虚荣,价值观有问题。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赵想容似笑非笑地听着,最后,她拍拍手。   “世界上哪个国家,都是明星赚钱最多。光是一个英国女王,纳税人每年就得花多少钱供着她?她,也是最高端的娱乐明星。其实,人只要活着,生活里会遇到不同程度的痛苦。当我们身体不舒服,可以看医生吃药开刀。但当我们精神不舒服,怎么办?也就只能追追星,看看电影电视来缓解。那些明星和偶像,他们确实没有推动科学进步,但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作品,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甚至他们存在的本身,也会减轻我们精神上的痛苦,给我们带来欢笑和感动。这,就是他们独特的价值。”   会议室很静,赵想容穿着精致的长袖衬衫和过膝蕾丝裙,她抱臂靠在桌子上。   “说说我们的工作吧,我们为什么要做时尚杂志?那些明星,那些奢牌,那些设计师,真的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不,我们的服务对象永远是读者。我们尊重读者,我们真诚地想让读者知道,在衣着打扮和审美购物领域里,设计,有着不同的形式,美,有着不同的可能——这,才是我们做杂志的初衷。你必须认同这一点,你必须相信精神有价值,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在这个势利的行业里前进。否则你会很痛苦,会心态不好最终变成喷子,觉得这世界永远充满不公。”   结束完这种打鸡血的会议,赵想容懒洋洋地抱着活页夹走出来。Patrol追上她,他也旁听了这会议。   他脸色有点怪:“你刚刚那些话挺有意思。”   Patrol级别比她高,但赵想容平常不需要对他汇报工作。因此,赵想容对他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很多敌意。毕竟,他也是一个空降兵。   她朝着他摇了摇食指:“这些话可是司姐原创。”   赵想容当初就被司姐这番话骗来,在她麾下甘心地当一名小实习编辑。如今她照猫画虎,安抚那些玻璃心的实习生。   毕竟,运营微博的都是小孩子,不像她和司姐脸皮厚,在各种恶毒评论中已经练出来了。 第30章 30   司姐另一句掷地有声的名言是, 广告费和律师费一样,就算下地狱都不能退。   赵想容伙同几个大编辑, 强烈建议把下午的视频会议,改成了微信拉群聊, 声称此事体大, 应该先集思广益,文字版的聊天记录有益于整理思路。   实际上,赵想容打算下午翘班。她和离婚律师约好见一面,如果和司姐视频会议, 自己就走不开。   Patrol刚来, 他坐在赵想容对面, 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摆着一盆绿植。   赵想容跟她的小助理嘱咐几句, 来到城市东边的凤凰汇。凤凰汇是一所高端写字楼,很多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和会计事务所都承租了它的办公室。   赵想容等电梯的时候,微信里有不少人疯狂地@她,原来, 司姐在群聊里发了好几条语音问她。“豆豆哪儿去了?怎么没说话?”   她一笑, 赶紧查看微信记录。   电梯来了,赵想容低头走进去,忙着看手机,也忘记按电梯的楼层按钮。   静止五分钟,电梯无声落到地下二层。   负二层的停车场,也有一人等电梯。对方戴着黑帽黑口罩外加一个黑眼镜, 把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他看到电梯里的赵想容,明显地愣了,迟疑地走进来。   按完自己的楼层,他瓮声问:“几层?”   赵想容专心地发微信,根本没回答。等她好不容易发完条信息,才用自己的手包戳了一下33层。   赵想容瞥了一眼紧贴着墙角站着的蒙面人,她随口招呼:“嗨。”   尽管戴着口罩,涂霆的脸已经有了破碎的迹象。   他自我安慰,赵想容只是热情,随便对陌生人打招呼,她并没有认出他。自己戴了口罩墨镜,头发也遮得严严实实的,伪装得很好……   没有几秒,赵想容打破了他的幻想。   “上次拍摄的成片,最迟明晚就发到群里,你让你大姨别着急催啦,我们运营官微的小孩也会把不好的评论都删除。”   最恼火的是,赵想容一边调侃地说话,那双纤纤玉手还飞快地在屏幕移动。因为司姐又问了她别的问题,她不得不迅速回复。   28层的提示音响起,涂霆沉默地出去,他没开口回答她一句话。   赵想容继续发微信,等33楼层到了,慢半拍地走出来。   所有离婚律师估计都有点恶趣味,把楼层选在33,办公室则选在08室。   赵想容和她律师全程有说有笑,更像是聊天。   她把周津塬的电话抄给律师:“您打电话给他,问他的律师联系方式。我希望整件事尽快收尾,我怕麻烦。”   赵想容律师一笑,露出传说中吸血鬼般的森森白牙:“赵小姐,您花钱就是由我们来替您解决麻烦。您和您前夫证都领完,婚前协议也非常完善,估计后续没什么太大纠纷。您找我来,也是看看有没有法律漏洞的?”   赵想容点点头,随口问:“还有,你们事务所里有单身男律师吗?”   律师的脸稍微僵了几秒。一般女律师多从事民事咨询服务。她的事务所收实习生,都招不到男生。就算有男律师,也是秃头大叔和已婚男人。   赵想容遗憾地摇摇头,这跟杂志社的性别比例差不多?   她突然想到涂霆。按理说,他这种咖位的偶像出行,至少四人陪伴起步,但涂霆今日独自来到这个布满律师的大厦,不知道做什么。难道,他有个秘密的律师女友?他偷偷来约会?   “28层是什么律师事务所?知产,还是合同?”赵想容随口问。   律师把她送出去:“哦,那一层没有开律师事务所,好像是什么娱乐公司的法务部。”   赵想容点了点头,她有预感,马上就又要在微博热搜看到涂霆的名字。   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到了晚上,她们杂志社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被挤出热搜的前一百五十名。微博前五个头条热点,有两个分别是“涂霆开除亲大姨”,”涂霆签约新公司”。   赵想容随手点开新闻,看到“涂霆今日下午现身凤凰汇,有望签约荣光世纪”这种新闻。   视频里,涂霆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凤凰汇的地下停车场,动作警惕。这是涂霆回国后,第一张流出的真人视频。他很高,很瘦,   赵想容边看八卦,边暗自后悔。   她不应该在电梯里主动跟涂霆打招呼。   现在细想,涂霆肯定是偷偷前去荣光世纪,捂得这么严实,也是希望行程保密。但几个小时后,这消息就在网上传开。他该不会以为,这信息是她爆料的,这照片是她拍的吧?   艺人的心,就是海底针。她不介意和涂霆关系冷淡,但不想得罪他。   在微信里搜了一圈,赵想容终于找到了涂霆的头像。   “我没有告诉别人,今天下午遇到你。”   不行,读着太饶。   “那八卦信息不是我泄露的。”   不行,语气太凶。   赵想容趴在床上,旁边放着新买的法语课本,她正漫不经心地想第三句,涂霆的头像冷不丁地往上挪动一格,他主动发来一条信息。   “我知道不是你。”   她懵了,看着那微信,好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她甚至都还没给涂霆发信息解释,他怎么主动跟自己联系。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正准备给他发信息解释?   赵想容很快想通这个问题:“你正盯着和我的对话框,看到我这里显示:正在输入,对吗?”   “bingo。”   她松了口气,逗这小孩:“你还知道什么?”   他回复得很快:“你去了33层。”   原来,涂霆从28层走出去,等电梯门合拢后,又回过头,看着显示屏在33层停止跳跃。   这位年轻的流量偶像也很八卦呀。   涂霆不仅八卦,他从去年开始就有意识地和很多家娱乐经纪公司的老总见面,势必要换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   涂霆原本想和林大姨好好交流这问题,但是,因为之前撞车事故,他丢了一个日本护肤品的代言。林大姨趁着他不在,为他无缝接档了一个微商品牌。涂霆太忙了,对此不知情,等微商喜气洋洋地把宣传图放出来,他从愤怒的粉丝那里,才知道大姨糊涂到了把签约期放宽到10年。   涂霆花了一笔钱迅速解约,和林大姨吵了一架。   林大姨平常管涂霆很严,即使招私人助理,都是由她挑选后给涂霆过目。涂霆对自己身边的人,谁都信不过,他在练舞时溜出来,向其他经纪公司问问这种法务问题。   涂霆前脚刚和荣光世纪经纪公司的老总聊完,后脚就把这信息流散出来。   赵想容略微吃惊:“是你自己放出来的?”   涂霆回了一张笑脸。   他不一定签约荣光世纪,但他必须要给自己代言的奢牌和粉丝一个交代,林大姨不会在经纪人的位置上久留。   赵想容有点不快,在意识到心头竟产生不快之前,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把涂霆当回事。涂霆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拥有巨大流量的幸运当红偶像,一个遇到情况就习惯性向年长女性求助的小男孩,一个虽然清醒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赚钱工具。   但是,涂霆的真实性格可能更复杂,他很可能是个人精,但撇开自己亲大姨时,他连眼睛都不眨。   涂霆又回她:“节哀顺变,希望豆豆你的亲人一路走好。”   涂霆也打听过,凤凰汇的33层律师事务所承办婚姻和继承业务。联想到赵想容之前出车祸的亲人,他得出一个结论,她今天是办遗产继承。   不料,对方干脆发来五个字:“你豆离婚了。”   这次换成涂霆稍微愣住,他盯着手机,想应该回复什么。   赵想容却给他发来一张自拍,这是涂霆在罗马给赵想容照的,她笑着站在阴天的湖泊旁边,娇俏地对着镜头。   “我美吗?”   涂霆很谨慎:“不差。”   赵想容大方地说:“我现在单身。你身边要是有同样不差,且性取向为女的男演员或男导演或男编剧,赶紧把我的照片给他,把我介绍给他,让他来主动追我。”   涂霆被逗笑了,他顺手在发送栏里打出一行字:我身边除了我,大家都是已婚青年。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歧义,把它删除。   涂霆没有再回赵想容短信,他正坐在保姆车,而车飞快地驶向机场。   他压低了棒球帽,凝视着车窗外飞快略过的电灯杆,突然想到,赵想容这么疏懒,她可能根本没听到他之前的电话留言。又想到,赵想容的眼力是真好,别人的外貌怎么伪装都能被她看破。   不知道为什么,涂霆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和车速一样,有点快。   >>>   赵想容离婚后,她真的打算找个男朋友。   陷入空窗期?这对她根本不存在的。从此不问感情一心扑向工作?这对她来说像是东方夜谭。赵想容觉得,她的人生,有三件事带给自己很纯粹没有掺杂质的快乐:恋爱,喝酒和购物。   和周津塬结婚之后,她只剩下后两种快乐。如今总算都捡回来。   又过了两天,赵想容找了个周津塬大查房的清晨,回了趟公寓。   她没换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套间,从旁边的边角柜里,取出个小小的复古皮箱。   箱子里面,装着周津塬第一次和她单独吃饭后开的小票。他们两人单独出游的照片,她从他那里夺过来的一个药厂送的U盘等等。在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外,还有本日记本,上面有和许晗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   赵想容到客厅找来一个不锈钢的冰桶,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丢在里面。但过了会,她又弯腰,把日记捡起来。   她翻了翻,整本厚厚的日记,只有第一页有字。   上面写着,“我曾经交过一个好朋友,我俩经常一起玩。有一天,她告诉我,有个陌生的男生暗恋我,她鼓励我和对方成为笔友。于是,我和对方写了很久的信。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跑来告诉我,不存在这个男生,这一切,都是她觉得我当初在医院里太无聊,想出来骗我的玩笑。她还告诉我,她一直讨厌我,她讨厌和我成为朋友。”   “我真的非常生气,我们大吵一架,从此和她断了联系。后来有一天,我知道这个笔友是真正存在过,不过,他已经成了我那个朋友的男朋友。而且,我的那个朋友已经去世了。”   “日记啊日记,这故事是不是很搞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她当时潦草地写到这里,就停了。   日记本很新,因为不是真正的“日记”,这是赵想容在婚后专门为周津塬写的。她甚至特意摊平,摆放在他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周津塬大概觉得,她的行为和她写了一页的日记都非常矫饰,他甚至从来没有翻开过。   赵想容回想起来,在这场婚姻,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对周津塬发火。倒也不是没想过要温柔,但是,周津塬并不需要她和真相,他宁愿活在和许晗回忆的世界里。   后来,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赵想容将那日记扔到冰桶里,再把冰桶拿到户外的露台。   她往冰桶里倒入一杯烈酒,再往里投了一根点燃的火柴,亲眼看着它们燃烧得干干净净。而在火光和黑烟当中,赵想容出了会儿神,她和许晗吵完后,自己也是在一气之下,就把所有信件都丢在自家泳池里,最后泡成软汤。   赵想容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念一想,她年纪大了,也不能这么刚烈。还是应该留下点曾经爱过和恨过的痕迹。就比如说,她和周津塬的结婚照就不烧了,暂且留着吧。   冰桶里的东西都烧完。赵想容一脚把它踹倒,随后走了。   >>>   周津塬早在赵想容回来前,他已经更利索地搬家了。   他搬进了他爷爷那时代的旧公寓,这属于军产权房,早期苏联专家走后供军级首长居住。军队内部几次改革,说要把公寓收回来,老干部跟上面反映了很多次,不了了之。   这地段寸土寸金的,也拆不了,也就让首长家属继续住着,不允许出租,每个月收一丁点的物业和水电费。   周津塬小时候在这附近上市重点初中,当时和俩保姆住在这里,许晗还来过他家吃饭。   屋子里的天花板很高,有点欧式建筑的意思。周家的几个叔叔姑姑的都混得不错,虽然也有利益纠葛,但这套房子属于小东西,也没人管。   周津塬自认还是很了解赵想容的,他不认为,她那天在餐桌上说的什么“她出轨了”是真心话。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维护自己。只是,这行为依旧很蠢,他依旧很难共情。   周津塬觉得,赵想容总是在用一种别扭,不会好好说话的方式来沟通。看起来很潇洒,但实际很气短。   但不管如何,周津塬决意,他把婚后的那套豪华公寓留给她。   他就带了几本书和U盘离开,算是净身出户。   赵想容曾经为他买的东西,那些西装,那些家具,甚至包括一本斯坦福医学院版本的moneskine。所有的一切,那些精致的、浮夸的,好像都打着粉红豹符号,那些所谓时尚圈的东西,周津塬都扔在那公寓里。   他买了深色窗帘和皮沙发,订了个保险箱。   交完钱后,周津塬微微一笑,终于能把许晗曾经写给他的信,放心地搁在桌面。 第31章 31   周津塬简单收拾完家, 下楼走了走。   这附近还是没怎么变,虽然没有大商业区, 但有新开的水果店和一个个隐藏很深的小餐馆。原先的新华书店已经倒闭,变成连锁咖啡馆。   他找到了星巴克, 又找到了健身房的地址, 又独自走回去。   许晗曾经写信告诉他,她说她没有安全感,但在内心深处又不拒绝任何变故。   周津塬其实是非常爱探险和爱好奇的性格。   但当时,他为了迎合安静的许晗, 更为了装与众不同, 龙飞凤舞地回应他也同样很喜欢稳固, 他爱待的地方仅有几个。即使整个城市被炸掉,他都不会变的。   他一直都会待在老地方。到永远。   周津塬如今慢慢变成这样。   苏昕给他打来电话, 周津塬正一个人吃羊肉锅,他就让她直接过来了。   苏昕是坐公交,倒了两趟车。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她进门先主动结账, 随后暗自咋舌, 周津塬看着削瘦,但一个人吃了四百多块的东西。   她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闷闷说:“我这次本来能还你4000块,现在只能还你3000了。”   周津塬无可无不可,那些钱,苏昕认为重要, 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此刻只说:“你可以给你母亲买点保健品。最近开学了?”   苏昕默然半晌,才轻轻说:“这一千块是我的奖学金。我上学期得了三等奖学金。”   周津塬这才多看了她一眼,苏昕想告诉他,就在大一刚入学时,所有的人口语都比自己好。大城市的孩子学二外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有她不停地在学,不停地练习,即使眼前是末等的三等奖学金,她已经费了很多的功夫。   “我并不是自甘下贱,想去夜总会的。”她说,“我妈那会实在要用钱。”   周津塬没接这话茬,他说:“我最近在申请奖学金,也是要考试。”   “什么?”   “郑裕彤奖学金,申请上了能去香港进修三个月。”他淡笑。   苏昕细品他的话,感觉心往下落。   她轻声说:“你要走了?”   周津塬点点头,他很久不吃羊肉锅了,总是嫌弃味道重,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   苏昕也是没吭声,过了会,她招手找老板要了两扎啤酒。周津塬本来想走,但看到她这样,就坐着陪了会。   苏昕是从弟弟那里,得到周津塬离婚的消息。   苏秦这几天又回家了一次,他偷偷地把孟黄黄给他买的名牌鞋转卖了两双,将那笔钱贴补给家里。随后,苏秦不停地追问她和周津塬的关系,苏昕终于急了:“不是我让他们离婚的。”   但弟弟一点都没笑。可能是人靠衣着佛靠金装,苏秦此刻看着她,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睡过了也可能没感觉,拉拉手就可能很动心。姐,你还不如赶紧地拿下他。”   苏昕喝了一口啤酒,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离婚了,对吗?”   周津塬默了一会,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感觉像活在梦里这话似乎很不恰当。但是周津塬依旧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心情,他很享受现在,他确实更享受一个人的清净。   其实应该和赵想容再谈谈。但是,谈什么?周津塬随手用筷子,把羊骨头摆好了一个整齐的形状。他想,各自安好吧。他在世界上多了个前妻,仅此而已。   苏昕还在继续问他:“你是因为离婚而伤心,就想离开这城市?”   周津塬今晚还要回去看书,他不想讨论这话题,便说:“她如果找你麻烦,给我打电话。立刻。”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苏昕闷头喝酒,很快就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津塬看了两扎啤酒,结了账,他拎着她胳膊,心想是让她独自打车回去,还是找个司机送回去。   苏昕鼓起勇气,提出说要到他的新公寓看看。   周津塬目光闪烁,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就很沉默地站着。   苏昕近距离地看着他的下巴,已经是春天,但是天气依旧很冷。   她再次问他:“你真的离婚了?是因为我吗?”   周津塬转眼望着苏昕,他的眼睛很黑,望不见底似的。   随着许晗祖母的病越来越重,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许晗。只有他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他想,其实自己依旧一点也不后悔喜欢许晗。   苏昕痴痴地抬手,想抚摸他的脸,周津塬迅速挡住她。   他掩饰性地微笑着:“你醉了。”   话音刚落,苏昕就踮起脚尖,拽着他的领口,不管不顾地吻住他的嘴唇。周津塬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垂眸看着女孩子细腻的脸,过了会,才又温柔地吻过去。   苏昕在那几秒钟,感觉心里酸得要化了。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随后说:“我昨天去医院,特意跑到你们科室,没有看见你。”   周津塬微微离了她的唇:“医院?”   “我去开了治失眠的药,帕罗西汀,最近总是睡不着,我总是在……想你。”苏昕已经泪流满面,她把自己的脸埋到了他的脖颈,终于在哭出声,“我喜欢你,我总是在想起你。”   周津塬说:“帕罗西汀要少吃,那药非常容易发胖。”   他在车水马龙中一点表情也没有,随后搂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   苏昕在周津塬的公寓里住了一晚,赵想容一点也不知情。   她甚至不知道周津塬还有那个公寓,因为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周津塬也没有告诉她。   米兰的秋冬时装周是在三月初,他们会做一个专题别册。赵想容工作忙得很,她又出了好几个短差。不光如此,她和Patrol之间磨合得并不顺利。   原本在杂志社里,赵想容这一组日子过得最舒服。粉红豹虽然闹腾,但她做事特别利索,敢找高层要资源,对手下那些初级小编辑也算宽容,车马钱补得勤。   但Patrol是另一个风格,他自己也是KOL,事必躬亲,做什么都得细细地问原因。很有南方男人的风格。   很快,两人就因为别册的专题和图片风格吵起来。   Patrol有过海外的工作经验,他说话一着急,满嘴就开始跑英文。   赵想容也晕,她哪里听得懂那些高级单词,蹙眉问旁边实习生都是什么意思。后来演变成,一人说话,一人翻译,一人听着,赵想容反而像三个人里的职位最高的那人。   Patrol气得够呛,但赵想容直接拍板决定了,这会议都开了俩小时,她没时间耗着。   “就这么做一期,行就行,不行的话下次你调整,我也不废话。”   “你这样是对设计师的不负责和蔑视。”Patrol扶了扶眼镜,他冷言说,“我不知道你的工作居然如此粗糙。我说的这些,都是初级编辑的procedure,在我们国外……”   赵想容弯着红唇,笑得分外狰狞。   他俩的矛盾,自然飘到司姐耳朵那里。   司姐无所谓,随他们吵,别吵崩了打起来就行。   她很快知道赵想容离婚了,这消息才让司姐有点吃惊。虽然现在这社会,离婚太轻易,司姐自己是异国婚姻,离婚两次,如今带着俩女孩。只不过,赵想容和她老公不是关系很好,她喜欢秀恩爱,之前还说要备孕提前请年假?   赵想容也很委屈,她半真半假地哭:“离婚这事,我又怎么能料到,我也不想离的呀!”   赵想容又是个混不吝的,她跟司姐倒打一耙:“我原本想备孕,但刚跟您一透露口风,您这里就给我派个新上司。我心想,唉,感情误事!赶紧的就离了婚,一门心思扑工作,打算混上高管。司姐,给我指条明道呗!我都家破人亡了,只能指望工作。”   司姐被堵得一句话都没有,她强笑着说:“你的感情生活,别赖上我。我怎么听说,最近有个什么偶像在追你,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赵想容脸微微一热。但随后,她面不改色地撒谎:“追我的人多了,我一个个都答应,多耽误时间。不过,司姐,你身边有单身男性么,赶紧给我介绍。”   司姐摸着自己胸口那大得像砖头的异形宝石项链,裂开红唇,露出更虚伪的笑容:“你先把你下午的稿子和拍摄方案交给Patrol,再滚过来找我要男人。还有,今晚加班,我必须要一个周年庆的方案。”   >>>   涂霆并没有追自己。至少,赵想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最近,他俩确实频繁地发着微信,像两个话痨高中生。   涂霆会发来不少冷笑话,以及很丑的自拍。除此之外,他最经常给赵想容发的是自己练舞的视频。   涂霆进娱乐圈很早,组男团,偶像练习生,以前港式的艺人培训班的唱演跳主持模式都试过。其中,他的舞蹈是童子功做基础,4岁就开始练拉丁,随后专攻街舞,   微博的热门转发,有一个涂霆在某综艺节目里反串女团跳舞的片段。涂霆模仿着女生的性感扭胯,那明明是一个骚断腿的艳舞,但音乐响起,他的手臂和流畅动作,就像雷鸣样搔在每个观众最软弱的耳膜,他大踢腿,他跪在舞台,带着隐隐较劲又魅力十足的帅气   那种偶像的荷尔蒙辐射爆棚而来,看得人真是春心荡漾啊!   赵想容捂住胸口,她觉得自己被圈粉了。   赵想容虽然追求者众多,基本都是权贵子弟,小部分则是比她大不少的企业家一代。她在工作中接触过大量男模特,国外和国内都有,交流也不深。   和涂霆的聊天,让赵想容有一种非常新鲜的感觉。   涂霆没有偶像的架子,他经常跟她吐槽,什么自己团队有个宣传,每次发涂霆通稿都爱用什么“惊艳绝伦”和“神秘气息”,理发师每次都迟到五分钟,说了好多次都不行。还有他那堆虽然可爱又时常让他困扰的粉丝。   比如孟黄黄,她那种疯狂的,对涂霆穷追猛打的作风,让涂霆感到非常不舒服。   “被不喜欢的陌生人纠缠,而且她天天要和你说话。那种生活简直像噩梦。唉,你应该能了解这种生活。”   赵想容脸刷得一下子白了,她冷冰冰问:“我为什么应该了解?”   如果涂霆在场,可以看到她的脸色很坏,像拳击手把手套扔在地面。赵想容一下子抱臂,她瞪着手机,露出很强烈的攻击性。   但涂霆轻轻松松地回复:“你的主编不是也总为你工作催你?我记得,你在意大利跟我抱怨过的。“   赵想容发了会呆。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这问题,真奇怪。其实,自己也是偏执的人。   她对周津塬爱的时候特别爱,抱着他不停地缠着他,逼得他失控。但恨他的时候,她觉得这人脑路有问题,周津塬就算好好跟她说话,她也要狂躁地不停发脾气,让他全部妥协。   所以,她其实也是一个暗中被鄙视的追星党。   >>>   涂霆这种上升期的流量艺人都忙,再加上之前的操作,林大姨直接被气病了,很多事情撂手不管。   涂霆倒是很镇定,他原本就打算减少曝光,在签下新经纪公司前,暂时不接新工作。但他依旧以每天16多个小时的强度工作,想在进电影剧组前,把很多广告和通告都拍完,至少捞一笔钱。   然而不管多忙,涂霆都挤出时间和赵想容聊天。   到了周二,涂霆飞回来了,他要参加一个视频网站的首席内容代言人,在府城大酒店包了间套房换衣服。赵想容正好在附近带着她的实习编辑借衣,两人约好了见一面。   “赵想容!”一走到酒店就有人叫她的名字,是个女声。   赵想容回过头,酒店门口的车道上,孟黄黄挽着苏秦的手出现。   苏秦已经退了学,他穿着满身的名牌,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非常醒目的帅哥。他身材原本就高,挺直腰背,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倒像是个时尚小模特。在他旁边,孟黄黄依旧穿着羽绒服,搭配着酒店工作的小西服,有点老气。   赵想容却很快认出了苏秦,她目光微微地发冷。因为想到了苏昕。   孟黄黄主动跟她打招呼:“拜个晚年。”   赵想容懒得跟孟黄黄寒暄,但她下巴朝着苏秦一点,扬唇说:“怎么不主动跟我打招呼?不认得我了?”   苏秦呆了呆,连忙识趣地摘了下眼镜:“豆豆姐好。”   赵想容冷笑两声,却也没为难他。   孟黄黄则嫌苏秦碍事,不耐烦地退了他一把:“我现在跟豆豆说几句话,你去旁边待着。”   苏秦被推得一退,他看到这俩女人,都跟看臭虫似得看着自己。苏秦的脸顿时红了,在心里狂喷,孟黄黄,你这个白痴又趾高气扬的死老女人!但他还是郁闷地走了。   赵想容盯着苏秦的背影,她没有和周津塬联系,可是一想到周津塬和苏昕在一起的样子,她真是觉得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算了,他俩都已经离婚了。赵想容假装周津塬是一个陌生人,或送外卖的。但实际上,一想到他,赵想容目前还是委屈得很想哭。   孟黄黄压低声音说:“你今天是来见涂霆的吗?是不是?他不是刚拍完你们封面,哦,我懂了,你一定是想邀请他去你们杂志的周年宴!”   赵想容回过神淡淡地说:“你找我有事吗?”   孟黄黄冷笑:“别跟我装!我知道涂霆的日程表,他今天住在这家酒店。我告诉你,涂霆就是个骗子,对外身高报得192,但我看,他还没苏秦高吧?苏秦才185。我真是后悔粉了他!”   赵想容却从孟黄黄的话里,听出另一种隐藏的热情。她好笑说:“你不是对涂霆脱粉了,怎么知道他那么多事情。”   孟黄黄横眉:“我以前年幼无知。对了,涂霆的杂志什么时候发?是你写稿吗?我可以给你爆料,涂霆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戏子,跳舞跳舞不行,唱歌唱歌跑调,假装自谦,说什么平常不发自拍,他不过是为了更多关注度,他就是想红!故意和粉丝唱反调,就为了假装个性,引得更多人看他!而且,他还鼓励粉丝进行网络暴力!”   赵想容眨眨眼,亲昵地刮了一下孟黄黄带着几个雀斑的鼻子。   她什么也没说。   孟黄黄没见过赵想容这种美女做派的,她半天没说话,但也没发作:“我是为了你好,才告诉你这些。涂霆真的很烂!我听说,你不是一个性格很厉害的主编么,那你能公平地把他性格写出来吗?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喜欢涂霆的,都是傻子!他们都被骗了!涂霆真的不配做偶像!”   赵想容无奈地说:“我要上楼了。这样,我把我名片给你,等哪天,咱俩出来一起喝杯咖啡,我再听你抱怨行吗?”   等她上楼,孟黄黄突然回过神。赵想容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第32章 32   在酒店套房里, 赵想容再次见到了涂霆。   艺人的自律有多可怕,涂霆居然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一点。   他没换衣服, 正用蓝牙音箱听歌,黑衬衫黑西裤, 头显得非常小, 化妆师正把他的剑眉修细,更多地强调少年感。   套房不小,四处都摆有鲜花,还有十多杯星巴克和楼下的蛋糕, 纸巾抽得到处都是。   涂霆手里捧着一个摔出很多坑的保温瓶, 里面泡着西洋参片。主办方刚给他念完活动流程, 涂霆闭着眼睛在听,摇晃着长腿。   赵想容是被他另一个助理带进来。她先看到有人正在门口准备熨西服外套, 立刻制止:“丝绵的领子!把熨斗竖起来,用两片毛巾夹着熨。”   涂霆闻声睁开眼睛,他戴着一个很闪亮的钻石耳钉。   赵想容朝着他吹了口哨:“涂帅。”   涂霆使了个眼色,旁边的男化妆师停下手里的活儿, 翻了个娇嗔的白眼, 退到外面。   助理在旁边看着表:“哥,你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得来叫你们。”   他出去后,涂霆转头对赵想容说:“我新助理,以前的小学同学。”   赵想容笑眯眯地在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也不近。   她觉得,自己和涂霆是普通朋友的相处。要说唯一特殊的, 就是涂霆的身份敏感。但看那助理对涂霆挤眉弄眼的样子,以及想到司姐之前的话,赵想容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想拉开距离。   涂霆把音乐关了。   两人在微信里言谈甚欢,但见面后好像都有点尴尬。赵想容随手拿了桌子上一杯冰咖啡,一点一点地喝。   涂霆看着看着,突然问她:“你婚离完了?”   赵想容笑笑:“办完了,但是……”   “但是?”涂霆追问。   她含糊地说:“有点财产遗留问题。”   实际上,赵想容的离婚律师已经和周津塬联系上。   就如赵想容所预料,周津塬那方没有任何财产分割要求,反而让她随便提要求。他就这一点好,纵然自私透顶,但对物质非常淡漠。赵想容曾经试探过几次,要买非常昂贵无用的东西,找他要钱。周津塬的转账极其痛快,他的所有财务包括股票账户密码,她也都知道。   但是,赵想容知道周津塬还没有把两人离婚的事情告诉周家。周津塬的母亲一直给她打电话,赵想容好几次都想告诉前婆婆别烦她,但还是觉得,应该由她儿子说出更合适。   她自顾自地沉思,涂霆等了平生最长的几十秒。   他神色渐冷:“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地爱吊人胃口”   赵想容惊奇地望着他,这小孩什么情况?但是她很快明白了,涂霆望着她的眼睛非常亮,像宝石一样,但其中有点恼怒。年轻人的那一点心思,也像喷嚏样完全掩饰不住。   赵想容望着他直笑,实际上,她的脑子已经卡壳了。   “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随便问问。”涂霆没有笑,那张英俊年轻的脸微微下沉。身为爱豆,他缺乏被女孩子拒绝的经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好。   赵想容“呵”了声。   “你不是让我打听,身边有没有单身男青年?”涂霆生气了,却又尽力在掩饰这种生气,他冷峻地扯起嘴角,“刚刚出去的那个我助理,叫小野。我帮你问过,他是单身。你需要他的联系方式吗?”   赵想容看着他,她答非所问:“我的岁数比你大,而且,我才刚离婚。”   涂霆好像被别的刺痛,他迅速说:“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离婚很常见。”   赵想容轻咳了一声,她觉得,这对话的走向有点怪。   两人沉默了一会。   涂霆突然起身,他把一本杂志递给她。赵想容刚要问是什么,助理就在外面敲门,是提醒十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   涂霆说:“这一招是我跟你们杂志学的。”   赵想容的目光落在杂志上,着是她们杂志的情人节特刊,做得小选题《情书:一种在变动的时代里揭晓爱意的古老方式》。   赵想容乘坐电梯下去,心里沉甸甸的。   涂霆塞给她的杂志里,还夹着一个信封,白色信封上面,写了“豆豆亲启”。她已经很久没收到亲笔书写的信件。这曾经是她的乐趣之一。许晗跟她绝交时,曾经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两个小姑娘吵架时的恶语相向,非常尖锐。   如果,许晗还活着就好了。   赵想容随后回办公室加班,印厂那方面把赠品的包装袋搞错了,忙到九点多。   随后,她去了趟医院。   赵父赵母不在,赵奉阳依旧躺在病床,脸跟金纸似的。   他问赵想容:“真离婚了?”   赵想容掏出离婚证,赵奉阳接过来,很仔细地检查了下钢印和日期。他说:“离婚证就搁我病房,绿色生机盎然,给我冲冲喜。”   赵想容被气笑了,她说:“随便。”顿了顿,又说,“最近有人在追我。”   赵奉阳眼神一暗,但一点都不惊奇。   他相信,赵想容单身的当天下午,她在屋子里发出“哟”的一声,追求者在晚上就会蜂拥而来。只是,赵逢阳有点感兴趣,谁打败了周津塬。   “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他是新人。”赵想容眨眨眼,“新的总比旧的好。”   赵奉阳沉默片刻:“先谈着恋爱,也不一定要再结婚。”   赵想容被这么老气横秋的话逗乐了,说得就好像一年换七八个女友的人不是赵奉阳似得。她懒懒说:“恋爱要多谈,但时机到了,我肯定还是会结婚的。大哥,你错过了我第一次婚礼,没关系,我还有第二次。”   赵奉阳又是沉默。   某方面,赵想容同样是一名冷酷无情的女人。他不记得自己表白过多少次,但赵想容每一次的拒绝都毫无回旋,她永远是那句话,滚。   每当这时候,他都恨自己残缺的身体。   不过,没关系。赵奉阳嘲讽地扬了扬嘴唇,至少周津塬这个眼中钉不在她身边了。他的私家侦探也说,关于车祸,查出另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   赵想容第二天出了个短差。   她们几个高级别的编辑,每年定期都要参加一次国家新闻总署开的学习会议。赵想容以往能翘都翘,但这次,她主动提出接受党的教育。   Patrol说:“那我就不去了。”又冷漠地说,“但你得明天回来。”   这次培训在外地,当天去第二天回,就是折腾。   头等舱候机厅,赵想容快速地从自助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继续做选题。   旁边的手机响了。   周母再次给她打来电话,老太太很有涵养,先问了赵奉阳的伤情,又问她和周津塬什么时候回家。说他们一家子要拜山烧香之类的,   赵想容烦得很。周家一大帮子矜贵亲戚,周津塬又是长孙,每次都是她出面忙活一堆事情,最后只落得费力不讨好。   她说:“我这周末回去一趟,正好有件事要和您说。”   周母跟闻到肉味的狐狸似的,她问:“你和津塬,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赵想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下,笑意渐深:“一个天大的消息。”   放下手机,赵想容就给周津塬打去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也不客套:“你妈最近总打电话让我回去。咱俩的事,你已经跟你妈说了吧?别拖,我不想再被当成你媳妇,哪怕一天。”   眼前的电视通知值机信息,赵想容自顾自地说完后,就挂了。   周津塬洗完澡出来,苏昕捧着他手机发呆,他走过去把手机拿回来,随后想翻看最近通话名单。苏昕却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抱住了他。   飞机因为航空管制而晚点一个多小时,赵想容吃完东西,又准备拿笔记本电脑。   这时候,一份信掉在了高跟鞋旁边。   原来是涂霆夹在杂志里给她的信,赵想容之前匆匆塞在包里,还没打开。但是,信件就有种神奇的魔力,她捏了几秒,随后拆开。   涂霆的信,是由四页b5的打印纸组成。   每一页纸,他就只写一个字,横亘在空白位置。   四页纸连在一起,是:“我,也,不,差。”   赵想容想笑,忍住了。涂霆这句话,是回应她之前让他找个“不差的单身汉” 。   随后的飞机航程中,赵想容把这四个字读了很多遍。   下了飞机后,手机有几通未接来电。她站在接机口,正准备给接自己的司机打电话。周津塬的电话就又来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她没来得及改的“我老公”这三字,耳朵嗡嗡地疼,什么都听不真切,她挂了电话,直接给他打去视频。   换成周津塬盯着屏幕里赵想容的头像。   她以前总是这样,无时无刻地喜欢发视频邀请,以前是查岗,现在是什么?   他点了同意接受视频,画面稍微停顿片刻,赵想容的脸就出现了,浓黑的眉毛撑着五官,脸色过分苍白,但在视频里看不出来,只显出一份温柔。   周津塬还没说话,赵想容又把她和周津塬母亲的对话学了一遍,随后厌恶地说:“你们周家的事别找我,我不沾光,也不沾这腥气。”   她其实就拿着视频当电话用,自顾自说话,也不看屏幕。   画面抖动,周津塬已经看到机场的紧急通道口,以及她身后乌压压的人群。   他问:“你现在在哪儿?”   赵想容订了辆接机的车,司机打来电话,她终于看了眼屏幕,说:“我刚才给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周津塬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儿?”   两个人隔着屏幕陌生地对视几秒,赵想容冷冷地回答:“正出差呢。”   周津塬结束通话后,把手机平放在桌面,屏幕逐渐黑下去,像一张静止且已打出的扑克。   苏昕离开的时候,周津塬才再次说话。“等等。”   苏昕以为他要留下他,心里就好像下了微雨,周津塬低头,“我给你发个红包。下次直接叫专车过来。”   她屏住呼吸,忍不住抱住他脖子,手指摸着他耳朵,露出小女人的娇俏:“下次……还有下次,你不会以为,我是轻浮的女孩子?”   周津塬莞尔,没有接她的话。他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年轻女孩子那种毛毛茸茸的质感。   “有空给我打电话。”   他的手掌下移,随后把她推出门。 第33章 33   这段时间, 周津塬心情平静地住在老公寓。   他再也不用打开房门,就看到陌生的红男绿女, 扭动着身体在音乐中狂欢,或者是在36小时的工作后, 依旧得耐着性子承担照顾赵想容的工作。她的胃不好, 碳水化合物和液体最好分开吃,但那女人经常半夜偷偷起来开冰箱,胃痛得又跑出去看急诊。   还有几次,赵想容吃完冰激凌, 带着清甜的香草味溜到他床上。周津塬被她撩火弄得迟到几次, 多了锁死卧室门睡觉的习惯。有时候睡在床上, 周津塬能听到门把手闹鬼般地转动,拧不开, 她又悄悄走了。   其实许晗死后的一年多,周津塬有严重的失眠问题。   他保送上了大学,却整日不上课,三天两头地飞去澳门和马来西亚赌钱, 和兄弟去美国打猎和宿营。痛苦在荒唐中慢慢地潜伏, 在他一个人的时候轻柔地落下。   后来周津塬选择学医,出乎意料地做得非常出色。   是的,他从小学习能力就强,但“很好”和“出色”之间,有决定性的差别。第一次看大体老师,他心跳得比许晗吻他时更甚, 那不是来自感情,而纯粹是理性和指导实务的满足。   周津塬一下子就稳定了。   他内心某部分,那些跟着许晗一起消逝的东西好像被填补上。大部分骨科手术都是血肉横飞,但周津塬喜欢,就像他每次把白大褂洗得雪白,仿佛实践暴力美学。   同时,周津塬变得更耐心更冷清,他变成符合所有女人想象中的所谓“精英丈夫”,病人眼中的“好大夫”。但是他的教授非常警惕:“生命不是你实验的工具。”   周津塬似笑非笑地听,只要给到足够多的样本,他就会竭力提高精准性。这道理有错吗?他是凡人,在一场手术里,不可能同时付出理智与情感。   这一切的一切,可能要感谢许晗。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   苏昕再次来周津塬家,她坐在极其静谧的公寓,好像身在山中的孤庙。   过了会儿,看到有什么红影儿晃过,周津塬在桌面养了两条小小的,长尾金鱼。家里最多的是书,桌面是周津塬带来的院刊,各种医学英文新名词,和厚厚的医学字典。   但墙上上,多了一封装裱好的信。她走过去看,字体稚嫩歪斜。   “你好,周同学;从今天开始,我每周都会写信给你。你可以叫我兔子,我的生日是1月22日。”   苏昕一字一字念出来,她惊讶地说:“我的生日也是1月25号。”   周津塬远远地站着喝苏打水,他的腰非常细,不是年轻人那种单薄,覆盖着精肉,回头看了她一眼,他说:“嗯,我知道。”   苏昕再把信读了一遍,内心浮起浅浅的嫉妒,她用指尖抚摸着玻璃纸:“这是你初恋给你写的信?”   “是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周津塬继续对着镜面,检查他刚挂完胡子的下巴,侧面英挺,“但许晗的生日不是1月25号,她说第一次给我写信,不敢告诉我真实生日。那丫头瞒了我不少事。但这点小事不影响,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说完这话后扫了她一眼,目光极清且寥。   苏昕咬着唇,看了周津塬半天,哼了声,转身跑到厨房。   周津塬拉开椅子,继续读书。   过了会,厨房里有动静,周津塬也没管,他打算晚上回父母家,把离婚的事说了。   没多久,苏昕急急地捧着一大碗面条走出来,“砰”地砸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用手捏着耳朵。   周津塬转身要走,结果被苏昕拉住。   “你去哪儿呀,喏,这是我给你煮的面。”   苏昕年轻的脸因为忙碌微微红了,她把长发梳成两个马尾,露出白皙的脖子,显得俏生生且温柔贤惠,正擦着手,“你不是今晚要值夜班吗,别吃食堂啦。”   周津塬有点诧异地盯着那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红彤彤的番茄,软金色的荷包蛋,还躺着两根荷兰肠,一点香油,撒着小葱和香菜,散发出一股雾蒙蒙的人间烟火气。   他再低头看看苏昕。   周津塬的五官其他都好,尤其长着一双能深邃得吸人的眸子。这双眼睛长在男人脸上,简直浪费,任何审视和嘲讽都从那双眸子底层浅浅浮出来。周津塬平时无法装傻,他也有自知,因此总是懒散中带点冷淡的神情。   苏昕心里知道,这个医生有点不太简单。她决意不能再在这段关系里处下风,就用手臂推他,说:“先吃面,都凉了。”   周津塬伸臂抱住她,漫不经心地说:“但我不吃碳水化合物。”   他说话实在太平静,苏昕怔了下,以为是在打趣。   周津塬没有。   “吃面食会让我犯困,头脑不清醒,偶尔值完夜晚,我才会奖励自己去吃米线。”周津塬解释,他用指头把苏昕的下巴抬起来,一点点找寻她和记忆里许晗相像的地方,“面是给我做的?我以为,你自己饿了。我自己刚吃了牛排,你想吃吗?我可以煎给你。”   苏昕的脸颊滚烫,内心泛起一股无来由的虚弱。   她笑着说:“切,装什么!我经常看到你去跟其他大夫吃医院食堂,不也是正常的吃饭。都是中国人嘛,米饭和面条都是主食,你怎么就不能吃?”   他笑了:“我为什么要装?”   骨科在医院的别号是“装修队”,医生都是力壮男人,周津塬在他这个岁数依旧削瘦,甚至在日日和模特打交道的粉红豹眼里,都是完美身材,这和他严格的饮食控制和锻炼息息相关,自律程度严苛到可怕。   周津塬唯一那点厨艺,是被赵想容逼着学的,他会用烤箱和煎锅。他平时会吃外卖,但很少吃那些低质量的碳水化合物。就比如,白米,面条,烧饼之类。   “你不吃面,那至少,把上面的煎鸡蛋和香肠吃了吧?”苏昕小声地请求着,用最后的勇气在他唇上啄了下,“毕竟,这是我的心意。不能浪费粮食!”   苏昕拉着周津塬坐在餐桌。   周津塬顿了顿,他漠然地用筷子夹着,吃了一小口鸡蛋,细嚼慢咽,但就是不咽下去。因为周津塬压根儿不想吃。   苏昕在对面看着,逐渐手足无措。   她从来没想过,原本温馨的场面,变得如此尴尬。一个大男人,这么能如此娇气,和……如此漠然地不顾他人好意,偏偏有那种寒冷面孔,连这份傲慢都心安理得。   她莫名想起和赵想容见面的场景,又想到刚才周津塬说起许晗的口吻,突然说:“你是不是平时也这么对你前妻,所以,你们才总是吵架?”   话音落地,周津塬就抬头和她对视。他把筷子放下。   过了片刻,苏昕先移开目光,仓促地说:“你不想吃这碗面,就不用吃!”   她猛站起来,随后从周津塬手里抢过碗,跑到卫生间,把那碗面全都倒进马桶。   就在碗的最底部,有个鸡腿,苏昕本来想听到,周津塬吃到时,发出惊讶地“啊”一声。   但这种“我煮面给你吃”的温馨情侣游戏,似乎完全不适合周津塬。周津塬从小锦衣玉食,他根本缺乏普通人家的父母会亲自下厨的执念,他从来不缺这个。   等苏昕泪流满面地出来,周津塬已经重新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刚刚把厨房的抽油烟机,和室内的空气清新器打开,将那点下厨的味道吸走。   周津塬非常讨厌那种煮面条的味道,他觉得臭。   苏昕已经伤了心,她一言不发,拿起外套就想往外走。   周津塬这才说:“小昕,你想回学校?我送你。”又说,“我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你不必生气。”   苏昕的心很乱,她顿住脚步,突然说:“如果再出现比我更像许晗的人,怎么办?”   “什么?”   “如果你身边,再出现一个长得像许晗的女孩,比我更像她,”她轻声说,“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咱俩现在是恋爱关系吗?”   周津塬蹙起眉宇,沉默了一会。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昕蹙眉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周津塬淡着脸色看着她,随后说:“不会了。我打算认真地和你这个替身试试,如果行不通,我这辈子不会再找第二个。许晗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笑,是因为想到了教授总说,生命只有一次。   苏昕心里知道得罪他了,但她也是个倔性子,并不后悔。“我要回学校了。”   周津塬点头:“我送你。”他站起身前,突然倾身拿了张纸巾,把面条碗放在茶几上的水印抹掉,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两人驶向学校,一路无话。   周津塬回到父母家,周母已经等在家里。   她愣了下:“就你一个人,怎么豆豆没跟着一起来?”   “她今晚来不了了。”周津塬习惯性地说,目光略沉,看到周母在茶几上摆满了樱桃和无花果。   全部是赵想容爱吃的水果。她好像有种能力,让自己一直处在被宠爱中。   周母点点头,她说:“你明天上班,把水果都给她带过去。对了,你俩要孩子这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妈不是催,就了解一下,奉阳现在还躺在医院,你让豆豆多休息,注意身体。你说她这做媳妇的,以后还要当妈,谁像她这样心思不定的?赶紧生个孩子,这样你舅舅家也不催了。还有,豆豆过年也没来看我,就给我发了个红包,让人送了个珍珠项链,又送了堆花。咱家缺这个吗?四月份的时候,我们得去拜山,你跟豆豆说,她去年订的素斋还可以,几家太太都挺喜欢她的,这次依旧她主办……”   周津塬淡淡地说:“妈,我和赵想容离婚了。”   他很想多说点什么,但目前搜刮肚肠,还是没有感觉。   也许苏昕不是问题,可能许晗也根本不是问题,他俩那七年的婚姻就是问题本身,他们两人的本质都是易燃易爆的火药,反正在一起是怎么样都不会好。赵想容伸出手,猛推了这关系一把,大家解脱了。   只不过,周津塬没料到他们全家人的反应。   周母眼圈当场就红了,第二天早上也没出现。   周津塬上午有手术,一大早就赶到医院。   等忙完后又要写一堆报告,明天就要查评级结果。他们医生办公室都是共用的,外面窗户的阳光撒过来,气温一点点上来了。   周津塬想,又是一年春天来了。   周老爷子那里打电话,让周津塬中午来办公室一趟。他用的词是“必须”。   但是周津塬等晚上八点多才下班,施施然地走进周老爷子的办公室。   周老爷子坐在桌子后,他后面的墙面,挂着军事地图以及各种将相的照片。他那双鹰眼看着周津塬,怒极反笑:“周津塬,你还把你爸搁在眼里?我告诉过你,你和赵想容不能离婚……”   周津塬在椅子对面坐下,他翘起二郎腿,那寒冷表情半点都没变:“您替我们做不了这主,离已经离。”   周老爷子的脸型和五官,和他儿子相同,在生气时的肌肉走向更是如出一辙。他指着儿子的鼻子,身上的压力惊人:“你以为我治不了你?那个女孩叫苏昕?”   周津塬依旧仔细打量着父亲,他并不惊慌。   “您现在这么生气,跟苏昕无关,跟赵想容无关。”周津塬猜,他突然说,“赵逢阳做什么了?”   周父沉默片刻。就在今天早上,他司机队里的一个叫小方的战士失踪了。   小方曾在那晚,开着□□追赶赵奉阳的车。他们司机队的说,看到小方上了周家的车,至今都没回来。而下午的时候,周家把他们家送给赵奉阳的补品,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这就是想撕破脸了。   “我实话告诉你,你爸这两三年,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是赵奉阳替我出手料理。”周老爷子稍微犹豫着,从他脸上可以看出端倪,正思考该怎么对整天扑在医院里的儿子解释那些利益争端。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他随手转着赵老爷子桌子上的一根水晶笔,指间划出漂亮的弧度。   周老爷子把儿子叫过来,原本发泄怒气,此刻在周津塬的态度面前,那种浓重的忧虑和不安倒是转移了。   周老爷子的生涯里,曾经忍受过更多痛苦而煎熬的时刻,他大半辈子都奉献给国防事业里,有响当当的实绩和各种军事技术专利,但他在少将位置做得太久,之后的提拔再快,年龄到了。而周老爷子不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不想退。   “赵奉阳可以啊,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绑走小方,小方虽然是司机,但怎么都是军人!他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周老爷子冷笑,他站起来,“行,我还真不怕。他就一个做小生意的,以为自己是谁?你俩离婚也行,没了这层关系,我倒是要看……”   周津塬打断父亲,他站起来:“赵奉阳的车祸,咱家原本就有一份责任。这事纯属误会一场,您先稍安勿躁,我去跟赵奉阳谈谈。”   周老爷子呵斥他:“你又能谈个屁!你别管,滚回你医院当医生去。不过,赵想容如果在,她倒是能说,她机灵……”   周津塬直接说:“赵想容和我离婚了,她没这义务。如果你不是我爸,我连管也不管。我再说一遍,我先跟赵奉阳谈,小方明天如果不回来,您再插手。” 第34章 34   周津塬第二天清早在医院自己的停车场刷卡的时候, 有个超跑慢慢地在身后停下。   “哥们儿,我要去西院出口, 应该是从A口还是从C口?”   周津塬也没回头:“B口,左拐。”   孟黄黄“哦”了声, 载着准备透析的苏母, 走了。   苏昕今天应该接送她母亲来透析,但苏昕上午要药企兼职,给弟弟打电话。苏秦现在全天都得练舞,孟黄黄揽下这差事。   苏秦面有难色, 孟黄黄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我到时候让司机接, 我不出面。”但是, 孟黄黄今天正好休假,闲极无聊, 她亲自来了。   苏母看着楼下停着跑车,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是苏昕的大学同学,也是读法语系。”孟黄黄说,又拿法语做了几句自我介绍。孟黄黄因为家族企业, 在瑞士混过一年的酒店管理, 那是法语区,她会几句。   苏母这才松口气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   孟黄黄心中冷笑。苏家一穷二白的,苏母宝贝儿子的样子,就感觉他家有皇位要继承。   到了医院,孟黄黄陪苏母到了门口, 也没交钱,告诉她完事后给自己打电话,一溜烟儿就跑了。   孟黄黄精得很,她给苏秦花钱,那是她乐意。苏秦偷偷把她送的东西卖了,她装着看不见。但是,要她直接接济苏秦家人,她可不是提款机。   孟黄黄又跑到赵奉阳的病房,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遇”赵想容,结果被保镖拦住了。   孟黄黄怏然地走了没五分钟,周津塬就不动声色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穿着白大褂,又有工牌,和同事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去。   赵奉阳经过第二次抢救后,身体更为虚弱。不过,他的求生意志和各种欲望,依旧强到让ICU团队啧啧感叹。   赵氏企业每天早八点都开晨会,赵奉阳剩了一把皮囊留在病床,仍然坚持旁听。每天,也让两个秘书给自己念新闻。   只不过,赵父没有像之前那么频繁来探望他。   一方面,养子孱弱的身体,似乎并不适合当接班人,赵父身为董事长,他必须要平息董事会那里的怀疑。另一方面,赵奉阳上次在餐桌上的故弄玄虚,让赵父赵母心存几分不满,他们虽恨女儿不争气,也恨养子搬弄是非。   赵奉阳见了周津塬,一扬眉,他嘶哑地说:“周医生?”   周津塬没回应,他随手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本,看了眼赵奉阳的各项身体数据。阳光照在他鬓角,亮晶晶的黑发,薄唇清眉。   赵奉阳的眸中阴云密布。   他因为残疾,憎恶任何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如今因为地位和财富,已经很少有人带给他这种感觉。唯独周津塬每次看赵奉阳,都是用瞥的。那目光很轻,却仿佛能刮下一层什么东西来。   如果没有赵想容,如果不是赵想容一直追周津塬,她对他寸步不离。赵奉阳想,他可能早就八百年前弄死这姓周的小少爷了。   赵奉阳掩饰着心里的厌恶,阴沉地笑了:“周医生来给我查房的?我不是让医院调开你了么,我不信你,你也没资格碰我。”   周津塬放下病历本,他双臂撑着病床,温和地说:“我现在没这资格。但是五年后,十年后呢?国内最顶尖的大夫永远那么几个,患者却很多,你放心,你永远逃不过我。只不过,我今天不是来跟说这个——许来华是不是在你手里?”   一片沉默。   赵奉阳咳嗽了两声,他悠然地开口:“哦,那个司机?”   周津塬欣赏赵奉阳的直接。大家最好都直接,没有别的废话。他简单地说:“放了他。你可以去拿别的敲诈我家老头,但别拿人命开玩笑。”   赵奉阳终于也阴沉地笑了,他同样惊奇于周津塬话语里的自大,周津塬以为他算什么东西?   “如果你现在跪下,我可能考虑放了他。你家老头想弄死我这件事,我还没告诉我爸,不过,赵想容已经知道这事了。唉,她的公公居然想杀掉她哥。”赵奉阳靠在枕头上,他阴毒地说,“不对,你和我家小豆豆已经离婚了。”   周津塬没露出一点吃惊或厌恶的表情。他缓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奉阳:“我现在没有求你,我在要求你,最迟今晚就得放了那司机。”   旁边的心电图有了稍微明显的波动,但赵奉阳躺在床上,他的眉宇依旧是老谋深算和审视的褶皱。他懒洋洋地说:“想威胁我?啧,你们周家人真是把我的命看得很重,老子撞完车还不够,儿子又来。”   “说过了,我没有威胁你。”周津塬却笑了。   有那么一瞬,周津塬好像回到十几岁的样子,真正的贵公子,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但表情里又有多年沉淀后的沉稳,“那个司机叫许来华,你猜,他和许晗是什么关系?他是许晗的一位远房舅舅。许晗死后,我把她能找的亲戚都找到,尽我所能,都安排了工作,她的舅舅现在在替我爸开车。”   又是一片沉默。   周津塬离赵奉阳的距离很近,两个男人就像两头狮子般似的对视,没有任何人退缩。   周津塬低声说:“整件事误会一场。你车祸受伤,我很遗憾。你如果恨我爸,就不妨把这笔账算我头上。但是,小残废,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似的回击,学学你小周爷我。我不像你,至今需要依仗父母的权势,做下三滥的事情来报复。”   他站起身,冷漠地说:“放了那司机,我会跟我家老头说,这都是误会。我不懂你们的利益关系,但是,我家老头你现在还惹不起。”   就在周津塬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大笑。   赵奉阳发出的笑声就像刺耳的低啜,音调非常难听:“周津塬,你未免太自负,你以为,你提到许晗,我就会放人,你以为——”   “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赵想容。”周津塬打断他。   周津塬回过头,床边一道没被窗帘漏过的晨光搭在他脸上,照得他表情有一层虚假的,碧青色的温柔。   “我找到了许晗的尸检报告。”周津塬冰冷的目光落在青色墙面,他很瘦,显得背影更高大孤寂,他轻轻地说,“许晗去世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赵奉阳那像毒蛇般的笑声仿佛被割断了。   “赵奉阳,你欠许晗的。”周津塬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凉似水,“我现在不是威胁你,我现在只是警告你,别把事情弄大。有时候,你得忍,因为你没能力承担不忍的后果。还有,我不会让我爸碰你。你这辈子不然别死在国内,否则,你只会死在我周津塬手里。”   仅仅一秒,赵奉阳就噗嗤又笑了,讽刺意味十足:“我不确定自己会死在谁手里,但我知道,你不然死在我手里,不然就死在赵想容手里。”   周津塬霍地转身:“你别提许晗,我也不提赵想容。男人的事情和女人无关。”   赵奉阳十指紧紧地抓着床单,闭上眼睛,他已经说了太多话,面如金纸,胡子拉碴,只有宽大的腮帮子和下巴还挺着。   周津塬看了几秒,帮他按下旁边呼叫护士的按钮。   这时候,赵奉阳冷笑说:“周津塬,你以为你知道一切,但我告诉你,你的痛苦还在后头,还远远在后头……”   周津塬快步走下楼梯,只不过,赵奉阳最后的那一抹阴森笑容好像还缠绕在他后肩,弄得人格外不舒服。   在有几秒钟,他想到了赵想容那张明艳的脸。她和他离婚,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她在她父母前替自己遮掩,又是为什么?   但无论如何,粉红豹好像总和他有一根暗线缠着,周津塬不喜欢这种感觉。当赵想容问他,他为什么不吻她,周津塬也实在想问她,谁会吻仇人的心上人?   >>>   到了晚上,周老爷子打来电话,他的司机被打得浑身青肿被送回来。   赵奉阳的秘书亲自开车送回来的,他说自己在路边,看到这司机被一群小混混欺负,赵家随手相救,因此多留宿一晚。   没一句是真话。   但是周老爷子表现得深信不疑,并对赵家的“见义勇为”微微点头。   他们都有心照不宣的共识,赵奉阳出车祸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他们会继续合作,不会撕破脸。   周老爷子假装不知道赵奉阳是去医院找他儿子的麻烦,赵奉阳假装不知道周老爷子派人在后面追车。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是千锤百炼的好演员,这点“假装”不影响继续做生意。   赵奉阳虽然让人把老爷子的司机打了一晚上,周老爷子也表示理解,毕竟,赵奉阳也算是赵家的掌权人,他命悬一线,总得让赵家找到个缘由泻火吧?   再说司机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的大伤。这说明,赵家依旧惧怕他权势。   周老爷子安抚完司机,对这处理结果还算认可。他在电话里说:“儿子,你当初要是不学医……”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挂了他爸的电话,继续看书。   过了会,手机又响了。   苏昕轻声说:“明天清早要出差,我能借住在你家,然后从你家直接去车站吗?”   周津塬随口说:“可以,但你今晚恐怕睡不好了。”   苏昕的脸刷地红了,周津塬在那方也意识到话有歧义,他笑着解释:“我今晚要熬夜看书,马上要考试。”   >>>   赵想容坐着晚班机,重新回城。   每年的头两个月,都是颁奖季,要做奥斯卡和格莱美的专题。但因为赵奉阳出车祸,司姐也照顾赵想容的工作量,就把由她做的几个选题扔给其他人。   如今,赵想容好像没偷懒的借口,何况那个Patrol还在旁边监工。   今年的Met Gala是在五月六日举行。司姐也是狠人,她决定毫无廉耻地蹭纽约正版的热度,也想在五月举办本土版的“Met Gala”。   反正第一届么,肯定就是抄袭形式,没什么花头。   司姐负责拉奢侈品牌和各种贵妇大佬的赞助,她们这些编辑却在斟酌邀请名单。   网红不能多请,太low,艺术家不能多请,太没知名度。这么算来算去,得往娱乐圈里动脑筋。歌手要请,至于那些影帝影后,自然也得邀请,不过,他们的经纪公司总是提出“捆绑销售”,就比如,我家的张天后可以来,但不能光她来,必须同时带四个新人走红毯。   不少准备走时尚路线的二线三线艺人,纷纷打听她们邀请函的标准。赵想容最近的工作微信,都被加爆了,各种“亲爱的”,“宝贝”填满了聊天页面   飞机落地后,赵想容随便发了一条“飞机到达”的朋友圈。   明明都已经深夜十一点四十,两分钟之内,足足有四百多个人给她点赞。   哇!她笑着感慨,这么一帮子势利且热情的人,就像24小时永远开着的集市,真的带给人无穷的安全感。   正在这时,涂霆发来微信:“干什么呢?”   涂霆的地位比较特殊,和司姐一样,都属于赵想容的置顶聊天。   赵想容好不容易打上车后,才回了句:“累。”   涂霆却说:“出来吃夜宵?”   赵想容犹豫着,直到涂霆发来了一堆他的专属表情。   是的,涂霆身为超级流量偶像,他在微信有一整套自己的付费表情,需要花费18人民币购买。而且居然卖到了表情包的第一名。   两人原本约的是一家烧烤店,但中途又变了一次,改成另一家。   赵想容先到,点了个果篮,把圣女果挑着都吃了。   她坐了会,涂霆才又是帽子口罩墨镜,包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插兜,佝偻着高瘦的身子从墙角溜进来。   涂霆在她对面坐下来,因为腿太长,把桌子还拱了一下。他上来就自然地说:“我刚练完舞,但晚上还要见个录音老师,十五分钟后就得走。”   赵想容歪歪头:“做偶像就跟坐牢似的。”   涂霆继续说:“我舞蹈老师问我,我今晚是不是出来约会的?我就说,一切以女方的意见为准。”   涂霆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过来,他的手,白而修长,骨节突出,但他没有把手覆盖在赵想容的手背上,而是就摆在旁边。随后,涂霆歪头,露出微微一笑。   有些动作,介于暧昧和明显之间。多想一下心领神会,害羞的女孩会生出点羞耻感。   但赵想容收回目光,她盯着面前的白瓷盘,盯到涂霆在对面又要以为她又在故意晾着自己了,才把盘子推开。涂霆这才注意到,那白瓷盘的边角有个很小的裂口。   她不喜欢用有缺口的盘子。   “你是想和我谈恋爱?”赵想容随口问。   涂霆微微地扬起眉。啧,谈恋爱,这感觉是一个好老土的词汇。现在的年轻人,好像已经不那么说。   “那你们年轻人怎么说?”   “无所谓用词,你知道我心意就行。”   赵想容原本就是很活泼的性格,她很快就起了点捉弄的心,“啊”了声:“你什么心意?”   涂霆的脸居然有点红,幸好竖着领子,他硬着头皮解释:“……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平时的生活是很枯燥的,但我觉得,你的生活就很精彩。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赵想容没想到这答案。   一个拥有巨大体量粉丝的流量偶像,每次出街,万众追捧,甚至都需要动用保安清场。他的一举一动,喝水吃饭,都可以上网络头条和电视节目,他富有到可以全世界的跑,整天活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但涂霆居然说,自己的生活很无聊。   不仅如此,涂霆又幽幽地补充:“我觉得你虽然漂亮,但你有点傻。你知道吗?”   赵想容再呆了:“傻,谁傻?”   她刚下飞机,妆容脱落得差不多,瞪起大眼睛,很有点娇憨。   涂霆又笑了,躲在自己的帽子后放肆地打量赵想容。   娱乐圈容貌纤秾的美人儿特别多,赵想容过于妩媚的脸,在静态图里其实并不突出。只是在真实生活里看到她,会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灵,很容易就令人一眼看到心里去。   何况,赵想容是真的美,那美是响当当的,仿佛能给她身上的衣着都上色一般。   涂霆对赵想容很感兴趣,他完全不介意女方的岁数比自己大。   “切,你年纪轻轻,才交过几个女朋友?”赵想容有点恼火,她淡淡说,“你交过的女朋友,能有我交过的男朋友多吗?”   涂霆没有回答,他掀开口罩的一角,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赵想容点的果篮。   这小孩很精,赵想容有时候故意把话聊死,暗示自己是不好打发的女人,但涂霆就仿佛察觉不到似的。他有着艺人的特点,每一个小动作都是精心训练过,姿态很流畅,随时都能入镜头,漂亮潇洒。而且他跟你说话,总是态度专注,就好像整场只有你一个人。   “我才刚刚离婚。何况,你是一个偶像,还是那种少女偶像。”赵想容迟疑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以后会更红。”涂霆特别顺溜地接下去,“等我更红了,会有一堆女人朝我扑过来。”   赵想容莞尔:“关我什么事。”   他眨眨眼说:“对,继续保持这种态度。我也很不喜欢我的女人吃我粉丝的醋。”   ……哎哎,这种撩法也太粗暴了吧?   赵想容想嘲笑涂霆。她到现在都觉得,这小孩就是跳舞不错,身段还行,确实有眼力价。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人格魅力,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抄红起来的?万千少女都在他微博底下,日日签到,再哭着喊着叫他老公,不仅如此,涂霆不爱接受采访,他回国后一点也受之前车祸的影响,依旧红到发紫。   但是,她又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脸红。   涂霆正襟危坐,问:“你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了?”   赵想容定定神,她笑着说:“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就四个字。这算什么信?。”   “这算情书。真的,我还不差。你可以试用一下。”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涂霆看了下表,他行程非常赶,必须要走了。赵想容把两人点的水果篮结账,他就在旁边心安理得地看着。   赵想容从后厨通道送他离开,餐厅到黑暗的停车场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她什么话也没说。   涂霆感觉他需要一个答案。他轻声说:“嘿,豆豆。”   赵想容的回答像拒绝又像同意:“你等我微信吧。”   涂霆不高兴了,他抱怨说:“你很讨厌我吗?” 但赵想容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黑暗里也是如此清晰,他没法生气了。   赵想容看着他开车离开。   涂霆真年轻,走路时有种跳跃起来的轻盈感。而且,他就比苏秦苏昕姐弟大一岁。她想,自己还没交往过比她岁数小的男孩子,要不要试试? 第35章 35   苏秦晚上回了趟家, 才知道孟黄黄居然带自己母亲去医院。   吃饭的时候,苏母还夸苏昕这同学办事体面。苏秦的脸又红又青, 苏昕则看了眼苏秦,没说话。   要是以往, 一提到孟黄黄, 姐弟俩又要吵架,但今天,苏秦只是闷头扒饭。   苏昕回房间里收拾书包,过了会, 苏秦推门进来了, 苏昕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还没走?”去他的金主那里?   苏秦同样狐疑地说:“你收拾行李干什么?”想到了什么, 他说,“苏昕, 你还是离那个周大夫远点,我总觉得,他们那一对特别狠,都不是好惹的。你以后要是缺钱找我要, 我再卖几件衣服。我衣服多得很。”   苏昕眼中划过一丝讽刺:“不需要。你的人生你开心就好, 但我希望你在放下豪言壮语的同时,下周有空能多陪陪妈。我要出差几天。”   “我他妈告诉过你了,我现在每天16个多小时都在练舞!我要参加一个选秀节目,你是不是以为,世界上就考大学一条路,我学习不好, 我他妈就是渣滓?我告诉你,我以后会赚大钱,出大名!”苏秦朝她怒吼着。   苏昕听不下去。她揉着额头说:“你不能切实一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选秀?你真是被宠坏了,苏秦,我告诉你,你别连累了我和妈。我们没钱给你交报名费了!”   苏秦气得摔门走了。苏昕坐了一会,去帮苏母刷碗,倒漱口水,等闲下来的时候,她坐在床边稍微发呆。   周津塬给她找的药企,是一家背景非常深的企业,负责192多种进口药的中国境内总代理,主要做进口疫苗,与药片或吸入剂相比,这种销售不太容易受到医生处方的影响。   医药代表难免要喝酒出差,还得参加专门的考试。但苏昕没有什么业绩压力,依旧拿着每个月4000多的基本工资。   他们组组长摸不清苏昕属于那颗葱,试探性地把她在几个部门里调来调去,还让她跑一些美容院,卖些边边角角的东西。这次,又先派到附近的城市开个会。   苏昕倒也打听清楚,医药代表就是提成,如果做好了,基础的一单提成至少五、六万。   苏昕渐渐觉得这份工作是个肥差,但是又好像觉得,生活不止于此。   她们系也有非常有钱的学生,新款手机和奢侈品服装,而她跑业务的时候,有些医生的无耻和富裕程度令人瞠目,像是吸着人血的巨大蚂蟥。   她总是想到周津塬,他好像很有钱,但是,周津塬又几乎不说他自己的事情。   苏昕在所有混沌中,试图想着他俩的未来。不过理智和思绪相互交杂。   她突然站起来,翻开柜子深处的那件红色连衣裙。   苏昕买下这条裙子,她就是警告自己,她才二十出头,到自己三十岁的时候,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变成赵想容那样无法自控的女人。   >>>   涂霆马上就要进一个电影组,那是个公路片,根据合同,他需要保证自己60天泡在剧组。   电影拍摄点在甘肃,涂霆进组前停了林大姨一切的行纪合同。而追求赵想容这件事,涂霆显然也想在进组前,收到个确切的答案。   离城的最后一天,涂霆硬是挤出时间,专门留给赵想容。   赵想容以往的恋爱,都是她主导。约会时,赵想容提出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算周津塬也只能跟随她的意见。   涂霆的架子大,他打电话给赵想容,首先就排除逛街看电影等普通人恋爱的消遣活动。所有人流密集的地方,在他这里都是行不通。   赵想容沉吟片刻,约他来父母家吧,赵奉阳之前修的台球室已经装修好了。   涂霆随后驱车来到赵想容家,他在娱乐圈混了很久,参过过顶级的巨星前辈家,但依旧被赵家的豪华所惊。   赵父和赵母都在工作,不在家。   赵想容穿着连帽衫和球鞋,正微笑看着他,容颜明媚。四处无人,涂霆戴着墨镜,走上前,搂紧她的肩膀。   “好久没打台球。带路。”他微笑说。   这下换了赵想容一愣。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对财富最无感的年龄,何况涂霆自己也是有身家的,毫不怯场。她终于真正地笑了,因为赵奉阳所告诉自己事情的阴霾而冲淡了一些。   涂霆的台球打得非常好,两人说说笑笑,消磨了两三个小时。   赵想容确实就是很喜欢热闹,她问过涂霆意见,他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她叫了几个嘴紧的主持人和脱口秀艺人,一起来她家的花园进行户外烧烤。   正在这时,萧晴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赵想容正站在木炭炉旁边。涂霆一共就烤了五串肉,但技术不好,除了第一串都烤糊了。大男孩弯着腰,他很专心地拿扇子扇着,像个街边的小贩。   赵想容笑得不行,她摇头说自己不吃羊肉,嫌弃味道大,涂霆浓黑的眉毛一挑,像是相信也像是不相信。   其他人都看出来,涂霆是在追赵想容,也跟着起哄。   萧晴听着她那方的热闹,犹豫地说:“我改天再找你吧。”   赵想容微笑着拍了下涂霆的手臂,走到寂静处,接通视频。   萧晴在那方的表情有点不安,赵想容先说了:“我和周津塬离婚了,那公寓里有很多新包和新衣服,哪天咱俩一起去,你陪我收拾收拾。我一个人不爱回去。”   萧晴说:“啊,你俩真的离婚了。”   赵想容“嗯”了一声,原本又想笑,但是莫名其妙的,一股巨大的悲伤感准确地袭中了她,她缓慢地坐在木椅上:“真的,我不是早告诉过你。”   耳边萧晴的声音迟疑地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赵奉阳出事时的汽车,就是萧晴老公的公司负责改装的。赵家请的律师很厉害,直接以改装不符合安全标准,把该车企告上法庭,萧晴的老公是法务副总,赵奉阳又是知名人物,层层上批,就报告到他这里。   萧晴偷看了她老公的文件,上面显示,车是因为想右转并道,但是后面一辆车不让道,后来司机就踩了脚油门想抢路,随后才被醉酒的车所撞倒的。   赵想容微微不耐烦,这些她都知道了。   赵想容挂了电话,深呼吸几次,抓起一杯酒就要走出去。但刚走到墙拐角,就被人拦住了。   涂霆端着一个小烤盘,上面是烤好的蔬菜和土豆。   两人坐在台球桌旁边,涂霆问:“你经常自己出国旅游吗?”   “结婚前经常出去玩。”赵想容说,“结婚后经常独自出差。”   涂霆点了点头,他把球杆竖起来,在球桌边来回走:“我经常独自看恐怖片。因为只有这时候,我大姨和我身边的人才会离我远远儿的。”   “哈哈,我知道。”   涂霆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我审过你的采访稿。我看到你说最喜欢恐怖片,但没说原因。”   赵想容低头挑了一片烤盘里的土豆片,放在嘴里,随后,她的脸僵硬了一下。因为那土豆是夹生的。涂霆根本就没把土豆烤熟,她左右看了眼,刚想找张餐巾纸吐出来,涂霆已经走到旁边,似笑非笑地把修长的手接过来。   他的表情像是很抱歉又像是很恶劣:“是生的?你直接吐我手里。”   赵想容垂着长长的睫毛,她摇了下头。   他又重复:“我会接着你的。”   再停顿片刻,赵想容突然笑了。   她轻启红唇,依言把那土豆吐在他掌心,随后踮起脚尖,揽住涂霆的头,两人的唇齿相交。   一吻终了,涂霆的脸已经微微发热。   赵想容拍了拍他的脸:“答应当我男朋友了哦,你在剧组可不要乱睡人,我怕脏病。”   “豆豆,”涂霆却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他中蛊般地呆呆地凝视她,随后用大拇指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嘴唇,“你真美好。”   赵想容刚想说话,涂霆突然就拉着她的手,把她一路拽出台球室,绕到其他人面前。   他俩手牵着手,这场景不言而喻。所有人愣了下,随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欢呼起来。   赵想容被拽得有点气喘,不过她没说话,默许了这行为,她依偎在涂霆怀里。   涂霆的右胳膊依旧勒着赵想容的脖子,他低声对她说:“我要进组俩月,在此期间,你要是敢再勾搭男人,我就让别人告诉我,我飞回来打断你的腿!“   赵想容眨眨眼睛,终于也笑了。   涂霆如此年轻,如此的朝气蓬勃。赵想容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恋爱也是这个路数,不见得多喜欢对方,没有多深的感情,最初看着顺眼,甚至不讨厌,大家就可以热热闹闹地谈一场恋爱。   他们这帮纨绔子弟,即使再深情走心的爱情,也都是以这么喧嚣轻佻的模式开始的。   到场的人,都是赵想容多年相处的朋友。他们或多或少猜到了赵想容已经离婚,交换着眼神,因为赵想容平时跟他们出来玩,玩得再疯,也只允许女人碰她,从来没有此刻那么大胆。   赵想容在欢笑声中推开涂霆,点起一根烟,抽了口后随手放下。她又独自回到台球室,拿起刚刚涂霆扔下的球杆,继续弯腰打台球。   瞄准,运杆,碰撞。   标号为3号的台球,稳稳的,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向前滚动。   赵想容盯着那滚动的球,她想到,赵奉阳告诉自己,他的车祸是周家的责任。   病房里很静,赵想容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灰意冷,周津塬怎么可以又骗她?   赵奉阳的脸色苍白,但话更冷。他轻轻地说:“左不过互相利用,没了你,我和周家反而能相处得更好呢。我没那么容易死,这次的命,先记在账上。”   赵想容那一刻必须抑制住自己的脱口而出“不准伤害他”,但最后,她只是混若无事地笑了下,“我不管了。”   她这么告诉赵奉阳,也这么告诉自己。   >>>   涂霆乘坐第二天清早的班机去了甘肃,赵想容依旧上班去。   早上九点的时候,赵想容又在她的办公桌前拆着一堆又一堆快递。明星工作室过年会发来礼盒,文艺青年风格的甚至还在里面夹带着多肉植物,她放了将近一个月,里面的植物都烂根了。   Patrol还在旁边对着电脑,戴着黑框眼镜,修修改改地加班。   Patrol的桌面永远干干净净,只放着一张《都灵之马》的剧照,虽然两人在工作里总是磨合不好,但她对他印象其实也还不错。   桌面的电话响了,行政让她往楼上的高管层跑一趟。赵想容抱着一堆文件夹走上去。原来是司姐和网站谈周年庆的直播,让她在旁边作陪。   赵奉阳的秘书也通知她,赵奉阳的医生松口让他转院。   病房里很暗,赵奉阳的食指夹着一个血氧仪,上面测他的血氧饱和度,他没刮胡子,显得有点邋遢,旁边是轮椅。护工刚把换洗的灰色条纹病号服拿来。   “周津塬现在还在照顾许晗的家人?”赵奉阳轻声问,声音比房间角落里的黑暗更冷。   赵想容稍微回忆了一下:“没错,周津塬还在照顾着许晗的外婆,好像还有她的什么亲戚。”   赵奉阳阴冷地说:“我本来把那司机抓过来,已经设好局。但是算了,这次先放过周家,反正……”   他打住话头,突然明白自己差点说出来的话是:反正赵想容和周津塬已经离婚了。当赵奉阳看着赵想容恢复单身,他在胸口又涌起一股带着绝望感的希望。   “大哥,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赵想容平静地说,她将几卷纸扔到他膝盖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两三张银行账单支出。   赵想容从认识许晗开始,她就一直资助许晗的母亲治病以及许晗的上学费用。如果许晗还活着,赵想容大概会供着她朋友去法国留学。   ”豆豆,你一点也没对不起你这个朋友。“赵奉阳冷声说,“都是他们对不起你!”   赵想容懒洋洋地拨了一下她的卷发:“我已经把这账户也注销了。如果以后,你和周津塬再因为许晗吵架,你就把这个甩到他脸上——但是,别再把我牵扯进去。我不想再当你们故事里的主角,我也不会对周津塬解释哪怕一个字。”   赵想容不介意在别人眼中当泼妇,也不介意被无聊的人视为荡妇。她唯一拒绝的,就是做一个怨妇。   无论男人女人,他们埋怨的时候,是最没有魅力的时候。   不过,赵想容可以对她的新情人埋怨。   她对涂霆抱怨:“我今天看了一整天的手机,怀疑我是不是把你拉黑了。”   涂霆在视频另一头愣住:”我做错什么,你要拉黑我?“   赵想容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为什么不给我发个短信?”   “不是,进剧组第一天都特别忙。”涂霆笑着说,“再说,我有别的惊喜送给你。”   涂霆给赵想容送去一束非常巨大且芬芳的英国玫瑰花束,以及,一支苹果的智能手表。   “我现在在甘肃,你在城里,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我们可以用苹果表来进行数据共享,每天查看对方走了多少步,甚至查看对方的心率。”他认真地说。   赵想容睁大眼睛,她简直要喷笑。涂霆真是一枚实打实的钢铁小直男,她过了会才能get到他的意思。唉,好久没谈年轻人的恋爱,早就忘了这些琐碎的,零零散散的小浪漫。   赵想容笑着说:“你能写信给我吗,你上次的信写得蛮好的。”   涂霆透过视频,看到赵想容找到四个纯银相框,她把他上次写的“我还不差”的四张纸放进去,郑重地摆在公寓里。   涂霆突然有点惭愧。   他身为偶像,身上的每一块零件都在换取商业利益。他的衣服,他的首饰,乃至他的手机,全部都是有品牌商赞助。就算是涂霆自己买的私服,在粉丝眼里也都有别的含义。就比如说,涂霆之前玩嘻哈,戴了一堆首饰,结果孟黄黄每样都买了一份,被有心人解读成了女友,用的是情侣款。   前车之鉴,涂霆做人本有几分机警,他不想送赵想容什么特别有私人意义的东西。   赵想容笑着说:“我倒也不在乎这个。”又问,“你酒量好吗,等你回来后,咱俩一起喝酒吧。我喜欢酒量好的男人。”   涂霆收了电话,他站在平原上,突然间跳起来,对着广阔天地喊了一声赵想容的名字。   >>>   周津塬还在值夜班,突然收到原先公寓物业的通知,问周太太什么时候回家。有人给她送了鲜花。   赵想容上次给涂霆留下的家庭地址,她还没离婚,留下的是当时公寓的地址。涂霆也没多想,他把鲜花和苹果表都原封不动地寄过去。   周津塬问明情况。他很快猜到,赵想容的什么新追求者又送了她礼物。这不稀奇,就算结婚后,赵想容也是经常抱着大把的鲜花回家。   他简单解释几句,就让门卫直接给赵想容打电话。   但到了早上七点,周津塬疲倦地准备离开医院,保安又打来电话,说周太太的电话打不通,除了鲜花以外还有一个数码产品,让周津塬下来取。   以往,这些物业上的事,都归周津塬处理。他每次来收取快递,粉红豹就只管舒舒服服在家躺着。   周津塬开车回了趟原先的公寓,看着涂霆送来那一米多高的玫瑰花,脸色并不如何好。他沉吟片刻,让保安把花束抬到公寓里,又把电子手表放进屋里。   “以后再有赵想容的快递,别再来找我。直接给她本人打电话。她如果不接,你们就放在快递柜。”   周津塬做完这一切,给赵想容发了个短信,让她自己回来取后就离开。他是个利索的人,不希望两人离婚后再次碰面。 第36章 36   孟黄黄关注的选秀, 终于开放第一轮海选报名。   苏秦练完舞刚回到她家,孟黄黄就兴奋地告诉他, 她在网上为他报名了。   孟黄黄早就看透,苏秦是个小白眼狼, 她给他买了快十万的衣服和鞋, 苏秦脸上在笑,但眼睛里满是不耐烦,嘴上姐姐长姐姐短,无非都是哄着让她买单。不过无所谓, 反正, 她就是在脱粉涂霆后, 进行报复性地消费。   这次,苏秦沉默片刻, 突然间,他别别扭扭地说:“其实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好。”   她愣了下:“什么?”   苏秦认真地说:“谢谢你把我妈送到医院。”   苏秦居然真的被孟黄黄的行为所感动。   苏母得病时四处找亲戚借款,苏昕当时住校,苏秦却是亲眼见识过母亲四下求人的窘态。他自己对母亲不孝顺, 甚至有点看不起, 但是想到趾高气扬的孟黄黄亲自开车接母亲透析,这小浑蛋的内心有了一点微妙的触动。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对我妈好,就是对我好。甚至,比对我好更重要。”   孟黄黄内心一阵恶寒。她觉得,这样的苏秦令人毛骨悚然,只能干笑说:“呃, 你加油练舞。”   苏秦虽然练了一段时间舞,但他心里也没底:“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入这次海选。”   孟黄黄心想,进不去海选就滚出她家,嘴上说:“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当上偶像。”   苏秦平常听她这么说,都会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但今天,苏秦居然又认真地追问:“我当偶像了,对黄黄姐你有什么好处?”   孟黄黄愣了下,她费劲地想了想,终于说:“你要是能进娱乐圈,当了偶像。那么等你红起来的时候,我就是跟随了你最久的粉丝!我要继续追星,不过不追涂霆了,我追你,我要玩偶像养成计划!我要一步步地陪着你,看你变成巨星!”   两个头脑简单的二傻子,彼此露出了战友般的傻笑。   >>>   在赵想容手机里,周津塬发的短信,就像涂霆之前发的语音留言,被她齐齐忽视。   在两部手机里,她未读的短信和语音留言,足有四千多条。   粉红豹就是有这种“哼,管你的呢”德性。她天然认为,谁有要紧的事情就应该主动找到自己,不停来找到自己。就像司姐疯狂地在半夜打十几个电话,催她滚过来加班。   周津塬早就嘲讽过,她们时尚圈的那些人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错过的事情都完全不重要。   周津塬以前也好不了哪儿去。他如今在上午的门诊开始前,都会检查门后的牌子。上面仅仅写着“上厕所,请稍后”和“患者叫号进入”。一般而言,医生不能在门诊时上厕所,他也几乎不怎么喝水。   他今天要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议,金宝大街85号。   周津塬开车到了那里,路非常堵,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空余的停车场,只好隔了一条街停下。路边有标识,挨着时尚大厦。他觉得这杂志社的名字眼熟,但看了眼表,就迅速跑到旁边破旧的小酒店开会。   学术性的会议一般都六个多小时,很多医生都自带个保温杯,泡点茶叶喝。周津塬没有喝茶的习惯,休息中途买了瓶水,结果零售机坏了,投币进去半点落不下来饮料。他皱眉一捶,整个售卖机黑屏了。   他们这块的窗户,挨着旁边大厦的消防楼梯,有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正站在楼梯上独自抽烟。   周津塬目光在楼下扫视两圈,不远处就有个流动小贩正在卖水,他思筹着五分钟时间够不够去一个来回,对方转过脸来。   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前妻。   赵想容靠在陡峭的台阶上,天生娇媚,高跟鞋,独处,小坤包往台阶上一扔。她其实很少生气,大部分时间都是漫不经心,又放松又美。   赵想容同样浑然不觉,前夫正站在远处凝视着自己。   她抽完烟后开始翻东西。周津塬眯起眼睛,以为她要找漱口水什么的,却看到赵想容从包里摸出两个耳机,悠闲地戴上。   周津塬收回目光,他转身离去,下楼买水。整个过程里之心平,之气和,之后回到会议室开会,也没有多动一点心思。   >>>   春末还是有点冷。   司姐除了要做她的山寨周年庆,还要约九月份和十月份的封面刊,她全面地奔向自己的客户爸爸,平时根本不见人。   赵想容原本不需要坐班,但她最近被Patrol蹂躏得够戗、   几次的策划,执行和拍片细节,都被打回来。Patrol吐出一个字:“烂。”   赵想容郁闷地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   萧晴又跑过来赵想容独住的公寓,原本以为面积会小一点,但赵想容的公寓是个重点学区房,而且在顶层还有个小小的私人泳池。   萧晴酸溜溜地说:“不知道我老公以后能不能送我女儿这么好的房子,当她的嫁妆。”   赵想容淡淡地揶揄:“当你的老公好辛苦,都快六十多岁的男人了,刚送完大女儿跑车,还要给小的赚公寓。”看萧晴脸色发红,她嫣然说,“不逗你了,我这公寓不是爸妈送的,也不是周家给的。是我自己给自己买的。”   萧晴自然不相信,赵想容整天吃喝玩乐泡玩男人,她哪有机会赚钱。   赵想容也懒得解释,她没有像往日那样躺在沙发上,过了会说:“你今晚别回家了,睡在这里陪我吧。我好无聊。”   萧晴还没回答,手机就响起来,她的老公来查岗。当一位男人娶了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年轻太太,大概是要来回查岗,   萧晴带着歉意却也不无得意地拒绝了赵想容,把地址报给老公,让他今晚过来接自己。   萧晴一走,整个公寓又空了。   赵想容的这个公寓,没有书柜,最多就是基本精美的画册。她可以说出大部分服装品牌的风格,但已经很多年不看小说,因为对别人的命运完全不感兴趣。赵想容倒是经常看各种秀和电影,大牌服装设计师在画面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为了缝补裙子,蹲下身就是一天。   很困,但是睡不着。赵想容躺在床上,想一些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比如说,为什么明明有了新男友,随后又要忍受异地恋。   她嘴巴严得很,没有告诉别人,自己正和涂霆交往。   赵想容去参加品牌的秀,一般只参加宴会的前半场,看秀时也就和同行默默交流什么,你们这次封面拍得不错,哪家艺人又被品牌封杀了等等。   第二天休息,赵想容独自跑到敬老院,陪了许晗的祖母一天。   老太太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赵想容带着她去山里走一圈,耐心地把那些问题问了一遍,“我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今天星期几”。   她心情好,让护工给自己和老太太拍了张照,加了张滤镜,发到朋友圈里。   夕阳西下,赵想容又陪着老太太吃了顿饭。   气氛非常好,直到了她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赵想容脸上很难得的温柔表情才收起,又换上平常那种迷人的,但又有点无所谓的神情。   赵奉阳来了。   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但恢复能力惊人,居然从他的疗养院跑过来。   “这就是许晗的祖母?”赵奉阳的目光越过她,毫无感情地问。   赵奉阳挥挥手,身边的两个助理就要把老太太搀走,而另一个助理在草坪上摆了两个椅子。赵奉阳把轮椅固定,他说:“陪我说会话吧。”   赵想容站着没动,她问:“你来做什么?”   赵逢阳眸色发深,他温和地说:“你现在还防我?就我这身子骨,想对你做什么,恐怕也得半年之后了。”   赵想容这才笑了,目光轻轻地扫了他一下:“我劝你后半辈子都别抱着这念头。”   她这么说,倒也是在那简陋的椅子上坐下。   赵逢阳看着赵想容,她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妩媚,但喜怒无常,美艳无双,有个男友曾经偷偷告诉赵奉阳:“在你妹妹面前,我都不敢翘二郎腿。说话声音都不敢大。”   赵奉阳问:“你告诉爸妈是你出轨的,是因为不想破坏周津塬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赵想容笑笑没吭声,她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自己和周津塬的关系。那是他俩的事。   赵奉阳不生气,他陷在轮椅上,非常瘦,裤腿宽大,只有一条腿   “豆豆,和我在一起吧。”赵奉阳的语气非常平静,也非常绝望,“我不想再等了。你嫁给我,我会保护你,我会比任何男人都更爱你,更忠诚于你。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从始至终我心里都只有你。你让我死,我现在就会走到悬崖底下。”   赵想容专注地看着他。   她的脸在夕阳里微微发亮,柔声说:“赵逢阳,你把我锁在那个小木屋的事,你难道忘了吗?我没忘,我赵想容不缺人喜欢,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过我的男人在一起?”   又是这件事。   赵奉阳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只是说:“周津塬算什么?”   赵想容无法回答。她终于微微露出一种混合痛苦和无奈的表情:“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比较特殊。”   赵逢阳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里泛起惊天的黑暗与嫉妒。   赵想容顾忌着他的身体状态,也没有挣扎。赵奉阳心思一动,突然低头吻住她的手背。他的嘴唇干燥、粗糙、饥渴,长久地印在她白瓷般的手背。   赵想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后来,终于忍不住脾气。“行了,亲一下够了。”   赵奉阳一点都不动摇,两个人隔着很近的距离,赵奉阳深深地看着她:“如果我知道许晗是对你这么重要的朋友,我就不会……”   赵想容立刻截断:“许晗就算没死,咱俩也永远不可能。这辈子没可能。下辈子没可能,永远都没可能。我只把你当我大哥。”她笑着说的,唯独语气低沉。   赵奉阳的脸色苍白得像是重新躺回到病床上,赵想容漠然地站起来,转身几步要走,却又被拉住手腕。   赵逢阳低声说:“我还没让你走。”   一个极度虚弱的男人,居然比女人的劲儿大。   赵想容挣不开赵逢阳的禁锢,她怒极反笑,刚想说什么,这时候突然哆嗦了下,因为看到了久违的周津塬站在几步之外的草坪。   他表情寒冷,目光讽刺地看着两人。   周津塬原本今天也是要来看望苏昕的祖母,他来登记的时候,知道老太太不在房间,心里知道可能要和赵想容打个照面,但是,他正好就看到了赵奉阳在夕阳下吻赵想容手的一幕。   从周津塬的角度,这俩兄妹更像是在拥吻。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大步走来。   赵想容面对周津塬凝着冰霜般的眼神,下意识地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周津塬二话不说就朝着赵奉阳走过去,但是赵奉阳的几个保镖迅速出现,把他拦住。   赵奉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哟,周医生?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怎么没开车撞我?”   他终于把赵想容的手放开。   赵想容二话不说,她的动作比任何人都快,将赵逢阳的轮椅往旁边的斜坡干脆地一推。赵逢阳猝不及防地倒在草地。随后,她先一步地跑过来拦住周津塬,冷声说:“行了。”   几个保镖已经上去扶赵逢阳,周津塬在赵想容面前,出于本能隐忍住脾气,他平静地问赵想容:“他刚刚是用哪只手碰的你?”   赵想容却更平静。   “周津塬,咱俩已经离婚了。”她冷冰冰地说,“别假装你还关心我,别让我恶心。”   >>>   赵想容是坐周津塬的车回去的。   周津塬一路没说话,他只是说了句:“赵逢阳不是你的亲哥。很多话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没有任何回答。   周津塬抬眸看着后视镜,赵想容没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独自坐在后座位上,正出神看着窗外。   沉默着,他们一直沉默到终点。   周母本来独自在家吃饭,结果,周津塬和赵想容突然一起回来。周津塬的母亲就是官太太的作风,她握着赵想容的手,半天才说:“……别生分了,我永远把你看做我女儿。”   赵想容似笑非笑,但眼神在周津塬身上愤怒地飘过。   她这辈子简直能被这个男人气死,他居然把她直接拉回到他父母家。神经病吧!   赵想容心烦意乱,也只好说:“您以后找我,随时都可以。”   周津塬和赵想容平常很偶尔才住在周津塬父母家,赵想容在这里扔了一套浴巾和护肤品套装。   她走到二楼套间,从衣柜领带架摸出把小钥匙,驾轻就熟地用钥匙拧开床头柜,里面有几件周母赠她的翡翠挂件。   原本她嫌老气,一直搁在这里。但现在,赵想容决定把这些翡翠都拿走,这属于她的财产。   周津塬走进来,递给她一包纸巾。   赵想容不明所以,周津塬淡淡地说:“擦嘴。”他的目光落在赵想容的红唇上。   也许赵想容以为,周津塬厌恶赵逢阳只是因为许晗,但实际上,周津塬厌恶那个瘸子对赵想容的绮思,触碰了他内心的什么幽深的邪恶,它甚至难以被他自己理解。   赵想容冷笑着接过纸巾,当然,她什么都擦不下来,无非让嘴唇更嫣红。随后,赵想容就把那张纸巾摔到周津塬的脸上,实际上又想给他一个耳光。   他早有预料,挡住她的手。   赵想容厌恶地问:“带我回你家干什么?”   周津塬放开她,他说:“我已经搬出旧公寓,现在也不想知道你新家的地址。待会儿,我就让家里派车把你扔回去。”   赵想容气得眼中直冒火,但她勉强压住,微笑说:“许晗和赵奉阳都出了车祸。就这么按顺序排下来,下一个,就该到你了吧?”   周津塬也不生气,他望了她片刻,说:“你和赵奉阳还真的是一丘之貉。”说完一挑眉,淡淡地说,“过几天,我就把那旧公寓全转到你名下……”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是有个急诊病人,需要远程操控。   周津塬挂了电话,赵想容简直像在他身上安了监控器,她突然收起怒容,妩媚地笑了:“是苏昕给你的电话?”   周津塬面色不变,他说:“对。”   “咱俩一离婚,她就扑上来了吧?啧啧,她终于没道德负担了,当一个女人什么都没有,维持清纯人设就对她格外重要。只可惜,清纯只能卖一次。”赵想容话还没说完,周津塬就准备出门,她问,“你去哪儿?”   周津塬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回过头朝着她淡淡一笑:“我去接苏昕,帮她维持清纯人设。”   赵想容明白两人已经离婚,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但她还是被气得勃然大怒,跑过来推他,力气大得惊人:“你有毒吧?周津塬你这人眼瞎是不是?你还算是男人吗?太欺负人了吧!”   周津塬目光闪动,他闻到了熟悉的那玫瑰香水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一路开车回来的郁结冲开了一点。   他走后,赵想容在周津塬母亲好说歹说的情况,勉强留下来喝了一杯茶。又没多久,周津塬的父亲回来了。   周老爷子看到赵想容出现在自己家,心中微微一惊,当得知是周津塬主动把她领回来的,更是同样迷惑。   二老小心翼翼又同时心中有鬼地对待着前儿媳,赵想容则爱答不答的。   她心想,苏昕最好有点手段,否则嫁到周家来,不得给这两头老狐狸活活被吞了。但是想到周津塬和苏昕果然在一起,又嫉妒又恶心,简直像火,从头到尾舔过皮肤,将她吞噬。   赵想容全程没好脸。   等送一尊大佛似的把赵想容送走了,周老爷子转头就对他夫人说:“周津塬这小子想干什么,把她带回来。他不是已经和豆豆离婚了?”   周母摇头:“你儿子的心意,我怎么能猜到?”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周母又试探地劝说:“老周,你们那些生意和升迁什么的总归是男人的事,你平时别找豆豆的麻烦。她又没做错事。”   周老爷子也微微怒了:“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哪里找过赵想容的什么麻烦?”   周母冷笑看了他一眼,赵奉阳出车祸的首尾,她也是知道的。不过,周母也不解:“津塬今晚带她回来,到底想干什么?哦,他好像说过,要把他俩结婚时那套城中央的公寓给她。”   周老爷子为了划清自己,皱眉说:“周津塬爱给她什么就给什么。我没让他离婚。” 第37章 37   赵想容将拿回来的翡翠给做珠宝商的朋友, 准备出售。   周津塬和苏昕迫不及待地在一起,赵想容感到纯天然地愤怒和无可奈何, 心想周津塬可算是碰到他真爱了。   赵想容始终没有回到旧公寓拿涂霆送的苹果手表,怕看到周津塬旧物, 还会有气到烧房子的冲动。她离婚后的第一信念, 是绝对不再给自己添堵。   不过,赵想容去苹果专营店刷卡又买了块相同的手表。她和涂霆通过远程连接着数据,两个人共享着每天的心跳和步数,倒也有种别样的浪漫。   两人每隔两三天, 都会进行视频。   这次去拍电影, 涂霆带了两个随身老师, 一个教台词,一个教发声。两个老师隔天授课, 涂霆回房间得上一个多小时的课。   赵想容有一次表示好奇,涂霆干脆地把镜头打开,手机扫过每一个人,轮流say hi, 他直播了整个过程。大部分时间涂霆都很沉默, 当老师说完他照做,被老师严厉地指出错误,他就玩着手里的棒球帽,并不会和老师过多闲聊。   和练舞时的极强爆发力相反,涂霆安静拘束得像一片影子。   到了两人私密聊天,涂霆才会恢复正常模样。   “下个月生日会, 我会唱两首新歌,现在唱歌和跳舞都不能停。”涂霆笑了,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毫无倦容。   赵想容在她的工作里,曾经经手过至少上万张帅哥的图片,对大部分英俊男人都免疫。但她盯着屏幕里的涂霆,恍惚间以为又在加班。涂霆的脸在镜头里,无懈可击的。   以及,自己真的在和一名艺人交往?   赵想容平常很少看电视剧,最近开始补涂霆演的电视剧。   涂霆除了挂着“流量小鲜肉”的钻石标签,他身后还跟着一串“票房毒药”和“IP之耻”等等醒目勋章,主演过很恶臭的资本商业电影。   但是,涂霆又很精明,他少数参演的电视剧收视率过硬,每年寒暑假在卫视重播,继续圈着低龄的粉丝。屏幕里,涂霆很有自知之明地扮演男二,是个冷静病弱的大将军,对爱情对国家都忠贞不渝,中箭后对女主角说:“我只想你获得幸福,即使代价……是你忘记我。”   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死了。   每次被人骂没演技和死鱼眼,涂霆的粉丝都会把这一段单独cut推出来反击。由此可知,死的及时就是一门学问。周津塬如果死的早,他俩也不用离婚了。   赵想容把手机锁屏都换成了涂霆,关注了所有涂霆的粉丝后援站。她加了个群,那个号称涂霆第八小老婆群里,足有三千多人,进群需要回答验证问题,每天早晚都在群里刷涂霆的各种照片。   涂霆躺在床上,嘴角扯了扯,他轻声说:“他们喜欢的是镜头里的我。你不要这样……”   赵想容笑了:“咱俩现在也是用手机镜头视频呀。”   涂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没有说话。过了会,他举起手臂上的智能腕表,让赵想容看那跳跃的线条图,低声说:“我每次和你视频,心率都加速。”   她笑了:“这说明什么?”   他放下手腕,很正经地说:“这说明,我现在脑子都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赵想容眼波流动:“比如呢?”   “比如说,我现在如果心跳骤停,临死前最后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你一定会被警方叫来谈话。你到时候应该怎么解释?你首先需要解释你我的关系,其次,你要对警方复述我们的谈话内容,以最快速度洗脱自己的谋杀嫌疑。”涂霆认真地分析。   赵想容哑口无言,她心想,涂霆真的就是纯钢铁小直男吧?   但另一边,涂霆露出种年轻人得逞的坏笑:“不会吧,你还真的信我这套鬼话?看来,我最近的演技又有进步。”   原来,他刚刚在她面前演纯洁。   随后,小孩意味深长地说:“赵想容,你肯定知道我在想你的时候,为什么会心跳加快。”   赵想容已经很久没被全名叫过来,她有点惊慌,又被涂霆直勾勾地看着,虽然隔着屏幕,她下意识捋了下头发。   涂霆又飞快地说:“我现在想亲你。而且,不是亲嘴。”   赵想容的脸终于微微红了,她含笑说:“哎,别闹。”   涂霆皱眉说:“喊得大声点,再大声点,我听不到。我在床上有选择性耳聋。”   赵想容终于像小女孩一样噘起嘴。她完全没想到,涂霆谈起恋爱,居然是这一种画风。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能带着别人的思绪走,而且,她居然觉得他很可爱。   不过涂霆也明白,两人感情基础薄弱的情况下,异地恋是很大问题。大部分艺人的感情生活,都非常不稳定。   经过几番要求,赵想容终于答应他,她会抽两天时间,飞去甘肃探班。   >>>   赵想容和周津塬离婚的事情,很快就不是秘密。   女方那里还非常低调,但男方这里不行。周津塬去医政科变动了下户口的状态,离婚这事在科室传开。   ICU团队的一位护士长,爱好做媒。她找到周津塬,说心内科回来个德国女博士,单身,这位女博士的大伯是广州三甲医院的副院长,爸爸是什么心脏领域的专家,妈妈则在国家医疗保障局云云。   总之,这位出自医学世家的天之骄女,对男人特别挑剔。她宣称找对象,不是博士不行,长得不好看不行。两个条件挑来挑去,倒是没说不准男方离异。而周津塬目前恢复成钻石级别的黄金汉,护士长就想起他。   周津塬还没说话,对方把女博士照片递过来。   一看就是学术界的女孩子,目光清亮犀利,但衣着和长相只算尚可,戴着眼镜。   “周大夫现在没有对象吧?”护士长试探地问。   周津塬把照片还回去,无所谓地说见见面也可以。   季节变换,医院外面的白玉兰又开了白簌簌的满树花朵。周津塬除了健身,每天只出没于医院和公寓两个地方,他熬夜准备着考试,还准备参加他们科室春天要举办首届医师基础知识大赛。   苏昕现在外地出差,很乖巧地不烦他。周津塬也非常享受在工作之外,拥有更多的时间做他自己的事情。   周津塬喜欢做第一名,尤其是那种远超第二名很多的第一名。   他此时的日常生活,不达十几岁的精彩。但和二十多岁读博的枯燥时期,没有任何本质区别。不对,还是有区别。   周津塬希望他的前妻聪明点,和那个阴险的领养大哥保持距离。以及,他希望她继续保持离婚后的安静,永远别再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   >>>   萧晴的女儿在周四举办生日宴,她包了酒店的一层为女儿准备。   萧晴没出嫁前有点被排挤,此刻经济硬气了点,她没邀请太多亲戚,除了赵想容。   萧晴老公是个秃子,保养得还可以,抱着小女儿满场转,完全没有高管的严肃神色。萧晴做了一套酒红色的旗袍,珠圆玉润,比实际年龄显老,但有点主母的感觉。   萧晴全程谈笑风生,她跟赵想容聊了一会后,就去摄影师面前抱着自己老公和闺女拍大合影。   赵想容远远地看着,想到之前半真半假地想给周津塬生个孩子,但又不敢赌,如今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反观萧晴和她老公,一开始因为年龄和婚外恋不被人看好,倒是挺恩爱。   她心里想,如果和萧晴换一下生活,自己会开心吗?   答案是绝不。   今天来的有萧晴老公的生意伙伴,更多是萧晴在妈妈班认识的主妇。赵想容送完礼金就想走,但很快有人过来跟她攀谈,她倒是有耐心,听男人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地讲。   过了会,旁边有位男士突然试探地说:“赵想容?”   赵想容已经习惯被不认识的男士知道名字,她眨眨眼,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陆谦完全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赵想容。他曾经为萧晴老公的同事摘过肿瘤,今天来这里纯属凑热闹。   陆谦知道,他师兄和赵想容离婚了。不过,这事不稀奇,医院里好多医生都离婚,尤其科室主任几乎都是二婚的。但当赵想容出现在眼前,陆谦又想到四个字:暴殄天物。他师兄可够狠的,这么大的美人都舍得脱手。   眼前的赵想容,依旧是全场最为发光的人物。   赵想容被陆谦提醒,才记得他是何方人物。她对周津塬那帮医生朋友都记得不清楚,只记得各个不爱打扮,而且很喜欢居高临下地评判人,用一种钻研的目光看着自己。   两人站着聊了几句,一起看着萧晴在远处和她孩子热热闹闹地照相。   陆谦很快准备溜走,赵想容突然叫住他。   赵想容望着那群小孩,她想起来,周津塬曾经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夫妻之间最好有感情才生孩子。一个孩子最好是因为爱,才诞生在这个世界。   陆谦闻言,尴尬地挑了下眉。   赵想容容颜虽美,但智商和情商显然都极低。即使她和他师兄离婚了,但这不代表她此刻就能毫无避讳地和外人分享夫妻之间的私聊话题。   赵想容才不管陆谦,她自顾自地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反驳周津塬。你们这些博士都好无聊,讨论这种形而上的问题。津塬觉得,男女双方必须相爱才有资格生下孩子,小孩必须因为爱,才能来到这个世界——这想法实在太自负。”   “是吗?”陆谦懒洋洋地说,他觉得这女人真够烦的。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有大人才琢磨这么多。小孩子在童年,只关心两件事,那就是,他们的父母是不是无条件爱自己,父母能不能保护自己。”赵想容看着他,她认真地说,“至于父母相不相爱,小孩子可能根本不在乎。换句话说,父母不相爱的孩子不可悲,不被父母爱的孩子才最可悲。”   陆谦有点诧异,他想了想,终于说:“你说的有道理。”   赵想容嫣然:“我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只可惜,周津塬永远不会懂了,她只好随便找到另一个傲慢医生,把心里话说出口。   陆谦仔细打量着赵想容,她语气柔和,和印象中飞扬跋扈的粉红豹好像不同。他有点浮想联翩,她难道是在勾引自己?   赵想容看陆谦目光闪动的蠢样子,顿时乐了。她太明白男人的脑瓜都能瞎琢磨一些什么,赵想容本来想澄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介意给周津塬添堵。   于是,赵想容柔声说:“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周津塬有什么坏事,比如他因为医闹被捅死,记得发邮件告诉我,让我开心一下。”   赵想容把自己的一张名片塞给他,转身翩然离开。   剩下陆谦呆呆地看着她背影。   到了周末,赵想容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箱,乘坐了早班飞机,来到西北的一座小城。   机舱外的天空雾蒙蒙的,有那么个瞬间,也根本看不出国内和欧洲的区别。赵想容从小窗户往外看去,感觉内心有什么期待,又有点什么解脱。   涂霆的助理来接机,他在前面开车时,偷偷瞄一眼赵想容。   他们剧组在荒郊野岭拍戏,都会包一整家酒店。林大姨没来,他们几个助理还商量,赵想容来探班,要不要给她多开一个房间。但涂霆的意思是,今晚把赵想容带到他房间里过夜。这,这不太好吧?   赵想容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她从下飞机开始就拍照。   保姆车先开回到酒店,涂霆还在剧组,赵想容也不客气,放下行李,钻进去洗了澡,吹干头发后就催着助理带她去片场。   涂霆这次的电影,是一个知名文艺导演想转型的公路片。   唯一的女主角戏份不多,进组十五天就够了,整个电影剧组灰头土脸的,此刻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   涂霆正坐在小马扎上,听着戴着鸭舌帽的导演讲戏。他因为造型需要,胡子不能刮干净,整个人又掉了好几斤肉,完全没有小生的英俊潇洒范儿。   赵想容轻快地跑进来,她羊皮的靴子,和精心打理的手套。那种大城市的时髦装扮就像个异类。大家都在怪异地看她。   涂霆浑然不觉。   他正背着台词,只觉得头被人按了按,他以为谁跟自己闹,也没理睬。   又过了好一会,涂霆突然意识到,整个剧组仿佛过分安静。他困惑地抬起头,有人正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的椅子,把围巾放下来,露出整张漂亮面孔,扭头和自己对视。   涂霆当晚有夜戏,拍到了凌晨两点。本来要继续通宵,但导演嘿嘿一笑,居然放人了。   涂霆跟导演和摄像鞠躬完,立刻满剧组的找赵想容,结果没找到,打电话也不接,过了会,赵想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颊发红。   原来,她刚刚一个人走到旁边的荒野。   西北的空气非常干燥,满天空的星星,非常野蛮的自然景象,异常震撼。她换了双跑鞋,沿着公路跑了一圈,风吹得整张脸都生疼。   涂霆当着众人的面,拉住了她的手。   到了半夜,赵想容留宿在涂霆的酒店房间。   涂霆先去洗澡,等他走出来,赵想容已经翻出涂霆的蓝牙音箱,放着音乐,还找出了两根蜡烛点燃着。   赵想容正跪在沙发上,她说:“我今晚睡在这里。”   涂霆露出的浅笑就像清风,随后,他低头,掠过她的嘴唇。   这次的吻和上次不同,涂霆主导着一切,他勾着她的舌尖,一下子把她按在沙发背上。赵想容和他分开时,嘴唇红润。   她刚想说什么,涂霆又亲了亲她,沙哑地说:“我睡沙发,你睡床。”   两个人随着确定关系,每次聊天也会说一些擦边球的话。不过,涂霆并不会主动提更进一步的要求。   赵想容觉得这很正常。一段爱情,当然由女方舒适的尺度为准。如果涂霆强迫她,她肯定直接分手。   涂霆低头打量她,他这半个月风吹雨打的,见到这么娇滴滴的女人,不想是假的。他刚想继续吻她,醉心于她的细腻和芬芳。赵想容却很快就笑场了,她推开他:“让我看看你,每次都只能视频。”   两个人彼此打量。赵想容摸了摸他的鬓角,又挑起他下巴:“啧,黑了瘦了,不过涂帅还是那么帅。”   涂霆一个翻身,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膝盖上。他高强度地工作了17个小时,虽然仗着年轻而体力无穷,很快就困了。   他打着哈欠:“一张脸而已。对了,豆豆,我可不叫你豆豆,全世界人都喊你豆豆,我要有个专门属于我的名称,我叫你二傻子吧。”   赵想容低下头,她忍住笑意:“这名字可真别致。”   涂霆闭着眼睛说:“算了,我可舍不得叫你二傻子,我就叫你容容,嗯,容容好听,容容是个好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   涂霆没看到,赵想容的笑容微微收起来了。周津塬以前总叫她容容,这个名字很好听,即使再冰冷的嗓音喊出来都好像春风拂面,有着不易察觉地情意。赵想容也知道,她在自己骗自己。   “你来了真好,”涂霆模模糊糊地说,“你想我了吗?我想给你写信,但是这几天太忙……”   他还想说话,却被一只细腻的手指按住嘴唇,赵想容不让他继续说了。涂霆亲了她手背两下,很快沉沉地睡去。   他们名利场工作的人,都是缺觉的毛病,皮肤非常细腻,眼底下永远是青色。   剩下探班的一天,赵想容都在剧组玩。   她吃了他们泔水般的饭,拍了不少照片,顺便拿着手机采访了那个著名导演。这访谈肯定不能发在正刊上,不过,赵想容打算回去剪辑下发个微信推送的头条,再推个副刊。   赵想容拿着莱卡,东逛西逛,跑到一个角落,突然有个脏兮兮的麻袋罩下来。   她蹙眉掀开一看,涂霆就快速地亲吻了她红唇一下:“下周末再过来探班吧?”   赵想容心里叫苦,她哪有那么多闲时间。但涂霆在艳阳高照地太阳下眯起眼睛,更加显得眉目分明。他皱眉说:“不答应,我就把你锁在我房间里。”   赵想容重新坐在回城的飞机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飞机还没起飞,她忍不住去刷涂霆的微博。   他的微博,依旧停留在上一次自拍。但下面的评论全部都是粉丝的花式表白,超过10万了。   赵想容把叫他老公的评论截了个屏,再在上面,血淋淋地写了一行字:他是我的!然后,微信发给涂霆。   涂霆立刻回复了一句,批准。   赵想容的心情好极了。直到她准备关机时,手机震了下,周津塬发来一条信息,上面说他已经办理好之前那套公寓的产权手续,但需要她自己办理过户。   赵想容冷笑两声,手指移动,飞快编辑了一个短信:我的新男友和你的新女友一样大的岁数,但更英俊,更有钱,还是一个明星!   一行字打上去,赵想容又觉得自己态度有点挫。   最终,她删减了多余内容,只回复他:最近忙,我也有新男友了,笑cry笑cry笑cry。 第38章 38   从机场回家, 赵想容把导演的素材发给新媒体组,收拾行李时又把法语书找出来。她又给自己报了一次法盟的A1课程。   到快临睡前, 赵想容习惯性地清空所有未读短信。她发现,周津塬居然回复了她。   他发来冷冰冰的四个字:好自为之。   赵想容垂眸看了几秒。这一次, 居然没生气。   她同样能够想象, 周津塬离婚后,会过着一种很解脱,仿佛重新呼吸的日子。他们的婚姻,在周津塬眼里形同废墟, 但那正是让赵想容在他面前放松的根源。   十几岁的爱恨情仇能有多深, 在世界上, 也只有她和周津塬着魔似的耗费大半辈子。而且周津塬的出现,撑起因为许晗离开, 她心中早已坏死的那一部分。   她试着回想周津塬的脸。她真希望,自己回忆不起来,但是他的各种微表情又好像印在脑海里。医生总是单手插兜的走路,挺直的背脊, 非常澄净寒冷的眸子, 以及,他在深夜里贴近她身体时,他习惯性地用两根指头捏起她下巴,两人微微的颤抖笑场和幽深起伏。   赵想容沉默地删了和周津塬的短信记录,涂霆发来微信:“平安落地?”   随后,涂霆又发来转账。“报销探亲机票。”他解释, “以后你来探班,我负责买单。”   赵想容点击确认收款,心情又好起来。   她隐约有点后悔,没有和涂霆进行进一步亲密接触。嗯,应该去迎接新的感情。毕竟,周津塬已经占据了她的幻想和过去,难道他还想占据她的理智和未来?   就这么再见吧。好自为之。   她回复涂霆:“明晚要视频哦。”   >>>   一直以来,赵想容的工作不需要按时坐班。   但最近,她每次去杂志社时都心情烦躁,因为Patrol总找她麻烦。上一次,她拖着一堆快递来的品牌样衣去样衣间熨烫,Patrol跟进来,两人又因为拍摄方案和一个图文视频大选题,争执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上次涂霆的封面sense就不如直接按照服装大片拍?你看你手下的那特稿,那是什么垃圾?”   “你这次让美编花了三天做的抠图,制版公司都说土。你做过600p以上的杂志?国内已经不一样了大哥!”   两个人嘴巴都毒,骂起来不带脏字。   Patrol 是一个同性恋,衣着严谨考究,整天穿得就像银行家,工作起来的风格也像银行家。赵想容每次跟他说话,她一句话没说话,过程都被几次打断,赵想容实在反感这种作风。   某个午间,他们俩一起在27寸的电脑屏里,看了有关亚历山大麦昆的纪录片。   设计师感染了艾滋,但他一年依旧要做14个系列,他说,“一场秀必须唤起你的情绪”,而影像记录里,这位天才总是绷着脸。创造所带来的快感,只维持几秒,随后的生活依旧是拥抱长久的痛苦。痛苦让他重新设计,而这一切的结果,不过化为达官贵人的日常服饰。   “艺术好难,时装好肤浅。”赵想容随口感慨了一句,她转头的时候,看到 Patrol 居然在旁边流泪了。   两人一起跑到楼梯口偷偷吸烟,互相避开目光,什么话都没说。   身为上下属和同事,他们严格遵守规则,绝不交流私事。一个是离婚少妇,一个是同性恋者,外表都光鲜,生活却又好像也没有给他们特殊的厚待。   赵想容回父母家,赵奉阳也在。   赵奉阳正和赵父低声的讨论着什么。两个男人的神情严肃,桌面上摆着什么海外的项目文件,好像是说打算撤出,看到她来了后都收声。   赵想容微微地笑了,搞得就好像她能听得见似得。她瞄向赵奉阳:“又琢磨在害谁?”   赵奉阳当然不会告诉她实情,若无其事地说:“工作。”   赵奉阳把桌面上的文件放到自己腿面,上面是个竞标合同,他刚刚把自己车祸和赵想容离婚的真相,悉数告诉了赵父。   赵想容父亲的手掌紧紧地按压着桌面,他硬是压住火,什么也没说。   周家和赵家都家大业大,但赵家到底是民,民不与官斗。老江湖这次吃了亏,暂时蛰伏着,等到后面有机会才会报复。   赵父拍了拍赵奉阳,他恢复对养子的亲密:“你辛苦了。”   赵奉阳垂下眼睛,不想让赵父看到眼中汹涌澎湃的骚动和阴沉。   赵父把女儿叫过来:“豆豆,你认识了一个明星?哪天把那个姓涂的带回家,让我们看看?”   赵想容稍微愣住,父亲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和涂霆交往?她瞪了眼赵奉阳,随口说:“我俩的关系,还没发展到这一地步。”   赵想容知道她父亲对涂霆有不满,赵家不需要一个爱出风头的艺人女婿,但是赵父同时又知道,他没法强迫自己这个爱剑走偏锋的女儿。   赵父曾经在赵想容青春时期,每周联系赵想容老师,询问女儿的近况,也曾经试图跟女儿,严肃地讨论一下男女关系。   “我不仅仅在恋爱。也在练习怎么和别人交往。”女儿的目光活泼,冷静且势利,“每个人最终都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在社会上立足。我最大的优势,就是长得漂亮和家里有钱。”   很多男人得不到她,但为了维持和她的友谊,会带着她一起投资赚钱。这种关系拿捏微妙,赵奉阳总说赵想容爱玩,她也许玩的就是这种人际关系,她像个过分美丽的掮客,而她的父母对女儿早就无可奈何。   赵父看着赵想容,他的女儿仿佛依旧是几岁的小姑娘,穿着小红鞋追着轿车疯跑。这是他最恨铁不成钢的孩子,也是他最放在心头尖上的孩子。   他给赵奉阳使了个眼色。   >>>   赵想容和赵奉阳饭后绕着花园散步。   自从赵想容被锁进小黑屋,赵家把各个地方都安上了监控,也彻底地把一些杂乱的房屋清除,都种上了树和花草。不过,商人审美有限,这里更像个单调的波兰花园,或者说像个高尔夫球场,没有非常值得观赏的地方。   赵奉阳穿着厚厚的西服外套,整个人又被收拾得干净而利索。他的身体依旧虚弱,穿不上外机械假肢,只能坐在轮椅上。   “你需要我来教育一下那个苏昕吗?”赵奉阳问赵想容。   赵想容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走路。她笑着说:“不用。”   赵奉阳继续坐着轮椅慢慢地往前走,他是打算会一会苏昕,也许是因为,赵想容说她和许晗有相似的地方。赵奉阳记得那个白裙的许晗,不过,她就像他的很多女友,根本没有意义。   “豆豆,我打算今年要个孩子,要两个试管婴儿。”赵奉阳突然说,“你想成为他妈妈吗?”   赵想容震惊地低头,她看着他嘴型,才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意思,赵奉阳又要进行什么古怪的告白?她上次推他,赵奉阳是嫌力道太轻了吗?   赵奉阳却说:“我这个年纪,早就应该有个孩子。这次车祸也提醒我,生命可贵。我已经跟爸说过,等我身体再好一点,就会把自己精子送到美国去,让立森在美国给我找两个代孕妈妈,做试管婴儿。”   赵想容怔住。这消息很突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会,她迟疑地说:“为什么不娶老婆?”以正常的方式生儿育女。毕竟,赵奉阳的女友不是很多?再难听点说,凭借赵家的财力,和赵奉阳的财产,他根本不愁找到妻子。   “算了。”赵奉阳的声音冷淡,“我这一辈子,不会娶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   赵想容“哈”了声,她冷酷地说:“试管婴儿挺好的。”   赵奉阳停下轮椅,他满怀着希望说:“豆豆,你愿意出卵子吗?”   赵想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寒冷,她不客气地说:“滚。”   说真的,这么多年来,她对赵奉阳对自己的这份畸形迷恋,实在感到非常非常厌倦。   “你先听我说完,”赵奉阳还在继续,他把语气尽量放柔,“豆豆,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孩子。你可以只出卵子,我会倾所有之力去养育他,而名义上,你是他姑姑,你还可以继续嫁人和恋爱。我会把自己在赵家所有的财产,都给那个孩子,我会……”   赵想容望着花园里,被路灯光照耀下的绿色。她不知道,赵奉阳此刻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也许他是真心诚意,但她早就不信任他。   多年前,眼前阴郁的小男孩把她引进木屋。他看了她一眼,用同样残忍的语气说:“你去死。”   他关上门,三天三夜彻底的黑暗。   赵想容在里面尖叫,大哭,一遍遍地对赵奉阳道歉。   她希望,能有人来找到自己,任何人都可以。但是,谁都没有来。她明明是父母最为宠爱的小公主,然而她失踪了,又完全不重要,世界上没有人会主动找她……   到最后,赵想容发着高烧,被父亲抱出来。她没有死,却还会做噩梦,她可以原谅赵奉阳的行为,永远铭记那种被伤害的感觉。   赵想容收起裙摆,半蹲在赵奉阳的轮椅面前:“大哥,你还记得,你的父母怎么过世的吗?”   赵奉阳望着她。   赵想容扶住轮椅,她将精致小巧的下颌搁在他轮椅的扶手上:“你父母以前是大学教授,是法语系老师,他们为了赚钱给你治腿,才会跟着我爸出国做生意,当他的翻译。我爸那会儿在非洲的法属殖民地,根本就是做走私生意,偷偷卖过不少军工用品。当地局势不好,你父母为了掩护我爸离开,结果意外去世。我爸回国后,就收养了你。”   晚风吹拂过赵想容的长发,那股独特的玫瑰香味散落在两人之间。   赵奉阳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一言不发。他的中指指尖一直慢慢地抚摸着轮椅的牛皮垫,他抬起眼睛:“我很早就已经不恨你父母,也不恨你了。”   赵想容微笑说:“是吗?”   赵奉阳弯下腰,他的眸色深邃:“我爱你的时间,比你和周津塬的婚姻还要更久。豆豆,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她却劈头盖脸地问:“许晗之所以会法语,是你教她的吧?许晗恨我,她要和我绝交,也是因为她知道你喜欢我。对吗?”   两个人隔着很近的距离,赵奉阳的目光一点也没闪躲:“我从没有喜欢过许晗,一点也没有。我爱的女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赵想容站起来,退后一步。她背对着赵奉阳,掀开自己的衣服,把后背那只醉酒的纹身兔子显露出来。   赵奉阳知道他应该躲开目光,但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赵想容缓慢地拉上衣服:“你也可以把我的脸,当一个刺身图案,在自己的后背上。但是,你让我当你孩子的妈,捐个卵子,这就太疯了。我们永远没结果的,我和周津塬的结局,就是咱俩的结局。”   赵奉阳说:“豆豆……”   赵想容重新蹲到他面前,她说:“我不要周津塬了。但是,我还要你。我会当一个好姑姑的,我会对你孩子很好的,这样行吗?”   过了很久,赵奉阳想握着她的手。但赵想容站起来,她把他独自留在花园里,走了。   >>>   周津塬值急诊的时候,又碰到了自杀病人。他最初以为严重,结果用止血钳就完事了。   自杀的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刀口比较深,但血流得并不多。真正想死的人,会选择垂直切割的方式,周津塬给她包扎好后,顺便报了警。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他没喝咖啡,有点走神。   关节外科的教授拿着ipad,当着身后一堆轮转医学生的面,问周津塬314床病人颈椎前路的手术情况。   “一定要注重间隙,会有塌陷的可能,5到6的间隙……手术还有情况,需要拿气泵加压,控制出血量。小周,你说一下上周314病床的情况。”   周津塬翻着他的笔记:“手术过程中,我们做了三个间隙的减压……”   有个人突然插话:“学长,acdf手术的安全性高吗?”   这是个非常基础的问题,周津塬只好回答:“要看病情的严重程度。”   提问的是个来轮转的医学生小姑娘,口气更冲:“我看过各种报告,但我想再确定一下临床时的数据。”   他温和地说:“它属于微创手术,并发症低于5%,但是不代表没有完全瘫痪的可能。”   教授在旁边催促:“你把314床的照光拿出来。”   他们步履很快地在病房里移动着,穿过一张张病床。身后都是屏气的病人,他们几乎是敬仰地看着这一群白大褂的医生。   周津塬晚上的时候,把陆谦叫出来吃饭。   医院后边那条街的地下室,开着个很小的酒吧,据说是他们医院某位辞职的医生开的,拿出工作证件,酒水直接八折。   “师兄,还是你们骨科好,做完手术后病人都能站起来,更有成就感。”陆谦说。   陆谦是胸外科医生,日子过得比周津塬更悲苦,他上周刚换了科室,每天和癌症晚期的病人打交道,整天愁眉不展。他今天刚做了结肠代食管的大活儿手术,足足八个小时。   陆谦很快就喝醉了,周津塬滴酒未沾。   某方面,他是很纵欲的人,某方面,他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喝醉。很多医生在手术前后,都会喝酒和看球赛放松。但在酒精方面,周津塬不相信任何人,他偶尔会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喝到天亮,睡一觉,忘记很多事情。   周津塬扶着陆谦站起来,他已经醉了。   周津塬把陆谦塞进车后座,不小心把口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下来。他低头捡的时候,发现上面有张淡红色的名片,正好夹在里面中间。   赵想容的名片比普通名片的尺寸要小,上面有她的邮箱,办公室电话,手机电话号码。   周津塬拿起名片,不由回看了一下陆谦。他依旧在酣睡的炉前,偶尔发出呢喃。   他上了车,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在某个红绿灯路口,周津塬打开手机,刷了下陆谦的朋友圈,陆谦和赵想容一个德行,也是那种去过哪里,都疯狂地发朋友圈的人。   在上周末的时候,陆谦发了一张参加聚会的图。周津塬再想去刷赵想容的朋友圈,却发现他依旧是被屏蔽状态。   回到家,周津塬把同事往沙发上一扔。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赵想容上一次发来短信的时候,是告诉他,她找了一名男朋友。周津塬盯了会短信,再凝视着沙发里呼呼大睡的陆谦,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到了第二天早上,陆谦带着宿醉,迷茫地环视四周。周津塬正喝着咖啡,坐在高台上看书。   “我昨晚醉了?”陆谦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嘟囔着说,“多谢师兄拖我回来。但我靠,你也不知道给我身上盖件衣服,冻坏我怎么办?”   窗外的曦光罩在周津塬的脸上。   春光明媚,他依旧面无表情,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似的。   陆谦环顾着周津塬的房间摆设,啧啧感叹,他说:“你和嫂子离婚还挺利索,净身出户的?”   周津塬端起咖啡杯,他说:“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叫过赵想容为嫂子的。”   陆谦含糊地应了声,眼中倒是又浮现起赵想容那张美艳的脸,他坐回到周津塬对面,说:“对了,我上周碰到她了。”   陆谦倒是把赵想容和他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周津塬。也包括,赵想容说生孩子的那一堆言论。   周津塬边看书,边听着陆谦和赵想容的对话。   但这是头一次,周津塬看书的时候,脑海里没有记住东西。听到赵想容诡辩“孩子”言论的时候,他感觉衣领下面都是汗,某种独特的,只有赵想容能精准戳到的火气一下子提上来。   他刚想说话,不料一抬头,咖啡杯又碰撒了。滚烫的咖啡正好滴落在裆部,周津塬迅速站起来,刚要进里屋换衣服,门铃又响起来。   显示屏上显示着苏昕那张宁静的脸。   原来,她今天出差回来了,提着早饭来看周津塬。   陆谦在旁边露出一副“师兄你可以的”表情,周津塬按了允许进入的按钮。   他在里屋换衣服,听陆谦和苏昕在外面寒暄,不知道为什么,陆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苏昕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矫揉。   周津塬把湿透了的长裤和衬衫甩到镜子上,镜面里,有个眉目清冷的英俊男人厌恶地盯着自己。他低头把那条被咖啡湿透了的裤子,一层层,重重叠叠地包裹在手背,随后,一拳砸在镜面。   他一拳一拳地猛捶镜面,直到镜面出现裂痕,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周津塬压着气,打开门,陆谦和苏昕都担心地看着他。周津塬手上的长裤掉落在地,他的关节因为用力击打而开始发红,但因为外层保护,并没有受伤。只是在他手背,有一个被烟头烫伤的旧痕迹。   赵想容懂什么?周津塬深吸一口气,粉红豹说这话,是在讽刺他吗?她还真懂得如何往别人心里扎刀。他从来没想到,他会恨这个粉红豹比恨赵奉阳更多。   “师兄,你抽风了吧?”陆谦掩饰不住吃惊。   苏昕慌忙地查看他的手。她低头的样子,她的侧脸,真的很像许晗。周津塬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昕,他想到,自己当初看到许晗尸检报告的感受。上面说,她怀孕了。   周津塬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碰过许晗。 第39章 39   陆谦见势不妙, 拍了拍周津塬的肩膀走了。   苏昕将男人的脏长裤放到洗衣机。她走出来,周津塬还穿着件黑色睡袍, 一动不动地坐在棕色沙发上,精赤腰间没有任何赘肉。   苏昕什么也没问, 默然地坐在旁边, 陪着他。   苏昕这一次的开会培训体验,非常糟糕。初级的培训,参会的其他药代都是乱哄哄的人物,中专生、大专生、三本大学生和二本大学生, 还有年纪大的退休人员, 他们彼此说话很快, 开一些令人听不懂但感觉难受的轻浮玩笑。   散会后,有人和她说话时摸了下苏昕的手。苏昕不动声色地抽开。恍惚间, 她以为又处在另一个鱼龙混杂的夜总会。   苏昕坐在回城的高铁,她想自己不太适合当药代,以及任何销售工作。她脸皮薄,做不了求人的工作。正在这时候, 她听到周津塬突然淡淡说:“你又往我家里拿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低沉好听, 但总自带几分寒气,以及往里收的不屑。   苏昕心一惊跳,从他肩膀上挪开头。   周津塬手腕略动,用桌面的笔,挑开苏昕带来的塑料袋。   里面是苏昕为他买来的早餐:一颗茶叶蛋,一碗甜豆花, 半包小菜,以及一根煮玉米。周津塬瞧了眼,伸手拿起最里面赠送的湿纸巾。   苏昕尽量不去看他动作,转头看着周津塬桌面厚厚的复习资料,轻声说:“你……你还是在复习,真的要去香港?”   “三天后考试。”周津塬用湿纸巾擦拭着手关节。   苏昕想,他一去就要半年,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她迟疑地说:“其实,医院这种交换的机会年年都有吧,如果为了奖学金,你又不缺钱。”   “跟钱有什么关系?”周津塬微微不耐烦,随后看到苏昕的眼睛,意识到,钱对她就是很有关系,他心里有什么幽幽动了下,随后,伸手揽住她。   他温言问:“你们法语系应该也有出国交流的机会?”   苏昕点点头,有虽然有,但一来她在国外的生活费用是问题,二来,她的专业课成绩在一流大学的一流学生里并不太够。   “哦,那就没办法了。”周津塬懒懒说。苏昕如果想出国交流,他倒是不介意出钱。可她的成绩不够,他也不会多管。   苏昕眼帘低垂。   法语专业系的学生,就业前途通常是同声传译,或者到法企,做营销做公关做市场。当然,这两者都要求法语口语流利,也会要求一定的英语水平。苏昕的口语一般,笔头还不错。如果不是母亲生病,家庭有困难,她想自己可能会保研,然后当个大学老师之类的。   周津塬闻言笑了,他望了她一眼:“你不会喜欢当老师的。”   苏昕微笑着他的自大:“切,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他淡淡道:“我觉得你比起做学术更喜欢赚钱。”   短暂的沉默。   苏昕的脸顿时红得发紫,周津塬却把手掌放在她的头顶,缓慢抚摸——两人对视,苏昕的脑子里,骤然一幕幕地闪回很多东西。周津塬第一次和她在夜总会见面时冰寒般的态度,他选择让她做药代的销售工作,他对她很大方但同时又非常袖手旁观,他对她的不拒绝不承诺……   随后场景跳跃。周津塬坐在她面前,他的瞳仁深处冰冷蚀骨,却又好像有层炙热戏弄的黑暗东西。   苏昕想发火,但她忍耐力非常强,只是安静地坐着。过了会,她才勇敢地回答:“我当然喜欢赚钱。我欠你的钱没还,不是吗?”   那人却仿佛觉得无聊。他轻轻松开她:“我昨晚没睡,今天早上脾气不好。”语调不带丝毫感情,但又好像在解释之前的失态。   苏昕站起来:“你先休息。”   她不敢在他旁边待着,手微微发抖。转身的时候偷眼看他,周津塬居然从塑料袋里把茶鸡蛋拿出来,磕开后,鸡蛋表白上面是茶色的条纹。   他垂眸吃了半口,慢吞吞的。   苏昕这个岁数,感觉周津塬是个老男人,他让她觉得透骨般得凉薄残忍,但当他那么轻一口重一口地对待她,她仿佛是个树叶,上一秒还怕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这一秒却又嫌风速太缓,可以把此生的热情在他身上燃烧殆尽似的。   >>>   赵想容重新回归了法语课堂。   她再上一遍A1课程,除了对几个基本单词眼熟,口语依旧稀烂。最令人无奈的是,赵想容的破烂英语反而有所提高。   法盟禁止讲中文,赵想容每次得操起英文能跟身边的人闲聊。   赵想容在微信里,对涂霆抱怨学法语的艰辛,没想到涂霆夸她,“不愧是一名学霸”。   没错,“学霸”,这就是涂霆的原词。   她震惊了。   很多人夸奖她美丽和富有,甚至还有人夸奖她聪明和机灵。但是“学霸”这个称呼,再瞎的人,都不敢这么夸赵想容,因为她长得就是一张纯学渣的脸,就差把“不学无术”刻在头顶。   涂霆说:“可是,你上过大学。”   涂霆没读过大学。他最初以歌手和模特身份出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演戏唱歌跳舞,没继续读书。   赵想容此生头一次被人羡慕学历,她恍惚得就像在梦里:“读过大学不代表学霸,我是纯学渣好吗?很渣渣的那种渣,你可以说我是’学屑’。”   涂霆坚持:“你还知道笛卡尔。你昨晚聊天说了句笛卡尔,不仅仅是什么芦苇那句话。“   “因为我在杂志社工作,参加过很多的艺术展。前几年,很多品牌都举办艺术展,不办就显得格调低。”赵想容发了一长串的语音解释,她有点脸红,“我所有看的书,都是别人送我的。我所有知道的那些哲学家和艺术家,都是看展览时学来的。别人都说我特别没文化。”   涂霆抓住另一个重点:“有谁说过你没文化?”   就比如,她的博士前夫。   周津塬没有明说,但看她的淡淡目光就代表那个意思。赵想容不记得有哪次,周津塬在家里没有看书,有一次两人喝咖啡,他突然摸她的大腿,赵想容还以为那冰山开了窍,随后才发现,周津塬正在入迷地看一本讲什么骨头的英文书,原本想摸他自己的腿,不留神才摸到了她。   赵想容再往下一琢磨,愕然发现,涂霆是她交往的男友里学历最低的一个。   涂霆终于不高兴了,他酸溜溜地说:“我平时也读书。”   赵想容想笑,但忍住了。涂霆的学历对她来说一丁点都不重要,两人虽然见不了面,每天聊得都很开心。学渣就不配谈恋爱了吗?   换成周津塬,赵想容心里想,如果他不是博士学历,如果他不是周家的人,甚至如果他长得再丑点,她可能早把他按在福尔马林里亲手掐死他。   如今,赵想容在脑海里坚决地抛弃前夫,她开心地说一些小骚话撩涂霆:“女人是男人的大学。你上过几所大学?”   涂霆很快回复。他幽幽地复制了赵想容之前的话:“我是纯学渣好吗?很渣渣的那种渣,你可以说我是’学屑’。”   赵想容信他才见鬼。但是,依旧不妨碍她抱着手机在被子里笑得打滚。   涂霆身为公众人物,出道得早,有很多视频和访问资料。两人不能见面,赵想容就把他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个遍。   二手书的网站,有人打包转卖涂霆从第一次专访到去年的杂志,标价是1200元人民币。   “保存完好,脱粉出圈,一次性清空。涂霆就是个爱慕虚荣自大的戏子”。这基本杂志最初发售的时候,只卖8块钱,如今,卖家标价1200。   赵想容给卖主发去信息:“价格也太高了吧。”   “我当初是300块钱打包收的。四倍卖出,也不算暴利。”   赵想容跟对方商量:“便宜点,800?”   “不还价,我就想赚这份钱。”对方不客气地说,“我劝你也别粉涂霆,他身为偶像,没三观,没演技,跳舞不好,肇事逃逸,也就是个流量小生,以后糊得会很快。”   涂霆的黑粉还真是众多,赵想容感慨着拍下商品,她刚准备支付,看到卖家的姓名栏写着“孟小姐”。   赵想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随后她私聊对方:“姐们儿,你是孟hh吗?”   屏幕上卖家“正在输入”,但再也没有回话,赵想容试探地发去个表情,发现订单被取消,她也被拉黑。   赵想容随后的下午,都耗在一家度假奢华酒店。   酒店的公关跟她委婉抱怨,上次她借他们套房拍片儿,随后查房,就发现房间里丢了两套浴袍和一个高脚酒杯云云。赵想容特意拎了个蛋糕去赔罪,又让自己手下的编辑盯紧了各种人马,还在大群里不客气地让摄影师团队和化妆师手都干净点。   她六点多回了趟杂志取样刊,随后准备上法语课。   有人在大厅门口拦住她,“赵想容”。   孟黄黄依旧满头金发,满脸雀斑,她拿着满满一纸袋的杂志,直愣愣地看着赵想容:“是你想买涂霆的杂志吗?我免费送你了。”   原来,二手网站上的那个姓孟的卖家,真的是孟黄黄。   孟黄黄也通过订单地址的“赵女士”,和赵想容留给她的名片上的电话一核对,猜出是赵想容。她跑过来,亲自把那堆杂志给她。   赵想容和孟黄黄接触不多,她觉得这小姑娘不算坏,但脑筋有点轴,不太通人情世故。   果然,孟黄黄问她为什么要买涂霆的旧杂志。赵想容刚想含糊地找个理由,没想到,孟黄黄突然睁大眼睛,她此刻聪明得简直像被雷劈了:“我靠,你和涂霆不会勾搭上了吧?”   赵想容心里顿时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喂,哪里的话!”   孟黄黄却望着赵想容大眼睛翘鼻子,娇艳粉嫩的唇,以及那柔顺的长发。她知道,涂霆曾经有过两三个模特女友,但只相处两三个月就散了。涂霆自己太年轻,对男女之情不太上心,更多精力放在他的跳舞和嘻哈上。   不过,眼前的赵想容让孟黄黄觉得可疑,非常可疑。   “如果你真的没和涂霆交往,”她逼问赵想容:“敢对我发一个毒誓吗?”   赵想容倒也不生气,嘴角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你先叫我一声小姨,我再告诉你。”   孟黄黄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萧晴是她继母,萧晴又是赵想容表妹,弯弯曲曲的辈分,赵想容的确能担当起小姨这称呼。   孟黄黄瞬间沉下脸,赵想容却挽住她胳膊,笑嘻嘻拉着她一齐往外走。   法盟就在杂志社旁边。   孟黄黄一路上不知不觉跟赵想容倾诉了一堆话:“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就追涂霆,我看着他一点点红起来的,我没把涂霆当偶像,我把他当我亲人。在我们家里,我妈和我哥是一伙的,我爸和萧晴是一伙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觉得涂霆就是我男友,有错吗?我就是追了他的车一下,有错吗?”   “如果你和涂霆在交往,那你能告诉我吗?”孟黄黄沮丧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就是想知道个明白。我追了他很多很多年,我应该知道。”   赵想容沉默了片刻,她温柔地说:“原来你这么酷的女孩子,也会为虚拟的偶像伤神呀。”   孟黄黄的脸微微红了。   赵想容的时尚编辑,本来就是八面玲珑。而她说话简直太讨喜欢了,而且,很容易让人信任她。   法盟的拱门已经到了。孟黄黄稀里糊涂地把涂霆的旧杂志都送给赵想容,自己往回走,早就把之前气势汹汹质想问的问题忘了。   赵想容在门后面看到孟黄黄离开,美目平静。   涂霆收下孟黄黄的礼物,他的行为非常不妥,但涂霆也告诉赵想容,他发律师函的时候,附带给孟黄黄寄去一张支票,上面把买鞋的价款三倍补回来。   他的跑车一千多万,维修花了二百多万,没让孟黄黄赔一分钱,反而孟黄黄用从她爸那里拿来的钱,又买了辆新车。   孰是孰非,各执一词,生活也就那么回事吧。   >>>   除了不能频繁见面,赵想容对自己新恋爱的满意程度很高。   两个文盲谈起恋爱,就是很舒服。   两人在聊天之余,涂霆还拉着她一起打王者。   赵想容选了露娜,涂霆逼着她取名叫“归涂所有”,顺便送了一堆皮肤。   打游戏能看出人的隐藏性格,赵想容有股劲儿,打游戏一定要争第一。她以前很少打游戏,如今很认真地玩儿。   涂霆有不少朋友,都是他这岁数的小鲜肉演员,大家也会一起拉帮结伙地打王者,他们最初以为,“归涂所有”这个白痴名字是涂霆的小号,后来两人一起上线,他把她拉到一些群里,简洁了当地说“女票”,大家简直炸了。   涂霆是被女孩子追捧惯的人物,但他对这方面很低调。从来没有这么了当地主动承认恋爱。   赵想容无差别地融入到涂霆的生活里,就像一滴水滴到另一滴水上。   她原本的衣着风格,走的都是妩媚贵妇范儿,但如今交往涂霆这么一个偶像男友,她的穿衣风格居然也有点往嘻哈风格走。   有一天早晨,赵想容突发兴起编了个脏辫,把旁边的Patrol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离婚律师好几次提醒她,周津塬已经把房产手续转移到她名下,让她赶紧过户。   赵想容把短信拿到司姐那里去,苦恼说:“我要不要收下前夫的房子?唉,总觉得要他财产,我直不起腰来。”   司姐离过两次婚,对这种流程很熟悉。她恨铁不成钢:“干嘛不要?夫妻一场,他原本就应该给你分手费,你是不是傻?我批你假,你现在就去,下午就去办手续。”   后来萧晴都转着眼珠,打探她和周津塬离婚,分了多少财产。   赵想容摇头:“他就主动给了我一套房子,其他走得婚前协议。”   萧晴的表情像是她活活地丢了十个亿:“周津塬是先出轨的,他是过错方,你就应该弄死他,为什么不要补偿?你就应该把他的钱全部拿走,不然,他以后赚的钱,给那个小狐狸精都花了,你亏不亏啊?他可是拿着婚内财产包养小三!”   赵想容脸色淡淡:“周津塬能赚钱是他自己有本事,苏昕能让男人为她花钱是她床上功夫好。当初是我逼着他和我结婚的,我俩很早就签了婚前协议,我自己能赚钱。”   萧晴和司姐都翻白眼,她们觉得,赵想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范。   但粉红豹有自己的理论。有些女人,她们目的是找到优秀男人,和他们结婚生子,美曰其名是什么在荒凉的世界里互相取暖,实际上就是想共享对方的优越资源,用感情控制对方,为自己所忠。如果做不到或者失败了,再想方设法从男方身上扒层皮。   这些都是生意,她爸和她哥整天都在做这些事。   赵想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学渣,但学渣也有学渣的脾气,她没这么窝囊,需要学这一套技能。   >>>   周津塬准备考试的那两天,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复习,三餐都吃外卖,   他的同学,只有40%的医学生选择进入医院当医生,其他的则被药厂用高昂工资所聘。但周津塬的选择非常坚定。   周津塬记得自己看到许晗尸体,那个地方气温低,他好像不认识似的,从头到尾把她看了一遍,想伸手碰她的脸,却被旁边的医生拦住。他走出门,又走出一扇门,突然身边热闹起来,是走进了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想要重新回去,但沿着原路,好像又始终走不回去。   医生再把他领进去,周津塬记得那惨绿的灯光,许晗的脸颊因为车祸,陷下去一块。她闭着眼睛,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也不再有任何的未来。   周津塬终于低声说:“许晗。”他想抱起她,但是死人的身体非常沉重,他摔倒了。   少年后来被父母带走,周津塬一直都是少年公子哥的百事聊赖,从那一刻起有点变了。   后来周津塬看到报告,许晗怀着他人的孩子。他没有像别人猜测的那样觉得被背叛而陷入狂怒,周津塬更震惊于他对许晗,以及对许晗真实生活的无知。   在事故现场,许晗裙子里一张带血的纸条,只有最后的句子能看得清,“谢谢你资助我家和我的生活费……”。   许晗和他交往期间,她总是安静温柔,决口不提窘迫家境。包括她信里呈现的形象,总是开朗跳跃。   当年周津塬年纪小,每周的零花钱有3000块,但是他从没想过可以去资助许晗。光这一点,就令周津塬陷入漫长的痛恨和自责。   他什么也没为许晗做过,即使他说她是自己这辈子最爱的女孩。   许晗死了,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周津塬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到了赵家的帐头。他几乎可以肯定,许晗是因为钱,才被迫和赵奉阳在一起。   当深爱的女孩子缺钱的时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周津塬唯一想送给许晗礼物的时候,他买了戒指和花,两人错过,她沉默地死了。   也许,她始终没有把他视为可以依靠的人。   周津塬把他的滑板,山地车,音响,所有名贵玩具锁在地下室。他当了医生,永远一身白,对奢华的事物维持一种冷感。   周津塬的离婚律师给他电话,他的律师和他的两个律师副手整理了半个多月,才把周津塬的所有财务摸清楚,坦白来说,他们并不知道一个医生可以这么……日进斗金。   周津塬还在看书,他开着免提:“婚后的那套公寓过户到赵想容名下。我再给她一些药厂的股份。这里有什么问题?”   律师却对他们的婚前协议很感兴趣:“您和赵女士的婚前协议签了七十多页,总共五百多个细款,集中保护的都是双方婚前财产。在这份协议,完全没有涉及到儿女和各种婚内财产分配处置的事项。一般来说,婚前协议主要讨论这两项……”   周津塬按按额头,直接让律师说重点。   周津塬的律师说他检查当时的备忘录,他和赵想容这份婚前协议,由女方律师带领起草的,按理说,会更倾向于保护赵想容的利益。但实际上,这份婚前合同几乎是赦免性地给了周津塬很大的自由度。   “您和前妻决定丁克吗?根据合同,我感觉女方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她所有的条款都没写子女和继承利益这些,而且,连配偶最基本的违反忠诚义务后的惩罚都没有。”律师很惊奇。   赵想容和周津塬在结婚之前,都同意签署婚前协议,周津塬对这些不置可否,他对待金钱就像赵想容对待爱情,庸常生活里打发时间的玩物。   周津塬挂了电话,他耐着性子,把那份合同看完。   他发现,果然就像常律师所说的,这份婚前协议更像是两个有限合伙人在声明着自己的权利,但彼此不想和对方有深度交集。   赵想容没有给他任何权利,她也没让他遵守任何义务。在两人儿戏般地离婚后,她没有哭天怨地要补偿。   周津塬把外卖盒子扔到垃圾桶里,他突然意识到,除了那短信,赵想容再也没有打扰自己的生活。她只是说,自己有新男友。   这样的女人,美且肤浅,一直都是掌上明珠,应该也不愁男人娶。他无动于衷地想着,她有点像骨折的病人,刚进急诊的时候哭天抢地,恢复期间哀怨不已,但等骨头愈合,痛苦也抛在脑后,该吃吃该睡睡,总有自己的新生活。   周津塬看着书,过了会,随手拽过一张白纸。   他缓慢又精准地勾勒出一个兔子。刚开始是下巴,背后酒瓶,两只竖起的长耳朵;最后画出兔子的眼睛,那是和赵想容后背上充满敌意叛逆的刺青截然相反的一双眼睛,是一双透着宁静,平稳和俏皮,属于许晗的眼睛。   赵想容偶尔有让他觉得窒息的瞬间。曾经在某天夜里,他曾经当场捉到她偷看许晗的信件,但黑暗中,赵想容的表情没有心虚,她很静地看着他,这个姿态眼神,周津塬差点崩溃。   周津塬和纸面上的兔子对视,他提笔,在旁边写了四个字,“无人像她”。   也许走神,最后一个字写错,女字旁居然写成走之旁,他打个×,这就更像“赵”字。   他厌恶地皱起眉,把纸张撕碎,又开始专心复习。   周津塬是决意要去香港交换,香港大学医学院的矫形与创伤骨科脊椎中心,也一直和他们医院有合作。   他去年曾经参观过根德公爵医院的手术室,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香港医院叹为观止。今年,他依旧打算发表两篇SCI。虽然比不上周老爷子能上新闻联播的有本事,但是周家的孩子总有自己的前途打算。   >>>   涂霆下个月就要过生日。   涂霆提前跟剧组请好了一天半的假期,回城举办生日会。两人视频的次数变多,说话反而少,因为涂霆总是在他房间里练舞。   赵想容只能通过视频看他跳舞。   也许,别的女孩子认为这样的相处模式非常枯燥,但赵想容离婚后睡眠变得很差。她把平板摆在床边,入睡前和清醒后的第一眼,都看到涂霆像个机器人般反复地在练歌或练舞。   “容容,早上好。”涂霆会在另一方打招呼,他轻描淡写,“你每天睡觉的时间太短。”   还说她。涂霆才是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涂霆基本功很扎实,舞动起来那一种刚柔并济的力量感,非常稳的同时会勾起女人心底里的一种小小的隐秘的邪恶感,那是对男性纯粹肉体和荷尔蒙的关注。   有关涂霆的打卡群,他的粉丝整天都会讨论“怎么才能睡到涂霆”,“看他跳舞时腰好,感觉他的肾也好”,“他从没拍过吻戏,但感觉嘴巴很软”这种低智问题。   赵想容每天被文字和视频轮番洗脑,不禁想,涂霆的肾应该……挺好的吧?   不过外人面前,赵想容仍然需要苦苦隐瞒两人恋情。萧晴说上次参加女儿的一个百日宴,她丈夫的同事一直问赵想容的微信号。   “他是华北区的总负责人,四十五岁,单身,长得巨帅,但也离过婚。”   赵想容心想,自己对老男人没兴趣,她现在有个腰好肾强嘴还软的小男友了。   >>>   赵奉阳的车静静地停在大学门口,旁边是川流不息的大学生,朝气蓬勃。   他的劳斯莱斯,已经很久没有漫长地等过女孩子。   他对女孩子有特殊的要求,喜欢美腿,最好修长,细腻,脚踝秀丽。跳舞的女孩子经常O型腿,因为练功经常留下伤疤。所有女孩子里,他印象最深的是个美院的女孩子,苍白细瘦,在床上却热情似火。后来他们分手,那女孩子在一个月内去巴黎留学,每年依旧送画给他。   苏昕抱着沉重的法语词典,她刚出校门,就被一个黑衣人拉到车前。劳斯莱斯的车窗缓缓地降下来,一个额头宽大,苍白得令人震惊的男人坐在车里面。   早春的天气,已经可以穿短袖,但对方披着一身长长的黑色羊绒斗篷,所有的扣子都严丝合缝系到脖子上。   “苏小姐,想搭便车吗?”赵奉阳彬彬有礼地问。   苏昕警觉地退后一步,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紧急拨号里储存的周津塬电话。   大学门口的不少人正好奇地打量这一幕,赵奉阳做了个手势,苏昕被后面的人推进来。她失去重心,跌坐在宽大的车椅上,看到了赵奉阳脚边摆着的拐杖。   轿车平稳地超前行驶,苏昕坐直身体。她很镇静,没吵没叫,坚定地看着赵奉阳。   赵奉阳不禁微微地笑起来,有些时候挺佩服周津塬,找女人的目光还算可以的。   他自我介绍:“我姓赵。”   苏昕没有接话,心里默念一句,姓赵,那是赵想容的什么人?肯定是亲戚。她的脊椎微微发颤。   这男人长着双鹰眼,身上的气场令人窒息。他轻轻咳嗽着,有点疲倦。   苏昕终于开口,她问:“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赵奉阳慵懒地摸着手杖的黄金野兽头:“哦,听说你是法语专业的。我这里,有个小生意想和你谈。我后天要接待客户,打算包你一晚上,让你陪着他们。两个男人,双飞,不带套,我需要花多少钱?”   苏昕呼吸滞住,眼睛里迅速饱涨起泪水。果然是无耻的赵家人。过了会,她坚决地说:“让我下车!”   赵奉阳笑了:“我没问你愿不愿意,我只问你,我需要给你多少钱。”   苏昕的背贴在车门,毫不犹豫地按了报警的键。   赵奉阳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阻止,却放声大笑。为什么要阻止?过了会,苏昕的手机响了,周津塬给她打来电话,苏昕想接听,赵奉阳却抬起手杖,把那手机打落在脚下。   寂静的车里,苏昕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响,那声音令人瘆得慌。苏昕这辈子从没这么恐惧过,她死死咬唇,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赵奉阳上下打量她。   回想起来,赵奉阳对许晗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许晗是他第一个女人,但是,他们讨论的永远是赵想容。不过许晗也是特殊的,在许晗之后,他众多的前女友,好像都觉得他花天酒地是不想投入到严肃的感情生活。赵奉阳却冷笑,他就是为了肤浅庸俗的感情才找到她们。   上床不会产生爱情,爽也不会产生爱情。他严肃的理由,只有一个。   “苏昕,”他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话说简单一点,但是,现在没人能救你。”   车又行驶了几十米,突然停了。   一辆鲜红色的宝马逆行而来。   萧晴开车,她满脸惊慌。赵想容没等车停稳,就从副驾上蹦下来。   她敲黝黑的车窗。   赵奉阳降下车窗,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来了?”   赵想容巧笑倩兮:“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赵奉阳给保镖使了个眼色,苏昕被粗鲁地拖着头发拽出来,推倒在路边。   自从赵奉阳提完“找苏昕麻烦”那句,赵想容就留心赵奉阳的一举一动。今日萧晴本来提着点礼品,拉着她,一起来看赵逢阳,但找不到人,她俩很快赶过来了。   赵想容恨苏昕,但之前往苏昕校园里送花圈,打了她一个耳光,这笔账就算算清了。比起苏昕,赵想容更讨厌别人管自己的私事,   此刻,她伸出手,遥遥地指着苏昕:“你找她麻烦干什么?你要是真的想替我出气,现在当着我的面撞死她。周津塬和她在一起,就够我恶心好几年了,你又来找她?怎么着?这姿色配得上祸水两个字吗,当我赵想容是死的?”   赵逢阳把手杖换了个手,他伸手握住赵想容的胳膊,笑说:“替你出气?这位是你离婚的功臣,我要重重奖励她。我现在正帮苏昕提高她的地位——这个傻姑娘,都有这么大的本事傍上周家儿子,怎么也该配一个司机和警务。周津塬包女人的手笔这么小,我都看不下去。”   “你是个生意人,不好好养伤,这些都是你该管的闲事?如果爸知道这件事……”赵想容心一沉,她突然笑了,“周津塬一定松口气,他前妻和他前妻一家都是奇葩。”   苏昕只看着赵想容弯腰趴在车窗,一手撑着车身,小腿修长,脊背和臀部形成一个极其美好的弧度,她知道,这群有钱且视人为草芥的烂人正在议论自己。   她管不了那么多,咬牙爬起来,不管身子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就要跑走。   这时候身后又一辆车行驶过来,车灯打在她脸上,苏昕几乎热泪盈眶了。   周津塬赶过来接她。他刹车完就跳下来。   “你不要找苏昕麻烦——”赵想容俯身说话,有人拽着她后脖领子,她被一股力道往后拉了一下。赵想容抬眼看去,周津塬已经把两个保镖打倒,他从车窗里把手伸进去,开始拳击赵奉阳。   “周津塬!”她尖叫,“不要!”   周津塬果然住手了,不过,他迅疾地绕开这一边的车门,要把赵奉阳拉下来。赵奉阳苍白的嘴唇裂开了,流下血,他冷声说:“揍他。”   前方开车的司机也是壮汉,他二话不说地下来,保护老板。   赵奉阳在座位上喘气,厉声说:“赵想容,去你车里等着!”   赵想容早就退到一边,她原本就没想参与,很慌乱地站在旁边。   这时候,苏昕朝着他们奔跑过来。年轻女孩子的脸上带着满满的倔强和不服,但是,依旧半点喊叫都没有。   有那么一刻,赵想容突然间明白,周津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苏昕。   许晗也是这种性格,她们表面柔弱,但内心是每临大事都很有静气的女孩子,而她做不到,她总是情绪化,面对突来情况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几个男人不停地有身体碰撞的声音,苏昕找了根棍子,打其他人的后背。   赵想容退后几步,耳朵里都是杂音,头痛欲裂。她目光下垂,只看到几个男人交错的皮鞋。   “我上次告诉你,”周津塬喘着气对赵奉阳说,“任何时候,再动她一下……”   保镖认识周津塬,不敢下重手,周津塬却是一拳打在赵奉阳空荡荡的大腿旁边。   赵奉阳躲也没躲,他冷笑说:“你为许晗报仇?我告诉你,那女人在我床上躺着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家里哭着写信呢。”   周津塬的一拳落下来:“我会杀了你……” 第40章 40   周津塬最近的一次打架, 是在决定学医之前。他当时和那些朋友一路玩遍美国,最后在洛杉矶海边飙车, 他们攀比暴力与女人,金钱与酒量, 喝得酩酊大醉后用拳打破车窗玻璃, 用未经登记的枪,互相对准对方的太阳穴。   旁边的女孩子都吓坏了,怯生生地来拉他们。   周津塬早就回忆不起来,当初拿枪指的人是谁。他很失望, 对世界, 对许晗带着那么多秘密却又不发一言地去世, 以及他心里被活生生挖走的东西。周津塬毫不犹豫地开枪,不过, 是对着满天的繁星开了一枪,仿佛这样就能把月亮上的兔子打下来。   扳机很紧,当周津塬想对着人开第二枪,虎口被震得流血横流。   对方吓得把枪掉在地上, 周津塬无动于衷, 调转枪头,子弹上膛,打开保险,向身后的海洋开了一枪。他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回国,开始复读。   今天白天结束考试,周津塬自我感觉考得非常好。他来苏昕学校来接她, 虽然晚上要值夜班,但下午可以腾出几个小时看场电影。他需要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苏昕打落手机前,给周津塬共享了她最后的定位。   周津塬开车过来,看到赵想容正轻佻地站在马路中央,车里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   性格温柔的人可能很难理解真实的血腥暴力,对周津塬来说,就像是粗心的护士递反了手术刀,像插洋葱的表皮般,刀刃直接割破胶皮手套扎进掌心。周津塬以为他很能控制自己情绪,但怒气在眼睛里燃烧,肾上激素让世界成了猩红色,那双手十分冰冷,从不紧张出汗,握笔的时候十分漂亮,可以用来救人也可以杀人   保镖想用手肘扼住周津塬的喉咙,周津塬已经利索甩开。他盯着赵奉阳脆弱的下颚和腹部,只要打过去,内脏破碎就不成问题。   “我上次告诉你,任何时候再动她一下,我会杀了你……”   赵奉阳面色僵冷,因为周津塬用五指扼住他脖子。   “许晗的事,你有罪……任何时候,你敢再靠近赵想容,”周津塬顿了顿,补充一句,“还有苏昕,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两人都像狼般地盯着对方,货真价实地想杀掉彼此。如果周津塬手头有枪,他一定深捅进赵奉阳的食道管里再开枪。如果赵奉阳手边有刀子,他一定从肚子直扎进周津塬的太阳穴。   前方停泊的宝马突然亮起了远光灯。   它长久地鸣笛,急速朝着斗殴的男人们开过来。周津塬站在路中间,躲也不躲。他眯着眼睛,如果她要撞死自己,他根本不屑躲。   那辆鲜红色宝马和他擦肩而过,两分钟后,警车的声音呼啸地响起来。   宝马开到一个街区之外。   萧晴在开车,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不停地问赵想容该怎么办。   赵想容刚才重新跑回到车上,拿起手机给萧晴看。   屏幕里就有两个字:报警。   萧晴恍然大悟,颤抖地报了警。这时候、赵想容颤抖地再次举起手机,她定睛一看,上面写了第二句话,医院。   赵想容握着手机,她蜷缩在侧驾驶座,鬓角被汗水湿透,长长的睫毛和眼皮都在抖动,但睁不开。   萧晴慌神了,她大声问:“豆豆,豆豆,你怎么了?赵想容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赵奉阳赶到诊室外面,已经是晚上。   萧晴将赵想容送到最近的医院,惊慌地给赵想容的父母打来电话。而赵奉阳则刚从派出所出来,他虚弱地坐在轮椅上,眼眶被周津塬打了一拳,脖子上还有掐痕,面色白得像鬼一样。   赵奉阳咳嗽着问萧晴:“豆豆怎么样?”   萧晴紧张得声音也变了:“医生说是没大问题,血压飙升引起的偏头痛。”   赵想容正坐在急诊室狭窄的病床上,她脸色微黄,皮肤有点像微枯玫瑰,更显得双眼极大,点漆般地黑。   赵奉阳的轮椅停到她面前,他扶住她的膝盖,关切地问说:“头痛还是耳朵痛?”   赵想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好一会,冷冰冰地问:“你和许晗上过床?”   她听到了他刺激周津塬的话。   “她自愿的。”赵奉阳简单解释。   他说的是实话。   赵家对这个养子,任何方面都一视同仁,赵想容嘴上大哥大哥的叫,她没有和任何人透露他俩曾经黑暗的小秘密。而对任何不知道赵家具体情况的人来说,一个寡言,沉默,聪明,极端维护幼妹的富家子弟,身上有着简奥斯汀剧情般的魅力。   赵奉阳一直找机会靠近赵想容,当赵想容的好友主动送上门,他没有拒绝。   后来许晗在赵想容生日的时候,她出现在酒店门口,怀里抱着兔子的玩偶,以及一套婴儿的服装。   赵奉阳首次胆怯了,他不知道许晗要和自己心仪的妹妹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套婴儿服装属于生日礼物的一部分,是给兔子玩偶套着穿的。赵奉阳把礼物扔到大街上,许晗打了他一巴掌,跑去捡的时候出了车祸。   赵奉阳的身体虚弱,他在周津塬那里吃过苦头,没解释几句话,就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赵想容简直恨得想掐死他,也只能让赵奉阳身边的人把他重新送回疗养院,她对赵奉阳无话可说。   她让萧晴先走了,独自坐在急诊室外面,她累坏了,等着陈南来接自己。   一个人永远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自己家如此,周津塬也如此。   周津塬挥拳殴打赵奉阳的那一幕,他在她眼里无比的陌生,就像是充满阴郁暴力和喜怒无常情绪的怪物。如同魔咒解除般,赵想容恍然大悟,周津塬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温和清冷少年。   她最初闭着眼睛爱人,但无论怎么爱,开头是错的,结果也都是错。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涂霆发来视频邀请。   “喔,容容。”涂霆一接通就在手机那侧说,“我腰伤犯了。”   涂霆的背景也是水绿色的墙壁,他同样在医院里。   在拍摄中,他需要从一辆开着的车上跳下来。涂霆没用替身,导演始终对他的表演不满意。调整到第七次的时候,涂霆旧腰伤复发,奔跑中重心不稳双膝跪地,剧组不得不终止拍摄,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里复查。   “我现在的心率是140,腰直不起来。”涂霆这么告诉她,他的语调很稳,隐藏着所有的喜怒哀乐。   赵想容看到,涂霆此刻正安静地用一边的胳膊抱着自己,医生逐渐把他的两条腿拉伸,伸展那根筋。   他的太阳穴因为疼痛已经鼓起青筋。   赵想容轻声问:“你还好吗?”   涂霆随着医生动作,他好看的眉毛嘴巴聚在一起,瞬间痛得浑身抽搐,但多年的表情管理让他五官不显狰狞。   涂霆忍受钻心的疼痛,他终于想起来问:“你现在在哪里?”   赵想容用手指遮住自己这边的背景,她勉强挤出个明亮的微笑:“我在你心里。”   涂霆“啧”了声,也被逗笑了。   他俩之间没有任何身份差距,就是会抛梗和接梗,说一些情侣间无聊的笑话。   “容容,我下周就回去了。”他语气有种小男孩的撒娇,“我想你。我现在只想和你说话。”   这傻孩子……赵想容想。   因为岁数和阅历,赵想容从来没有把涂霆当作偶像,她不喜欢仰望男人。但是,涂霆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她自己,对工作心无旁骛,对感情态度真诚又有点世故,带点理所当然的天真。这种天真,在老成的人眼里非常傻,却天生有种吸引力,能让别人记住。   挺好的。赵想容疲倦地想,她这岁数不需要男人像小公主宠自己,就想高高兴兴地恋爱和生活。精神病人思路广,学渣情侣欢乐多。   就在这时候,涂霆冷不丁地说:“容容,我其实很清楚你一直都在腹诽我什么——你可千万别把我看成和你一样的学渣,我比你聪明多了。”   他出着汗,但五官微微发亮。   赵想容“嗯”了声,她不禁要说:“我至少还读过大学。”   “……等我拍完戏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买个本科文凭!”   “哈哈哈哈。”   涂霆却没跟着她笑,他继续说:“在罗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一个小秘密。”   >>>   苏昕站在门口发抖。   派出所很昏暗,门口停着不少乱糟糟的自行车,还有外卖往里面送奶茶,都是民警点的。旁边有不少闲杂人等聚着,完全不紧张,甚至还拿着手机看视频。   “本期的超级偶像练习生大赛,即将开放第一期海选——”   苏昕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周津塬走出来。他面色平静,像是结束完门诊出来。他看了看她,仿佛才发现她也在警局。   苏昕跑过去抱住周津塬的腰,眼泪终于往下滴落。   周津塬皱皱眉,他领着她走出门,掏出钥匙,随后开车。   握着方向盘、周津塬才发现原本光洁的指关节布满了各种擦伤,肋骨位置也传来一阵又一阵地钝疼。   周津塬把手伸进驾驶座里摸索着手机。赵想容的电话是忙音,迟疑了会,他给她发了短信。“你在哪儿?”   没有回复。周津塬把手机搁在仪器表盘的卡座里,或许手机会响,但可能性很低。   他在记忆里回想和赵奉阳打架的片段,当时根本没注意到赵想容什么时候离开。他只想把赵奉阳弄死,没注意到任何人。   苏昕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把脸埋在膝盖里。   周津塬转过头去问苏昕:“你对我很失望?”   黑暗里,苏昕没有说话。   “许晗走后,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赵想容试着打动我,她试了七年,但她做不到。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我的处事方式,如果你在今天的事情中受到伤害,我把你送回家,以后不需要再见面。”周津塬的语气在车厢里非常平静,毫无波澜,“一个月后,我就要去香港交流。”   车厢里陷入一片安静,苏昕始终不说话,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过了会,副驾驶的门被打开,外面幽凉的风吹进来。苏昕却没有立刻下车。   周津塬听到女孩子轻声问:“即使许晗怀了别人的孩子,你还喜欢她,对吗?”   周津塬不回答,克制着呼吸,但是他的手攥紧了方向盘。   “不管许晗做了什么,我心甘情愿地喜欢她。”他缓慢地说。   第二天早上举办晨读会,周津塬想到要掩饰伤口。   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和嘴唇有深深的瘀血,手也疼得厉害。昨天晚上,值班护士看到他这副样子,大吃一惊。周津塬罕见地对她们笑了笑,含糊地把这事遮掩过去。   方教授看到他,大吃一惊。   “手怎么弄的?”   周津塬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意外。”   方教授眯着眼睛看着周津塬,但周津塬说了这两个字就止住。   他当初面试这个学生,男孩子英俊得像海报里走出,性格阴郁得像天边墨黑的乌云,特别瘦,在昂贵的衬衫下仿佛能摸出一节节脊梁骨。周津塬对医学毫无概念,但一张嘴就狂傲地说:“我以后要进行完美的复仇,我要学外科。”   方教授那时候负责招生,他听过奇葩的学医理由简直比做过的手术还多,像这种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少年,在他眼里根本不稀奇,纯属智商低而已。   但是,周津塬身上依旧有什么打动了他。   方教授从别人手里,抢过这一位高分的复读生,把这个连对骨科的专科,创伤的分类,四肢和骨盆骨折都分不清楚的学生慢慢调教成现在这样。只可惜,周津塬身上的那股傲气往回收了不少,但依旧有残余。方教授对此非常警惕,死压着周津塬的级别,慢慢培养与磨练他。   “这次考得怎么样?”方教授问周津塬。   周津塬低声说:“熬夜看了不少书,复习到位了。”   方教授“嗯”了声,知道这代表考得不错,他惯性地敲打了周津塬一下:“最近状态浮躁。”   原本以为这学生又要面无表情地敷衍,但周津塬顺嘴接下去:“可能因为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周津塬说的是实话。那晚过后,苏昕下了车,她没有再联系他。   周津塬对此不无遗憾。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个顺眼的替身何其不易。他也不指望其他女人像赵想容那样强悍,能忍耐自己……   等等,周津塬奇怪于他脑海里浮现出前妻的名字,他很迅速地抹掉。   >>>   苏秦和其他三人,一起忐忑地等在海选的门口。他偷偷看了眼旁边的人,那些男孩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各个穿得光鲜亮丽。   孟黄黄在他进来前,用小剪子和小镊子给他修了眉毛。两人距离很近,她的手软软地按在脸上,呼吸很轻柔。   孟黄黄对着他左看右看看,满意地直起腰后,苏秦耳朵都害羞得红了。   “死相!”孟黄黄有点无语,她打了苏秦大腿一下,“好好表现。进不了海选就从我家滚蛋。”   苏秦绷着脸推开车门,一溜烟地走了。他想一定是太紧张了,居然觉得,孟黄黄那张凶巴巴的,还满带着雀斑的大饼脸挺好看。   海选面试比想象中简单,面试官让他说了自己名字,自我介绍。苏秦在他们面前摆了个跳舞的pose。两分钟后、他就顺利拿到了海选入选卡。   苏秦大喜过望。他出来后,孟黄黄也为他的顺利而感慨。   “他们都问你什么问题了?他们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当偶像?”孟黄黄连珠炮地问,“他们这次不问你,以后肯定会问你,进入娱乐圈有什么愿望。涂霆以前说过,他要当独特的一个,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在这个时代里留下一记漂亮且厉害的痕迹——这话特别圈粉!你也得说这种有文化的话!”   苏秦原本同样沉浸在喜悦里,但听到一半,他一下子不高兴了:“黄黄姐,你别总跟我提涂霆。”   孟黄黄有点啼笑皆非。原本想养只小猫,结果这只小猫脾气还挺大。   她挑衅地问:“我爱提谁提谁,管得着吗?”   苏秦心中恼怒。可能刚刚拿到海选的入选卡,让他硬气起来。“我就得管!”苏秦突然大胆地俯身,吻了她脸颊一下,原本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孟黄黄居然接受了。   苏秦哆嗦地移到她嘴唇上。   孟黄黄品味着少年的青涩的吻,内心没有任何波动。她闭上眼睛,幻想他是涂霆,苏秦却在这时放开她,愠怒地问她:“你现在在想谁?”   孟黄黄睁开眼睛,失望地看苏秦。这死小孩很讨厌诶!   苏秦越来越有自信,他也越来越不像涂霆。唉,赝品就是赝品。她跟自己说,别追星了,那种虚幻且不切实际的东西,只会耽误自己青春,应该按照父母的吩咐早点相亲。   就在昨天,她嫂子还说有个相亲对象要介绍给她,据说是个博士,原本是要介绍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博士的,但是被她截胡插了一脚,安排进去。   孟黄黄自己想着她的问题,没注意到苏秦在旁边心脏狂跳,不住地偷偷看着她。 第41章 41   周津塬知道考试成绩, 是在三天后的阴雨天。   医院已经全面放弃手写病例,他在磨得发亮的键盘上输入了准考号, 进入到内网查询成绩的页面。   周津塬看到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标成红色, 而是排在后面的绿色的格子里, 也就说,这次的赴港交流人员里没有他。   周津塬盯着屏幕几秒钟,随后关闭。   他随后照常出诊,把这件事的失落感晾在心里, 没有刻意做任何事情让自己好起来。直到周津塬准备去健身房, 有人拉住了他。   陆谦气喘吁吁地说:“师兄, 你在专业和英语测试里都是第一名。”   周津塬立刻问:“你怎么知道?”   陆谦翻了个白眼:“废话,这次是纯英语考试!不还是返回到香港去判卷吗?我问了医政科的琪姐, 她说你答题卡第一,至于专业成绩,方教授正找院长要求重新判卷。”   方教授坐在医院行政的办公室里,他平时很少出现在这个地方, 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   “我要求重新判卷, ”他说,转向两个负责本次奖学金的负责人,“我知道周医生的水平,这么差的成绩,他绝对考不出来。”   对方有点尴尬:“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组织重新判卷。”   “考卷有笔答和机答, 我要求院里今天下午把机答的原卷给我看看,我需要一个交代。”方教授收紧下巴,“我告诉你,我们做导师的随时能为学生拉下脸。周津塬什么水平,我比谁都知道。他这次测试结果,我不满意,我需要知道原因。”   周津塬赶到的时候,方教授已经从办公室拂袖而出,两人打了个照面。   方教授待会有三台侧弯手术,其中一台还要半椎体截骨,还没吃饭。他匆匆对周津塬:“我正重新查成绩。如果真的考那么差,我骟了你。”   周津塬的成绩没多久通过复查,双料第一,但香港基金会那块却传来意思,明确地说因为“部分政审原因”,这次不打算邀请周津塬去香港。   方教授大怒,周津塬很快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他拦下了老先生。   赵氏企业在国内商业地产里属于佼佼者,商业关系网纵横,和香港多家基金会有着密切的商业合作,他的前岳母陈南就是老广州人,在香港人脉很广。   就好像早应该落地的靴子,发出嘭地一声   周津塬对此毫不意外,他了解赵想容,她的骄傲胜过爱恨,也从来不是这么大度的性格,怎么会在离婚后轻松地放过自己?   >>>   赵想容最近的心情不错。   涂霆上次卖完关子,表示自己马上就回城了。   两人终于又能见面,她喜欢这样长久等待后的见面。   司姐在前段时间死命发力,终于获得某意大利奢侈品的独家赞助,还邀请到某刚生完孩子的华人国际巨星来参加周年庆。   巨星架子很大,点名要用滨崎步的发型师,要杂志社承担洛杉矶到本城往返头等机票,经纪人和化妆师的商务舱费用,而且,她刚生了孩子,在周年庆上出席的车必须是白色劳斯莱斯,里面的内饰必须也是白色,还必须要有供她喂奶的小冰箱和尿布桌。   赵想容翻了翻那厚厚的协议,把大部分差事都分给Patrol,反正他才是执行副总编,她只揽了借衣的活。   对方点名了几个礼服牌子,又要全球首穿。赵想容端着酒杯,和品牌公关一个个打好了招呼,光光嘴头上不行,晚上又得发邮件确认。   她今晚参加一个奢侈品牌和电商的签约晚会。   现场内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赵想容穿过秀场,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   所有人都穿着华服,窃窃私语,她今晚因为应酬,一不小心又喝多了,累了,选择靠在墙角,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这时候,周津塬那张冷清的脸突然在黑暗中浮现。   赵想容简直像见鬼,差点把她手机甩出去。随后才发现,这仅仅是周津塬给她打来电话。   她毫不犹豫地按掉,把此人拉黑。   五分钟后,周津塬本人出现在这喧嚣的夜场,夫妻生活多年,他多次接过烂醉如泥的赵想容回家,知道哪里是她的经常出没地。   电子音乐像鬼魂一样飘在上空。墙面贴着老套的赫本照片,还贴着一首诗。   “爱情只想满足它自身   束缚人也出于自娱的愿望   它高兴看别人失去平静   建一座地狱来对抗天堂” ——威廉-布莱尔   周津塬最终找到她,赵想容蜷缩在角落里。   但她不是一个人。变幻的灯光下,赵想容蹲在角落,和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男女莫测的设计师嚷嚷。   “你这身outfit穿的真美,什么牌子!”对方大声说,“什么牌子?”   “没牌子!地摊淘的。”她同样朝他尖叫。   两个人像喝醉般地大笑,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把赵想容从地面拎起来。赵想容转过头,看到周津塬都没回过神,她刚才明明挂掉了他的电话。   五分钟后,赵想容被迫跟他走出秀场,她这才知道里面的空气有多浑浊温暖,外面的空气有多新鲜。   周津塬押着她去了旁边的街心花园,把她按在长椅上。   他单刀直入:“容容,是你插手我的奖学金?”   赵想容蹙起眉,她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她想对他喊“我们都离婚了你别来烦我”,又想冷嘲热讽“苏昕还没把艾滋传染给你”,但是迎接着周津塬熟悉的冷冷冰冰目光,她只有一阵发自肺腑的无力。   那句“容容”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不管自己怎么做,他永远怀疑她居心叵测。   赵想容索性笑了,她什么也没说。   周津塬原本是找赵想容兴师问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笑容当中,胸口那股闷气消了。   他其实也没那么生气。   他说过了,不爱她,赵想容无论做什么,他最终都会选择原谅她。   周津塬打量了一下赵想容,她今晚没有穿着过于紧身且暴露的衣服,只是简单的小黑裙和球鞋。   这样的打扮,简直让赵想容像换了一个人。周津塬有点奇怪,他刚刚是怎么从更昏暗灯光下一眼认出她。   赵想容叫的出租车来了,她挣脱出周津塬的手,很快离开。   周津塬独自站着。   离婚是他欠她的,他爸对不起赵奉阳。今年去不成香港,暂时就去不成吧,他沉默地想。   >>>   医院里有人对周津塬去不成香港感到非常开心。   之前介绍相亲的护士长,催周津塬和那位女博士见面,还硬塞了另一位“同事的同事的领导的亲戚的女儿,是一位在酒店工作的女会计”。   周津塬烦不胜烦,把她们约在同一个餐馆。   “您为什么离婚?”女博士问他的问题非常直率,简直像到了像打探隐私的地步。   周津塬冰冷地说:“我出轨,找了个小姐。”   十五秒不到,他就在餐馆大堂里结束了人生第一场相亲。   周津塬看着手表,打算以一分钟为限,解决二楼包厢内的第二场相亲。   但走到门口,包厢里面传来吵架声。   苏秦在里面对着孟黄黄嚷嚷:“你为什么来这里?”   孟黄黄这几天闲来无事,跑去图书馆,借来十年前的时装杂志,饶有兴致地看赵想容署名的专栏。   苏秦最近总是偷偷打量她的一举一动,孟黄黄平时是宅女,宅到恨不得横死在家里那种。她今天在非上班点出来,苏秦狐疑地跟出来。   孟黄黄解释,她大嫂要让她参加相亲。苏秦就跟踩着自己尾巴似得炸了:“为什么要相亲?你脑子有坑吧?”   孟黄黄惊了。她放下杂志,冷笑两声:“苏秦,你就进了个海选,还没当偶像呢!你现在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管我的事情。赶紧滚!”   她不客气地把他往门外推,门开了,打闹的两人一愣,有个冷面煞神赫然站在门外。   孟黄黄不认识周津塬,受了惊吓,手里的杂志“啪“地掉落在地面。   苏秦倒是认出了周津塬,但一时间没把周津塬和孟黄黄的相亲对象联系到一块。   “周大夫,你怎么来?我妈出事了?”苏秦有点心虚,他已经好久没回去看姐姐和母亲了。   周津塬首先注意到的是地面上的杂志,封面上是一个名模,第三行的副标题“所有女孩都是粉红色的豹子,我们主宰世界的方式是去了解它——赵想容专访”。   十年前,时尚杂志还是高冷的传播媒体,会要求一些特立独行的名媛参加访问。赵想容的头像印在杂志上,专访足有三p,贴了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她以前芭蕾考级的证书,和堪称灾难的成绩单。   周津塬扫了一眼,无非是宣传什么田园女权主义,感性的抒发大于理性的思考。   周津塬想把杂志还给孟黄黄,不知道为什么,他重新看了一眼杂志上那张芭蕾舞证书,下面签着一个名字,字体很熟悉。   他用手指抚过这一行字,皱起眉。   周津塬握着杂志不发一言离开。剩下孟黄黄和苏秦面面相觑。   “你在和周大夫相亲?他不是和我姐在一起吗?”苏秦一边说一边提醒孟黄黄。   孟黄黄震撼于周津塬的清冷容貌,随后被这声“大夫”拉回神,今天的相亲对象,貌似是个医学博士,周医生?周津塬?自己条件是有多差,大嫂居然介绍一个二婚男?那还不如滚回饭圈去追星!   >>>   每个人的字体,随着年龄增长都会产生变化。   十几岁的时候,人会逐渐形成专属的字体风格。周津塬记得,许晗刚开始和他通信,字体歪歪扭扭,随后慢慢规整。   周津塬自认他把几百封信读了太多遍,实际上,他过于挑剔,读得次数最多的,也只是许晗写字最工整的那几封。   但是,为什么芭蕾舞证书下面的签名,和他此刻公寓墙壁上贴着的那封信,许晗第一次给他写信的字体相同?   周津塬开车前往赵想容父母家,黑暗蛰伏在四周,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   赵家大宅有两种入门方式,一种是电脑自动识别车牌号,一种是在刷卡。周津塬依旧有她家的进门卡,已经凌晨两点,赵父赵母都睡下,周津塬把车缓慢地停在车库。   赵想容把她学生时代的很多证件,一股脑地都放在书房里。说是书房,但只有各种时尚杂志,厚厚地堆积。   周津塬随手打开灯,打算找到赵想容芭蕾考证。   他在书房里找到很多东西,最多的是相册。赵想容童年时期就极漂亮,留下各种跳舞和玩耍的合影,周津塬突然看到,柜子最底下有个照相薄,好像是赵想容刻意隐藏在里面,他随手取出,刚翻到第一张合影时,突然窒息了片刻。   赵家那时候就用彩色相机,小赵想容穿着一个小红裙,弯腰摘花,她梳着短发,脸色淡漠,看不出是如今娇滴滴的美人。而在旁边,有人对着镜头笑得极为灿烂。   很长时间内,周津塬没看到过许晗的影像,但她的样子还清晰在他脑海里,就像一颗停止生长的智齿。不过,周津塬从来没有看到过许晗这么热烈地笑过,他低头看着照片,身后门突然打开。   赵奉阳鬼魅一样出现,穿着深色的浴袍,头发上滴水,伸着残肢,正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我家干什么?”   平常,赵想容不在父母家住时都紧锁着门,没有她吩咐,任何人严禁乱动东西。赵奉阳今晚看着她的房间亮起灯,特意赶过来看看妹妹,不料撞到了周津塬。   他的出现令人惊讶,赵奉阳坐在轮椅自己转进来,伸手夺过周津塬的相册。他眼中惊讶划过,这也是赵奉阳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上面不仅有赵想容和许晗,还有赵想容和他的合影。   周津塬没出声,继续去找十多年前的芭蕾舞证书。   “豆豆呢?”赵奉阳眯着眼睛,过了会才抑制住惊讶,抬头看着周津塬的背影,他缓缓地问,“你在找什么?”   “赵想容让我来的,”周津塬依旧很从容,即使他在撒谎,“她说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至于你,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赵奉阳不确定周津塬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很快,他就作出决定。   “滚出她的房间。”赵奉阳冷冷地说,“这里是我们赵家,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周津塬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滚到哪里,香港?”   赵奉阳沉默了几秒,周津塬提起嘴角,讽刺地一笑,显然失去的奖学金里有赵奉阳的手脚,也许赵想容不知情。但奇怪的是知道这一点,他却微微烦心。   “你知道吗?周津塬,我这么多年对你一直手下留情,不是因为我对许晗的死感到内疚。”赵奉阳淡淡地说,“假如死的人不是许晗,假如是豆豆出了一点意外,任何别的男人伤害了她,我就会变成世界上第二个你,我也会花一辈子为她报仇。所以某种程度上,我尊敬你。”   周津塬没理睬赵奉阳,继续在那堆证件里翻检,他想看到赵想容的芭蕾考级证,那里有一根线,一根他忽略的线索。或者说,周津塬想把一切和许晗有关的东西,记忆的片段,都拿回来,放在身边,绝对不会落在任何人手里。   他眼睛一亮,因为终于看到那几个芭蕾舞证书。   此时此刻,他亲眼所见,赵想容的签名和许晗给他的第一封情书字体一模一样。以前,周津塬会如坠迷雾,现在,他只是把那证书揣到怀里,打算离开。   “我刚开始来赵家的时候,豆豆和立森总是欺负我,”赵奉阳突然开口,这个秘密也在他心里憋着太久,“有一天,我假装被她骗到了花园里的小木屋里……”   周津塬稍微顿住脚步。   “我养父养母闹离婚,两个大人整天都不在家,保姆也不尽职,”赵奉阳按了按眉毛,真奇怪,这么虚弱的男人,说话和眼神总像带血一样,“三天后,我终于带着那些大人去小木屋……她被关了三天。发着高烧,差点死了。等她清醒后,赵想容没有告诉任何人,是我把她关在小木屋里。我养父养母至今还以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周津塬淡淡地说:“你真是好本事。”   “有一件事,赵想容让我们全家上上下下一起瞒着你,我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你,这是我一辈子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我改变主意,不如让你和我一起品尝着痛苦:赵想容高烧三天,右耳朵接近失聪,左耳丧失了一部分的听力。”   这就是赵家父母对女儿格外容忍的原因,赵想容的个性骄傲,她是不允许任何人发现这件事情。   赵奉阳看着周津塬,他说:“赵想容和你结婚,一定总找机会你吵架?她是不是经常骂许晗?她很害怕你发现这件事,她讨厌别人把她当残疾人,她很介意这个,也不允许自己太靠近你。其实,许晗和赵想容就是在医院里认识,她刚做了人工耳蜗,需要半年的康复治疗。许晗是她好朋友,只有她在的时候,赵想容才肯说话。”   他等着周津塬说点什么,周津塬不动声色,赵奉阳怀疑,周津塬是否早就知道这件事。   周津塬淡淡地说:“香港这事,只此一次。别阻碍我,我不想搬出我家老爷子压你,你也别觉得我家只有老爷子不要命。”   周津塬说完后,他就出了房间,沿着楼梯大步往下走。   将车箭一般地驶离赵宅,周津塬才知道,他的手心冰冷一片。 第42章 42   如果非给和赵想容的婚姻总结唯一的优点, 周津塬认为是坦诚。   赵想容见识过他因为写不出来论文,满茶几都扔满烟头咖啡, 整天胡子拉渣地关在房间里,以及最初上手术台和麻醉医生吵架, 他在家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地独自生闷气。周津塬也见识过, 赵想容边敷着面膜边熬夜用喷雾罐在昂贵娇贵的道具喷上白色的蜡,这样在后期拍摄的时候,模特的指纹不会残留上面,以及赵想容看管的样衣被偷走, 报警后没有下落, 她赔笑给品牌公关打电话, 录制了一段鞠躬道歉的视频。   ——但是,赵想容是个听障者?   周津塬不相信赵奉阳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粉红豹可是锱铢必较的性格,他看过她跳着脚骂自己浑蛋的样子。比起别人的话,他有某种别人无法轻易扭转的意志力。   周津塬无动于衷地把孟黄黄的杂志和赵想容的芭蕾舞证都扔回公寓,之后几天, 他都泡在医院里。   夏天要来临了。院里的树木又开始发绿, 门诊大厅当场挂号的时间也提前了半个小时。但骨科医生最明显的感觉就是石膏不太够用,而夜间急诊时的儿童患者,也开始明显增多。   一天内,周津塬为一个六岁的小朋友缝了头,又为另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缝了下巴,今晚值班则接待了一位磕破腿的小女孩。   周津塬不喜欢儿童。无论他怎么轻言温语, 孩子们看到这位英俊的周大夫的第一反应,都会下意识地闪躲。家长以为这属于小孩看到医生的正常反应,但他却怀疑,他们看透了眼前这位成年人的硬核内心。那里如恶魔吐着长气形成的冰岛,只充斥着阴冷狂暴的风,恐怖森冷的岩石和难以预测的深沉暴力。   他小的时候是孩子王,所有男孩子心甘情愿听他统领,因为他懂得最多,最无忧无虑,还因为他打架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爆发的戾气就像发了某种疯病似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周津塬把一切黑暗恶劣特质都裹起来塞到柜子里,他很少讨论自己内心,他是骨科最稳重可靠,态度温和的医生之一,连续几年被评为优秀职工。即使在孩子爆炸般地嚎哭时,周津塬的眸子深处除了体谅,不会流露任何不耐烦。   “医生叔叔,什么是’先知’?”   小姑娘临走前,泪眼朦胧地指着骨科专科门诊里的宣传标辐,那上面写着,“天冷膝先知”。   周津塬没有纠正小姑娘,他简单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先知,就是形容一个人具有智慧,无私又和善的意思。”   小姑娘家长在旁边说:“医生真是一个文化人。快谢谢叔叔。”   周津塬打完夜班的卡,和同事交接完准备奔去教学楼。他利索地往前走,走廊迎面走来有几位护工,他们用两辆应急小推车推着满当当医疗设备,占满了道路,他主动侧身,往旁边避开,让他们先过。   这时,周津塬看到一个人。   几天没见的苏昕站在墙角,她未施粉黛,但露着半截胳膊,小家碧玉的妩媚感。   “你有空吗?”她轻声问。   周津塬最讨厌的问题类型,就是“有空吗”“在吗”“忙吗”。任何人找自己,最好一上来就先把事情说了。   他随口问:“好久不见。”   “咱俩能谈谈吗?”苏昕又说,脸色非常差。   周津塬看了眼表,还没到七点,苏昕来医院未免也太早了。他有种不愉快的预感,用眼神示意苏昕可以讲话,她却迟迟不开口。   苏昕是从苏秦那里,知道周津塬开始和别的女人相亲。她当时也像石头一样站着,过了会,胸口涌上怒火和酸涩,但又有点无力。   “你俩断了也好,那医生给我感觉特别凶。”苏秦催着苏昕把电话递给母亲,他兴奋地跟母亲汇报进了海选的喜讯。   苏昕呆呆地坐在旁边,听母子叽叽呱呱的对话。她想到周津塬为她打了架,为她离了婚,他每次凝视她时似欣赏,但又好像看不出多余感情的表情。除了这些,苏昕就是有种感觉,和周津塬走在一起的人应该是她。   两人站着。护士的白底胶鞋每次踩过地面,有难听地嘎吱声。不少熬夜值班的住院医生,都像鬼魂一样飘出来,准备到食堂吃早饭,还有骨科患者撑着脚架走过去。咔嚓咔嚓,医院的早晨已经开始繁忙。   “说话。”周津塬微微不耐烦,“我忙。”   他的脾气其实不太好,但没对女人和小孩发过脾气。只是,周津塬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   苏昕吓了一跳,她定定神,知道沉默下去总归不行:“我有件事想在你去香港之前告诉你。”   周津塬似笑非笑,实际上又在掩饰着恼火情绪。两人没联系,他也没告诉苏昕,香港奖学金和交流彻底泡汤。某种程度上,落榜让周津塬感到非常丢人,但他这几天没功夫想这件事,他避免想起赵想容和赵家。   苏昕轻声说:“我的大姨妈迟了很久。我昨晚买了验孕棒,测试出来是两条杠。”   这是第一次,她在周津塬眼中看到了有些震惊的情绪。苏昕畏缩了下,她咬唇看着他,不允许他有闪躲:“我知道你每次都有保护措施,但是,万事都有可能……”   周津塬目光迅速地落在苏昕的腹部。   “我买了两条验孕棒,测试结果都是一样的。”苏昕说,“所以,我今天来医院做检查。”   他还是没说话,幽深眸子再次移到她脸上,若有所思。   苏昕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她让自己底气更足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和你……那什么过。我想说,如果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不想杀死自己的孩子……”   世界上的某一部分人,是不是有繁殖欲望?周津塬莫名想。也不见得自身具有多么优秀的基因,怎么就那么想生孩子?真是不理解。   他抬腕再次看了下表,插兜往前走。   苏昕站着没动,她惊怒地说:“周津塬!你怎么能这样?这也是你孩子!”   周津塬匆匆路过她的时候才说:“你先做检查。”   苏昕加重语气,因为惊慌开始颠倒语序:“我肯定会做详细的检查,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我是个俗人,希望自己有个家庭。而且,我绝对不会非婚生子,我肚子里也是一条生命,我想要它生下来,想要这个孩子。我现在的年龄可能在你眼里太小……”   “你说这些都言之过早。”周津塬沉声说,他在脑海里搜刮了下读书时期看来的那一丁儿点妇科,“如果你没有怀孕,验孕棒出现了这种结果,还有种可能是你的卵巢出了问题。”   这话题的转向让苏昕都始料未及:“什么?”   周津塬挑眉的时候有种男人味的深刻,不过,他嘴里说的可不是好消息:“而且,可能属于非良性的肿瘤。”   苏昕呆了。   他看了她一眼,突然又笑了:“有结果后来找我。”   周津塬到达办公室,医院正组织科室的业务学习。今天请的是同属医联体,但其他医院里的外科教授,正在讲无痛病房管理模式。   几个年轻同事坐在后排,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周津塬刚坐下,旁边同事就偷偷给他展示两张片子。   “嘿嘿,老钱前天在值急诊时碰到——街头打群架,匕首插进后背,都直接扎到匕首柄。但插得位置特别好,脊椎保护了脊髓,估计能捡回条命。”旁边的同事又把片子传递给其他医生,大家都对此人的死里逃生啧啧称奇了几秒。   周津塬扫了眼影像片,将手臂搭在隔壁椅背,他盯着前方幻灯片上的内容。   幻灯片的字体很小,小到让他想到和苏昕的对话。以及,孩子?   生命是宝贵的,每一条生命都值得被挽留和抢救。周津塬是这么认为的。或者,他多年读的医学院把这个原则灌输在脑海里。   但周津塬不认为,五个月以下的胎儿可以称为生命,它们诚然可以称之为生命体,但是“胎儿有自己的生命”?算了吧,不过是道德观过剩的人强行在模糊的事物上,加上自以为是的标签而已。   眼前的幻灯片,翻到下一页。   周津塬想到,许晗和赵想容的那张合照。他后悔没有在那晚把照片带出来。赵想容说过她认识许晗,周津塬却从来没有深思,他太过于忙着厌恶赵奉阳,以至于忽视另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   “许晗,为什么你的字体和赵想容的那么像?”他无声地问脑海中那个女孩,就好像一个傻子绞尽脑汁地面对人体的解剖图,想从中分辨出一个又一个细节。   没有回答,不会有任何的回答。   周津塬这几天都回到父母家住。   苏昕的电话没有来,旧公寓物业的电话又追来了。又有人给赵想容送来鲜花。周津塬按着眉,他看着窗外的植物,只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进展。几个月前,赵想容是他最沉重的枷锁,她终于走了,他还没享受自由的空气,就要处理另一堆麻烦。   保安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周太太的车很久没回来了,您家的年度停车费账单还是从您卡里扣?车库现在支持业主独自装充电电桩,原车位的基础上加五万。还有,小区的安保升级,您需要到物业重新刷卡。”   “停车费的事可以找我,快递联系她——我说过,我已经搬走,不住在小区里。”周津塬耐心地解释,沉默片刻,他问,“送来的鲜花有署名吗?”   “您稍等……哦,只有一个大写的t。”   周津塬找母亲借来手机,他用母亲的微信仔细翻了一遍赵想容的朋友圈,很快查到了她的微博号。某人的微博关注名单很长,但最近半年多,t这个字母只有一个人。   >>>   涂霆今年生日会的主题,就叫“征涂”。光是会场准备了四个多月,简直比赵想容当初结婚的排场盛大。   涂霆去年过生日,他的粉丝包下了纽约时代广场的纳斯达克大屏,皇后区法拉盛大屏,国内一线城市的主要地标性建筑的LED巨屏的投放,还有五大航空连续一个月的航空杂志投放和桌板宣传,其他各种零零总总,足足能做成八页微博图的花式应援。今年据说阵容更大,要发卫星,她们杂志里涂霆当封面的杂志也卖了一个开门红,网络渠道一天抢没。   赵想容不懂饭圈里的这套,如今被深深震撼——大家追星真舍得花钱!   赵想容不缺钱,但她最舍得的永远是往自己身上投资,偶尔非常抠门。以前给车加油,包括公寓固定要交的物业水电费,她次次都找周津塬报销,如今买游戏皮肤则是找涂霆买单。   “哎,我就不去参加你的生日会。”赵想容告诉涂霆。   世界上那么多陌生的男孩和女孩都喜欢涂霆,赵想容莫名感动,同样莫名心虚,以及又是隐隐想笑场的想法。她也喜欢涂霆,但她的那份喜欢,混在涂霆和朝圣般粉丝互动的生日会队伍里,依旧像一个冷眼旁观的作弊者。   再说,到时候涂霆站在台上光芒万丈的表演,她只能坐在几万粉丝里一起围观,未免显得自己太微不足道。赵想容觉得她自尊心受不了。   “等你结束后找我吧。”赵想容告诉他,“我单独为你过生日,好吗?”   涂霆也松了口气,他同样隐约不想让赵想容参加,只是怕她产生误会而不好说出口。   “你坐在台下,我会忍不住想看你一眼。”他解释,“我腰已经受伤,不能再分心。”   最近,涂霆和一家叫做CYY的娱乐经纪公司接触频繁。   涂霆这次生日会,由对方老总亲自主办。如果顺利,涂霆打算把自己身上的宣传和影视资源部分业务外包给这家娱乐经纪公司来代理。   赵想容人脉很广,她认识CYY的娱乐部门主管秀佳,不过,一直没机会见过他们公司的老总。   涂霆告诉赵想容:“他们李总是个女的,不爱应酬,她总跟我说一句英语,The Show Must Go On。”   赵想容倒是不讨厌涂霆说英语,她能无障碍地听懂涂霆说的中式英语。毕竟,学渣之间的单词量是共通的。涂霆这句话的意思是,演出必须继续进行。   “对,无论发生任何状况,演出必须继续进行,身为艺人就要向舞台而生,绝对不能失场。”涂霆沉思地说,“李总特别有意思。她跟我聊天说,公司不会管艺人恋爱,也不会强求艺人建立人设。公司对艺人唯一的要求,就是 The Show Must Go On.”   时尚行业和娱乐圈捆绑紧密,但隔行依旧如隔山,赵想容点点头。   “我虽然不去现场,但会看你生日会的直播。亲爱的,记得多看镜头哦。”她跟涂霆撒娇。   涂霆闻言,虚虚地伸出两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对准手机镜头。   “大boss正在凝视你。”他模仿着黑帮反派的口吻说,头发一撮撮立着,但眼神,惟妙惟肖。   赵想容看着他动作,发笑。她好像慢慢地被这小孩迷住了,就像在长久的黑暗里看到冷焰火,惊叹于它所照亮的范围。涂霆演的所有烂片,她边疯狂地跟自己同事吐槽,边一集不落地追下来。涂霆确实演技不行,念台词时太平板,但他参加的综艺和现场都很好看,因为他身上就是有一种不可复制的吸引力,让人莫名记住。   赵想容乐此不疲地去涂霆微博下看评论,涂霆得知后,把她加入了默默关注名单。   他不玩微博小号,发微博时会控制着广告比率。做这些事情时,涂霆都很自然,而林大姨在长久冷战后终于跟涂霆说话,愿意放权,更多照顾涂霆的日常生活。   “我已经告诉我大姨有关咱俩的事。”   赵想容微微有些不安,可是涂霆低头念着他的行程——周四深夜回城,周五举行生日会,周六上午再回剧组。行程非常满,其中还见缝穿针地插着一次广告拍摄。   “嘿,打个赌。”涂霆抬头。   她回过神,嘻嘻哈哈地说:“赌什么?”   “我周四晚上得熬夜排练,但是如果你来见我,我肯定给你一个特别难忘的经历。”涂霆自然而然地说,“就赌这个。如果我输了呢,我——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赵想容沉默,涂霆斜斜地扬起眉。“容容。”他叫她,语气带笑。   涂霆以为她在害羞,以为“满足她一个愿望”是厚重的筹码。但赵想容只是在沉甸甸的事实面前屈服,她早就不是孟黄黄那样的纯洁少女,她根本想不出,涂霆能满足自己什么愿望,除了一个。而她之所以不想和涂霆的粉丝混为一谈,也就是因为她想在涂霆那里,获得比他的青睐和亲吻更多的东西。就比如,肉体。   赵想容结束和涂霆的视频后,自己的前婆婆,周津塬的母亲又在夜晚打来电话。   周老太爷要过94岁大寿。   周家男性属性都渣,偏偏各个混得风生水起,身体也顽强又长寿。周津塬的祖父,也就是周老爷子的父亲,周老太爷,熬过73和84这俩门槛,活生生地撑到了94岁。周老太爷也是军人,娶过三任老婆,如今独住城郊,他很早拿到上将头衔,目前是中国国防大学里最老的政委,名字显赫。估计到去世时,新闻联播也会沉痛哀悼他三秒。   周津塬在这一辈是长孙,赵想容作为长媳,帮助她婆婆操办过很多周家内部的杂事。如今两人离婚,赵想容立马放手不管,只剩下周津塬母亲今年处理得心力交瘁。   赵想容任电话响着,自己早就不是免费苦力了,爱谁谁吧。   她平静地看着天花板,尽力不去想周津塬,也不去想周津塬打赵逢阳时的那种残暴,他的手肘弯随着挥拳而耸起来。周津塬做爱时也有这种习惯,他在高潮时会无意识地夹住她。她其实见过他残虐的另一面,但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属于夜晚,疼痛等同缠绵。   赵想容伸出五根指头挡住灯光,光线依旧刺眼地洒下来。她对漆黑避之不及。   她当初花了点时间,适应人工耳蜗。耳朵里总是有微弱电流滑过的声音,需要找医生不停地调试机器。赵想容听力不好,精力总是不集中,脾气越来越差,开始自卑自闭。许晗试着给她念书和聊天,赵想容不想听,许晗就会开始说一些刺激性的字眼,吸取她的注意力。   赵父赵母非常讨厌许晗,他们曾经在门外,听到两个小姑娘就像市井泼妇般地对骂和嬉笑。后来,他们不准许晗进女儿的病房。可是,世界上就永远存在很多道德三观解释不了的东西,就比如,两个女孩间的复杂友谊。   许晗曾经告诉自己,两人会是一辈子的好友。许晗总是叫赵想容“兔子”,她骗赵想容只要努力活下去,耳朵会像兔子越来越长,听力也会越来越好。   赵想容不像周津塬,需要靠阅读信件来维持对许晗的回忆,许晗生前说的所有话,字字句句都记在她心里。   过了会,她轻轻地摸了下脖子,泪水已经安静地流到锁骨位置。   >>>   周四上午十一点多,Patrol看了第二眼手表,赵想容终于在评刊会开始后的五分钟推门进来。   他瞪了她一眼,赵想容难得的没瞪回来,反而奉还了一个大大的,美丽的微笑。她今天心情很好。   晚八点到达的飞机,涂霆被人前拥后围地从机场出来,迅速到了生日会的场馆。他和伴舞排练到凌晨两点多,不能再唱,否则嗓子就会沙哑。   林大姨在旁边递来保温杯,里面泡着西洋参和枸杞。在后台,她和赶过来见涂霆的赵想容打了个照面。   赵想容看到林大姨,就预感自己得被骂。   果不其然,林大姨一张嘴就说:“你还真是麻雀攀上高枝——”,话还没说完,伴舞笑嘻嘻跑进来。林大姨再抬头,赵想容开溜了。   她握着手包在后台乱逛,想找涂霆。终于,她看到他。   涂霆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瘦身的西服裤,正和台上的乐队聊着天。   赵想容没有走上前,静悄悄地坐在第一排位置看着他。涂霆和旁人聊了很久后才转身,两人对视了几秒,深夜空旷的场馆,台上台下,如梦如幻。   涂霆画着舞台妆,有长长的眼线。他顺手取过话筒,望着天空的方向:“有首歌想要献给你。”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看她,但是对她说的。   这估计就是视频里说给她的惊喜了。赵想容表面娇媚地微笑,心中叹息。   她今晚换了性感内衣,做了全身的磨砂按摩,包里有刚买的备用冈本。裤子脱了,这小孩居然说要给自己唱歌,这是什么世道!他是不是腰真的废了?   涂霆却没有唱他热爱的饶舌歌,也没有唱他打算在生日会首发的慢歌。他慢吞吞地把话筒插回原位,转过身,坐在水蓝色的Mapex架子鼓后,拿起鼓棒。   鼓声响起,饱满且柔和。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只能照着偶像俊美的下半张脸。涂霆依次敲过叮叮镲,半开镲 ,敲得懒懒散散又很慢,边敲边看旁边乐队的人,很欠打的模样。   “好好敲!”有人起哄,显然是熟人,“给哥们儿来首好的。”   赵想容也以为涂霆根本不会架子鼓。   涂霆再冲着赵想容笑了笑,他像小男孩似得鼓着腮帮子,随后将鼓棒击打下去。   那是一首非常畅快且激烈的 solo,深夜里,鼓声就像白色的纸飞机,嗖地一下穿过疲倦。涂霆头发飞扬在半空,整个人就像在发光,双腿大开,肩膀稳稳不动,手下飞快地变幻位置。各种声音厮打着扑过来,无限的活力,完全不输演唱会的水平。   全场残留的几个安保,停下来驻足。不少伴舞跑回来,听他敲奏。   赵想容听得非常清楚,她忍不住站起来。   临近尾声,鼓点在涂霆手下高速跃动,仿佛是从最沉寂处爆发的热血沸腾,超越人性和本性,带动着人想疯狂恋爱的战栗滋味。涂霆时不时抬眼看她,双手大开大合,重重地敲了在架子鼓当中渲染音色的吊镲。连续七次,就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   不少人已经掏出手机拍摄,涂霆随后站起来,他对着台下鞠了躬,迅速走到幕后。   到了周五晚上,赵想容在林大姨的掩护下,早早地等在涂霆到处都是鲜花的酒店房间里。   涂霆凌晨两点多才从庆功宴回来,两人迅速地拥抱在一起。   “生日快乐!”赵想容躲开涂霆的吻。   她低头从脚边的袋子里,取出一瓶自己珍藏的红酒,掩饰声音里透露的紧张。   昨晚的鼓声,好像还残留在心里。赵想容的心跳很快,但又好像不是为了涂霆,而是有种预知会发生什么的平静和害怕。太奇怪了,她昨晚还像个女战士,非常镇定。   赵想容送了涂霆一台switch,涂霆拆开生日礼物,很小声地哇了下。   他俩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茶几上有一个小小的提拉米苏蛋糕。他用叉子插进蛋糕,但只是谨慎地舔了一口上面棕色的可可粉。   赵想容笑了:“涂小胖子。”   涂霆把盘子推过来:“你吃你吃。”   她摇头:“不吃,我也怕胖。”   赵想容心里想,这种废话肯定都是套路,果然,涂霆下一秒就扔了蛋糕,朝着她吻了过来。   男人的吻很热,嘴唇出乎意料地软,气氛很快就转变了,涂霆的身体把她压到沙发上,赵想容抵着他胸口,感觉到手下心跳的急迫感,她在这时候看了眼自己头顶美轮美奂的吊灯,想分散下注意力,但涂霆突然止住了热烈的动作。   他把赵想容的衣服推到胸前,明亮的灯光下,涂霆像发现新大陆般地看到了她的纹身。他让她转过去,随后用手指摩挲着那只兔子血红色的眼睛,赵想容的脊背一颤。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涂霆问这是什么,她就回答,这是自己的全部过去。   涂霆吹了声口哨,又把她翻过来。“容容,你是少数民族吗?”他问。   赵想容一愣。她忘记紧张,开始爆笑:“身上有纹身的人就是少数民族?再说,哪个少数民族纹身要纹兔子,我不仅纹着兔子,还有酒瓶呢,是外国的!”   涂霆把她拉近,两人面对着面,膝盖相抵。   “我要听你用你们少数民族的语言,祝我生日快乐。”他半是命令半是调侃地说。   赵想容知道他想让她放松。她看着涂霆,他们明星的眼睛都长得好看,很有诱惑力。她垂下眼,微微发抖地把涂霆的衬衫解开,仅仅解了几粒,赵想容就在年轻男人骤然加快的呼吸里退缩,她感觉自己在坠落。   但过了会,她发现自己又开始笑。   涂霆的白衬衫领子边缘,足足贴了一溜透明的胶带。肯定是服装师怕他的汗水和妆容,弄脏了借来的服装。   “你们明星真是混得太惨了。”赵想容轻柔地说,她的手指摸过涂霆肩膀微微凹陷的地方,“我们给模特拍片也这样。”   涂霆对她又爱又恼,他不准赵想容再笑,毫不迟疑地把她压倒在茶几下面。 第43章 43   周津塬接过苏昕递来的化验单, 他预先知道答案,但还是看了一遍抽血化验hcg及孕酮结果。   苏昕没有怀孕。   周津塬一点也不意外。他不是那种蠢到会让女人怀孕的男人。他读博的时候, 参加过身边好几场婚礼,都是家境同样优越的男同学, 贪图一时快感, 被貌不惊人的女人绑定怀孕,满头雾水地走进婚姻。医学院里刻薄的教授们每次都暗暗讨论:真可惜了前途大好的小伙子。   苏昕在旁边坐着,她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太慌张了。”   周津塬伸出手, 把苏昕的头发别在耳后:“你最近还好吗?”   苏昕看着她自己的手, 她摇摇头:“我妈上次透析结果不好, 我很害怕。”   她抬起眼睛,小姑娘长得不赖, 一双沉静的眼睛格外出色。   “我曾经跟我妈说,必要时期,我会为她捐一颗肾。结果月经又不来,我就……慌神了。我想生个孩子之后, 再去捐肾, 可能因为我想做个母亲,我想拥有自己的正常家庭和亲人后,再去做这件事——我这次吓到你了吧?但是,我不知道除了你,我还能告诉谁。我必须先告诉你,我很害怕在哪天, 自己又被陌生的人绑走,到时候我怎么办?”   周津塬目光闪动,他其实很想看苏昕口中的两个验孕棒结果。可是苏昕如今含泪的楚楚表情,让他觉得,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赵奉阳做事是很狠绝的。   不过,苏昕的行为确实让周津塬感到微微不快。   他可以哄着她,说两人的关系有结婚的可能,但是根本没有,周津塬和苏昕之间,是欲望和想象的分界线,他一直守在这一边,没想跨过去。苏昕是他的过去,至于她的未来,周津塬没有参与的打算。   “如果要移植肾,除了亲属的,还可以等其他的肾源,”最终他只是说,“我们院应该没有哪位医生敢这么不负责任,劝病人只能做肾移植。”   尿毒症的治疗措施有三种,血液透析,腹膜透析和肾移植,前两种都属于基础治疗措施,医保都能覆盖,只不过,苏家因为父亲之前生病,债台一直高筑。   苏昕沉默了一下。   “其实我很生气,我妈这么疼我弟,但我弟弟完全没有考虑这件事,他连匹配都不肯去做。”她说,语气透露几分寒冷,“亏我妈还指望,我弟能替她养老。”   周津塬眼睛望着前方,脸色依旧看不出喜怒。他突然问:“小昕?”   苏昕疑惑地看着他,周津塬说:“你有没有见过死人?”   出乎意料,苏昕点了点头。 “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爸中风去世,是我最先在家里发现的。所以,我一定不会让我妈离开我和苏秦。”她的语气坚定,又恢复到周津塬最欣赏的那种状态。   两人沉默片刻,过了会,周津塬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道:“我要回科室”   苏昕要拉住他,但伸出手刚碰上,他就说:“褂子脏。”   苏昕却拉住他衣角,主动说:“你喜欢的那台话剧,下周又要开始演出了。你想去看吗?”   周津塬沉默的时间让她又有点恐慌。幸好后来,他说:“可以。”   >>>   涂霆一夜没睡。   他出现在机场的时候,几乎是最容光焕发的一次,戴着黑口罩,但见到送机的粉丝深深鞠了一躬,换来各种尖叫和掌声。   等到了vip候机室,助理一语道破天机。“恋爱的酸腐臭味。”   涂霆眼睛眯起来。他坐飞机也没闲着,用手机给赵想容发着连环的短信。这样,她醒过来就能看到。   好像没有哪一次恋爱,这么全心全意地占据着涂霆脑海里的一切,涂霆很小就被父母送到寄宿学校,抱各种艺术班,随后去韩国,再当艺人。和大部分人眼中的相反,涂霆的日常生活规律得令人发疯。   助理把剧本掏出来递给他,这是今天回到剧组就要拍摄的台词。   涂霆落地后又被粉丝接机迎接,他尽量放慢脚步,让别人拍摄自己,再对几个老粉道谢。一天的拍摄工作间隙,涂霆几次查看手机,随后躲在片场的无人处,愤怒地给赵想容打去视频。   “为什么今天不回微信?我给你发了几百条!”   “我今天身体很难受,不想跟你说话。”她闷声说,声音有点压抑。   “为什么?”   涂霆说完后立刻明白了原因,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   这绝对是一种男人的恭维。   他在临走前摇了几次赵想容,赵想容依旧像蛇一样躺在床上酣睡,她腰身软,恨不得要拿棍子才能挑开的风情,盖着很薄的毯子。后背除了刺青,还有欢爱痕迹。   “我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做。”赵想容娇声说。   她撒谎了,赵想容在酒店房间里睡到中午,就洗澡爬起来上班。一切还好,新鲜的肉体,常规的情爱。没什么很大想法,也没什么很大冲击,走到这一步,她和涂霆的关系更为密切了而已。   晚上的时候,赵想容和她那堆年轻的编辑同事们说说笑笑地往外走,他们准备去喝酒。   刚出杂志社的大门,就看到周津塬的母亲正等在外面,后面是一辆锃亮的轿车。她这位前婆婆喜欢学着日本王室的风格,穿浅色的低跟鞋,肉色的丝袜,以及浅色的裙装套装,枯燥得同时也贵气得很。   赵想容转头对她同事说:“今儿晚上我去不了了。”   那些年轻人同样懒洋洋,混不吝地说:“怎么着?”“豆豆姐又放我们鸽子?”“你去哪儿啊,我们开车把你捎过去。”   赵想容朝着街边一扬下巴:“看到没,中国希拉里本人来接见我了。”   周津塬的母亲听到这话了,脸微微一热,知道这么缠着前儿媳不好。   不过,她亲热地走过来:“豆豆?”   周津塬最初决意学医,周老太爷拿他的老花镜直接扔到孙子脸上,不过,他对娇媚的孙媳妇一直青眼相加。赵想容担任的几个常任理事的职位,全部是周家老太爷给的花头,在刚开始,赵想容嫁进周家的几年,她和老太爷之间,还有一点难听的绯闻传出来。   “老太爷年纪大了,愿意看着家里人齐齐整整的。”周津塬母亲和赵想容一起坐在后车厢,“这次过寿看你不在,他肯定会过问的。”   赵想容歪头看着周津塬母亲。她就这一点好,肚子里再腹诽,脸上依旧笑吟吟的,绝对不会说怪话气长辈。   周津塬母亲以往嫌弃这个儿媳很草包,他俩离婚后,倒是觉得赵想容那种左右逢源的个性也挺招人喜欢。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赵想容始终都不说话,周津塬母亲暗自着急。   “这样吧,老太爷的大寿你就不去了。但你这两天去看看他吧,提前送个礼。”她柔声说。   赵想容看着前婆婆,她坦率地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周津塬母亲含蓄地说:“我始终把你当女儿,你和津塬离婚,但长辈之前对你的那些关怀,不管怎么样,还是原封不动都在原位的。”   提钱了啊。赵想容望着周津塬母亲脖子上戴着的大颗珍珠,思考了会,她问:“您知道,津塬有个初恋,叫许晗。她出车祸死了。”   周津塬母亲叹了口气:“唉,这苦命的女孩子。津塬这么多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是的,”赵想容展颜,“是的,我知道。我还知道,当津塬赶到医院,她已经去世了。”   周津塬母亲勉强地笑了一下,赵想容凝视着她:“许晗出了车祸,她第一时间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她当时的学籍还挂在高中,紧急联系人是他们高中的班主任。但是在许晗去世前,没有任何人给周津塬打电话,告诉他许晗出了什么事。她死了,他才来到太平间,还是来认尸。”   周津塬母亲微微垂下头,她说:“哎,我老了,听不得这种难过的事情。别说了。”   “津塬这个白痴,他光知道去美国玩,等回来后,许晗的尸体都已经被烧成灰了,连车祸原因都查不出来。后来,津塬复读学医,您是整个家里唯一支持他的人,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赵想容问,“您能告诉我吗?”   “停车。”周津塬母亲告诉司机,她淡淡地告诉赵想容,“我今晚有应酬,也就不送你回家了。”   赵想容被抛到路边,她站着不动,看着车平稳地驶走。而在车里,周津塬母亲也一直凝视着赵想容站在路边,那背影越来越小。她回到家后,几乎是心慌意乱地往里走,打算和丈夫聊聊。   但走到客厅,却看到儿子正穿着鞋,平躺在沙发上看书。   周津塬最近总是回父母家住,周母原本很欣喜见到儿子,如今,她直接将包砸在儿子身上。   周津塬的书被打掉,他疑惑地看着母亲。   他母亲指着他鼻子说:“我不管你离婚,但你在外面的野女人别带回家,她不配!我要再给你安排相亲。你这次要娶个门当户对性格温柔点的女孩子。赵想容那样的,绝对不行!”   周母想到刚才赵想容笑着盘问她的样子,突然出了一身的汗。她颓然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你自己把和赵想容离婚的事情告诉你爷爷。我没脸说。”   周津塬却猜到点什么,他皱眉问:“您去找赵想容了?”过了会,又问,“你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吗?比如说话,行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像一个失去听力的女人吗?   周母心烦意乱:“有什么变化。她还是老样子。”   部分耳疾会影响味觉。周津塬想到赵想容的胃病,她吃得少,每次都往上面撒重口的调料。以及两人每次吵架,赵想容提起许晗时那种讽刺的表情,也许不是针对许晗,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并不意外能记住那么多赵想容的细节。   周津塬细究着感觉,有点像是厌恶,又有点像是自责,混合着微微的了然。赵想容的个性,绝对不肯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听力有问题,她宁愿死也不要别人可怜她。   但仅此而已。周津塬当医生太久了,碰到过对医生献殷勤的患者,统统残酷地拒绝。   也许,所有灵魂最终都会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到上帝。可是,那是上帝要解决的问题,他不吃这套。   像是仅仅因为对方生病了,对方是天生的弱者,他就必须爱上她,多关照她。不好意思,这一点完全做不到。他们离婚是相处模式出了问题,是他一直都看不上赵想容的各种行事作风,她的性格,她的一切——这跟赵想容是不是聋子没有任何关系。   许晗即使骗了他,让他伤心,周津塬也不会改变对她的感情。他能抓住的,只有那些信,凝结着两人的回忆,陪他度过无数个夜晚。周津塬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爱许晗。   >>>   苏秦的人生在遇到孟黄黄简直就像开了挂。   他在第二轮更为严格海选中也没被淘汰,顺利地进入前500。但是,这次海选完,苏秦就要离开孟黄黄的家,住到节目组所提供的选手宿舍里,接受集中培训。   苏秦一方面非常为未知的前途高兴,一方面又很哀怨,他问:“黄黄姐,我走了后,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   苏秦只好拖着孟黄黄给他买的一堆名牌衣服,老实地住在男生宿舍里。   他最初以为,距离,能让自己对孟黄黄的好感而逐渐冷却。但实际上,除了练舞和接受训练,苏秦依旧整天都和孟黄黄发短信,他把每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都告诉她,还在被窝里看着孟黄黄的照片,   孟黄黄其实长得一般。她的长发颜色太浅,她笑起来有牙缝,她还满脸雀斑,但是,苏秦觉得她特别美。   孟黄黄身为宅女,她除了酒店工作,每天依旧趴在床上上网和追番。这时候,她嫂子打来电话。   “黄黄,下周去相个亲。”   孟黄黄上次向介绍人一打听,原来酒店和周津塬的医院有合作,七拐八拐地介绍了相亲。但是,拜托,一个离婚男?就算是天仙,孟黄黄还真的看不上。她给自己嫂子假哭:“怎么总催我相亲,嫂子,是不是我嫁人了,以后你们就不再管我?”   她嫂子呵斥:“什么话!”   “之前网上都说我迷恋涂霆,还把我身份证个人信息登出来,你们也不管管吗?我的名誉都被破坏了,以后怎么嫁人?”   “你有什么名誉?中级会计证你考了几年了,到现在都没考过!家里为了涂霆这事,当时给你撤了不少报道,不然,你以为撞车那事怎么遮过去的,还有,你往家里招了个小男孩,我们都懒得说你。”她嫂子说,“这周末又给你安排了相亲,你好好表现。”   孟黄黄刚挂了电话,苏秦又给她发来短信:黄黄姐,我挺喜欢你的。   孟黄黄嘟囔着嘴,感觉烦透了。   她想到了赵想容,赵想容一直在恋爱,还有很光鲜的生活。孟黄黄真不知道,赵想容都是怎么把这一切应付过去的,据说粉红豹之前的情史丰富,但嫁了个医生后,一切就洗白了。   所以,孟黄黄默默地想,她是不是也应该嫁个医生?   >>>   赵想容和涂霆的关系,在两人共度一夜后,明显飞跃了一大步。   涂霆不再叫她“容容”,而是叫她“小宝宝”,两个人在微信里聊的各种内容,简直甜得发腻。   他们聊得话题,统统也是非常白目且没有营养。   赵想容把涂霆的姓名抹掉,把聊天内容截图发到群里,她困惑地问那堆狐朋狗友:这种恋爱模式,正常吗?   那帮朋友撺掇她:“这就是真爱,别怀疑!”“所有恋爱不都是说一堆废话!”“哦,豆豆你这么问很可疑哦。你以前谈恋爱都是当什么角色?是s还是m?”   赵想容半开玩笑地回了句:“我以前都是当孙子!”   她可不敢和周津塬聊那些七大姑八大婆之类的事情,再说,他整天忙得要死,也不管她。   赵想容在视频里跟涂霆说:“我小的时候,有一阵也想当演员,喜欢别人拿相机对准我,我摆pose,整天打扮得美美的。结果我爸不愿意,说混娱乐圈肯定吃苦,我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涂霆刚下完戏,他说:“这说明你不适合演艺圈。”   “为什么?”赵想容做了个鬼脸,“我不美吗?”   “你能有我美?”涂霆毫不客气地说,“我也就这四五年开始赚钱,以往不富裕。我大姨经常花十块钱在路边给我买两根鸡腿,这就是我两天的饭。光是练舞,一身的伤病,为了拍戏还东奔西走。其实,这行挺难的,只有热爱舞台的人才能留下。而且,我认识的很多歌手前辈,他们或多或少也有耳疾。”   赵想容听到最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涂霆始终没有明确指出,但他显然已经知道她耳朵有点问题,不然,他不会在那天特意打鼓给自己听。她是单聋。安了人工耳蜗,戴上外扩机器就可以做到无障碍交流,但赵想容对声音和旋律的捕捉,终归比不上正常人。   这时候,萧晴给她发来一堆图片。   上面是萧晴的女儿骑着赵想容送的小马,高高兴兴地玩。   “我的女儿就是你女儿。”萧晴自从那天把赵想容送到医院后,才知道她听力的问题,萧晴同情地说,“以后等咱俩都老了,让我女儿伺候咱俩。”   赵想容忍不住笑了,也太会说话了。   “我能把咱俩恋爱的事情,告诉我的表妹吗?”她问涂霆。   涂霆却看着她的日程表:“你下周再来探班吧?”   他就像恋爱中的人,对她,对她的身体有点食髓知味。   萧晴很快知道,赵想容有了个二十出头的小男友。她的好奇都爆棚,回复像潮水一样来了,而涂霆又给她发来至少六七段语音,手机里的不同群聊还在不停地@她的名字。   赵想容握着手机,感觉到这一种虚拟的被需要感。   以前,有个男人轻蔑地评价她是虚假繁荣,社交花没有价值,至少没有抢救生命的医生有价值。赵想容看着手机,她想,如果自己不回涂霆和萧晴的微信,今晚他们俩都会有不同程度上的心理伤害,这算不算她的价值。   随后,赵想容回答了萧晴的话题:“上床功夫挺厉害。“   萧晴的微信又来了:“啊啊啊啊,真的吗,比那个老腊肉好吗?硬度呢?体力会不会很好?”   很快,萧晴开始问一些更私密的话题。女孩子讲起这种内容,开放得令男人害怕,恨不得解剖了那块肉看看。   赵想容抬头看着上方的灯,她哑然失笑。   这……很难比较。和周津塬上床,赵想容怀有种献祭的精神,经常头皮发麻,不太敢看他,有时候都怕他把她掐死在床上。涂霆则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的吻很激越,拥抱很暖。但问题是,他俩只有一个晚上,赵想容当时也很紧张,就记得,他的腰其实还不错。   先相处着嘛。   >>>   涂霆又为赵想容订了机票,要她周末去探班。   赵想容这次带了个小包,里面扔着几件性感的内衣。   她收拾收拾着,也不禁想了下和涂霆这么远距离恋爱,以后没准是个大麻烦。   赵想容在临去机场前,让出租车先开到了明月疗养院。   护工告诉她,自从上一次赵奉阳出现,老人的神志好像有点清醒的症状,会念出“许晗”这个名字。但是脑袋总归是糊涂,赵想容也不指望她能想出更多。   赵想容为许晗的祖母带了一套轻薄的丝绸睡衣,让她夏天穿。   走进房间,她依旧进行每次的例行对话。   祖母的头发比上次长了一点,手总是在发抖。赵想容轻轻地握住,她以前觉得,苍老距离自己非常遥远,但离婚后,心态一下子就老了。   赵想容让护工离开,接了盆温水,亲自为老太太洗头。   就在她准备打湿那花白稀少的头发,赵想容的手腕突然被人按住。许晗的祖母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他来了没有?”   赵想容愣住:“谁?”   “那个,那个,把我拉走的男人……”许晗的祖母居然吃力地开始说话,“许晗,许晗,我见过他,见过他出现……”   赵想容的心砰砰直跳,祖母说的赵奉阳,还是周津塬?   “喔,那您记得我是谁吗?我是豆豆,是许晗的好朋友,我到您家吃过的饭。”她说,“您能想起什么来?”   但是,老太太的手却又松开。之后半个多小时,无论赵想容怎么启发,都呆滞地看着桌面,不言不语。   赵想容沮丧地坐下。   过了会,她看了眼手表,一个半小时后,她的飞机就要起飞。赵想容匆匆地给老太太洗完头,又借来吹风机,想吹干头发。   但随着吹风机开关轰得响起来,老太太突然惊醒般地睁开眼睛,她用双手狠狠地掐着赵想容的脖子:“是你,一定是你害死我孙女!我记起来是你,都是你!”   赵想容眼睛睁大,被掐得直咳嗽,她最初以为是玩笑,还想推开老太太,但是老太太干枯的手就像老树根般缠绕上来。赵想容脸色变了,摸索着想按下床的救护键,老太太的手劲越来越大,她的耳朵变得通红,眼前模糊,大脑里再度响起模糊的杂音。   她很痛,痛得想举起旁边的陶瓷杯砸许晗祖母的头,却无法下手,最后眼前慢慢发白。   自己要死了,赵想容平静地想。   就在她的肺快炸开,有人迅速地把老太太拉开,帮着她按摩和拍背。   赵想容一下子能呼吸,她手里的陶瓷杯掉落,头无力地向后仰着,咽喉炙痛,每一次吞咽都如此困难。   她感觉,门外有不少人涌进来,迅速地把老太太带走。   赵想容抬不起头,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牙齿发抖。   “赵想容?”有人单膝跪在面前查看她,那是非常熟悉,但也非常久违的寒冷声音。 第44章 44   周津塬今天来为许晗的祖母办理转院手续。他打算把老太太接走, 但一进房间,就看到她正掐着赵想容的一幕。赵想容穿了一件紧身的荧光绿潮牌连体裤, 这是今年预测的流行色,花哨而扎眼颜色。   周津塬迅速朝着老太太后颈来了两下, 把她打倒, 随后让医护人员把她拉出去。   赵想容跪伏在地面,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一只手摸着喉咙,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抓着他手腕。周津塬拍着她后背, 这真是一条漂亮的脊椎, 他仔细地打量她, 过了会,她泪眼朦胧抬头, 周津塬移开了目光。   赵想容逐渐恢复了呼吸,她看到周津塬,表情没半分温度,第一句话是:“你掐死赵奉阳还不够, 还打算叫祖母掐死我?”   周津塬虽然被冤枉, 他微微一哂,也不反驳。   赵想容最恨他这样,手掌一翻,长指甲已经陷进去。   目光相对,这一对冤家眼睛里,是程度相同的仇恨, 厌恶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思索。   赵想容随后松了手,周津塬给她倒了杯水,让她休息一下,打算先去旁边的房间看祖母的情况。   医生给老人做初步的检查,老太太满目通红,神志依旧不清楚,挥舞着双手,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地说话。   周津塬刚要询问,就听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是户外停车场传来的。   他心思微动,走到窗外一眺,紧接着迅速一摸兜,发现自己车钥匙不见了。   周津塬这才气极反笑,夫妻一场,他和赵想容互相偷对方东西,倒是如此的利索。   赵想容偷了周津塬的车钥匙,她踉跄地从许晗祖母房间里跑出来。   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   她面色苍白,手指出汗,迅速上了车。但周津塬因为身高,驾驶座位和方向盘调得很宽。赵想容边启动车,边调整座位。等她再抬起眼睛,周津塬已经追上来,他沉声说:“赵想容,你这种情况还敢开车上路?”   赵想容怔了一秒,他知道了什么?   仅仅迟疑一秒 ,周津塬直接跨步过来,想要拉开车门。   他的老式车没法自动落锁,居然真的被拉开。她倒也不慌乱,冷冷地笑了下,这时候,她雪白脖子上已经浮现出现掐痕,在荧光色卫衣下,美又绝望,像女鬼一样。   周津塬二话不说要拉她下来,但赵想容系着安全带,也拽不动。   “给我下车。”他皱眉命令   赵想容哪次听过他的话。她冷冷看他一眼,也不管车门,随后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周津塬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车跑。他暗叫不好。再不放手,随着车加速,难免会受伤。这粉红豹不要命起来,罔顾一切道德和他人安危。   但是,有人比她更置若罔闻。   周津塬冷酷地说:“废物。”   他左脚一蹬,迅疾地跟着汽车助跑,随后一个上跳伏在赵想容身上,赵想容尖叫推他,周津塬却挤开她,利索地先把手刹拉了,再就着她的手,将方向盘猛打了一把。   正要奔向大路的奔驰一个拐弯,随后砰得一声,撞倒了旁边草丛里停着的一溜共享单车,终于险险停住。   轿车已经冲上台阶,车头冒起青烟。   疗养院的不少护工纷纷跑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周津塬因为惯性,后脑勺狠狠地撞到前玻璃上,他之前和赵奉阳打架,伤还没好利索,此刻眼角又开始流血。   周津塬面容不改,但内心那股黑暗脾气上来,直接抓着赵想容的头发,把她从车里揪出来。   他把她死死地按在车门:“你是赶着投胎,想死在外面?要我帮你吗?”   赵想容的光滑头发被他用力地握在掌心,周津塬的脸上如覆寒冰,他眸子深邃,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赵想容被他摇晃着,眼睛里浮现出慌乱。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周津塬,不是那个无论她在家怎么跳脚和折腾面对她时都心不惊肉不跳的周津塬。他现在会打她吗?就像那次在路中央,像失控的野兽打赵奉阳那样?   周津塬的左手还按着她的肩膀,刚刚撞车时,他把赵想容的头都护在自己怀里,此刻喝了一声:“回答我问题!”   赵想容回过神,突然推他,力气极大。两三下后,周津塬真的被她推开了。她瞬也不瞬盯着他,目光警惕又带着极端陌生,就像看一个她早有所闻且在内心厌恶已久的仇家。   周津塬回过神来,他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光滑修长,刚刚拽着赵想容的头发,却已经起了青筋。   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抱歉。”   赵想容依旧瞪着他,因为怒气和害怕而闪闪发亮。她阴冷地说:“我现在急着去看我男朋友,行不行?你批不批准?”   这个答案出乎周津塬的意料。   随后,赵想容掏出手机,上面的日程有今天的机票行程。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去看我男友,他买了机票,让我飞去看他,我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拨出时间来这里。你放不放我走?”   周津塬没说话。他终于恢复常态,过了会,只问了句:“受伤了吗?”   赵想容刚刚在车上,除了被挤到一边,倒也没受什么伤,但是许晗祖母刚刚掐住她,这实在是寒了心。   赵想容压下酸楚,她昂着头说:“我就是一个局外人,这辈子能力小,能管好自己就不错。我没能力给任何人报仇,也不会恨任何人。但是,我求你,还有你那家人,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我看到你就想吐,你整个人,在我眼里,从里到外都是恶心的,脏的,畸形的,你比赵奉阳更让我恶心!亲爱的,不然我付给你钱吧,你离婚后想要多少赡养费,我给你,我也不差钱,我就求求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她突然侧过脸,狠狠地把地面的石子踢走。   >>>   周津塬让疗养院的人再观察祖母一晚上,跟护工说只要有情况不对,就送到最近的医院。   随后,周津塬开着车头缺了一大块的车,送赵想容去机场。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他望了坐在后座的赵想容一眼。此刻,她依旧在玩手机,好像是在打游戏,但因为肤色白,脖子上的伤痕已经越发明显。   周津塬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过了会,他说:“容容,有烟吗?给我支烟。”   赵想容低着头没有回应,周津塬却在说完后,心头微震。他再次想到,她的听力有点问题。可是,他刚刚检查过,赵想容并没有戴人工耳蜗的外置机器……周津塬实在毫无把握,他很想看到具体的,可信的医学检查报告。   就在这时,一包女士烟冷不丁地砸在他后脑勺。   接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打火机,在半空划过优美地弧形后,狠狠地砸在他手腕。   周津塬面色微微难看,偏偏还在开车。   他从后视镜望过去,赵想容扔完烟和打火机后,已经从她包里找了根丝带,缠在脖子上掩饰伤痕。她用口型对他骂了句脏话。   到下车前,赵想容摔门就走。   >>>   机场人来人往,赵想容看了眼表,距离飞机起飞只剩下一个小时。   她跑过去,插队安检,终于赶在最后登机。   一上飞机,赵想容又挑高眉。   这次探班的机票,是由涂霆主动买的,她也没细看,但是,涂霆居然买了普通舱的票。赵想容平常倒也不在乎这些,可是现在,她控制不住地想发娇小姐脾气,恨涂霆不够体贴。   不对,机票也许是林大姨买的。   赵想容自己补了张头等舱的票。但运气不好,后排坐着一个小孩子,全程用 ipad 公放小猪佩奇,在座位拱来拱去。她缩在座位里,脖子越发肿痛,不停地咳嗽,过了会,耳朵又开始疼痛起来。   她在平常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情愉快,血压一高,就更听不见声音。   飞机在万米高空飞行,赵想容只觉得耳边噪音极大。空姐担心地看了这位女乘客好几次,送来几罐冰易拉罐,让她敷脖子。   好难受,好想死。赵想容裹在毯子里,她想让一个人温柔地照顾自己,却知道不要怀有这种期待。当她被关在小黑屋,就明白这个道理,大部分的艰难时刻,人没有同伴,她就只有自己。   原本以为,许晗和周津塬是例外,但他们的出现告诉她,世界上根本没有例外。   涂霆每天深夜才能收工,他兴冲冲地回到房间。林大姨在旁边不耐烦地咂着嘴,说什么之前见面不久,赵想容这么快又来探班,行为不检点之类。   赵想容已经坐在床上等他,她重新化了妆,精神焕发,但是脖颈间系着围巾。   涂霆拥抱她,赵想容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随后放松自己,撒娇地埋在他怀里。也许因为在大西北,涂霆身上有股风沙和畜生的味道。   涂霆今天拍了和一个骡子的戏份。动物戏份很难拍,他今天不能洗澡。明天早上继续补镜头。   他亲了亲赵想容的唇,顺手勾着她下巴,立刻看到那鲜明的扼痕,在脖子下已经造成血瘀。   偶像明显有点惊呆了,他说:“怎么了?”   赵想容毫不犹豫地把这口黑锅扣到周津塬头上:“我前夫掐的。”   涂霆仔细检查她脖子,他皱眉问:“你前夫留指甲?”   赵想容皮肤白皙接近透明,脖子上被老太太蓄在小拇指的指甲,刮了长长的口子。   赵想容呆了呆,她发现,自己更喜欢傻乎乎丢钱包的涂霆,不喜欢这么仔细观察爱看鬼片的涂霆。   涂霆“啧”了声。   酒店房间里有急救箱,他找来消肿的药膏,厚厚地抹在她脖子上。   赵想容安静地坐在床上,享受这种照顾。如果涂霆的粉丝知道他对自己这么好,他们会不会伤心?她冷不丁地这么想。   涂霆的手终于停了下,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赵想容没有逃避涂霆的注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直照顾的老人有一天想掐死自己。而且,她是被前夫救的。   她最讨厌抱怨和示弱,但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她应该去检查,因为喉咙里有血丝的味道。   最终,赵想容只能含糊地说:“发生一点点小意外。”   涂霆摸着赵想容的头发。他想起在罗马,赵想容毫不犹豫地给小偷重重一击,她的眼睛里透着风暴,漂亮极了。以及那次到她家,那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别墅与花园。他无法猜透她的家世和经历,但是,他喜欢她。   “你在我这里很安全。”涂霆说。   赵想容微微一笑,涂霆的世界,是看不见刀枪的名利场,但他的生活环境确实相对单纯。   她刚想回答,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大姨端着一碗海参粥,亲切地说:“小霆,晚上吃点东西。”又板起脸对赵想容说,“不好意思,这里交通不方便,我买的海参,一次只泡发了三四个,都是留给涂霆吃的。”   赵想容眼波流转,并不气恼。   那样子在林大姨眼里,就是一条修炼多年的狐狸精,而且,还是条老狐狸精。   林大姨早就查清楚了,赵想容家里再有钱,但那也没用!她完全比不上涂霆有名气又有钱啊!何况,赵想容已经年过三十,还离过婚!   涂霆对林大姨的敌意态度,也很尴尬。   关上门后,他很有眼力地把海参粥递给她:“宝宝你吃。”   赵想容倒是不客气地把林大姨的海参粥喝了。热粥下肚,她心里感觉好受很多。   涂霆则坐在床边,又开始自顾自地哼歌和弹吉他。不过因为怕扰民,只用手按弦,不拨弄。   赵想容歪头看着这个大男孩,她说:“问你个问题哦,身为偶像,你怎么面对那些粉转黑?就是,有些人曾经对你还可以,你也信任他们,但是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开始伤害你。”   拥有万千黑粉的涂霆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开始就不要为他们难过。”   赵想容点了点头:“我喜欢。”她把碗放下,俯身抱住涂霆,开始脱他的衣服。   涂霆皱皱眉,他怀里抱着吉他,假意拒绝:“都伤成这样,今晚别想扑我。”   赵想容眨眨眼,亲吻他的下巴,手臂娇媚地缠上去:“拜托!我伤那么重,飞那么老远,就是专程来睡你的好吗?”   涂霆“哎哎”两声,把她抱到床上去。   天快亮的时候,涂霆依旧在酣睡。赵想容已经梳妆打扮好,她打算乘第一班早航班回去,总觉得放心不下许晗的祖母。   涂霆的酒店房间很乱,她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包扔在那里。   这时候,她手机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周津塬。她顺手掐掉,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涂霆。他呼吸轻柔,五官长得恰到好处,尤其脸小得惊人,但手掌又很大。   赵想容摸了摸他的长睫毛。她暗自下决心,赶紧和周津塬,以及他身边的烂事有个了断。   离婚,就等于再投胎,赵想容目前只想当一个傻白甜作风的明星女友。 第45章 45   周津塬第三次给赵想容打电话, 又被挂断了。   他把许晗祖母送到了新的疗养院,但在清晨时分, 老人突然叫起赵想容的名字,她开始流泪, 要叫豆豆过来。随后因为激动而发心梗。疗养院叫来救护车, 给周津塬打了电话。   周津塬半夜接了电话,他还在值班,请了假,迅速赶过来。   他平常都是穿着手术服在里面的人。此刻等候在陌生的医院, 陌生的走廊, 周津塬体会的焦虑心情, 和任何一名普通病人家属都没有区别。   抢救没有进行多久,72岁的祖母很快因为心梗而去世。   这样岁数的老人, 这样的去世方式并不罕见。急性心肌梗,一直是中老年人的常见疾病,祖母身体虚弱,她伴随最后对赵想容的那一掐, 耗费所有的心力, 随后撒手人寰。   周津塬以为他会伤心,但实际上,他只是很恍惚。   急诊医生顺便为周津塬包扎了昨天的伤口,他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周津塬想不到上次来看许晗祖母,他都做了什么。许晗祖母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脑子总是糊涂, 周津塬极少废话,大部分时间只能沉默陪老人坐。他有时候想许晗老了,他也会这么照顾许晗,有时候他觉得会一辈子继续爱她,也可能是他更爱自己。他在以清醒的意识,爱着一个早已消逝的人。   “我会去巴黎的公立大学留学。”许晗当时轻快地告诉他,“这都是定好了的。”   “国内大学也有法语系吧,你为什么想出国?”周津塬随口说。他没想过去问,许晗的留学费用从哪里来。他最初接触她,她还只是一个交不上学费的贫困生。他只是想到,异国恋真烦,许晗估计又要给他写国际邮件信。   许晗沉默了好一会,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留在国内,我就永远没法做真正的自己。”   周津塬当医生,他帮助过不少患者,他们从丧失关节的所有活动度到能重新地跑跳。他见证过太多患者因为病情拖太久,他们的骨头畸形到令人震惊的地步。骨科医生的工作,是用最精密的拆解和重建,迫使人体交出继续运转的秘密。   他穿着白大褂,但心没有变得同样雪白。许晗去世后,他没有哭过,一直保持清醒,用他能想到最重的东西压着心底里那块又冷又潮湿的棺材板。他的遗憾就是,他永远没法知道真正的许晗是什么样子。   下午空荡的大厅,门外突然停了一辆车,赵想容匆匆地跑进来。   “怎么回事?”她冲到周津塬一米前,花容失色,“我刚刚才看到你的短信。”   一瞬间,两人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赵想容得知赵奉阳车祸,她也是急匆匆地从罗马赶回来。   就好像还是昨天,   赵想容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她就像被敲了下头,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纤细脖子上打着蝴蝶结的围巾,也微微颤抖。   “她上次体检就很不好,所以我想给她转到更专业的疗养院。但昨天,她走得很迅速,最重要的是没有体会多少痛苦。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她临走前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周津塬这番话说得冷静流畅,毫无痛苦,至少他表面如此。   赵想容强忍住眼泪,问老太太为什么会突然心梗,她昨天又为什么会激动地掐住自己。周津塬摇摇头,疲倦地说:“你去问医生吧。”   “你就是医生呀?”赵想容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骨科医生。”周津塬更不客气,“我不是神,我不知道她怎么回事,我无能为力。”   赵想容愣了愣。太稀奇。周津塬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无所不知全能的模样。在以前,她头痛脑热来大姨妈包括其他同事有什么挂号问题都问他。   周津塬看得出赵想容想对他发脾气,就像她以往最爱无理取闹似的。   “我早上坐第一班飞机回城,一看到你的短信就赶过来了。”她只是呆呆地说,“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对不起。”   周津塬简短地说:“许晗的祖母不是你的责任。”他站起来往外走。   他对赵想容没有期待。赵想容昨天在经历了那一切,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奔向新欢。她才不在乎许晗祖母。周津塬对此不意外,他知道她是什么个性。再说,即使赵想容接到电话,她第一时间赶过来,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只是有点生气。他生气所有人都走了,自己留在原地。   世界上和许晗有联系的人,又少了一个。   >>>   赵想容年少时在医院里住过很久,总觉得,所有的医生只会温柔地带来坏消息。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离不开医生。   祖母的入院申请填的周津塬的名字,周津塬负责联系一些家属。等处理后事时,赵想容这才知道,周津塬把许晗所有能找得到的亲戚,都以他的方式帮忙安排了工作。她想自己没有这么多远见,只能为许晗祖母流泪。   赵想容这辈子流的眼泪最多的,是赵奉阳把她留在小木屋的三天。   她在第一天的时候以为他还留在外面,哀求他放她出去,还说了很多赵想容自己都不屑的,可怜巴巴的恳求。到了第二天,赵想容的嗓子哑了,手也拍肿了,她在木箱后面摸出一大瓶可乐,里面灌着自来水,这是园丁打扫池塘,吊在船尾用来压重量的污水瓶。   小女孩喝着水,她幻想了另一个形象,它跟她说话,它陪着自己。   那形象最初非常虚无,也许一颗星星,一棵大树,或者是一堵墙。赵想容被救出来后,她依旧在没人的地方,跟那个形象对话。   许晗最先发现赵想容的异样,她比她大不了多少,与其和幻想的形象说话,不如交一个真实的笔友。可是许晗又认识谁呢,她在学校里盯上了最耀眼的周津塬,给赵想容写了第一封情书。   许晗不允许失聪的朋友陷入幻境,她亲手制造了另一个幻境。这游戏慢慢牵扯到太多的人。许晗开始控制不住走向,她本来想对赵想容坦诚,却留下了一个巨大裂痕。   周津塬几次来这家医院办理后续程序,他总看到赵想容总穿着一身黑,和零零散散的亲属再去太平间。   他俩几乎不打招呼,直到最后一天,他终于一把拉住她:“别进太平间,你去的次数太多,不吉利。”   赵想容一愣,她完全不知道这些医院里的隐晦讲究。   周津塬看着赵想容,她的双目红肿,显然这几天在真情实感地流泪。但是,他觉得内心依旧没有感觉,很平静,很漠然,完全不会触动。   赵想容喃喃地说:“我能为许晗祖母做点什么吗?”   她语气温柔,周津塬略微惊奇。   赵想容婚姻之外,在她的工作环境和朋友交往里,其实都不是歇斯底里的性格,否则她也没法有那么多朋友。如今和周津塬离婚,赵想容不想再和他针锋相对。至少在许晗祖母去世的节点,他们可以当几天的友好陌生人。   “你如果想,”周津塬忽而说,“可以再给我个电话号码或者名片,这样能让我联系到你。等老太太下葬那天,我会通知你和你新男友过来参加。”   赵想容退后,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我真的是乘坐当天早上的航班赶回来,我一看到你短信,就赶来医院。”   周津塬耸肩:“哦,我就这么一说。”   赵想容强忍着怒气,她本来想对周津塬发出休战信号。但是,她内心确实被这句话勾来愤怒和惭愧感,她提高声音:“我们离婚了,我有权力找新男友,妨碍到你了吗?你和苏昕在一起,我说什么了吗?而且就像你说的,照顾许晗祖母不是我责任,我只是发善心!”   周津塬目光扫过她:“为什么发善心?你认识许晗吗?”   走廊里鸦雀无声。   “不认识。”赵想容冷冷回答,“但是我讨厌许晗,因为我讨厌你。能被你喜欢上的女人肯定倒霉。因为你就是垃圾。”   她丢下他,气冲冲地走了。   >>>   赵奉阳很快就知道许晗祖母去世的消息。   他并没有很在意,赵父亲自下令,让赵奉阳忙着养身体,打算挑拣一些健康的精子送往美国。   赵奉阳打算要两个试管婴儿,他懒洋洋地表示又不是生不起,多生几个好养活。   代孕中介也在房间里,他的手提电脑有各种客户的名单,赵想容眼神好,她随便瞄了眼,微微惊讶。   她居然看到Patrol的中文名字。   核对生日和出生地,一切都对得上。难道Patrol也要想做个试管婴儿。可能因为是gay,并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要孩子。这真是一个她新发现的小秘密。   赵奉阳看到赵想容露出微笑,他淡淡问:“笑什么?”   “没啊,我挺自豪的,因为我是你妹妹而感到自豪。”赵想容微笑说,“我哥做人很坦荡,想要孩子就直接试管婴儿,没有打着让女人娶进家门光让她生孩子的打算。”   赵想容心想,她真的很喜欢和这群疯狂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他们好像都不会老,思想灵活,想做什么做什么,很少后悔,在别人眼中都是没底线没原则的怪胎,但他们也没什么悲伤的感觉,不食人间烟火,永远飞驰。   赵奉阳“嗯”了一声,移开视线,过了会,这个在别人眼中凶狠不容情地男人说:“其实我们都是怪胎,豆豆。”   赵想容点头,靠在沙发上,摸着赵奉阳的两只胖猫。   >>>   苏昕很快辞了药厂的工作。夜总会的妈妈桑试探地问她,说几个小姐妹打算开一家美容店,苏昕愿不愿意帮忙。毕竟,苏昕是她们所认识人里,学历最高,这肯定代表什么。   苏昕迅速答应,她在药厂实习过,接触过几家美容院,认识几位护士小姐姐,知道怎么申请工商执照。   她选定了美容院地址,就在忙里忙外的时候,苏秦也建立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苏秦并不是那批选手里最帅,但他有一种玄妙的镜头缘。   最初的现场投票里,苏秦只有第九十一名,险险被淘汰。苏秦却不卑不亢地发表了演说,没卖惨,赢得不少路人好感。之后在网络投票中,他得了第四十五名的好成绩。   网民很快注意到这个男孩子。甚至,有人打听到了苏秦的家世,知道他的母亲得了尿毒症。大众最喜欢这种励志贫困少年,苏秦的微博刚开了三天,就有二十五万粉丝。当然,其中还包括孟黄黄为他买的十万假粉。   孟黄黄也真没想到,这小瘪三顺风顺水地进海选,不仅目前为止还没淘汰,还有可能挤进最终的节目录制名单里。   这感觉非常复杂,嫌弃又骄傲。嫌弃,是嫌弃苏秦这小孩也能当偶像,大众瞎了吗。骄傲,就是骄傲自己眼光还挺好。   孟黄黄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别随便在微博发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调侃粉丝,千万不要和粉丝建立私下联系,粉丝是很难缠的。”   苏秦嘿嘿笑了两声:“吃醋了吧!”又说,“我算是你正式的男朋友吧!”   他说完,孟黄黄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才多大岁数?”孟黄黄轰苍蝇似得轰他,“死小孩,赶紧练舞。赚到钱后,赶紧把我在你身上的投资都还回来!”   孟黄黄毫不犹豫地结束视频,苏秦握着她送他的新款手机,郁闷地给家里人打电话。   苏秦的母亲很支持儿子选秀。这是吊儿郎当的苏秦,平生第一次对事情这么上心。苏母每次去透析的时候,还拉着医生和护士为儿子投票。   对于孟黄黄,苏秦母亲很嫌弃的,她觉得孟黄黄不好看,而且年龄有点太大。   苏秦没好气地说:“她是比我大一点。但关键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苏秦的母亲也犯愁:“她家条件很好吧,你学学你姐,找个普通医生,过普通日子就行。等妈身体好了点,就给你和你媳妇带孩子。”   苏秦冷笑:“我姐?我姐难道又勾搭上那个周医生了,她可真是疯了。对了,妈妈,你身体怎么样?”   苏母把她最近的报告压在桌面,强笑说:“好得很好得很。小秦最近缺钱吗,妈给你偷偷存了十万块钱。你缺钱,就跟妈说。”   苏秦心不在焉地招手:“不用,你等着,马上你就能在网上看到我跳舞!以后你儿子的好日子就来了。”   >>>   周津塬给祖母联系的是一家公墓。   这公墓依山傍水,几公里之外一个水库。山势低缓,旁边是种满樱桃的果园。   他把地点通知了赵想容,但是不准赵奉阳来。而赵想容也逼着周津塬保证,苏昕不准在那天前去,她看着闹心。   赵想容依旧穿了一身黑衣,周津塬在市里接她。   他以为她只是会沉默而哀伤。但车开了五分钟,赵想容就不停地掉眼泪。她怕他看到,只是望着车窗外,后来,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掩饰着啜泣。   过了会,周津塬在加油站停下来,到小超市里给她买了个香草冰激凌。   赵想容不打算被这种中年老男人收买少女的桥段打败,她举着冰激凌,宁愿它化掉。结果周津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下,又给她买了个草莓冰激凌。   他们的车开到墓地,赵想容终于不哭,但她的脸都青了,吃了两根冰激凌,牙齿发冷。   她被前夫气得胃疼,不打算说话。 第46章 46   两人将车泊到停车场, 慢吞吞地上山。   周津塬从后车厢拿出两捧非常巨大的白色菊花花束,齐齐都抱在怀里。赵想容则什么也没带, 双手插兜,在后面跟着他。   半山间, 人少, 旁边不停有同样捧着花束的人沿路上行。清明节刚过去不久,道路依旧贴着严禁山火的警示,旁边有山民背着塑料筐,向扫墓者卖那种面人, 和各种用纸扎成的祭品。   周津塬快步走了会, 觉得不对。一回头, 身后的赵想容果然不见了。   她没买祭品,但是向路边的小贩买了瓶水喝, 站在路边喝。   周津塬索性站在道路中间等她。   男人捧着大束的花,相貌出众,在稀疏的扫墓人群里非常扎眼。过了好一会,漂亮的掉队者懒洋洋地赶上来。   赵想容握着矿泉水瓶, 很挑衅地看了看他。周津塬也没露出不耐烦, 他说:“B区19535号,第82排。”   她愣了下,周津塬继续说:“待会和我走散了,你在那里等我。”   “这是什么?”   “墓位号。”   头顶上阴云密布,气压很低。周津塬淡淡地说完后,转身就走。   赵想容望着前方熟悉的背影, 身型,体态,脾气……人还是那个人,她总觉得,他有点变了。   许晗祖母去世,赵想容难过之余,心情实在万分沮丧和忐忑。   她有预感,这又是一轮闹剧和苦情剧的开始。许晗祖母心梗去世,周津塬绝对半信半疑,他又要揪住自己,责问是不是她,或者赵奉阳做的手脚,然后人命和人命叠加在一起,他们和许晗的旧事,就会永远地、无穷尽地追查下去。   赵想容非常累,她抽空去医院检查,医生已经发出严厉警告,让她不要关注外貌的美不美,要在日常稳定佩戴外置仪器,她的左耳听力在三十岁后开始下降。最近这几天,赵想容没有和涂霆视频,因为熬夜会让耳鸣越发难熬。   就像个黑洞,有些人在十几岁追着兔子掉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来。不是每个人都有爱丽丝梦游记的奇遇,她一直忍受病痛,因此没注意到周津塬也越来越扭曲,也许,他会露出那种报复和狂躁的一面。   但是,周津塬表现得很平静,他好像打算把这件事到此为止。他妥善地安排了许晗祖母后事,没有举办遗体告别,很快送到殡仪馆火化,将老人入土为安,甚至还邀请她来到这里。   赵想容觉得她思维有点混乱,只能跟着周津塬往前走。   周津塬带着她,两人穿过棋牌般密密麻麻的墓碑,终于来到一块无字墓前,停住脚步。许晗祖母的骨灰中午才会有专人送过来,等落碑后,才算长眠于此。   他们站在半山腰,山势低缓,是春末所能呈现的郁郁葱葱的绿意。四处都是银白色的墓碑,有些墓碑很旧,有些墓碑很新,有的墓碑上面摆着凋谢的鲜花,布娃娃,和经过风吹雨打后干枯的各种祭品。   赵想容莫名震撼,却又有一点儿的害怕。她摘下墨镜,小心地往周津塬旁边凑了凑。   周津塬弯腰,他把怀里的一捧鲜花放在旁边的墓碑上。赵想容好奇地看了眼那块墓碑的名字,她轻轻地读出来,许晗。   许晗居然也葬在这里!   原来这两块紧挨在一起的墓地,是在周津塬在许晗去世时候,他一并买下来的。早在十几年前,周津塬就决定替许晗祖母养老。   周津塬半蹲着,仔细地把许晗墓碑旁边的杂草揪干净。赵想容转身,留给他隐私。她从来没问过许晗葬在那里,因为她知道,周津塬会处理得很好。他真是个痴情人,只可惜,这份痴情没有给自己。   不过,赵想容一直猜测,周津塬把许晗偷偷地移进周家的祖坟。周家是有自己的祖坟,赵想容身为长媳,她在和周津塬结婚不久,还去那看起来非常可怕的地方看过。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周津塬居然把许晗葬到了一个偏远的公墓里。   两人暂时走出公墓群,到专门供扫墓人休息的小亭子里休息。   公墓格外阴冷,赵想容穿着长衣长裙,但依旧上下齿轻轻打磕,紧紧地裹着自己。周津塬却已经来到小卖部,他给自己买了小杯的冰激凌,又给她买了瓶红牛。   赵想容喝着红牛,周津塬则坐在不远处,极自然且悠闲地吃着冰激凌,静静地眺望公墓。他真的身体好,穿着短袖,一点也不冷。   ……这感觉太奇怪了。   赵想容迟疑片刻,终于坐到他面前。周津塬看了她一眼,往旁边移了移,他这么薄情冷面的男人,但长着双光华灿烂的眸子。   “许晗当然要和自己的家人葬在一起,她不需要埋到我家坟里。”周津塬说。她一点也不吃惊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周津塬已经把冰激凌吃干净,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但极其的克制:“我不信灵魂转世那套,我也不信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种东西,那都是安慰活人的理念。”   学医的人,多少都有点达尔文主义,周津塬对“缘分”“机缘”这些事情也兴趣不大。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我不相信人有下辈子,更不相信缘定三生。许晗死了,这里就是她的归宿,让她和祖母葬在一起,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周津塬淡淡地说,他对上赵想容惊讶的目光,讥嘲地说,“怎么,你又要准备自己的抒情表演了?”   赵想容沉默片刻。他俩已经离婚了,离婚时间不长,但中间发生那么多事,以至于周津塬说的话都好像无法再轻易伤害到自己。   她就是简简单单地好奇:“可是,你不想下辈子再碰到许晗,再遇到她,再娶了她之类的?”   “我不去想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我觉得,人没有下辈子。”他微不耐烦。   赵想容默默无语,低头玩着手里的易拉罐。   周津塬却也为赵想容的平静微感吃惊,这么安静,哪里是一言不合就跳脚的粉红豹?他是他们科唯一不怕医闹的医生,因为没遇到过比赵想容更不讲理,更胡搅蛮缠的人。她是真的很用力,明知道别人会拒绝,还凑上来。见面的时候,她会说,老公,我是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就这么执着地磨人。   许晗祖母临去世前掐住赵想容的脖子,周津塬同样头痛,他以为这事够赵家闹个不休。他甚至不指望,她今天会出现。   但是,他俩现在和平共处。这在两人的婚姻里,都是头一次出现。   大概周津塬打量她得太久了,赵想容警觉地抬起头来。她下意识地捋了下头发,往后挪了挪。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说:“我虽然不信下辈子。但我知道,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不希望再遇到我。”   风很静,山间很静。中午的时候,太阳透出一点光,落在赵想容的头发上。   赵想容居然摇了摇头,她认真地说:“周津塬,你很下贱,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嫁给你。和你结婚的这几年,我绝对过得比你开心。如果有下辈子,咱俩有缘就当朋友,但别当夫妻了。”   周津塬也不禁微微笑了,他说:“赵想容,你是把我折磨得够戗。”   伴随着这句话,他的手机响了。祖母的骨灰已经被送过来。   >>>   周津塬和赵想容随后在墓园里,待了好几个小时。   为许晗祖母落墓碑时,赵想容总嫌工人把墓摆歪了。她确实很挑剔,甚至亲自下场,用手机比划出中轴线。周津塬就在旁边,抱着花,无声地看着。   这大概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平共处了。他淡淡地想,谁能想到,许晗祖母居然也成为他们分割的婚后财产?   等到下午五点多,两人准备离开。   下山走着走着,周津塬感觉身后又没人了。原来,赵想容刚才跟工人比划地说施工流程,道路狭窄,她往后退了步,差点踩到许晗的墓碑,闪身一躲时脚崴了下。   赵想容不动声色,还坚持往下走,却越走越慢。   周津塬问几句情况,想要扶她一把,赵想容不领情,拿起挎包狠狠地打落他的手,僵着声音说:“别碰我。”   他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跟着她。   赵想容如今心境变了,觉得和周津塬独处一会还可以,但相处久了,简直如坐针毡的煎熬和想吐。这算什么心理?估计是离婚后彻底想开了,两人再无关系。她脚踝钝痛,偏偏强撑着如常走路,因为想周津塬肯定诅咒自己,赵家要出两个瘸子了。   她边走便骂他,竟然走下来。   山间天气变幻非常快,两人走到停车场,下起倾盆大雨。   最初几个雨滴滴到肩头,赵想容想快跑几步,脚踝钻心地疼,额头微微有冷汗。她一低头就发现,脚踝处肿成馒头。   周津塬一声不吭,终于弯腰检查了一下她。他力道极大,赵想容被他捏得一疼,看着他后颈就想打下去。周津塬已经直起腰,他不说废话,就说:“我背你。”   赵想容冷冷地看他一眼,她突然转身,踉跄地往停车场外面走。   周津塬拦住她,他挑起眉毛,因为感到那个他所熟悉的,不讲理且闹腾的赵想容又回来了。他冷冷问:“你又要去哪儿?”   周津塬寒着脸,站在女公厕的窄门前。   眼前是雨幕,男女厕所坐落在停车场的南北两端,远远分开。而门外的门沿很窄,他不得不紧靠着墙壁,才能避免被大雨淋到。   半个小时后,他衣服全部湿透。赵想容一瘸一拐地从厕所走出来,她吃的两个冰激凌,很快闹了肚子。如果不是周津塬从加油站买来的,怀疑他要毒死前妻。   她一股子脾气上来,宁可打车也不和他共处。周津塬也不拦着她,任赵想容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避雨的公交车站下面。   赵想容坐在公交车站下面,拿起手机想约车,发现方圆几里没车。她恍然地回头看站牌,要再走500米才能到始发站。这时候,她的衣服也已经都湿了,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脸颊。   周津塬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他终于感觉冷,不耐烦地把赵想容拉起来,不顾她的挣扎,背着她上车。   这一男一女湿淋淋地坐在车里,暖气开到最大。   “你高兴了?”周津塬讥嘲地问。   他俩暗自都生着气,吃着狼狈的苦头,心想果然和眼前这位凑在一起,刚开始勉强容忍,最后绝对没有好下场。   车开到半山腰又出了别的状态。   前方设置了禁忌路障,有几个人穿着橘红色的雨衣,远远地摇着小黄旗子和荧光棒。原来因为暴雨,前方山体出现的滑坡的征兆,地质灾害群防员为了安全,让车辆等两个小时再通过。   周津塬听闻后往前方望了一眼,审视着路况,再多问了几句对方身份。赵想容则是希望赶紧回城,她蹙眉问:“真有那么严重吗?我看那山还好好的,我们开快点,很快就开过去了。应该没问题。”   周津塬也问:”除了这条道,还有什么办法下山?“   “上山下山就这一条车道。要不然你们把车停在应急道,沿着行人的小道走下山,让你们亲戚朋友到下面的车道来接你。但这么大雨,就不如坐在车里等。”   赵想容立刻说:“那我叫我家里开车来接。”   周津塬以前烦她总有事没事抱着手机,风水轮流转,赵想容如今在这里发脾气,周津塬跟没事人似的也在摆弄手机,她气得不得了,周津塬说:”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也是,周津塬以前不爱管闲事,只是她的事他不得不管,如今离婚了,他丁点儿都不拿主意了。   赵想容心里冷嘲废物男人,肚子响了几声,是她饿了。周津塬还在查天气和路况,不咸不淡地说:“车里有牛肉干。”   赵想容坐在后排,费力地往前一翻前面的抽屉,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牛肉干,心里“咣当”一声。   赵想容以前也坐周津塬的车,她是周太太么,她也知道,周津塬车里只有证件和油卡,牛肉干是谁买的?苏昕吗?她可真体贴。那个女孩在他身边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贤惠?温柔?反正哪种都不是粉红豹愿意做出来的。   赵想容把抽屉咣当合上:“不吃辣!”   “你以前不是很爱吃辣?”周津塬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但突然预料到,赵想容会怎么回答自己。   果不其然,赵想容用一种阴险但甜蜜的声音说:“我的新男友不吃辣,我如今和他恋爱,现在也就不吃辣了。”   车窗外还在下雨,雨势小了很多。他们后面又停了几辆车,不耐烦地亮着大灯,也是堵在半山腰,除了前方路障的灯,和几个走来走去的路政局人员,整个山间几乎漆黑的。   周津塬车上只有一件备用衬衫,赵想容穿在身上。这时候,涂霆开始给她发微信,她低头回复,也不理睬人。   过了会,前方有冷风传来,周津塬居然要下车。   赵想容抬头,她忙问:“你要去哪儿?”   周津塬说:“厕所。”   赵想容又一愣:“厕所,那你不是还要跑到山上?”说完知道错了,男人这种生物,可以说毫无廉耻,裤子一脱,随便在野地里就能拉撒。   周津塬消失在不知哪个方向的雨幕里,赵想容放下手机,让自己坐得更舒服。她今天只化了淡妆,结婚后,他俩都是分房睡的,并没有见识彼此的吃喝排泄。   等周津塬再坐进来,她冷不丁地问:“你见过我卸妆的样子吗?”   周津塬点头,赵想容倒是愣了:“什么时候?”她记不起来了。   “很久之前了。”他随口说。   “苏昕到底有什么好?”话一脱口,赵想容就后悔了,她原本不想问这个问题。干嘛呢,她不需要这个答案,赵想容拒绝听到任何“你做的不好”,“你不值得被爱”,“你是一个糟糕女人”,“我就是无法和你过日子”这种负面信息。   周津塬刚刚找前方的车主,要了一个化瘀的药油。但是现在,改变了主意,他直接地说:“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赵想容笑靥如花:“别咒我。”   “你不回答无所谓,我只要产生疑问,就能自己找到答案。”周津塬也不生气,他闭目养神,“其实,和你当朋友比当夫妻要舒服一点。”   赵想容眼睛有点热,不是因为还在爱,而是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委屈。她总是告诉自己,被人误会无所谓,可是,心底确实带着委屈,这委屈让她感到气急败坏,一定也要在婚姻里惹得周津塬失控。但荒谬的是,她很讨厌周津塬失控。   沉默片刻,赵想容迟疑地说:“你是有个香港奖学金吗,你去不成……”   周津塬截断她:“听说你大哥最近想生孩子。”   赵想容一愣,没吭声。   周津塬把暖气调大点,他回过头淡淡说:“你大哥的岁数,也就比我大三岁?这么好好养着,估计能活到六十岁。他之前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不要孩子。又为什么在今年,你的二哥有了孩子后,才准备做试管婴儿?我和你离婚,你大哥应该最舒心,希望我赶紧消失,为什么要阻碍我去香港?他行事向来谨慎,但车祸后做事为什么高调?容容,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   赵想容脑中急速地转动,她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闲事。”   周津塬敲了敲方向盘,他说:“困在这里,随便聊聊。其实换任何人在你大哥的位子,都不会太好过的。经过车祸,赵奉阳肯定感觉他的起起落落,就是你爸一句话的事,你家对他有恩也有仇……恩情再厚,也没有人命厚。我如果是他,想生孩子就先找你借卵子。”   赵想容汗毛倒竖,但尽量保持镇静。   周津塬仔细看了眼她脸色,又说:“看来你不乐意。那么,试管婴儿也可以。赵奉阳生性多疑,他为什么要送到美国找代孕,这距离太远了,试管婴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术。就算大陆不支持,最近的地方是香港或泰国。”   赵想容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培养信任很难,毁了却很简单。赵奉阳在你家,也不那么自由,你父亲很器重他,但同时也是很防范他的。他在赵家只信你,但是,他也不敢把底牌全都赌你身上,因为你是我老婆。”   赵想容立刻纠正:“离婚了。”   周津塬瞥了她一眼,他说:“幸亏离婚了。平常我跟你说过这些,你愿意听吗?你总觉得我在害你。”   赵想容身体僵硬片刻,她烦躁地说:“你就是想害我大哥。”   他微笑说:“你们以为,我在乎他这条烂命?我读过书的,我是觉得那样很没意思。”   赵想容感觉有点冷,她说:“你先说,我大哥为什么不让你去香港?”   周津塬没答这句话,他挑了挑眉,问:“容容,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考虑做生意,或者走我爸的道路?因为我明白,做生意或在官场混,就要学会妥协。权力面前,没有人是永远的朋友,也没有人是永远的敌人。但是,做医生不一样。”   赵想容插嘴:“有什么不一样?”   周津塬耸耸肩:“我每次和赵奉阳见面,都会告诉他一些信息。我会说认识多少其他国家的医生,世界上第一流的医院都会和我院有交流。我还会刻意说医生行业里很阴暗的东西,毕竟,哪个行业都有败类。”   赵想容隔了半晌才想起来,他好像确实如此。但那时候,她以为周津塬只是在冷冷地闲谈。   周津塬继续说:“赵奉阳因为身体,注定后半辈子都与医生打交道。他原本就多疑,随着身体变差,只会越来越疑神疑鬼。我猜,他这半年同时也想在香港秘密地做试管,怎么会让我也在香港最好的医院里交流?至于他说送去美国的精子,我猜,那是烟雾弹。他会在美国会生个孩子,但那孩子的作用是安你父母的心。与此同时,他希望有个孩子能脱离你们赵家。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姓赵。”   赵想容冷冷地说:“都是你猜的。”   周津塬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他扭过头,突然说:“前方放行了。”   剩下的一路,赵想容没有说话。   赵奉阳是什么人?   她被他关了三天,后来,又是赵奉阳领着她父母来找她。他一直说他爱她,但是赵想容一点儿都不相信,她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不对劲。那么,她父母也这么想吗?赵奉阳又怎么想?   赵想容感觉,自己虽然投胎好,但也有一种学渣活在学霸班当中的瑟瑟发抖。周津塬又是什么人?从怀疑,到推测,说得井井有条。她以前拼命刺激他,到现在她还能活着,真是仁慈。   她微微地发起愣。 第47章 47   周津塬的车平稳地从郊区开进市内, 赵想容让他停在一条繁华的路边。   周津塬抬腕看了下表,回头说:“我还有时间能送你回家。”   赵想容摆了摆手, 仔细看了看他。   他头发还湿着,黑发清爽。周津塬刚刚面无表情地说了那些话, 赵想容却不以为许, 因为那种她熟悉的,整天多思多虑的周津塬好像又回来了。但她唯一怀疑的,是他为什么大发好心,跟自己说起这些。   周津塬闻言, 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话, 他早不是第一次告诉她, 以往跟她聊过,周津塬甚至耐心地提点几百遍。但是, 赵想容哪次愿意认真听?永远是低头玩着破手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逢人都能闹起来。赵想容那一点有限的智商,全部耗费在给他无限的添堵事业里。她觉得, 他会害了他们赵家, 和那个赵奉阳。   赵想容点头赞同,她确实认为周津塬才是最大的祸害,他害她离婚了:“你不能让我大哥安安生生有个儿子。他的车祸和你家就是有关系,你俩加在一起都一百五十多岁,整天闹什么?”   周津塬的脸也微微一沉,   赵想容继续挑衅:“就算你告诉我这些, 我依旧会对我大哥很好。只有强者才愿意多付出,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如果两人付出的程度一样,这关系不稳定,没法维持。只有一个多爱点,一个少爱点,两人才能相伴到老。”   周津塬“哦”了声,讥嘲说:“你居然是想和赵奉阳相伴到老?”   赵想容笑吟吟地说:“你以后得艾滋死了,我会给你的墓碑前送朵菊花。”   周津塬转过头,他看着前方静静地说:“你还有资格踏进我们周家祖坟吗?”   赵想容推开自己那侧的车门,她在外面吹来微微的小雨里,同样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眼睛那股怒火压下去,露出一个娇媚的表情:“亲爱的,我为了能给你上坟,愿意克服世界上的一切困难。你感动吗?”   周津塬淡淡吐出四个字:“自作多情。”   听力不佳,但周津塬骂她的话,赵想容每次听得一清二楚。她的手在后座摸索,想找东西砸他,但周津塬把自己的车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个靠垫也没有。   最后,她只能重摔了车门,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   赵想容已经叫家里的车来接自己。   周津塬直接把车开走了。   他今晚又要去医院值外科急诊,缝了四个多小时的肌腱。   周津塬凌晨五点半走出来,又要跑去查房。这一天24小时忙下来,结果很快得知,陆谦手术的时候没按规范戴防护眼镜,病人肿瘤的血,直接溅到他眼睛里,陆谦结束手术后立刻要苦兮兮地翻查病人是否有传染病。   两个医生缩在周津塬车上,陆谦偷了几瓶葡萄糖水,一起吃牛肉干,彼此什么话都没有。   过了会,陆谦问:“师兄,这次校庆,你有时间回去吗?”   五月的时候,马上就到他们大学医学院的校庆。   周津塬想了想:“有时间就回。”   “唉,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猪狗不如。”陆谦说,“我还得复习职称考试,老婆孩子要回国了,我估计要接他们,就不回校。真羡慕你离婚了,有大把自己的时间。”   周津塬冷笑:“那你也可以试试。”   陆谦吓了一跳,不敢答话,闷头吃牛肉干。   周津塬没去成香港,不仅如此,随着苏昕验孕,和她之后好几次来找他,好几个科室都知道周津塬不仅离婚,很快招惹上一个小姑娘,差点把人家肚子弄大。   流言蜚语里,很多的流言蜚语,周津塬依旧跟没事人似的参加早读,为手术到处跟着教授跑,和骨科里其他单身医生一起去游泳,非常乐不思蜀的样子。   出了游池后,电话响起来,周津塬看到来电,过一会,接了通电话。   苏昕问他下午能不能见面。   最近,苏昕忙着操办美容院和大学课业,一周七天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她这次的工作,依旧不算顺利。招聘美容院员工的时候,妈妈桑要求“军事化管理”,每天早晨7、8点钟的时候,要按摩工沿街站成一排,大喊123456“爱拼才会赢”这种口号,附和着各种鼓掌和做操。反正有点像传销的培训。   苏昕觉得很蠢,但妈妈桑出钱,她也不好说什么,去图书馆借了点人力资源管理的书来看。   赵想容之前为了羞辱苏昕,扔给她一麻袋的旧衣服。苏昕原本忘记这件事,昨天深夜回家,家里多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坐垫,一问才知道,苏母把赵想容的一件旧衣服改成坐垫。   苏昕又气又怒。原本想把那袋旧衣服扔了,但拆开一看,麻袋里衣服很多吊牌都没摘。她冷笑两声,把这袋旧衣服拎到了周津塬门口。   周津塬让苏昕进来,回到床上继续补觉。   过了会,苏昕走进卧室,她细致地帮着他按摩头皮。   周津塬闭目养神,过了会忽地说:“你把她的旧衣服拿到我这里干什么?“   苏昕才不屑碰赵想容的旧衣服,她还不至于这么没自尊,总归咽不下这口气。苏昕淡淡地说:“别人的东西,我不敢随便处置。”   周津塬沉默片刻说:“放在我这里也是麻烦。等哪天,我送回她以前的公寓。”   苏昕微微一笑。她很满意,周津塬说的是“她以前的公寓”而不是“我们以前的公寓”,她俯身亲了他的侧脸一下,说:“你对我真好。”   他失笑:“这就算对你好?”   苏昕不言语。   两人如今又恢复来往,但苏昕知道,自从上次她棋行险招,说自己可能怀孕,周津塬对她的态度就疏离了很多。他不是傻子,不会被女人糊弄,这种花招最好少玩。   周津塬困得要命,苏昕却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周津塬。   周津塬微微皱眉:“什么书?”   她轻声开口:“我们老师让我们每学期至少精读一本法语小说,我这学期读了这本书,叫ensemble,c’est tout,作者是法国人,也是用法语写的小说。但她在里面,写了个中国人,叫朱耸,就是中国八大山人。他原本是明朝的皇亲国戚,弋阳王孙,他19岁那年,明朝灭了,他痛恨对清朝投降的人,决定在后半生除了画画以外,再也不张嘴说话。每当有人试着对他说话,朱耸都挥舞着一个写着’默’字的扇子,把别人吓跑——我能继续说吗?”   苏昕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周津塬。   周津塬合着眼,他说:“继续讲。”   “朱耸决定一辈子不说话,以对抗世界。但最后,他还是疯了,小说里写,朱耸非常非常疯癫,非常非常不幸,直到晚年才找到内心的平静。书里说,那些停止说话的人,最后一定会变成疯子。”   苏昕念的这些,是书里的一个配角对女主角说的话,他鼓励她继续画画,多和别人交流   苏昕深吸一口气,嗓音却变得更耐心:“津塬,我知道许晗在你心里地位很重,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因为许晗,就把自己关闭起来。其实,你喜欢的女孩子很善良,她在天有灵,也会喜欢你开心。而你可以和别人,和我多交流一下。我虽然比你岁数小,但是,我的生活没那么顺利,也一个一个坎地走过来。我知道你比我更坚强更厉害,但我……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周津塬睁开眼睛,不过,目光没有看苏昕带着微微红晕的脸颊。他翻了翻那本小说的封面,这本法语小说的中文名,叫《在一起,就好》。   苏昕对他的表白方式,还真是投其所好地文艺。   “哪天有空,我看看这书。”他终于承诺。   苏昕微笑,活泼起来:“你要在28天内看完哦,我是从大学的图书馆里借来的,看完要还回去!你一定要看哦,翻译得还不错。”   周津塬握住她的手,随口说:“谢谢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容容。”   苏昕僵住,她的心仿佛被狂躁惊马狠狠一踢,某个时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吃惊地看着周津塬。   有人并不知道说错了。   他毫无察觉地握着她的手,平静说:“你在我家先坐坐,待会我们出去吃饭。我睡一会,实在太困。”   >>>   赵奉阳把赵想容约出来吃饭,他们坐在酒店喝茶。   他原先的身材本来有些微壮,车祸过后却瘦得惊人,医生说营养最重要,适当减重反而对他脆弱的关节好。不过,赵奉阳对医生的话确实不置可否。   赵奉阳告诉赵想容,已经挑选了部分精子送到美国,很快会出结果。   赵想容坐在对面,微微一笑。   她想到周津塬的话,赵奉阳只是放烟雾弹,偷偷在香港要试管婴儿。不管嘴上怎么说,怎么告诉别人,赵奉阳的心底依旧无法原谅赵家,   但是,赵想容对赵奉阳的隐瞒,没有心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每个人都会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东西奋斗,她也不会对任何人展示自己全部的生活和感情。赵想容在某方面是很漠然,她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有命玩,有钱赚,有恋爱谈,这就已经很奢侈。至于其他人,她管不着。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世界归于死寂,至少还有丰富的回忆。   她低头喝水。   赵奉阳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对。“最近耳朵是不是又出毛病了?”他温和地问。   赵想容最近已经全面地戒烟戒酒,天天戴着机器。   两人闲聊了一个多小时。赵想容和赵奉阳不谈私人感情的时候,彼此还是很聊得来。赵奉阳对她非常耐心,赵想容以往在杂志社里的工作遇到困难,她不会告诉周津塬,更愿意跟赵奉阳倾诉。   赵想容突然感慨:“如果我们现在结婚了,一定不会这么平静地约出来喝茶。夫妻就是冤家。”   赵奉阳纠正她:“我们会成为世界上最恩爱夫妻。这世界上,凡是丈夫能送他妻子的东西,我双倍地送给你。”   赵想容眨眨眼睛:“你能给我的东西,我靠自己都能得到呀。大哥,咱俩打个赌吧,咱俩就赌谁比谁活得长。以后谁先挂了,谁就要每周给对方的墓上献花。不要烧贡品,送花就够了,人必须亲自去。”   话音刚完,赵奉阳已经答应了。   赵想容笑了,眉眼微动,非常明亮。她相信,赵奉阳此刻承诺的是真的。也许一个聪明人,就是脑海里存在矛盾的两种思想,可以边利用别人边深深地爱着别人。   只不过身为学渣,她做不到而已,她只能全部地爱,全部地恨。   赵想容和涂霆依旧处在异地恋,涂霆下个月终于结束戏份要回来。之后,他至少两个月的工作,都在城里。   赵想容没有再主动飞去探班。她的工作实在太忙,Patrol和她一起到广州出差,两人依旧横眉冷对。房间加班的时候,赵想容无意说到她大学生涯,Patro似乎有点吃惊,问她母校是哪所大学。   她绽放笑容,报出名称。   Patrol没说话,但眼镜后面露出的谨慎表情,估计觉得她也是花钱买来的本科学历。   赵想容冷哼一声,忍了。   赵想容也给涂霆提前发去邀请函,她叮咛他:“必须来哦。”   涂霆很老道地问,“直说我需要捐多少钱?”   “越多越好。超过10万,获得我们刊微信公众号的头条小访谈一次。超过30万,获得司姐在ins直接@一次,时装周她会和你合影,微博转发你4张照片。30万到50万,可以上我们副刊和网站头条,为期滚动一个月,超过100万送我们刊8p,和你所有能想得到品牌方爸爸的牵线。超过200万,主编帮你拉广告资源和全方位24小时贴心陪聊服务。我们社虽然土鳖,但做慈善不黑心,有专门的会计和帐头,从来不抽钱。不像某社和某某某社。”   赵想容说完后很惆怅,这价格已经很低了。她们纸媒最繁荣昌盛的那两年,明星至少捐100万起的,不然,登报都拿不出手。哪像现在,明星捐个5万6万,面子上就凑合过去。粉丝还各种哥哥又做慈善了的欣喜表情。   “如果你前夫找你,你会和他复合吗?”涂霆问,语句很严肃。   “什么?”赵想容没听清,她还正腹诽别的杂志社。   涂霆半笑半严肃地说:“你不是说,前段时间,你和他扫墓去了吗?你俩都离婚,单独相处不合适吧?”   赵想容愣了会,涂霆正不赞同地看着她。   涂霆是明星,以往的男女关系里,都是对方迁就他的时候多,但赵想容例外。她除了来探班两次,就再也懒得过去。平常回微信也不勤,涂霆因为拍戏,本来就不能总守着赵想容,他一点也不怀疑,赵想容身边追她的男人非常多。   赵想容皱起眉。“乱讲。”她的表情很冷漠,“我和那位彻底结束了。”   涂霆迟疑片刻,他到底太年轻了,克制不住好奇,又问:“你俩当初为什么结婚?”   涂霆没问“为什么离婚”,而是“为什么结婚”,等待赵想容主动解释一切。   但赵想容不上当。她随后嘻嘻哈哈,不肯回答上段婚姻里的一切细节。涂霆想追问,她就给他抛暧昧的媚眼,让他气憋在胸膛里。   “我不会和任何人复合。”赵想容笑,“我是一只很文明的兔子,这辈子没吃过回头草。”   涂霆看着她,想到在罗马,在小酒馆,他焦急地在她脚边找丢失的钱包,旁边的赵想容稳稳地坐着,和其他男人调情,也不低头。她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但从来都是美人,有种心惊的残忍。   他言不由衷地说:“如果有其他人比我对你更好,我才可以放你走。”这句话说完,觉得未免肉麻。涂霆随手把墙角的吉他拉过来,给她唱了段情歌。   赵想容眯起眼睛,她从来没交往过文艺青年。以往的男友,都是投其所好地送花送戒指,周津塬则是压根不送任何东西。但涂霆就弥补了这一切,他是偶像,很自然地散发着魅力,她感觉自己又恢复到了大学小女生的状态。   赵想容满心荡漾地听完涂霆的歌,大力鼓掌。她心情很好,就是那种没有杂质,很干净透明的心情好。   此时此刻,她心里没有任何遗憾。   直到手机震了下,周津塬居然给她发来短信。   “你有东西在我这里。”   “是衣服。”   “给我个地址,我寄过去。”   赵想容打算把短信忽略过去,她不想搭理他。   结果,周津塬又发了一个黄色的问号表情。   她倒是愣了愣,赵想容平常和周津塬聊天基本不用表情,不对,两个人几乎不聊天。也不知道婚姻是怎么过来。   随后手机震了好几下,周津塬发来三十多个一模一样地问号。   赵想容看着那一列催命般的表情,心底每次都能被周津塬精准勾起的怒火燃烧起来。   那一方,周津塬开车来医院上班,等全天忙完,他再打开手机,里面躺有五十多条短信,每一条,都是赵想容用极尽刻薄和恶毒的言语骂完他。   骂完他再骂苏昕,骂完苏昕再骂他。   看不出粉红豹的文字还不错,没有脏字,但有股时装从业者的刻薄劲儿,她嫌弃地说“忘了说,我每次和你上床完后都想吐,你太小了,虾米懂吗?你长得就像虾米的鳞片那样。我三岁时候梳着的马尾辫,都比你长!”   周津塬忍俊不禁,但心情沉重,完全笑不出来。   他手滑到最后一条。   “……别来烦我,别来找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以后讨饭也别来我家门口,我希望你好好当你的狗屁医生,这样,至少能证明你平生首次能忠于什么。”   周津塬看着赵想容的短信,他在黑暗中按下一行字,等手拿开,发现是“对不起”。   心情有千百种,此刻多了种。赵想容在周津塬眼里,一直就是个华丽空洞的形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和他吵架时复杂却又逼迫的目光,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像硬币上的人像那么凸显而清晰。   周津塬独自坐了良久,平静地注视前方,把赵想容的短信删除,利落地启动了车。 第48章 48   赵想容很忙。她平时就忙, 社交生活丰富,如今交了个明星男友, 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更忙了起来。   萧晴和赵想容聚会, 限时20分钟。   萧晴最近在赵想容面前, 自信了很多。她打听了半天赵想容的小鲜肉男友,又抱怨孟黄黄。   苏秦那个选秀节目,要求候选者签一个公司。孟黄黄毫不犹豫地注册了一个个人独资企业,就叫苏秦的个人工作室。   萧晴又觉得晴天霹雳, 她说:“那死丫头到时候开公司, 再请我家老头当法人, 这可怎么办?”   赵想容让她别闹。萧晴老公那个级别的高管,肯定签了不少保密和限制协议, 估计不可能再当法人吧,当了也要申报。再说,她老公自己做到法务vp,他可不傻。   萧晴看了眼赵想容, 没想到她懂这些。   赵奉阳车祸, 赵家放过周家,但一纸诉状把赵奉阳当时座驾的车企告了,说具备安全隐患。目前没上法院,经过调解,车企在保险公司外还是赔了点儿钱。按理说,赵家已经够有钱, 但这点赔偿金依旧追究。   萧晴又说:“不说这个,我最近挺想学刺绣。我之前拿得你的那些衣服,有些太小,我都穿不进去,只能自己拆线改,而且我老公有肚腩,他的衬衣我有时候也帮着改。不过他不乐意,说我改坏了,得交给专业的裁缝。我就为我女儿做衣服,小袜子小帽子都做,前几天刚买了个缝纫机。豆豆,你估计全身名牌,不然,我也为你做一套衣服……说起来,我大学时期爱玩十字绣,学的也是服装,但当初也没好好学,现在才有点后悔。你说我开个淘宝店怎么样?”   赵想容听她叨叨,就说:“你开淘宝店是想代购,还是自己打版做衣服?”   萧晴叹息着:“没想好。但我挺想给自己找件事干的,整天在家陪着我女儿读一些童书,脑子都退化了,就只能追追剧,练练瑜伽,没什么意思。”   赵想容“嗯”了声,她说:“你有什么好生意可以告诉我。”   她认识一姐们的女儿刚从圣马丁学院回来,也说要自己当设计师,目前在其他杂志社实习。萧晴这话也不知道是说说还是什么,她到时候把这些人拉一起吃顿饭,看看彼此有没有事业上的重合。   赵想容回去和小组开选题会,大家讨论到最后就开小差,讨论宵夜吃什么。   “这种时候就应该吃羊蝎子火锅,特别辣那种。”“好啊,今晚加班完我们去?”   赵想容没理他们,她正在看一个日本模特的内页照片,对方是在ins上很火的一位东京网红模特,长相雌雄难辨,染了头蓝色的半头发,看上去诡异却有辨识度。   现在政策严,染发和刺青的模特不能出现在实体正刊。品牌pr偏偏制定要她。如今手头广告预算最多的就是美妆品牌,他们找到赵想容,又问能不能和某大游戏联合,一起出个仿妆的页面,刊登在她们杂志。   赵想容管不了这事,移交其他同事,一个没留神,对方已经把她拉入群聊。   刚结束完会议,一个小编辑Midas拉住赵想容。每年五月前后都是辞职高峰,果然,对方说房东催房租,杂志社开得工资低,城市工作压力太大,不想干了。   赵想容想了想,她说:“先加班,我今晚请大家吃羊蝎子火锅。”   周津塬认为时装编辑都是一群自恋狂,赵想容也认为医生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灵扭曲。她当初追周津塬,见识过医学生不少的聚餐,胸外每次都点豆腐,那些医学生讨论说嫩豆腐就像肺一样难夹。而脊椎外科聚餐选在羊蝎子火锅店,赵想容见证过周津塬用十五分钟的时间,拼凑出一个完整骨架。   今晚坐在熟悉的羊蝎子店,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许久,Midas说再考虑考虑。   时尚编辑的跳槽流动很高,永远有新人,但永远有人走。问题是,每次招人都要培养至少半年才顺手,赵想容尽量控制着人员流动。   Patrol和她都属于领导,但和她手下的编辑没那么亲密,主动付完款,就准备走。赵想容同样提前告辞,她晚上要和司姐汇报工作。司姐最近成为某电视剧的时装顾问,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在路上,赵想容随口问Patrol,自媒体这么发达,大家为什么还要买纸质杂志。以及,纸制杂志的编辑岗位能存在多久。   Patrol理所当然地说:“世界上有很多好的东西,但是,最优秀的编辑永远知道怎么从中挑出最好的,分享给读者。纸媒影响力减少,编辑还是永远有存在的价值。”又说,“那个 Midas 估计留不住。杂志社马上要去你母校招人。”   赵想容懒洋洋地摇头,招聘是特别累且不讨好的活儿。再说,杂志社又不是她开的,有专门的人事部,她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永远有实习生可用。   Patrol很烦她这种态度,讥嘲几句。   赵想容就跟他有句没一句地聊,气氛不太热络但很轻松,她和Patrol一起走过街道,回去加班。   春末晚风荡涤全城,他们并没有看到苏昕正躲在墙角,看着他们。   苏昕以前读高中,有几个欺凌同学的大姐大,也长着赵想容这样的明丽面孔。有的时候,苏昕是羡慕赵想容的张扬,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不理解别人的苦难。   苏昕终于等周津塬参加完院里组织的知识竞赛,两人去看那场拖延许久的话剧。   周津塬从医院直接赶去的,停车到话剧院门口的停车场前,那里有条长巷子可以穿进去。他微皱了一下眉,隐约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往四处看了眼,但演出要开始了,他快步前去取票。   苏昕和周津塬落座在前排,舞台上方的帷幕还拉着。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苏秦就在这个时候发来张自己练舞的照片,他已经判若两人,发型和衣着都非常时髦。弟弟让苏昕想到了赵想容,那非常浮华且盛气凌人的圈子。   话剧开始了,苏昕看了眼周津塬,他正专注地注视着舞台,黑衫黑裤,那张脸静止得时候总像是在审视一切。   周津塬突然说:“别盯着我,看前面。”   苏昕慌忙转头,他又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要来看话剧?”周津塬说,“专心点。”   那一刻,苏昕脑海里有很多碎片化的疑问。她知道很多许晗的事情,周津塬从不避讳提起他的初恋,语气非常温柔。但是,他永远对赵想容三缄其口。可是,周津塬那天叫了赵想容的名字吗?苏昕原本以为,周津塬憎恶她。   话剧中场休息,苏昕轻声问周津塬:“你渴吗?”   周津塬摇头,依旧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   苏昕默默无语地坐在座位,实际上,她自己买水喝的,但周津塬没表示,她也只能陪着他。   看完话剧,苏昕在路边等他,周津塬独自取车,看着剧场沿街那条长长的小巷。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冒出来。   他独自走进小巷,在脑海里搜刮各种线索。   周津塬走了十分钟,直到一个蓝色标识在前方,停住站住脚步。赵想容在那天清晨,指使他东拐西拐,来到这家民政局。他们当初是在这里办理的离婚手续。   周津塬向来不怎么瞧得起赵想容,他完全不掩饰这点。   赵想容就是典型草包,用不管不顾和叛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她玩那套,他早就成了公立学校里打架和成绩双料第一的孩子王。他极度肆意过,比赵想容走得更远,有资格对她的任性无动于衷。   但是,周津塬没想过,这草包居然能瞒天过海,他甚至感觉不到她听力问题的存在。如今回想,细节多如牛毛。   他俩有很长的冰封期,周津塬冷落她,她自己活得很好。赵想容在别人眼里懒洋洋,但他知道,她内心是存有股好胜心的,就像麋鹿角,远看精美,摸上去却硬而粗糙。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动者。放下鱼饵,她咬住。他在这段关系里很累,一直容忍着她的胡闹。可是最近几天,周津塬总会想到,她当初在两人婚礼上说的那句“谢谢”,认了命似的却又不甘心。   周津塬转头往外走,他每当这时候,都会想到许晗,或者读读她的信,恢复平静。   但是,许晗去世太久了,连许晗的祖母都过世了,许晗的脸和苏昕好像有隐隐的重合。只剩下他惊鸿一瞥的照片,那个红衣女孩正冷漠嘲讽地看着他。   >>>   五月初,Midas 还是撑不住要离职了,临走前又拽着赵想容哭了场。不过这次,赵想容无动于衷,让她把一些交接的东西做好。   杂志社里招新员工分两批,一批是内推的那些富二代和关系户和资深有工作经验的人,另一批则是校招网申,要用英语写篇长长的自我介绍和对时尚的理解。   赵想容身为终面的面试官,往那里光鲜亮丽地一坐,几乎符合那些大学生对时尚行业的所有想象——和误解。   工作间隙,赵想容参加了法语a1的考试。   她的口语依旧烂如稀粥,但很荣幸地考及格了,顺利升入A2。赵想容拿到成绩回到家,发疯地把书都扔到墙上,砸了半天又自己乐笑了,把教材捡起来。   司姐鼓励她继续学习,给赵想容派了一个额外的活,让她跟着今年的校招。   “老大,我为了社里那个晚宴天天加班,都睡不了觉。”赵想容抱怨,“组里刚走了俩实习生,估计又要走个编辑,我手底下没人。”   “不是让你负责招聘。他们人力开宣讲会,你快结束的时候跑去看看,在旁边站着,什么也不用说。”   司姐在视频里,反复嘱咐赵想容盯紧了Patrol的举动。   Patrol是空降兵,绝对会在这次校园招聘里招点自己能用的年轻人。但是,司姐早有打算,她准备等Patrol看上哪位应聘者,等入职后就把那人抢过来。Patrol入职几个月,司姐一直冷眼旁观,看似宽宏大量,还是要找机会立威,让Patrol和他背后的董事明白,她是颗粒入仓的性格。   赵想容叹为观止,司姐是一点点地把权力抓在手心,反复扯皮,终于当上主编。赵想容却不是这性格,经过工作相处,她对Patrol的意见也没这么大。   她回到父母家,赵奉阳不在家,据说拖着病体去广州出差。   赵想容的母亲陈南,自然也插手了周津塬香港奖学金的事情。她对前女婿恨之入骨,跟丈夫说:“听说,周家安排周津塬又开始相亲。真看不出来是一个花花心思多的。老赵,我跟你说,我想想都对不起豆豆,当时咱俩在家,也不会没人发现她把自己缩在花园,弄得耳朵这样。”   赵父沉默片刻:“咱们能给女儿的,肯定都给,但是家里产业这么大,她自己如果不厉害起来,什么也守不住,就是把羊送到豺狼虎豹里。”   陈南说:“奉阳几次说要娶她,他倒是争气的。现在又要做试管婴儿,豆豆嫁给他,连孩子也不用生……”   “胡闹!”赵父也生气了,“咱家可不是把赵奉阳当女婿养的,他再娶了豆豆,滑天下大稽!再说他那腿,他那身体,我女儿是要给他守寡么,怎么能行……”   “我就说说,你嚷嚷什么?”赵母愠道。   等赵想容回家后,赵父赵母倒是好言好气地跟女儿说话,让她搬回来住。   赵想容摇了摇头,   最近太忙。好些事堆在身上,她耳疾复发,整宿睡不了觉,就像脑袋里一根细细的铜丝连接在插座。赵想容疼得嘴角耷拉,眼角也闭不上。   赵想容小的时候在接受人工耳蜗手术前,她父母犹不死心,尝试过各种中医和西医稀奇古怪疗法。她甚至做过当时流行的电击疗法,那种是实打实撕心裂肺地痛苦,3个小时,6个小时,12个小时。许晗曾经同情地陪她去过一次,赵想容从来不哭,但看到许晗在门口等自己,却开始大哭。   赵想容很希望自己能健康,她曾经想用全世界任何东西来换健康。甚至有过荒唐念头,健健康康活到十八岁,到第十九岁死掉都可以。   许晗让她闭嘴。后来,健康的许晗在花季年龄死了,赵想容则拒绝去特殊学校,坚持在私立读书,她讨厌被当成异类,她让自己像正常女孩那样读书和恋爱。而每当历任男友察觉她的异样,赵想容会提前分手,不解释原因。   在赵想容的耳鸣和头痛中,涂霆打来视频邀请。   赵想容任手机响着,把身边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却无力接起电话。   另一方,涂霆颓唐地挂了电话。过了会,手机响了一下,赵想容发来个微信表情,就说开会中。但涂霆不快地看着手机,他已经两天给赵想容视频,都被她拒绝,回他信息也永远很慢。   她每次都说忙。涂霆只能安慰自己,她在忙杂志社的事情。   赵想容颤抖地倒在床上。疼痛是一种私人且残酷的体验。任何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没法缓解。她不是想隐瞒涂霆,而是知道涂霆在外地,无法赶回来陪伴她。告诉父母也只换来父母忧愁,不如伪装盛世太平,一切无忧。   赵想容不想跟任何人交流,谁也不能帮她。过了会,她发现自己在想周津塬,那种自私冷酷的男人,是不是从来不会感到疼。 第49章 49   周津塬独自搬出来住之后, 买了不少东西。   他买了锻炼握力的健身器,把公寓里的剪刀和刀器都换成手术室里的用品, 购入三台紫外线消毒灯,再狡猾地用了点手段, 在同事艳羡的目光中收了一套从医学院淘汰下来的真人人体骨架, 花了三四天修补好,买了个支撑架放在墙脚。   他又订了架二手的奥地利钢琴,一个月后送到。   周津塬那群孩子,从小都要学乐器。他跟着星海学院的一个钢琴名家练钢琴, 每天雷打不动, 关在琴室里练四个小时, 为了防止儿子尿遁,周家甚至在琴室里安了个厕所单间。   调音师校正音准走了之后, 周津塬用碧丽珠擦完琴键,用ipad当琴谱,为苏昕磕磕绊绊地弹了一首肖邦。   钢琴仿佛很难弹奏出凄苦悲愤,它的声音, 总是亮堂中带着孤独, 节奏带动着旋律,像是河滩边垂下的秋千和滑梯,音符循环交融,静谧缓慢的氛围。   一曲终了,苏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肖邦的《离别曲》。”周津塬说。   肖邦说,每当有一个女人离开自己, 他都会写一首圆舞曲。根据古典乐迷统计,肖邦这一辈子总共写了20首圆舞,传记作者推测他至少写过36首,无论如何,数量未免有点多。   周津塬曾经为许晗弹过,但当时她什么表情?周津塬已经忘了。从许晗车祸后,他几乎不弹琴了。   苏昕整个人剧烈地心跳。她轻声说:“我一直想学钢琴。”自嘲地笑笑,但她家的情况,自身如浮萍,哪里能学钢琴。   周津塬放下琴盖,抬腕看表,他晚上打算参加大学校庆,就跟苏昕说:“我晚上有事。”   女孩子比男人要更敏感,周津塬刚刚眼底略微不耐烦的表情,苏昕没有错过,她有些受伤,但脸上没有露出分毫,也随意地说:“咱俩吃完饭再走?”   周津塬忽地问:“你最近缺钱吗?”   苏昕一愣,周津塬拿起手机给她转账两万:“买点自己喜欢吃的。”   苏昕觉得受了侮辱,把钱迅速地转回来:“我不缺钱,我最近帮着一家美容院,已经赚钱了。”   周津塬抬起头,苏昕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他却很索然无味地看着那锃亮的钢琴。   他知道赵想容最近也招聘,微博上一直在给她们杂志社校招页面点赞。她在离婚后,就发了个微博状态“女人只要状态好,就有无数的机会与男人”,非常可笑。   周津塬抵达大学时已经是晚上。   他们医学院有自己独立院校,和本校分开的,相隔四公里。周津塬读书时只有参加活动,以及读博的最后一年,才会来到本校校部。   周津塬应该回他的医学院部,但半途,把车开进了本校部。   拿校庆入场券展示,保安不情愿地放行。   本校部今年又建立一个以富豪命名的体育馆,很多路道,继续拓宽。周津塬缓慢地开车,他对这里非常陌生,只有路过图书馆才觉得眼熟,那里原先种满银杏树,是个静谧的小花园,门口有各种名人的人像雕塑。   也就在这条路上,他被赵想容叫住。   这时候,周津塬从后视镜看到一个红裙窈窕背影,有点眼熟,他随后把车停到一辆本田的后方。   赵想容被司姐催促,在校招时跟了两天Patrol。Patrol的履历很光鲜,借了个小阶梯教室,开了个时装编辑的职业分享会,现场会收简历,和进行简单面试。   赵想容和她那帮大学同学都有联系,但对母校感情一般,在台下百无聊赖地坐着。好不容易结束,立马溜了。   她的手机要人脸解锁,赵想容只能走到路灯下解锁。这是非常舒爽的夏夜,大学校园总有股低头往前走,前方突然有人直直地站着不动,赵想容心里莫名咯噔了下,抬起头,看着熟悉的高大轮廓。   “赵想容?”周津塬走过来,他说,“果然是你?”   他看见赵想容,以前,她每次见到他都是从心底里的开心,媚媚地主动跑过来,他从来见过比她更用力的女人。但此刻的瞬间骗不了人,赵想容的表情就像有人往她嘴巴里撒了把盐。   赵想容迅速移开目光,她打心底一点也不想要这种偶遇。   周津塬看赵想容怀里一堆文件,他随手接过来,翻了下,是一些大学生给他们杂志社投来的简历。   赵想容立刻抢回来,做了夫妻太久,即使离婚,有些亲昵还是很无意识。情境迭换,她很讨厌周津塬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很令人反感。   赵想容不打算和他招招呼,甚至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感兴趣。   她绕开他准备走,周津塬却叫住她。   “我来参加校友会。”周津塬顿了顿,他平淡地说,“在A礼堂。知道在哪儿?”   不出周津塬所料,赵想容身为学渣之耻,逃课太多,对旁边酒吧停车位的熟悉度都比学校更多,她也不知道A大礼堂具体在哪里,茫然地左右看了眼。   有年轻的大学生路过他们,都是青春的小姑娘。赵想容突然想到了苏昕,她冷冷地想,周津塬现在和苏昕在一起呢,他又找到自己,怎么,男人都那么贱吗?   她还以为,周津塬可能好一点。   两人僵持片刻,她突然退后两步,决然放弃正道,掉头走进旁边正在修葺的工地里。   周津塬早习惯赵想容各种天马行空的行为,但稍微一愣,知道她是孩子气地不想见他。   他独自站立着,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找赵想容做什么。   水泥地上都是装修垃圾的薄板和钢条,有红白的摘牌立着,写着“工地危险”。周津塬凝视着赵想容钻进小树林的位置,隐约记得,这里挨着湖。   过了会儿,他也走进去。   “出来,我有事要问你。”他微微提高声音,声音在夏日的夜晚不大,但非常清晰。   周围静悄悄的,也许赵想容走进这小树林,是沿着其他道路走了。   周津塬掏出手机,拨了赵想容的电话。   他俩都删除了对方的电话,但号码都记在脑子里。电话还没接通,对方是忙音。赵想容显然又把他拉进黑名单。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打开手电,打算把小树林巡逻一遍再走,以赵想容的智商,她很可能会在这里迷路,走失,最后掉进湖里。   他边走边往四处看,留神有什么人影。   但走着走着,周津塬打了个趔趄,脚底突然一空。   他脑子瞬时闪过一连串的念头,下面是什么?这是校园里挖的一米多深的暗沟。里面有钢管吗?周津塬还没想到答案,眼疾手快地伸胳膊挡了下,想抓着旁边的泥土,但还是摔下去。   这已经不是他离婚后第一次受伤了,赵想容真是该死。   接着,周津塬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声音,下一秒,重重地摔在沟里。   沟挖得很深,幸好没有管道,一米多摔下来,周津塬背部着地,瞬时间都没有知觉。他吐出了半嘴土,咳嗽着,第一反应是检查手和头,幸好都还没事。   手机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他足足坐了好几分钟,在黑暗中无声地喘息。随手一摸,都是湿淋淋的水和泥土。   周津塬抬头擦了下嘴。   就在这时,他听到沟对面有人轻轻挪动。周津塬目力和听力都很好,随后看到,树后面躲着一个俏丽地红影。   赵想容尽量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后面传来冷冷地一声。   “看得开心吗?”   赵想容蹙着眉,缓慢回过头。   她更冷地说:“这都没摔死你吗?”   周津塬前因后果一转,顿时明白了。   赵想容刚刚躲进小林子里,但是,她谨慎地没走远,看到地面有这条窄沟,也避了过去。他跟进来,刚刚叫她,她听到了却不答应,他来找她,她躲在树后面没回答。她明知道前方有沟,也不提醒,眼睁睁地看着他直接摔下来。   他想到这里,心突然沉了下去。   在两人的婚姻中,周津塬不想承认,但是,他俩之间确实维持非常微妙的缓冲和底线。这种东西超越爱情和友情,混合在两者中间,接近义气。他俩把战场控制在两人之间,彼此也不会撕破脸。周津塬在平时忍耐地任赵想容胡闹,赵想容也会在她胡闹完后又主动和他和好。   但是,他们并不会对对方下狠手。   只不过,那界限已经随着两人离婚,彻底地消逝了。   赵想容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依旧是不可方物地美,但她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就是另一个赵奉阳。她可以眼睁睁,漠然地看着他跳进深渊,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赵想容已经完全不在乎,她是真的下定决心彻底想从这段关系割出去。虽然,她依旧笑嘻嘻地开玩笑。   半晌,周津塬突然淡淡地说:“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把我拉上来。”   赵想容听得很清楚,但没走上来。她顺手举起手机,照亮前方。   闪光灯下,周津塬已经在沟里艰难地站起来。他身高在那里,大半个上身能出来,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她,冷面冷口,眼神不明,脖子往下都被暗黑笼罩着。   两人沉默着,赵想容想,刚刚是不是应该厚道点,提醒他脚下有坑。   周津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已经把她打量完。   他目光冰冷,说:“别动。”手臂往前一撑,居然就跳出来。   赵想容的面色这才微微一变,抱着简历,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周津塬来找自己做什么?肯定是又没什么好事。   周津塬大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是最幽深的黑色。   他说:“赵想容,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对我隐瞒一句话,你现在也会在沟里。”   赵想容一动不动,就仿佛是最精美的海报版印画。不过,她一点也没笑,完美的五官接近静止,竟然像换了一个人。   周津塬似笑非笑地问:“你以前,有没有过笔友?” 第50章 50   赵想容一点也没慌。她被他拽着, 半支手臂依旧紧搂着怀里那一小沓简历。   周津塬低头看着她,赵想容也冷眼瞪回去, 甚至还露出个挑衅的微笑。她是很能气人的,他越是动怒, 她反而犟着, 也憋着什么都不说。   男人也没发作,只眸色不明。   他突然间伸手,赵想容以为周津塬要掐住自己,强撑着也不躲。但是, 周津塬却将她怀里那堆简历夺走。   他手臂一扬。大学生给她杂志社投来的简历, 天女散花似的在半空中飘扬。   周津塬平静地望着那十几页简历, 简历四散落在地面。他转过头,赵想容脸色苍白, 唯独漂亮的眸子里就像落了火星般,开始点燃。   周津塬再次抓住她的手腕。“等你回答完我问题,我可以帮你一起捡。”他沉声说,“你要是跑, 我随时抓得到你。”   说得就好像不是他扔的!赵想容果然怒了。她就算想转身走, 也得捡起地面被她勾画过的两份简历,司姐还等着自己小报告。   终于,她弯唇一笑:“你是说情书?那种东西,我从小到大收到手软。”   周津塬也不发作,淡淡说:“既然你这么讲……”   他说完后,略微用力, 拽着她胳膊,两人磕磕绊绊地重新来到那条暗沟前。   暗沟旁泥土松软,黑夜里完全看不清。赵想容穿着中跟鞋,脚下微微有些打滑,也往沟里陷。周津塬顺手拉着她,她僵着不动。   赵想容刚刚躲进小树林,她成年后依旧怕黑,不敢继续往里走。周津塬跟过来找她,他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了,但她没回答。周津塬失足摔下沟,她幸灾乐祸,不打算管闲事。   此时此刻,赵想容轻蔑地瞪了周津塬一眼,周津塬把自己推进沟,她也绝对不求饶。   她柔声说:“老公,我最近怎么着你了。离婚后,你还要害命?反应略慢了吧?你不是读到博士了吗?”   但目光接触,赵想容汗毛倒竖。   周津塬沉思地看着她。他面容寒冷,整个人都像欲喷发的风暴,眸子却仿佛能吸收所有情绪的黑洞,凝视着她。   赵想容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东西,只能感觉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收到那么多封情书,你有没有回信过?”他扬眉继续问。   周津塬的这句话没头没脑,但赵想容的眼睫毛,终于微微多眨了几下。   就像冰冻多年的河,她终于听到下面的水流声。她前半生一直在等,等周津塬主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等的太久,问题和答案本身,都变得索然无味。她其实是非常没耐心的人。   赵想容在离婚后,完全隔断周津塬的信息,她不知道周津塬现在都知道了一些什么。实际上,她也不那么在乎。   周津塬没催她回答,唯独握着她的手劲越来越重,重到几乎把赵想容的手腕折断,她终于要忍不住尖叫挣脱,他突然放开手。   “你先用你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手机掉进去了。”周津塬突然换了个话题。他刚刚摔得很重,手里的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赵想容迟疑着,抬头看着他。她说:“我凭什么要帮你?”   周津塬皱皱眉,又直接夺走她手机,等手机铃声在某处响起,再跃到沟里捡起来。   两人衣衫不整地从树林里出来,不少大学生都看着她。   赵想容暗觉晦气,她刚刚是在黑暗中自己捡了四散简历,手机还被周津塬拿走了,他也不还。   在大学校诊所,周津塬后肩蹭破了一大块皮,手臂后面又青肿了一块。赵想容不耐烦地转身就走,却被喝止:“你去哪儿?”   赵想容嫌弃地说:“一股子血味儿。恶心。”   周津塬闭了闭眼:“赵想容,你别气我。”   赵想容希望气死他最好,她痛恨两人这么自然地相处,她痛恨在这种时候还确实有点关心他。她开始让自己想到苏昕,而这一招很成功。   周津塬却又叫住她:“既然今天碰到了。你跟我回趟我家,有东西要给你。”   她冷笑说:“你烧了吧,我不要。”   周津塬淡淡说:“离婚后,为什么你的废话变得更多了?”   周津塬叫了代驾,拽着赵想容一起坐在后排。   他上车后,就看着车窗外,一副不想交流的表情。   赵想容则看着她的手机,她的腿上,隔着沾着泥土的简历和包。涂霆约她晚上视频,Patrol说让她来聚餐,赵奉阳说他明天就回来。这样美好的夜晚,她什么也不缺,但为什么心情还是那么沮丧呢?   她不解,为什么离婚后,还要忍受她出轨的前夫。   赵想容进周津塬公寓前,才想到应该问一句,他是不是和苏昕同居了。她不想看到这对奸夫淫妇和谐过日子,不是因为吃醋,就是因为恶心。   她回过头,周津塬向来走路很快,此刻居然落在她身后。   他的表情非常苍白疲倦,走路慢了半拍。赵想容随口问:“最近医院很忙?   周津塬看了她一眼:“你关心过我吗?”   赵想容愣了下,她惊奇地说:“我关心得着吗?咱俩离婚了,周津塬,你到底想干什么?”   “离婚前,你也没关心过。”周津塬掏出钥匙开门,他有点头痛,“你又和别人同居了?”   赵想容笑容不改,但觉得她能被气死:“什么叫又同居?别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和我男友还没到这一步。”   周津塬已经把门推开,他说:“我一个人住。我也没到这地步。”   “哪地步?”赵想容边习惯性地追问,边走进周津塬家。她扫视一圈,先找里面是否有女性用品,比如拖鞋或外套之类。   还真让她找到了。   赵想容一眼就看到周津塬男性化的公寓里,居然摆着一本时尚杂志,她立马走过去查看。   赵想容自己就是做杂志的,对厚度和纸质很敏感,拿起来就知道是她们杂志的旧刊物,再一看年份,立马想到这杂志里有自己的访谈。   赵想容心中刚有些疑惑,抬头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台钢琴。   周津塬在门口正费力地换拖鞋,赵想容蹬蹬地直接走进去,他也懒得阻止。。   赵想容放下杂志,特别自然地在他家转了圈,走过去摸了摸钢琴的烤漆表面,说了一句:“啧,你又重新弹琴了?”   周津塬低头把他的鞋踢到一边,他的话漠然冷静:“赵女士,这是你关心的事吗?”   赵想容立马将杂志重重地摔在钢琴上。“到底什么东西?”她不耐烦地说,“给我,我立马走。”   周津塬却独自走进卧室,他几乎是瘫痪般地坐在床边。   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灵的震撼。就像毒蛇咬紧他心脏。他整个人站不起来。   赵想容居然知道他会弹钢琴。她怎么知道的?是他父母告诉她的,或者,她原本就应该知道。周津塬沉默地坐着,他心里早有一个猜想,但是这想法非常痛苦。他从来不继续深想。   有没有这种可能,赵想容是他的笔友,他曾经满怀激情地把自己的一切告诉“她”。而眼前的“她”,真的是曾经的“她”。不过,他想,也许是许晗告诉她的,她们似乎是好朋友。许晗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   在卧室外,赵想容独自抱臂站在客厅,嫌弃地看着周津塬的公寓。   苏昕认为,这公寓被他收拾得非常整洁。但在赵想容眼里,她觉得,周津塬的日子和山村野猪没有区别,他的公寓比她办公桌还乱——钢琴的脚垫下面没有地毯,桌面有两块水渍,抽纸巾就这么随意地摆放,墙纸有毛边儿,烟灰缸也没倒,鱼缸的水也没换,红色的金鱼感觉快死了。   周津塬没买封闭式鞋柜,几双皮鞋堆在门口。她顺脚把他那几双鞋踢整齐了,又把杂志摆回到原来的位置。   赵想容这时候也看到,墙上贴着一封信。   她刚想走过去,正在这时,周津塬搁在桌面的手机响了,上面的来电显示:苏昕。   赵想容犹豫了一秒,就迅速拿起来,滑开接听。   苏昕下载了她所有能找到版本的肖邦《离别曲》,都听了一遍。她忍不住给周津塬打电话。电话接通,苏昕来不及说话,先听到咯咯的笑声。   苏昕呆住。   接电话的不是周津塬低沉男声,而是一个女人。她以非常娇媚的声音,轻笑了很久,笑得人心里发痒。   “喂,你好,周津塬现在在洗澡,他不方便接电话。如果有什么急事,明天再来电话吧,他今晚会很忙很忙,根本就没时间和别人说话哦。”   苏昕懵懵地听着,但对方说完这一通后就挂了电话。过了会,她突然猜到这女声是谁。   赵想容结束通话,内心畅快极了。   她可不会做那种不骚扰对方生活的优雅前妻,或许,那样做会显得体面,可是她不想装这种酷,多没意思!如果有机会,赵想容绝对乐意围观周津塬和苏昕鸡飞狗跳的生活,再反手恶心一下苏昕。当然前提是,只要他们别骚扰自己。   苏昕肯定气坏了吧?赵想容微微笑了,一抬头,却看到周津塬正静静地看着她。   赵想容也无所谓。她的德性,周津塬比谁都知道。   周津塬拎着一个蛇皮袋走过来,又把什么往她脸上一贴,冰凉极了。   “这是冰袋。敷在你手腕上,纱布别碰湿了。”周津塬说,绝口不提她刚刚搞的破坏。他说,“我就不送你了,再见。”   赵想容不解地眨着眼睛。   周津塬面色难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赵想容再次觉得危险,自己的虚张声势被戳破了,她没有推辞那堆旧衣服,匆匆地提着走了。   “别再来烦我。”临走前,赵想容又警告他,“你和苏昕一起去死吧!”   门啪嗒合上。   在公寓里,周津塬一个人独自站着。   他觉得挫败和困惑,就好像查到奖学金名额,周津塬发现自己落榜的那一瞬间。别人觉得,他优秀惯了,他这个岁数,应该看淡这一切。   完全没有,周津塬只是把戾气收到最深处。当感觉到难受的时候,他会重复地看临床脊椎手术的录像,以及手机里剥开局部的彩色图片,凝视各种肌肉和脂肪,这些人体里井然有序的东西。他还喜欢看各种人工关节,这都让他平静。   现在,周津塬只想让赵想容回来,他也许会阴冷地拽着她头发,压在墙面,让她因为害怕把一切事情都解释明白。但赵想容肯定不会害怕,她会抬起那双漂亮且热烈的黑眸,轻佻地看着他。他也许会继续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就像他们婚姻存续期间似得……   不过,他让她走了。周津塬不想变成野兽。   半个小时后,苏昕又打来电话,他像没听见似的,用受伤的手又弹起了《离别曲》。   第二天天没亮,周津塬一夜未睡,又准备去医院。   他带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存有一万多张血肉模糊的手术图片。   不知道为什么,周津塬感觉比起身体,他的精神非常疲倦。在以往,周津塬从没有感觉年岁增长,他感觉他依旧留在少年时代,但这种时候好像过去了。   周津塬的那一辆奔驰车买得很早,基本只在市内开,公里数也少。但在今天,他突然有种想换新车的冲动。就是,想把一切都换掉的冲动。   有个背影在楼下站着,有点熟悉。   苏昕穿着一袭白裙,正站在远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目光清澈,身姿纤细薄弱。周津塬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他想到他以前和许晗一起绕马路,一遍遍地走圈。   周津塬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苏昕脸色苍白,清澈的眼睛中有各种情绪。“我有句话想问你,你不能骗我。你昨晚是不是和赵想容在一起,你俩和好了?”   周津塬简单地答了句:“没有。”   苏昕很快就放了心,她就知道!   “昨天我打你电话,是她接的电话。”她谨慎地说了一句,但看周津塬那副样子,他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要去参加早读会。”周津塬说,“早上六点半要查房。”   “哎……”她斟酌地问,“我能陪你一起去?”   周津塬稍微迟疑了一下,他说:“我今天不想开车。”   苏昕摇手:“我不是让你送我回家,就是想陪陪你。”   他说:“你等我很久了?”   “对……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很早就来了。”苏昕走上前,她搂住周津塬,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   周津塬和苏昕又说了几句,自己走了。   一路上,他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又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停在另一个豪华小区的门口。   赵想容已经把两人的婚房过户到她自己名下。   不过,周津塬凭借旧卡,依旧畅通无阻地走进来。他试了试指纹密码,依旧能用。赵想容也没改,他怀疑离婚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也不需要,公寓已经是她的了。   小区保安和周津塬打招呼,说:“周先生,您家又一堆快递。”   周津塬轻描淡写地说:“辛苦。”   电梯往上星,周津塬不知道,他冒着迟到和被教授骂的风险,来到这里是想干什么。但是,他觉得应该来一趟。   这豪华公寓里依旧亮堂堂的,周津塬以前住在这里,总觉得就像住在售楼的样板间,但独住几个月,回到这里,他才发现赵想容的品味非常之好。   赵想容热爱花哨,但她严格遵守设计师的意见,不乱买任何摆设。这么多年,这个家依旧维持着设计师的初心,那种高雅奢华又有一点温馨的气息。   只不过,随着女主人和男主人的前后抛弃,整个家,仿佛灰了一层。   周津塬走进那如同时装展示柜的房间,对女人那些华丽的东西有种陌生感,很快就走出来。他又走进自己的套房,和临走前没有任何改变。   他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客厅,用目光把四处扫了一遍:落地窗,水晶灯,以及华丽的大理石。在客厅的角柜,依旧摆着两人的结婚照。   平常,这巨大婚纱照旁边,都会摆着当季盛放的鲜花。在赵想容感到无聊时,她也会用软布,擦拭纯银和珍珠镶嵌的巨大相框。周津塬那时候还讽刺地想,这大概是粉红豹这辈子唯一愿意亲手做的家务。   周津塬停下脚步,平生第一次,他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结婚照。   赵想容那会坚持要拍结婚照,他不置可否地同意。她真年轻,穿着华丽的日式新娘和服,她的嘴唇擦得鲜红,像吸血鬼,但对着镜头笑得艳光四溢,对生活信心满满。   这时候,周津塬的手机响起来,是教授。   “小周,到了吗?你今天晨读会必须来,普汇医院的方教授也来了,他之前有个罕见的血友病人……”   周津塬随手把沉重的相框倒扣在桌面,边应答边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又走过来。   周津塬低头吃惊地看到,华丽的结婚照相框册后面,并不是木板的空白。   早在七年前,就有人用金色的油墨笔,惆怅地写了一行字:小王子,你怎么能比我还更傲慢呢?   周津塬看着这一句语法含糊的句子,不仅仅是字迹,还有别的,非常熟悉。他耳边的教授依旧喋喋不休丢说话。他眼前华丽的房间,像是颗心脏,最初在收缩,停顿,继续收缩,然后突然一下子膨胀到最大,然后炸裂。   他之前所有积攒却无法问下去的问题,都落在金黄色的笔迹里。他知道自己退了出去,站在那明亮的电梯间,来到喧嚣暗淡的医院。   赵奉阳因为身体原因,不做飞机,尽量都坐高铁。   他今晚回城,心情非常不错。直到秘书告诉他,周津塬来找自己。赵奉阳挥手不想见客,但周津塬已经直接闯进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整张脸仿佛更苍白了。   周津塬把一个厚厚的公文包扔在他面前,淡淡地说:“这些东西,你帮我还给她。”   这里,都是周津塬珍藏多年的许晗信件。   赵奉阳一皱眉,拿起几页纸来看。   赵奉阳暗恋了赵想容很多年,他又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对赵想容的字体认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看了看那堆信件,面无表情:“哦,从此你和豆豆。桥归桥,路归路。”   赵奉阳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但周津塬的表情一下子就白了,甚至比来时更苍白。   赵奉阳心中警铃大响,思考刚才哪句话有错。周津塬倒是一笑,转身走了。   果然错了,一切都错了。 第51章 51   周津塬穿着刷手服, 独自坐在医院楼道的台阶。   他拿着白纸,在指尖转动着一根笔, 想将脑海里所有有关许晗和赵想容的细节都写下来。但连续两天过去,他写不出任何东西。   周津塬的目光穿过参差的扶手, 假想许晗突然间复活, 她穿着白裙子,沿着这个楼梯安静走上来。   他少年时从来不主动送给女孩礼物。女孩子会把她们自己当成礼物,免费地送给他这样的男孩。他蠢到收下许晗给他的情书,读了千万遍, 他想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 他像猴子迷恋月亮一样喜欢着她。她伪装成一轮幽黄明净的月亮, 让人以为,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好像看到自己。   他存着那些回信, 一意孤行地爱着。   周津塬凝视着眼前的白纸。如果从头到尾都是赵想容给他写信……如果许晗在这件事也撒谎……他今天需要做几台手术才能缓解这种情绪?   他把白纸撕碎,把那根笔撅成两段。   周津塬注视着他修长的手,上一次许晗死了,他掉头读了八年医学院, 以泰山压顶的方式制住心底风暴般的戾气。这一次, 他从楼梯间隔向下望,感觉久违的黑暗也在凝视着自己。   >>>   同一天,涂霆在荒郊野外的酒店里和CYY的老总签订了合同。从今以后,将有专门的经纪公司打理他的演艺事业。   涂霆喜欢舞台,对演戏实在不感兴趣,并不想往演员的道路转型, 打算更多地往歌手和街舞这方面靠拢。他今年还会举办个小场馆演唱会,预售票被一抢而空。   CYY的副总秀佳也跟着一起来了,她笑眯眯地说:“涂帅,合作愉快。”   涂霆礼貌地一笑,这时候,林大姨突然旁边说:“我家霆现在这情况,应该不能谈恋爱吧?”   涂霆面色一沉,看了眼林大姨。   秀佳在两人脸上望了一眼,笑容不改:“啧,涂帅有心上人了吗?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涂霆脸色再一黑:“女的。”   秀佳干脆地说:“不要被拍到,不要公开秀恩爱。”   一直沉默的李总对秀佳轻声说了几句,秀佳挑高眉:“哟,是豆豆!巧了,我昨天还跟她聊天,她们杂志社不是要组织个什么慈善舞会。她办事还是挺靠谱的,但得催,不然总会忘。”   涂霆和林大姨没想到,赵想容混得挺有名。   林大姨借机表达了一长串意见,总结下来是老调子,赵想容年纪大,离过婚,姿色也就那么回事,贪图涂霆的美色和名气。   秀佳耐心地跟林大姨交流着。涂霆缓解尴尬,邀请李总听他手机里自己录的新歌,过了会,涂霆忍不住问李总:“您也认识赵想容?”   李总简单解释几句。原来,李总的父母和周津塬的父母那辈有点关系,但彼此不熟。   涂霆这才打听出周津塬的身份,知道对方的家世,以及他是三甲医院里的一名医生。涂霆想到赵想容自嘲是学渣,这个对比对象,大概就是她的前夫。   李总淡淡一笑:“以前有人告诉我,学习不好的人才去学医。”她说完后,看着涂霆完全不相信的表情,一挑眉,“低调点。趁着恋爱写几首新歌,自己试着填词,后期我们找人改。”   李总和秀佳当天就乘坐飞机走了,林大姨非常不满意。她认为,一个经纪公司高层有女人,这就非常不靠谱。   到了晚上,涂霆签约CYY的信息在网络里公布。这只是公告性质的新闻,影响不算大,只有关注涂霆的人才看到。   周津塬看到了,他认得这年轻男孩的脸,赵想容的手机屏幕里是他。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昕今晚来了。   周津塬过了很久,才给她开门,他的表情犹豫,苏昕不禁以为,他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而犹豫,又怀疑他的公寓里藏有其他人。   等走进客厅,她哆嗦了下。   茶几上铺着油布,上面有个一比一的粉红色人体模型,露着肌肉和骨骼,肚子中央是团团的黄色肠子。   周津塬平静地解释:“3d打印出来的人体模型,我们科室里每个人能拿回家看两天。我倒是想搞回来一个大体老师,但家里保存条件不好。”   苏昕识趣智地决定不问大体老师是什么。   周津塬仔细地摆弄这那架过于逼真的模型,有很长时间,他似乎忘记她的存在,目光专注,眉头微微皱起,那聚精会神的劲头让人挪不开视线   苏昕远远地缩在沙发上。她最近跑完学校又跑美容院,非常累,意识逐渐困顿,很快打起瞌睡。   半睡半醒,周津塬那里突然没动静,他似乎正在凝视她。   过了会,苏昕听到脚步声。   周津塬来到了她面前。   一支温凉的手抬起她下巴,随后,温柔地摸向她耳朵,鬓角和头顶。她的心跳微微加快,等待落下一个吻或者是别的。   距离他们上一次的亲密接触已经很远了,远到了,苏昕只能羞耻地靠假装怀孕来换取两人的和好。周津塬没有再提分手,但是,他疏远了她。   苏昕屏气等着,除了耳边几声很细微的喀嚓喀嚓声音,什么也没有等到。   周津塬的手始终稳定地扶着她的颈部,男人的气息轻柔地扑到她脸上。又过了会,他低声说:“小昕,醒着吗?”   “我没睡。”她想睁开眼睛,周津塬翻过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女孩子软软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   他低声说:“你长头发的样子,真的很像许晗。”   苏昕沉默,她想,自己终究只是替身吗?   周津塬却又笑着说:“你上次说的对,人终究不能活在回忆里。所以最近,我决定忘记许晗。”   他话音落地,压在她眼皮上方的手同时挪开。   苏昕疑惑地睁开眼睛。   柔和的灯光中,周津塬跪在她面前,他近距离地盯着她。这张面孔,俊美寒冷,极具气势,他的眸子深邃,但内里翻滚着几分暗黑和危险。苏昕随后注意到,他轻巧地拿着一个手术用的精钢剪刀,而在他脚下,居然有女人的一层长发。   周津塬盯着她几秒,淡淡说:“你现在这样子终于不像许晗。我看你,也顺眼了一点。”   苏昕愣了几秒,突然间,她回过神,颤抖地摸了下自己的颈部。   指尖直触到肌肤。   一瞬间,苏昕张开嘴巴,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冒起冷汗。   周津塬居然将她的长发剪掉了!她惊恐地推他,但是推不动,周津塬就这么近距离地凝视她,像个恶魔,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恐惧。他还想要看到血。   苏昕的眼睛很快就红了,她颤抖说:“你要干什么?你,你不要这样……”   周津塬突然间笑了,他把剪刀倒转尖头,递了过来。   苏昕下意识地抓过剪刀,紧紧护在胸前。周津塬站起来,他一言不发地回到原位置,继续摆弄那架人体模型,姿势和刚才她睡着前看得那一幕毫无差别,态度专业,但就是有点冷。   这就像黑白噩梦轮番上演,苏昕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直以为,这位周医生只是清冷孤寂了些,完全没想到,他的脾气乖僻成这样。这男人是有什么毛病?   又过了会,周津塬平静地说:“走吧。和我在一起很危险。”语意冰冷。   苏昕如梦方醒,慌乱地拿着自己的书包,匆匆跑下楼,跑到公交车站前。   公交车进站,司机催她刷卡,苏昕发现书包里多了一本书,正是那本《在一起,就好》的小说。苏昕突然蹲在车头,摸着自己的短发,瑟瑟发抖地哭了。   >>>   赵奉阳卧床静养时,将周津塬送来的信读了一遍。   读完最后一封信,赵奉阳目露嫉妒和嘲讽,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赵想容和周津塬为什么像两个着了魔的白痴,对许晗念念不忘,追逐着所谓的真相。   赵奉阳以往每天放学,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他只是想看望赵想容,却又提不起勇气。当时两个小姑娘瞒着赵父赵母,偷偷在花园里见面。有一天,许晗看到了他没有隐藏在树后的拐杖,她好奇地拨开树叶,看到了男孩阴郁苍白的脸——   许晗喜欢上他。而且,许晗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很快发现了他对赵想容的异样情感。   赵奉阳其实也知道,许晗在学校里和一个男孩子走得很近。   自私到极致反而是大方,许晗只是他用来了解赵想容的一个工具,包括许晗的死,他至今都是极端地冷漠——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命,许晗出车祸,这就是她的命。他的身体有残缺,这就是他的命。   赵奉阳懒洋洋地让助手进来,他说:“把碎纸机拿到我房间,我要亲自看着这些信都毁了。”突然又说,“等等。”   周津塬把这些信送过来,是有什么寓意么?除了父辈家庭的背景,周津塬离权势已经很远了。但赵奉阳在内心深处,总是深深地忌惮他,他身上绝对有什么特别不对劲。只有赵奉阳能看出来,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地狱里的人。   赵奉阳改变主意,将信件收起来。   没过几天,赵想容来看赵奉阳,她再次警告他别再掺和两人的事情。   她思考着,自己已经把能烧的东西都烧掉。许晗去世多年,她的祖母也故去。周津塬这么谨慎的性格,估计也查不出来什么,最多,他查到她耳朵不好。   赵奉阳不想再提周津塬,他说:“豆豆,给我孩子取个名吧?”   “孩子都还没生,先想取名?”赵想容歪头说,“还是等确定是男孩女孩,和爸爸妈妈一起取名吧。”   又过了几天,涂霆在电影戏份终于拍完,他终于衣衫褴褛地回城。   林大姨在飞机上,不停地跟他说接下来的行程,涂霆则不停地用飞机上的wifi给赵想容发微信。   他以往的恋爱,从来没有谈这么久。至今为止,涂霆每次给赵想容发短信时总会皱眉头,只有看到赵想容回他微信才松气。   涂霆就一套房子,在城北边的独栋别墅,距离市区非常远,但又距离机场非常近。   赵想容赶到了涂霆的别墅,不由瞪大了眼睛。   倒不是说他家装修得多么奢华,实际上,涂霆应该没怎么装修,他家里比起“家”,更像一个豪华版的拍戏时的酒店,到处搁着纸箱子,各种没拆封送的品牌礼物。   别墅里唯二整整齐齐的地方,就是厕所和他放鞋的屋子。   涂霆喜欢收集滑板和球鞋,买了几人高的鞋柜,把限量鞋都供奉在里面。至于明星喜欢的名表,他也有十几块,一股脑地堆在卧室的床头柜,第二层则是墨镜。   赵想容笑吟吟地参观完涂霆的别墅,一句话都没评论。   她不想树立一个“贤惠女友”的人设,去当勤勤恳恳的老妈子,替涂霆收拾房间。既然不想管,索性就不评论,涂霆既然觉得这屋子住着舒服,就让他自己住着去好了。   他们坐在游泳池旁边喝酒和亲吻,赵想容的双腿修长笔直,摆在他大腿旁边。泳池池底都装着灯光,水波粼粼,非常明亮,如坠梦境。   涂霆吻着赵想容,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孔,但她突然含笑推开他的脸,让他听远方的声音。   一辆救护车在小区外呼啸而过,声音很大,这是赵想容少数能远远就听见的声音。   涂霆脱她的衣服,说:“不准想任何人。”   赵想容眨眨眼睛。她还没说话,涂霆再度缠上来,那吻非常重,非常急。她被推倒的时候,才想到救护车和周津塬的联系,涂霆大概是吃她前夫医生的醋。   有的时候,赵想容觉得,她确实是非常肤浅的女人。   涂霆如今回城,两人的关系步入稳定,赵想容必须要克服一个肤浅的想法。那想法就是,她想发炫耀贴。她想跟狐朋狗友炫耀,涂霆跟她在一起了。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厚道。   赵想容转换思路,她觉得,应该送涂霆个礼物,买件衣服或买钱包和首饰之类的私人物件,让他私下带在身上。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走着赵奉阳包小明星的路线。 第52章 52   赵家珍爱女儿, 小时候给的零花钱也非常多。   赵想容不买打折货,结婚后一反常态, 经常往品牌内卖走动,主要为了给周津塬挑男装。   周津塬工作忙, 婚后的服装几乎由赵想容包办。赵想容给他也买的一水奢侈品牌, 不过全部属于打折品。反正身为医生,周津塬日常需要低调的男款衬衫和长裤,并不需要过分考究的西装和花哨饰品。   如今离婚,坏习惯依旧保留。   赵想容手里有两张内买邀请券。这个英国品牌今年刚换了设计师, 估计要清很多上季的成品, 她打算给涂霆买点。   赵想容刚打完Patrol小报告, 非常塑料姐妹花地邀请他一起去内卖。   Patrol知道她的习惯,切了声:“你给爱人买打折货, 自己买贵的东西,这真是……太聪明了!”   Patrol工作时西装革履,平时不暴露自己的性取向,交谈上把男友都称呼为中性意义上的“爱人”。   赵想容转动眼珠, 她挽住Patrol的胳膊:“我一直有个问题, 就是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Patrol聪明绝顶,他假笑说:“我是上面的那一个。”   赵想容歪头,故作吃惊:“帅哥你很有种哦。”   前两天,两人一起出席某时装秀,中途闹得不开心,全程不交流一个字。赵想容生气的时候不耐烦, 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高兴起来像怒放的玫瑰,美丽中有种残忍,对世界没有任何怜悯。而世界也在绝大多数时候,把她看作宠儿。   奢侈品的内卖,一般在酒店里包场举行。   今天来买打折品的都是时尚编辑或自媒体人,也有不少品牌公关,戴着口罩,非常安静地玩手机。金碧辉煌的过道里安静,只有酒店的背景音乐响起。   赵想容和Patrol分别看见几个熟人。场合有点尴尬,他俩也不打算上去打招呼。   苏秦戴着口罩帽子,和孟黄黄一起在内卖场门口排队。   苏秦放假两天,他兴冲冲跑来找孟黄黄,孟黄黄则把他拽到内卖会,低声跟苏秦普及一些形象上的tips,比如身为男团偶像,私服一定要有个人风格,他现在知名度还不够,没法借衣,就可以买一些奢侈品衬衫短裤,价格便宜。当然,鞋一定要买最新款。   这些知识,来源自孟黄黄当时追涂霆时的经验,   孟黄黄说完就嘱咐他:“我在门口等你。你挑完东西,我来结账。”   苏秦挠挠头:“我以为今天咱俩来约会。”   孟黄黄嘲讽地看着他。孟黄黄在她家族中,一直被认为最没出息和不谙世事的一个,如今,她觉得苏秦比自己还天真。   “谁约会选在大卖场?”她强调,“我现在是你老板,纯金主关系。你不要扯到恋爱上来。”   如今新鲜劲儿过去,孟黄黄也不舍得多给苏秦多花钱,随便买买打折货吧。   苏秦想了想:“我衣服够穿,不需要再买。你把你单反镜头借我用几天吧?我要和我队友拍合影。”   正在这时,内卖会大门打开,等待的顾客有序但急迫地往里走。   赵想容把入场券交给门卫,她调出手机里涂霆的试衣资料,直奔那个号的货架。孟黄黄看到了赵想容,以及她身边打扮时髦的男子。她立刻目光炯炯地跟上去,身后再紧跟着的苏秦。   赵想容挑了三件亚麻男士衬衫和一双男士牛皮拖,十分钟就快速地结账,准备走人。她不喜欢大卖场,那种什么都堆在一起,皱巴巴的,感觉很不珍贵。   孟黄黄则眼尖地把赵想容买的衣服,全部给苏秦买了相同的。   Patrol给他男友买了袜子和皮带,还有男款的渔夫帽,帽子内是里真丝做成。他看到孟黄黄盯着赵想容的眼神,就提醒了下她:“什么情况?”   时装编辑是一个很容易和品牌公关建立私交或者结下私仇的职业,赵想容的朋友多,但以她的作风,骂她势利鬼和跋扈精的人也络绎不绝。   赵想容这才看到孟黄黄,孟黄黄跑过来:“好巧。”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Patrol,以为这是赵想容的新男友,“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Patrol最烦这种没边界感的直女,眼珠子都不给她。赵想容和孟黄黄寒暄了几句,他在旁边催促几句,两人一起离开。   赵想容回去后,把价签撕得精光,她将衣服叠整齐,装在精美的袋子准备送给涂霆。   涂霆回城后一直都忙着练歌,他的原创歌曲不够,买了其他几首老歌翻唱。平时,还得等着剧组的后期补镜头。   两人两三天才能见面,几乎找不到时间单独相处。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涂霆问她。   他们最近的见面安排在KTV包厢,赵想容听力不佳,唱歌也跑调,她很少来这种地方。但是涂霆的朋友都是二十五岁往下的年轻人,他又认识很多音乐人和dancer,经常约着一起唱歌。   在旁边人的大声唱歌声中,赵想容费力地问:“什么信?”   涂霆进组前,赵想容曾经表示,她希望他给自己写信,但是,她一直没有收到。   涂霆皱起眉头,他说:“我给你寄了两封信。”   “我完全没收到!“赵想容眼睛一亮,“讨厌。寄信怎么不告诉我!”   两人膝盖相靠,亲密地握着手。再多举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不能做了。两人约会,赵想容只能偷偷地混到包厢,再提前偷偷溜走。   涂霆皱眉想,他把这些信交给林大姨了,而赵想容想的是,他是不是把信寄到旧公寓的地址。   赵想容因为工作又出了短差,到外地跟拍摄。   半夜回到公寓,赵想容险些被门后的什么绊倒,定睛一看,原来是从周津塬那里拿来的旧衣服。   大部分贫困山区的山民,不需要她的低胸晚礼服和过于紧身的牛仔裤,卖二手又没时间打理。赵想容想了想,发微信问萧晴愿不愿意来自己家,帮忙把所有二手衣拍照并上传到二手网站,等旧衣服卖出,两人对半分这笔钱。   萧晴没回复,大概早就睡了。   赵想容给蛇皮袋拍了一张照片,再发了朋友圈,写了一行字:断舍离进行时。   她卸妆和泡澡,等贴着面膜,再拿起手机。司姐大半夜依旧精神抖擞地和一个品牌方吵架,Patrol身为高端文艺范儿的编辑,刚刚推送了个公众博文,其他群的魑魅魍魉都在讨论八卦。   赵想容顺手刷了一下朋友圈,凌晨三点,有人更新了一张脚后跟剥皮的照片。   字面意义上的剥皮,手术刀扯着皮肤,露出白骨,和赵想容完全叫不上来,黏黏糊糊的东西。   赵想容的朋友圈充斥着炫富,秀恩爱,秀美食,秀旅游,秀有文化,秀收藏等浮华的东西。这种照片,混在各种滤镜美图间,简直就像一股泥石流。   发扫兴图片的正是她的前夫。   赵想容检查设置,依旧屏蔽着周津塬,他看不到她的朋友圈。   不过,周津塬离婚后的日子很愉快,愉快到他半夜更新朋友圈。   周津塬以前最多转发什么,“恭喜我院成功举办关节大会”,“骨气,并不一定是好事:浅论骨折后的常见保养”,“普及icu常识”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   今晚,他罕见地更新了两张原创照片。   另一张是在手术室和其他医生的合影。   周津塬的手术服是v领,他用一根白色的防水胶带,从山根开始沿着额头往上贴,防水胶带将蓝色手术帽固定,这样在手术低头,他的手术帽不会再乱移动,他抬头看着镜头。   赵想容盯着这照片几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夫身上那股孤傲冷峻的气质越来越重。   他们现在没有关系,属于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赵想容连这一层关系都忍不了,手指往旁边一划,将周津塬从微信好友里拉黑删除。   萧晴给赵想容打电话,她闲着也是闲着,不介意帮赵想容卖旧衣服,还问她是不是打算把所有旧衣服都卖了。   “现在网上有很多二手的网站,手机里也有各种二手收购app,”萧晴说得挺有条理,“我们就在你之前的公寓衣帽间拍照,每一件旧衣服都要熨烫,弄整齐。豆豆,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有很多新衣服,标签都没拆,就搁在柜子里。”   赵想容乐了:“我有段时间是很爱乱买衣服。”   刚知道周津塬和苏昕有染,她每一天都在疯狂地购物。买回来后,就这么堆着。   “周津塬真他妈是个渣男,脑子都是坨屎!”萧晴愤愤地说,“那个苏昕也是够了,她现在应该爽歪!我跟你打赌,她肯定琢磨着怎么嫁给周津塬,这种女人,绝对有心眼的,吃男人就打算吃一辈子,估计嫁过去后就赶紧生孩子,生怕占不到便宜。”   赵想容啧了下,萧晴说这些话,八成没想到自己。   结束了和萧晴的通话,她想了想,决定回一趟两人婚后的那套公寓。   一来,这是她从周津塬那里得来的补偿。二来,她要找找涂霆的信。   赵想容打车来到旧公寓,一开门,彻底呆住。   家里正无声地上演着水漫金山。   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全部堆满水,随着门打开,淹没了她半指节的高跟鞋鞋跟。   一检查,这水是从周津塬套房的盥洗室里流出来的。雪白的浴缸,三台水龙头同时大开。也不知道水开了多久,热水漫过他的盥洗室,他的卧室,全部涌到了外面的客厅。   赵想容花了一下午,让物业把家里的水排放掉,检查了管道,并通知楼下的邻居,看邻居家的天花板有没有漏水的情况。与其同时,她替司姐写完了慈善舞会的宣传稿,和她的小编辑开会,并处理特约化妆师和摄影师因为某品牌而在微博进行的争吵。   赵想容忍着怒气,给周津塬打电话,没人接。她疯狂地加他微信好友,一连发了三十八条。半夜的时候,周津塬终于通过她的好友邀请。   “周津塬,”赵想容给周津塬拨打视频,她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是不是你故意把水龙头打开的?”   周津塬还戴着口罩,露着眉毛和眼睛。   “我刚结束手术。”他低声说。   “我问你这个了吗?”赵想容刚刚对物业赔笑,对司姐赔笑,对邻居赔笑,但在面对前夫时候终于彻底爆炸了,“我好几个月都没回来过!我刚查了物业的监控!这几天,家里就你一个人回来!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是不是你洗完澡,没关水龙头,家里现在都是水你知道吗?全部是水!地毯都被染色了!”   周津塬淡淡地说:“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赵想容掩饰不住愤怒,她简直想掐住周津塬的脖子,“公寓现在已经是我的,你凭什么敢回来?我可以报警,你知道吗?”   周津塬这几天重新回到旧公寓,又仔细地把检查了一遍,有两晚甚至直接睡在这里。他不介意侵犯赵想容的隐私,就像他无动于衷地剪掉苏昕的头发。他做这些事,内心没有感觉,如果还具有一丝感觉,那锥心刺骨的悔意会像毒液一样把他拽入黑暗。   他在公寓里什么也没找到。   周津塬只看到赵想容五颜六色的高跟鞋,37到39号不等,还找到赵想容做完医美后开的术后面膜。有些女人,可以把脚挤进小一号的高跟鞋里,可以为了维持美丽在脸上做手术,可以在结婚七年的时间里若无其事地擦拭相框,却又能在离婚后都对重要的事实绝口不提。   赵想容还在发火,她提高声音:“周津塬,你现在就给我解释,到底来我公寓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偷我的衣服和包,拿去送苏昕?你是男人就大方点,人家苏昕都这么穷,你就给人买点好的珠宝首饰,别偷偷地拿我的东西补贴她!”   周津塬看着她——赵想容下巴扬起的弧度,长睫毛,那种美丽却十足挑衅的姿态,她歪头瞪着他,精准地找出最伤人最诛心的话让他陷入沉默。但就是这样的赵想容,她选择不告诉他真相,并不是因为她自己高傲,而是因为,她知道他承受不了真相,索性将错就错。   他说:“我已经决定把许晗放下了。”   赵想容不由一愣。   周津塬略微低头,把脸上的口罩取下来。他五官依旧俊美,但怎么看就像个阎罗王,很熟悉的海面冰山表情,隐约让人觉得生畏。   他说:“家里还漏水吗?我明天回去看看。”   赵想容还在思考他刚才的话,她迟钝地想了想,说:“你是说……你怎么……”   周津塬再次重复一遍,他缓缓地说:“我决定放下许晗了。她这个人,从此对我不重要。”   赵想容的心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阵刺痛。她扯动嘴角,苦涩地说:“你真的很喜欢那个苏昕,你居然为了她,要忘记许晗。”   周津塬知道,赵想容误会了。她以为他是为了维持和苏昕的关系,才决定放下许晗。他也不辩解,现在为止,谁都对他不重要了。   周津塬索性淡淡说:“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放下许晗吗?”   赵想容突然提高声音:“恶心,周津塬,你这人真的是太恶心了!你这把年纪,都能做苏昕爸爸了!你居然还和她上床!不要脸!”   她直接挂掉电话,站在公寓里,气得浑身发抖。   清晨六点,涂霆在隔壁的街区绕了好几圈,确定没有狗仔跟着自己,小心地来到赵想容的小区。   他就是给这个地址寄来的信,赵想容接到涂霆的微信,她在显示屏幕上看到是谁后,立刻跑过去开门,等涂霆坐电梯上来,她直接就扑到他怀里。   涂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赵想容。她曾经脖子被掐伤,又坐了6个小时的飞机,却还是娇滴滴对他撒娇。   赵想容紧紧地搂着他脖子。她真的很需要有人陪着自己,柔声说:“你怎么来找我了?”   “你不是说这寄信地址不对,我来看看。”   赵想容一宿没睡,把能记得的贵重物品都清点了遍,再把周津塬的指纹消除,又熬夜拆了很多快递,其中找到了涂霆送来的苹果表,但在其中,依旧没找到他寄来的信。   “我离婚后就已经不住在这里。”赵想容郁闷地说,“这是以前的婚房,我打算收拾旧东西,把它卖出去。”   涂霆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客厅里的角落里还有积水,赵想容昨晚边骂边整理,把客厅弄得很乱,他在其中看到一块新的苹果表包装。   但他只默默听完,搂住她的腰,笑着道:“我现在送你回家,认识下你的新公寓?”   车缓慢地开出小区,赵想容的左手都被涂霆的右手拉着,在要出小区前,他们俩亲密地接了个吻。   赵想容慵懒地推开他:“不合适吧,会不会有狗仔拍到?”说这话的的同时,那一双眼睛诱惑着他,随后微微一笑。   涂霆还是戴着墨镜,很酷的样子:“都怪你。“   涂霆把车开过一个路口,早上七点,星巴克已经开始营业,他看着那标识,问:“饿不饿?买杯咖啡给你?”   赵想容撒娇:“那你给我买。”   涂霆不说话了,显然心情很好,他答应了。   车再开过一个路口,涂霆车停在路边,随后老练地取出口罩和墨镜。赵想容看着涂霆做贼一样,穿过人行横道,匆匆跑进星巴克。   就在这时候,赵想容看着周津塬也提着一个咖啡袋,他和涂霆擦肩而过,从里面走出来   赵想容简直就像见了鬼,她立马把车窗降下来,“喂”了声。   声音不大,但隔着几十米,周津塬好像一下子就听到,抬起头来。   两个人都略微怔住,赵想容先叫住他,但惊讶更甚。她完全不知道周津塬怎么出现在旧公寓旁边的星巴克。她下意识地看他衣服,皱巴巴的,难道刚和苏昕度完良宵?   周津塬的表情更平静,简直就像见到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想容立马把车窗升上,暗自悔恨为什么沉不住气。她为什么总是沉不住气?   周津塬很快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示意她降下车窗。   赵想容隔着车窗,冷漠地看他,她不想和他说话。   周津塬很清楚记得,赵想容以前在大学追他时,在各种地方等他,她永远穿着昂贵且暴露的服饰,期无忌惮,朝他抛着飞吻。二十岁的赵想容,她的美丽几乎是杀气腾腾,能让周围的人都感到空间被侵犯。反而是三十岁后的赵想容,眼睛里有了几分犹豫和平静,露出几分少女的姿态。   是她写信给自己的吗? 第53章 53   周津塬刚刚过马路时, 留神看了一眼这辆suv的车牌,猜出她是坐其他男人的车而来。   他面无表情, 想拉车门。   赵想容早就将车门反锁,周津塬一挑眉, 低头从兜里掏出笔。   仿佛所有的医生, 有随身带笔的习惯。周津塬匆匆地在外卖袋上写了什么,又将装着咖啡和三明治的纸袋挂到后视镜,伸手拍了拍她的车顶,转身走了。   赵想容这才想明白, 他估计从医院值完夜班, 顺道来看看她家被淹透没有。这早餐, 估计也是给她买的。   周津塬独自绕到偏僻的小巷子,没一会, 身后就有高跟鞋响起。有人急急忙忙地来追他。   他摒气回头。   下一秒,大杯的冰美式就精准地朝头部泼过来。   赵想容手里捏着透明杯子,正站在他身后。她的面容冷冰冰地,伸出手:“还给我。”   周津塬险险地咖啡躲过去, 但衬衫袖口依旧被淋到。   他还没说话, 赵想容又直接把周津塬为他买的三明治摔过来。她才不管别人的心意,什么医生,什么明星,只要男人惹她不高兴了,都爱谁谁。   周津塬对女人的绅士脾气,完全在婚后被赵想容磨炼出来。但是, 他也已经很久没应对赵想容的烂脾气,一股恼火顿时涌上来。   “赵想容!”   “小偷!”她毫不示弱。   赵想容举着她手头皱巴巴的纸袋。周津塬刚才在上面,写了四个字:找我取信。   原来,是周津塬把涂霆的信拿走。她自然要追上来。   赵想容每次跟自己说,要沉着,但每次见到周津塬那张平静的脸,她都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真想亲眼看着他和苏昕一起下地狱。这一对狗男女!谁都不能少,捆绑着一起下地狱。   “你再到我家里,我就立马报警。”赵想容目光阴沉,“赶紧把信还给我。当小偷也不害臊!”   她的视线同时在周津塬的胸口和裤兜来回巡逻,猜测他会把信藏在哪里。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想容不吃他这一套。“轮不到你来威胁我!”她说完,快步走上来,居然还想再抽他一个耳光。   周津塬真怒了,他一把擒住她手腕,顺手将她抵到墙面,他的身体重得像坦克。男人动作行云流水,赵想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重重靠在墙上,周津塬的手肘压着她柔软胸脯。   有那么一会他没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赵想容却不顾后背被撞得生痛,她伸手吃力地伸手摸周津塬的腰,蹙眉问:“信在哪儿?我就要信。”   周津塬面色越发阴沉。   在他和赵想容的婚姻,两人整日针锋相对,直到离婚后关系才有所缓和。周津塬知道自己犯错了,但理智上半信半疑,情感上无法接受。他甚至没想好,是让整件事就这么继续错下去,还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听她亲自说点什么。   但此刻,周津塬看到了赵想容那急切的表情,她正低头在他身上乱摸,两人好像在拥抱,却根本不是亲近。她的眼睛里,慢慢地不再有他的存在。   他突然握起赵想容的下巴:“容容……”   赵想容眼睛一亮,她已经从周津塬的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她立刻抽出来,接着拼命地想挣脱他,再狠狠踩了周津塬一脚。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转身要走。   他却再次抓紧把她一拉,两人四目相对,赵想容紧紧地被压在他怀里。   她拼命地捶他胸膛,但是周津塬好像没有感觉,他的手搁在她后颈一点也没松。他看着她,就像那天拿着手术剪刀,无动于衷地看着苏昕。   “赵想容,我知道你和许晗是好朋友,但是,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声音又低又沉。   “你松手!”赵想容愤怒地喊着,“赶紧松开我,我男朋友就在外面等我呢,你又疯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但她声音发虚,是因为真的有点恐慌。   周津塬的五指已经卡到她脖颈。   赵想容知道,他不正常。   太可怕了。她完全没想到,比发现丈夫出轨更黑暗的事情,就是她发现,自己的前夫好像有一点,不,是具有某种非常阴暗危险的一面。   周津塬贴近她香汗津津的脸,他垂着眸,却让她想到了鲨鱼,那种牙齿很尖的白鲨。   “如果你认识许晗,为什么你就不能学学她,学着她安静一点?”   赵想容突然间就不挣扎了。   她眼睛里泛起泪光,轻声说:“我不会学许晗——如果我对你来说一丁点都不重要,那么,我就更不会把自己伪装成任何人。”   周津塬看着她。赵想容突然变成一个他不太认识的人。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作天作地的粉红豹,她看上去沮丧和失望极了。   他把她的头发往耳后捋,这一次,周津塬终于清楚看到那黑色的人工耳蜗机器。   周津塬无意识地抱住她。   “我不会把自己成为许晗,没有人能成为她。周津塬,我不会因为想走进你心里,就装温柔装贤惠。除非你爱上我,我才会变得温柔。我不想讨好你,不过,我也会给你自由。”   她再次推他,这一次,周津塬很快就松手了。   赵想容眯着眼瞪着他。   涂霆捂得严实实从星巴克跑出来,但车里没人,赵想容的手机还留在座位。   他一下子愣住,过了好意会,赵想容才提着裙子,她满脸怒色地从一个小巷子里跑出来   “你怎么下车了?”涂霆问。   赵想容临走前,踩了和打了周津塬好几下,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就这么运动着,她原先的苍白脸色居然有点发热,含糊地说:“没事没事,亲爱的,我们快走吧。”   涂霆没说话,他眯着眼往小巷子里扫视。赵想容却匆匆地吻了他一下,催他开车。   涂霆被催促着,也就只好启动车。   而在他们后面,周津塬缓慢地从小巷子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   赵想容的工作时间自由,涂霆上午偷偷溜出来,她特意陪着他在家消遣。   两人躺在赵想容的大床上,嘻嘻哈哈地聊天,到中午点了披萨,都想到在罗马的时光。   赵想容跑去拿了瓶红酒,等她再出来,涂霆已经把披萨盒打开,他招手,让赵想容坐到自己旁边,亲手喂她。   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   “我感觉,你都不重视我……”涂霆一愣,赵想容又蹙眉说:“你吃东西怎么不等我?”   涂霆还以为她在玩笑,哈了声:“这是你们少数民族的传统?”   赵想容却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涂霆,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以前在父母家,她的父母和大哥,二哥不等到她下楼,绝对不会先开饭。后来嫁给周津塬,两人一起吃饭,除了吃火锅,周津塬总是慢腾腾地让她先动筷。   赵想容吃饭,永远只拣着自己喜欢的食物吃,吃饱后不管别人死活。周津塬会等她吃完,才开始吃剩下的饭菜。如今,涂霆和她吃披萨,当他先动手拿第一块披萨,她整个人都愣住。   涂霆也微微有些不快。第一,他还真没那么多毛病。第二,他是明星,以往吃工作餐,任何人也都是等他先吃的。   两人依旧手拉手,不过,气氛略微僵持。   涂霆过了会,淡淡说:“那么,我们就再点一份披萨,这次你先吃?”   赵想容却怔怔地想,是自己原来的行为太过分吗?她知道,周津塬不爱她,但是,他确实在生活上处处容让着她,她早就把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她回过神:“我们以后同时吃吧。你不动筷子,我也不吃。”这话说得艰难,像是勉强作出什么妥协。   涂霆好气又好笑,他觉得这行为很像过家家,不过,赵想容严肃得可爱,他又说:“我以后也会让你先吃的。”   说完后,涂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   赵想容弯唇:“你看什么?”   涂霆移开目光,笑了下:“没有。”   涂霆从小父母离婚,他以往做过畅想,比较想娶既能独当一面,又能厉害持家的女孩子当老婆。赵想容在罗马,就是这种又神秘又厉害的形象,但是,她真实的性格,确实比较任性娇气。   下午的时候,涂霆叫人把自己接走,又叫助理到赵想容家把车再开走。   他做事很谨慎。赵想容也不需要担心。   她一直加班,直到了晚上,终于有机会打开从周津塬那里抢来的信。   赵想容满怀欢喜地拆开,但读了几句,手微微抖了一下。   周津塬这个王八蛋!   信封里,根本没有装着涂霆给她写的信,那里只装着赵想容第一次给周津塬写的信。他原本将这封信挂在墙上,如今,他又把这封信退还给她。   接下来的一周,涂霆和赵想容都过得别别扭扭。   涂霆反复盘问林大姨是否寄出了自己的信,他知道林大姨一直不赞同他和赵想容的事情。而赵想容会催萧晴跑自己的旧公寓,在拍照的同时,检查她的奇葩前夫不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也知道,日积月累中,许晗早就已经成为他的心魔。不管周津塬嘴上怎么说放弃,内心很难轻易放开。   周津塬不会真的抑郁黑化了吧……   赵想容虽然不承认,但心里也明白——周津塬是她历任男友里,对她态度最冷漠的。矛盾的也是,周津塬也是她历任男友里,对她行为最宠溺的。   赵想容在加班之余,老老实实地上法语课,A2的法语老师换了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他说要像恋爱一样学法语,语言不是要和陌生的氛围产生联系,而是和自己。他也不让学生靠着法国电影去学语言,因为“电影里的每一句台词都是经过导演后的精练,但日常生活充斥着没有原因的废话”。   他说的很慢,重复了很多次,赵想容才能半蒙半猜的理解意思。   下课后,赵想容出门透气,法语老师也在,法盟不远处是一个大转盘般的立交桥,几个抽烟的学生就站在肮脏的路口,也不说话,彼此的红烟头闪烁。   赵想容思考了好一会,她用手机给苏昕发了一条短信:见一面吧。   >>>>   每年到了春夏,赵想容都会买几件连衣裙。   她有一件非常喜欢的连衣裙,是大学时期的,风琴褶皱的姜黄连衣裙,来自Marni。它摸上去非常厚,编制也很复杂,但其实是纯真丝。但今年赵想容自己熨烫时没掌握好温度,把领口烫坏了。她拿到公司,问几个资深时装精还能不能抢救,都说不行。   Patrol冷冷地说:“真可惜,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条裙子。”顿了顿,又说,“你试试Veronique Leroy。”   "我试过,但穿起来很笨重。”赵想容面无表情地说。   Patrol沉默片刻,他说:“你可以再试试。”   赵想容年轻时,任何夸张造型的衣服都敢尝试,夏天经常不打底的真空上阵。这两年除了跳脱的颜色,选款都谨慎了很多。   她耳疾又犯了,睡眠不好。打了一圈腮红,让苍白的脸皮有了血色。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能让粉红豹这么精心打扮的,肯定是难搞的人。   赵想容选在一家咖啡厅。   进门前,她抬头看了下自己表,时间刚好。   苏昕剪了短发,坐在咖啡厅最里面,她没睡好,早上看了一眼镜子,也是淡淡的黑眼圈。   赵想容终于推门走进来。咖啡店里有仿照就把设计的吧台,墙壁贴了砖型纸。赵想容把包换到另一只手,朝苏昕招招手。她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坐里面?坐在外面,屋里太暗。”   两人一起坐在灰色的遮阳伞下面。阳光非常好,好到让人感觉她们应该在巴黎,而不是进行此刻尴尬的谈话。   赵想容等侍者把甜点放在桌面,才抬起头,淡淡看了眼苏昕的短发。   “你剪短发后,不像许晗了。”她随口说。   苏昕捏紧了眼前的咖啡杯,淡声说:“我就是我。”   赵想容笑着,目光很冷,刺得人如坐针毡。老实说,苏昕怎么想,她丁点儿都不关心。赵想容就是来瞻仰一下和许晗相似的容颜,就好像是在为一个活死人墓献花。   苏昕在这种目光中如坐针毡,她轻声说:“您要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想容还在微笑,突然间抓住苏昕的手。苏昕心脏大跳,忘了呼吸,只感到那五根柔腻的手指冰冷地按着她。   “别紧张,我不像我大哥,对女孩子那么粗鲁。”赵想容的目光扫过她年轻的皮肤和尖翘的鼻子,她说,“除了睡过一个男人,你和我没有任何东西是相同的。”   苏昕挣脱她:“请您对我尊重一点。”   赵想容懒洋洋地松手,她用旁边的小叉子刮了块蛋糕:“我不是周津塬,你犯不着在我眼前立白莲花人设。”   苏昕沉默片刻,她忽而一笑:“我白莲花?那么,赵小姐你呢,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从头到脚,哪样东西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你的房子和车,应该都是父母给你的礼物,自以为’上流阶级’,不过投胎好。如果你父母生病了,你会干什么?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我只是无路可选。”   赵想容一愣:“你转移什么焦点?我什么时候因为没房没车,就不尊重人了?你说我不尊重你,除了傍上周津塬,你又做过哪些能让我尊重你的事情?你说,我听听。”   苏昕移开目光,她同样觉得,夏虫不可语冰,赵想容那种活在锦衣玉食,内里又如败絮的女人能懂得什么。   “也是,只有你们有钱人才配说尊重。”苏昕淡淡地说,“我真的没有想破坏你的家庭,我想都不敢想。我说话难听,但是,你和津塬之间的问题,肯定早就有了,并不因为我的出现而减少和增多。我也告诉你,如果周津塬以后离开我,我也不会报复任何人。”   赵想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   她主动来见苏昕,说不清是想看笑话,还是怀着一种很隐约,说不出来的真实担心。赵想容刚才看到苏昕的手腕处白白嫩嫩的,也没什么伤痕,所以,估计是自己多虑了,周津塬纯属就是医院值夜班值糊涂了,跑来她面前撒疯。   赵想容松了一口气,口气却坏下来。   论吵架,赵想容还真的没输过。别说苏昕,周津塬都可以来挑战。   “你以为你穷是因为缺钱吗?小姑娘,你穷,是因为你缺的品质太多了。到底什么样的家教,才能让个小姑娘没钱的时候想要卖?我工作见过很多穷困的模特和设计师,他们也有原生家庭不好,父母有病,兄妹要养——但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往歪道想。减轻经济负担的方法有很多,你倒是聪明,直接选择最省事的职业。”   她根本不看女孩子苍白,耻辱的表情。   “我有你梦想不到的出身,财富和地位,但我也不妨再告诉你。这世界上,比我赵想容要更有钱更漂亮更有地位的人有太多太多。我的生活,绝对没你想象中那么梦幻,为了活出自己,也是每天都在挣扎。因为,真正的尊重不可能拿钱买。至于你,你确实运气好,抓紧周津塬吧!” 第54章 54   赵想容不想处理苏昕的负面情绪。   她当初不应该拿和周津塬婚姻出的问题, 迁怒这个小姑娘。但是,赵想容看不起苏昕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苏昕的问题是, 她嘴上说自己有梦想,自己有自尊, 自己想要奋斗改善, 但她所做出的事,全部都是在毁自己。   贫困所造成的窘境,当然真实,也当然非常痛苦, 但与此同时, 这种痛苦非常初级——它初级的地方仅仅在于, 一个人,如果连这种程度上的痛苦都无法克服, 他也就别想超越自己阶级,取得更大的成功。   何况,人过了一定年纪,对有些事情不用那么在意, 比如苏昕这种程度上的嘲讽。   赵想容曾经请过一位家政阿姨, 对方抱怨上一家雇主,又说不出具体行为,只反复说“总之,态度特别不好,狗眼看人低”。周津塬正好在家,随口追问, “是不是就像上司对待下属的那种态度?”   阿姨连连点头,周津塬一挑眉,他和赵想容相视一笑。   他们这种幸运儿,骨子里有相同的强势冷酷,对痛苦的理解也很粗糙。只不过,周津塬比她更有自省精神,他俩在以前,也会因为赵想容的偏执而吵架。   赵想容反思完自己,又忍不住想,没准儿是阿姨长得不符合周津塬审美,换成苏昕,周津塬可能就温柔地说“小昕,来告诉我,那个赵想容怎么欺负你”。   不管怎么说,她慢慢接受周津塬和苏昕在一起的事实了。   >>>   苏昕这学期的成绩,一落千丈。   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大家的异样目光。而她看不进去书,最近的随堂考试里,老师要求背的课文,苏昕一点都看不进去。下课的时候,苏昕手机响了。邻居通知她,苏母在楼梯间晕倒。   苏秦也被紧急找回来。两人在走廊里等着,苏秦有点恐惧,问姐姐该怎么办。苏昕摇摇头,脸色苍白。   幸好苏母没事,苏秦在病房里陪着母亲。   苏昕独自走出来,医生一般不会建议,50岁往上的病人做肾移植。苏母今年48岁,经过几年的透析,每天吃不少药,记忆力都隐约出了一些问题。就算接受肾移植,后期也需要非常精细的保养。苏昕一直在犹豫着。   孟黄黄在医院楼下,她开车把苏秦送来的,正托着腮看着手机。   涂霆今天发了微博。转发代言的头发定型啫喱广告,以及一张自拍。孟黄黄放大图片,准备找茬骂涂霆,旁边有人咳嗽了声。   苏昕低头看着她。“你就是……我弟的朋友。”   孟黄黄望着苏昕,她想到别的事情:“你千万别来找我闹,我也不知道,自己相亲的居然是那个周什么的!”   苏昕脸微微一白。她忽略这话,轻声说:“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情麻烦您照顾。他现在想当艺人,您如果能关照他,这最好,如果不能,就让他自生自灭,看看社会险恶吧。我就希望您不要借钱给他,不要让他喜欢上那种奢侈的生活。我和苏秦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孟黄黄随口问:“你妈现在怎么样?”   苏昕刚要回答,却眼尖地看到,周津塬双手插兜,沿着隔壁的小道匆匆走来。   医院很大也很小。苏母每一次来医院做透析,必定提苏秦和周津塬的名字。周津塬被迫从其他护士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周津塬也看到了她们。他早就忘记孟黄黄,对短发的苏昕也没印象。他面容冷淡,准备直接从她们身侧走过去。   孟黄黄又说:“你还和赵想容的前老公在一起吧,他叫周什么来着?他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找找他帮忙。”   周津塬眯了下眼,在主路掉头走过来。   微风,吹拂着苏昕的短发。苏昕垂着眼睛,无声地想躲在孟黄黄这边,结果把她手机撞掉。   孟黄黄准备要捡,有一只手,已经提前帮她捡起来。   孟黄黄的手机停留在涂霆的照片。周津塬低头盯了那照片快二十秒,目光闪动。   他把手机还回来时,轻声问:“这男的很有名么?”   孟黄黄很乐意在各个场合里黑涂霆:“你说涂霆?他就是个没演技、没唱功,跳舞也特别土的小鲜肉。你要追星吗,千万别粉他!我就是他的黑粉,纯黑粉。”   她边说边打量着周津塬。孟黄黄觉得,周津塬的皮相真正不错。只可惜他年纪太大,又离过婚,性格也冷冷的不好接近。   对方居然对她赏脸一笑。周津塬淡淡地说:“这男的,就是赵想容的新男友。”   这一次,换了孟黄黄沉默了二十多秒。   她说:“谁,你说谁?涂霆?你说的是涂霆吗?赵想容的新男友是他?怎么可能,她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和涂霆交往的,她和涂霆?我前几天见到她,她身边跟着的是其他男人?!她又换男朋友了吗?她新男友是涂霆?我的天啊,赵想容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苏昕和周津塬的脸色都不好,一齐冷冷地看着她。孟黄黄早忘了还要接苏秦回去,失魂落魄地直接飘走。   晚上的时候,周津塬开车将苏家姐弟和苏母一起送回家。   苏秦坐在前排,苏昕陪着母亲坐在后座。   周津塬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苏昕的模样,还是初见面的模样。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局促地把自己裹在那层衣服里,他感觉她像迷雾里的一盏灯,但那一盏灯火很快熄灭了,而这盏灯火存在的意义,只在于周津塬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迷失了。   周津塬转过头对她说:“待会下楼一趟?“   苏昕正要扶着母亲上楼,她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周津塬面色不改:”就今晚,我等你。“   苏昕收拾家和帮母亲擦拭身体。她磨磨蹭蹭直到凌晨一点多。推窗往外看,周津塬的轿车依旧停泊在外面,亮着灯。   苏昕在苏秦和母亲古怪的眼光中,隐约有点不自在,又有点自得。这是她第一次让周津塬等她。   苏昕走向他的时候,周津塬站在路灯下,正打量着自己的这款奔驰车,黑影照着他的肩膀。   “我当时买这辆车,等了十个月。车税还没这么高。”他回头告诉苏昕,“时间确实过得太快。”   周津塬的姿态很悠闲,语气也完全不着急,他今晚留了一晚上时间,就是来解决这件事情。   苏昕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话的意思,她只是看着此刻的周津塬。男人姿态大度平和,不是那天冷酷得违反人性,抬眸看人时弄得全身冰冷的人。   苏昕心里有了些底气,她问:“你是想来找我道歉的吧?”   周津塬看着短发的苏昕,他没说话。他根本无话可说。他很清晰地感到,苏昕的吸引力就像那剪掉的长发,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过了会,周津塬问她:”你和我,我们之前的关系是在谈恋爱吗?”   苏昕今晚让周津塬等了这么久,她的气其实消了,听他这么说,横竖脾气发不出来。   “那,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不能随便剪掉我头发吧?”说完这句,苏昕的脸稍微红了,又疑惑地说,“津塬,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对我生气了?还是你那天不舒服?你那天,真的很可怕。”   黑暗里,他试图再次把许晗的脸和她的重合,但是,两张脸都已经模糊了,变成了一种四不像的玩意儿。   苏昕担心地走上来:“你还好吗?”   她听到周津塬清晰地说:“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   周津塬继续说:“结束吧。至于之前那些钱,你不用着急还。先照顾你母亲的身体。”   昏暗的灯光下,苏昕的脸一点点红起来,每次提到钱,她都一副很头痛又很无措地样子。   她茫然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津塬笑道:“怎么,你的耳朵也出现问题了吗?”   苏昕呆呆的。她只觉得一口巨大的锅压下来,她无处可逃。突然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对赵想容说的,如果周津塬要分手,她绝对不会纠缠。   过了会,苏昕颤抖地说:“你看着我。”   周津塬其实一直在平静地看着她,他感觉就像对着只白猫,它无辜又脆弱。可是,他什么也给不了——除了这辆旧奔驰。他决定卖掉这辆旧车,卖掉车的钱,会赠给苏昕的母亲看病,也算是对这段关系的善始善终。   不过,周津塬的善始善终永远只针对他自己。   苏昕颤抖地说:“我妈都病成这样……”   周津塬看着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母亲已经生病了。”   “我的生活被你搅得一团糟,你现在想放弃我?”苏昕像是听不见,一种厌恶和愤怒涌上来,撞得她胸口发疼,“你又要相亲了吗?是哪家的富贵大小姐,还是什么更配得上你地位的女人?毕竟,周医生你这么饥渴,离完婚后就要相亲,你一天都不能缺女人!怪不得,怪不得赵想容之前来找我……我懂了,你们夫妻俩现在又要和好了,我就是你婚姻里的玩物吗?”   周津塬一挑眉,不知道赵想容找过苏昕。略微沉默,他才回答:”我没想过要和赵想容复合。我……现在还没来得及想过这些。”   苏昕的心更刺痛:“但是你等不及想和我分手?”   周津塬沉默片刻,他说:“倒也不一定非要分手,就看你怎么定义这段关系。”   苏昕看着他,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他们之间是恋爱,他们今晚分手。如果他们之间是生意,周津塬在等她提出其他的要求。   至于她的母亲重病,周津塬不在乎,他甚至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苏昕想起他剪掉她的头发,他表情那么漠然,直接果断就剪下去。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有他自己严密的逻辑体系,非常心硬,几乎是无可救药……这男人冷情冷肺如此,她最初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   苏昕想到她衣柜最下面赵想容的红裙,她曾经发誓,不会变成赵想容那样不知进退的女人。如今,她被周津塬的态度逼到极致。   “是因为许晗吗?还是因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她想说话,但喉咙干涸。   周津塬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很久,苏昕身后的门突然打开,苏母下来找女儿。   她大声地问:“昕昕,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医生不要你了?你跟着他的时候,还是黄花大闺女啊,他这样就是白眼狼,天打雷劈!哎呦,我好命苦啊,唯一的女儿被人骗。”   苏昕的泪水一下子憋回去,她狼狈地把母亲往里面推:“妈,妈,我们没事,回去说,回去说。”   她母亲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周医生欺负你了?我跟你说,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二天就去医……”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眼睛看着前方。   苏昕也回头,周津塬撑住门,他看着她们。“我问了同事,你母亲的情况,不太适宜肾移植。建议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母亲需要□□,我会帮你们家问问。”他低声说,那冷淡表情在苏母和苏昕眼中像鬼影。   周津塬说完后,把门轻轻地带上,开车走了。   回到家,周津塬洗完澡,又准备去医院查房。   他每年会赶在暑假青少年矫正脊椎的高峰期,休完上一年的年假。赵想容以往总是催他休假,她觉得,两人应该多一点时间去相处。而周津塬都会很不耐烦,和她相处,是比写论文更浪费头脑的事情。   今年,周津塬不仅写不出论文,离婚所带来的那种快乐,也已经走到边际效应的尽头。   周津塬再回父母家,是因为他爷爷明天过寿,他母亲特意让人来医院把他堵住。   他这几天没刮胡子,头发长了,就像在荒岛待了半年的落难船员。明天去探望自己爷爷,周津塬就在下班路上的酒行,随便买了一瓶红酒。去年这时候,赵想容可是提前半年,送了足金炼造的金猪。老太爷很高兴,直接在寺院前摆着。   吃饭的时候,他除了动筷子 ,什么也没说。   周津塬父母沉默地看着胡子拉渣的儿子。   周家的小辈从政,经商乃至到演艺圈,干什么的人都有,但三辈人里,确实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医生。   周津塬以往读医学院和当住院医生,这儿子就等于在地表彻底地消失,谁也找不到。   过了会,周母试探地开口:“怎么瘦了。现在家里有人做饭吗?”   周津塬懒得多说的样子:“吃食堂。”   周老爷子是很火眼金睛的:“后悔了吧?”   周津塬微微冷笑,声音有点沙哑:“我后悔什么?赵想容以前在家也没给我做过饭……”   他自己止住了。他父亲都没提赵想容的名字,他反而解释那么多,显得多此一举。   周母继续关心地问:“你现在的女人给你做饭吗?”   周津塬把西兰花放进嘴里,撒谎时神色从来不停:“偶尔做。”   周老爷子又无风无雨地开口:“赵想容现在交了个男友,是个明星。”   周母也听说过了前儿媳的八卦,她蹙眉说:“这赵想容肯定就是个闲不住,以前就四处玩——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最后一句是问儿子。   周津塬平淡地回了句:“能让我清静吃饭吗?”   周母不放过儿子:“人家赵想容还知道找个年轻的,你找的那个,听说家里总有人生病,别是什么遗传病?你是医生,很多事情自己想清楚。”   母亲不停地说话,周津塬忍耐地说:“赵想容的身体更不好。”   周母瞪着儿子。周家能忍赵想容已经是极限,何况,周津塬以前和赵想容斗法,他俩每次回来,一个赛一个的精神。尤其是赵想容,珠光宝气地往那里一坐,非常提气,就是艳压其他家的媳妇。   周津塬倒没这么爱打扮,但是他穿邋遢了,赵想容绝对不放他出门。   如今周津塬一个人回家,周母只觉得儿子落影成单,又心疼又难过。   周津塬吃完饭就走了,半点都不打算多留。   周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叫住儿子:“明天早上九点去果园门口见你爷爷,要是迟到——”   门直接被甩上。周老爷子对他妻子恼怒地说:“当初他爷爷给他取名津塬,指望他保家卫国,如今看来就是死木脑袋。不过,他好像终于和那个苏昕断了。”   与此同时,赵想容也接到周津塬的短信。   他说,“托你的福,我和苏昕吵架了”。 第55章 55   赵想容看到这短信, 她的表情,不是幸灾乐祸简单形容。   涂霆的信, 已经成了不解之谜。涂霆这几天还跟林大姨发脾气。赵想容则怀疑周津塬藏起信,这家伙是有点小聪明的。   尤其是, 他总不肯正面回答这问题。   周津塬又发来一条短信:“有事情直接找我, 不需要见苏昕。”   ……这一股,霸道医生维护小女友的口吻。赵想容扯了扯嘴角,又想直接把他拉黑。   周津塬却再发来七、八张照片。都是车。   他说:“我最近想换新车。”   中年男人三大乐趣,据说是换房换车换老婆。周津塬在短暂一年内, 雷厉风行地达成所有目标, 他可以直接迈过中年, 进入晚年,直接去世了。   周津塬挑的车, 都是百万级别的豪车。高调奢华,属于生意人开的,不符合人民医生的身份。   赵想容还正鄙视他,周津塬发了第三条短信:“我还挺喜欢和你做朋友。”   他们在开会, 司姐正笑眯眯地告诉他们, 慈善舞会出了岔子,她就要他们提头来见自己。赵想容的脸从青到白到黑,最后,啪得放下手机。   离婚,也是对智商的重新洗牌。   赵想容如今对自己,对周津塬, 都有了全新认知。但等她看着周津塬发来的五颜六色新车照片,又觉得多虑。难道,周津塬之前的反常,不是他无意地露出暴力阴暗的一面?就纯属中老年男人和白莲少女恋爱的日常?   一想到这里,她对周津塬的隐约惧怕和担忧,暂时抛在脑后,就剩鄙夷。   司姐说:“豆豆,你发什么呆?”   赵想容笑了笑,她没有回复周津塬,甚至没有再费心拉黑他。   第二天,周津塬又更新朋友圈,照片是给爷爷磕头祝寿,以及,他和爷爷的合影。   赵想容在下面点了一个赞。   她暗自决定,将前夫当成生活中的一个消遣,静静地围观周津塬作死的全过程。毕竟,她和她那些狐朋狗友一样,最喜欢拿这种小丑取乐。   周津塬并不是危险人物。   他唯一的危险地方,就是即将从原先深藏不露的医生,变成最浮夸的中年大叔。赵想容酸溜溜地想,这满腹心事的老房子,终于着火了。   >>>   涂霆和赵想容的恋情没有公开,但时间一长,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赵家父母对女儿的新男友装聋作哑,暗自希望赵想容赶紧分手。而涂霆则找了个机会,把赵想容介绍给他的母亲。   涂霆母亲知道她的婚史和岁数,表情平淡。这种平淡不是豁达,仅仅是冷漠。他们母子的关系很一般。   涂霆解释,他和父亲长年累月地不说话。“他们谁也不愿意要我,从小把我扔到各种艺术班里。”涂霆淡淡地说,“我跟他们都不熟。”   涂霆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公职人员,离婚后,各自组件新家庭,又有了新的子女。   赵想容攀上他手臂:“可怜的小朋友。”   涂霆倒是一笑:“也不可怜。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涂霆身上有一点,赵想容特别的欣赏,那就是涂霆完全不刻薄。   赵想容岁数比他大,但经常得理不饶人,周津塬以前懒得管她,只会冷处理和无条件地容忍,情况越来越糟。   如今她在涂霆身边,两人的互动增多,偶尔也闹不快,但赵想容的脾气反而柔和不少。   身为艺人,涂霆的睡眠时间少得惊人。   赵想容起床时,经常看到一夜没睡的涂霆正坐在沙发打盹,上面全部写着歌词,以及他之后要参加工作的内容大纲。   她蹲到他面前。   头一次,粉红豹居然有点自卑。她想着自己离过一次婚,再次恋爱时居然找了艺人,长得那么出众,又比自己岁数小。她该怎么对涂霆好呢?   涂霆的睫毛眨了眨,他醒了,睁开眼睛,目光与赵想容相对。   一瞬间,涂霆露出了偶像在镜子前千百次训练后那种魅力的目光。他忘记她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以及他在哪里,只是下意识地摆出对粉丝最人畜无害又最英俊的表情。   涂霆回过神,嘟囔一声:“几点了?”   赵想容眼波一转:“午夜十二点了,灰姑娘,你该回自己家了。”   涂霆就地一滚,在浅绿色的毛毯上打转,像个小孩子。赵想容迈过涂霆走过去,私底下的时候,涂霆就像弱智儿童,会对着她不停地撒娇。   过了会,赵想容怒气冲冲地从盥洗室跑出来,她发现,自己长发被梳成了两条歪扭的麻花辫。   涂霆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他半夜无聊,坐在床边给她编辫子,赵想容就一直没醒,他就又编了另一条。   赵想容气笑了,她掐着他脖子:“你是不是弱智?你说你是不是?”   涂霆哈哈笑着,搂住她。他已经穿上她买的衣服,不过,赵想容嘱咐了好几次,千万别出街。   涂霆深觉赵想容体贴,以为她在为两人的恋情保密。   赵想容是怕涂霆那堆火眼金睛的粉丝,他们肯定能认出偶像穿得都是打折品。   她准备,哪天正正经经地为涂霆选一份礼物。先等等,等忙完了司姐的那个舞会。   >>>   周津塬这几天跑去市郊参加国际脊椎学习班,回来后帮老大做ppt,又要准备4台颈椎手术。   他最近收的脊髓型脊椎病的患者,有术前体征非常典型。周津塬在手术前,特意拍了影像,旁边的同事嘲笑了他相机附带的流苏长带。   周津塬随口说了句,这是媳妇以前用的。骨科同事听了还没反应,但免疫科的同事又贱兮兮地问是哪个媳妇。   他沉默片刻:“是原来的那一个。”   周津塬让二手车行的经纪人检查旧车,对方拆下行车记录仪还给他。周津塬一摆弄,发现行车记录仪里,连接着另一台移动设备。   那是赵想容的手机。   也就是这一件小事,让周津塬迅速决定和苏昕有一个了断。   周津塬如今想到赵想容,心情会有点……恐惧,但同时也有一种隐约的兴奋和渴望。他只是想看着赵想容,不思考需不需要复合,就想看着她。   这种心情,要怎么说出口。老土且伪善,没有力气像年轻时那样坦率地承认。   令人困惑的的,不是认错了爱的人,也不是不了解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妻子,而是周津塬不想承认,他活到这个岁数,他依旧不完全了解自己。   赵想容没再拉黑周津塬的联系方式,但是,她的朋友圈依旧屏蔽着他,不许他看自己的动态。   即使如此,周津塬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   司姐的山寨慈善舞会,玩得路子非常野,她不仅抄纽约的Met Gala,还直接抄了巴黎名媛舞会的模式。   司姐邀请了国内15名未婚的企业家子女,和明星共同走秀。而今年慈善晚会的服装主题,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   他们租了一个宽敞的场地,除了有常规的舞台和观众席,里面的布景就像一个微缩中式园林,还专门请了业内专门的舞美老师布置,有竹子,有小桥,有石子地,还有一道人工瀑布。   100多人的活动策划团队来专门布置。赵想容只负责这晚宴的一部分,她提前到场地里走了几遍,惊叹各个场景的精美。   活动当晚,娱乐圈来了60多位明星。   男明星还好,大部分都是西服和温莎结,也有穿着改良中山装和大褂。女明星则花枝招展得多,有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的,有穿着暴露的,还有穿着她们服装师所理解的“游园惊梦”意境的新潮大花裙子,更有人就像祥云一样直接飘过来。   白色和粉色,通常是国内慈善晚会的主打颜色。司姐也不敢用特别狂野的主题,来刺激媒体。   衣香鬓影,闪光灯不断,还有人举着自己偶像的灯箱站在外场。   赵想容猜,今晚的微博都会被她们社请来的明星刷屏。司姐很得意,她告诉赵想容不用猜,市场部直接买了今晚黄金时段,以及明天早上八点到九点的微博热搜。   “做事,就要做到位。”   司姐是主编,仪态万方地签完名后,在内场里和来宾social。Patrol旁边站着,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什么。   赵想容则抽空和新媒体组的小孩,挤在红毯的旁边。   等了没一会,涂霆就穿着一身浅桃色的西服走来,灯光招摇下,桃色西服是淡淡的白,仿佛披着层光。他绅士地弯着手臂,和一位女歌星一起出场。   涂霆的目光,往赵想容这里倾斜了下,他想往前走,又被对方拉回来,女歌星还没照够相,正在红毯上摆pose。   摄影师不停地喊:“涂帅,看这边!涂帅,看这边!”   赵想容弯起眼睛,很不厚道地想,这个男人,自己睡过。   想完后,又觉得不好。赵想容敛起表情,翩然地走了。   明星们今晚出席,都穿着华服,但又心照不宣地不会戴过分贵重的首饰,一来场合不对,二来生怕被杂志和围观者当作冤大头,现场要求捐钱。   但在他们身后,企业家的子女站在另一边。每一个女孩子的脖子上都戴着耀眼珠宝,每一个男孩子的手腕都戴着全球限量名表。他们的衣着皮鞋和明星一样的昂贵,走红地毯时,步态都带着略微僵硬。   嘉宾通道口,陆续还有别的散客持邀请函走进来。   赵想容从中发现了熟人,孟黄黄穿了身不太合体的v领晚礼服,身后没跟着苏秦这个跟屁虫。孟黄黄在场内左顾右盼着,拉住工作人员,问了好几句话。   赵想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孟黄黄是在找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孟黄黄就带给自己一种很麻烦的感觉。   她一转身准备走,又怔住。   周津塬居然也从嘉宾入口处走进来。依旧是自带冷静气场的脸,黑衣黑裤,腰非常瘦,但他的黑发变得乱七八糟的,脸上又留了点胡茬,有点雅痞大叔的劲头。   他目光往场内一扫,赵想容早把自己隐藏好。他们中间,隔着从四川拉来的竹林。   赵想容看着周津塬的背影,掩饰不住吃惊。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秦始皇误入了百老汇的剧场,周津塬没走错吧?他今晚来这里做什么?他难道和苏昕谈恋爱,真的就谈傻了?   慈善晚会从下午四点,开到晚上八点半。   四个半小时,有明星的才艺表演,有花式拍品牌和赞助商爸爸的马屁,有司姐的励志演讲,有杂志社其他领导的感言,有年轻才俊的商业模式介绍,有慈善项目的列表,还有奖励杂志社社内优秀员工的嘉奖时间——司姐终于想到,山寨慈善晚会的目的,最初是庆祝她们杂志社成立的。   赵想容也出现在杂志社的十大优秀员工名单里,这是司姐给她没能升职的补偿。   司姐念到她名字,底下有三个人同时抬起头,包括一直打瞌睡的周津塬。   激越的音乐中,赵想容没有上台,她手下的小编辑代领的水晶奖杯。   司姐表面含笑,实则咬牙地按下话筒,无声地问:“豆豆呢?”   孟黄黄隔着很多桌,拼命地想看涂霆的表情。涂霆一晚上都没玩手机,但他现在撑不住了,给赵想容发短信:“你在哪儿?”   周津塬垂下目光。   他确定,赵想容肯定在某个地方看到自己。这也就意味着,他今晚绝对不可能见到赵想容。她在躲他。   但这种想法……只是让他的心砰砰跳,他忘记自己多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好像是第一次动手术时,他平静地看到那些血,他知道自己就想要这个。   比什么都想。   周津塬推了下椅子,转身走了。   >>>   赵想容就是擅离职守了。   她跑回父母家,探望赵奉阳。   以往这时候,赵奉阳也会出现在这种华丽风格的晚宴,他会穿着外骨骼机器人,带着他的模特女友齐齐亮相,忽视旁人的震惊目光。   但是自从车祸,赵奉阳的身体更为脆弱,也无心进行社交。他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思考和行动。   赵奉阳现在不在他的独楼,每天都要去医院缓慢地进行康复训练。   而也是在医院里,苏昕陪她母亲。   她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总是会无缘无故,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苏秦在半夜被母亲的电话吵醒,母亲要他安慰姐姐。如果在以往,苏秦会烦得要命,他根本不关心苏昕的感情生活。   但是,苏秦让母亲把电话给姐姐,他坐在淋浴间的外面,听苏昕的啜泣。   苏秦想说,他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只不过,那个女孩不喜欢他,还把他送来当艺人,而该死的是,他确实也很喜欢当艺人这件事。   “姐,你别难过。”苏秦安慰苏昕,他说,“当我有钱了,妈我来养,你我也一起养。到时候,你喜欢哪个男人都行,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们。什么赵想容,什么周津塬,我们弄死他!”   苏昕轻声问:“你最近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苏秦却把头缩在膝盖里:“姐,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真的知道,你至少还和周医生分手了,但是我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她总是说我年纪小,她还总是在骂我,呜呜呜呜呜……”   苏昕被弟弟哭得毛骨悚然,她擦了把眼泪:“你说的是孟小姐吗?”   也就在这时候,苏秦的手机上冒出来孟黄黄的来电。   苏秦立刻暂停了和姐姐的对话,大男孩竭力压住自己沙哑的声音。   孟黄黄却怒气冲冲地说:“苏秦,你是故意不告诉我,涂霆和赵想容在交往吗!?”   苏秦一愣,他说:“赵想容和涂霆?但我怎么能知道?我一直关在这里跳舞!对了,我今天的排名又上升了五位!”   孟黄黄哼了声:“好吧。我告诉你,我打算这几天跟涂霆的车,看他是不是开到赵想容家!哼,涂霆居然恋爱,他明明说自己不会恋爱,只发展事业的!真是打脸。”   苏秦觉得,孟黄黄对涂霆的感情发展得有点病态。他吼道:“孟黄黄,你他妈别提涂霆了,你他妈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孟黄黄愣住了:“你发什么疯?”   “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打算微博宣布,你是我女朋友。”苏秦本质上是个不管不顾的小痞子,他发狠说,“你等着,我现在就编辑微博。”   孟黄黄炸了:“你敢!”   苏昕等候良久,苏秦还没有转线。   她心里隐约猜到,孟黄黄和苏秦这对小冤家有什么状况,苦笑关上手机,母亲难得担忧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回到房间先睡下。   黑暗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样流到枕头里。   苏昕还是不能够相信,周津塬就这么说了分手。   他就像什么黑白电影里的屠户,粗暴地当着她的面,把她的骨头从血肉里挖出来,碾碎她,再耸耸肩说金钱可以补偿。   还有……那个更傲慢的赵想容。 第56章 56 .   涂霆为慈善舞会捐了25万, 他随后有个变动的工作行程,要飞泰国, 拍个保护海洋的公益广告。   他今年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不是慈善就是电影宣传。刻意减少了很多商业站台。   赵想容对两人的分别依依不舍, 想问涂霆能否再给她补写两封信。但, 不太好意思跟涂霆说。   两人是情侣,但,彼此防范。防范不是基于人品或金钱,他们刻意控制节奏, 不想让这段恋情发展得更快, 不想触到更深层的东西。   至少, 赵想容还不想。   临行前,涂霆把赵想容拉到浴缸, 在烛光里,给她唱了一首艾米纳姆的《Lose Yourself》。   “浴缸里是四面环音,收音效果好。”涂霆理所当然地说。   赵想容笑吟吟地把下巴搁到他膝盖上,像只被驯服的猫。   她觉得, 恋爱真是人生的礼物。婚姻是什么, 婚姻是一张纸。   赵想容的前夫这几天告诉她,周老太爷知道孙子孙媳妇离婚,痛骂孙子。还有,周津塬在“收拾”他房间时,“不小心”找到两封信,“有可能”是涂霆的信。   赵想容任他自说自话, 直到周津塬真的发来照片,她在渣像素里辨认了几次,好像确实是涂霆的信。   迟疑了会,她让周津塬把信寄过来。到付。   把家里地址报给他后,赵想容立刻醒悟上当,二十秒内就撤回消息。   周津塬的回复随后而来:“已看到地址。”   赵想容握着手机,后悔自己的马虎。   她不想让周津塬知道现在的家庭地址,周津塬会不会给她家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让他把信寄到杂志社。   周津塬却回复:“我不习惯给别人的工作单位寄私人物品。”又冷酷地补充,“还记得吗,有人之前往医院寄的我和苏昕的照片?”   赵想容愣是半天没接上话。   有一个男人,坐稳全世界头一号把冷酷无情的交椅。且,极端厚颜无耻。   离婚后,周津塬动不动地就提起苏昕的名字。赵想容真是齿冷,什么他当初深爱许晗,什么日夜看许晗的信,难道都是一场假象?   男人都是会上树的猪,涂霆和她爸爸除外。   周津塬又说:“你觉得我忘了许晗?那不如我们见一面。最后聊聊她的事情。”   两人约在周津塬家附近的垂凤楼见面,这是一家港式酒楼。   “先生,你要点什么?”服务员问。   周津塬翻了翻菜单,他对粤菜没有偏好,赵想容喜欢吃而已。他让对方先等等。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   晚上八点多,另一位客人姗姗来迟。对方敲了下包厢门,还没等应声就出现在门口。   赵想容轻描淡写地打招呼:“嗨,土豪。”讽刺的是他买车的事情。   赵想容依旧是老样子,精心搭配的服装,眉毛画得非常漂亮,红唇撑着明丽的五官。   周津塬一言不发,先指了指门最近座位,搁着的一沓厚厚资料。那是外骨骼机器人的最新研究资料。周津塬在天津开会遇到一位教授,国内骨骼机器人的领军人物,和伯克利实验室有合作,赵奉阳目前装的是以色列的机器人,但是史教授对他的情况很感兴趣,想让他试试新产品。   赵想容一挑眉。“你有这么好心?”话虽然这么说,她把资料仔细收好,又沉着脸说:“信。”   周津塬利索地把两封信推到桌面,赵想容想当场拆开验货,但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忍住了。   她迅速地收了起来。   这一次见面,堪称史上最顺利。   两人没有扯皮和互相争吵,半分钟内,她就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拿到手,   赵想容心情放松,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周津塬居然还留着胡子,也说不上适合不适合他,但总觉得,平白无故老了几岁,就像面对他二叔之类的人物。   她再仔细地打量着周津塬,他的从头发到外套到鞋,非常随意。她也知道医生的工作辛苦,尤其是手术日,但问题是,周津塬并不是一个对仪表邋遢的人。总觉得这幅样子有点像心灰意懒。   赵想容越发讨厌苏昕,抢了自己男人,还不珍惜。只不过,苏昕如果珍惜了,赵想容觉得她只会更生气。唉……   她发愣的功夫,周津塬示意服务员上菜。   他很谨慎地控制节奏,如果此刻太热情,就会把猫科动物激得提高警惕,如果太冷淡,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且不自在。   赵想容边吃边平静地跟周津塬说了一些旧事。   “我当初在病房,医生说我以后会变成聋子,我的脾气就变得……有点古怪。后来有一天,许晗突然给我拿来一封情书,她说,她们学校有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子喜欢我,要和我当笔友……”   周津塬扬起眉毛:“这故事似曾相识。”   赵想容看着眼前不知实情的男人,她淡淡说:“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信是许晗自己写的。许晗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她想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喜欢我,她想让我振作。而我假装相信了。因为,我当时确实需要有人开解我 ,我以为这是游戏,我也想逗她玩……”   赵想容没有想到,许晗真的把她的信递给了现实中的一个人物。而许晗恐怕也没有想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周津塬,真的回应了她的信。   他们三人,就以这样古怪的方式当了笔友。   许晗的身份是信使。她会把赵想容的信,原封不动地交给周津塬。许晗的身份也是笔友。当周津塬回信,她会在原信基础上再添加新内容,写成一篇长长的,新的信件,寄给自己的好友。   许晗成功了,她让周津塬以为自己是安静清冷的女孩,她也让赵想容对男孩的审美变成清冷安静的类型。   她从中收获到了什么?也许是虚荣,也许是无聊,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又温暖又黑暗花园,想帮助别人,想扮演上帝,想找一个人来戏弄,想丧失一点自我,很病态可是又很享受。也许,这只是青春少女间互相倾轧但又密切相关的友谊。   繁复的游戏,越往后越和许晗预期的完全不同。   她为了维持笔友这个谎言,答应和周津塬交往。但在赵奉阳介入后,许晗有了两个“男朋友”。一个对她表示,他最爱的只有赵想容。而另一个也是把她当作赵想容。   许晗大概崩溃了,跑去对赵想容说绝交。每一件事都错位得离谱。两个女孩的绝交,斩断了这一场畸形关系。直到许晗出国前,拿着生日礼物去找赵想容,她出了车祸,又打下来一个荒唐的逗号。   “我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你是真正存在的人。”赵想容告诉他,“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所有收到的信,都是许晗亲笔写给我的。我很肯定。但是,许晗这个小婊.子太懒了,她把我的信直接拿给你。”   周津塬沉默地听,他缓慢玩着自己的茶杯,看不出喜怒。他无法说话,一说话,就有什么东西碎掉。   赵想容把这一切平淡地说出来,越说越难受。   不是心理上的难受,赵想容觉得,她在离婚后已经百毒不侵。纯粹是生理上的问题,她的大姨妈提前来了两天。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津塬注意到了,他微微皱着眉:“怎么了?胃疼?”又拦住她,“别吃了。”   赵想容难得细声细气:“……不是胃。”   “月经?”他继续猜。医生说起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忌讳,搭了下她的脉搏,又观察下她汗津津的额头。   周津塬见过赵想容痛经时的鬼样子。   赵想容有个坏毛病。她讨厌药。一切药,中药和西药,即使布洛芬这种不上瘾的止痛药,都会拒绝。她痛恨自己是病人。   周津塬以往的态度不置可否。不吃就不吃。疼一段时间,就老老实实了。   赵想容感觉小腹里像有什么在腐蚀,她按住桌巾,暗自想大姨妈和林大姨一样,没有眼力,来得太不是时候。   但她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周津塬,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梦中情人?其实,你也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消遣。”话越说越虚。   周津塬盯了她半晌,直到她维持不住笑容,他问:“你男朋友的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她轻声说:“出差了……”   周津塬今晚这才首次忍不住笑了,真是得来不费功夫。他刚刚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她拖到自己家里。   赵想容吃力地掏出手机:“我让我哥来接我。不然,我去医院……”   周津塬却抽出她手里的手机,他在她座位旁蹲下来,盯着她的高跟鞋,用赵想容听不见的声音说:“容容,你哥不会来找你。许晗死了很多年。你也别滥用急诊资源。从此之后,你在世界上只有我了。 ”   “你说什么?”赵想容疑惑地问,“我没听见。”   周津塬抬头看着她说,他的表情,是可靠温和地医生:“我家在旁边。而且,我家有很多药。”   赵想容再次被周津塬拖回公寓。   周津塬每次出国学习,会用医生同僚的便利身份,买一些进口的处方药,什么感冒药,需要医嘱的抗生素,以及各种布洛芬。他最喜欢买欧洲的药,监管严格,价格适中。   赵想容靠在周津塬家的沙发上,周津塬则看着表,布洛芬大概五分钟就见效。   周津塬坐在赵想容旁边,他有很多问题,先挑了最想问的一个:“我们结婚七年,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最初写信给我的人是你,许晗取代了你的位置?”   他问了两遍,赵想容恢复点意识。   她睁开眼,又有以前粉红豹的难缠劲儿:“我就是我,许晗没有取代我,谁也没办法取代我!和你恋爱是继承王位啊,还取代!读书读傻了吧,你当初不是单单因为看了那些信,才决定爱许晗——这些信,是其中的一个很小原因,关键是你俩随后的相处……那些相处才是真心实意的。许晗对不起我,但她没有对不起你,你没有爱错人,我一直都是局外人,你现在怀疑个屁!”   周津塬抚摸着赵想容的面孔和长发。她显然不知道,许晗和赵奉阳都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淡淡地说:“你说的有道理。”   周津塬随后让赵想容背对自己,把她的裙子后拉锁解开,仔细检查她背后纹身图案里的兔子。   曾经黑夜把她压在身下肆虐无数次,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文身图案,哪怕疑心一次。这醉酒兔子,和周津塬日常画得并不相同。兔子的两只耳朵,其中一只耳朵,不自然地耷拉下来。   因为,她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每个人的灵魂都画在脸上,每件事情的真相都摆在眼前。他当初为什么没深想,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深想,因为他不想知道这些东西。   那么多年过去。周津塬经常觉得,他被抛弃在那个车水马龙的车祸路口,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那个错过的瞬间,又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错过了,直到此刻,周津塬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天晚上,周津塬喂了赵想容一部分安神的药,让她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他看着窗外。许晗就像一场旧梦,在记忆里始终是纯银色,挂在天上。   初恋是那个让你心痛的人。他沿用这个概念,定义许晗,也定义着爱情。   赵想容跑过来,拦住他,把她喧嚣精美的爱拿给他看。周津塬一次次地把那东西推开,摔在地面,他说那是浮夸的玩意儿,但是赵想容坚硬异常,经过一次次的摔和验证,赵想容没有变,她纹丝不动,但是周津塬的心上却出现了一个裂缝。   凌晨五点,周津塬依靠在窗边,看到了日出。   他想对太阳说一句自己很不齿的话,也是想对赵想容说的话:有生之年,久别重逢。   他抬头看了下表,准备去医院。   临走前,周津塬把她摇晃起来,赵想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正在她床边坐着系鞋带:“等我回来,你肯定走了。我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最近别躲我,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有那么个瞬间,赵想容蹙眉想骂他,周津塬又发什么疯。她忘记他俩已经离婚,忘记了一切,他们总是在吵架,两个人随便找个由头,让日子继续过下去。   周津塬凑过来,抬起她下巴,在她唇角一吻。   赵想容被他胡渣的摩擦弄得一下子清醒,后脊椎顿时僵硬,她怎么睡在周津塬家里了。   更糟糕的是,周津塬很快就走了。   赵想容立马爬下床,结果身下是一片血红色,染湿了床单。   周津塬想起给她喂布洛芬,给她换上他的睡衣,把她抱到床上,但显然没有想到应该给她换卫生巾。不过,呃,这未免有点太亲密了。   赵想容烦躁地把床单放到洗衣机,又准备找新床单。   随后,她打开衣柜,一个骷髅正用空洞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周津塬之前的3D模型,也堆在他柜子里。还没舍得还给科里。   赵想容往后退了一步。   周津塬以前就喜欢往家里带这种骨架和医学模型,幸好她胆子够大,不然,这辈子就要死在周津塬这里。   赵想容摸了摸那骨架,遗憾地说:“你要是周津塬本人多好。   涂霆给她发来微信,容容,我安全落地。   赵想容匆匆地离开,但在她的包里,怎么也找不到涂霆的信。明明周津塬给她了,可是,又突然不见了。 第57章 57   赵奉阳翻着外骨骼机器人的资料。   他意料之内没有感激, 此刻说:“你为什么还和周津塬见面?”又说,“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想干什么?你们还有联系?”   赵想容嗯了一声, 她含糊地说:“许晗祖母去世后,我们偶尔会聊几句。”   赵奉阳长久地看着她, 目光令人不舒服, 但是,赵想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她父母不喜欢许晗,比她大几岁的二哥警告妹妹,所有牵扯到金钱的友情, 最后只会走向利用和被利用的结局。她半信半疑。她两只手都会写字, 会模仿别人的字迹, 这是赵想容小时候在病房里无聊的消遣。她每次资助许晗,落款都是赵逢阳的名字。   世界上几个最执着又最扭曲的孩子, 像引力样纠缠在一起。   赵逢阳站起来,一点点地绕着宽敞的起居室的四周走。他的头发已经长出不少,两鬓有白发,穿着柔软的衬衫, 下面是10多公斤的机械肢。   “我现在想要说的话, 你也明白。豆豆,不要多和周津塬纠缠。我们都到了这个岁数,应该放下点执着,多让自己开心。你和周津塬,一开始是错误,相处那么久, 还磨合不好,也不会有任何好结局。他在还和你是夫妻时,就与别的女孩子睡在一起,你能原谅这种背叛?赵想容,你年纪这么大了,为男人变那么惨是有病吗?”   赵想容微微沉下脸。“轮不到你教育我。”她坦率地说,“我没有和他纠缠,我有男朋友了。”   赵奉阳的表情不咸不淡,他说:“那个小明星。”   赵想容提到涂霆,脸色缓和,她嫣然一笑:“真没想到,和年轻人交往那么开心。我打算除了法语课,再去学个街舞。涂霆告诉我,街舞的声音很大,而且,我可以听到节拍的。”   赵奉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学街舞?那是年轻人的东西,你三十多了……”   “对啊,如果我三十岁再不学街舞,过几年,就到四十。”赵想容微笑,“年龄只会越来越大,有什么办法。总得做点什么嘛,大哥,我到时候学会街舞,就跳给你和爸妈看。哦,还有我的外甥。”   赵奉阳停了一会。没有人比他知道,和艺人交往的感觉。赵奉阳和那些女友在一起,会被她们的美丽、柔顺或者身材,打动一瞬间。只不过,他必须不停地换女朋友,才能掩盖内心的空虚。   他再也没有找到像赵想容这样的女孩,她漂亮幸运,很多人觊觎她也鄙视她,但从小时候,就是有很硬的东西撑着她本人——带着强烈的粉红豹个人特质:很肤浅,很离谱,好像没什么大志向,可是她身上有种奇特又震耳欲聋的东西,会让人回头看她。   赵奉阳凝视着她:“我的意思是,你还考虑结婚吗?”   赵想容眯着眼睛感慨:“我和涂霆都没谈这事……说不定明天就结了,说不定八十岁结婚,说不定永远只谈恋爱。看情况吧。女人嘛,永远可以喜新厌旧还不被骂花心。”   赵奉阳深深地看着她:“我想,我也不会花心。”   赵想容噗嗤一笑,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听这种告白,随口说起别的话题。   赵奉阳刚刚给她提到周津塬,赵想容的心里其实涌上很多悲哀的负能量。但和大哥聊了会,也就忘记这事。   也许,真正的负能量,不会轻易显出来。   >>>   孟黄黄这几天,则是真正对苏秦火冒三丈。   她是金主,为苏秦流水般地花了不少钱,这小屁孩算老几,居然威胁自己。孟黄黄母亲和她大哥最近管她很严,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了自己。   孟黄黄以前是追星大v粉。社交网络玩得门溜儿,她直接锁死苏秦的微博密码,开车跑来,找主办方导演要求给苏秦办理退赛。斩草除根,她不伺候了。   苏秦上午刚录完第三期节目,他在大合唱中唱歌跑调,面对导师和投票,又卖萌又卖腐,以五票的优势,险险地挤进了三十六强。   听到这消息,苏秦脸色发白地跑出去,身后还有两位摄像老师跟着。   这种偶像集中营,每天的吃喝拉撒都有镜头跟拍,以备后期剪辑当作花絮。孟黄黄像误入早间新闻的街头小贩,她看着摄像老师,不耐烦地想用手捂住摄像头:“别拍了别拍了,我俩聊天还拍。”   苏秦低声解释:“合同里要求的。我们寝室里也有摄像头的,只要在这里,都要被拍。”   孟黄黄恍然,怪不得,苏秦打电话都是缩在男厕所里。   “老板,我妈生病了,我姐又在闹分手。”苏秦对着镜头,尽力表现出最好的状态,他拼命地暗示孟黄黄,“我之前状态不好,才对你发脾气。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会继续参加比赛。”   孟黄黄不吃这套:“你直接退赛吧,平时还能照顾你妈。”   苏秦尴尬极了,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情绪,可怜地说:“你上次说的事情,我姐可能知道。你去医院找我姐,她肯定能帮你。你去找她吧,求你了,我真的错了……”   孟黄黄再和苏昕见面,苏昕眼睛红肿,她瘦得像纸片人一样坐着,更有楚楚可怜的风韵。   “你这是怎么了?”孟黄黄同情地说,又有点幸灾乐祸,“被甩了,还是看病没钱了?”   苏昕望着前方,她说:“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   孟黄黄好奇地问:“你才多大,就说这辈子毁了。赵想容老公没有给你分手费吗?”   周津塬最近卖掉了他的旧车。   但是,他没有像之前,将钱直接打进苏昕的帐头,随她怎么花。周津塬转身交给了一个会计,对方会根据苏昕提供的医院账单,报销费用。也就说,这笔钱,只用于给苏母手术用。其他用途免谈。   周津塬对金钱不在乎,不代表不懂人情世故。他划清界限时,和他前妻赵想容一个德性,进攻性和报复心极强,一旦翻脸,立马残忍决断。   苏昕想到周津塬曾经镇静地告诉她,这就是他做事情的方式。她可以选择接受,或者走。他永远不会改变。   苏昕问孟黄黄:“你找我干什么?”   孟黄黄也愣了下:“对啊,苏秦让我找你干什么来着……”   孟黄黄和不少人打听,她确定,涂霆和赵想容真的勾搭上了。她由最初惊愕,不忿,愤怒,绕了一大圈后,加上被苏秦也折腾了下,又有点奇妙的佛系心态。   她讨厌涂霆,但不讨厌赵想容。   赵想容离婚前,曾经跑到到苏昕学校里大闹。这件事在他们圈子里逐渐地传开,自然,有不少指指点点,和嘲笑她不体面的声音。但是,孟黄黄觉得,离婚本身就没法优雅地处理。   当初知道父亲和年轻女人有染,小姑娘的天都塌了。然而,她的大哥和母亲非常冷静,他们的态度,就好像父亲的不忠完全不重要。这诡异状态维持几年,最后萧晴怀孕,闹到家里,父母才悄然办理离婚。   如果这就是体面的处理方法,孟黄黄觉得,她会永远叛逆。   想来想去,总归是小三不好。孟黄黄蹙眉说:“你不应该勾搭赵想容老公。她耳朵本来就不好使……”   萧晴在把赵想容送到急诊,也知道赵想容的听力问题,回家后,告诉老公。而孟黄黄跑去找她爸要钱时,两人聊到赵想容,她老公无意间也透露了给女儿。   孟黄黄叹口气,还真有点为赵想容担心。   涂霆的脑残粉有很多,各个极其凶悍。孟黄黄之前送球鞋时,被网上的粉丝骂了祖宗十八代,还直接人肉到她家开的酒店。那段时间,有人不停地往他们酒店投诉部打电话。她被迫换了手机号码,关掉之前的微博。   孟黄黄算是素人里的素人。但是,赵想容比她更抛头露面,除了离婚,她的黑历史好像蛮多的。   >>>   司姐在那场晚宴后,几乎扬眉吐气,又开始投入和Patrol的内部斗争里。   内部爆料,Patrol的男友是杂志社的某位已婚董事,就是和司姐对着干的人物之一。赵想容在工作之余,她也忙着在各群里疯狂地吃瓜。   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瓜。   在杂志社,赵想容原本的标签是“有钱”,“美”,“关系户”,“司姐的狗腿”,“赵奉阳的妹妹”,“难缠”等等。如今,赵想容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成功女性。   仅仅因为赵想容在离婚后,迅速地找到个小鲜肉男友。而这小鲜肉,居然还是流量明星。   女人之间的评判,有时候也蛮无聊。   赵想容把她的手机壁纸,又换成自己的自拍。除了信得过狐朋狗友,她绝口不提和涂霆的交往。很多同事旁敲侧击时,赵想容的态度是,不知道不清楚别问了。但是,他俩的恋爱已经算是确凿的八卦。   涂霆在视频中,再次对她歉意表示,他真的不能公开两人的恋情。   赵想容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她感觉,这小男孩目前还是在冲事业,没有在婚姻里安定下来的心。   她没有批判的意思。她记得,刚和周津塬结婚的头两年,赵想容不适应极了,即使嫁给当时最爱的男人,但是,她还是天天想出去和朋友出去浪。人类就是这样,就算什么都有,还是什么都想要。   赵想容是在三十岁后,逐渐变得稳重。她身体不好,闹不起来了。   涂霆在她的沉默里,心里一沉:“你生气了?”   赵想容摇摇头,她随手拿起电脑旁边的电子烟,涂霆凝视着她,问:“你不是戒烟?”   “哦,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电子烟嘛,我试试。”她笑着说。   涂霆哼哼:“你朋友蛮多。”   赵想容不介意把她的朋友带给涂霆认识。不过,涂霆为了低调,并不会主动和别人社交。当他得知赵想容的两个公私手机,加了足足六千多好友,还是吃惊了。   “我总是不在你身边。除了我之外,你会不会交其他男朋友?”他孩子气地问,有点可爱。   赵想容享受着男友的醋意,笑着说:“你可是大明星,谁比得过你。”   涂霆沉默片刻:“你难道不应该说,你只喜欢我,不管我是明星还是普通人。”   可是,涂霆就是流量明星!赵想容笑,眼里光芒乱闪,她慵懒地说:“好啦好啦,喜欢你,最喜欢你了,我最爱你。工作后快回来陪我!”   结束视频,赵想容立马带着她的手下编辑,说说笑笑地去看展。今年六月是世界杯,她们邀请了国足的某队员和他妻子拍别册封面。   赵想容的大姨妈,来了五天后走了。她也尽量让自己忘记前夫的那个吻。   每次和周津塬相处,她都觉得很混乱。也幸好,周津塬最近都没有联系自己。赵想容暗自决定,只要在朋友圈里,刷出周津塬买了什么新车,满足最后的好奇心,她就把他拉黑。   萧晴和她在旧公寓见面。   萧晴和赵奉阳的想法相同。她停下手里的熨烫机,很直接地问:“周津塬是不是想和你复合。”   周津塬最近找赵想容的次数,未免有点频繁。他的那些借口,未免有些太生硬   赵想容依旧光着修长的腿,坐在沙发。她的表情犹如冷风过境。   萧晴吐了下舌头,知道说错话了。她问:“咳咳,周津塬最近怎么样?”   “现在和苏昕热恋中。”赵想容凉凉地说。   萧晴又追问她:“你怎么知道?”   赵想容不知道。但是,周津塬和她几次见面,张嘴闭嘴总是提苏昕,那股傲慢死人的作风也没变。他的日子想必过得应该很不错。   她随手玩着手机,看到一个app。   当初为了捉周津塬出轨,她把自己的手机设备安在他车上的app。随时地查看他车的定位,以及,收录车厢内里的所有对话录音。   “太好了,”赵想容眼睛一亮,“咱们可以听听这个,说不定,能听到周津塬和苏昕的车震现场!”   萧晴抱怨:“豆豆,你现在越来越黄暴。”   赵想容真的打算,要把周津塬和苏昕当作她生活的笑料。她打开手机,连接蓝牙,开始播放行车记录仪最近的录音。   一阵沙沙作响声音后,华丽的衣帽间里,传来苏昕的声音。   赵想容和萧晴互相使了个眼色。   “你怎么又来见我?”苏昕声音有些冷淡,但又有些隐忍和委屈,“上次对我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周津塬没有回答,但是,她们听到抽纸巾的声音。   他说:“好了,先别哭。擦擦眼泪。”   周津塬这声音十分好听,微微暗哑低沉。萧晴眨眨眼睛,而赵想容如今入耳,只觉得作呕,亿万分地作呕——是不是世界上老男人勾引少女,都是用这老三板:皮相,阅历,金钱。   苏昕听他柔声安慰,又哭泣起来。   过了会,周津塬说:“你就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昕安静地说:“我相信爱情。我想要一个家庭,一段感情。我想要一个人,在我受伤的时候可以保护我,能接纳我所有好与不好的一面,我想要在尘世间,有一个人能真心对我,呵护我,能接受我的所有不好。而婚姻会保护着我们,让我们多一点活下去信念,和对抗灾难的勇气。我想要的,就是在变动世界里找到稳定的感情。”   她说的情真意切,赵想容和萧晴却在这一边笑得东倒西歪,纷纷作出呕吐表情。   赵想容不仅猜想,他们在聊什么?聊人生?聊感情?这段录音,是上次赵想容见苏昕后,苏昕抓着周津塬和他吵架的内容吗?未免过于无聊。   她准备拿起手机,往前翻翻。   正在这时,周津塬说:“你现在说的,都是很理想化的东西。我不喜欢稳定,我其实喜欢风险。爱情有风险,婚姻和人生也有风险。我以前去美国交流,有个教授跟我们说手术风险问题,借用了金融理论的一句话,there is no good risk or bad risk, there is only mispriced risk.”   ……疯了,为什么周津塬发骚的时候说英语。   赵想容身为巨型学渣,她请教萧晴:“他在说什么鬼?”   简直就好像是回答她的话,周津塬在手机里说:“最后这句话,赵想容,我其实是想说给你听的——两个人的关系里没有单纯的好坏,只有很多不了解,我知道,我曾经犯了很多错误,但我会把所有错误的东西都修正为正确的。她说的东西,我要。你,我也想要。听到了吗?”   赵想容冷不丁地被点名,她的手机,啪地掉在地面。   这句话说完,录音结束了。   赵想容和萧晴看着对方,彼此眼睛里,都滑过不可置信,惊讶和奇怪,也都是半晌没说话。   萧晴默默地看着她。   安静中,赵想容觉得她开始头痛,好像那天早上来大姨妈,发现自己在周津塬公寓的床上。她低声说:“……我耳朵又出问题了吗?”   她困惑又害怕地捂着头,调整着机器。难道,自己出现幻听吗?她怎么听到,周津塬刚刚在和苏昕的对话里,叫出自己的名字。   萧晴走过去,她捡起赵想容的手机,又把app检查了一遍。   这是行车导航仪里,唯一可以播放的音频,一分钟左右。   萧晴把录音播放了一遍:“……最后这句话,其实是想说给你听的,赵想容……我犯了很多错误,但我会把所有错误的东西都修正为正确的……你听到了吗?”   周津塬清晰地说,每一个字,都很冷淡,也很准确。   长久的寂静后,赵想容的眼睛发亮,里面燃烧得都是怒火。她扑过去,要抢萧晴的手机,萧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赵想容没抢到,她直接将手边的旧包砸到墙面,又踹翻了熨烫机。她光着腿,站在熨烫机头喷出的水雾中,只觉得发抖,内心里怒气蓬生。   粉红豹也算见多识广,但这辈子,确实没见过比周津塬更自大,更无耻下贱的男人。周津塬疯了吗?他以为自己是谁。死去吧。 第58章 58   周津塬原本打算装温和。   继续装, 反正,又不是第一天披着那层人皮装精英。   男人只会变老, 不会变成熟。周津塬读完医学院就进医院,也算被脱胎换骨地改造, 但仍然有一面, 是性格里天生黑暗和傲慢的东西,被保留得相当完整。   这辈子能打击到他的,许晗的死,算一个。职称提不上去, 算一个。他一直想当审稿人但经验不够总被拒绝, 算一个。   身边活生生作死的女人, 也就只有一个。   周津塬上一次,他试着参加了司姐的那个慈善晚宴。他看着很多更年轻, 更妩媚的美女,心里也没有什么触动。他直接睡着了。   一定要说,周津塬只有幻想到再和赵想容上床时的场景,心跳会微微多动几下。   感觉像十几岁, 他喜欢当时的一首流行歌, 戴耳机反复听。但许晗去世后,他决绝地放弃一切娱乐,把它们封存起来。多年过去,他偶然间又在电台里听到这首歌,这激越旋律还和曾经一样,熟悉又新鲜, 最重要的是,依旧是他的最爱。   仿佛所有少年时封存的东西,都在他耳边重新鸣奏。   周津塬敲了敲他的桌面,首先要做的,是让赵想容不要怕他。他打算慢慢来,等两人和平相处时,装作不经意地把录音放给她听的。但他没想到,赵想容这么快听到了,他又被拉黑。   萧晴说:“你不相信周津塬说的?”   赵想容抬起眼睛,她对萧晴说:“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气苏昕。”   赵想容了解周津塬,至少,赵想容觉得她了解周津塬。   他俩以前吵架,赵想容拣着刺激他的东西说,周津塬话不多,忍耐性很高。她怒火烧到恨不得能把家点燃了,他也只是轻皱眉头,冷冷评论几句。她推搡他,他也不还手。这曾经也是她爱他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周津塬和苏昕相处就成了话痨模式。   这个男人,其心可诛,他会把每个喜欢他的女人都利用到极致。当初他和她结婚时,他和苏昕勾搭着;如今离婚,他和她聊许晗,却又突然吻了她。如今,他和苏昕吵架,又拿她当挡箭牌。   萧晴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但我觉得,他好像是专门录给你听的。”   赵想容冷笑,指出周津塬最近想换新车,旧导航仪内存不够,只存了这一段。   两人分析了十秒钟,赵想容坦白告诉萧晴,没考虑过复合。完全不可能,也不做假设。如今评价周津塬,就是俩字:齿冷。三个字,死远点。   那一瞬间,她复杂地想,哪有什么偏执的爱。   痛一下,逐渐就没有爱了。周津塬以前对她的温柔,和两人狼狈不堪的离婚,就在内心里晾着风,等待着最后的腐烂。她不想自虐了。   涂霆三天后回来。   赵想容还没想好送涂霆什么礼物,涂霆却首先送了她一个礼物。   一枚玫瑰金的戒指。打开首饰盒,赵想容最初以为就是项链,或者胸针。她笑吟吟地开着玩笑,还向他索了一吻,等看清是戒指,一下子不吭声了。   涂霆原本想说什么,但看到赵想容眸光中划过的各种吃惊神情,他也挑眉没立刻说话。   两个人莫名安静了会,气氛莫名尴尬。   赵想容过了会,把手伸过去:“你给我戴上吧。”   赵想容以为,涂霆买戒指,肯定没什么经验,也不会问号码,但是,这一枚戒指的尺寸合适,正正好地套在她的指根。   涂霆歪头说:“我量过的。”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条细细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戴戒指,我戴项链。我记得,小时候去少年宫上兴趣班,有个教我二胡的女老师,她自己戴银戒指,给她小孩买了一把小银锁。”   赵想容笑了,她试着把那戒指捋下来,简直像是逃避什么:“我发现了,你很喜欢年纪大的女生?”   涂霆纠正她:“两个人戴相同的东西,就是互相守护的意思。我喜欢你,容容。”   两人拥抱了很久,赵想容抱着涂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比如,她应该也说,她喜欢涂霆。比如,她又弄丢了涂霆的信,她什么都没说。   涂霆又问:“你原来的婚戒钻石很大吧?我见过的。”   赵想容承认:“那婚戒是我爸送我的结婚礼物。并不是,嗯,并不是周津塬给我挑的。”   涂霆吻她,又对她查岗:“你没有和你前夫联系了?”   “没有。”   赵想容闭着眼睛,接受涂霆的吻。她撒谎了。   涂霆在她家待到凌晨五点多,又准备走。他叫了两辆车,空驶一辆,暗中坐一辆。赵想容难得地把他送到车库,涂霆有点惊奇。   赵想容从没有亲自送过他。   涂霆虽然不喜欢别人在日常相处里,把他当作明星。不过,每个人都不讨厌被崇拜的感觉。   赵想容的性格有两面,她和别人聊工作,聊吃喝玩乐,聊八卦,整个人的状态就是流光溢彩,好像客厅中央的一棵圣诞树,摇一摇,就有闪亮金粉和礼物落下。但是,真把她当女朋友,把她当老婆,她反而话不多,而且就是需要被别人宠着,就是得无条件地让着她。   赵想容不爱看书,她喜欢看那些动的,彩色的东西,因为那些会让她感到内心平静。她也会陪他看恐怖片,但是,她从不害怕那些鬼怪和谋杀。她的房间里也凌乱,涂霆却注意到,所有东西都固定地摆在原位。   涂霆有时候在房间的角落里弹吉他,赵想容缩在床上看着他,看困了就睡觉。他离开,她也不会送。   而且,她很少聊到自己。   涂霆从泰国带会两大罐彩泥,赵想容去看他彩排,两个人关在房间,好半天没声音。林大姨怀疑,这俩正在什么色情的事情,推门进去,他俩像个儿童一样,坐在捏了半天彩泥。   涂霆徒手捏了个人脸,似笑非哭,有点奇怪。赵想容则捏了很多艳俗的玫瑰花。   她傲娇地拿起一朵,给涂霆:“送你一朵玫瑰花。”   涂霆小心地接过来,他觉得非常开心。   他跟林大姨说:“大姨,你不觉得她很可爱?”   林大姨之前胡乱为涂霆接的工作里,其中有一个,是涂霆为某国企主办方为员工举办的运动会当开场嘉宾。多年前,该国企让林大姨下岗而失去工作。   这工作本身有点low,更low的是,主办方在合同里让涂霆唱开场——一般来说,开场的都是那种叫不出名字的小咖,热身用的。涂霆的身价,怎么都能排到压轴。   涂霆新经纪人叹为观止,原本想推辞。涂霆却坚持演出。反正,他今年要刷遵纪守法好偶像的存在感么。   涂霆的粉丝和黄牛知道这事,闻风而动。   国企的运动会,在一个体育馆里举行,但得知涂霆出现,都开始卖票了。赵想容从林大姨那里获得了内场票,约了萧晴一起去看。   提前半小时进场,两侧的大屏幕闪耀着礼花,都是国企领导的名字,但舞台非常简陋。赵想容高高兴兴地站在最前排,她特意穿了身荧光红色的衣服,要让涂霆在台上看到她来。   按照节目顺序,涂霆会在领导讲完话后,唱两首歌。   体育场里,除了国企的员工,还有五六十位买了黄牛票进来,涂霆的粉丝。   等领导讲完话,主持人解释涂霆出场,音乐强劲地响起来,赵想容顿时发出尖叫,旁边的萧晴都诧异地看过来,她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拉她。   赵想容以为是萧晴,依旧大叫:“老年人追星不可以啊,别扫兴!”   “容容!”   她满脸红光地回过头,在身后荧光点点的狂热人群里,有人正冷冷清清地看着自己,是周津塬。他终于把脸刮干净了。   萧晴看到来人,愣住了。赵想容更是一下子如同泼了杯冷水。   周津塬握着她胳膊,赵想容立刻挣脱,她蹙眉问:“你干什么?”   周津塬却拽过她的手,她此刻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戒指的痕迹。他又检查了一遍。   赵想容昨天无聊,她在微博把涂霆送的戒指秀出来——不是专门秀戒指的,想秀的是品牌方送自己的订制香薰。无意间,露出个手背。   舞台上,大幕拉开,涂霆跑出来。他会在舞台45°角做一个长达十秒钟的定点,然后开始跳舞。   这只是一场运动会,并不是专业的表演舞台,给的钱也不多。   涂霆抬头,正好看到赵想容站在第一排,只不过,她正和一个高瘦的男人推搡,她满脸的愤怒。虽然涂霆从没有见过周津塬,但是,涂霆很快猜出对方是谁。   他这么一注视,十五秒的时间就过去了。   四个蛰伏的伴舞,不约而同地看了涂霆一眼。   涂霆想,赵想容的前夫找她来干什么?   涂霆的舞台经验极其丰富,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可以大喊一声,制止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曾经CYY老总的那句话浮上心头 :the show must be go。当艺人的,最忌讳失场。   尽管,今天并不是他的专门舞台。但他在台上,这里依旧有几十名粉丝,专门为了看他来的。   舞曲多放了三十秒,涂霆还没有开口。他喉咙沙哑。   体育场里的国企的员工,今天只是来参加运动会的,除了他的粉丝,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观众已经察觉不对,大家开始议论起台上僵硬的艺人。   就在这时,涂霆低下头,合拢双腿,抱住胳膊,随后懒洋洋地往左边一挥手,这是女团的挥手动作。他懒洋洋地做出来,又随性又苏,每一个卡点都好像踩在骚气的节拍。   欢呼声再次大起来的时候,涂霆开始唱歌,旁边的伴舞也涌上来。   演出开始了。萧晴原本不迷涂霆,但她也没法从舞台中央移开目光,自然没有看到周津塬直接把赵想容拦腰报出去。   涂霆的歌声远远地传过来,赵想容精心打理的头发弄得一团乱。周津塬把她放下,做好了准备,但愤怒的粉红豹还是朝着他的手脸一顿打。   赵想容已经疯了,她问:“你今晚来做什么?你有病吧?”   周津塬沉默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周津塬也知道赵想容那风花雪月的恋爱史。他当住院医师,赵想容乐不思蜀地混酒吧。他值班时有点耳闻。周津塬是真的无所谓,没爱过,不介意。赵想容给他戴上绿帽子,除了可笑,也不会产生更多触动。   唯一的例外,周津塬厌恶赵奉阳。   那阴暗的瘸子在拼命掩饰,但又对赵想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示好着。周津塬从没把他当对手,更鄙视他的行为。   一个男人为女人低头,尤其是赵想容这样的女人低头,未免被看轻。   但是,他这才知道,有些感情,就像高烧般地很难被掩饰。 第59章 59   两个人在涂霆的歌曲里对视, 一样的五味陈杂,都惊讶周津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周津塬医院又要拍摄医生的工卡照片, 他教授让他把胡子刮了,说之前忍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切让他回想到离婚的当天, 赵想容对他重复地说了两遍,她真的很生气。   周津塬突然醒悟,这不是他们的婚姻,赵想容永远在第二天早上, 若无其事地在废墟相遇。他最好把姿态放低一点。   他盯着赵想容两秒, 赵想容也眯起眼睛, 她指着周津塬:“你——”   “对不起。”他说。   赵想容直接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反而被他握住手腕。   “赵想容, ”周津塬打断她,他道歉的时候,眼睛依旧毫无避讳地看着人,“我这次找你, 想把那天早上的话说完——我不应该因为苏昕伤害你。很多事情, 我没有做到言行合一。我也没有对你好好道歉过。”   她挣脱他的手,愤怒地凝视他。   “以及,我想告诉你,我对你非常非常抱歉。我喜欢你,你对我很重要,无论你经历什么, 无论你现在身边有谁,等你对我不生气了,我希望你可以回到我身边。”   赵想容吃惊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冷笑说:“滚回你们医院看看大脑,是不是今年没打疫苗就跑出来了,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赵想容不屑再说,转身就走,但在门口又被拦下了。国企的运动会包下了体育场,根本不打算往外卖票的。黄牛抢到几十张,高价卖出去。   保安让她出具票根。内场需要再次安检。她刚刚被周津塬抱出来的,票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想容这才想起问周津塬,他是怎么进来的。   周津塬淡淡地说:“开场十五分钟,黄牛票八折。”   赵想容懒得废话:“把你的票给我,让我进去。”   周津塬倒也没犹豫,掏出自己的门票给她,他说:“我和苏昕分手了。”   赵想容又是一愣,她恶毒地说:“你是把她的好朋友也上了吗?我就知道,你一点忠诚度都没有。”   周津塬这辈子听过最难听的话,全从赵想容嘴里听来的。他少年时代残存地那种玩世不恭的轻薄冒出来:“赵想容,我告诉你,没离婚前,我一个其他姑娘都没碰过。“   赵想容火气一下冒出来,她原本被周津塬拉出来,一身不痛快,冷笑说:“你是出轨,婚外情有必要说得那么大方?少跟我装什么处男,别给脸不要脸。”   周津塬却淡淡地说:“真的没有。”   赵想容冲他灿烂一笑,眼睛里冷冰冰的:“这话你跟谁说都行,别跟我说。我嫌你脏,我嫌恶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还纠缠我做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她讽刺的意味很浓,周津塬脸色微微一白。   他刚才看了一眼台上载歌载舞的小孩,涂霆也配?这是什么狗屁明星,这种地方的演出都来接。   周津塬紧接着想到,赵想容可能也和这小孩有肉体关系。赵想容以前告诉他,她每次和狐朋狗友出去泡吧,他们都会约定,其中的一人当晚绝对不能碰酒,他的任务就是把其他人安全送回家。赵想容和涂霆的恋爱,也会这么谨慎吗?   周津塬已经很久没猜过女孩子的心意。如果,赵想容也像苏昕似的,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要结婚?他乐意吗?   他口气很平稳:“你说的是兵书。但事有例外。就算刚开始是错的,我也要把结局扳回来。”   旁边的保安走过来,礼貌地劝他们出去吵。   涂霆还在唱歌,赵想容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恢复平静。她感觉,内心所有激烈的情绪也被耗光了。   她直接问:“周津塬,你不会被苏昕甩了之后,想找我复合吧?”   周津塬看了看她,居然承认了:“我希望。”   赵想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她气笑了,请问他:“你觉得有可能吗?”   周津塬的回答,就是,他又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他显然思考什么。   赵想容看着他,她脱口而出:“你是脑子有病吧?”   周津塬反问:“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难道不清楚?”   她冷笑:“我当然清楚你是什么人。出轨,撒谎,打人……”   “不错,这是我性格里的一面。”   在周津塬的眼睛里,赵想容再次觉得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她最初对爱情的幻想,都来源许晗的构造。她之后所有的恋爱,都是浅尝辄止。而她不得不承认,周津塬是平生见过男人里,修养和脸皮最高的。两人以往吵架,之所以她赢,因为周津塬就不跟她吵。因为他就是那种要被刺一刀,才能有情绪的人。   像是赵奉阳,他也深深地伤害过赵想容。他嘴上不提,但非常内疚,送赵想容大量的礼物,将她可能喜欢的奢华全部买下来。   至于周津塬,相反。周津塬是另一种。他爱上月亮,就会对月亮之外的一切极端冷酷。而且,他还会无动于衷抹杀掉太阳,所有星星,夜幕里其他存在,甚至包括自己意志的人。   现在,这样的周津塬跑到她面前,他说“复合”。   两人对视着,明明都是美人儿,但两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可怕和沉重。   赵想容很久很久都没说话,她决定,不和他闹情绪。没用,周津塬的智商听不懂,他早在无数手术和刻意训练中,被磨练出“不受情绪干扰”的个性。   “你说复合?”赵想容轻轻地冷笑一声。   她今天来看演出,全身上下很精心地打扮了。在她卷得漂亮的头发上,戴了一个小小的发箍。那发箍上面全部是水钻,是俏皮的小兔子耳朵。   赵想容伸出手,大红的指甲,漠然地将头上亮晶晶的头饰揪下来,折成两半,扔到远处。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行啊,周津塬,我当初追你时候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我当初是怎么爬到你身边的,你就再从那个位置,原封不动,一模一样地爬到我身边,再跪在我面前——你只有先做到这步,我才能告诉你,有没有可能复合。”   >>>   两首歌的时间,涂霆很快唱完了。   赵想容随后又在内场里找到萧晴,萧晴正在下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涂霆,如痴如醉,随后大声欢呼。   涂霆谢幕的时候,他看到赵想容又站在台下,他不确定她走了多久。据萧晴说,林大姨中途下来了一次,显然是涂霆让她来的。   赵想容和涂霆两人向来低调,但这次,涂霆直接让她在保姆车里等自己。   演出本来就等于白送的,涂霆没跟领导打招呼,从后台出来后,直接跳上车。赵想容托腮,坐着发呆。   “赵想容。”涂霆在旁边叫她。   赵想容看着他。不出意外,涂霆的脸色很难看。她知道,涂霆肯定在台上看到这一幕。   她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周津塬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涂霆迅速地接下去:“但至少,他不是来看我的。”   “他脑子有病。”赵想容答得很顺。但是,她又等于什么都没回答。   涂霆侧头看着她:“你俩刚刚出去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保姆车无声地往前开,前排的林大姨和司机,以及后排的两个小助理都鸦雀无声。他们都立着耳朵,听两人吵架。   赵想容双手抱臂,她想解释,却忍不住看着涂霆那张严肃紧绷的脸。   涂霆参加那些高大上的场合,他的宣传和BD,都会发一些精修过的美图,把他衬托得像个贵族。但,只要钱给够或者面子够大,涂霆也能现身在普通的、一般性的场所。这年头,已经不是停留在躺着谋生和跪着谋生的问题。每个人都在跑着谋生。   赵想容也问他:“你看到我是被他拖出去的?今天如果不是我,是你的粉丝在台下被人这么硬拉出去。你看到了,会不会在台上阻止?”   涂霆解释:“当时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   她笑着说:“所以呢?”   他们两人吵架了。   虽然语气非常克制,但保姆车就这么大,拌了几句嘴就有一种非常低的气压弥漫,涂霆随后还要去赶一个通告。   沉默片刻,赵想容烦躁地说:“车拐到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她下车,涂霆的保姆车很快就开走了。   赵想容站在马路旁边。   已经夏天了,马路很热,有股土腥味。   成年人有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吗,可是,赵想容内心某部分,就是拒绝沟通。她疲倦地往前走了三十米左右。   周津塬是不是疯了?他和苏昕居然分手了。这么快分手,为什么?难道终于评上职称,觉得小姐配不上他,去夜总会里包妈妈桑了?   过了会,一辆车又停到路边。   车门拉开,涂霆皱眉说:“你的手包落在我车上了。”   赵想容面无表情地让涂霆还给自己,但随后,涂霆却跳下来。车道旁,他无声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涂霆说。   赵想容的脸皱起来,她僵住片刻,在林大姨的催促声中,也缓慢地抱住涂霆。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烦乱紧张,悄然淡下。   “我和周津塬没有任何可能。我现在喜欢你,我以后……也不会当你的累赘。”   >>>   随后几天,周津塬一直在刷朋友圈。虽然刷不出赵想容,但是周津塬去香港交换的同事,每天都在朋友圈里更新近况。   他们把paper贴在走廊上,在海边踢球,跟着他们的脊椎畸形团队有患者的长期随访,悠闲地修着继续教育的学分。而周津塬处理的情况,依旧是在下午的门诊里为一位有骨刺的老大爷开处方,要求对方静养即可。   老大爷半信半疑,非要住院接受治疗,周津塬心平气和地解释,让人疼痛的是因为发炎,并不是骨头上真的长刺。对方不听,威胁要去主任办公室投诉他。而且,老大爷真的摔门去了   周津塬无动于衷地戳着笔,叫下一位。   他们医院的医学交流源源不断,他能申请十月份早稻田医学院的交换项目,但是,周津塬放弃了。   有的问题属于终极问题,考虑一次就够。比如,什么是对的,什么是爱。再比如,周津塬知道,他在医院繁重的常规工作之余,无法同时应对出国交流和追回赵想容两件事。   在赵想容重新落回怀里前,周津塬不会先惩罚自己,他只会在日常生活里试着表现正常。尽管,这件事慢慢有点困难。   他敢打赌,赵想容想接受的是正常人的恋爱。她在夫妻生活的头三年,和他每次上完床后还是会哭。但当时,周津塬对她很冷,赵想容也稀里糊涂的,没怀疑他性格有问题。   赵想容不是苏昕,也不是灰姑娘。她有更强势的娘家,她有更多的择偶选择,他们都是一个阶层的人。如果他掏出心给她,她也摔在地面——就像上次见面,她出发箍的那一刻,他是有点胆战心惊。   周津塬想,他可能会变成动物。但是,他也会说服她,不管她说了什么,她怎么逃开,因为……他绝对不会重要的东西再从他生命里溜走。   赵想容把她和周津塬离婚的原因,都告诉了涂霆。   涂霆认真地听着,他说:“经历那么多事情,你要不要考虑找心理医生?”   赵想容一挑眉。   时尚圈和娱乐圈,好像都流行看心理医生。   司姐当初做了半年的婚姻咨询,完全没用,还是离婚了。后来,司姐找到一个御用的精神导师,印度人,精通瑜伽 ,精通心理疗法,一节课收4000块。司姐跟着这位精神导师,又修行又去尼泊尔徒步什么的,也达到另一种心理平衡。   赵想容觉得,她的工作已经是精神疗法。   编辑的工作,能让她跑来跑去,能让她接触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下个月,赵想容又要去巴黎拍片,打算实验下自己A1的法语水平。 第60章 60   涂霆随后又跟赵想容说, 不准她以后和周津塬单独见面。   赵想容微微点头,不太上心, 有的时候,她觉得涂霆处事方式很幼稚。但是这种比较不公平。赵想容知道, 她在拿涂霆和前夫相比。   完全像精神病发作, 周津塬跑过来,说和苏昕分手。这人的态度很平淡,就好像通知说“明天值班,晚上不回”似的。   赵想容想到周津塬的脸, 还是觉得满满的怒气, 和一种耻辱。   她痛恨自己沉不住气, 居然直接问他,是不是想复合。应该更有城府, 先看周津塬想干什么,他要怎么说。她应该冷眼旁观,从容地看他想挽回一切又绝对不能的样子,这时候狠狠地拒绝他, 直接走人。   可实际上, 赵想容对待周津塬没有什么心眼。他们在婚姻里不聊人生,不聊感受,不聊自己。默认只有吵架时,才碰那些痛苦且私密的东西。大部分时间,直接交换需求,而且, 都在晚上解决。   这时候,她的手机传来疯狂震动和@名字。   一般这种情况,代表司姐正找自己。   赵想容看了群聊,立刻中端和涂霆的视频。   群里都在疯传一个内部通告,司姐涉嫌挪动财务,被杂志社高层停职,接受调查;在此期间,Patrol会履行主编的职责。   消息非常突然,不亚于杂志社的天都变了。   赵想容两三天才回一趟办公室,再回去,旁边的办公桌没人了。   Patrol沉静地拿着自己的都灵之马和麋鹿造型的杯子,搬到高管办公的楼层。以他的职位,原本有资格坐拥独立办公室。   Patrol 和司姐一直明争暗斗,赵想容也知道,她还是司姐的帮凶之一。可是,在她眼里,Patrol一直处于弱势,怎么就进行到这一步了?高手过招,哪招分得胜负?   身为司姐的直属下属,也需要配合调查。赵想容隐藏了不少自己的微博,暂时也不发朋友圈。   之后一周多,涂霆因为参加运动会,他在网络上遭受到了群嘲。他也被新经纪公司找去聊了几次。两人没有见面。   >>   周津塬有新能源牌照,订了一辆纯电能车,依旧选的纯黑色,SUV。他对车的要求,不在外观,不在舒适,甚至也没有虚荣心,只要求速度够快。   车商一个月后才能交车,电动车需要充电桩,他现在住的旧小区不允许业主私人改造。周津塬早就记住赵想容新小区的名字,他让中介寻找该小区的出租或者出售房。   房产中介回信,赵想容的小区同一所公寓楼,有一户会出租。   周津塬原本想直接搬过去,后来他发现,第一,小区距离他上班的医院,通勤非常远。第二,那里属于学区房,早晨六点起开始堵车。   周津塬还是搬过去。这次,他什么也没带,就收拾了套床具。   一年内,搬了三次家。这对男人来说,都未免太过折腾。周津塬深夜对着窗外抽烟,思考如果像蜘蛛侠爬到楼上,出现在赵想容的家里,她会不会吓到尖叫。   想到这里,周津塬起了一点别的念头。   他要了一份外卖,地址留的赵想容家的楼层,手机号是自己的。   赵想容在楼上。   她还没有睡,敷着面膜,旁边喷着加湿器,熬夜做专题选图。Patrol上位后,原本鸡毛蒜皮的需求,变成必须达成。   在自己忙着离婚,恋爱,和前夫撕的日子里,杂志社内部也能撕得那么厉害——生活处处都是战斗。   过了会,门铃响起,外卖的小哥上门。   赵想容收下,吃掉半份外卖。然后,继续专心地对着电脑。   到了第二天,赵想容中午出门前,自然地将外卖盒子扔出去。她完全没有思考,自己昨晚点外卖了吗?肯定点了,否则,人家凭什么送来?   周津塬等了一夜,没有回应。   他很快猜到怎么回事,只觉得,赵想容天生是自己克星。   记得两人结婚头两年,周津塬因为礼节,带她到他们主任家做客。赵想容是那种,她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敢直接打开别人家的冰箱,自己找水喝的人。   周津塬规矩地坐着,和他所尊敬的教授在聊天,终于若无其事地聊到评级。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她。赵想容无动于衷,拿着矿泉水,坐回他身边。   他心里生气,又不好说什么。回去后,把她折腾到后半夜。   他攒着股劲头,床头到床尾,最后拦腰从床压到地面。两人汗湿的额头相抵,但什么亲吻也没有。到最后,她哭了,又不肯说话,牙关轻轻地打撞,终于用滚烫的手心拦着他,低哑挤出一句“够了么”。周津塬缓慢地放过她,她跑回自己的房间。   周津塬连续三天晚上,往赵想容家里送去水果和外卖。除了有一天晚上不在家,剩下两天,她都打开门,坦然接过来。   送到第四天晚上,有人终于觉得不对。   今晚送的是一份牛排,赵想容的夜宵喜欢吃碳水化合物,晚上不怎么吃肉。   赵想容往自己狐朋狗友圈里,群发了一条微信:“哪个混蛋点的外卖点到我家来了?”他们这些损友,经常干这些缺德事。   她又去找外卖单。   外卖单什么都没有。周津塬留的是新申请的电话号码,赵想容的心里咯噔了下,她想,是不是吃错别人的东西。   而当周津塬出现在门口,她想关门,来不及了。   赵想容微微惊慌,随后静下心来,笑了:“周津塬,现在几点了,你敢出现在我门前。这样吧,你跪在我面前,我就不报警。”   周津塬说:“你大学时给我送过饭吗?我记得,一次也没有,我打算从这一步开始做起。”   “什么意思?”赵想容愣了下,她说,“哦,前几天外卖是你送的。”   沉默压迫着周津塬。   赵想容现在的懒洋洋和挑衅态度,曾经是周津塬最无法忍受的笨和……作。突然之间,她又变成婚姻当中,幼稚、不停索要且非常自私的妻子。   周津塬觉得,他心中有一部分,想和赵想容彻底地分开。这一场婚姻,太多的窒息和压迫。他试着逃开这一切。但另一部分,赵想容超过许晗,是在他身边待过最久的女人,他这种傲慢自大的人,总是一次次回到她身边,完全无法抗拒,掰不过生活的拧巴。   赵想容看着周津塬,他很平静,没有要像野兽一样冲进来的意思。   她稍微放心,又说:“你去求求苏昕,赶紧和好。你俩继续过没羞没臊的日子,别来缠我,好吗?我们离婚了。”   “我和苏昕那是错误。”   赵想容一下子提高声音,她指着他鼻子:“错误?你还要不要脸。什么叫错误,错误是属于我这样的,我错误地吃了你送来的外卖,我最近赶稿,累糊涂了——但你和苏昕在一起,周津塬,你绝对是想过后果,你,你就是想恶心我!千万别告诉我,有人剥了你裤子,拿着枪逼着你和她……在一起!”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不可避免红了眼眶。   周津塬没说话,他呼吸微微发紧。   赵想容说:“我在你眼里有这么贱吗?让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   周津塬摇了摇头。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赵想容没等他回答,直接把门关上了。   她气得在屋子里乱摔东西,过了会,赵想容才突然想到周津塬怎么这么快出现,难道,是他搬到自己小区了?再打开门,周津塬的人已经不见了。   赵想容给赵奉阳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来接自己回家。   她可以忍受周津塬和苏昕在一起,但是,她完全忍不了周津塬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要来复合。   赵奉阳向她保证,明天来接她。而且,他会处理好周津塬的事情。   挂了电话,赵想容才想到,她遇到这种事情,宁愿找赵奉阳,也不去找涂霆——涂霆能做什么?他什么也不能做,估计又要劝自己“看心理医生”。   >>>   苏秦半夜出来撒尿,看到几个室友在厕所里玩手机。   他们这群参赛小孩,为了躲避摄像头,都在厕所里八卦和玩手机。   “看啥呢?”苏秦问。   然后,苏秦在别人的手机上,看到了赵想容的面孔。实际上,是二十出头的赵想容,她穿着高叉泳装,洋洋得意地站在泳池旁边。   司姐作风高调,又是微博大户,每天至少要发七八条微博。在她被调查期间,微博也不能发了。时尚圈里的人人都长着狗鼻子,对别人的灾难一嗅而知。很快,有人八出,司姐正被财务调查。她刚刚举办的山寨慈善舞会也被人拿出来,幸灾乐祸地一条条地核对。   刚开始的两天,网友都在八卦司姐和Patrol的争斗。他俩毕竟不算大众化的名人,讨论度比较低。   有人在下面接了一句,司姐手下的编辑,据说和一个明星在交往。这时候,依旧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但随后,涂霆和赵想容在大街上拥抱的偷拍照片,突然间被贴了出来。   涂霆的粉丝连忙澄清,这女的看身高,很可能是林大姨。这属于外甥和大姨之间的情谊。可是,网络上出现“知情人士”爆料赵想容。从她的家世,她的学历,一直到她的婚姻——她和周津塬的婚姻失败,被说成周津塬出去嫖妓,赵想容捉奸在床。   半夜里的微博,属于冷门时间段。   赵想容的名字,先是和涂霆捆绑,随后和司姐捆绑,很快就冲到热搜。   苏秦坐在小伙伴旁边,他阅读速度很慢,也把赵想容的生平历史读了个七七八八。他也跟着八卦部队,一起去围观了赵想容的微博。   赵想容的微博,早就清除了不少内容,只剩下很多商业互捧。但有心人很快发觉,她关注了太多涂霆的资讯。   到了第二天清早,七点多。每个人都在问赵想容是谁。她的微博不停地涨粉。而涂霆身边团队的工作人员也上班了。   “把热搜买下去。“涂霆说。   那笔钱砸下去,赵想容和涂霆捆绑的热搜消失了。但是,赵想容和司姐的热搜,依旧能查询得到。很快,就有人把赵想容嫁得人家八出来,结果被删帖。   赵想容被疯狂地@催起床,她激灵了下,以为错过了吃瓜,司姐又气势汹汹地杀回来。结果,是她自己上热搜。   涂霆发来信息,意思是他来处理。   赵想容看了几眼微博上自己的八卦,把私信关掉完事。   她淡定得很。和涂霆的绯闻,涂霆那方肯定会想办法花钱撤热搜,她不操心。她和周津塬的那一段婚姻,周老爷子位高权重,军职和名字都是微博上的敏感词,微博肯定惹不起地默默删帖,她也不操心。   赵想容以前追周津塬,是会主动凑上去,问“你愿意和我交往吗。不愿意的话,我过两天再问问”的女孩子。   她不觉得,女生主动起来,会丢了什么面子,因为从小不靠别人赏的面子来生存。面子,也不是别人给的。   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Patrol把她叫进办公室。   “你最近得罪社会上的什么人了吗?”   Patrol把她叫到电脑前。   赵想容绷着脸,她以为,又会看到什么和涂霆亲密接触的偷拍图片。但是,她只看到了一张自己旧照片。几年前,赵想容独自看秀时,正好坐在一个明星身后,于是被抓拍,她侧头。慵懒地抚着棕色的卷发,无意间露出了黑色的耳蜗机器。   照片下赞扬最多的一条评论是:卧槽,那是人工耳蜗!我见我邻居带过,涂霆居然找了个聋子。   这词语对赵想容来说,很熟悉,又很陌生。聋子。她从来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安这个词,赵奉阳会说他自己是残疾人,但是,赵想容不喜欢打趣自己。这种事情不是呵呵两下,就能自嘲过去。   赵想容口干舌燥,旁边的Patrol默默地看着她。l 第61章 61   听力不好的人, 他们说话偏轻偏慢,像热带雨林的动物一样警惕惊慌, 又或者,直接变成不懂变故的石头。   赵想容却从许晗那里得到宝贵经验, 只要她足够强势和自信, 做谈话里的主导者,镇定地抛出一个又一个令人惊讶的观点,就可以获得听众漫长的反应时间。   她和大量的人说话,训练着反应能力。伪装什么都没缺失。   时间过了好像很久, 又好像只是看到“聋子”这词, 心跳缺失了那一拍。   赵想容随手接过Patrol的鼠标, 轻点了下,将这个页面关闭。   她平静地说:“我很好。有病的是他们。”   赵想容拿了自己的包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到她出现都静了一下。   赵想容的职位,也能有半开放的办公室。但她嫌闷, 她喜欢坐在大格子间, 喜欢和别人交流,盯着别人说话,让别人能够快速地找到她。   很多人都知道赵想容傲慢,他们得站到她面前,她才会抬起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懒洋洋地搭理别人几句。   涂霆告诉过赵想容, 刚开始就不要去在乎那些攻击。但是,赵想容想,她原本是完整的,和他们很多人一样五感俱全。她真的很讨厌被提醒这一点。   赵奉阳昨晚接到赵想容的电话,他非常惊喜。   赵想容几乎没有让他做点什么。虽然这一次,她也因为想摆脱周津塬而求助他,但总是不小突破。   赵奉阳曾经嫉妒周津塬,如今,他庆幸至少还有赵想容大哥的身份。   他在赵想容公寓下等了两个小时,没人下来,电话忙音。   周津塬接收信息的渠道更闭塞。看到赵奉阳出现在他办公室,才知道网上发生什么。赵奉阳身边至少带着两个保镖,和一个助理。非常地突兀。   周津塬晚上交了班,明天开始就休教学假,还和值夜班的同事开着玩笑。他抬头,两个男人彼此沉默,脸色都是似笑非笑又带着敌意,非常古怪。   赵奉阳阴沉的双眸往他办公室一扫,随后说:“你今天见过她吗?”语意沉重。   赵想容不见了。   她从杂志社出来后,就关掉手机,两个公寓里没有人,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涂霆已经将热搜都撤下来,他自己这里要处理的公关问题有很多,没空管赵想容。   赵奉阳让人去涂霆那里问了下,涂霆心里一沉:“容容不见了?”但对方知道赵想容不在他这里,干脆地挂了电话。   赵奉阳将赵想容所有朋友都问了一个遍,寻求无果。她爱去的地方,她常去的场所,她所有去过的地方,都没人。   赵想容上一次失踪,她是被赵奉阳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赵奉阳知道的地方。他静静地等待,静静地等着她枯萎。   但这一次,赵奉阳坐不住了。他主动找到周津塬,居然首次希望,她和他在一起。   周津塬说:“我一天都在医院,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奉阳冷声说:“我不会放过他们。”   “谁,成千上万的网友?”周津塬垂眼,他手指下滑,飞快地看那些评论,无动于衷地说,“她当初和这个涂霆交往,就应该做好准备,做好这种会被万人议论的最坏准备。再说,别人也没说太难听的……”   他顿住。   周津塬浏览着赵想容的八卦,也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职称,医院,还有……嫖.妓。他皱起眉头:“赵想容惹得祸,怎么还提到我?”   赵奉阳终于看了他一眼。   赵奉阳从不觉得,周津塬对赵想容有丝毫的真心,他的自私薄凉,只有赵想容才会觉得是魅力。但是,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态度,又确实非常奇怪,有时候占有欲强得过分,他能放任赵想容泡酒吧,但绝对不允许她和自己多接触。   赵奉阳缓慢地说:“你真的不知道豆豆在哪儿?豆豆昨晚告诉我,你在离婚后还总是缠着她。她是让我今天来接她回家。”   周津塬放下手机,他淡淡说:“我昨晚不知道,自己会和’嫖妓’这两字沾边——嫖?我周津塬不至于需要靠钱买女人对我的喜欢。”   赵奉阳面色不变,仿佛听不出来,周津塬这是讽刺他之前流水般的礼物,送流水般地模特女友。   赵奉阳轻声说:“至少,我没在许晗身上花一分钱。”   周津塬面色铁青,但是,他居然没发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   赵奉阳在一秒内,敏锐地察觉周津塬神色不对。他立刻想到,赵想容和周津塬都非常看重许晗,甚至在离婚后,还一起处理许晗祖母的丧事,一起扫过墓……好了,赵奉阳已经可以确定,能在哪里找到赵想容。   他只需要赶在周津塬前赶到公墓,独自带回赵想容。   赵奉阳改变了语气,很悠闲:“我来你们医院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个小苏昕。她正在给自己妈办转院手续。”   周津塬双手插兜,依旧冷冷的。他的态度表明,苏昕和自己再无关系。   赵奉阳却说:“听说,苏昕最近在什么美容院工作?难道你就不好奇,那群夜总会的女人,各个好吃懒做,哪里拿来一大笔钱在闹市开美容院?她们开美容院,不找别人偏偏找苏昕帮忙?津塬,你说得对。我不像你这么一毛不拔,我对女人大方得很。“   周津塬终于面色一变。   赵奉阳唇角微微地勾起了弧度,他确实给了妈妈桑一笔钱,给苏昕提供这份工作。赵奉阳的观念是,凡是扯到金钱利益,就没有控制不了的人。   周津塬沉默地匆匆地离去,赵奉阳也对他助手低声说:“上车。”   夜幕中,赵奉阳的轿车飞快地奔向城郊公墓。   黝黑的玻璃,照出他那张苍白的脸。赵奉阳心里知道,赵想容没有那么脆弱,她绝对不会因为网络无聊的评论,作出什么傻事。她可能就需要找个地方,想安静一下。   可是,赵奉阳爱她。   爱,就是知道对方很坚强,还是觉得她脆弱,必须要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也希望全世界对她更温柔一点。   赵奉阳没有在周津塬身上看到这点。当周津塬得知赵想容失踪,他首先做得是澄清自己。   车停到公墓。   负责人说大门早就关了。不过,赵奉阳自然有办法进去,轮椅推到墓园区域就停止。他费力地往前走,看着手里的墓碑号码。   远远地,在手机照射下,赵奉阳看到有粉红色的人影正跪在墓碑前。   他无声地走过去,却看到是两捧巨大的菊花花束。   周津塬在上次扫墓时,他给许晗和许晗祖母带来的花束,早就已经干枯,只剩下外面淡粉色的玻璃纸被风刮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整个山间无比地寂静。   >>>   周津塬来到了明月敬老院。   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先回到自己家,确定赵奉阳没有再派人盯着他。但是,向来毒蛇般隐藏的赵奉阳有点慌神了,很快照着周津塬的误解思维,奔向公墓。   周津塬冷笑两声。   赵想容会在哪里散心?他第一个就排除了公墓。粉红豹就不是那种能对着许晗墓碑痛哭或痛哭的风格。她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没有出息。   她的风格,可能跳上飞机奔出国血拼购物。但是,赵想容估计还没受到那么大的刺激。涂霆完全不至于。   周津塬给明月敬老院打电话,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有个女人坐在许晗祖母原先的房间,发着呆。   他快步地走过去,赵想容已经又不在房间。周津塬走进来,他看到桌面,有赵想容经常故意忘记戴的外置仪器。   周津塬把仪器拿起来,他走到外面。   有人正独自坐在疗养院后面的木椅里,微微弯着腰。灯光下,夜晚的潮气里,她的脸,白皙、冷漠又美艳,她拾起一根枯树的枝条,抽打着松软的地面,直到有浅浅的坑。   赵想容的脸,一直滚烫发热着,像是高烧般。   当看到自己的照片下面被评论为“聋子”,她的脸就变得很热。心里很愤怒,却也像是无所谓。她有种受了伤害后的恐惧愤怒,却又讪讪无语。赵想容每次试着想,她的人生被赵奉阳毁了。可是,当初她和二哥满嘴“瘸子”“瘸子”的折磨赵奉阳,这就做对了吗?   她眨了眨眼,把心中的各种情绪压下去。   赵想容玩着木枝和泥土,足足十五分钟。最后,她将它插进地里,结果略微用力,干燥的木枝就折断了。   她冷哼一声,转头想捡起别的,却看到周津塬正沉静地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低头玩着手机。   他抬起头看她,眸子里神色不明。屏幕的荧光从下面照上来,男人的下巴像白面狐狸,眼尾却微扬,有点老谋深算的样子。   赵想容吓了一跳。   她蹙眉,左右望了望,确定就他一个人来了。但是,周津塬怎么来了?   周津塬把手机塞进裤兜,简短地说了什么。   她明明什么也没听到,却假装听见了。赵想容眼珠一转,红唇一弯,就说:“滚开,别烦我。”   周津塬看了看她,自己刚刚只是动了下嘴型,什么话都没说。   赵想容转头要往外走,他却用手指抓住她手腕,周津塬把她拉回来,强行帮她把仪器戴上。   两人坐在木凳上。   这一次,换成周津塬俯身捡起地面上干枯的木枝。他捡了七八根略粗的木枝,学着赵想容刚才的举动,把那些木枝都插在柔软的泥土里。木枝全部笔直朝天竖立着,像监狱外墙的栅栏。   他用这些木枝做了个圆圈,把赵想容包围起来,然后说:“你现在安全了。”   赵想容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会,她嫣然一笑:“啧啧,你当初也是这么勾搭许晗,也是这么勾搭苏昕吗?”她眼睛很冷。   周津塬耸肩。   赵想容继续冷冷地追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周津塬伸长腿,他插兜坐在她旁边,皱皱眉:“你为什么要没话找话说?”顿了顿,说,“你今晚不想回家,可以住在这里一晚,敬老院是少爷我开的。”   赵想容微惊讶,不过,不是因为周津塬有这个隐形产业。她讽刺地说:“您都多大岁数,还觉得自己是个少爷,要脸吗?”   “我爷爷还健在,我父母身体健康,我还没有孩子,我在自己老婆面前说一句是少爷,这也不丢人。”   赵想容纠正他,是前妻。   周津塬没说话,赵想容侧头看着他的侧颜。她想,如果涂霆在周津塬这个岁数也那么帅,她就真的赚到了。   毫无逻辑地,她说:“你知道吗?涂霆跳舞很好看。”   周津塬面色不变,但手背青筋一闪,黑眸里有什么直接沉下去。   赵想容浑然不觉。她喜欢涂霆,就像喜欢那些艺术家和设计师。他们有一技之长,在难受的时候,可以跳跳舞,弹弹琴,而不是那么恶俗的买买买。   周津塬站起身:“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她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周津塬带着她,两人走到地下一层的房间。   里面是张收拾得雪白的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旁边还有书桌和台灯。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地下室没有窗子,非常阴凉。   赵想容站在门口,立刻改口:“我回家睡吧。”   周津塬也就把门带上,他说:“这里是给护工睡的房间。确实还有其他空房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里是养老院,都住着老人,其他房间可能都死过人。”他平静地说。   赵想容还是在这里睡下了。   她确实不想回城。   她有时候是真的想当个聋子。就是那一种,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管世界去死的聋子。但是,许晗非把自己拉出来。甚至于,许晗和她绝交时还警告她,不要再迷恋想象中的人物。信里的人不存在,都是假的。   可是,赵想容不服气地想,周津塬明明就是现实中的人物。   他伤害了她,涂霆也是。她知道,如果今晚回家,肯定忍不住打开微博,看那些现实中的人怎么评论自己。   门不疾不徐地敲了下,她打开门,是周津塬。 第62章 62   桌面摊着赵想容的小坤包。随身带着牙线, 口红,卸妆的湿巾, 纸巾和棉签,两个手机都已经关机了。   周津塬按照她的嘱咐, 送来部分洗漱用品。赵想容将这小房间巡逻一遍, 她穿着条很娇贵的浅色伞裙,下面的小腿瘦得像白色剪影,很不耐烦地用鞋尖踢着挡道的椅子腿。   “……居然说我是聋子。”赵想容嘴里的话和她做的事,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扬着下巴, 皮笑肉不笑, “我明天一定会想个很漂亮的反驳,打他们的脸。他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他们也配?”   同时, 赵想容隐约觉得这地下室不太舒服。她有点不安,但想不出原因。   “这地方很黑吧?”她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又对周津塬说,“我休息时必须开着灯。这地方太小了, 也不透气。我还是要睡楼上的房间, 不然,你就把我送回城里去。”   周津塬退到门口,他很高,知道如果自己站在里面,这房间就显得更小了。   “住在别的房间,你不怕死人?”他问。   “死人不会恶心我。”她冷冷地说, “我害怕的时候想想你和苏昕呗,就什么都不害怕。”   赵想容的话,像抽在周津塬脸上的巴掌——以往,她提起许晗,周津塬的一颗心脏像被细线捆住,被她拿捏着。他以往恼火地想,可能是这一根线的问题。但现在,他想,也许是眼前女人的问题。   粉红豹一定会给任何男人洗脑,让他们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太好了,他也觉得,不是任何女人都配得上自己。   周津塬走了。   赵想容其实也没非要换房间,她就是想找茬。   她坐在床上安静地卸妆,直到湿纸巾抹不下任何东西。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算关上门。   一推,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上。   恐惧,突如其来,就像灵魂从头颅的缝隙里迸发出来,一下子就脱离了赵想容的全部控制。房间还开着灯,但是它化成一个火柴盒,四面的墙壁逼仄压着她神经。   她突然想到,被关进花园木棚里的记忆。   尖叫声从赵想容的身体深处发出,她双手拽着门把手,拼命地拍打着。“有人吗?有人在吗?我被关在里面了,周津塬,我还在里面,快放我出去!”   她不停地发出尖叫,用肩膀不停地撞门。   直到门打开,周津塬看到赵想容的脸因为紧张已经变得通红,她就像兔子样迅速从他身边逃走,往楼上冲,谁也拦不住。   等赵想容跑到刚刚外面的木凳处,双膝发抖,又喘又怕。   很久后,她恢复平静。   “你为什么关门?”她愤怒地质问周津塬。   周津塬还在她身后,又在懒洋洋地玩着手机。“都快四十的女人,发什么疯?”他平静地说,“大惊小怪,把其他老人吓到了。这样吧,你打电话给赵奉阳,让他来接你回家。”   赵想容咬着唇,不停地摇着头。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被勾起来,她怎么可能再去找赵奉阳?   赵想容浑身大汗,只顾得上自己,她没看到,周津塬正在黑暗里望着自己。   男人面容依旧如寒冬,嘴角露出一点点的微笑。但目光里凝聚的黑暗,比赵奉阳曾经凝视他妹妹的欲望更深更阴森一点。他也只会更耐心。   赵想容又被安在一个二楼的卧室。   这次,房间有窗户,有床,有窗帘,有沙发,房间的面积也更大。   赵想容是奢侈惯了的人物,以往根本看不上这种陋室。但是,她在被网络世界里骂聋子,见识过地下室,以及被周津塬这么一吓,赵想容如今对这房间非常惊喜。   她此刻对周津塬的态度都柔软了。   “谢谢你,津塬。”顿了顿,她抬高下颌,说,“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   周津塬和她对视半晌,他说:“其实我爱你,赵想容。”   赵想容撇撇嘴,她不信,而且已经没力气相信,她有恶毒的十万句为什么可以反驳回去,可是现在,她拧着眉毛冷笑,至少没吭声。   她要休息了。   周津塬坐在床旁边,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打着肩膀。也不知道从哪里,他找了个眼罩,让她戴上,说今晚整夜都不会关灯。   赵想容任他照顾她,她昏昏沉沉地要睡了。   就在这时,她却感觉有人正在轻吻着自己。   熟悉的男人味道,却是不熟悉的吻。不同于涂霆那种男孩轻盈的吻,舌头微微地用力,温柔激越的力量,并不着急撬开她牙关。   赵想容立刻摘开眼罩,周津塬一看她睁眼,规矩地把这偷吻停了,眸色清浅。   她皱皱眉,用手抵在周津塬的肩头:“出去。”   周津塬垂下眸子,仿佛思考几秒。随后,他抬高她下巴,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两腮,再用中指扳着,再次俯身吻上来。   赵想容四肢立刻挣扎,从被子里伸出脚踢他,但是,她今天已经被他特意泄了几次火,早没力气,到了别人收蜘蛛网的时候。他握住她光滑的脚踝,一路摸到她的臀,拉下她的裙子和内裤。赵想容跟炸了似的张嘴要喊,但她的嘴唇被含着,被吻得肺部都在回缩。   房间里没空调,她仰着脖子,两人流了不少的汗,最后周津塬抓住她的双手,用她柔软的羊皮皮带,娴熟地打了个结,越过她的头,固定住。   赵想容浑身紧绷,仇恨地盯着他。但看了他一眼,她立刻移开眸子。   明亮的灯光下,周津塬的脸庞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郁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   赵想容的心,向很深很冷的一个地方沉下去。她迟疑片刻,软了态度:“津塬,你别伤害我。我们先谈一谈,好吗?先说会话,我今天真的很累。”   周津塬和她对视半晌,什么也没说,只是压上来。赵想容身体抖得如筛糠,他却忍着那股吸食罂粟般地欲望,迂缓摩擦了好半晌,逐渐让两人密不可分。   他们做夫妻多年,对彼此身体的熟悉,甚至超过对彼此的了解。   赵想容不停地变幻腔调,愤怒地说“我恨你”,但是她发抖,他就停止,轻慢又专心地咬着她的红唇,好像这是错过的东西都补回来。接吻次数太多,周津塬的力量越发沉重,赵想容嘴唇被亲得发麻,不得已地把脸埋到他后背。   周津塬的五官拢着阴影,他揽着她,无声地叫她的名字,赵,想,容。   这是他克制的那一条线。   赵想容的耳垂滚烫,她没听见他叫自己,但奇迹般地又听见了。两个成年人像蛇样缠绵地咬着,弹簧床却没有发出声响。他动得太慢。   今晚是一场混乱糟糕又熟悉的梦,过了很久,赵想容终于歇斯底里:“要做就快点,快点结束!”   这句话说完,她被久等的周津塬拽进了他的深渊。   >>>   赵奉阳第二天清早,赶到这家疗养院。   但是,他晚了一步。周津塬已经带着赵想容走了。他甚至没有开车,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赵奉阳走出疗养院,这时候,他手机响了。   他手下说:“是那个小明星。”   其实,赵想容就在微博被挂了一天。   除了那张照片,赵想容和涂霆没有其他亲密的合照流出。至于什么聊天记录和合影这种石锤,也没有继续砸上。这八卦吃了半天,群众很快吃得有点没滋没味。   CYY 让林大姨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很有情绪的微博,类似于,“神经病啊,我家霆忙得很”,就让他们静静地等待这八卦自己冷却。   涂霆不停地给赵想容发信息,没有回复。电话和视频都没有任何回复,涂霆上线了游戏,他的游戏群里也在@赵想容。   赵奉阳眯着眼睛,挂断涂霆的电话……真的是一个小孩。   周津塬昨晚开始休假了。赵奉阳得知后,他额头的青筋动了动,轻声说:“找人查周津塬现在在哪里。海关那里,也都查一遍。”   他又让萧晴去赵想容的旧公寓查看,萧晴有密码。赵奉阳再去周津塬的公寓,得知他昨晚出去后就没回来。   赵奉阳心中的不详,越来越重。   下午四点多左右,赵想容的电话终于开机。   赵奉阳立刻让他助理把电话给自己:“豆豆,你现在在哪里?”   赵想容那方不回答,赵奉阳以为她听不见,提高声音再问了一遍。但是,周津塬低低沉沉的声音说:“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赵奉阳的感觉就像挨了一拳,他不得不咳嗽了两声,才能沉声说:“让赵想容接电话。”   周津塬好像对旁边说了一句什么,有闷闷的回复。随后,他回答:“她现在不想说话。等她愿意的时候,让她自己打给你。”   赵奉阳无法对周津塬威胁什么,他怕对方做出什么。赵奉阳甚至还没说完“立刻把她送回来”,赵想容的电话又关机了。   他暴怒地将手机砸到地面。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赵奉阳骂了句脏话。他无法证明,赵想容是被胁迫和周津塬在一起,可是,他俩现在在一起,这情况就足够糟糕。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Patrol也让人联系赵想容。   赵想容的专题策划必须给自己了,手头压着好几份稿件。但是,赵想容的电话忙音。   Patrol晚上也要参加个品牌私人晚宴,有专车来接。他走出大厦的楼,正好看到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   先是一个很英俊的黑衣男人走下来,姿态从容,Patrol不由也多看两眼。   随后,他看到对方把赵想容拉了下来。   赵想容很狼狈,长发凌乱,衣服到处都是褶,整张精致的脸素面朝天,唯独眉毛还浓密着。赵想容低头靠在那男人怀里,像是站不稳,而对方低头开始吻她。   赵想容一动不动地被吻着,过了会,她好像终于攒足了力气,立刻推开男人。然后,她打了对方一巴掌。   “别再碰我!”她厌恶地说,“周津塬!我警告你,昨晚不代表什么!”   Patrol原本疑惑地想上去询问,看到此景,止住脚步。这女人依旧那么凶残。   周津塬却不生气,赵想容打的那巴掌很轻,就跟没打一样。   赵想容声音很涩,他说:“好了,对不起。”   赵想容抖了下,她又推了他一下。   “你滚!”   他清晨从疗养院把她带回她的家,反锁了房门。他把她放在膝盖上,吻她,和她在镜子前亲热,不知疲倦。就好像这是他白天唯一的工作。   赵想容后知后觉,原来被陌生人叫“聋子”,并没有和前夫重新搅合在一起更令人心情复杂。   她祈祷着,大哥赵奉阳能来家里找自己,或者,涂霆今天白天会来找她。结束这一切。但是,没有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忘了还是怎样。   只有周津塬陪着她。   他叫了外卖,等她先吃完,自己把剩下的吃掉。然后,周津塬给她洗澡,从里到外洗得干净。他问她想做什么,然后把她送到杂志社的楼门前。 第63章 63   长期处于病痛的人, 或者身体有部分缺失的人,他们的心境很难乐观。赵想容自少女时代, 她的恋爱观就是,不然很有趣, 或者很忠诚。   不够忠诚的爱很廉价, 但是,如果一味要求忠诚的爱未免也很寡味。   赵想容谈过很多场恋爱,无聊时就会走人。和周津塬的婚姻,她总是试着将美好的东西叠加在上面, 甚至也说服自己这就是美好的。后来, 苏昕和周津塬在一起, 这不是血淋淋的打脸,是万箭穿心。   赵想容凝视着周津塬。他就站在她面前, 还是那么气质清冷,又比以往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情。可是,她很清楚她现在喜欢涂霆,她真的不想回到曾经的婚姻里, 他们用一万种方式令对方失望。   但是, 赵想容也得不甘心地承认,在心底某一个部分,周津塬能回头还是令人心情舒适。   周津塬微笑说:“你不急着上楼?”他唇角破了一块,是被她咬的。   赵想容愤怒起来,伸手推了他胸膛一下:“强奸犯。”   “对不起。”周津塬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上床。”   赵想容太阳穴有点疼, 他以前道歉从来没这么直接,这个医生总是给她一种感觉,他让她觉得所有错误都是她犯的,他自己是完美的。可是,周津塬确实对她低头了。   她无法准确地说出,周津塬的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整个情况都不对劲。她想象自己耳朵很灵敏,能听到马路上各种声音,释放着压力。   周津塬突然侧头看了看旁边驻足的Patrol,他不认识Patrol,但Patrol却感觉,这男人好像清楚知道自己是谁。   周津塬就说:“我们别站在大街上吵架。你现在也是公众人物。”   她恍然想到和涂霆恋爱爆出的那点小事,还有,网络上的风波。   “上床不代表什么。”赵想容告诉周津塬,她偏着头说,“昨天是你强迫我的,我随时可以报警。我依旧是涂霆的女朋友。”   周津塬也垂眸,他依旧是那句话:“我会做任何能使你回心转意的事情。”   赵想容立刻指着旁边飞驶过的车:“撞死在我面前。”   “这个不行。”他说,“还有上次说的,下跪也不考虑。提点别的要求。”   赵想容感觉她从里到外烧起来,周津塬丁点也没变,恬不知耻,包括他做爱时,喜欢用食指和中指指腹缓慢地,一节一节地抚摸她脊椎——周津塬真的病态痴迷于摸别人的骨骼,他曾经就夸她脊椎骨长得美,感觉想拆开看看之类的。   他恬不知耻地背叛了她,现在,他又拉着她一起背叛了涂霆。   “周津塬,你为什么能这么混蛋?”   她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   赵想容闯进了大格子间,那里依旧有不少同事,办公室运来一些厂商送的护肤品小样,大家正在分着。   她绕过一堆实习生,回自己的办公桌。   同组的小编辑默默地抬头看她说:“豆豆姐,世界杯拍摄条件很艰苦么?”   “豆豆姐,Patrol一直找你呢。”   “广告部上午也问你……”   她们杂志社都知道,涂霆和赵想容正秘密交往,内部已经八卦过一轮。就算被曝光,同事间也没有大惊小怪。   至于,赵想容的听力问题,大家半信半疑,没人敢问。   赵想容随手打开电脑,点击两下,微博的搜索榜依旧有她的名字,粉丝涨到了几十万。   赵奉阳接她,赵想容已经抽空在办公室里用免洗的头发喷雾整理好发型,衣服都熨平,看上去又是光鲜亮丽的形象。   他们坐在他车里,赵奉阳平静地说:“昨天半夜,我去许晗的公墓前找过你。”   赵奉阳递过来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周津塬、赵想容夫妇。这是他从坟墓前那两捧菊花上扯下来的。赵想容低头看着,赵奉阳在旁边说:“苏昕前一阵做了怀孕检测,在周津塬的医院做的。”   她淡淡地说:“哦。”   赵想容看着窗外,她想到,周津塬第一次结束之前,他抽身而出。后来在她公寓,周津塬找到安全套,他用了。自己应该没有怀孕的危机。   赵奉阳盯着她:“豆豆,为什么要这么惨?你有钱,有样貌,有工作,我和爸妈都爱你,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涂霆和周津塬全部是错的。”   “聋子”和“婊子”,哪个对女人的伤害力更强?   赵想容皱眉,她不客气地说:“大哥,你之前交往的那么多模特和明星女友,最后也是全部分手。你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惨吗?凭什么你是男人,就可以不停地在感情里试错,我是女人,就不可以了?是谁规定的这一切?有谁订的标准,我凭什么在你眼里很惨了?”   赵奉阳一窒。   她摆摆手:“算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你不想让我在感情里消耗太多。”   他们的车开进了别墅区的小道,就在赵想容想终于可以清静,有辆保姆车在哪里等着。涂霆找不到她,但是,他上次被拉来赵想容家打球,他记得她父母家地址在哪里。   涂霆敲了敲车窗:“嗯,赵先生,我想和您妹妹谈谈。”   赵奉阳看着赵想容,她小的时候,不少男孩子这么拦住他的车,说同样的话。   赵想容没下车,他们先后把车开进了车库,赵奉阳走了,只剩下赵想容和涂霆一起坐在路灯下面。赵想容想到昨晚,她还和周津塬在一起。   “你没联系我。”涂霆说,“我只能出来一个小时。”   涂霆很快地把网络情况说了,说他的处理结果,公关策略,又嘱咐赵想容不要做什么。涂霆又说,随后会发一封律师函,给几个主要传播的微博博主。他说话速度很快,表情也有点凝重。   原来,网络言情小说是假的。   和男明星或和男艺人恋爱,通常不会收获祝福,大部分只会面对终身辱骂。英国皇室新娶的梅根王妃,再远点,小野洋子,她们都是嫁给某种范围里的偶像,被从头骂到尾。   “你还好吗?”涂霆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忙到现在,完全没有时间,现在才能赶过来。”   赵想容的这点遭遇,比起涂霆自身,简直小巫见大巫。   涂霆出道得早,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下。他的黑粉,因为涂霆的名字有“霆”字,把他p在天空上,注册了微博id叫他“雷神”。结果被漫威公司告了,成为笑柄。随着知名度扩大,他小学的成绩单都被贴出来,他跳舞时摔倒的动图,乃至学历都拿在网上里被嘲。   涂霆又说:“我下个月能排出三天的假期,我们可以出去玩,我陪你散散心,你定地点,去哪里都可以。还有,你不要管网络里的人怎么说。”   赵想容看着他讲话,她沉默着,始终不说话。   涂霆突然觉得不对劲,他轻轻撩开她的长发,看到她脖子上有一个青痕。   “容容,”他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赵想容尽力将酸涩小腿掩盖在裙子下面,她刚刚仔细看了涂霆的脖子,涂霆平时也会戴首饰,很嘻哈风格,他戴着最粗的链子底部,有个活扣,可以被打开,里面装有一根细细的项链。那是涂霆送她戒指里的同一套项链,他在偷偷地戴着。   她心里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昨天晚上,是和周津塬再一起。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是,就是……”她艰难地说,“他要找我复合……”   “以前结婚的时候,他打你吗?”涂霆直接做出这个预测,他用手指拂过那痕迹,忍着气。   赵想容愣了下,她想如实解释,但是看到涂霆的表情,她突然明白,他其实希望她骗他。   他俩两个人,从来没有批判过对方的生活方式,某一个层面,两个人能谈恋爱,都是希望短暂地抽离自己的生活,在对方的身上得到休息。赵想容愧疚地想和他距离远点,涂霆却伸臂抱住她,紧到她无法呼吸。   涂霆说:“如果你发现,和我在一起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聋子,你还会喜欢我吗?”赵想容也说,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回答。   他们身为长得好看,头脑里又好像没什么东西的学渣,确实有这种焦虑。而且,她年纪比他还大,仿佛应该焦虑一下。   赵想容靠在涂霆的肩膀上,鬼使神差,她也忍不住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脊背。   男孩的脊椎线条也很流畅,年轻的肌肤。摸上去有弹性也有韧性,不像周津塬,摸上去就是硬邦邦的肌肉,没什么水分。   保姆车里传来两声敲击,是提醒涂霆应该走了。   赵想容立刻缩回手,涂霆说:“如果周津塬再骚扰你,告诉我。我陪着你去会会他。”   赵想容嗤笑了下,她摇头:“我已经告诉自己家人。你忙自己工作吧。不是要举办演唱会了吗?”   父母都在因为工作出差,不在家。赵想容反锁死门,坐在床上。   她即使离婚,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生活。赵想容和周津塬都是,他们这辈子就结了一次婚,就一个单位工作,在一个城市里长大。虽然偶尔厌倦,没想过逃离。如今她感觉,城市太小了,装着她前夫,前夫包养的小姐,现男友,以及一堆有用没用的人。   赵想容看着窗外,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还想到了许晗。   但想了会,她就自己打住。   赵想容不适应总沉浸在回忆里,宁愿玩两把游戏,转移注意力。   手机里各种消息,赵想容跳过很多小红点,不出意料地又看到周津塬的头像。   周津塬拿着她手机,立刻把自己加回来了,还置顶了。她当时胳膊都抬不起来,也就让他操作。   他的朋友圈,今晚有两条状态。“这几天休假,和我出去旅游?”   第二条是,“想你。”   赵想容冷冷地看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周津塬真的是骚断腿了,他通讯录里好几个院士和博导。他在朋友圈里发这个?   然后又想,周津塬肯定设置分组可见。   赵想容看着他头像。她昨晚被周津塬缚住半宿,白瓷般的手腕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他打结的方式很特殊,受力均匀,没有破皮的痕迹。   年轻的时候,她总想一些花招勾引他,巴望着他对自己有更大兴趣。无奈,周津塬对那堆情趣用品毫不动心。他从里面精准地挑出好几根笔扔掉,说那一种类型的碳素笔留在皮肤上绝对洗不掉。   这样的男人,赵想容实在想不到报复的新花招:报警,下毒,或者,叫几个男人也把周津塬□□再关三天三夜的禁闭。   赵想容迟疑了会,主动给他拨打视频。   周津塬很快接听了,他有些惊讶。   “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你跟苏昕谈起过我吗?”赵想容一上来,就僵着嗓子问他。   周津塬安静了会,他说:“我和苏昕每一分钟都在讨论你。”   “……扯什么淡。”她嗤了声。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候,可是,赵想容突然间有点想笑。   不是那种讽刺意味的笑,就是单纯地被周津塬逗笑。他向来话少,一说话就气死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贫?   赵想容不允许自己笑,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告诉涂霆,我昨晚和你在一起。我和他绝对不会因为你而分手,至少现在不会。但我就是想请教你,周大医生,出轨这事有快感吗?我和涂霆交往短短几个月,我现在对他内疚极了,我觉得自己是个烂人。然后我想到,咱俩结婚七年,足足七年,你背着我找苏昕谈情说爱,又是什么心情。你就是完全不在乎我。”   周津塬的脸在手机屏幕上有点僵硬。他平板地说:“我有时候也会恨自己。”   她停顿片刻,让他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我们现在分开,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但你又回来折磨我,你哪里是恨自己,你是在恨我……”   周津塬冷冷地插口:“你属于我心里的一部分。我恨自己的时候,当然也会恨你。”   赵想容被他绕了几句,又有点懵。她怒了:“你怎么那么横,我该你的啊,周津塬?”   周津塬幽暗的眸子里,时明时暗,因为他自己知道,只是掩饰着心浮气躁。   “你和涂霆……进展到什么地步?”他把话说得尽量平静。   赵想容不耐烦地回答:“涂霆是我男友。其他的,你自己想。”   周津塬神情很淡,但他像被打了一拳,脸色苍白。   他曾经对赵想容说,他和苏昕没什么。赵想容当时脸上流露的表情,很古怪。现在,他理解了,眼睁睁地被心爱的人所抛弃,克制不住的战栗疼痛。接近恐惧。   每个人,做那种事情都有最喜欢的体位。周津塬昨晚深吻她,赵想容终于情动,但她没有娴熟地伸着长腿勾着他的腰,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勾上去借力,她小心地避开,做了个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姿势。   这小动作,夫妻两人做爱时从不曾有过。周津塬有所察觉,过了会才顿悟,他喉结重重地滚动,居然有血丝的味道。   涂霆练舞时腰不好,赵想容会用一种让他省力的方式亲热。而周津塬偏偏是骨科医生,值门诊时,他会面无表情地回答一些男性患者提出的:医生,我腰不好,怎么在床上省力……这种奇葩问题。   答案是,让女生跪着。男生更多地使用臀部肌肉。   周津塬垂眸看着赵想容白得吸光的胸,她依旧如他记忆里那么妩媚,对驾驭男人无师自通。他意识到,别的男人也占有过她,那一瞬间,他眼睛凶得就像刺青的兔子红眼睛,周津塬的理智湮灭,他直接咬她,想吸她的血,他耳聋了,除了赵想容的哭喊什么也没听见。   来势汹汹的黑暗一直在他身上蛰伏,盒子已经被打开,他就只能把裹着背叛,阴暗,不被人所理解的爱情都放给手里,硬塞给她。   赵想容问他,是不是最近在休教学假。周津塬“嗯”了声。   “我最近不能休假,老大出事情。就不如,你趁着能放假,自己出国一段时间,旅游,散散心都好。你们医院工作太忙了,环境太单一。”她说,“退一万步,就算我们能复合,你也要给我一些时间静静。我告诉过你,现在想到你和苏昕,我就不行。我绝对接受不了,你不能逼着我接受你。津塬,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暴力的男人。”   周津塬捏捏鼻梁,他说:“赵想容,你再重复一遍上次的要求——你要我怎么跪在你面前,你才会不生气?”   这男人明明说软话,眼神凌厉。   赵想容移开目光,莫名心惊胆颤。她得赶紧将周津塬从身边打发走。   “你和涂霆是在意大利认识的?”他又追问。   赵想容心不在焉的说:“那你去别的国家。”   周津塬沉吟不语。   他们都是极端固执的人,不听别人相劝,因此总是硬碰硬的吵架。   周津塬知道,除了性,自己昨晚什么也没获得。赵想容最轻松的时刻,是告诉他“涂霆跳舞很好看”时所流露的神情。其他时间,她就是不得不应付的敷衍态度。   沉默里,赵想容完全没耐心了。   她无法和周津塬在960万平方公里之内共享着氧气。   “周津塬,我现在不是和你商量。给你24小时,你赶紧滚出国,避避风头,不然我真的弄死你。我不管你爸是谁。”她利索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赵想容好欺负?以后再敢碰我一下,你这辈子别想当医生,那双手就别要了,这不是喂你伟哥就能解决的问题。” 第64章 64   苏秦的好运, 终于用完了。   他在第四期的录制里被刷下来,不过, 这个成绩对他依旧属于人生成就的巅峰。很快,有培养男团的公司想要签约他。苏秦得意洋洋地回到家, 但看到他姐和他母亲的颓丧状态, 大吃一惊。   苏母让苏秦劝劝他姐,苏昕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哭,骂和安慰都不管用。苏母本来是病人,被她哭得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随后又不停辱骂女儿。   苏秦感到, 原生家庭是一个充满怨气和眼泪的大痰盂。   他找借口溜了, 跑到孟黄黄的公寓楼下。   孟黄黄很久没联系他,苏秦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她发各种信息。   半夜, 孟黄黄终于开车回家。   苏秦从喷泉边的雕塑跳起来。他看到,孟黄黄坐在副驾驶上,开车的赫然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儒雅男士。她很陌生,因为正柔情四溢地侧头看着对方。   孟黄黄满脸堆着假笑。   她在她亲哥面前。向来装得很老实, 何况, 她嫂子还坐在后座数落她,孟黄黄不停地说:“知道了……是……好的……没联系。”   车开进去,苏秦躲在旁边,他感觉,随着参赛而聚拢在自己身上的光环,也慢慢地黑下去。   苏秦回家后难受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依旧没事儿人似的,继续给孟黄黄发短信。   苏昕冷言相对,苏秦却特别看得开。   “我挺喜欢这姐们儿的,但我自己条件差,只能追得辛苦点。”又大大咧咧地对他姐说,“你上一份药代的工作,继续做呗。只要是求人的工作,肯定会被人看不起。怕啥?我告诉你,大家都是出来卖的,谁也不比谁高……”   苏昕蹙眉说:“谁出来卖?”   “我没说你,我说我。”苏秦参加一次偶像选秀,这小子最大的收获,拥有了一个好心态。   他对着镜子,猛梳自己的短毛,也不跟苏昕较劲:“你看之前的八卦?那赵想容和涂霆搞到一起,被扒了个遍。她也不敢言语。咱们原本什么都没有,再不把自尊换点东西,啊,等到老了,就活成你这样的怨妇!”   苏昕假装没有听见弟弟的话。   她走到狭小的卫生间,看着镜子。过了会,她从药盒里取出苏母碾碎药片的刀片,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肌肤裂开的瞬间,苏昕看着血珠涌出,感觉到心里轻松,她还是在想周津塬。   >>>   没几天,赵父赵母先后回家,他们是慢一拍知悉女儿在网络里的遭遇。   赵父勒令赵想容和涂霆分手,陈南则把怒火转到前女媳身上,却得知,周津塬被赵想容撵出国了。   周津塬以前在婚姻里我行我素,除非她大闹,基本不听她的任何要求。   现在他淡淡说:“我没有出行计划。但是,我会试着完成你想让我做的事情。”   她要说话,周津塬又飞快地说:“你让我下跪还有商量的余地,去死不行。”   赵想容不会被他人畜无害的外表骗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许晗,和苏昕,我们三个,为什么在你面前都不快乐?我们刚开始都还正常,最后都被你逼疯了?周津塬,你太自私,你给女人的东西永远给的不彻底——我真想让你死得越惨越好。”   周津塬略有变色。   他不和赵想容斗嘴,过了会,淡淡说:“让我出国很容易,让我放手很难。”   赵想容以往和周津塬旗鼓相当,都存有许晗这一个心魔。如今,她苦海回头,但是,周津塬带着更沉重的魔气回来找她。   赵想容想到,他那天白天在她公寓趴在她身上,拿起圆珠笔,在她手心流畅地画了醉酒兔子的图案。她还没来得及看,他给她洗澡的时候就洗掉了。   周津塬用冷水直接冲她的脸,他觉得流水最干净,又会在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吻她哭泣变红的翘鼻子。周津塬告诉她:“不要动。”   两人对视,他眉宇微皱,温柔抚着她的下唇:“或者,你教我怎么爱你,容容?你想怎么被爱,我来学。”   赵想容的瞳孔急剧地放大,她没说话。   这男人岁数不小了,他对女人的吸引,不是荷尔蒙,而是刺痛感。他从年轻到老,身上存有一股很独特的气质,淡淡的,带着讥诮,高人一等之余又混合着寒霜,精准地勾着人心魔。他穿着白大褂一走,他那清透的眸子微微抬起,令人恼火却又忍不住想按着他低头,装什么!   周津塬的脸除了惯常很轻微的蔑视,还多了一股专注,只是专门对赵想容。   赵想容形容不好前夫哪里不对,但是,她知道他有哪里很不对。   幸好,周津塬答应她,他会出国休完剩下的教学假。   她硬生生撑到他走,随后病倒了两天。   这一病,摧枯拉朽般,肠胃炎,再加上耳鸣,又发了烧。   陈南回家就来看女儿,赵想容病气渐退,翻着她们媒体集团的另一本杂志。   200页的杂志,为了营收,160页都是硬广,整本杂志非常沉重。有几个专题拍摄方案很粗糙,一看就是摄影师出的。杂志发行量太低,达不到两万本,下个月起就休刊。   赵想容一页一页地翻着,直到母亲按住她的手。   赵想容缓缓地抬头。Patrol 那次结束开会,目光滑过面色各异的人马,停在自己身上。她知道,又要开始不愉快的谈话。“我还没看完呢。”她撒娇地说。   陈南说:“豆豆,你休息一段时间。”   她顾左右而言他:“八月休年假。”   陈南沉下脸,对女儿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陈南把她的头扳回来,女儿恋爱多次,分手多次,这一次闹出的动静最大。她建议赵想容不要谈恋爱,不如学学怎么和别人相处。   赵想容爱答不理。   陈南也是董事长,脾气大,原本语重心长的,看赵想容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气血直冲脑门,推了女儿肩膀下。   赵想容不高兴了。   她肠胃原本不好,干呕几下,直接把午饭吐出来,还特意吐在她妈的膝盖上。   陈南手忙脚乱地抱着赵想容,赶紧叫家庭医生。女儿的手腕细细的,她心中怒愁爱怜交集着。   晚上视频,赵想容和涂霆聊天,恢复了他俩最开始的彬彬有礼。   赵想容说一些话题,涂霆说起另一些话题,两人沉默几秒,不约而同约着玩游戏。   赵想容玩游戏很控制得住,刚开始水平烂,她也不着急,如今赢了也不恋战。每天就玩三局,不管输赢。   她把涂霆送的那号弃了,又从别人手里高价买了个新id。同等级的装备,同样的皮肤,但改了id的名字。   涂霆心里有点不快   可是,赵想容对他态度如故,娇滴滴的,懒洋洋。她说起周津塬,就一句,出国了。然后呢,然后没了。她没解释那晚的任何事情。   手机里,有人的朋友圈不停地更新。   他发了很多张大海的照片,惊涛拍岸,非常壮观。无一例外的,照片里总是坏天气,海面乌云密布,山壁陡峭。   最后一张照片里,除了海洋,还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被拍得很美。   她知道这里是哪里,苏格兰高地。   周津塬最爱去的地方。死文青背包客最爱的旅游地点之一,人少冻死马的地方。   在赵想容被网上的人叫做“聋子”的两周后,她和涂霆东躲西藏的见面。   涂霆的别墅里,涂霆手忙脚乱地为她做了一顿饭,清蒸老虎斑,冬笋荸荠肉丝,还有烫生蔬菜。   赵想容先动了筷子。   涂霆在旁边等待着,赵想容每盘菜夹了一口,吃到半途,突然,她轻轻蹙眉,放下筷子。   他稍微紧张:“怎么?”   赵想容严肃地说:“手疼了下。”   涂霆作烂泥状,夸张地后摊在椅子上大喘气。   她笑得璀璨:“一起吃。”   两人的气氛这才柔和,但依旧有什么梗在中间。   吃完饭,涂霆收拾餐盘。赵想容说说笑笑陪着他。客厅里,茶几上都是涂霆的剧本,歌词,以及乐谱。说着说着,他的手就搭上她的腰。   赵想容被涂霆搂着,条件反射性地抖了一下,涂霆注视着她。   赵想容的目光,慢慢地从前方,一寸寸挪到他的脸上,她的表情微妙,很想打退堂鼓,却不得不自己面对。就在涂霆打算放开手臂,她最后一秒里,紧紧地回搂住他,笑靥如花。   她主动吻了涂霆的唇角一下。“亲爱的。”她说。   涂霆在床上,抱紧赵想容。赵想容背对他,脸红红的。不是紧张,只是冷静。她想,自己做到了。   赵想容一大清早从涂霆的别墅溜出来。   她坐在车上,眼角眉梢毫无媚意,表情淡淡。她确认,自己更喜欢和涂霆在一起。   涂霆颜值高,上床技术很不错,两人相处轻松,他尊重她。就算分手,涂霆也能成为她和朋友炫耀的谈资。   至于和周津塬的那一晚,借用周津塬说的他和苏昕的关系的那个词汇,是一场错误。不对,赵想容再想想,那是一场犯罪。   赵想容不想原谅背叛。   更何况,周津塬变了。他暴力,欺骗,伤害任何阻挠他的人。他像一张高难度,正反两面都印着复杂题型的试卷。赵想容懒得很,不想参加补考。   赵想容想,自己可能是个坏女人,但是,绝对不是坏人。为了补偿涂霆,她以后会对涂霆很好,非常好,会做一个一百分,温柔体贴的地下女友。   她没意识到,自己被周津塬身上的黑暗侵吞了一些。   >>>   再过几天,涂霆在一个停车场被拦住了。   林大姨很警惕地要报警,陈南在后座降下车窗。   “我是赵想容的母亲。”   陈南打量着涂霆,她没有过多废话:“我家就赵想容一个女儿。她毛病多,我们却宝贵得很,不准她成为网上任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这话一出,涂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想容母亲为她女儿在网上的遭遇,质问上门。   他礼貌地道歉:“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容容。”   陈南继续问涂霆查没查出是谁干的,以及,涂霆为赵想容做过哪些补救措施。   涂霆也解释,他是公众人物,如果闹大,对赵想容更为不利。这是一个全民娱乐的年代,赵想容原本是时尚编辑,她自己的形象是半公开,从法律上来说,网友没有触犯到真的隐私。   陈南眯着眼睛,目光扫过他的衣着,再回到涂霆脸上。   赵想容的审美,基本一个模板,高瘦清冷,气质非凡,那叫“周津塬”类型。   涂霆,是例外。   赵想容喜欢涂霆,她找了很多理由。陈南身为赵想容的母亲,一见涂霆,就发现了很特殊的东西。   涂霆,和二十多岁时的赵想容很像。   当涂霆很镇定地跟她解释,他眼睛深处的表情,和以往女儿被她找来谈话时,那种心不甘情不愿很相似。   赵想容和涂霆,都是不愿意被长辈管,心里有大主意的孩子。他们有致命的缺点,太粗心大意,任性起来不顾后果,也没法保护自己。   “我会尽力保护好她。”涂霆迟疑片刻,“我几次在她身上发现伤痕,都发生在她和前夫见面之后。”   陈南截断他:“你也没有跟我提过,我女儿因为你,在网络上被其他人叫‘聋子’。”   沉默了几秒,涂霆说:“我对赵想容的感情是真的。”   陈南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不是来找涂霆负责任的,她女儿不需要别人来负责任。   她回去跟赵父抱怨,涂霆太年轻了,等等。赵父则很平静,把女儿叫下楼,问她怎么回事。   赵想容切着芒果,给她爸她妈切了一小盘。最后含糊地说:“女婿来来去去,你们女儿就这一个。”   赵父说:“少打岔。你和周津塬又是怎么回事。”   赵想容懒洋洋地说:“爸,您教训我之前,我也得教训您——你如果比周津塬他爸混得好,我现在狗仗人势,早把周津塬打死在大街上。”   赵父也被女儿气到,他沉声说:“你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想容笑嘻嘻地哄她爸:“好啦,不要跟我生气。都是要当爷爷的人。”   赵父看着赵想容漂亮的脸,他发现,女儿的眼睛依旧很清澈,和小的时候没有改变。   >>>   周津塬的护照,目前只有英签有效。   他没有去其他落地签的国家,去了高纬度群岛。   他住在一个古堡酒店里,窗明几净,门口的小道有园丁放过的两束白黄的雏菊。酒店里面装修的非常富丽堂皇,供客人使用的台球室的墙壁上,挂着黑眼睛的鹿头。   走到悬崖前,是大海和风,视线所及,只有离海面很近的厚云。一路上有很多徒步者。   周津塬以前认为,人要在枯燥乏味中,找到真正的美。他每次的旅游规划,都像文化苦行僧。   赵想容不以为然。   她自己平时的工作,就是靠贩卖人们对美的幻想为生。她觉得,周津塬的执着,也是一种幻想,把自己放到孤岛上,证明自己独特。   他们曾经是夫妻时,出国旅行,两人为了安排一天的行程而争执,周津塬背过身:“不要跟我去,留在商场里。”   赵想容歪头看着他。她不会委屈自己,但也不会不高兴。她眯起眼睛:“好吧,你每天能单独行动四个小时,我在酒店等你。如果迟到,下次做任何事情,都不准抛下我。”   周津塬每次准时回来,因为他不想负更多责任。   如今他看着窗外,他旁边的床,空着半边。   周津塬头脑有根弦绷得很紧。赵想容要他原封不动地体验她的感受,她曾经在和他离婚前,单独出国。他才决定出国。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赵奉阳注视赵想容的目光,显而易见的谄媚。这态度,就像显而易见的香水味,未免令人轻视。赵想容多年来,坦然接受。就像她对她大哥的态度,没有很坏,也不是很好。   赵想容没有他那样寒冷,但在她天花乱坠的行事作风下,也是很凉薄的。   周津塬这次没有自驾,在爱丁堡报了个旅行团。   旅游大巴里都是美国的中老年人,非常吵,也疯狂自拍。他坐在最前排,旁边挨着一个老太太,握着旅游指南。   “我是社会学的教授。”对方用英文说。   周津塬点点头:“我是医生。”   “博士?”   “嗯。”   对方朝着他灿烂的笑了笑,周津塬稍微愣了,也温尔一笑。   大巴启程,路过几个小镇,连人都没有。这里也是电影哈利波特,阿兹卡班的囚徒拍摄地,一路上有雪盖,大雾以及蜿蜒曲折的公路。外面的天气,时而晴朗,时而落几颗雨滴。   周津塬不是第一次来英国最北部。他在车上打了个小盹,醒来后一睁眼,依旧被车窗外弥漫大雾的美景震撼。   周津塬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传到手机。   他以前的相册,全部都是手术里血腥的图片,最近,终于增添了蓝白的风景图片,留着发朋友圈的。   昨晚,赵想容给他的图片点赞了。   他们有时差,推算过去,她那里还是大清早,不知道她刚起床,还是刚回家。   周津塬看着窗外,表情很镇定,眼睛里带着怒意,又好像冷笑。   旁边的老太太也靠在窗户上睡着了,随着车一转弯,她的脖子突然发出咔哒一声。   周津塬听到了,他微微回头。   这不是很吉祥的声音。   昨晚在酒店看CSL,那一集里正好播放,一个牛仔在斗牛比赛时,脖子一拧就断气了。在这种运动里,牛仔们都是弓身低头,脖子不能放松,否则会把力道在颈椎释放,造成破坏性的损伤。   美剧里,当然有戏剧成分的加工。   现实生活里确实有这种案例可能,延髓脑桥呼吸中枢断了,三分钟内就能引起窒息。   周津塬在急诊里,接过一些因为简单的颈椎错位,引起的高位截瘫或植物人,甚至有去世的。他总是嘱咐有颈椎病的叔叔阿姨,车上不要随便睡觉,不要猛地回头,尽量多带枕套打瞌睡。   旁边的老太太从座位上慢慢滑下去,姿态奇怪。   周津塬心跳微微加快,他不想在异国的高速公路上还遇到这种事情,医生真是个多管闲事的职业。出来旅游,没法安生。   英国急救电话是多少,车上有没有沙袋,待会应该把她平放在哪里?他脑海里迅速地回忆急救措施,以及,可能发生,各种最糟糕的情况。   他在一秒内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周津塬弯腰观察老太太,他把手伸过去,要仔细检查老太太的状态。但正在这时,老太太又打了响亮的酣,自己坐直身体。   她只是身体滑下来了,把头靠在窗户上,沉沉地睡过去。   周津塬的手还伸在半空中。   随后,他坐直身体,继续沉静地看着前方大巴的前排窗户。大巴继续穿过荒原,路上的车很少。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庆幸还是失望。医生这个职业,是勾起他最好的一面,还是最坏的一面。 第65章 65   再过几天, 司姐在某个星期六杀回来。   赵想容一大早和品牌公关进行商业互捧,群里又炸了, 疯狂地 @ 她。司姐毫发无损地复职了。显而易见,司姐又战胜了董事会。   她匆匆赶回来。   司姐的气色非常奇怪, 好像浮肿一点, 眼线重了不少。但总体来说还是老样子,身形圆润,胸口戴着掌心大的宝石项链,坐在电脑前, 让几个助理汇报工作, 好像之前的停职不存在。   司姐见到赵想容, 她还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赵想容眨眨眼,司姐的心理素质太过硬了。   她对司姐的很多指令, 阳奉阴违。但是司姐□□出来的,总归有知遇之恩。   赵想容站在门口,旁边就是Patrol的办公室。他今天不在,去外地出差。他和司姐的争斗, 现在才拉开   “想搞老娘?”司姐冷笑, “他们以为,我办那个慈善晚会,为什么请企业家的子女?现在运作纸媒,根本不是认识几个明星和设计师就能行。那些都算个屁。社里那点钱,几百万还要挪用,我看得上么?”   司姐也是来自一个小城市, 她是靠着自己杀伐决断,占到这位置。   赵想容上次数落苏昕,心里想到的正面案例,其实是司姐。如果换成司姐把周津塬抢走,她估计一点多余的话也没有,还挺服。   司姐不耐烦地说:“你被那小明星弄傻了?男人算什么。”   司姐的事情还有很多,斗争道路险阻,这次回来打算开除几个中层管理人员。赵想容见势不妙,笑眯眯地告辞。   到了第二天下班,赵想容的心烦指数又升了级别,苏昕正站在大堂后面芭蕉叶下面。   他们杂志社自己买了栋大楼,一层能遇到不少奇装异服的人士,苏昕几乎是平淡无奇的,但穿了身黑衣服。   看到她后,赵想容的眉宇微微跳了下。   她脚步没停,路过苏昕。   苏昕咬了咬唇,又跑到她面前去:“我今天来是找你道歉的。”   赵想容抬起眼睛,她绕过苏昕,继续往前走。   苏昕一股脑儿地说:“你上次说我的话,我回家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你要恨我也是对的。”   赵想容穿过旋转门,终于站住了,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外面都是灯光。她心里压着股憋屈的火,转身看了一眼苏昕。   苏昕退后一步,她说:“我……”苏昕的语气暗了下,又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没回家,这段时间好像不在医院。”   赵想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她慢悠悠地说:“你到我这里找周津塬?”   这小姑娘依旧是那么清瘦,有股楚楚可怜的妩媚。   赵想容瞟了下苏昕的腹部:“我没和周津塬复合。别把你和周津塬的事情,牵扯上我。”   苏昕迟疑片刻,将周津塬剪掉她头发这件事,告诉赵想容。   赵想容不解地眨着眼睛。她的目光,又固定在苏昕贴耳的短发上。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周津塬的行为。可是,苏昕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骗自己。   她沉默地想到,周津塬和自己的上一次接触——好像就仅仅是性,但他很从容,实际上,她不敢想自己的感觉。那一次性爱,好像是周津塬最温柔的一次。在以往,自己在黑夜里承受得更多。   难道,许晗是压在他心口黑暗大门的大石。如今,周津塬不管不顾了。   她面色不定。   苏昕看到眼前衣着精美的女人:“如果你还和他联系,你能不能转告他,让他再见我一面?”   赵想容知道,周津塬出国。但是,她不想,也觉得不需要告诉苏昕。苏昕和周津塬之间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苏昕独自回到家,她已经翘了两天的课,不得不补作业。   苏秦依旧整天不着家,他很认真地找其他选秀的节目。家里就一台电脑,被苏昕占用了。苏昕趴在电脑前,疲倦地睡觉。   他晃动着苏昕胳膊边的鼠标。这时候,苏秦低头看到苏昕的手腕。那些刀片割成的伤口,没有流血,呈现齿锯状,开始发炎。   苏秦睁大眼睛,他推醒了苏昕。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苏秦戴着口罩,冲到了医院骨科的科室。   他气势汹汹地问:“周津塬在哪儿?让他出来!他和我姐不明不白,还让我姐自杀——他如果今天不出来,我就不走。”   还在英国的周津塬,收到他科室主任的电话。   他知道苏秦大闹科室的事情,周津塬正在打包行李。他出国就带了箱衣服,但天气实在太冷了,他在当地买了条围巾。那家围巾店,每条围巾都绣着花式字母,周津塬顺手买了三条赵想容首字母的围巾,行李箱一下子就填满。   主任还在说:“……造成很坏的影响。周医生,你私人感情的纠葛,不要影响到科室。大家这么忙,没时间休假,没时间处理你这种事情。”   话很难听,周津塬淡淡地“嗯”了声,他说:“那小男孩是苏秦吗?”   苏秦坐在医院保安室,秉着将皇上拉下马的精神,打算耗在门诊科室,为他姐出气。   他拿着手机,等周津塬给自己打回电话,他会添油加醋地把苏昕的自残,全部告诉那个医生,要他对自己姐姐负责。   没想到,打来电话是好久没联系他的孟黄黄。   “你他妈现在在哪儿?你能再丢人点吗?你是要以这种方式出名吗?滚过来!”   苏秦对着电话点头哈腰,立马溜了。   >>>   赵想容依旧按照原计划,把最后的法语课上完。   司姐一回来,赵想容又能撒泼打滚的优先要资源。她原本就要出差,很快知道,法国Vogue和他们杂志社,有个编辑部之间的交流的机会,去半个月。   其实,她们杂志社以前有这机会。   很多国外的时尚杂志,也会策划一些专题,采访中国形形色色职业的人,时尚编辑绝对在入选名单里。但是,赵想容的语言基础太差,她也不爱学习,觉得自己没话可说,完全没想过参加类似活动。   这一次,她决定要试试。   司姐拿着赵想容交过来的可怜巴巴A1成绩单,捏了又捏,同意让她交流。   同去的还有几个英文或法文很好的编辑。就让赵想容跟在他们后面,她脸皮厚,不怕麻烦同胞和外国编辑。反正,又不是麻烦司姐自己。   赵想容想到也要在巴黎出差,这次申请签证要长一点。   她回去告诉父母。而她父母正在为赵奉阳高兴,美国那里传来消息,赵奉阳的代孕母亲已经怀孕了。明年年初,他的便宜儿子就漂洋过海来了。   赵想容略微想了一下,这孩子的未来。赵奉阳以后还会结婚?如果结婚,他和妻子如果生个婚内子,多出来的孩子怎么办?不过,赵想容的父母城府很深,现在都把这孩子上什么小学规划好,赵奉阳就算再平地风云地出车祸,那孩子,应该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她父母表面管得严,其实又很开放。他们并不觉得,不结婚的人就属于异类。   赵想容在父母家里住着很不习惯,又搬回自己公寓。   经过萧晴的帮忙,衣帽间里的旧物清理得差不多。赵想容是打算收拾一下家具,准备挂牌卖掉。不过,那里还剩有周津塬的不少书,和少量旧衣服。   萧晴转着眼珠问她,要不要把周津塬的旧衣服也卖到二手网站。   卖啊,为什么不卖。赵想容心想,到时候把卖掉周津塬旧衣服的钱捐给苏昕。正好再气气她。她完全不知道,这冷漠的态度多像周津塬。   赵想容忘记哪个艺术家说过,每个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   距离在互联网小小的成名后,邀请她参加活动的品牌公关更多了,还有不少鸡贼的品牌,单独把她的照片挑出来,放到明星后面的网络红人里。   她的微博粉丝,还在缓慢地涨。   赵想容半夜不睡,一想到别人曾经怎么说自己,都会痛苦。   按照传统观点。一个人,拿他人固有的条件,比如家庭,比如外貌,比如病疾,做文章而去嘲笑,未免显得不礼貌。但是,她们杂志前两年杀出纸媒的血海,就是靠着对明星和模特的纯毒舌,在网络打响名气。   赵想容最开始出席一些公众场合,心跳得很快,总觉得周围有人看自己的耳朵,总觉得被人有人在议论自己。幸亏,她从小特立独行惯了,很快决定学习司姐的超强自尊心。谁把谁当真?   涂霆已经查出来,偷拍照片是一家媒体所拍,又能怎么样?她的搜索被撤下,但后面跟着的词,也不是什么好的。   赵想容也有点变了。她开始和一部分朋友减少了来往,也愿意沉下心,做一些内容专题。   Patrol最先发现了她的改变。赵想容递交了申请独立办公室的申请,她原先能获得的半开放办公室,被一个行政人员占着。   涂霆和赵想容在这一段时间,就单纯靠打游戏交流。   他俩的游戏玩得都非常好。赵想容自从换了id,她也在朋友圈晒游戏排名,邀请别人和自己一起玩。当涂霆迂回地试探,她和周津塬那晚发生了什么,赵想容就回一个生气的表情,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想分手。   粉红豹从来不缺男友。她是成年人了,她什么都懂,她现在又未婚。真的懒得装纯情的处女。太没劲了。   赵想容和涂霆再次见面,已经又是好几天之后。   涂霆刚从健身房回来,他穿着黑色的品牌合作T恤,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仔裤,工装靴,腿瘦极了。赵想容每次看到他,都提醒自己要控制体重。   他俩说说笑笑,赵想容买了两台新的蓝牙音响,涂霆摆弄了两下。她歪头说:“喜欢就拿走。”   涂霆一笑,他什么也没说,又放下。   赵想容把他送的戒指,很有新意地和围巾穿在一起,当成围巾扣。不知觉间,她就将要送涂霆礼物的事情,抛到脑后。   她顺嘴告诉涂霆,自己要去巴黎待半个月。   涂霆点点头,他说:“我去看你。”   门铃响了,估计是两人点的外卖水果。都是草莓,无花果和莓类水果之类,热量非常低的东西。   涂霆靠坐着沙发,赵想容光脚跑过去,她在家穿低胸的吊带裙。   一打开门,她愣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晕眩感。   周津塬正站在门口,表情分不出喜怒。他旁边是个小小的行李箱,显然是旅游回来了。   赵想容没来得及说话,他瞬间跨步进来,手掌掐着她的腰,贴在胸口,随后,冰冷的嘴唇直接咬了下来。   赵想容被迫仰着头,她被吻住几秒,回过神,拿起旁边的花瓶就往他头上砸。周津塬知道她打人那股子狠劲,立马按住她,两人无声地搏斗了片刻。   周津塬被她一脚踢在腹部,赵想容再要往他要害踢。   “容容!”周津塬警告她,声音半点也放低。   果然,客厅里的涂霆好像听到男人的声响,他远远喊了声:“没事?”   赵想容把周津塬往外面推:“嗯,是我,我正跟人打电话,公放呢。”   周津塬反而笑了,顺势把她搂在怀里。赵想容被周津塬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她光滑的头发和脊背,低声说:“我回来了。”   赵想容心乱如麻,她把周津塬打发出国,大脑里好像就自动忘记,他还会回来。   前段时间的轻松愉快,已经都没了。她怎么会遇到他这种男人,怎么会?赵想容不禁想,又不敢面对他眼睛。她全身发抖,再次拼命把他往外推。   周津塬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他在她耳边问:“他也在你家?容容,让我去和他说。”   她愣住:“你说什么?”   周津塬语气平淡:“让他离开你。”   赵想容诧异地抬头,她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我告诉你,苏昕之前来找我了。她一个小姑娘跟着你,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我在你眼里那么贱?”   周津塬蹙眉:“我跟那女孩子已经断干净。苏昕没怀孕。”他声音很沙哑,面容是寒冷平静的,“我想到一个方法——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   赵想容低声说:“别又给我来这个,滚!”   周津塬低下头,他淡淡地说:“事情发生了,错都在我。但我不会跪着求苏昕原谅,让她恨我吧。”   赵想容双目雪亮,彻底被激怒,她张口就要叫人。周津塬却又把她按住,强行吻她,赵想容被按着,她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道纠缠多久,突然听到涂霆喊自己的名字。赵想容从他嘴边拼命挪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周津塬拽到卫生间,他把门反锁上。周津塬低头看着她,赵想容衣着凌乱。   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之前的白天。她的公寓,他也是在这里压着她。   周津塬抬起眼睛,镜子里映照出赵想容露出的兔子刺青。它那双红色的眼睛讽刺和尖锐地盯着自己。他想理智,可是又越来越失去它。他可以把许晗折叠起来,藏在心里,但是却不愿意对赵想容放手。   赵想容的眼睛涌上泪水,她厌恶地说:“你真的很奇怪。”   “豆豆,你在里面?”涂霆敲了下卫生间的门。他看着门口破碎的花瓶。   也就是几秒,赵想容直接尖叫:“快进来救我!周津塬在里面,我出不去。”   外面沉默几秒。   随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外面是撞门声。   周津塬低头盯了赵想容几秒,他松开手:“回你自己的房间。”   他刚把卫生间的门打开,赵想容迅速从门缝里溜出去。   涂霆一愣。   门还虚掩着,他等了几秒,里面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涂霆疑惑地把门一踹。周津塬居然背对着他,先洗手,这是他老毛病。进门必须要洗手。   周津塬湿漉漉着一双手,他甩了一下,随后转过身,背靠着镜子,静静地看着涂霆。   两个男人互相打量了一秒。   涂霆立刻走上来,揪着他领子。周津塬却很镇静,完全不像个疯子,他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周津塬。”   涂霆冷脸说:“哥们儿,是想打架?我女朋友家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不敢在她家打架。”那医生嘴上冷笑着回答,他的眸中没有表情,但很冷,那种冷意逼近阴森。随后,周津塬一把将他推到后面的墙壁,他整理了下刚才被赵想容打乱的领口,关上门走了。   涂霆不假思索地要追出去。   但他刚跨出几步,就被拉住了,赵想容跑到厨房里,双手拿了一把红色刀柄的水果刀。   她眸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不用你管,我要先杀了他!”   涂霆在一瞬间,突然又想到她在罗马,孤身就敢追着小偷跑。   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其实一直是没变的。 第66章 66   赵想容当然不会追出去, 她只是拦住涂霆。   气氛已经被毁了。   赵想容恢复平静后换上了长衣长裤,她抱膝缩在沙发。   如果刚刚是涂霆抢在她之前开的门, 周津塬会伤害他吗。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又不知道怎么给涂霆解释。她决定看涂霆怎么问。   涂霆已经戴上墨镜和口罩, 他从夹子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我觉得, 你现在应该更想一个人待着。”他漠然地说。   赵想容坐起来。她头痛地解释:“周津塬今天不是因为你来的。他也不是因为我来的,他之前说要复合,我要他出国冷静一段时间……我试着解决这问题,没想到他变成这样。”赵想容深呼吸了一下, “我也觉得, 当初和你交往时太草率, 我应该把自己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只是没想到,离婚这么麻烦。”   涂霆没说话, 他审视了她好一会,才说:“你们女人都这样吗?我就说了一句你更想一个人待着。”   赵想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要分手。   但嘴里的话,在对上涂霆年轻的脸庞和眼睛时, 又消失了。她今天不想分手。   “我想你留下来陪我坐会儿。”她说。   涂霆重新坐在赵想容对面。   涂霆的粉丝都叫他涂帅, 夸他高冷。他不泡吧,不约炮,不轻易和其他人交朋友。他其实是忙,拼命往前走,想趁着年轻,在人头济济的娱乐圈里抢占一个席位。   赵想容身后的烂摊子, 就算凭借她的姿色,也未免要替她收拾太多。林大姨每日在涂霆耳边,说赵想容的坏话,涂霆很少反驳,那些话直接就飘过去。   他骨子里有一种少年的无畏无知。他能了解这世界运行的规则,但理解得又很浅,想法更直接。他之前建议赵想容看心理医生,此刻,他为她提出的建议也很直接。   “不然。你和我订婚?”涂霆冷不丁地问。   赵想容愣了下,现在是不是做梦?那一种离婚后,发现很多男人都爱自己的玛丽苏梦?   随后,她听到涂霆解释:“我大姨离婚后的头两年,她家附近的一些无聊男邻居也觉得,家里没男人,就可以随便欺负她。你可以告诉你前夫,你和我订婚。这样,他就不会纠缠你了。”   赵想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涂霆以为她没听见,他问:“赵想容,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他俩对视着。赵想容微微眯了下眼睛,掩饰内心的惊骇。   订婚这种形式,在中国港澳台很流行。根据当地法律,青年男女在订婚后,会享受部分已婚夫妻的相应财产关系。但是,国内并没有相应的法律条文,订婚只是一种民间的口头形式。   不过,依旧属于大事。   赵想容的脸变得有点热,把长袖外套的拉锁拉下来,漫不经心地用指甲绕着上面的拉锁头。   “订婚这么大事情,你应该先告诉你身边的工作人员,经纪公司,还有……亲戚朋友?”   “那也得在你答应我之后。”涂霆说。   “噢……”赵想容长长发出一声后,她的回应就轻飘飘地俩字,“别闹。”   涂霆僵住。“我的意思是,走走看吧,不管是结婚还是别的……”他嘟囔着,目光看向赵想容,“容容,你现在紧张什么?”   赵想容立刻眼含笑容,她一倾身,半开玩笑地推了他膝盖一下:“我能紧张什么?”   涂霆说:“你还喜欢他?”   赵想容简洁地说:“不。”   此时,涂霆的手机响了。他有工作需要立刻走。   赵想容再次主动把涂霆送下楼。   一路上,她沉默着,担心遇到周津塬,又担心涂霆等着自己要征婚答案。她觉得涂霆的要求很天真,又怕他观察出自己已经慌神。   幸好涂霆走了,她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赵想容独自回到公寓,怎么都不舒服,索性破天荒地回到杂志社加班。   司姐风风火火地去出差,临走前,她把之前自己操办的慈善晚会的照片,做成三台两米多高,高调且精美的相片布景板,正正当当地摆在她们普通办公楼层的楼梯门口。   司姐此举既是纪念,也是示威——想搞她,先自己掂量下分量。   什么情商。情商,是给实力弱的人玩的,司姐很喜欢实力打脸,她没有女性在职场当中畏畏缩缩的作风。   赵想容走出电梯,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抱臂凝视照片墙。   看西装裤和皮鞋样式,是Patrol。   赵想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路回到办公桌前,她脱了高跟鞋,换了凉拖,打开电脑准备加班。   突然,有人给自己发微信:“猜我是谁?”   孟黄黄的头像,是网络里当红的一只黄猫,贱兮兮的,眯着眼睛。孟黄黄每次见面跃跃欲试想跟她聊天,但孟黄黄还算有分寸,从没有微信骚扰她。   “你是黄黄。”   孟黄黄那方挺惊喜:“你还记得我。”   赵想容顺手在网络里搜了下苏秦的近况,知道他落选。她们编辑经常有厂商和品牌的资源。她以为,孟黄黄今天找自己来,是像那些小艺人的经纪人一样,索要时尚资源。   孟黄黄随后却发来三十多条,每一条都长达60s的语音。将苏昕自残,苏秦去医院大闹,周津塬直接找了孟黄黄摆平,这些事情都罗里吧嗦地说了一遍。   赵想容花了半个多小时,捋清楚这些关系。   她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有人平时最注重面子,苏秦一闹,绝对是恶人有恶人磨,再至于苏昕,赵想容是真的理解不了她,也不想理解。   孟黄黄过了会发来一条:“你真的和涂霆交往,对吗?”   赵想容给她发了个红包,又为孟黄黄推送了一个人,那是另一个视频网站的编导,他们马上也要搞男团的选拔。   “你要是还想捧苏秦,就加他。说你是我朋友。”   等应付完孟黄黄,赵想容再抬头,大格子间剩不下多少人。   很多加班的同事都走了。旁边的桌子下面,依旧凌乱地摆着各种拖鞋,以及快递单和衣架。   赵想容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   她独自走到走廊,站到之前Patrol站立的位置,也欣赏了一会那三座气势汹汹的布景照片展板。   司姐身为主编,单人和合影照片占据压倒性优势。在照片和PS大法里,司姐,每个明星,每个名媛和企业家儿子,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连笑容弧度都是一样的,朝气满满地面对镜头。   赵想容一张又一张看下来,直到在某张照片的边角里,看到周津塬。   周津塬那天不知道怎么搞到请帖,来参加晚宴。不过,照片里的周津塬抱着双臂,头略微低下,明显打瞌睡。   他整个人,都和欢腾奢华的会场格格不入。   赵想容弯腰端详那张照片,她和周津塬的婚姻,维持了七年。赵想容花了更久明白,在婚姻里七年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就代表永远无法改变。但是离婚后,她伢然发现,在多次两人吵架,周津塬由先行退让的一个,变成一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危险男人。   有人伸出手,在眼前稍微晃动。   她警觉地退后两步。   Patrol正侧头看着她,他俩在狭窄的走廊对望。“你还好吗?”   Patrol目光下移,他从眼镜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赵想容不知道Patrol对她了解多少。如果没有司姐,他们也许会超越同事,成为亲密的朋友,能分享彼此的私人生活。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赵想容和Patrol,他们聊得永远是工作,她也知道,这人绝对没有外表那么与世无争。   Patrol和赵想容又聊了几句。他说:“你去巴黎的时候,多照顾一下Sarah。”Sarah是Patrol招来的新编辑,也在上一次的招聘里,司姐为Patrol留下的人选。   赵想容点点头,又有点释怀,自己至少有一份说走就能走的工作。   周津塬一回科室,除了恢复以往高强度工作,被教授和科室主任轮番找去谈话。   他自工作后,就是青年医生的骨干,道德业务双优,脾气温和,长相出众,好像没有任何缺点。经过苏秦一闹,又联系上之前苏昕的事情,各种流言蜚语传得很多。   包括周津塬相亲时的出格言语,被单独拎出来。周津塬最近被医院里很多人指指点点。   他毫不在意,依旧老样子,穿得洗得过分洁白的白大褂,参加医疗设备的培训。   周津塬知道了苏昕自残的信息。   知道归知道,他没有主动见苏昕,甚至没有现身。   这种状况,就像那些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而对医生下跪磕头的病人,他表面为难,内心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在道德层面谴责自己。   苏秦知道周津塬回国,又大摇大摆,在停车场堵了他一次。   周津塬提了他的新车,陆谦打算试驾。两人抽出十分钟,说说笑笑地从苏秦身边走过去,周津塬没认出苏秦。   苏秦撑着车头,阴冷地让他下车。   周津塬盯了他几秒,他将苏秦拽到没有摄像头的一根柱子后面。几分钟后,苏秦面色苍白地踉跄出来,溜了。   陆谦有些惊讶地问:“这人是谁,医闹?”   “没有。”周津塬重新矮身坐起来,淡说,“以前做的错事,和他沟通了一下。”   陆谦无声地哦了声,懂了。   他当然也风闻周津塬最近的烂事,只能提醒:“师兄,你今年院里的评优,按照目前的趋势悬了点。”   “随便。”周津塬抬眼,“今年首要的任务是结婚。”   “啊?”陆谦不敢相信耳朵,这是师兄能说出的话,“你怎么又想往火坑里跳,你想和谁结?那个那个姓苏什么的吗?她真的怀孕了?啧,你真倒霉。”   周津塬静默片刻,他答非所问:“我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当医生。”   “我不是说过,因为我们脑子有病。”陆谦半开玩笑。   周津塬笑了笑。   他以前的愿望,最深沉的欲望,就是成为最优秀的骨科医生之一。甚至于,战胜死亡。   但悖论在于,周津塬一开始学医,并非为了挽救别人的生命,更多是为了磨炼自己,想让自己更强。   周津塬的教授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学生危险且傲慢的倾向。   包括陆谦,也有隐约的感觉。   他嘻嘻哈哈的,很少在师兄面前说一些医生帮助他人后很有满足感的话。因为,周津塬对患者很耐心,却几乎就没有感情。   “我现在一想到她的耳朵,心里是很难受的。”周津塬面无表情地说。   陆谦愣了一下:“谁?是刚刚跑走的那个人吗,他是病人?”   周津塬看着前方,沉默不语。   陆谦在旁边,很吃惊地看着他,很少见到周津塬黯然的样子。   当初和赵想容结婚,被迫变成好丈夫,他嫌恶这身份,也不太瞧得起赵想容。   但是,周津塬如今又想挽回赵想容。她像个四两拨千斤的点,插在他和许晗的回忆之间,也开始插在他和职业道德之间,让他对医患关系和医生职业的本身,都在进行重新思考。 第67章 67   周津塬的教授曾经关起门痛骂这个学生。   “世界上只存在着垃圾医生, 不存在垃圾病人。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医者父母心, 你要成为每一次查房,每一场门诊, 乃至每一台手术的合格参与角色, 而不是变成别人生命的局外人!”   周津塬索然地垂下眼。   他当时读医,像前额叶设定好奖励机制。一方面投入全部的精力,另一方面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更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遵守着医生的职业道德, 不明白教授在束手束脚地担忧什么。   直到旅游, 旁边老太太打瞌睡, 引发的不大不小误会。   周津塬当时想,老太太幸运地坐在自己旁边。她真的有事, 他一个做手术都做到快中年危机的医生,对生命再不尊重,也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随后他想起,赵想容的听力问题。   她小的时候, 父母曾带她走访过各大医生的专家门诊。那些医生水平如何, 态度如何?他们会因为赵想容父母有钱,骗小姑娘做一些无谓治疗,吃一些无谓药品,还是会冷冰冰地看完病历后说没救,下一位?   赵想容曾经告诉他,小的时候, 她一度因为丧失听力而考虑过自杀。   周津塬不置可否,但如今想到,心脏隔着皮肉隐隐作痛。   今天上午出门诊,周津塬每签字送走一个患者,分神两三秒。   每一个从他这里离开的人,都可能是医院外,别人差点错过一生的人。他首次想参与进别人的生活,也是有赵想容存在的生活。   他非得摔得狗吃屎,才会承受,每个人生命都是独特且有价值的,值得别人付出最大的努力。   周津塬问陆谦,知不知道涂霆这个人。   陆谦还真的知道。   这个学弟比他性格开朗,陆谦刚送走探亲的老婆和孩子,长舒一口气,终于能清净看球赛。但他老婆又说等放暑假,两个孩子还会再回国和父亲团聚。   陆谦科室也忙,对这决定敢怒不敢言。陆谦的老婆打算今年在澳洲开自己的牙医诊所,她刚在当地给自己买了第二辆保时捷。   他老婆也心大,让自己老公独自在国内。陆谦从医院里赚的那点工资,万把块钱,勉强够给他自己花。   陆谦羡慕地摸着周津塬的新车,“她当然放心了。我他妈逃不过她掌心。”   周津塬抬眸,掠过陆谦,他说:“再传授我一点你们夫妻相处的经验。”   陆谦又是一愣。   今天的冷脸师兄有点怪。以往,他们聊得最多是看球和喝酒,不太触碰私人话题。不过,周津塬向来对陆谦不错,从读博期间就允许他蹭自己的饭,好几次借钱,数量不少,周津塬也懒得让他还。   陆谦摆摆手说:“我和我媳妇的婚姻,你是学不了。我劝你也别学。”   陆谦隐隐猜出,周津塬想追回赵想容。   在涂霆和赵想容事情在微博发酵那天,陆谦下了手术台后也看了那八卦,还在删帖之前,看了不少评论。   他对很多事情恍然大悟。   女网友都会愤愤不平地问,赵想容不是比苏昕漂亮很多么,但那是纯女人想法,男人的大脑没想那么多。陆谦泡妞时,他对长得不如他老婆的也下得去手。   周津塬微微侧着头,脸色有些不悦。   陆谦也不敢提苏昕了,他说:“师兄,我维持婚姻只有一个朴素的经验。我如果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嗯。”周津塬冷冷地说,“全医院愿意跟我闲聊的护士也少。”   “嘿嘿,你以前不是院里的男神么。”陆谦笑了,他放低声音,尽管就他俩坐在车里,“我老婆当时是怀着二胎出国,她临走前,逼着我去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我现在在国内再闹,她也知道,我折腾不出多少浪花。”   周津塬略微惊讶。   输精管结扎手术,是男性比较常见的避孕手术。国内做的男性比较少。   陆谦结婚早,而且有俩孩子,结扎就结扎了。不过,男性做节育手术,貌似还是有一点自尊心的创伤。   陆谦等着师兄取笑他,周津塬思考片刻,他问:“这手术是全麻?”   “……微创,局部麻醉。”。   周津塬望着前方,他偏头,不知道想什么   苏秦溜回家,苏昕正陪着母亲一起看电视。   苏昕今天知道苏秦去找周津塬,她迟疑片刻,也没拦着弟弟。   电视节目还放着歌唱选秀节目,苏母站起来给儿子倒水,苏秦坐下,他干巴巴地对他姐说:“人家不过来。”   苏昕失望地低下头。   苏秦的目光,在她依旧穿着长袖的手臂上瞥过。他没把苏昕自残的事,告诉母亲,但这几天,翻箱倒柜地收起家里所有的刀片。   苏秦又问他姐:“你和妈吃饭了吗?”   苏昕却问:“你见到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周津塬在停车场的柱子后,没有威胁苏秦。   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就是,周津塬很讨厌威胁别人,他也讨厌别人威胁自己。   第二句话有点难听。   周津塬顿了一会,轻轻说:“苏昕靠卖你母亲的病情,让我付了一笔钱,如果你再把你姐的惨卖一次,这游戏什么时候到尽头?”   苏秦从小被他母亲偏爱,向来瞧不上他姐。偏偏别人眼中,苏昕比他有出息,苏秦拧着眉头,他还真不打算“卖姐求荣”。   苏秦也问苏昕,想见周津塬是为了什么。苏昕轻声回答,不是为了钱,就想看他一眼,放不下他。她想问问,他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地伤害自己。   苏秦嘟囔:“那你还不如要钱。”   周津塬每次打给苏家钱的数量,恰好能为苏母治病,和勉强能改善他家生活的。单独算下来不多,但他打得比较频繁。算一算,其实余款是有小百万。   苏秦之前还怂恿苏昕,让周津塬为自家买一套房,但苏昕要面子,拒绝了。如今,他们分手,想继续要钱,就得撕破脸,或者把周津塬的名声搞臭。   这里,又牵扯到苏母的□□问题。   得罪周津塬,显然不是好选择。   孟黄黄听后,她就在旁边冷嘲热讽:“你们家也太丧了,一个看完病一个又自残,感觉就是无底洞。以后谁敢靠近你们?”   苏秦皱眉头:“周津塬得娶我姐吧?我姐跟他可是个大姑娘,她现在天天为他自杀,心理也出现问题了。他不娶他好意思吗?”   孟黄黄很警惕地闭嘴。   他俩刚和好。苏秦连忙表忠心,他绝对不会这么敲诈她。   孟黄黄又问苏秦,以后想干什么工作。苏秦坚定地说,当艺人。他尝过甜头,很难轻易退场。   也行吧,孟黄黄点头,决定再把涂霆送到选秀节目里。   她一向对苏秦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太喜欢他,也觉得他家庭很麻烦。但是,架不住苏秦喜欢她啊。当养着一个备胎好了。   苏秦哄完孟黄黄,又回头要哄苏昕。   他感慨,自己幼小的肩膀,开始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赵想容则拒绝了涂霆的订婚要求。当然,以一种非常委婉和私密的形式表达出来。   涂霆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涂霆这孩子吧,有时候,她还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无论如何,他的身份让订婚这问题很敏感。   现在的社会,存在着不少并非因爱情而结合的婚姻。不过,那只能证明婚姻本身是很灵活的东西。赵想容觉得,她从不至于对爱情灰心,也不会拿别人对婚姻的期望来要求自己。   不过,谈婚论嫁太快了。   赵想容短时间内,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热搜里。   赵想容又见了萧晴,萧晴也感觉赵想容对她的态度亲热了很多。   赵想容不怎么拿正室的思维鄙视她,世界上不需要太多审判者,“之前卖闲置辛苦了。”   “都是小事。”萧晴有点惊奇,“再说,你不是给我钱了?”   赵想容笑着说:“我发现你收纳方面特别好,你知道现在有个新职业,叫衣柜整理师吗?专门做这个。”   萧晴一摇头:“我也就能帮你做。不伺候其他人。嫌累。”   萧晴也有个变化,自从看过涂霆后,也把涂霆的电视剧都补了一遍。变成了涂霆的路人粉。   赵想容和萧晴回到旧公寓。   公寓当初买入的价格惊人,周家出的起钱,但没敢声张。想一想,赵想容当初非要办声势浩大的办婚礼,也不妥,未免太扎眼。   周津塬的二手衣服,卖不了多少钱。最值钱的可能是皮带头。   萧晴清点完了:“看不出来他这么省。”   赵想容噗地笑了。这都是她为周津塬买的打折衣饰。   萧晴绝对误解了她笑容的意味,便嘟囔,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类的话。   赵想容也不多解释,她让萧晴收拾,连周津塬的房间都不踏进去。   这公寓里值钱的私人物品,比如挂在墙上的艺术品和摆设,都已经收拾走了。   偌大客厅里,她和周津塬的结婚照还摆着,这是比起样板间,旧公寓唯一显得有点人气儿的东西。   赵想容远远地望着照片。   前段时间,她确实看他朋友圈里更新旅游照片。但自从司姐像大魔王一样杀回来,又被苏昕一围堵,就又不看了。   每个人,年轻时都对婚姻有过幻想。她自己也有,她直接嫁给周津塬了么。   有时候想,如果不追求周津塬,让他只停留在自己的想象里,不好吗?   可是,单恋没有意义。赵想容不喜欢那张一辈子的幻想,她想和她的小王子真正地生活在一起,爱过恨过,等老了才能自豪说,做尽年轻时想做的所有事情。   只是,也得承受事情变丑陋的后果。   和涂霆交往,虽然轻松舒适,总有一种感觉是缺失的。   赵想容努力地想了半天,也没捉到线索。   她随便拎起一块绣花的餐巾。走过去,轻轻盖住照片。她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在相框后面写过什么话,现在想想,未免可笑。   周津塬不是小王子,她不是兔子,许晗已经死了很多年。   萧晴收拾了半个多小时,就把周津塬的衣柜收拾好了。他衣服不多,衣柜里也有些衬衫没拆吊牌。   赵想容让她不嫌弃,可以带给自己老公穿。   萧晴摇摇头,她老公有啤酒肚,穿不进去这么窄的衬衣,也用不了这么细的皮带。   她看着边角柜上搭着一个餐巾,顺手揭下来,发现是婚纱照。   赵想容拿起自己的包:“走吧。”   萧晴匆匆地把布盖上,但随后,她把相框碰歪了。   她们谁也没发现,婚纱相框背后,有人用黑色的粗碳素笔,压着赵想容之前的金色字体,又写了一行字。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在萧晴的车上,周津塬又恰好发来微信:“见一面?”   赵想容立刻蹙眉,向四处张望,生怕周津塬冒出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周津塬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后,他发来一个实时位置图。   位置显示,他在医院。   赵想容看着手机,直到屏幕暗下来。她对萧晴说:“我发现,周津塬依旧有让我心跳加快的能力,是把我吓出心脏病的能力。”   萧晴也问:“他还在联系你吗?你俩这剧情,都能拍成连续剧了。”   她没回周津塬的信息,只是冷冷说:“周津塬再烦我,这场连续剧就要变成刑侦方向了。”   以前也有前男友要复合,赵想容都处理得不错。她最后总会把前男友,变成把酒言欢的朋友。   离婚之后当朋友,最先是周津塬提出的。他当时一本正经,赵想容就蠢到真信了,放松警惕。   现在,她是对周津塬烦躁又害怕,同时有点不太耐烦。   和周津塬一样,赵想容也完全不能忍受被威胁。   如果不做想象中的温柔安静女性,他就永远不对她有真心。如果不和他复合,他就一次次来找她等等。   赵想容的反应永远是,她只会按自己的步调行事。 第68章 68 .   自我扯皮中, 涂霆很快又给了赵想容一个小直男的建议。   也不是建议,涂霆派了一个女助理到赵想容身边。   “她会每天开车送你上下班, 在你家陪住两个月。至于费用,我这里已经结清。不用管。”   私人助理赵想容懂, 跟在总裁或明星身边, 照料他们的生活,可当司机可当保姆可当人肉保镖,甚至当床伴的24小时的跟随人员。赵奉阳就有一名男助理。涂霆身边,也有一男一女两名助理。司姐也有两名男助理。   赵想容没有。   她有钱任性, 不喜欢霸道总裁这一套。   但是涂霆这一次的行为, 很霸道总裁。他绝口不提周津塬的名字, 也不提之前所有的怀疑,更不提看心理医生和订婚这种表面靠谱, 操作较难的建议。   “我担心你,容容。但我不能总陪在你身边。”   “她会开车,还当过一段时间兵。我认识好几个前辈,想把她收到自己工作室。不过, 她只接短活。”   “你很眼熟。”赵想容看着对方。   眼前叫“小芳”的女助理, 穿着一身李小龙式样的黄色运动服。   赵想容突然认出来:“你是我大哥之前请来调查他车祸的女侦探。”   赵想容在赵逢阳的病房外,和对方有一面之缘。她接过名片,忘记放在哪里,但记得名片上的名字,好像不是叫“小芳”,衣着也没那么……夸张。   “这是假名, 为了新工作取的,方便雇主叫我。”“小芳”的眼睛有股子机灵劲儿,看不出真实岁数有多大。   赵想容莞尔。   她将“你回去吧”咽下去,说:“让你试试看。”   真新鲜。   赵想容原本被苏秦的行为提醒,她暗自决定,再被逼急,索性也到周津塬的医院,闹一闹。直接吵到他领导办公室——周津塬再无耻,还是非常看重医生这职位。   赵想容比世界上其他人更清楚,周津塬真的喜欢当医生,虽然口头和心里爱琢磨一些有的没的。她看过他迷茫和烦闷的时候,也看过他暴戾黑暗的一面。但周津塬只有当医生时,才在世界上找到合适的位置。   万万没想到,涂霆给她送来一个私人助理,或者说保镖。   崭新的解决问题方式。   有人为她操心,挺好的。和年轻人交往,挺好的。   世界上最不好的就是周津塬,傲慢,爱背叛,还有那幽深的目光。   赵想容没有再删周津塬的微信,甚至没有再屏蔽他。   只要周津塬不出现在眼前,不实质性地伤害她。他发任何文字,她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看。   赵想容让自己想想别的。   她不是拥有苍白青春期的女孩,要靠暗恋和倒追帅哥,来涂抹生活的色彩。她自己的生活也很精彩,不精彩的话,涂霆为什么喜欢她?对吧。   赵想容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一笑,外面传来敲门声。“美女,我能洗澡吗?”   小芳背着一个书包住进来,就睡在沙发。   她大部分时间没存在感,洗澡也像男孩子,洗头洗脸洗脚就用一罐多功能沐浴液解决。   赵想容嫣然问,需不需要用自己的护肤品。   “不,我采取物理护肤。”小芳回答,“皮肤的老化一是光照,二是保湿。我出门戴口罩。室内用电脑用加湿器。这就够了。”   赵想容一言不发地走开。   每个人活法不同,都随便好了,她才懒得多管。   赵想容外出工作时,小芳坐在车里等待。赵想容回办公室,小芳在她大厦一楼的星巴克看书。赵想容和涂霆视频,小芳戴上耳机。   她从没有问过,赵想容和那些男人的关系,小芳只负责涂霆所说的话,陪着赵想容一起住,防止她被周津塬骚扰。   周津塬等不到赵想容的回复,他将从英国买来的围巾,寄到杂志社。   没几天,被拒收退回。   旅游回来后,他在两个公寓里都走动了下,有钢琴的公寓里,那一条红金鱼已经肚皮朝上,翻在水面上死掉。   周津塬几次下班,开车驶出医院,已经是深夜。   街道和他的内心,都是四伏的黑暗。   周津塬这时候会想起,以往心情不好,毫无表情地回家,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赵想容和她朋友闹完回来,无声地溜进他房间,她浑身冰冷,用手指把他戳醒,像妖精样勾着他。又想起不久前她被迫接受着他的吻,她目光愤怒闪躲又困惑。   骨科,经常需要结合影像资料诊断病情。X线,核磁CT和1.5t大孔径全数字超导MRI,成像原理不同,观察的病状不同,做的检查不同。科室里就有平板电视,平面电视,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显示屏,播放器,和各种医疗器械代表送过来的精密小仪器。   周津塬最初不太喜欢自己的专业,每天需要大量时间解读片子。   曾经读医学院,他更喜欢看普外的手术录像,简单的解剖掏肠,戴着手套在血淋淋的内脏里穿梭,感受到那些温热粘稠。   如今,周津塬不看片子都难受。经常和同事质疑,中医怎么能不看片子就处理患者。   他现在就是要在看不透赵想容内心的片子时,依旧要前行。   赵想容是真的害怕了。   她不回他微信,微博没有更新,朋友圈里发的消息,都和一个手游相关。邀请别人和自己组队。   周津塬下载了这手戏,临睡前玩了一把。   他是游戏新手,最开始只能混迹在一帮小学生玩家里。   是货真价实的小学生玩家。   打开语音,他没懂游戏规则,随机组的两局,就被一个带着奶音的小男孩,满屏地痛斥,“又输了!你他妈猪头,你他妈光乱走,你不会玩就滚回教室吧老男人”。   周津塬思忖半天,直接删了游戏,这不适合他。   赵想容带着小芳,和她的一些朋友聚会。   说是聚会,实际上是相亲。   陈南一直苦劝女儿和涂霆分手,她在这一点,犯了和林大姨相似的毛病。旁人越是拆散,赵想容和涂霆越是在乱糟糟的环境中,稳定发展。   赵想容越发低调。   她之前为了出气,把周津塬发给自己的微信情话,截图给那帮狐朋狗友看看,让别人看看一个男人原先有多冷酷,如今就有多可笑。   起了反作用。   她的狐朋狗友义愤之余,也争先恐后地要给她介绍对象。   赵想容无奈。   她现在是涂霆的地下女友,不能轻易劈腿。尤其和周津塬……之后。   她的狐朋狗友又连忙劝说,涂霆有地下女友,她也可以交地下男友么。反正都是地下,地下就是黄泉,黄泉路上无老少。   一通胡扯,赵想容撑不住就乐了。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鬼。”又嫣然说,“好不要脸。”   “客气客气。”“我们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亲,你也可以!”   这些话,很快传到涂霆耳朵里。   涂霆淡淡地说:“你的朋友真有意思……”   赵想容微微有些尴尬。   肯定是小芳打的小报告。话说,她的前夫和现男友,都不喜欢她的这群酒肉朋友,觉得都拉着赵想容学坏。   不过,心里难免有气。   小芳送自己回家时,赵想容让她把车停在路边,不客气地指使她给去对面的24小时药铺买一些咽喉含片,以及一些治感冒咳嗽的药。   小芳说:“你感冒了?”   赵想容没搭理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后面的座位玩手机。司姐最近飞回来又生病了,她可以用这些药拍司姐的马屁么。   到了晚上十二点多,赵想容说自己的大姨妈快来了,又说发现她的小拇指被a4纸划开一个口子。她把小芳推起来,让小芳买卫生棉棒和邦迪。   小芳很快明白,这就是报复。赵想容的乖张脾气,完全不逊于任何女明星。   “叫app□□吧。”   赵想容摇头。   她自从误吃过周津塬的外卖,以及,上次打开门见到他,很长时间内,再也不叫外卖,也不再亲自收快递。   小芳叹口气:“行,我下楼买。”   赵想容却又明丽地笑了,勾住她手腕:“小傻子,你让app上门送药送到大堂,然后你下楼取回来。这不就简单多啦。”   小芳看着她,叹口气。   赵想容确实不太难为人,可是,她的爱憎都太强烈,做事风格很简单,她不高兴,全世界都得一起跟着她不高兴。她高兴了,才不管全世界怎么想。   她又长得美,真的太折磨人了。   几分钟后,小芳下楼,赵想容打着哈欠,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赵想容不太相信心灵感应,但她肩膀抖动了下,缓慢地回头。   果然打开门,还是周津塬那一张熟悉的冷脸。   赵想容心里微绷,把左手背在后面,握着新买的防狼喷雾。   最多一分钟,小芳乘坐电梯返回来。小芳当过兵,据说,很会打架,赵想容的目光在周津塬的黑发上飘过,她还没见过医生被爆头。   “你还敢来找我,胆子很大么。”她轻飘飘地说。   周津塬的目光略过赵想容掩藏起来的手,他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偶尔也回一下我的微信吧。”   赵想容紧抿朱唇,周津塬大半夜跑来,跟她说这种废话:“你每在自己胳膊上划十刀,我回你一条微信。怎么样?”   周津塬沉默了一会。   赵想容显然也知道苏昕自残的事情。不过,他俩态度都很稳——同一个刺激,被反复实施多次,双方的底线都有所降低。   他倒是什么也没解释,简单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错行不行?”   赵想容瞪着他,半晌突然笑了,很好心情的,她再次跟他确认:“喂,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周津塬却因为她这个问题下沉嘴角。他冷冷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顿了顿,他又飞快说了句,“是真的。”   赵想容慢悠悠地说:“我不信。”   她的无所谓激怒了他。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你在我这里,完全没信用。”曾经的婚姻,充满着对彼此的误解,无可避免地走向失败。她又怎么知道,此时此刻,周津塬对她说的所有话,不是另一场全新的误解。   周津塬的心中,再度涌起泛滥的阴暗。   和许晗的感情,让他坠入黑暗。而赵想容是他在黑暗中不想放手的人。   旅行,交谈,爱意,这些东西在以前不会打动他,好像也逐渐打动不了赵想容。他丢弃了她一次,她更干脆地背叛他。那晚她在他亲吻里缠绵承受,是否第二天就转身去回应涂霆。周津塬不能想,一想到就空洞,头脑里是黑暗的结石。   他有时候希望,她是一具尸体,放在自己身边也好。   电梯门徐徐地开了,小芳拿着药,走出来。   她看到赵想容正在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神情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赵想容瞥到了:“等一下,让我和他先把话说完——”   周津塬没有回头。   赵想容看着周津塬,“我没删你微信,是想稳住你。我马上又要搬家了。”准确的说,是搬出国,赵想容淡淡地说,“别总来找我,你害我连这公寓都不敢住。”   周津塬却说:“既然你不想住,把房子卖给我。”   赵想容愣了下,对这话题转变有点不适应。   周津塬的手压在门上,把她的防盗门推了大一点,他越过赵想容的肩头,往她家里看了一眼:“价格好说。但是,你这公寓的家具不能扔,你的衣服和护肤品也不能扔,还有,”他目光扫过赵想容衬衫下精致的锁骨,“所有被你用过的东西,包括内衣牙刷,都不能扔。”   他现在还想调戏她?赵想容感觉,血液有点倒流到脸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把他的手打落,再猛推了周津塬胸膛一把。   他往后一退。   小芳走上来解围。   但赵想容就像愤怒的小牛,她也不说话,梗着修长白皙的脖子,伸臂无声无息地猛推他胸膛,力量非常大。   周津塬想抱她,看到赵想容憋得青白的脸后,心中稍微一疼。   他说:“容容,别生我的气了。”   赵想容却像什么也听不见,不停地推他,直到把周津塬撵到电梯里,胸膛剧烈地起伏。   转过身,赵想容转头看着小芳。她冷声说:“涂霆付你钱,是来我这里看戏的?你刚刚怎么不帮我?”   小芳哑口无言。   这女人真是比明星还麻烦一万倍的生物。她看了眼电梯,周津塬已经识趣地刷卡下去。   “美女,你离他远点。”小芳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个前夫他……”   赵想容挑高眉打断她:“不帮我也行。但你对涂霆说起我朋友和我的闲聊,我很生气。”   小芳隐约摸清她的脾气,也只能顺着她道歉:“我错了。”   赵想容哼了声,转身走进房间。   赵想容当晚又梦到了许晗。   自从她和周津塬离婚,关于童年好友的梦就不怎么出现。这次,许晗依旧是白棉布的裙子,她朝着自己喊了什么,跑走了。赵想容追上去。   场景一换,她在床上。有人用唇吻着她脖子,他的呼吸很烫,开始用牙咬她。   赵想容耳边嗡嗡作息。   赵想容早上醒过来,没精打采地对小芳打招呼:“宝贝,早上和我一起吃 bruch。”   小芳简直怕了她的喜怒无常:“我不吃,我开车送你去。”   经过一周多的相处,小芳比起周津塬和涂霆,更像赵想容想象中的老公或男友。周津塬以往总在医院,两人看电影的时间都屈指可数。至于涂霆,他们也就能在国外的太阳底下吃饭。   小芳却是随叫随到的,怎么耍脾气都无所谓,她拿钱了。   赵想容真的满意,有朝一日,她能在杂志社里混到司姐的位置,也赶紧找个助理。   小芳的口袋里永远有记事本和笔,还有黑卡6,据小芳说,是她在本职侦探工作,“找猫找狗”拍摄线索用的。   赵想容摆摆手。   她也说出对老公和男友重复最多的话:“帮我拍照。”   >>>   苏昕这一学期阅读除了期末,还要交40篇法语的读书小作业当平时的成绩。   在法语里,双引号类似汉语的《》,书名直接用双引号。一部分学生会乱用,老师特意强调了引用文摘的注意规范。   苏昕这学期的作业,未免都潦草,选的精读都是通俗小说,而不是她同学读的福柯和梅洛庞蒂。   她被她的大学讲师留下来,询问几句。   苏秦在走廊上等她姐,等苏昕出来,把手机塞给她。   他让苏昕给自己拍几张照片,说在大学里偶遇自己。他参加选秀节目,有了一点点的名气,还是要在微博营销自己。   苏昕不乐意拍,苏秦也不废话,让其他女大学生拍。回来后,他说:“我如果读你这大学,立马走学霸人设。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   苏昕还穿着长衣长裤,她轻声说:“我不想听。”她走路喜欢弓着背,头发长了点。   苏秦低头看着手机:“周津塬今天要请咱俩吃午饭。”   苏昕的脚步稍微停了下,苏秦又说:“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周津塬换车了,你知道吗?”   两人到了大学旁边的餐馆。   苏秦对点菜已经得心应手,很能糊弄人。他正看着菜单挑最贵的,苏昕在旁边拦着弟弟。   她抬头的时候,有人已经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对她笑了笑,苏昕一下子愣住,慢半拍认出是周津塬。周津塬穿着灰色的衬衫,打了领带,神色闲散。   “我迟到了。”他对苏昕说,又看了一眼苏秦,“小子,过来和我一排坐。你俩并排坐,是要审我?”   苏秦翻了个白眼,但他站起来,挪到周津塬的椅子旁边。   苏昕看着两个男人坐在她对面,脑海中闪过,某一个时间里的愿望,全家人围着自己,普通平淡,却又温馨温情。刚认识周津塬,她就想过,这个男人如果是自己的丈夫,他们建立家庭,会呈现什么样子。   苏昕最近没上课的时候,躺在床上刷微博。   她又觉得,周津塬就是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出轨之后又回归家庭,和原配继续过着平淡日子。现实里,舆论只会攻击自不量力的第三者。   世界上有第三者么?她曾经看过的法国著作说,人,永远不可能拥有另一个人。苏昕在这种虚无的思考中,内心被腐蚀,只能用疼痛缓解。   她痴痴地看着周津塬。   苏秦说:“我点菜,你俩聊。不用管我。”   周津塬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苏昕。   苏昕把手腕藏在桌子底下,眼睛没从周津塬身上离开。他喜静,以往对苏秦态度一般,现在对她弟比对她更自然。   水壶就在桌面。   周津塬招手,让服务员来给他们倒水。   苏昕下意识地就要帮他,一伸出手,露出手腕上面贴着邦迪。   周津塬看了眼,没说话。   苏昕咬着下嘴唇,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杯倒满。   水溢出,流到桌面,苏秦一下子站起来,怕水滴到他的新跑鞋。   等菜上来,苏秦自始至终地放手机视频,戴着耳机。   苏昕则在周津塬问她问题时,低头回答。周津塬问的,无非是她母亲的身体,以及她的近况。   苏昕也终于问他,“你之前出国,是又出去交流了?”   “旅游散心。”周津塬说,“有人不想在国内见到我。”   苏昕迟疑片刻,她嘲讽地说:“是赵想容?”   周津塬没反驳,突然专注地看了她几眼。   几秒前,周津塬还在内心想,赵想容要去巴黎出差。如果把苏昕也送到巴黎,赵想容看到苏昕,有没有可能气到放弃工作,回国和他吵架。   但是,他不会把事情这么闹。   不是道德感,周津塬依旧可以毫无感情地利用别人,达到目的。但,苏昕确实不是一个好棋子。女大学生为母亲去夜总会打工,他尚可以理解。而为感情自残,未免……天真。   周津塬看着苏昕的短发:“小昕,不要轻易伤害自己。生活已经很辛苦了,”顿了顿,他平淡地说,“你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   苏昕莫名被他的话刺伤,她转开头,看着前方的沙拉。   苏秦的手机支架支撑着手机,他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节目。苏秦退出节目后,选秀依旧在继续,节目的热度越来越高。   周津塬中途就走了。   苏秦把饭吃完,再陪着他姐一起走到美容院。   他走了一会儿,看到他姐落在后面。   苏秦最近没事就送苏昕上下学,在大学里晃荡。他不愿意送苏母去医院,觉得他妈病病殃殃的很丢脸。   苏昕手里拿着一张纸,是周津塬在餐桌上给她看的。   苏秦用眼角瞄到,他想,周津塬绝对又要给他姐物质补偿:应该给,现在的物价这么高,百万级别都不叫分手费了吧,应该用千万级别的给。   苏秦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把话说出来,一来,他不想做实自己”卖姐“的罪名。二来,孟黄黄已经不给他花钱了。她好像变精明,说除非他有什么成绩,否则,不当刷卡机。   ……混生活好难。   苏昕突然在人头汹涌的街头,站定不动,用手抚着额头。   苏秦这才抽空把她手里的那张纸抽出来。   并不是什么转账和资产证明。是一张手术同意书。   苏秦心里一抖,他很害怕想到自己母亲的病情。他和姐姐不同,更想让苏母透析,这样支出较稳定。他不想让母亲做换肾这种大手术,金钱和心理风险都太高。   苏昕木然说:”这不是妈妈的病例,这是……周津塬的。“   ”呃,他生病了?“   ”他约了下周给自己做结扎手术。“苏昕说。   苏秦没听懂,呆呆地望着苏昕。   苏昕之前对周津塬说过,她想在为母亲捐肾前,有自己的孩子,她之后想有正常的家庭和婚姻陪伴之类。   周津塬却告诉她,他经过思考,决定效仿同事陆谦,去做男性结扎手术。   尽管,赵想容还没有答应和他复合。   赵想容痛恨他的背叛。这是她内心过不去的坎。她认定,他必须得到某种惩罚,她傻乎乎又蛮横地要他下跪或去死。因为,尊严和生命在赵想容眼里是极重要的。   周津塬觉得,两者还好。   他终于爱上她,不介意帮她惩罚自己。所谓忠诚,就是自愿放弃什么。就当,这是为赵想容画的另一种另类刺青。   他们沉默了一会。   苏昕恐惧地说:“所以,你去结扎?你疯了吗,这样你不会有孩子。万一你们有一天和好,你和她也不会有孩子。”   周津塬纠正她:“她依旧可以有孩子。“   在周津塬黑色却又闪着光的眸中,苏昕感觉到冷汗淋漓和恐惧。   他既然决定,后半辈子要握牢赵想容,其他事情属于次要的,包括,他的亲生孩子。他现在除了该死的傲慢,可以放弃一切,让她回来。   这男人的感情是病态的,要不然没有,要不然沉重地令人难以承担。   周津塬结账时,把多余的零钱留给苏昕,”找个正常的男人。赵想容也说过,和我搅和在一起的女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像之前远远地在包厢里看着她。寒冷无暇,白皙明净的脸庞,只有眼底有青影。   >>>   #   >>>   赵奉阳很快知道,涂霆这次的做法,他罕见地表示赞同。   他和女侦探显然有密切的私交,赵奉阳还问赵想容,要不要出国出差时,也带着她。   赵想容坐在赵奉阳的丝绒沙发不置可否,她转头问小芳,会不会英文或法文。   小芳尴尬地摇头。   赵想容转转眼珠,问她会不会跳街舞,或者弹吉他。   小芳和赵奉阳一起瞪着她。   赵想容就懒洋洋地摊手,表明没有必要。   小芳载着她去涂霆的别墅,他俩终于又能约会。   涂霆前几天又去参加某慈善晚会,给赵想容拍了现场的照片。   赵想容一眼看到,旁边坐着位国内非常知名,但产量稀少的肖像画家。   她立刻远程发指导:泡他。   涂霆笑了。   他根据赵想容提供的个人信息,走上去,和对方攀谈。   涂霆态度非常好,画家勉为其难地答应,让涂霆参加自己的画作拍卖会。而赵想容又做出远程指教:必须拍下来一副画。   涂霆平常最多是买鞋买乐器,再大一点的消费,也就是买车买房。他首次开始接触了艺术品,以前不懂这些,林大姨也不会教他。   赵想容当时尚编辑滥竽充数那么多年,必须要跑各种品牌展览。品牌展览拿出的都是好东西,练着练着就识货了。   他俩都挺开心。   涂霆的别墅,永远堆着很多东西,去年圣诞送的礼物都没收。以前林大姨帮他收拾,但最近,涂霆不让林大姨收拾了。   赵想容依旧什么也不管。   她换了泳衣,在泳池里慢腾腾地游泳,等着涂霆。   赵想容游到半夜,皮肤被泳池的水泡得微微发皱,他依旧没有回来。   她披上浴巾,跑到涂霆的卧室,找出新的床单枕头换上,自己睡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赵想容坐着小芳的车离开,涂霆也没有联系她。   他下午的工作日程,是参加一个男士护肤品的代言派对,按理说,不会回来的这么晚。   这是第一次,涂霆放她鸽子。   赵想容给他发微信,没有回复。她试着联系林大姨,直接被挂断。她只好辗转地联系涂霆的cyy经纪公司主管秀佳。   一问才知道,涂霆昨晚参加完活动,腰伤犯了。   半夜送去医院。   赵想容问什么医院,知道不是周津塬的医院,放下心。   林大姨不允许赵想容去医院探望,又找借口把涂霆手机收走,到了下午,涂霆才联系她,对她道歉。   赵想容心中非常不快,林大姨对她有再大的不满,涂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防贼一样地瞒着自己。   涂霆也是,送到医院后,没想到她还在他家等着,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她。刚开始恋爱时,他可不是这样。   她按捺住情绪,柔声安慰涂霆,安心养伤。等过几天,她会在深夜里去看他。   涂霆没说几句话,他趴在床上,大汗淋漓的。   放下电话,小芳坐在旁边看她。   “你对涂霆特别好。”又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赵想容神色淡淡,她边补喷香水边说:“我大哥对我的态度,和他对下属的态度能一样吗?”   小芳低声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涂霆的地方?”   赵想容没接她话茬。   她和涂霆的关系,确实有瑕疵。但是,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磨合。   赵想容让小芳管好自己,顺便盯紧周津塬。   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周津塬按照这种发疯的趋势,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跪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场景。   赵想容已经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毫无快感。   最多是非常失望,因为一点也不美好。   他们的婚后公寓挂出去,很快有买主,上门询价。   因为家具和内饰都维护得很好,拍照和实物也很漂亮。   赵想容特意嘱咐中介,不要卖给姓周的买主。如果卖,也可以。原价格再加30%。   很快,就有人付了定金。   赵想容也懒得查明谁是买主。当中介问她,公寓里的婚纱照怎么办,她让他把照片抽出来,放到碎纸机里,碎了。   >>>   周津塬约的手术日,是在一个蝉声鸣鸣的午休。   其实,也是在陆谦做过手术的医院。   男性结扎,不像女性那么危险,随着近几年技术进步有较高的复通率。当然,随着结扎时间越久,复通率越低。   周津塬做这个决定时,他心态非常的平和。除了和苏昕聊了一下,没有告诉任何人。   周老爷子是完全瞒在鼓里的,如果知道了,他家里要发疯。   周津塬早就习惯了先斩后奏。他这个岁数,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赵想容原本也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她不应该知道。   涂霆这次的腰伤,稍微有一点严重。   林大姨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他妈和他爸叫过来。涂霆父母离婚多年,就像陌生人,如今在病房里,为儿子的治疗方案吵起来。   赵想容一直忙。   她换了办公室,也要跟一些中高层的同事social,让他们在她不在国内的日子成为耳报神,防着她也成为斗争弃用的棋子。   萧晴给赵想容打来电话,语意含糊地问了些她和涂霆的近况。随后,孟黄黄在微信里,也跟她说了几句云山雾罩的话。   她们都没提周津塬的名字。   但是,赵想容一下子就想到,周津塬又开始作什么妖?   还是小芳最直接。   赵想容让她帮忙查一下,小芳办事效率很快,她告诉赵想容,周津塬在某医院的泌尿科待了一个多小时。   结扎手术属于微创,花了十分钟。   周津塬身为医生,他其实非常希望全麻,能不受罪就完全不受罪。幸好局部麻醉也没什么感觉。   他在这家医院也有医学院的同学,做完手术后,到这家医院的食堂蹭了一顿饭。下午时候,周津塬溜达回去值班。   没什么感觉。   至少,不会比喂了两颗伟哥更有感觉。   男性输精管结扎术后的嘱咐,无非是,三个月内依旧是危险期,一周之内不能自.慰或者性活动。不要沾水,等等。   周津塬甚至觉得,他的状态非常好。   他虽然尽力掩饰,回国后状态仍有一些颓靡。再加上医院里一直传他作风不正,周津塬自认行为不受影响,被人指指点点的,心情难免有所不快。   周津塬当晚值夜班急诊。   非常不巧,凌晨四点就接了个脖子上被砍了三刀的患者。   等下了手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周津塬的教授今年刚成立专题组,让他写ppt。周津塬最近懈怠不少,他抱着电脑做出一份,交差后,也没开车,就回到离医院最近的公寓。   周津塬最近在原先自住和在赵想容小区租的公寓,两处跑。   他回家后,刻意没有锁门。   拉上窗帘,整个公寓黑得就像地狱。随后,他睡倒在脏衣服成堆的沙发中。   周津塬很快睡着了。   但夜班值多了,练就了一听到自己名字,就能清醒的技能。   门廊里有人叫他名字,周津塬直接睁开眼睛。   有个女人在门外一拉,似笑非笑地说:“他家门是开着的。”   外面很静,好像就来了一个人。   她好像在打电话。   周津塬的心微微一沉。   他做这结扎手术,也是自愿的,并不指望赵想容有什么表示或感动。毕竟,她对他的冷淡态度,非常煎熬。   直到等了几秒,周津塬听到赵想容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说:“你进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我在门口等你。” 第69章 69   周津塬所料不错, 这事透露给苏昕,赵想容很快从她身边社交群里得知此事。   隐私固然很重要。但有时候, 周津塬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不知道赵想容的反应。   赵想容暗自震惊和生气——她的第一反应是,周津塬肯定被哪个女人传染上什么脏病, 偷偷跑去看男科。自己之前和他的那一夜, 会不会被连累。   随后得知,周津塬就是做了一个结扎手术。   她已经约了妇科医生,甚至约了艾滋检查。折腾到晚上,想起来问男性结扎手术代表什么。   网上一查, 第一个恶搞答案是, “和阉猫差不多”。   赵想容想象周津塬脱光躺在病床, 想到周津塬的下.体被彻底地割掉,她微微笑了下立刻停止了。   第二天清晨, 赵想容让小芳去物业问问,周津塬住在自己小区的哪层,又让小芳去敲门。   他不在家。   到中午,赵想容又让小芳去医院问了周津塬的排班, 随后, 两人一起来到他的旧公寓。   小芳一摸那扇没关上的门,拦住赵想容。她似笑非笑地说:“有人等你。”   赵想容也回过神,不由一挑眉。   还没到傍晚,天光依旧亮着。走廊里非常安静,从门缝往里看,周津塬的家里拉着遮光窗帘, 黑得像地狱,也是静悄悄的。   偶尔有风,感觉像阴风似的。   赵想容脸色不好,嘱咐小芳走进他家后不要碰他家的东西。上次来的时候,她记得他家的柜子里,搁着一个医学的骷髅架。   小芳瞳孔微缩:“骷髅?你前夫恐怕心理有点问题吧?”   “没有。”赵想容很快地否认。“不过他确实有一点怪。”她犹豫地补充了一句。   周津塬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那个小芳走进来。   他依旧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等着赵想容熟悉的高跟鞋声音。   赵想容嘴里说要进去,但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她一直用新做的乳白色指甲掐着掌心里娇嫩的皮包把手柄,像是要挠出个洞。   门缝里有漏过来的光,周津塬专心地看着那静止的身影,完全没有注意家里另外的人。   小芳也没有乱逛。   她走几步,就停下。站定的位置,正好是能第一时间关注门外的赵想容,也不允许屋子里任何人冲出伤害她的位置。   小芳才懒得检查周津塬这个黑乌乌的家,她的任务,就是保护赵想容不受伤害。   她站在那位置上开始玩起手机。   足足三分钟,屋外光亮处的赵想容,和屋里暗处的周津塬,都觉得这寂静极其难熬。赵想容最先沉不住气,唤了一声。   小芳收起手机,施施然地出来。她告诉赵想容:“没人。”   赵想容不相信小芳的话,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周津塬在屋里等自己。   可是,她讨厌一次次地被算计。她讨厌黑暗的房间。讨厌滥用暴力的人。两人离婚了,周津塬就算头骨断裂,都跟她没有关系。这辈子,赵想容没给自己买过打折货,而眼前摆着的,是一份破破烂烂的,二手感情,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揪着不放。   她站在这里,她凝视着周津塬的家,想了很久,找不到任何进去的理由。   小芳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算了。我们走吧。”赵想容疲乏地说。   周津塬独自坐在沙发。黑暗中,他的眸子发亮也发沉。   他带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自嘲,又玩味地想,赵想容什么时候交到聪明谨慎的新朋友?周津塬知道,他可以把很多事情做得更天衣无缝,可是,每次计划到最后一步,都会弯弯曲曲地想到赵想容的听力,会非常难过,也是这一种难过始终在拉着他的理智。   越耍这种心机,离他想要的东西越远。   最后脑海里瞬间闪念了很多,只剩下一种很直接的隐痛。他希望她主动关心自己,他现在非常非常想见她。   小芳跟着转身的赵想容往电梯走。随后,她听到后面的公寓,传来极其婉转的钢琴声。周津塬弹起了钢琴。   小芳的脚步稍微迟疑。但前面的赵想容就像什么也没听见,她走进电梯。   她们准备离开小区,大门处的栏杆始终不肯放行。周津塬早就打电话给小区门口的警卫,拦住陌生牌号的车。   小芳按了两下喇叭,降下车窗,想寻找负责人。   这时候,有个穿深色衬衫的男人从后面疾步过来。他走到驾驶座那边,飞快地审视了小芳一眼,比了个手势,矜持地让她知道他想和赵想容谈话。   赵想容有个特点,站得时候很直,坐下时尤其是坐在车里,恨不得怎么舒服怎么来,没骨头的蛇一样轻柔地扭动,腰肢很软。小芳有时候看她,觉得她会沿着窗缝爬走。   她戴上了墨镜,正安静地看着窗外。   小芳咳嗽了声:“美女,看左边。”   赵想容往旁边抬头,看到周津塬,立刻把腰挺直。   有第三个人在,他俩抹去真实的表情,装出和睦态度。   周津塬稍微弯腰,他撑着车身,隔着小芳和赵想容礼貌地对话。   “你和你朋友不进我家坐坐?”他问,又看了小芳一眼,“您很眼生,贵姓?”   赵想容不耐烦地说:“别问了,她跟你有关吗?”   周津塬“哦”了声,不再说话。   “你做了那……什么手术?”赵想容含糊地问,她没摘墨镜,周津塬看到自己的脸在她的两个镜面上有古怪的倒影。   “对。”他沉静地承认了,“反正你也不会原谅我。”   赵想容想说他疯了,她很快露出个微笑:“你确实是孤独终老的命。“又说,”赶紧的,让前面的人给我的车让道。”   周津塬假笑一下,随后走开。他对警卫说了一句,前方阻拦杆缓缓升起。   周津塬这次绕到赵想容这一边,低声说:“如果你愿意给我生孩子,三个月里还有可能受精。我的孩子只会让你生。”   赵想容嗤之以鼻:“呵,你回家继续做梦。梦里,你能找一万个女人给你生猴子。”   周津塬闻着他熟悉的那股香水味,他很冷静,甚至是审视地看着她。“我不想找其他的人。”   赵想容沉默几秒。她伸出食指,从精致的眉宇中间,把那大墨镜沿着鼻子往下拨弄,露出她的大眼睛:“你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只会让我觉得特别可笑。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周津塬突然一伸手,把她脸上的墨镜夺走,给自己戴上。   赵想容下意识地把身子探出去,就被周津塬抓住手腕,直接从车窗里抱出来。她吓得尖叫。   小芳根本拉不住,迅速地绕下车。   赵想容从周津塬怀里跳出来。   “周津塬!你就算再疯,这一次次的也太过分了吧?”赵想容的心理防线有点崩溃,她咬牙说,“你真要咱俩撕破脸么。”   周津塬说:“容容,我也不跟你假正经。咱俩结婚七年,你知道我什么性格……”   “我不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我当初为什么不先出轨!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一边,十几天,甚至半年,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对你忠诚,我真是太蠢了。”   “我当时必须工作。”周津塬压低声音。他看到小芳,皱了皱眉,把赵想容往自己这里一拽。   他不在乎自己的隐私,但很在乎和赵想容间的隐私,“你去问我们院的医生,住院医生的工作强度多少……”   “别拿医生开脱。我烦透了,结婚几年,我大部分时候都像和尸体一起生活……”赵想容说完后愣了下,她狐疑地问,“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周津塬收起笑容,带着点不自觉的温柔。   “这个工作的性质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必须如此。”周津塬说,“医生没有可能自由地安排工作时间。”   赵想容讥讽地说:“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和你再捆绑在一起。”   “得了吧,你没和我捆绑在一起。”周津塬冷冷地说,“几年前,我五一在家写论文,整整两个多月没有看到你的人影。后来一问岳父才知道你出国旅游。我多少次回家,你都在外面和你朋友玩。你也只有生病时,才想到我是医生。”   两个人当年吵架的次数太多。周津塬总是在医院,赵想容有段时间也是天天在外面旅游和出差,周津塬不太理解她工作的性质,觉得她在玩。   “我为什么要在家待着!”赵想容涨红了脸,“我跟你说话,你从不回应——我早就怀疑,是不是你在看那些手术照片和许晗信件的时候才会高-潮?”   他们面面相对,瞪着彼此,眼睛里同时闪动着怒火。   小芳走过来,把赵想容拉走。“离她远点。”小芳冷淡地对周津塬说。   随后,小芳的车没有停,很快地拐到旁边的车道。   晚上,赵想容去旁边的酒店,打包了花胶鸡汤和几样青菜。   她把外卖盒子扔掉,换成家用的保温杯装了一下。涂霆说父母和大姨都被打发走了,他明天就出院。明天早晨有时间,两人可以来医院见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小芳又载着赵想容去医院。   赵想容把保温盒放在座位旁边,望着窗外还没亮起来的天空。   她突然说:“他这么一闹,原本答应好陪我散心的假期,肯定又要泡汤了。”   小芳说:“你说的是涂霆,还是你前夫?”   赵想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说的是你爹。”   小芳反应了很久,诧异地扭头。她吃惊地说:“你怎么骂人。”   无法相信,赵想容这么娇媚美艳的长相,骂起街这么不动声色地难听。   涂霆做了核磁影像,他腰椎最后三节,有退化性的病变,但终于能坐起来。   涂霆的助理悄悄地带赵想容进来,涂霆好像已经睡着了。旁边的手机播着影片里,主角被灵异事件吓得连番尖叫。   赵想容摸了摸涂霆的头发。   涂霆警醒地抬起头,依旧是瘦削的脸,露着喉结。他眯着眼睛看她,年轻美色,令人心动。   两人每次见面,都来之不易。   拥吻片刻。赵想容依靠在他旁边,也没留神听他说话,她伸臂搂着他的腰,摸摸他的头发。   涂霆笑着捏住她的手:“怎么像摸狗。”   随后,他为林大姨的隐瞒伤情而道歉。   赵想容依偎着他,她原本想等涂霆出院再说,现在提出来,她也就直接说了:“亲爱的,有下一次,林大姨敢这么欺负我,你又什么都不管只负责和稀泥,咱俩不如分手。”   涂霆愣住,这是赵想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赵想容看着他,温柔的声音:“我没发脾气。你还没见过我真正发脾气的样子呢,非常可怕。”   涂霆的腰伤,请来的是全国知名的专家。也是六点查床,把他送出院。   老教授下巴上有颗大痣,这人她认识,也是周津塬需要巴结的几位教授之一。而也就是这时候,她看到周津塬又阴魂不散地跟着走了进来。   两人好久都没有在医院见面。   赵想容曾经身为医生家属,见到穿白大褂的,未免多看两眼,甚至契尔氏柜台的骷髅医生,以及穿着白大褂的柜员她也觉得有趣。可是现在,赵想容完全是两种心境。   五、六个医生对涂霆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宜,还有些护士来合影。涂霆没有认出周津塬,他很快就和公司的人一起走出去。   赵想容溜进卫生间,要给小芳打电话,但是周津塬跟过来,把她手机收过来,揣到兜里。   周津塬皱眉望着她:“你现在总躲我干什么?”   赵想容恼火地说:“我是别人的女朋友,你瞎吗?”   周津塬脸色一沉,但还是维持住平静:“你不是让我死,我做了结扎手术,这就等于我杀了自己一次,嗯?”   赵想容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外走。周津塬拉住她,两个人无声地斗着,很快,周津塬就掐着她下巴吻过去。他干涩的嘴唇刺激着她的嘴。   “天啊!”一个声音喊,“你在干什么?”   厕所门拉开,病房已经没人了,只有林大姨吃惊地看着他们,她穿着印花的连衣裙,正最后检查涂霆住过的病房。   她看着周津塬。   “他是谁?”   “没什么。”赵想容连忙推开周津塬,她心跳不知道为谁羞愧,“他就是疯子。”   林大姨不理她,狐疑地看着周津塬英俊的脸和白大褂:“你也是治涂霆的大夫?”   “不,我是别的院的。”周津塬简单说,他依旧拉着赵想容的手,赵想容的手已经出汗了。   林大姨知道赵想容的婚史,吃惊地在两人来回打量,然后退了一步。“赵小姐,这就是你的前夫?你居然对我家霆脚踏两只船。”她讽刺地说。   这时候,小芳也到病房里找赵想容,她看到赵想容和周津塬站在一起,又看到林大姨。   小芳无语地靠在门槛边。   周津塬平和地解释:“我今天来送一名转院的病人,打听到容容在这里,是我主动来找她。”他和赵想容目光相对,周津塬微微挑眉,他用眼睛问,需要他帮着料理这件事吗?   赵想容甩开他的手,把自己手机抢过来,推了他一下。“滚。”她不耐烦地说。   周津塬眼皮轻轻一跳,但他很快走了。   林大姨和小芳都在默默地看着她,对赵想容这么指使他感到怀疑。   “啧,感情真好。”林大姨讽刺地说。   林大姨转身,显然急迫地想把这件事告诉涂霆。   赵想容却在后面叫住她。   她的声音就像冰煞过,很沙哑也很冷:“林大姨,你敢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涂霆,我立刻在网上公布我和涂霆的合影,以及我和他的私聊记录。”   林大姨吃惊地回过头。   她万万没有想到,赵想容居然反过来在威胁她。   赵想容抱臂看着她,完全没有“被捉奸”后心虚。   她一撩头发,那种妩媚自信变成种不动声色的阴寒:“涂霆不声不响开除你的事情,大姨,你还记得吧?你就是靠着你外甥吃饭的,你新买的车房,靠着他才实现。涂霆今年打算养精蓄锐的,任何丑闻都对他不利。你敢在后面乱嚼我的舌根,我绝对让咱们仨都不好过。涂霆和我分手,我无所谓呀,我上一次已经知道网络暴力是怎么回事了,我不在乎,我完全不靠名气吃饭。大不了,出国走人呗。”   林大姨开始气愤地骂脏话,骂她蛇蝎心肠之类。   赵想容假装没听到,从她身边走过去。   没走几步,林大姨就像疯女人一样跟上,抓着她的包。   “好,我不告诉涂霆。”林大姨涂抹粉底的脸皱在一起,她鄙夷地说,“但是,你发毒誓,绝对不能公开你和霆的关系。他,他刚签了新的经纪公司,他现在……。”   赵想容冷冷地对她一挑眉,加快脚步走了。   赵想容随后回杂志社。   她新的独立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白色的百叶窗半关着,遮掩着城市里另一座雾蒙蒙的大厦。赵想容的办公桌大了一倍,还有个柜子,不过,她没有摆任何艺术品在上面,依旧把那堆杂乱的东西搁在上面。   司姐会把她女儿和宠物的照片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Patrol则会放他所喜欢的电影海报和设计师书籍。   赵想容的办公桌很杂乱,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带着她感情的私人物品。   她需要有一份工作,维持自己对生活,对社交和对美的热情。还有一部分的她,并不太在乎能在这职位爬多高。   赵想容又赶去一个拍摄。   她在协调文字编辑的工作时,顺手在有点荒废的微博上,发了一个状态:“夏天来了。”   配图是她手底下几个小编辑笑嘻嘻的照片。   几秒过后,林大姨给她点赞,又很快地取消这个赞。显然,林大姨一直紧张地关注她的微博动态。   赵想容微笑着,等深夜回家,才把这个状态删除。   公寓里有家政收拾,但是,只负责清洁,赵想容每天睡前抽出十分钟,将零碎的东西归到原位。   家里开着空调,凉丝丝的,角落里烧着一个苦橙味道的香薰蜡烛。   小芳在旁边啃着面包,顺便看着她带来的厚书。   赵想容的饮食向来不太规律,小芳刚开始住进她家,赵想容还处于司姐杀回来的高度紧张中,她检查自己的工作,她的午饭没想起来吃,晚饭也没想起来。陪着连续饿了两顿,小芳第二天早上简直都有点懵了。   赵想容不喜欢小芳打小报告,但是,她建了个群,把小芳和涂霆拉在一起,每天都在里面发个红包。群名就叫,”工作群“   小芳扔完垃圾,缓缓地坐在沙发,赵想容的iPad还随意地搁在桌面。   涂霆给她打来两次视频,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公寓里回响,赵想容就最初跑过来看了一眼,随后,跑去屏风后换上睡衣,雪白的肌肤,黑发披散下来。   到临睡前,她丝毫没打算接听。   小芳只好在群里替她回涂霆:”她今天很早就睡着了。“   涂霆难免有些失望,但是,他倒也没有太困扰。   医院病房里,赵想容和涂霆见面。涂霆看着她手上,故意问他之前送的戒指在哪里,包括他送她的智能手表,赵想容如今懒得戴了,换上她日常的小金表。   “是弄丢了吗?”   赵想容依偎在他怀里,玩着他的病房服装带子,她答得很顺:“没丢,戴腻了。”   涂霆半天没说话,但也没生气。   赵想容在和涂霆的关系中,她确实更自在,不太管涂霆怎么想自己。   涂霆实际上没考虑结婚的事情,提出订婚,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就像赵想容以前总是喜欢诱惑周津塬,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等着对方拒绝或接受她。两人的关系里,被挑衅的人是情绪更稳定的那一个。   涂霆慢慢意识到,赵想容不是那种能跟在艺人身后无怨无悔付出的女人。   他的别墅空无一人,她让他的助理往这里扔了一条粉红色的瑜伽垫子,让他晚上腰不好,就睡在上面。这就是赵想容关心人的方式。 第70章 70   赵想容第二天看到群里的回复, 她想起来,前几天许诺的会对涂霆很好的誓言。   到了中午, 她发了几个女友撒娇类型的短视频。   拉拉杂杂说了很多轻松的话题,亲爱的长宝贝的短。   赵想容以往谈恋爱, 单纯靠脸吃饭, 作风妖媚,却也不太爱装可爱。   如今被刻薄的前夫来回折磨,又在涂霆面前刻意讨好,升华成一种精致又有魅力的婊气。   无语的是, 男人好像吃这一套。   涂霆的父母要离开, 涂霆邀请赵想容一起吃顿饭。约的地点, 是赵想容最喜欢的餐厅。   她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连体裤,并不是很柔软的面料, 而是稍微发硬的丝绸。领子高,胸和腿捂得严严实实的,露出曲线优美的胳膊。   林大姨也来了。   当着林大姨的面,涂霆犹豫片刻, 主动伸出手握住赵想容。   赵想容朝着林大姨眨了眨眼。   林大姨的面皮, 青了变红红了变青,愤愤移开视线。   涂霆的父母对待彼此,和对待儿子的态度,就像司姐招待来杂志社投放白酒广告的土豪客户,有点虚假的殷勤又有些无话可说。   涂霆在餐桌上几乎没说话。他带了四台电脑,分别送了自己同父异母, 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赵想容话也不多,没给自己加戏。涂霆父母客气地回了她两个红包。   送走他们,赵想容不顾林大姨的白眼,拉着涂霆一起去健身。   赵想容平常的健身房是空中瑜伽,涂霆则是做康复性的训练。50分钟出来后,他们一起在大厦最高层的空中花园散步。   夜色深重,头上是很厚重的云层,下面伸出来的一层是蓝色的,轻轻荡漾的无边泳池。   这里安静,又能防止偷拍。   赵想容突发奇想,到楼下便利超市买了一瓶冰冻的梅子酒,用一次性纸杯装着。   两个人手拉着手,气氛美好,直到涂霆告诉赵想容,过几天,他又要因为工作出国。   赵想容的笑容一收,心里有隐约的失望。   涂霆大概忘记了,他之前对她说过,会抽出时间专门陪着自己。   赵想容本来想嗔怪几句,却冷不丁地问涂霆,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男性结扎手术。   涂霆的第一反应是:“……《鬼入侵》里有这个情节?”   赵想容顿时爆笑。   她想起来,《鬼入侵》是涂霆住院时看的恐怖片。赵想容用手背压着唇,笑得直不起腰来,索性把手里冷冰冰的酒瓶和纸杯放到地面。她揽着涂霆的胳膊,在他身边绕了两个圈,又拉着涂霆,跳了几个很标准的华尔兹舞步。   晚风里,两人都喷了香水,精致昂贵的芬芳味道混合地飘过来。   涂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被赵想容的笑容所感染。   “你刚刚问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学了跳舞?”   “你在笑什么?”   面对涂霆的追问,赵想容依旧笑。她在笑周津塬。笑周津塬用一种荒唐的方式追求自己。又笑周津塬绝对猜不出,有人会以恐怖片来评价他的行为。她还在笑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怀念着另外一个人。   “许晗,你真的怕我会很无聊,所以,留下这么一个奇葩的人给我?”赵想容轻声自问。   涂霆扶着赵想容的手臂,一时没听见她的话。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温热的东西递给她,打开丝绒盒子,那是一对异型珍珠的耳坠。   “这是送你的新礼物。你这段时间不会腻。”   涂霆把赵想容原先佩戴的耳钉取下,给她戴上耳坠。他显然记着她上次玩笑,她说他送的礼物戴腻了。   赵想容看着他,盈盈笑靥。   赵想容很少穿白色。她穿白色,并不显得纯洁和清冷,就只是呈现出一种非常又娇又矜贵的姿态,笑的时候,嘴角流露笑意,眼神看着别处。   “你今天特别漂亮。”涂霆用手背轻碰她的脸,他说,“这个天台还挺不错,我们下次继续在这里见面?”   小芳在车里等待。   当她看到结束约会的赵想容拉开车门,弯腰坐在后座,立刻有不详的预感。   赵想容平时陪着小芳坐副驾驶座,偶尔聊几句,她独自坐在后排,只代表心情不好。   果然车开到半途,赵想容命令她,靠边停车。   车停稳后,赵想容抽出车里的呕吐袋,她把头发从头顶拨到脑后。吐得太厉害,喉咙都烧起来。   赵想容刚刚临走前,把剩下半瓶的酒一口气喝完,胃里一时难受。   小芳扭头看着赵想容,她问:“你没事吧。”   赵想容把呕吐袋往旁边随意一扔,闭上眼睛,缩在后排。   她脸色苍白,五官盖着一层与生俱来的美艳骄横。   “开车吧,宝贝。”   第二天清晨,赵想容的公寓静悄悄的,但是她们已经起床了。   CNN对司姐有个访谈,赵想容也要接受采访,她的采访也会作为补充的视频资料,当作花絮。   外面的门响了几声,是稀客。赵奉阳来了。   HEC高商举办一个不动产企业家的峰会,赵奉阳也收到邀请。他问了医生,自己的身体可以进行长途飞行——赵奉阳平常很少离开国内,他对企业内部的权力抓得很紧。但大伤初愈,再加上赵想容离婚,他又决定要试管婴儿,倒也不妨去国外散心。   赵想容昨晚没睡好,早上照镜子,脸依旧有点浮肿。她偏着头拿冰袋敷脸,娟秀的眉有红印,懒洋洋地说:“你也要去巴黎?”   赵奉阳反问:“你不欢迎?”   赵奉阳很少笑。他的眼角有非常密麻的皱纹。别人哄他高兴,好像完成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但是,他对赵想容,总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殷勤。   赵想容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这次去是专心工作的,不允许任何人拖我后腿哦。”   赵奉阳笑了,他说:“豆豆,你法语学了那么久,掌握得怎么?我考考你?”   “唉,我自己法语什么水平,我自己知道。”她说,突然一个爆裂声,玻璃杯摔到料理台上,水流的到处都是。   赵想容失手将杯子摔了。她抽出纸巾,蹲下身把碎玻璃渣包起来。   小芳继续坐在沙发上看书,没过来。赵奉阳腿脚不便,也只能旁边看着。   “听说,苏昕最近在忙着割自己的手腕?”赵奉阳问。   赵想容把碎玻璃扔到垃圾桶里,回想起上次见苏昕的场景。苏昕剪了短发,眼睛里依旧是倔倔的神情,也依旧是咬嘴唇又揉衣角的,小动作太多。   赵想容不掩饰偏见,她讨厌苏昕。   苏昕觉得她自己可以靠出卖色相,赚到一笔应急的钱,解决困境后又能过回原来的生活。比如继续读书,或者,创业什么的。   但现实很难如意,生活不是一咬牙的买卖。出卖皮囊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其次也攒不了钱。卖身的过程里,会遇到令自己心情差的人,以及伤自尊的事情。而为了补偿那种被羞辱的感觉,有些意志不坚定的女孩,又会把赚来的钱报复性地挥霍掉,剩不下什么东西。   两人聊了几句。赵奉阳看赵想容瞥了眼表,他识趣地要走。   小芳把他送出去。   赵奉阳上车前,沉声问:“周津塬最近来找过她?”   小芳和赵奉阳是老友。有几次,黑不黑白不白的事情,赵奉阳找她来给自己解决。小芳很早就知道赵想容,而她愿意陪赵想容一个月,也是出于对他妹妹的一点好奇心。   在赵奉阳眼里,赵想容对别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唯独对周津塬例外。她每每面对他的纠缠,没有任何的立场和尊严。   小芳却摇头:“是那个男人装疯卖傻,把赵想容往一个很不好的地方拽。”小芳迟疑片刻,又说,“她的心态本来就不太正常。”   赵奉阳不可能放过这句话。他转身说:“谁不正常?“   “赵想容。”小芳理所当然地说,“你妹妹是个富家大小姐,为什么每次能这么准地分析人性?她痴迷于有缺点的人。”   赵奉阳心中一阵震惊。   他和赵父赵母至今不理解,为什么许晗对赵想容影响这么大。到如今,赵想容喜欢呼朋唤友的作乐,她离不开社交。她的人前身后,永远依靠着喧嚣的人群。   在他人眼中,和赵想容走得最近的人物,通常都是毁誉参半的人物,好像都对她没有正面的影响。可是,赵想容喜欢有缺点的人。他们让她感到不孤独。   周津塬的阴暗和聪明之处在于,赵想容在他面前流露了一丁点的倾向,他很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些爱和幻想,背叛和矛盾,他果断地把这些用到自己身上。   他俩曾是夫妻,他们都认识许晗。他逼着她和他上床。当两人的历史变成同一个,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更何况,周津塬现在也是真的动感情。   周津塬表面上还是如此。   前一刻还在风花雪月追赵想容,后一刻被call回医院插尿管胃管打深静脉。对方是老人,插尿管的过程艰难重重,最后插进去,身上有种熟悉的腥臭味。   他走出来开会。   今年的十佳主治医生的投票结果下来,周津塬的选票清了一次,最后是第十二名。   周津塬用鼠标啪啪点了两下,关闭网页。   有些人,一夜之间丧失了至亲至爱,但对周津塬来说,这依旧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工作日。他每天的工作环境就是如此,淡定看生离死别,对着电脑灌速溶咖啡。   医生有很多种性格,有刚愎自用,有暴躁的,有慢吞吞的,有沉稳的——周津塬坚持认为,任何性格的人经过专业训练,都能被培训为合格的医生。   技术性的工作和性格无关。但是,最优秀的医生有共同特点,他们有极偏执的追求,会关注和尊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对周津塬来说,他比以往多了点体谅。   至于,更深刻的东西,还需要继续在实践中体会。   小芳跟在赵想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周津塬再次找赵想容,都被拦下。小芳的意思很明显,赵想容的生活,不需要这种古怪的跟踪和威胁。   周津塬往门里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小芳走进房间,赵想容正在发快递。   杂志每年的七、八月刊都给热心读者邮礼物。她会要给一些关系好的摄影师和撰稿人寄出礼物和贺卡。   Patrol 视频找赵想容,询问一个选题的人物采访。小芳在旁边,对Patrol这款的型男惊为天人,尽管赵想容提醒她,Patrol是个 gay 。   小芳一笑,说gay 也挺好。这世道男女关系混乱,还不如找个gay,两人形婚,干干净净,纯纯洁洁。   赵想容让小芳别抱有幻想。   和一个gay形婚,证明某方面还是喜欢对方。人都是贪心的,长期的相处会滋生这种贪心,会指望在一个优秀的男人身上,寻求他永远不会给你的东西。   小芳看了看她,想开口调侃几句,又忍住了。   赵想容扬起笑:“不管怎么样,Patrol专栏很不错。你如果喜欢他,花钱订一年我们杂志,在金钱上支持他。”   小芳翻着那贴满便条的时尚杂志,上面介绍大部分的东西,普通人都买不起。   赵想容逗小芳:“我看你浓眉大眼,以为你脱俗。啧,怎么只关注买不起的东西,我们介绍很多其他的东西,你买得起——可口可乐一直是我们的投放商,这个总买得起吧。睫毛膏,口红,这些买得起吧,哦,还有造型台历……”   小芳摆摆手,直接溜了。   赵想容这才又看了眼手机。   周津塬发了微信,告诉她,他现在走了。   没过多久,周母也从社交圈里隐约知道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他们这对夫妻里,赵想容才是圈子里的小半个名人,她太会折腾和来事。如今的情况倒过来。赵想容和涂霆交往后,天天夹着尾巴做人。周津塬原本稳健,反而情况不断。   周母想为儿子找几个合适的姑娘相亲。拜孟黄黄所赐,周津塬已经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育的名声。   周老爷子出差回来,也把儿子叫回家。   周津塬刚从钉子,水泥,钢板,锤子,电锯,不锈钢,假体以及电钻的手术室出来,带着烤肉味,坐在餐桌前。他吃几口,突然捏了捏鼻子,沙哑地说不行了,倒在沙发上补觉。   但这么睡,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周津塬在他父母家睡完觉,在车库被拽回来。周老爷子围着他的车转了几圈:“换了新车?这种电动车安全性怎么样?”   他说:“不清楚。”   周津塬像很多男人一样爱车,但他买车时不会问这种废话。他知道只要达到一定高价位的车,安全性方面都大差不差。   周老爷子皱眉,他拍拍车头:“你下来,我问你几句话。”   周津塬急着回医院值班,没多少时间。周老爷子直接上了副驾驶座。   后面两辆军车跟着周津塬的车,父子俩一起去医院,交流了几句情况。   说是交流,其实是周老爷子一个人说话。   周津塬在他母亲不在时,和父亲几乎不闲聊。新车内饰是光秃秃的一片,很大的中控显示屏亮着,提醒路况。   周老爷子拉拉杂杂地教训了儿子一路,所有的话,就像扔在地上,没有收到半点回应。   新车的起步速度很快,周津塬甩掉他父亲的两辆车,飞驰到医院。   他踩下刹车,对着前方,点点头:“到了。”   周老爷子被安全带拽回来,瞪着儿子。   周津塬遗传了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高鼻梁,下巴和超强的身体和记忆力。周老爷子总遗憾,他没让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当医生?这职业,未免辛苦且微小。儿子就是被那叫许晗的女孩毁了前途,周老爷子也总觉得,儿子过不了女人这关。   周津塬转头看着他父亲。或许只有失去点什么,才知道什么可贵。   “我知道您关心我。赵奉阳找我麻烦,您派人跟着他的车是想保护我。但我再没志气,不会死在自己女人手里。”周津塬简单地说,“别插手我的事,容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只能经得起我一个人折磨了。”   周津塬把父亲留在医院门口,回去值班。   周老爷子独自往外走,他发现,自己的刚愎自用和冷酷基因在儿子身上也有所显现。   连续几天的早上,赵奉阳亲自为赵想容送早餐。   他记着小芳的话,不再为赵想容买那些昂贵的礼物,试着做一些细微的小事。赵想容原本就有胃病,被幽门螺杆菌反复感染,去医生那里检查,开了抗生素。   赵想容吃了两天,吃什么都吐,半夜耳鸣又加重了,自顾自地停了。   涂霆结束了他通宵工作。他突发兴致,戴着墨镜帽子,提着早餐,来到赵想容的家。   为自己打开门的是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到面孔。   涂霆心里一沉。   赵逢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的某种阴森神情,让涂霆感觉有点熟悉。涂霆记得,周津塬上次也这么打量过他。   那是雄性动物才能理解的挑衅。   涂霆沉默几秒,用肩膀撞开赵奉阳,二话不说往里面走。   小芳已经把赵想容推起来,她昨晚胃疼,前半夜和朋友聊了会,又看了半宿的法语教材。   赵想容踢着拖鞋到门口,两个男人同时回头看她。   涂霆摘下墨镜。   赵想容先是微笑说:“Bonjour。”再冷下脸,不快地说,“我家里办展了,怎么来那么多人?”   赵想容让赵奉阳先离开公寓,再把小芳差遣走。   涂霆把自己扔在赵想容的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脸色阴沉。   赵想容打着哈欠,坐到他身边,右手撑住下颌,看着他。   过了会,她轻推了他一下:“那是赵奉阳,你们之前不是见过一次?”   涂霆一动没动。   怀疑,如同病毒,只要存在便会迅速蔓延。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涂霆终于转过头。   “赵奉阳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吧?”他的目光掠过赵想容平常穿惯的柔软的,丝绸黑色睡衣,又低声问,“他昨晚睡在你的床上?”   赵想容愣了一下,随后,她迅速拿起抱枕砸了涂霆的腿一下。   “你乱讲什么?”她瞪起眼睛。   涂霆稳稳地接住,他坐起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你还跟我发脾气?”涂霆问。   两人对视着。   赵想容半眯着眼睛,一点也不示弱。她是那种,她认为你是什么样的货色,她就给你什么样脸色的女人。很难惹,撒娇的时候极其娇美,生气的时候也带着一副会碾碎别人心的冷酷。   赵想容压着心底的火,有愤怒有羞愧。她理解涂霆为什么生气。而且,赵想容和涂霆都知道,现在不是为了赵奉阳吵架。还差一步就会吵到别的雷点,比如周津塬。   她假装轻松:“……赵奉阳知道你是我男朋友。他今天来给我送早餐。”   随后,涂霆又知道,赵奉阳打算陪赵想容一起去法国。   涂霆露出讽刺的笑。   那么英俊的小男孩,笑起来的模样却是成年男人,带着咄咄逼人,审视着她。仿佛任何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想容刚要说话,正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响了。   她们组今天有个棚外拍摄,摄影师取景,没有注意身后,从高层的台阶摔下,相机被摔坏,人被送进医院。现场换了摄影师的助手,拍摄继续进行。Patrol正在出差,他们找到赵想容汇报了这件事。   赵想容低头看手机的功夫,砰地一声,涂霆摔门而出。 第71章 71   赵想容握着手机, 睁大眼睛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她忍不住觉得滑稽,很久没有男人对她摔门而去。她也突然发现, 即便将赵奉阳当亲人,但他对自己的这种迷恋, 会让她建立新的恋爱关系时, 遭受某种考验。   明白虽然明白,涂霆的吃醋的方法,让赵想容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   小芳随后走进来,赵想容稍微调整了下表情, 她站起来, 走向浴室。   传来哗哗的水声。   小芳耸耸肩, 转身离去。   水声停了,赵想容再次拉开门, 叫住了小芳。   “嘿,你被解雇了。”她无情地告诉小芳,再关上门。   盥洗室圆形的清亮大镜子,映衬出赵想容娇俏的脸。她把水龙头打开, 清洗着手和脸。   夹完头发, 赵想容贴着面膜,走到外面。   公寓里是金粉细沙埋藏后的平静,没有第二个人。   奇怪,赵想容以前最喜欢热闹,欢迎熟人或陌生人来到自己家做客,讨厌那种哗众取宠社交的另有他人。   当涂霆让小芳来陪她, 赵想容轻易就接受。小芳是一个识趣的陪伴者。但是,赵想容慢慢觉得不太舒服。   也许是年纪大了。她终于开始喜欢独处,注意私人空间。   安静,有安静的好。   公寓没有音响,没有音乐的声音,没有附近公路的鸣笛声。在安静里,赵想容能把所有的想法整理清楚。她小时候其实不爱说话,喜欢给人写信,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贴上邮票寄出去,掐指估算着回复。   友情不远,见字如面。   赵想容想着谁才是好的陪伴者。此时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人影浮现出来。   赵想容随后赶到拍摄现场。   拍摄在郊外水库,受伤的摄影师被救护车送到附近医院。手底下的专题编辑迎上来,神情沮丧。   今天拍的是一个歌星,合同里明确地写明,工作时间6个小时,对方晚上还要参加一个电视台的录制。外景拍摄需要自然光线,因为意外,多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才拍了两套服装。   赵想容和对方的经纪人扯淡,亲自蹲着为歌星整理绣着水钻的绸缎裙摆,又找理由把对方的司机支开买晚餐。总之,就是扣着对方不让走。   太阳逐渐西移,拍摄的时间已经超时。最后一身黑色礼服的效果怎么都不满意。   拍摄一次外景至少需要四十多人。   地点挨着水库,蚊虫越聚越多,摄影团队急得满头大汗,经纪人和歌星威胁要离开。   赵想容凝视着电脑屏幕,和旁边的编辑紧急地商量。   她随后提出,把歌星的手掌涂成淡淡的水红色,模仿日晒而起的红晕,和她颈边戴着的道具红玫瑰有个色彩层次上的呼应。   经纪人非常不高兴,拍摄方案里没这么写。   赵想容笑着跟她保证,自己跟拍过多次,有经验等等。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坚定,有毫不掩饰的傲慢,镇得住场。最后终于依了她。   拍摄结束,歌星和她经纪人的脸色烂透了。赵想容假装看不见,含笑陪着对方离开,路上联系新媒体的小编,公众号在周末连续推两天歌星的新MV当作补偿。   处理完烂摊子,回城已经是晚上。   ——你的星星上线了。   她的手机里有个专门的追星软件,涂霆只要上线,他发微博,她这里就会有显示提醒。   此时此刻,涂霆更新了微博。发的一条状态:拯救不开心。   配图的照片里,涂霆斜戴着棒球帽,他露着眉毛,但眼睛并不看向前方。   这是他们在马路上拥抱后,涂霆首次公开发微博。很快,下面就改起评论的高楼。   赵想容迟疑了一会。   她试探着发给涂霆几条私信,类似于宝贝,你新发的照片很帅,以及她告诉他,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决口不提两人的争执。   最后,赵想容说:“我们能见一面说话吗?”   微博取消了私信已读。   赵想容找来一部分可爱和卖萌的表情,挑了三四个,腻腻歪歪地发了微信。   耐心地等了几个小时。   涂霆没有回复,赵想容又联系上对方的助理。助理说。涂霆正在参加什么彩排。后来无话可说。赵想容发了今明两日的天气预报。是让涂霆注意天气。   全程都是她不停地刷屏。   涂霆没有回复。   到了第二天,赵想容去杂志社开评刊会。   杂志社的走廊很空荡,司姐终于炫耀完毕,收起走廊里的展板,又摆上正常的宣传画版。   她被司姐抓住。   司姐询问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又警告她在任何场景里和Patrol保持距离。   赵想容笑笑。知道司姐在敲打她的忠诚度。   果然,司姐声色俱厉后,淳淳说想升职,除了本职工作外,必须学会领导能力。   司姐的概念清晰:职场上女高管的数量稀少,不是因为男女的能力有差别。男高管年薪千万,他们活到五六十岁,依旧能为了跪舔客户,随时在社交里低头,从头开始学习任何的新事物。   同样的女高管,会因为母亲,妻子的身份或性别意识,突然间崇尚人格,要过“地位平等而有自尊的生活”。然后,被无情地竞争掉。   战士不分男女。在人生的瓶颈期里,千万不要退缩云云。   司姐滔滔不绝地灌鸡汤,赵想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反省着自己。最近收拾旧公寓,看到周津塬遗留下来的旧书。除了厚厚的医学专业书籍,有几本《沟通的艺术》,《影响力法则》标题的书。   周津塬出门诊时,面对毫无医学常识的病人,为了更有效的传达和获取信息,会读这些书。   这大大颠覆了赵想容的认知。   她原本以为,周津塬当个傲慢冷清的医生就够了。她没想到他会看这些。只不过,周津塬的话术和耐心没有留给他的家人和她。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不重要。   “……你的审核……新的专题和新刊……巴黎,豆豆,你现在给我重复一遍我的话。”   赵想容回过神。她嫣然说:“老大你说慢点,我这次好好听。”   司姐警告性地指了指赵想容,皱眉重复:“公司停掉之前的一刊,打算办一个新刊。那里有主编的职位——”   赵想容眨眨眼,拿着笔记本,立刻要坐到司姐的大腿上,假装献媚。   司姐推开她,又和她对了不少工作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赵想容和人事的同事聊了几句。知道因为是涂霆的“绯闻女友”,杂志社招实习生的时候,投来的简历数量暴涨。   她莞尔。   晚上的时候,赵想容去参加一个青年设计师举办的party。   对方原本默默无闻,在厦门开一个很小的工作室,最近被破格聘为某奢华品牌的创意师团队人员,看来,才华和爱情一样都压制不住。   对方来到这里,包了个别墅,举办Party。   赵想容和那设计师是很不错的朋友。   她跑去派对,喝了两杯酒,穿着新买的红裙,款款地绕过泳池边的躺椅,和很多人拥抱和合影,他们拉着她,询问近况。   赵想容和设计师和熟人打了招呼,聊几句,很快离开。   她走出门,在等车的时候,又给涂霆发了一条微信:“亲爱的,今晚有工作吗?”   赵想容不懈地问了几句,发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快半夜的时候,涂霆的回复姗姗来了。他说可以见面,但自己工作会很晚。   “我在那晚见面的天台等你。”   赵想容回了语音,她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平。   涂霆果然忙,他赶到,已经凌晨三点左右。   外面下着小雨,空气湿润。乱云堆积,城市的夜空是种搀着铜绿色的黑,有点鬼祟。   赵想容独自在天台,抓紧着栏杆。她卸完妆,穿着练习瑜伽的那套休闲运动服装,上衣很宽大,袖子超过指尖,下摆宽大。   以往她很爱穿女性化的衣服,和涂霆在一起后,各方面的衣着都休闲了一点。但只是一点,赵想容正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发呆,她等了他将近整个通宵。   她看到影子靠近,回头对着他粲然微笑,好像他一直在身边似的。   “你背着什么?”赵想容先好奇地问。   “吉他。”涂霆刚从录音室回来。练了好几天的f5。   隔了两天,赵想容发了不少解释的微信,涂霆的怒火消散不少。他问她:“你等了我很久?”   这时候,涂霆的手机响了。林大姨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涂霆显然推掉什么工作来见她。   “我靠,又得走了。”涂霆低头看着手机,即使他刚来没有一分钟。   赵想容好像没听见。   她遥遥地看着正前方,过了会转头。   他俩穿的衣服很像,都是暗色的运动装。涂霆是连帽衫的,口罩半褪,正贴在下巴上。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至今为止,赵想容每次看着涂霆,看着涂霆那张年轻桀骜的脸,都清楚地知道当初为什么喜欢上涂霆,那种傲慢,灵动,一些少年的特质,以及涂霆对舞台和功名的渴望,都像鳄鱼吞水般,远观令人心动发麻。   涂霆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   “你有话对我说?”涂霆明知故问,他也往大厦远处的城市夜色中遥遥看了一眼。他想搂住赵想容,她拿手一架。   她弯唇说:“我就说几句话,然后放你走。”   在某种时刻,涂霆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又好像不太确定。   赵想容等了他几乎一夜,她身上没有不满和愤怒。她神情很淡,实际上极其平静。   此刻,赵想容歪头告诉他:“我生活中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不过,涂霆你就是为数不多的,让我觉得和你相处时特别开心的男人。很高兴认识你。”   停了一会,她稳稳地说:“我们分手吧。”   赵想容从少女时代开始,是分手时绝对不会解释原因的女人。   幸好,绝大部分男人在被分手时,只会陷入茫然和敌意的沉默。只有多愁善感的女人,她们在被分手时,才会追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没有为什么,分手时解释的每句话只会沦为虚伪。   这个年轻的小男孩愕然地看着她,眼睛稍微眯起来,把手牢牢地插在口袋里。   他可能想到很多原因,但没说话。   赵想容今晚带了个纯白色的纸袋。里面装有涂霆送的珍珠耳坠,以及,涂霆之前对她告白时的信。   她把信放在相框里,连带相框和信件一起还给他。   涂霆站在原地,赵想容硬塞到他冰冷的手里。   赵想容独自乘坐电梯离开。   还没有到早晨四点,平常拥堵得如华容道的马路没什么车。等开了一段时间,有交警在查酒驾。交警随口招呼了一声:“这么早。”   赵想容一笑。   匪夷所思,她回到家,换完衣服后,这时的心脏才迟钝地揪痛了一秒。   分手本身不是轻松的事情,即使,自己是主动提出的那一方。根据赵想容的经验,再往后拖延,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丑陋。涂霆把事业看得比她重要。她会吃醋。她没做好准备,她不想做名人的女友。   ——她不爱涂霆。   >>>   周津塬今晚没值夜班。他的闹钟永远设定五点半,天快亮的时候,周津塬接到赵想容的电话,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感觉,却也有着欣喜。   赵想容冷冷地重复一遍:“我就在你们医院门口。出来。”   他扶着额头,沉默片刻。赵想容这才想到问他现在在哪儿。她天然地以为,他总会在医院值班。   周津塬告诉她,原地不要动。   周津塬弯身坐进车里,顺便梳了下自己头发。   前挡风板板下来,一个绿色的小东西掉下来。那是他和赵想容的离婚证,原本夹在旧车里,如今又夹在新车里。   周津塬不快地塞回去。他手握成拳,放在方向盘上方无意识地敲打,猜测赵想容为什么肯主动见他。她要干什么?   交通顺畅,一路驶到医院门口,没看到赵想容的身影。   周津塬略微思索,绕到住院部的门口。果然,赵想容独自坐在马路边。不远处停着鲜红色的宝马。   赵想容等待的时候,正翻着司姐和Patrol的朋友圈。   司姐原创的东西非常少,最多转杂志公众号里的一些文章,以及,那些明星朋友有新戏,也就帮着宣传。Patrol的朋友圈,则大多是国外酒店和设计师的原文链接。   他们俩都很少曝出自己的私人生活。不过,肯定也看朋友圈,赵想容每次发新状态,司姐和Patrol都会点赞。   周津塬下车走过来,赵想容缓慢地抬起头。   “你喝醉了?”这居然是周津塬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不动声色地把她打量一遍。   依旧是那个从头发丝到打理得娇贵无限的赵想容,清晨里化着全妆,睫毛上好几层睫毛膏,包贵,鞋贵,衣着浮艳。她永远爱惜衣服甚过于包,小心地收拢着裙角,坐在自己包上。   周津塬想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赵想容把他的手挥落。   她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喝醉了后,第一个找的人会是你?”   周津塬脸色一沉。   他匆匆赶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还是有一股书生般的煞气。远处的马路湿漉漉的,路灯还没熄,像钻石洒在上面,他的眸子却还是幽深地黑色。除了眼角有皱纹,皮肤像高中生。   赵想容仰头看着他,很快脖子酸了,转头看着周津塬的新车。   “新车不错。”她评价,随后说,“涂霆之前给我写的那份信,是不是又被你拿回去了?”   周津塬倒是冷冷地承认:“我撕了。”   他的皮鞋踩在旁边的水坑里,随后蹲到她脚边。   他们非常近距离地凝视着。 第72章 72   赵想容谈过很多场像甜点般的恋爱。   热情的, 浪漫的,消遣的, 像连续剧。在那些男孩发现她听力的秘密前,她都会分手。她从不把感情藏在心里, 因为本来就不深刻。   高中教导主任找她谈话问能不能好好学习, 她会笑着说:“我感觉自己心里住有一头豹子。”   ……其实是狮子,学渣吃亏这点了。   一眨眼她三十多了,还是那德性。   赵想容想过,谁才是最好的陪伴者。她脑海里浮现的那个人影, 不是涂霆, 不是许晗。   是周津塬。   不过, 那个“周津塬”不是现实里的周津塬,是许晗在信里塑造的那个清冷少年, 是失去许晗后依旧生活,在恸哭的夜晚不让任何人看见的周津塬。   “我之前的举动吓到你了?”周津塬突然出声,赵想容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么越来越邋遢, 又没刮胡子。死去吧!   赵想容恢复了那股招牌的动人骄慢。“滚。”她懒洋洋地说, 仿佛不是她主动叫他过来。   周津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不动声色地打探:“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周津塬想了很多赵想容主动来见他的理由,最令人不舒服的想法是,赵想容和涂霆吵架,来找他撒火。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嫉妒。   赵想容不说话。她扬起眉毛,已经非常后悔来见他。   周津塬一个用力, 把她拽到怀里,两人膝碰膝,面对面。“我不想打扰你的正常生活。但是,赵想容,我们和好吧。”   在路灯的斜照下,周津塬告诉她:“我不会跟你保证爱情。这种东西无法保证,是蠢货现编出来的台词。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容容,我会给你一个计划——我做了结扎手术,我会给你这个唯一,你是我后半辈子的唯一。我会对你公开我的所有财务,复婚前签好所有法律文件。”   顿了顿,他说:“如果这次再分开,不管谁的原因,你可以带走我的全部。但是,我们再试一次。”   沉默了一分钟,赵想容突然嗤笑一声。   “你之前不是说能给我下跪吗?”   她说话向来跳跃性强,周津塬的眉极轻微地皱了一下。“容容?”   “那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你就不如跪一个。”赵想容轻柔地说。   周津塬整个人像雕塑一样不动。他用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膝盖,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隔了很久,两人僵持着。   赵想容托着腮,好奇等着看周津塬的反应。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敢损伤和折辱,她又怎么敢确定,他以后发起疯来,会不会再伤害到别人。   她有时候觉得他很怪,可是,赵想容确实也被周津塬弄糊涂了。“跪下。”她催促说。   在她毫不掩饰戏弄的注视下,周津塬感到熟悉的恼怒,和一丝狼狈。   之前的婚姻生活好像在面前重演。他想,他俩都明白,之前的婚姻就是塑料婚姻,互相投掷着傲慢、痛苦和轻佻。现在只有周津塬不明白,离婚后,他明明获得轻松和自由,那喜悦还没有衰减,到底是哪一瞬间,他扭头看了赵想容,黑暗里有个盘踞的东西浮现出雏形,那就是他居然爱上了赵想容。   就像戒了烟的人又复吸。翻来覆去,和体面无关,就是阴暗的深情,顽固的自我,他还是觉得她特别珍贵。   周津塬的性格是两面极端的危险,他在魔道和人间徘徊。而眼前又是一个美绝人寰的资深讨厌鬼,她任性地摆摆头:“你不下跪?”   过了会,周津塬眯着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也令人毛骨悚然。“容容,我做不到下跪。”他说,“但我现在说的话,和跪下说的话,效力是一样的。”   他盯着赵想容美丽的下巴,微弯的红唇,内心的怒气和暴戾占有欲又涌现出来。   赵想容在沉默中又尽情折磨了周津塬几秒,就在他眼眸越来越深时,她站起身。   “我上次告诉你,要去巴黎工作几个月。”赵想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请假,或者,你把医院的破工作辞了,我们一起在国外住段时间吧。”   至少半分钟的时间,周津塬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她。   他判断她这没头没尾话的真伪。   随后,周津塬垂下眼眸,有点恼火:“你如果有这打算,为什么不早说?我之前听你的话刚修完教学假,科里暑假很忙。方教授早晨还有病例会,我是根本不可能再请这么长的假,之后还有课题和手术……”   赵想容发现,司姐确实说的很对。   男人才是恬不知耻的自私生物,他们先天性把工作看得胜过感情,无时无刻都要先提升自己。至于浪漫小说和电影里,男人为了恋爱,抛弃工作享受生活。这根本不可能。   如果发生,这只说明他们老了,体力逐渐衰退。实际上,男人不会轻易退出任何竞争。他们的生活就是工作。   不过,赵想容也不可能妥协。她伸了一个懒腰:“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   她准备要走。   随后,脚踝就被周津塬按住,赵想容一个趔趄,按住他肩头维持平衡。   周津塬抬头看着她,他问:“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赵想容气得想踹他,被他按着脚踝,使不上力。   “你精虫上脑了,我给你再找个小姐泻火?告诉你,如果你敢再碰我,再发生上次的事情,我——”   周津塬却打断她:“赵想容,我要你。”   赵想容最近在她的群里,看到一句新的脏话。狗逼。   眼前有个狗逼男人平静地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当一个不那么危险的医生。我喜欢血,也喜欢做手术时的感觉,我喜欢当医生。但是我需要平衡,需要保证自己性格里的什么东西不会发展过头。我只是偶尔失控,那些和你无关。我想和你在一起。”   沉默了一分钟,两人打量着彼此。   他们都清楚,对方的内心和那幅天生的好皮囊差之千里。   赵想容先移开目光,她淡淡地说:“这几天别找我,我要自己处理一件事。”   周津塬却说:“对我笑一下吧,容容。”   天快亮了,在道路上的车逐渐多起来之前,赵想容让周津塬把那被她坐得很扁的手包递过来。   她狠踹了他一脚,自己开车走了。   >>>   隔天是周末,赵想容和她父母吃饭。   没在家里,选的地点是郊外的静谧私人会馆。   漂亮的庭院,石子路,和体贴的服务。赵想容参加各种华丽的和很多人难以想象非常奢华场所。她早已经不会内疚自己的生活,它们就是她朋友圈的常态。   赵奉阳说要迟来,他需要先参加完公司会议。   陈南先到。   她喝了口茶后含蓄地问女儿,和那个小明星分手了。   赵想容花瓣般的唇一翘,从包里掏出小小的,雕刻着玫瑰的化妆镜照着,什么话也没说。   陈南知道,八成就是散了。   “我当初和你爸差点离婚。”陈南老生常谈,“如果没有你和你哥,不一定能支撑到现在。男女之间那些花前月下都会消失,有什么用?还是需要一些利益关系,把两人拴在一起。婚姻就是办合伙企业,你要有自己的事业,还要懂得妥协,和丈夫结合成利益共同体。豆豆,擦亮眼睛找男人,比周津塬更差的男人,就不必找了……”   赵想容懒洋洋地帮她妈把后面的话接下去。   “一定要找个我看得上的男人生孩子。孩子是我的后代,不仅仅是男人的。做女的真烦,赵奉阳在香港找的代孕妈妈,他也不一定看得上吧。”   “不准像离婚那样草率,也不能签之前的婚前协议……你刚刚说什么?”   在母亲多次追问下,赵想容把周津塬猜测的,赵奉阳之前阻止他去香港的那点小心思都说出来。比如赵奉阳想在香港隐秘地生个孩子。   陈南久久没说话。过了会,她就先走了。   赵奉阳赶来,只看到赵想容正独自坐在沙发上,闲闲地玩着会馆里的珠宝盆栽。   看到他来了,赵想容一笑。“大哥。”她懒洋洋地招呼。   赵奉阳的目光固定在她的脸上:“爸妈呢?”   赵想容回答:“回公司了。”   赵奉阳坐在赵想容旁边,他倒是难得悠闲,还把去法国的行程规划好。   勃艮第地区的名酒庄要去,几个巴黎城郊的贵族城堡要去,又选了些小众的自然景点。欧洲的花园最为出名,分为英式花园和法式花园。前者更强调模仿自然景观,后者有人工更规整的园林景观涉及。   “据说,没出嫁的欧洲贵族小姐和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每天都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聊天,只要她们走着的小路变道,小姐就得毫无痕迹地换到下一个话题,这样做,是练习反应能力,让她们在舞会上更好地钓凯子。”   赵想容边说边压着手。   因为听力,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格外留神身体语言,避免伴有无意识的指手画脚行为。   赵奉阳觉得,赵想容也是贵族小公主。那种致爱丽丝的音乐响起,她穿着蓝色绸缎舞裙,满怀着希望和勇气推开花园的大门,翩翩起舞。   赵想容噗嗤一笑。   说句老实话,她挺希望自己赶紧奔到四十岁,这样就不用花心思打扮,到了穿白衬衫黑裤子都好看的年纪。   赵奉阳的手机在兜里响,他掏出来,按成静音。   赵想容闲闲地和他聊天。   晚上回父母家,她戴着眼罩,在开灯的卧室里睡觉。   她最近失眠得厉害,偶尔又梦到一个被废弃的野地,没去过也没见过相似的地方。里面的植物茂盛生长,里面有一个闪闪发亮的湖,唯一的人工建筑物就是灰色围墙和铜门。   这大概是花园。   花园出现次数频繁,已经成为梦里的一个旅游景点。她打造它,设计它,但只要想到花园归属谁,许晗就会突然出现。   每一次,赵想容都希望自己能克制住,梦里不要向着许晗跑去,最好转身走开。不过每当许晗朝她兴奋地招手,她依然朝着朋友奔过去。   许晗对她喊:“兔子,你怎么那么笨?”   第二天早上起床,家里气氛不对。   赵父赵母一宿没回来。   陈南得知赵奉阳打算再要一个试管婴儿,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查养子是不是有自己的私人账户,来维持公司和私人生活的开支。   赵奉阳目前的职位,是赵氏集团的高级副总裁,还在赵氏全资控股的两家子公司担任总经理。   这一查,查到赵父身上。   前几年,赵氏企业商业地产的负债率太高,赵父在赵逢阳的帮助下,清退了30%的职工持股,完成整个集团私有化。至今,赵父持有企业里98%的股权,剩下2%平分给两个儿子。   陈南发现,赵奉阳当时在赵父的授意下,动用几个资金账户,还挪动了公司的职工保险基金。更让陈南愤怒的是,好几份的授权书写的是赵想容的名字。   如果事发,赵想容会接受刑事的调查。   赵父解释,那笔资金窟窿已经填上,以女儿的名义,是因为当时赵家和周家还是亲家,一家国资背景的基金也参与了云云。   “我会害自己孩子?当时她是周家儿媳妇,老周自己不好出面……”   陈南怒火闷在心口,她直截了当地说:“豆豆懂个屁,她不能做任何担保人!”   赵父皱眉说:“我把利害关系告诉过她。”   陈南说:“把她叫过来问!”又说,“就让她一个人来。”   赵奉阳的秘书昨晚就说,董事长和陈总在会议室里争执了一宿,赵想容早上也被他们叫来公司。   赵奉阳中午结束复健治疗,回家换一套衣服。   他属下突然告知,赵奉阳领头引入的海外战略投资项目,组里被安插进陈南手下的两个审计和法务会计。赵奉阳皱眉,要追问详情。   远远的,他看到有人沿着那条弯曲的花园小径走过来。   日光很好,赵想容下午肯定要参加什么品牌的活动,穿着连衣裙,像一团过分华丽的西班牙纱扇。口红也是同样色调,手里提着一双更尖且更夸张的高跟鞋。   “每次走到你这里,我都能被累死。”她娇嗔。   阴暗的拱廊里,赵奉阳继续听秘书的电话。   几分钟内,他的脸色一路下沉,结束通话,赵奉阳转过头。他直接问:“豆豆,你跟爸妈说了什么?”   赵想容看着他,她掐着嗓子,鹦鹉学舌:“豆豆,你跟爸妈说了什么?”   赵奉阳不说话了。   他突然间体会到了,周津塬曾经在赵想容身上所感受到的深深怒气和无力感。赵奉阳几乎忘了,她曾经是一个多么明媚无情又令人攥紧拳头的小姑娘,喜好古怪,只有入她眼的人,赵想容才会展现可爱。   “被挑拨的滋味不太好受吧?”赵想容笑着说,“你和爸曾经用我的名义挪款,这事清清楚楚。我没有半点冤枉你。”   赵奉阳压着淡淡的怒气:“你当时同意了。”   “我现在也没后悔。”赵想容说,“帮你,帮家里的生意周转一下,这倒也是我应该做的。我只不过把这事告诉了我妈,又没闹到外面去。你朝我急什么?”   不同于两个哥哥,赵想容从她过于谨慎的商人父母手里,得来的大多是更可靠且保值的不动处,以及证明身份的股份和公司债券。赵想容在董事会里没有决策权,但有合法查阅和复制高层机密文件的资格。赵奉阳当初手术期间,她也帮他签过不少授权书。   她一股脑地把那些文件给了争吵的父母。至于能查出来什么,谁知道呢。   赵奉阳警告她:“豆豆,别用公司里的事攻击我!”   赵想容失笑,耳坠在脸颊边摇曳,带着股像与生俱来的矜贵:“赵奉阳,别跟我讲什么公私分明!我要想搞你,什么在我眼里都属于公事,我赵想容的事就是公事!”   赵奉阳呼吸略微急促,他陌生地盯着她,突然问:“你和那个小明星分手了。”   赵想容的笑容一涩,她点点头:“原本一时半会分不了,托你上次的搅局,就直接分了。”   赵奉阳怒极反笑:“原来如此。”   “主要看脸”,是一句好轻浮的评价。有个女人,在她少年时期,就把皮相带来的红利,浪费到极致,当她翘起嘴唇,十足绣花枕头的美艳且糊涂。但阳光下的她娇艳无双,又和小公主这词完全不沾边,做什么令人怒火中烧。   “豆豆,你说说自己,是不是永远只会为了男人犯贱?这么多年,你身边来来去去多少男人,他们都想玩弄你!最后谁为你留下?全世界,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他妈在你家玩命工作,帮你家赚钱,我能把这条烂命都给你。周津塬家里人撞我我也不计较,你居然敢为了区区一个小明星,动念头来阴我?”   赵想容看着他脸上因为怒气而纵横的皱纹,她说:“能让你 ‘真心’喜欢我很多年?能让你付出真心这件事,只对你自己来说珍贵。”   赵奉阳走上前逼近她,他嘶嘶地说:“他们在我的账上什么也查不出。想跟我斗,你八岁的时候,就应该学聪明点!”   “那真是太好啦。”赵想容嘲讽地说,“我爸终于松一口气,我妈现在想把他撕了。他俩还是那德性,夫妻吵架孩子遭殃。你说我没脑子,那我就从今天开始学着变聪明。”   赵想容转身要走,赵奉阳看着她那纤丽背影,突然间慌了神。   他跟上她,沉声说:“豆豆,你先听我说——”   “你最好别跟我说话。你最好赶紧搬出我父母家。”赵想容甩脱他的手,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外走。   赵奉阳在赵想容下最后台阶时,猛地拽着她。赵想容的裙在髋部收得很窄,迈不开腿,她重心不稳往前倒。   惊呼中,赵奉阳拉住她。   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旁边,赵奉阳最后的时刻,用手臂护着赵想容的头,但他的金表一下子磕在额头。赵想容耳边的助听器一下子摔落,被砸得粉碎。   赵奉阳出了一身的虚汗,感觉赵想容沉沉地靠在怀里。   他呼唤她名字,赵想容却不回应。他颤抖地用手拍了下她的脸,她紧闭着双眼,失去意识。   >>>   下午的四点,周津塬和陆谦约在医院旁边的体育馆。   他们那帮医生经常合伙团购健身卡和羽毛球劵,很多来规培的专硕小孩懒得回宿舍,来他们借卡,跑过去洗澡。   陆谦在旁边冷嘲热讽,骨科奖金高,他们还这么省。   他们医院是全国顶尖的三甲医院,但依旧有一些体制上的陋习,比如给每个科室布置任务,每年必须多少篇SCI,否则奖金和职称都会原地踏步。周津塬跟的好几个临床课题,研究费时长,有些教授花了几年才能找到资助,课题参与人数上三十人,最长得进行了五年。   周津塬掂量了下自己,他们院如果想升副主任,必须具备一年以上的海外经验。感染内科和皮肤科去法国交流得多,骨科脊椎方向和欧洲交流的项目少,最多是德国和瑞士。   如果真跟着赵想容去巴黎,他得看巴黎的公立和私人医院排名,不打算浪费时间。   陆谦气喘吁吁地推动斜杠:“听我媳妇说,巴黎有很多美国牙医。我知道巴黎的萨勒贝蒂尔医院——师兄,你会法语吗?”   周津塬把壶铃放下:“我像懂法语的样子?但医生的英语普及率都不低,现代医学的名词都是英语,基本的交流应该行。只不过,我想进的是私立,如果找不到院里帮我开推荐,就得找药厂的关系把我安进去,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安排。”   陆谦听周津塬一说,就觉得各种麻烦。   这事也就搁他师兄身上,他是什么都疏离但又能孤注一掷的性格。要搁自己,早就颓了。   他饱含深意地说:“呵呵,你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过于夸张了。”周津塬一口否认,他鬓角出汗,眼睛低垂,“但这辈子就得怄死她。”   正在这时,周津塬手机响了。   是许久没联系的苏昕,她在电话那端焦急极了,不停地哭:“我妈在家里昏倒了!”   同样在孟黄黄的家,苏秦在电脑上疯狂地填完十份报名表,准备投到各大节目组。他又趴在地面,吭哧吭哧地做俯卧起撑。   “如果这次选秀也没戏,我接着参加别的节目。”苏秦告诉孟黄黄,她正幽灵一样走出来,随后在旁边的沙发上抱着爆米花,用电视机盒看网综,“我不一定当偶像,可以当跑通告类型的艺人。实在不行,我就去当健身教练。”   苏秦把他的职业生涯想了一遍,做出了后备选项,五花八门的选项,指向一个结果:他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地挤进进娱乐圈。   孟黄黄无聊地说:“我们酒店一直被很多网综节目要求租场地,我觉得,网综现在发展很好,需要很多娱乐型艺人。最近,娘gay类型的和走兄弟基情的风格比较流行。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人设?”   两人沉默着,都在思考苏秦伪装同性恋,他应该怎么塑造这个形象。   孟黄黄又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苏母依旧接受透析。苏秦和苏母,都更倾向于继续保守治疗,只有苏昕好像铁了心似的坚持肾移植。苏秦最近收到一笔小款,不知道谁打来的。他消无声息地取出来,给自己报了个口播的课。   苏昕和母亲都不知道。   这时候,苏昕也给苏秦打来电话,苏秦骂了声,孟黄黄跟着苏秦走进门厅。她随后趴在窗户上,看着这小孩飞奔出小区。 第73章 73   凌晨两点, 赵想容又是在医院醒过来。   房间的空调调得很低,在病房里, 只有赵父一人在。   赵想容手臂受了点外伤,血糖很低, 前几天一直没好好休息, 疲劳过度,直接睡过去。除此之外,她也需要在头颅动个小手术,装上新的外置耳机。   陈南和赵奉阳在公司。   赵父问她情况, 赵想容瞪大了眼睛, 她抓紧被子, 长睫毛快速地眨动,似乎想说话却又无法出声的痛苦模样。   赵父向来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仪态, 他此刻心神一震,慌忙想按医生的铃。眼前的赵想容这才嘻嘻笑了,抱住他胳膊:“爸。”   她和父亲聊了好一会赵奉阳,赵父沉声说:“我这一辈子, 辛辛苦苦工作了四十多年, 绝对不允许家里给我搞分裂。”又问,“你和周津塬怎么回事?”   赵家和周家两家的不和,在圈子里慢慢地显出端倪。   他们都怀恨在心,耐心等着哪方露出颓弱,扑上去咬一口。在金钱权力高度集中的地方,斗争不是变量, 斗争就是常态,表面不会像小儿女决裂得那么快。   坦白说,赵家和周家没有意愿再结为亲家,但是,两家又都抱有一种矛盾思绪,做生不如做熟。   赵想容低着眼帘,她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掐着自己右手的虎口。“我觉得,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嫁给周津塬。”   赵父给女儿倒了杯热水:“你岁数太小,人生道路很长,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丫头,先喝点热水,家里待会给你送点吃的。”   赵想容却没有接过一次性杯子,她冷不丁地说:“我和周津塬举办婚礼的那天,以及,我和他领证前的那天晚上,我去书房找过您。”   一阵寂静在父女之间盘桓着。   赵想容抬头看着她父亲,灯光下,脸色有点苍白。   她和周津塬举办那一场盛大婚礼前夕,在人生大事面前,她犹豫了。赵想容也清楚,这感情虽然热烈,更多属于她的一厢情愿,她隐约后悔,想取消婚姻。   但是,赵想容的自尊不允许她跑去找周津塬,她找当时最尊敬的人,向父亲征询意见。   “我记得,您当时让我在书房坐下,也是给我倒杯热水,让我冷静一下……唉,一个个都爱让我喝热水。我现在觉得,自己脑子真的进水了!”   赵父平静地说:“周津塬家的条件是可以的,你当时喜欢他很多年,我们家当时也需要周家。”   “可是……”赵想容不服地打断。   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着急,开始咳嗽。赵父按住她:“医生说你有点低烧。豆豆,你这身体太虚了。平时多吃点饭!”   赵想容摇摇头,刚要说话,搁在旁边的手机响。Patrol和司姐分别打来电话。赵想容缺席了下午的发布会,只去了一个实习编辑,品牌高层愤怒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赵想容无声骂了几句,她揉着额头,转过头解释。   赵父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忙你的吧。赵奉阳这几个月得留在公司,不能跟你去巴黎。还有,如果你想周津塬不再烦你,跟爸说。任何事情都会被解决的。”   赵想容清晨才回到自己公寓。   她跟自己组里几个小编辑说了声,调了三个小时的闹钟,先补一觉。   手机里永远有人找,萧晴来了微信,问这几天有没有时间出去喝茶,又发来不少涂霆的照片,她还不知道,赵想容对涂霆提出分手。   孟黄黄也来了几条语音,点开第一条就是,“豆豆姐,苏秦告诉我他妈去世了。”   赵想容出神了几秒,她想,周津塬不知道赶过去没有。   林大姨也破天荒地发来微信,又是巨长的一坨信息,都懒得点开。小芳也说一本书落在她家里,能不能快递寄回来。   赵想容清空了所有信息,把手机扔到无线充电座上。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点杂音,赵想容抓起表,她才入睡十五分钟,周津塬给她发来视频邀请。   赵想容第一万次地熟练把他拉黑。   她闭着眼,脸贴在枕头上,让自己重新睡着。   赵想容想,她曾经自觉嫁给了真爱,无怨无悔。但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就是官商勾结的联姻。等两人离婚后,她回头一审视,嘿!果然就只是一场利益婚姻。   他俩总是存在无法坦诚相待的秘密,各种盘根错节的隔阂。她曾经有机会,一度可以对这错误的关系放手……他们明明已经离婚了。   门外突然传来巨响,连赵想容远远都听到了。   她摘下眼罩,房间里亮着灯,天已经亮了,外面很吵,门铃发了疯般地响。   赵想容抓起细腻的晨褛,怒气冲冲往外走。她把手按在把手上,感觉到门的震动声,随后趴在猫眼看了看。   周津塬正低头敲门,旁边站着试图劝阻他的保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津塬又恢复成学生时期的穿着,永远一身黑。但无形中,他的衣服精致了很多。毕竟他自己掏钱买的,都是当季正价货。   门还在敲,赵想容猛地拉开。   周津塬毫不意外她在家,他转头对矮自己一头的保安说:“你走吧。”   周津塬怀里捧着一束玫瑰。这是赵想容第一次看见周津塬捧着玫瑰,难以想象,一捧玫瑰,居然给他那张总是镇定的脸带来很多改变。   他俩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像过了几个世纪。   周津塬并不知道赵想容住了院,他刚值完夜班。至于那束玫瑰,是路边花店买的。   赵想容也让保安先离开,她抱臂说:“我跟你说过,这几天别来找我,你聋了吗?”   周津塬却上前,把她强行拽到怀里。   赵想容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在那股花香中,她心中五味陈杂,过了会,终于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随后,她缓慢地把他扎在裤子里的衬衫拽出来。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做出妻子的温柔举动。   以往,赵想容也会主动扑到他怀里,但是,她只像最风骚的情人似的解开他的衬衫扣子,先露出他的胸膛,又把自己妩媚的身体送上去。除了调情和挑逗,他俩在日常从来没有更多的温存。   周津塬此刻搂着赵想容,他感到她的手也在轻轻地摸着他脊椎。他一年四季总是在医院,练出了在最炎热的夏日里,面皮都不出汗的本领,但实际上,他的后背汗湿了,她用尖尖的指尖划了下。   周津塬也看到她的擦伤,刚要开口询问,赵想容冷冷地问他:“你昨天见了苏昕吧?”他没回答,她扬起眉,“什么都别解释,把你手机掏出来。”   周津塬的手机连着电动车的app,耗电量变大,此刻剩下17%的电量。里面有他没来得及删的电话记录和短信。   苏昕发来三条短信,每条都很长。   她的语意凄楚:“……从今天往后,我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赵想容面无表情地往下翻,想看周津塬怎么回复。结果再一抬头,眼前无人。   周津塬走进她家,居然也低头检查她的手机。他脸色不虞,因为赵想容刚刚清空了所有信息,里面什么都没有。至今为止,涂霆还留在她的星标联系人里,是微信联系人的首位置顶人。   他走回她旁边,揽住她的腰。赵想容烦躁地别过脸,周津塬却拧过她下巴,手上用了一点力,非要让她对着自己。   “你就不如直接问我——我还没见到小昕,我问过急诊同事,她母亲没有送到我们院来。”   赵想容把手机扔给他:“你没有主动跑去抢救她?”   手机砸在他硬绷绷的胸膛,周津塬没伸手接,啪的声,机器落在他脚下。   周津塬盯着她,他神色不动,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容容,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她的母亲去世,我感到很遗憾。”   后半句,完全就是医生通知家属坏消息的语气,非常客套。周津塬一定经常练习这种语气。   赵想容笑了:“遗憾怎么够?你赶紧以身相许呗,以前又不是没许过。”   周津塬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烦躁,但他语气如常:“你好像不太了解我的行事作风啊。”   赵想容看着他那清癯俊秀的脸,以及总是罩着点嘲讽的眸子。   她花了足足七年在周津塬面前,拼命地掩饰自己听力问题。她觉得自己深爱他,但越到后来,赵想容越恍惚,周津塬到底是许晗为了安慰她所创造的虚幻形象,是对她冷漠客气又背叛的丈夫,还是眼前声称要复合,和她至死方休的男人。   就在这时,周津塬突然开始学着她发脾气的表情。从眼神,举动,到挑眉骂人的微动作,他学得惟妙惟肖。   赵想容都怔住了:“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每次骂我就是那几句台词,我现在替你说了,大家都省事。”周津塬平静地说。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带着彻夜工作后的疲倦,“容容,咱俩好好说话,不能总吵架。”   赵想容的头还在疼,她索性坐回沙发上。   周津塬的目光已经在公寓里巡逻了一圈,他顿了顿,飞快地问:“你和涂霆分手了吗?”   赵想容没搭理他。   周津塬捡起地面上的手机,随便找了插头,充上电。医院要求必须24小时开机,病人如果有病情变化,要通知上级医生。   昨天傍晚,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周津塬也要上台帮他老大讲话,无法分身,随后碰到一场连环的重大车祸,急诊,普外,骨科,胸外四大科室忙了十个多小时。到了六点,苏昕给他发来短信,告知她母亲去世了。   周津塬简单地把这些告诉赵想容,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她的公寓里安静极了,钟表的声音都没有,唯独那股熟悉芬郁的香味让人发困。   半晌,周津塬突然问她:“容容,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死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就很单纯地问了这问题。   等了会,他几乎以为赵想容没听见。赵想容却冷冷地回答:“现在又是谁在没话找话?”   他俩一时间都没开口。   也不知道多久,直到赵想容设定的手机闹铃响起来,她猛地惊醒。不知觉间,两人都靠在沙发上,各自疲倦地睡过去。   赵想容上午还有工作,她梳妆打扮,换上新的衣裙。   临走前,她拿起抱枕不耐烦地砸了周津塬的后背一下:“别在我家,滚回自己窝。”   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八成猝死了。   赵想容看了眼表,自己先下楼。   她早就叫了辆专车,撑着遮阳伞,急急地往小区外走。   一辆本田保姆车等在外面。看到她出来,车窗立刻降下。   仅仅几天,涂霆又瘦了,他坐在车里,沉默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赵想容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   林大姨坐在前面,她负责开车,表情非常不情愿。她转头对涂霆说:“你就把她叫上车说话,你就千万别下去!”   涂霆径直地拉开车门,跳下来。林大姨在他身后气咻咻地嘟囔:“下车吧下车吧,你就是自杀!看你新公司这次还管不管你!”   “容容。”涂霆拉着她,把她搂到怀里。   赵想容面色苍白地任他搂着。她的心一点点地跳着,很缓慢。赵想容很明白涂霆这种心情,越是糟糕透顶的感情,越能留住一个人。   “阿霆……”   涂霆低说:“别分手。”   他的声音沙哑,穿过耳道,但这声音太过轻,她根本听不到。赵想容的听力越发坏了,誓言停止在空气里。   赵想容将那一把洋伞倾斜着,遮挡住两人的面孔。   过了会,涂霆缓缓地放开她,他说:“分手是因为周津塬吗?”   赵想容迟疑片刻,终于“嗯”了声。   涂霆看着她,声音透着浓浓的压抑和不解:“他出轨你都不在乎?”   当然不可以。赵想容痛恨这个,一下子,她瞪了涂霆两眼。“我脾气有那么好吗?”她瓮声说,“我正尽量忘记他做的烂事!\"   涂霆按住赵想容的肩膀:“容容,你喜欢过我吗?”   赵想容肯定地回答:“当然了。”   “……你爱过我吗?”   光线透过树叶,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和光滑的头发。   赵想容眼尖地看到,涂霆穿着身合体的西服,戴着Lanvin的精致领花,她专注地看着他胸前的这一朵人工花朵,它们即使在风雨里,永远不会凋谢。在赵奉阳把她关在小黑屋,赵想容就知道,她内心也有一处小小废墟,那里寸草不生。   赵想容笑了下:“涂霆,跟你说一句真心话吧。”   涂霆等待着。   赵想容一字一句说得轻而准确:“其实,我没有真正地爱过任何人。”顿了顿,她呼出一口气,又恢复那种笑吟吟的骄横语气,“不过,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把我耳朵治好,我第一个想去看的,绝对就是你的现场。加油吧,涂帅。”   涂霆低头看着脚尖,过了会,他平静地说:“再见,赵想容。”   他转身上车。 第74章 74   接下来的两天一夜, 赵想容都没再回公寓。   赵想容被司姐骂到狗血喷头,她拎着一个小小的洗漱包和大衣, 跟着同样犯头痛且火气比她更旺盛的司姐,辗转飞到二道白河, 为她们的九月刊拍了华丽的大跨页。   那里景色很美, 媲美瑞士小镇。   司姐这两天也在生病,飞机上就发着烧,但她依着赵想容合影,又说:“到时候可以选一张竖版, 印一万张, 随副刊发。这事你负责。”   赵想容独自站在布景一米外。   她想起来, 自己还没认识周津塬的时候,她以为许晗还活着的时候, 快十多年前,她刚考上大学,在最炎热的暑假跑到洛杉矶旅游。   夕阳下的落日大道,棕榈树和建筑都在陡峭的上坡, 树和楼一边高, 太阳不知道落到哪里才算是最终落下来了。   她跑到纪念品店,给许晗写了张明信片。“……这里的景色超级美,可惜,就我自己一个人。PS: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寄明信片。对了,我刚甩了男朋友,如果有机会再见面, 我给你八卦。”   但最后,赵想容没寄出这明信片。   一是不知道许晗的地址。二是写完明信片后,她就改变主意。写明信片本身就很开心,不需要寄出去。   很多事情,不太纯粹好像也没有意义,可是它始终横亘在自己心里。   出这趟短差,赵想容也没联系周津塬。   周津塬等赵想容一走,就自动走到她卧室,睡在床上,沙发上补觉很不舒服。等他再独自醒来,一看表,又得准备回医院值班。   他冲了个澡,临走前,在赵想容家里四处看了一遍。   赵想容很喜欢用相框当家具装饰,在餐桌上,也摆着她自己出席活动时的各种单人或合影。周津塬看了一圈,从中挑了一张他觉得比较顺眼的照片,随手带走了。   去医院又是一通忙。周津塬出完全天的门诊,预习明天手术时,随手把相框摆到桌面,发微信问她在哪里。   等了两分钟,她没回复,视频电话打过来。   赵想容倒是接了。   视频接通,画面有延迟,她的脸在卡顿下被横向拉长,形成一道漫长的白光。   两人对视半晌,赵想容默然无语,周津塬笑笑,他问她:“你在哪儿?”   “阿富汗。”赵想容懒洋洋地说。   周津塬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和她斗嘴。他顿了顿,就说:“我今天走的时候,把我公寓的备用钥匙,留在你家桌面……”   赵想容没等他说完,就把视频关了。她觉得,他也没什么正事。   “赵想容!”   手机跳回初始页面。周津塬低喝完后,迅速地回过神,往旁边看了眼,他现在站在楼梯口,附近患者和护士不多,没听到那恼怒地一声。   周津塬有心想拨打回去,用理智克制住。   他把手机揣兜里,低头检查了下白大褂胸口挂着的工证和几根笔,再走回办公室。   赵想容出差回来,返回办公室开会,又拿了不少快递。   她的法签下来,杂志社报销一部分住宿的费用。   也是巧合,有个长居法国的朋友,要去瑞士度假,愿意把小巴黎的复式公寓借她住。   免费住,随便住,别把房子拆了即可。   对方是女孩子,自己在巴黎做餐饮生意,同时也是一名旅法的专栏作者。   赵想容本来想答应,突然想到,周津塬也许跟着她去。两人住在女孩家不方便。   今天他和她视频,赵想容想到了一些很不相干的旧事。   她不想成为男人的物品。   曾经嫁给周津塬,赵想容沉浸于少女的幻想之余,也稀里糊涂地思考过一些前途。嫁给像赵奉阳这样的企业家,成为家庭主妇,或者,变成像母亲那样的女强人。这些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   嫁给一个医生,成为别人妻子的同时,继续做自己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项。但其实,她也有混日子的嫌疑。   如今,赵想容觉得,婚姻就是一张纸。这就是遇见涂霆对她的意义,闪烁着,不要变成别人。   半夜赵想容原本好好地睡着,又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   她一掀眼罩,四周昏暗,有人把顶灯关了,旁边的台灯倒是开着。   不出意料,周津塬又鬼魅般地来她家,他穿着白衬衫,紧抿着双唇,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腿搭在她的腿上,正用平板刷着Pubmed。这网站在半夜不容易崩。   赵想容的小腿都压麻了,她沉默着把眼罩狠狠摔过去,周津塬的头被砸了一下,他没抬头,沉默收回搁在她身上的腿。   他们医院以第一完成单位,在和国内外单位合作,于世界顶级医学杂志《新苏格兰医学杂志》发了一篇sci影响因子54.42分的神级研究成果,叫《TBX6基因无效变异联合常见亚效等位几近导致先天性脊柱侧凸》。   第一作者是非常年轻的住院医生,二十几岁。   周津塬昨天没来找她,和科里吃饭,大家都在庆祝此事。   周津塬此刻的神情微妙,他内心不是不认可,但眼睛里又有点漠然。他当时博士毕业,论文只需要2分,他写了4分。在其他三甲医院,三十多岁成为主任不稀奇,但综合排名第一的医院,各个科室里的专家和教授太多,晋升缓慢,总存在后浪比前浪更凶猛的年轻医生。   他总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赵想容看到,周津塬的鼻梁上架着一台眼镜,她愣了下:“你近视了?”   周津塬专注地盯着屏幕,没说话,赵想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是老花眼啦?”   他微微地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把眼镜摘下来,递给她看。是一副普通的防蓝光眼镜。   赵想容玩着眼镜,再凝望着他侧脸。周津塬眼角微微上挑,脸庞几乎透明,这人的外貌和内心极度不符合,就因为许晗死了,才有了一张郁郁寡欢,他人总是无法比拟的清冷面孔。   她只是觉得,如果不在一起,脑海里那些深刻的,那些令人断肠又觉得珍贵的回忆,好像一并都丧失意义。仅此而已。   赵想容叹口气,伸手从床头柜拖过自己的手机,刚划亮屏幕,突然周津塬在旁边冷冷地问:“你在看什么?”   赵想容的手稍微一顿。   惯性使然,她打算刷微博,看看涂霆的疯狂粉丝群说他有什么新消息。反正,他是名人,信息都在网络里。   周津塬却像装着什么雷达。他坐直身体,没继续追问,但那眼神特别令人不舒服。   赵想容要是能被他威胁,就不是赵想容了。   她继续刷微博。   周津塬见她这样,把膝盖上发热的笔记本挪开,要看她屏幕。   赵想容翻身背对他,迅速地关闭微博,打开花花绿绿界面的手游。   过了会,睡裙就被人从腰间往上掀。周津塬的手背贴着那薄薄的黑丝绸,赵想容忍着鸡皮疙瘩,笑说:“仔细摸。感受一下,世界上其他女的,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哦,不对,苏昕倒是可能比我多长一块……”   回应她的是一种不同人手的冰冷触感。周津塬把她按在床上,他取过一根黑色碳素笔,在赵想容的兔子刺青位置上,流畅地画着什么。   赵想容立刻想挣扎,但手机响起音乐。   游戏加载完毕,队友一个个进角色。她在脑海里判断了下,周津塬应该不敢发情,索性懒得管,先打了一盘游戏。   一盘终了,赵想容这方赢了,她勾唇得意地笑了笑。   周津塬也在背后停了笔,他的下巴搁在她太阳穴,手臂侵占性地拦腰搂着她,赵想容被勒得喘不过气,周津塬顺势抬起她下巴。   两人近距离的对视,他那双清澄寒冷的眸子里,清楚地映着她。但与此同时,她感觉他下身的部位正压着她的大腿。   周津塬轻声说:“容容,你也把我的名字纹在你身上吧。”   赵想容一瞬间露出警惕,迷茫和思考的表情。   周津塬打横把她抱到盥洗室的镜子前,赵想容青丝散乱,跪在那高高的洁白水台上。她踮起脚想够地面,他却让她扭头看到镜子。   赵想容回头后,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她的后背肌肤,色如白酿,触手细细滑滑。醉酒兔子的刺青,烟灰色和黑色的线条,是上面唯一突兀固执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她的后背空白处,被画了一副漂亮,栩栩如生的人体脊柱骨架图。   背部正中线,精细画着33块椎骨,周津塬甚至标识了LCTS,科学的美,在女人肌肤,有一种分外妖异的魅惑。最后,他避开纹身处,匆匆写了自己的名字,字迹狂狷匆匆。   赵想容打了一盘游戏,他就以她后背肌肤为画布,画出这个。赵想容惊惧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周津塬双手撑着盥洗台,像黑蜘蛛一样抱着她,他微微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Atlas……”赵想容低声说。   周津塬不由一抬眉。   atlas是人体颈椎的第一节 ,寰椎的英文单词。周津塬非常意外,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比较少见的单词,医学和英语双重白痴赵想容居然能说出来。   但是很快,周津塬基于骨科医生的常识纠正她:“不对。这不是atlas,你现在能摸到的这一块,对,它是axis枢椎。如果你想要atlas得去解剖,光是摸,摸不到自己的atlas。”   周津塬边说边伸手按了她后背,稍微示范了一下。   赵想容看着他,悄悄放下心。这就是一个值班值傻了且爱劈腿的贱人,倒不是什么疯子。她向来不爱深想,不是心细的个性。   赵想容稍微推开他,她伸臂从旁边的架子上,拽下米色毛巾,烦躁地砸在他怀里:“我不管。我后背这些东西,你怎么画的,就怎么给我擦掉!要是擦不掉,周津塬,你以后永远滚蛋!”   她往后坐在盥洗台上,把黄铜的水龙头打开,开始用温水泼他。   “你以为你是岳飞他妈,还刺字?”   周津塬猝不及防,就被她闹得满脸都是水,拿下毛巾,正好看赵想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他原本心里难说的某些郁结,倒是无形消散。   >>>   早上天亮得早,晨光熹微,气温却蒸腾。   五点多左右,周津塬要回他公寓拿一些换洗衣服和书籍,赵想容被他拽着一起去。   她在路上,缓慢地把自己对赵奉阳做的事情,告诉周津塬。   周津塬有些意外,他问:“你当初怎么想着留那些文件?”   “我当时想和你离婚呀。离婚律师提醒我,让我把所有处置财产的文件,都复制一份。”她轻飘飘地说,又在他车里东摸摸西摸摸,“你这车的内饰是不是没仔细选?我记得,有人装成白色的,很漂亮的。”   周津塬不言语了。他目光稍移开,落在她身上,赵想容正撩拨着前面的碎发,语气里也没什么愤怒。   他换了个话题:“我们的旧家,你卖掉了吗?”   赵想容也得稍微想了想:“好像还没有。”   “别卖了。”他静静地说。   这次换赵想容瞄了他一眼,周津塬也不看她,继续开车。   车停到楼下,周津塬没着急先走。   他绕过车头,主动把手递过来。赵想容却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笑着眨眨眼:“咱俩都这么熟了,别牵手啦。”   周津塬拉住她的手,五指紧扣。赵想容也没避开,只是收起笑容。   周津塬低头看了她一眼。他平日里做派冷淡,但和军人父亲很相似,有才华有野心,骨子里又总有极端冷酷到一根筋的感觉。别人无法和他谈判,谈不拢。当他的职业追求和感情发生冲突,周津塬绝对会说,他两者都要,他永远要兼得。   此时,周津塬牵着赵想容,她的手绵软,他却觉得有点捉不住似的。   升梯到了楼层,走了几步,周津塬看到家门口前蹲着一个人。   周津塬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医闹”两字,他皱眉:“谁在那里?”   苏昕披头散发地蹲在他门口,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一抬脸,满脸的泪痕,周津塬倒还没什么反应,赵想容却退后两步。   她从来觉得,苏昕和许晗不像。但某一瞬间,赵想容是觉得许晗回来了,带了双很仇恨的眸子。   苏母是高钾贫血心衰,在去医院抢救路上就不行了。   不管哪方面来说,苏母的去世,既是姐弟俩的磨难,也是他俩的解脱和决裂。苏昕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长椅,苏秦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他张大嘴,还没问,苏昕站起来给了弟弟一个耳光。   “我当初让妈换肾,都怪你不答应!都怪你非要参加什么选秀,都是你耽误了妈的治疗!是你害死了她!”   苏秦脸色发白,他吼了句:“我怎么知道这些啊!”   苏秦奔去他母亲那里,苏昕则在医院游荡了很久,随后如孤魂野鬼,来周津塬家。她不敢敲门,跟着其他住客混到楼层,等在他门口,等了一天一夜。   此时此刻,苏昕发怔地看着周津塬,完全没注意他后面的人。她啜泣地说:“津塬……”   赵想容看着这一幕,她什么也没说,摔开周津塬,转身就走。   周津塬却在赵想容放开他手的瞬间,也面无表情向苏昕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苏昕泪眼朦胧中往后躲了一下。   赵想容快步走到电梯前,焦躁地按着电梯键。她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微微笑了。   这真是一个短得可怕的梦,突然就醒来。自己真是一个纯傻冒,居然觉得,和周津塬有再试一次的可能……   电梯门缓慢地打开,赵想容坚决地走进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孩的惨叫。这一声,极度凄厉,赵想容也被喊得遍体生凉。   她一回头,眼前有黑影闪过,苏昕被周津塬扯着胳膊,他拽着她,一路拉到电梯前,随后,他重重地将女孩推搡进电梯里,瘫在她脚下。   赵想容又怕又怒:“周津塬你干什么?”   周津塬站在外面,没有走进来,他背着光,看不到表情。   “容容,你如果现在想走,就把这东西也一起带走。她和你在一起还安全点。否则,苏秦就不光是死妈那么简单了。”他的声音很稳。   电梯空间极小,苏昕哭得骇人:“周津塬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真的爱你!”   赵想容抿着唇,她厌烦地弯腰,想先从地面拉起苏昕,但这么一拽,就看到苏昕胳膊上的伤疤,连忙缩回手。   电梯马上就要关上,只剩下她和哭泣的苏昕。赵想容突然间感觉一阵莫名害怕,她一顿足,匆匆地跑出电梯。   电梯门再次合上,载着哭泣的苏昕下去了。   随后,赵想容就被周津塬紧搂住。她后背在发抖,等平静下来,赵想容抬手就要给周津塬一个耳光,手腕被牢牢握住:“我现在是你的,我从此都是你赵想容一人的。别跟我生气,好吗?”   赵想容冷声说:“我不要你了!松手!我说——你给我松手,现在就松手!”   周津塬一路拖着她到他公寓里。   赵想容邪火四起,周津塬刚放了手,她就开始拿包砸他。随后一路从他的客厅砸到卧室,立着的东西都被她推倒。   砸完后,赵想容捋了下长发,转身准备走。   一打开门,她愣了下,周津塬居然等在门口,他抽着烟,跟旁边的保安说着什么。   见她出来,周津塬用夹着烟的手点了一下她:“这是另一个住户。我这楼层里,也多安几个摄像头,好吧?”语气温和平静。   周津塬再拉着赵想容走进来,他像看不到狼藉的室内似的,把她压在沙发上。   “都怪我。”周津塬告诉她,除此之外,又是一句其他辩解都没有。   赵想容却冷冷说:“怪我。咱俩还是算了吧,真的永远没法在一起,怎样都不行,我受不了……”   周津塬打断她:“你知道我接到过最扯的一次投诉吗?我查房的时候戴着口罩,病人阿姨觉得我不尊重她。我当小丑的时间比你更长。事情总会变好的,容容,我们在一起会开心的。”   赵想容哈的一声:“你才是小丑!我们就放过彼此吧,跟你在一起,我——”   周津塬却对她微微笑了一下,背后是乱糟糟的屋子,他的笑淡若微尘。   她一愣。   周津塬低头吻了她的手一下,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说:“赵想容,我不是你能摆脱的。”   赵想容感到他身子压过来,她撑住他,问起别的:“苏昕找你干什么?她是想借钱吗,你之前都给了她多少钱?”   他抬头淡淡地说:“我不是钱的问题,她想当第二个许晗,从我这里要到许晗的待遇。”   赵想容以往吵架时,她最恨他不说话,也怕他说话。他一说话极凉薄,让人驳无可驳。此刻,她不知回答什么。   两人安静了好大一会。   直到赵想容开口,她说:“如果复合,我还能找其他男朋友吗?”   周津塬这时终于怔了下,被这句话弄得一阵妒火上涌,他面色不改说:“哦。”   赵想容笑说:“哦,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周津塬平板地说:“我压根没听到你说什么。”   赵想容推开他,她平静地说:“赶紧拿了你东西,走吧。你这里,我是一秒也不想多待。” 第75章 75   周津塬把赵想容送到她杂志社楼下。   这次的一路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极度冷淡。   赵想容坐在副驾驶, 看着窗外,鼻子和睫毛挺翘。周津塬用余光, 看了一眼她摆在膝盖上的手, 指甲光洁,手指上光秃秃的,手腕戴着块表和很细的金手镯。   当周津塬把他的手背覆上来的瞬间,赵想容低头看着两人此刻交握的手, 好像在看别人的事情。   “别闹。”赵想容懒洋洋地举起手, 抖了下手腕。   他们肤色都白, 手指极瘦,但男女有别, 男人的骨架更宽,周津塬稍微用力,她的掌根就像掰手腕一样往后压,赵想容嫌弃地觉得, 自己是个鸡爪之类的。   “专心开车。我们那条街, 经常站着交警叔叔哦。”赵想容微微皱起眉头,她不乐意周津塬牵着自己。   周津塬的回应是两人掌心相贴,劲瘦的五指尽数插进她指缝里,不容分说的占有姿态。   赵想容见到苏昕后,心里就压着一股火。这种亲密,很不适合他俩的状态。她拿唯一自由的大拇指狠戳了下他手背, 又拍了下他的胳膊。   周津塬好像没有痛感,不轻不重地握着她。   两人就这么牵手到了终点。   赵想容的骨子里有种叛逆。车刚停稳,她反手解开安全带,打开这侧的车门,即使手被他攥着,也非得强行离开不可。   周津塬侧头看着,赵想容那头长发像波浪般在空气中飘动,以及她纤细的脚踝,尖尖的鞋跟,很恼火又傲气地往下蹬着地面。   他记得,赵想容以往爱像蛞蝓一样腻在自己身上,甩都甩不掉。偏偏她当时的主动,和她此刻的逃离,都令他倍感心浮气躁。以及,又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奇特滋味。   赵想容挣脱他跳下车,她隔着车窗,狠狠剐他一眼。   周津塬也在看着她,两双眸子闪动着不相上下的倔强,只不过,有人把自己掩饰得更冷静。   “你想再和我吵架吗?”赵想容问。   周津塬却说:“你想再嫁我一次吗?”   赵想容闻言也静默了一下:“……你。”   她迷茫片刻。假如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周津塬愿意对自己说类似的话,她大概觉得伸手触到了星星。此刻,赵想容转移了话题,她笑着说,“你的手背都被我挠破皮了。津塬,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特别活该? ”   周津塬应付性地提了下唇角,却也没有下文。   赵想容左右望望。   时间还太早,大厦底层的入口倒也没有同事。她感觉周津塬还在凝视自己,可是,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索性一顿足,转身走了。   中午的时候,萧晴又给赵想容发微信,突如其来的消息:孟黄黄要订婚了。   赵想容的手顿了顿,难道和苏秦?   萧晴连忙解释:“天哪!不是,怎么可能是他?死丫头和苏秦搅合,我家老头的心脏病又要犯了,听说,她和以前的高中同学订婚,聊了几天q,勾搭上了……”   赵想容被她说的也有点好奇。   她想看孟黄黄的朋友圈,结果发现,林大姨昨天在半夜刷屏,内容是辱骂自己。   林大姨没敢点赵想容的名,不过,除了没直接点名,难听的词都伺候一遍。最后阴阳怪气,说幸亏我家霆摆脱了倒贴货云云。   赵想容忙完她手头的事,在茶水间时,无聊地扫了一遍内容。   林大姨的微信名称,依旧是令人误会的“涂霆-合同经纪人林小姐”。赵想容把这个 id 截图,发给涂霆现在的经纪公司的副总。又把林大姨的这条状态,发给最近和涂霆最近快结束合约的品牌公关的总监。   差不多等了半小时,林大姨那里就开始找她算账。林大姨改掉原微信名,删除最近几条状态,暂时关闭朋友圈。   赵想容也删除了林大姨的好友。她顺便回忆,林大姨刷屏的时间点,自己正重新涂完身体乳,准备睡觉。   昨晚,赵想容和周津塬什么也没做。   早上出门前,周津塬往她家扔了一个梳洗小包。里面装有刮胡刀、剃须水,乳液和三团卷得像蜗牛那么紧的备用领带。但是当周津塬转身,赵想容就又收起来,重新扔回他车上。   现在想想,也真是先见之明。   司姐又要举办活动,但是,缺给个人和媒体进行颁奖的时尚人选。赵想容被叫去开会,下半年的新专题还要采访某品牌的时尚总监,不过,对方在最后半个小时,放了她鸽子。   赵想容近来脾气很好,随后,她去医院。   她坚持重新装置了耳蜗的体外机,医生检查了赵想容原有的植入机器,再次提到,如今技术更新,世面存在更便捷的辅助听力外置机器。   赵想容避而不答:“我平时不戴它,也可以听到别人对我说话。”   医生颇为无奈。   赵想容每次都是独自来做检查,她的外貌打扮极其出众,又爱双手玩手机,让人记忆深刻。   医生又嘱咐她保护听力的老问题,这时候,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是母亲陈南。   赵想容习惯性地先叫了声妈,那方顿了下,问她正在哪里,晚上有什么事。   赵想容乖乖地回答,说自己今晚会回家吃饭。   这时,她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赵想容是一个对声音的感觉非常迟钝的人,可是,陈南此刻的嗓音,总好像怪怪的?对方这才解释:“我是津塬。”   赵想容定睛一看,手机屏幕上面,明明白白地显示的是“妈咪”,是她撒娇存得她妈的名字。只不过,此刻“妈咪”的那一串数字,变成周津塬这个畜生的手机号。   周津塬解释:“昨晚有点无聊,改了自己在你手机通讯录的名称。”他自己也早忘了,刚刚被她甜腻地叫了声妈还啼笑皆非,但周津塬索性将错就错,继续往下问。   这男人的脑回路,绝对存在着什么重大问题。   赵想容压着恼火,讥嘲说:“你自己品品自己干的这些好事。你要是我妈,会愿意自己女儿和这样的男人复合吗?”   她低估了周津塬的厚脸皮,他说:“求之不得。”随后,周津塬又淡淡说,“我把苏昕母亲的遗体,转移回她的老家。苏昕和她弟弟,大概这几天也会回去。”   赵想容没反应过来,呆了呆。   周津塬也不需要她管这事,他继续说:“我今天七点半就能下班,我正在给你叫车,你来医院,我们一起吃顿便饭?然后,我开车,把你送到你父母家?”   赵想容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会,专车司机显示顺利地接到乘客。周津塬再确认了一遍才安心。   下午髋关节二期修翻手术比较麻烦,患者的小腿比周津塬腰都粗,肉厚,脂肪滑,失血也多,原定双侧同时换,但为了患者安全,一期只做了右侧,二期才做左侧。周津塬取占位器时,连续换了两次柄,虎口通红,摆体位固定卡时被夹到手,又添新伤,用上消毒液后非常刺痛。   他独自在西院门口等赵想容,外面正是交通最拥堵的时刻,空气混浊。   陆谦昨天值夜班,一整夜的ICU,手术服都扯烂了。他缩在走廊里睡了会,又接了个手术,也正好这时候下班。   他看到周津塬站在路边,周津塬正用伤手抽着烟,带着点疏离,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想什么。   两人极熟,陆谦也是身心俱疲,就不打招呼,专心等着出租。   正在这时,赵想容姗姗下车。   周津塬一笑,掐灭香烟,朝着她走过去,只不过,赵想容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身后。他一回头,原本远远站着的陆谦跟着飘来。   “好久不见。”陆谦笑着对赵想容打招呼。   赵想容当着外人,多少会给周津塬点面子:“你同事,也跟我们一起吃饭?”   赵想容随口寒暄,周津塬和陆谦都微微一怔。   周津塬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拍了一下陆谦的肩膀。陆谦便自然而然地接了:“吃什么?这次我请客。”   周津塬再次拍了一下陆谦的肩膀。   陆谦往后退了两步,周津塬就说:“一起喝杯咖啡。”   陆谦还看着赵想容:“刚下夜班就喝咖啡?师兄心脏受得了,我也不行啊。”   周津塬突然笑了:“我看你活够本了。”   他们医院在市中心,基本都是历史性的管制建筑,附近堪称是美食荒漠,陆谦就说:“女士优先,嫂子定个地方。”   后来三人没走远,陆谦提议去了一公里外,一家新开的蓝蛙。   赵想容落座后,她就翻了酒水单,单点了一杯莫吉托。反倒是两个大男人,仔细地研究半天的菜单,要了不少纯肉食。   等食物端上,周津塬侧头问她:“你什么都不吃?”   赵想容觉得蓝蛙极其难吃,她摇摇头。   陆谦在对面调侃:“大美女,够瘦的啦,多少吃点东西。”   赵想容把这俩货当作工作对象处置,说话就像抹了蜜:“有两位帅哥医生赏脸陪我吃饭,我光看脸就满足,还吃什么?”   陆谦毫无怀疑地相信,周津塬望了她一眼,但也没勉强。   陆谦科室最近新分来一个名人,那小孩在骨科轮转,遇到爬古城墙摔下直接瘫痪的外国人,进儿科遇到了医闹纠纷,到产科后第一天的夜班时高龄产妇手术台大出血2400ml,在呼吸内科经手的病人烧到43°。大家都绝望地叫他“柯南”。   “马上要到我们胸外。现在,生科院的小孩和医学院竞争特别激烈。”陆谦吃着汉堡边废话,“还是那句话,我孩子不能学医,太折寿。不过,他们可以学麻醉,最低考个大专上岗,国内外的岗位需求也多。”   他和周津塬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想起院里某一位很讨厌的麻醉医生。   赵想容不关心那些医生间的笑话和倾轧,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陆谦手术后身体疲劳过度,但大脑极度兴奋。   他有心跟赵想容炫耀:“我最近正参加市里三套的健康邀请节目,出场费才1万块,妈的,一录制一下午,比做手术都累。”又说,“师兄,我也得批评批评你,咱们医生的业余生活可以很丰富。你就是活的太累。”   周津塬从不觉得自己累,他直说:“可能你活得太轻松。”   陆谦也烦周津塬这样,对赵想容抱怨:“我师兄就这德性。以前读书时喝醉酒,跟我说他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否则应该在霍普金斯。我们院这两年改革,卡职称很严,他最喜欢的那教授也是真刚,逼走很多博士,我师兄跟他的治疗组,每天下完手术台被他老大驱赶着开题,恨不得天天大哭。”   赵想容笑得要死。   周津塬随他们聊,他挨着赵想容,听陆谦说话时把左手盖在她的膝盖上,逼着她的腿朝自己方向拢。他的手指生得真是漂亮,赵想容也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口,她没吭声。   陆谦又喷了不少周津塬的旧事:“……好多医生在我们医院评上个副教授,跳槽走人,跑去其他医院执业,还有自己创业的。骨科那么有钱,我看,我师兄职称总被压是怕他跑了,他那模样,长得就像没忠心的……”   周津塬这才说:“你闭嘴休息一会。”跟赵想容说,“陆谦是很优秀的医生,唯独是嘴有点碎。”   赵想容笑着问周津塬:“他刚刚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周津塬还没回答,陆谦撇嘴:“我师兄这人最道貌岸然,心里狂着呢,越打压越不走。奇了怪,这鬼样就招小姑娘喜欢,上一次情人节,医院值班……”他触到赵想容和周津塬同时似笑非笑看来的眼神,不由哆嗦了下,口风一转,“我师兄是我亲哥,他对我很大方,约着我一起吃夜宵,哈哈哈哈哈!”   赵想容眼睛向来毒,何况,她早知道陆谦不是什么单纯的男人。她心里冷笑了好几声,嘴上笑嘻嘻地顺着陆谦说:“周津塬约你在情人节吃夜宵?真浪漫,吃完饭后,他对你深情表白了没有?”   陆谦尴尬地摆了下手:“别逗我,嫂子。我哥眼里只有你,他……”   赵想容的脸一沉,周津塬却接过陆谦话头。   他平静说:“我如果跟这家伙深情表白,到第二天早上,他不一定能站着做手术。”   陆谦怔了下。赵想容一下子懂了,她的脸莫名一热。   陆谦随后也听明白,这是荤段子。但在赵想容面前,他就算听明白也只能假装不明白,皮笑肉不笑一下,用刀叉吃饭。   赵想容也把周津塬的手从自己膝盖扔开,她默默喝酒。   周津塬看着埋头吃饭喝酒的两位资深话唠,他继续说:“即使他白天能站稳,到坐下的时候,也难免觉得疼。他比我岁数小,身体嫩,扛不住……”   陆谦忍无可忍,猛锤了师兄一拳。   赵想容也冷声说:“大家一起吃个饭,你说话那么骚干什么?”   剩下的时间,周津塬自顾自吃饭,旁边两个人也都没再吭声。   吃完饭后,陆谦坚持结账,很快撤了。   赵想容之后被陆谦笑着称呼了好几次嫂子,她没答应,但也没生气。   两人重新坐在周津塬车里,周津塬这次牵住赵想容的手,她看了一眼他伤痕累累的手背,没有挣扎。他稍微松了力道,女人依旧乖乖任他握着。周津塬沉吟了会,彻底松开,她想把手又摆在膝盖,他就再把她的手拽回来,原样握着。   周津塬喜欢赵想容此刻的这一点乖巧,因为很清楚赵想容本性,便越发欣赏着。   两人再多的怨恨纠葛,到最后还能享受这份安静,也够了。   实际上,赵想容是完完全全没留神周津塬都在做什么。   她刚才正拿手机,和一位非要在模特身上打明显软广的品牌总监吵架。而刚刚吃饭的时候,涂霆给她发来一句:“大姨的事情,对不起。”又问,“我刚下一个彩排。你最近还好吗?”   赵想容如今看着涂霆的名字,总有细微的心痛和愧疚,她犹豫了好大一会,终于默默删除他的微信。   收起手机后,赵想容偏过头,带着一股无法发泄的怒火质问周津塬:“周医生,是不是有了苏昕后,你才终于发现,我不是你最极品的一位前任?”   周津塬被她的讽刺弄得沉默了会。他说:“苏昕不属于我的极品前任。”   赵想容恨极反笑:“所以,我还是你最极品的那一个前任?”   周津塬原本想纠正,苏昕不真正属于他的前任。那是一段生造的人工感情,他们所处的位置从头到尾也完全不对等,像没对齐似的。而此时,赵想容侧头看他,仪表器的亮光中映照出她的半张面孔,肝肠似火,色貌如花,向他所处的黑暗很缓慢地坠过来。   他一边注视一边爱了。   前面的道路,正好亮起红灯。   周津塬踩下刹车,反手把赵想容一拉。   赵想容以为,周津塬又要搞强吻这一套,她心里充满着各种意难平,很厌恶地推搡,但是,周津塬就是近距离盯着她,随后,她听到他冷声说:“笨啊,当我的极品前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模棱两可。配合着周津塬那双招牌幽深眸子,他好像否认,又好像调戏,还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威胁。   赵想容微怔了一下。她的心思这才被拉回来:“什么代价?”她想到周津塬之前说,把苏母的遗体送走了之类的话。   果然,周津塬说:“代价这种事情,靠说不行,得靠做。”   赵想容想继续问做什么,又及时住嘴。   万一,周津塬吐露个“爱”字,她肯定被占便宜。赵想容便笑说:“你和苏昕,都先学着做个人吧,怎么样?”   周津塬微拧着眉,他不快地扔开她的手:“我懒得跟你吵架。”   车往前继续开,直到赵家的私宅门口。   周津塬让身边的这位前妻,赵家大小姐刷卡,打算把自己的车开进去。   赵想容被催促了几次,她不太乐意地问:“你也想跟我回家?”   周津塬牵着她的手。   赵想容如今态度松动,但是两人的芥蒂实在很深,她内心总有摇摆。事到临头只差一脚,他绝对不允许赵想容再有任何反悔。   周津塬刚要开口,赵想容却突然问:“看到前面那栋楼了吗?”   赵宅占地很大,但是,主建筑也就一座。隔着花园,旁边是赵奉阳独自住的小楼。   赵想容此刻用她纤细手指所示意的,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正是赵奉阳小楼里的一角。   她若有若无地微笑了下:“那栋楼很快就要没了。”   周津塬十分熟悉这种笑容。每当她这么抿嘴笑的时候,只代表有人会倒霉。   >>>>   今晚,难得赵父赵母和赵奉阳都在家。   只不过,一家人的气氛没有以往那么和谐,他们三人的话不多,又因为之前的风波,难免沉闷。直到赵想容走进来,气氛略微松泛。   陈南出声嗔怪女儿,家人一起吃饭,赵想容事到临头说自己另有安排。   赵奉阳在赵想容进来时没有抬头。直到她落座,他才用往常般阴沉和掂量的目光,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陈南很快知道,周津塬的车正停在他们家门外。今晚,他送女儿回来。   她对这个前女婿的印象,已经跌到谷底,但同时,心情又有点复杂。   陈南呵斥赵想容:“原来为这个,你才跟小明星分手?你俩纯粹上辈子造的孽,不要再搅合到一起!他想复婚,行,家里为了你,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但是,你先怀孕再领证。还有,告诉周津塬和他家里人,等你俩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跟你姓!再有让老周到我们家来,让周津塬带着他父母来,当面跟我们说要复婚这事,来解释当初为什么非要离婚,我女儿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家的事!他周家不缺媳妇,我家难道就缺女婿吗?做不到这三点,什么都免谈。还有你,豆豆,任性妄为,做事不过脑子!你俩上次离婚,家里鸡飞狗跳!”   赵父也罕见地表态:“做事情不要重蹈覆辙。”   赵想容平常爱笑爱闹爱耍混蛋,让她父母开怀。今晚,她一句话没反驳,满脸淡漠。   赵想容在她父母说话时,用指尖拨弄着杯垫。“好啊,我到时候转告他。”随后,她对赵奉阳一歪头:“你,跟我出来。”   赵奉阳沉默地站起来,他跟着赵想容,两人一路走出餐厅。到了门口,赵想容没有停下脚步,对他歪了下头,往楼上继续走。   赵奉阳略有惊奇,还是跟上。   赵家主宅面积极大,又因为是几十年建成的老别墅,顶楼有零碎的空间。   赵想容把他带到别墅顶楼,一个偏僻且安静的小房间。关上门后,赵想容示意赵奉阳坐在一把满是尘土的椅子上。   赵奉阳因为爬楼梯,微微喘息。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小的房间,再看着赵想容。他温言说:“豆豆,你检查怎么样?上一次,我并不是故意推你的。”   赵想容看着他:“我这两天一直都在想你。”   赵奉阳多看她几眼。   赵想容早知道他对她的心意,但向来不假辞色。如今,赵想容的美貌依旧像个主心骨,牢牢地撑着这个人。她很少再画弯眉,眉峰很凌,配上那长卷的睫毛,就像个任性的小男孩。   她轻声说:“这世界上的男人,我对谁最好——想来想去,第一肯定是我爸。他生了我。其次呢,我对涂霆不错,对周津塬也还算可以。但是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忍的人反而你。你的烂摊子,我全帮你收拾了。”   赵奉阳不由笑了下,为她话语里的那点稚气和傲慢:“是吗?我让你收拾什么烂摊子?”   赵想容笑着说:“那么,咱俩现在再下楼,把当年事情的,一五一十全告诉我父母,当初是你把我锁到小木屋里。怎么样?”   赵奉阳脸色苍白了一下,他平静地说:“依你。”   赵想容拉开门往外走,但赵奉阳口中这么说,依旧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她。赵想容缓缓地回头,两人凝视着对方。   赵想容翘起唇:“周津塬是王八蛋,但是,他评价你的话,真的都说对了。”   赵奉阳皱着眉头:“在你眼中,我自然什么都不如他。”再说,“你把我叫过来,有话说?”   赵想容“嗯”了声:“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你得搬出我家。你今晚搬走吧。我爸还需要你为他们公司工作,我管不着。但是,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装什么兄妹情深的戏码。我不想每次回来看自己爸妈,还得面对你。”   赵奉阳看了她良久,他讥嘲地说:“是周津塬又和你说了什么?你俩又要和好了。”   赵想容又把门关上,她什么也没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赵奉阳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不知为什么,有点心悸。   他温和地说:“豆豆,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对赵家问心无愧——”   赵奉阳突然不说话。   他凝视着起居室小小的窗户后。在远处的夜幕,密云之下,仿佛升起一条冉冉的黑色盘龙,等他眯起眼睛,才发现那居然是烟雾,以及闪闪的火光。   赵奉阳再盯了片刻,突然色变。   着火的方向,正是他居住的小楼。这时候,外面也开始隐约传来赵父赵母匆忙商量的声音,说失火了之类。只听到陈南在楼下提高声音说:“豆豆,奉阳,你们在哪儿?奉阳那里好像着火了。”   赵奉阳一皱眉,他不再管赵想容,上前就想拉开门。赵想容却抢先一步拦住他,她猛地推了他胸口,赵奉阳猝不及防,退后几步。   还没站稳,赵想容就又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赵奉阳跌坐在椅子上。   他咳嗽几声,阴森的面容明显带了火气:“豆豆!”   赵想容却笑说:“急什么?反正,你都要搬走了。”   赵奉阳在震惊中,突然间脑子明白过来,他愤怒地压低嗓门:“是你放的火?你在家里放火,你是发什么疯?”   赵想容却像没听见:“我刚刚推你的这两下,是还清上一次,你把我从台阶推下来。”   赵奉阳面沉如水,他再站起来:“我现在没工夫和你闹!”   赵想容却向他露出个微笑:“还记得许晗吗?”   赵奉阳心里的一股邪火冒上来,他抬手,把旁边桌面的杂物,全部扫落。许晗,怎么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许晗!他告诉过他们无数遍,她对自己来说,连蝼蚁都不如!   赵想容淡淡说:“那你还和她上床。嗯,有时候,男人需要和他不爱的人上床,对吗?”   她脸色稍微苍白了一下,因为想到了周津塬和自己。   赵奉阳皱着眉头,他听到赵父也在底下喊了几声,随后被陈南叫走,赵奉阳的那栋小楼和他们主宅别墅有点距离,也没有安消防的设置,他们急急去查看,究竟怎么回事。   赵奉阳压着怒火,要往外走。但赵想容拉住他的手,她的手,柔软到冰冷。   赵奉阳下意识停住脚步,他尽量把口气放稳:“豆豆,别闹了。大哥养的两只猫,还在房子里,说不定还有人……”   赵想容却说:“和我有关吗?”   赵奉阳皱着眉头,陌生地看着她。   他以前觉得,周津塬错爱一生,痴心错付,整个人都极度可笑。但是,这样的周津塬知道真相后,他一转手,就把曾经视若珍宝的信扔给自己,显得性情寒凉。   此时此刻,赵想容也是这德性。   她盯着他的目光,就像盯着一个精美的烛台,或者是一条狗:“我不在乎你养的两只猫,包括你以后的孩子,他们跟我一丁点的关系也没有。你现在住的那栋楼,本来就不应该建在我家。我希望,等你出去后,你会跟我爸我妈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把那房子烧掉了。由你来付修我家房子的账单。”   赵奉阳烦躁地说:“爸妈能信这鬼话?”   赵想容趁他说话时,倒退几步,她迅速地拉开身后的门。随后,她把赵奉阳反锁在小起居室。   赵奉阳在里面勃然大怒,猛烈敲击着门。金属和木门发出声响:“赵想容!”   赵想容看着那道门。   小的时候,赵奉阳也是这么把不停哭喊的她,独自反锁在里面。   >>>   周津塬独自靠在车里,补了会觉,总是不放心赵想容。   随后,他站在赵家大宅私人道路和外部连接的道路上抽烟。   赵宅有占地很大的花园。但是,周津塬从来没好好打量过他的岳父家。   他最熟悉的,永远只有从停车库到建筑的那一段坎坷石子碎路。赵想容好像邀请过一次,他在她家散步,他当时也没兴趣,没耐烦,更没心情。   周津塬看着那栋小楼燃起火光,啧了声。   在烟雾袅袅中,他再次想到了许晗,和各种理还乱的过去。他在和赵想容之前糟糕的婚姻里,把许晗想得梦幻而忧伤。如今即使还有各种情绪,心情也是节制的。   突然,周津塬的后脑勺被一颗飞来的小石子,重重地砸了下。   他回过神。赵想容正站在他背后,她单手拿着一个小皮箱。赵想容说:“走吧。”   周津塬这才有机会问:“赵奉阳怎么惹到你,你要烧他房子。”   赵想容笑了笑:“你难道不应该问,我是不是疯子?”   周津塬永远能比她的态度更平静。“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是,我早就疯了。”和他无关的事情,周津塬无动于衷,他连自己家都不愿多管。   “只要一切都在你控制下,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位比她更危险的医生说,再说了,他向来不喜欢赵奉阳,“你手里拿着什么?”   赵想容把小皮箱递过来,那里面,装着周津塬曾经丢给赵奉阳的信件。   车很快启动,周津塬刚想把赵想容带回自己公寓,手机响了。   他略微蹙眉,医生的手机响起通常不代表好事。   赵想容也知道周津塬的时间表,周津塬曾经当院总,一周七天,24小时随时待命,没有休息。但是,周津塬在这么忙的时间表都能勾搭上苏昕,现在又压出时间陪自己,她觉得,这男人精力是很旺盛的。   周津塬挂了电话后,他果然说:“我得回医院。”边说边扫了赵想容一眼。   根据两人相处的“传统”,周津塬会平静但坚定地请求赵想容,让她在路边下车,她打车回家,他自己开车回医院。然后,两人回家再吵架。   如今,赵想容眼睁睁地看着,周津塬的车没有放慢速度的征兆。   他们甩开了赵奉阳冒着黑烟的小楼,迅捷地在深夜道路里行驶。   赵想容惊讶地说:“我还在你的车上!”   周津塬静静地说:“今晚多陪我一会,我们一起去医院。”   赵想容刚刚把赵奉阳反锁在房间,闹得闹,烧的烧。她的心情也没有产生任何波动。此刻,赵想容觉得她的手在发抖,只有周津塬能勾起的怒火。   “我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去医院?”赵想容气得瞪大眼睛。   周津塬淡淡说:“来都来了。”   “我,我我……”赵想容望望窗外。   周津塬换了新车,是飞驰电掣的速度。赵想容刚想好骂人的词,她很快就看到,他们医院熟悉的标志,她内心气得要命,知道今晚要打车独自回家。又恨周津塬这种说一不二的风格,可是,人家急着来医院是要加班救人。   这个畜生!如此聪明凉薄,却选了医生这个职业,天天都能站在道德高地里乘凉。 第76章 76   当周津塬踩下刹车, 旁边的赵想容同样被安全带拽回来——车速太快。   医院急诊部大楼旁边的街道,深夜里, 还有出摊卖包子和烧烤的人。她呆呆地看着,感觉是另一个带有烟火气息的世界。   一个, 她从来没有真实接触过的世界。   赵想容转头, 望着周津塬的白皙瘦削面孔。刚刚一路上,她都用左手臂紧勒着小皮箱,此刻,她把小皮箱递给他。   周津塬低头看了一眼大屏幕的时间, 他没有看她, 也没有接过来。   赵想容习惯性地笑了笑, 依旧固执地举着箱子:“这里都是你的信。我还是那句话,别管信是谁写的, 你爱的人,从始自终都是许晗,可能,你爱的还有信的本身吧。总之从来不是我。咱俩互相耗了七年……”   周津塬打断她:“结婚七年, 但你大几认识的我?简单的两位数加减法, 用心算一下。”   赵想容抿了下红唇,她迅速挺直背,换成另一张面孔。“别管几年!一百年都没用,我们继续在一起就是将就。”   周津塬早猜到赵想容会打退堂鼓,他的表情纹丝不动。   他没有接过半空中的小皮箱,赵想容说话的时候, 他抬高手肘摸到她的秀发,指腹触到她的头皮处,摸到赵想容所佩戴着的新听力辅助的外置机器位置,随后五指发力,准备把她那小机器揪下来。   赵想容愣了下,立刻隔着小皮箱推开他。这冷血医生!居然想通过抢走听障患者的助听器威胁她。   “手别那么犯贱!还有,少碰我,我嫌你脏!”   周津塬脸色微微一沉,迅速抓住她的手腕。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隐忍她皱鼻子的嫌弃表情。即使确定那些信和赵想容有关,但周津塬在诸多复杂情绪之外,有一种熟悉的烦躁:粉红豹征服了他的理智,随后征服他的感情。   难道,她还要征服他的所有伪装?   周津塬先瞥了眼表,他强按脾气,温和说:“我们不一定明天早上就复婚。但现在,算我求你,别总是跟我发火容容。”   赵想容哼一声,即使她答应复合,也不等于答应复婚。她笑着说:“现在算我求你,周医生,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们永远不在一起,我就永远不会对你发火。”   车厢里半明不亮,大概是眼花了,赵想容突然觉得,他那张清冷面孔好像又变得三分郁暗七分阴霾。   她刚要细看,周津塬就森然说:“你千万别把自己气死。”   医院门口会有骑着电动滑板车的代驾路过。   周津塬拦住一个女代驾,他让她开着他的车,把赵想容送回她公寓。   临走前,周津塬再次动了抢赵想容的听力机器的念头,但他看了一眼表,转身便走。   他们医院没有迟到和顶班的习惯,医生之间自觉性非常高,绝不给同事增加麻烦。   赵想容被周津塬反锁在车里,她不会操作这辆电动车,斜身过去乱找开关,不知道挥打到什么,有东西从天而降砸中她的头。   是他搁在车里的离婚证。   证件的单人照里,周津塬沉静地凝视着她,赵想容再抬头,看着周津塬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一道暗黑色的高瘦影子。   赵想容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周津塬看到她总游手好闲地跟着自己去图书馆,终于停下脚步,他背后的湖水表面在晴天里闪着耀眼的光,医学生的目光锐利,又带着不经意的懒散:“同学,你哪个系的?平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笑眯眯地负手看着他:“我平时就不爱念书。”   他无动于衷地说:“那你去找一个同样不爱念书的废物,天天能陪你玩。”   赵想容沉默几秒。当时,除了周津塬,没有男生敢这么对自己讲话。她极为委屈地说:“并不是哪个废物都有资格陪我玩的。”   话到这里,周津塬倒也接不下去。他当时目空一切,也没现在这么难揣摩,淡淡说了句“别烦我”,转身离去。赵想容留在原地,只记得男生修长的一道身影,像墨迹,浅浅倒映在心里。   赵想容把装着信的小皮箱丢在他车上,回到她公寓,发现门口有人等待良久。   小芳垮着脸来她家门口,找赵想容取落下的书。   赵想容着急回家卸妆,把小芳轰走,说明天早上闪送。她洗澡前看了一眼时间,周津塬估计通宵手术,根据惯有的日程表,他至少明天早上十点后才能走出医院。   临睡前,赵想容想了一会赵奉阳,思绪兜兜转转,绕回周津塬身上。   她和周津塬,总是莫名其妙地就争斗起来,她曾经试着大闹,来获取他的注意力。现在她终于得到他的承诺,周津塬今晚甚至对她承认,他自己也是疯子,这话是安慰她的?   赵想容想了会又觉得头痛。她放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无聊地刷了一会涂霆的微博,随后休息。   >>>   周津塬放话让保安把苏昕送到派出所,或者别的地方,他无所谓。苏昕前几天刚出电梯,就被他小区里的保安拦住,做了各种身份登记。   苏昕的脸,和她那种气质,仿佛天生惹人怜爱。   当几名年轻保安知道,苏昕母亲刚刚去世,她来这里想找前男友哭诉,而她还是在读的女大学生。他们都为她的遭遇唏嘘不已,同时觉得,小姑娘清纯得厉害。   保安队一合计,凑了点钱,悄悄打车把苏昕送走。   苏昕哭着回家。   家里依旧维持着把苏母送走时的凌乱,到处堆有杂物,塑料袋,以及打开没来得及吃完的药瓶。苏秦坐在破烂的沙发上,给空调遥控器换7号电池,不维护那时尚的头型,他的外貌,又显得像个小流氓。   姐弟俩谁也没搭理对方,分别在卧室和客厅窝了两天。   他们都以为,对方会主动承担责任,处理后续的殡葬问题,结果太平间说,苏母的遗体被亲属拉走,让他们联系殡仪馆。   苏昕急得转身就走,苏秦想跟上她,却被医院的人拉住。让他们补交这几天的冷库保管费,一天六十块。   孟黄黄正在独自试小礼服裙,旁边的销售小姐端着香槟,笑眯眯地给意见。银色托盘上的手机震动,显示着苏秦的来电号码。   孟黄黄想到苏秦家层出不穷的事,觉得头痛,她索性任手机响着。   等苏秦终于不拨电话,孟黄黄给赵想容发了微信,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订婚仪式。   周津塬在手术室里站了大半个通宵,洗完澡就去查房。   下午还排了门诊。到中午吃饭,他才有功夫打开手机,随后被提醒,某人在半夜刷微博,因为手滑给有关涂霆的 2 条微博点了赞。   周津塬无法判断,赵想容愿不愿意在她出国前和自己复婚。但以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某种了解,粉红豹单独去法国两个月,她再回国时,会把涂霆升级到丈夫,或者,带回一个全新的男朋友。有些女人完全无法忍受寂寞。   周津塬先回办公室取病例,顺便打印了银行账单流水和医院在职证明的表格。这些都是申请签证的文书资料。   他拿着那堆东西,匆匆下楼。但没走几步,被科室主任叫到办公室。而主任叫住他,是谈周津塬今年升副主任医师的事情。   忙到了晚上,周津塬才能回到赵想容的公寓。   原本以为门锁会换。但是门锁没换,赵想容的公寓中央,静静地摆着一个摊开的行李箱。   赵想容今天有一个拍摄任务,品牌方需要她本人和保镖一同前去取名贵的首饰,她也是睡了几小时就爬起床。她在家里寄出小芳的闪送,又顺手把行李箱拉出来,准备一些带出国用的日用品。   周津塬低头看着赵想容收拾的行李。   行李箱里面装着本法中字典,其他的,则是成套的性感内衣和高跟鞋,还有擦鞋的小工具。   突然间,他伸出脚,猛踢了一下那铝镁材质的鲜红行李箱。   >>>   剩下一整天里,赵想容在外忙着拍摄工作。   她之前报了街舞课程,舞蹈老师催她来上课,赵想容永远能挤出时间做这些事,结束工作后,兴冲冲地跑过去学了45分钟的舞蹈课。   舞蹈课程后, Patrol 又把赵想容揪出来。两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厅,讨论了她去巴黎时要完成的两个专题。赵想容跑回办公室,满脸晦气地抱回好几本参考杂志。   毫不意外的,周津塬又躺在她卧室的床上,依旧戴着蓝光眼镜,笔记本电脑没来得及合上,人却已经歪头睡着了。   赵想容自己洗完澡,边敷面膜边悠闲地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杂志。她的手机搁在旁边,微信不停有新信息提示,工作和私聊群里永远在刷八卦。   赵想容问了下她家里的佣人,她父母家里的火烧得怎么样,又看到了孟黄黄的微信。这时脚踝处突然一暖,周津塬睡醒了。   他按着鼻梁走出卧室,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用手攥住她的小腿。   客厅里静谧清凉,两人谁也没开口,仿佛回到以前互不干扰的状态。   赵想容慢腾腾地看完一整本厚厚的杂志,撕下面膜,露出湿漉漉且精致的脸。   她这才开口:“周津塬,我即使答应复合,也得等你和我一起出国后。现在,我没有心情应付你,你也累了,赶紧回自己家。对了,是你把我行李箱的衣服和鞋都扔在地面?你找死吗?”   赵想容踹了周津塬胸口一脚,他才回过神。   周津塬正在仔细地想着主任跟自己说的话。   他惦记职称很多年,这是周津塬对自己事业规划里的一部分。职称一到手,就算从基层医生里历练出头。有资格在周末全国飞刀,有更多手术和自主机会,还能摆脱多年的查房。   但这种关键时刻,赵想容让他陪她去法国。他虽然答应赵想容,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侥幸,认为那是一个可以被讨价还价的请求。   周津塬沉吟地望着赵想容,女人也正扭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突然间,她说:“嘿,咱俩再玩个游戏吧。”   周津塬把玩着赵想容精致光滑的脚踝,他随口说:“是脱衣服的那种游戏,还是不脱衣服的那种游戏?”   赵想容一挑眉,懒洋洋地回答:“当然是不脱衣服的那种游戏,你以为呢?”   他答:“我哪一种游戏都不想玩。”   这人永远那么扫兴!赵想容不由瞪他:“不玩算了,糟老头子坏得很。这世道,还是年轻的男生更有意思。”   周津塬的目光一沉,不过,他面上却微微笑了:“好,你就不如直说又想干什么。”   她们杂志每一期都有星座运程和心理测试。这一期的心理测试题角度新颖。它的问题是,当你的配偶先离你而去,你会在对方葬礼上写下什么方面的悼词。   与惊悚的问题相比,这道心理题答案,只是测试你在职场上最容易招惹什么类型的小人。   赵想容笑说:“问答游戏,我来问,你来回答。不走脑子的游戏。”   周津塬对这种伪科学的东西不感兴趣,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什么问答游戏。实际上,你是想让我再写信给你吧?”   赵想容原本以为她的心思够迂回,结果被戳中。   她不吭声了,转过头继续翻看杂志上贴着的便利贴,上面还有司姐的红笔批注。   周津塬却产生了点兴趣。他思索片刻说:“我可以写,但是,你也得给我写。就现在。每人两分钟的时间,怎么样?”   赵想容愣了下,两分钟的时间,能写出什么?   周津塬冷冷说:“两分钟足够了,我想看你怎么写我。”他的手机,还留存赵想容之前辱骂他的花样长短信,文藻华丽,比喻生动。   两人骨子里都干脆且刻薄。   他们瞪着对方,各自撕了张粉红色的便条签,握着笔,真的开始写对方葬礼上自己的发言。   周津塬盯着空白的纸,他打了半分钟的腹稿,随后就运笔如飞直接写到结尾。赵想容提笔比他早,她的速度却比他慢,拖拖拉拉,边写边玩。   她一看他停了笔,立刻好奇地凑过来。   “上帝惩罚宁录,是因为他建造了巴别塔。上帝惩罚我,是因为我伪造了一座巴别塔,并且强迫别人去认同它。而这个别人就是赵想容。   我的职业是医生。这意味着,我所见证的奇迹大多数发生在手里,不是发生在心里。赵想容属于一个爱迟到的奇迹。我们曾经刻意折磨过对方,这不是说我和她没有拥有过快乐和平静,也许,我们当时太傲慢,也许是医生天生无法剖析痛苦之外的东西。   我这一生会见证大大小小的奇迹,每一次奇迹,都会像赵想容的变体。还有一点永远不会变,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痛苦白白地交给上帝处理。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如此。我不会把赵想容交给任何人,即使是上帝——因为我心里还有一个奇迹。”   赵想容看了两遍,她迅速地眨着自己眼睛,却呻.吟:“啊,巴别塔出自哪里?”   她怎么连巴别塔的典故都不懂?周津塬未免扫兴,他垂眸瞥了赵想容一眼,简单说:“《圣经》。”   赵想容继续追问:“《圣经》很长的。你既然两分钟的时间能引用圣经,那肯定完整读过《圣经》啦,巴别塔这典故是出自新约还是旧约?”   周津塬的眼睛这才闪烁了一下,他开始猜:“旧约……也可能是新约?”   “是出自旧约.创世纪。亲爱的,你好像我们某位专栏作者,他只要一引经据典,我就知道,准又是来骗稿费!”赵想容忍不住笑了。   周津塬吃惊地抬眸看着她。   赵想容身为浮夸的时尚编辑,她也被司姐嫌弃没文化,被踢走做过文字编辑,管过专栏。   很多时尚专栏作者,为了提高自己文章的格调,经常引用圣经。有段时间,期刊的政审很严,宗教的东西只能占一定比率。赵想容身为学渣有自己的处理笨办法。她囫囵吞枣地把圣经读了一遍,审稿的时候拿原著卡作者,对方三秒答不上来,就无情地删整个段落。   赵想容扬了扬手里的纸:“这种炫技的东西,我曾经每天都在看!像是巴别塔,马太效应,押沙龙——它们就是千字六百块!哎,我觉得你写的太油腻,我不给你看我的了。”   周津塬却把她写的信抢过来,他低头看着那熟悉的字体。   “如果周津塬是整形医生,我会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因为,我会放心把自己的脸交给他。”   看到这里,周津塬也不由哼一声。整形医生?   “津塬肯定是一名好医生。我从来没问过,他在医院累不累,是不是辛苦。我想我问了,他只会让我别烦他。医生认为生命大于一切。但是我想,世界上肯定有什么高于自己的生命?前几年的时候,我每天深夜回家都会头痛和耳鸣,感觉自己整个人糟糕透了,撑不到第二天清晨。这时候,我会对他发脾气。我从来没告诉津塬,他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每次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在帮我承担一部分痛苦。现在,他终于死了……”   写到这里信就结束了。   周津塬不由往后翻看了一下,他问:“怎么不写了?”   赵想容无辜地说:“两分钟的时间到了呀。”   周津塬把便条夹塞给她:“继续往下写。”   赵想容眨眨眼睛,她其实是边偷看微信,边随手写的这些。周津塬的信,显然比她认真很多。但他现在的样子,又有点怪怪的,   赵想容便笑着说:“别那么认真呀,这只是一个游戏。”   微信上打手机游戏的群退了两个,还剩下一个。此刻大家又催她上线。群里各种骚骚地聊天说:“豆豆肯定是泡男人去了。这世界上比游戏更好玩的,就是上床了。”   赵想容把周津塬的便条夹,贴在茶几上,又踹了他一脚:“你走的时候锁门。”站起来,准备跑回卧室。   她低头看手机,刚想打字:手机游戏显然更好玩。   但胸前一热,周津塬突然站起来,他伸手拉住她,从背后探到她睡衣里,赵想容捂住胸愤怒回头,对方却用膝盖一顶她的大腿。   两个人在她家昂贵的沙发滚成一团。   赵想容今天在拍摄棚里穿了一天的塑料鞋套,又练完舞,四肢原本酸疼,周津塬压上来,胸膛非常硬,她额头立刻出了一层虚汗。   夫妻多年,赵想容一看着他黑且沉的眸子,自然清楚周津塬想做什么,两人近在咫尺,她心头警戒大起,迅速地警告他:“不行!不行!不行!”又妥协半步,“我的腿疼呢,你先让我起来,我继续往下写……”   周津塬望着她,他单手把他自己的衬衫扯开。然后,她的腿被分开。   一阵上刑般的剧痛,赵想容的耳朵涨得通红,她张嘴要说话,周津塬把她腰提起来,让她垮坐在他紧实小腹上。   这姿势,赵想容早已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也深深受不了。她立刻哀嚎了声,拼命站起身。周津塬的手臂把她的腰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拿起赵想容刚刚看的那本杂志,狠甩到墙角,再把沙发上的靠枕,她的手机,全部摔在远处。   客厅里的灯在她的上方亮着,周津塬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抱着赵想容。   赵想容全身上下,只剩下腰间一条紧绷到快断裂的黑色丁字底裤。她的腰,足够纤细,但并不骨瘦嶙峋,摸上去有一种丰满的错觉。   周津塬边低喘边欣赏着她,过了会,他突然抬手,拧起她的脸。赵想容头皮发麻,脸色已经接近惨白,只剩下丰满的胸前两点殷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娇艳。他注视了一会儿,吻过去。   等周津塬终于放开她的时候,赵想容立刻软在沙发上。   周津塬独自去冲了个澡,很快又坐回来,他拿起纸巾盒,把赵想容满脸的眼泪和汗水都擦了。等擦到大腿内侧,赵想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合拢膝盖,他从桌面拿了罐冰苏打水。   “局部需要冰敷一下。”周津塬告诉她。   赵想容无言以对。   这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复合,她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又觉得自己蠢到无与伦比,还有点害怕和迷茫。   这时候,她看到周津塬把那些擦过的面巾纸,随手扔在地面。很快,沙发脚的大理石地面。堆起一层白软软的纸巾,总带有几分肮脏和腐败的感觉。   两人目光对视,她有些凶狠地瞪着他,周津塬露出个很淡很薄的笑容。他说:“你居然比纸白。”   赵想容随后就被冰得头皮发麻,啊的叫出声,又被他按住。   她唯恐周津塬一转念头,继续干点什么,先闭上眼睛,蜷缩手脚,在沙发里恢复体力。   周津塬慢悠悠地玩了一会她的胸和腿,拿了条干净的白绸床单,把她拦腰一抱,走到厨房。赵想容光滑浓密的长发搭在他手臂,她刚被放到高脚椅,就觉得刀锋般尖锐的痛楚逼上来,只能纵身趴在桌上。   周津塬为她煎了金黄色的炒蛋和培根,加了黄油,又热了半片面包。   这味道,半夜里带着异样的香。   赵想容呆呆地看着,周津塬以前也会下厨,他为她做过早餐和夜宵,她还拍过男人下厨的背影照片,在朋友圈里炫耀。她当时觉得,不管周津塬爱不爱自己,她把他追到,嫁人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周津塬看轻她却也不计较她,哪里像现在,他一边说爱她一边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花样折磨人。   周津塬把碟子推在她面前,他看了她一眼,把餐叉换成勺子。赵想容不动,他居然准备喂她。她摇了摇头,自己吃。   赵想容刚刚被顶得一阵晕眩裂痛,神经都好像静止。她用力握住勺子,忍着反胃,吃了半盘子的食物,这时候,她的大腿有什么东西,是周津塬重新把手放上来。他从侧面搂住她,轻吻了下她的耳朵,终于忍不住问:“你和涂霆分手了?”   赵想容点了点头。周津塬却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和他分手?”   她没搭理他,继续吃东西,真与不真,他管得着吗?   赵想容再吃了几口,又被周津塬抱到卧室。   她手脚并施地挣打,周津塬轻轻压住她手脚,她气急败坏,他就是不让她下床,对视良久,赵想容绝望地伏倒在他怀里。   “好吧。你把我手机拿过来,我打盘手游。”   周津塬也怔了一下。   有句话说吃口屎冷静一下,赵想容现在头脑里乱得很,需要找点别的事情逃避现实,精神出轨一会。周津塬自然不肯给她手机,她把床头柜的上个月专题提案拿来,潦草地翻了一遍,再忍不住问周津塬:“你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周津塬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平淡说:“那又怎样?”   赵想容试着抛开情绪,理清他的思路:“你以前……不是这样。是因为我今晚让你走,你就不开心?但是你这样对我,我很别扭。”   周津塬摸着她的肩膀,他低声说:“你刚才不享受?”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刚刚这一次,比第一次和周津塬上床都痛楚,简直就是强暴。瞬间,她愤怒加委屈,鼻子都酸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畜生吧?哪里享受,我快死了……”   周津塬截断她:“快被我爽死了。”   赵想容立刻一脚踢开他,周津塬却又压上来。   刚刚有过一次,这次没那么痛苦。赵想容依旧感觉极度胀痛,超过极限。她盯着上方的周津塬,他的脸波澜不兴。   周津塬几乎不用任何香水,但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洁净味道,像是调失败的醛香水,闻起来像医院里涔涔白骨和消毒水的混合,又像过期的药香。那气味即使强烈,却也掩盖不了有种非常无情的味道。仿佛这个男人即使爱了,他的骨子里,就是存在一种冷淡到无法朽坏的东西。   汗水流下她的小腿和背,她的呼吸都是他气味,从里到外都被占据。   赵想容感觉自己又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被拽到一条漆黑色的湖里,好不甘心。什么爱情,什么周津塬,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周津塬原本想在这时候逼着她松口复婚,却看到她眼泪不停往下流,话到嘴边就成了:“容容,说你爱我。”   也不知道赵想容是不是没听见,她依偎在他怀里,眨着弯曲的睫毛,就恍恍惚惚地求他轻点。   “容容?”他停住动作,来回地叫她的名字。   赵想容这才答应了一声。   周津塬便清楚地重复了几遍,他用她最喜欢的样子,清冷温和地哄着她:“说你爱我,要带着感情说。”   赵想容肯定听见了。   她突然仰起洁白的脖子,试探地吻住他。周津塬床上功夫好到爆炸,但不太喜欢亲吻,平常连亲脸都要稍微皱眉。当赵想容有点撒娇地舔着他,她的脸颊紧贴着他,有点冰冷,红唇微翘,舌尖却软,很芬芳,沁人心脾也很脆弱,仿佛非常容易就能被吮破似的。   周津塬呼吸乱了,他把刚刚的问句,暂时搁置。 第77章 77   凌晨五点多左右, 天气已经很热,早上也如此。   临睡前, 周津塬把空调都关了。他们的肌肤依旧接触,她的臀被撞得通红, 这么安静的深夜, 无论对赵想容干了什么,弱肉强食,食髓知味,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自己看得见……   他额前的黑发湿了, 垂眸镇定地看着。   赵想容浑然不觉。她揪着枕头, 又开始咳嗽,过一会, 再打了一个喷嚏。后脊背一起伏,醉酒兔子的刺青就带着那么一股不忿好像随时要跃出来,垂下的耳朵警告性地闪过去。   周津塬这才惊醒般收回视线,意识到, 他刚才差点又变成别人。不是别人, 是另一个自己。   赵想容平日的生活方式极其不健康,但她自己折腾时罕少生病,大部分时候活力四射极了。别人多碰她一根手指头,海啸般地能引出各种怪毛病。   周津塬直接收了云雨,从背后静静搂着她。过了好一会,赵想容依旧来回地扭动, 他把手从她腿内侧抽出来,安抚着她:“明天再治你。”   赵想容轻吁了口气,但她还是扭过脖子,用口型让他滚到沙发睡。   周津塬用指尖压着她的眼皮,硬逼着她合上眼睛。随后把灯全关了。   这人睡觉时,非得把四周漆黑如山洞,而且,他会强制性让别人适应自己。   周津塬平时太忙,总是需要抓紧时间休息。他没有任何睡眠问题。   等闹钟再次响起,旁边空无一人。   公寓里的盥洗室和厕所设计成干湿分离,周津塬准备冲个澡,突然听到旁边的浴缸传来水声。   原来,赵想容硬等他睡着后,爬下床。她打开水疗仪,放了一缸乳白色的浴盐水,用浴巾包着头发,居然就这么躺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睡着了。幸亏按摩浴缸里有支撑的设计,不至于让水淹没口鼻。   她的浴室,摆满了各种精巧的香薰用品,还有一个天使造型的肥皂台。   这场面莫名有点像马拉之死。美丽且异常不祥。   周津塬在第一眼看着她那张精致安静的脸浮在水面,就断然喝说:“赵想容,你怎么回事?给我起来!”   他心跳剧烈得让他几乎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容容?”   周津塬找到浴缸开关关了,哗啦一声,把她从温水里拖出来。赵想容缩在温水中的手居然还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那是她在全世界最心爱的手机。不过进了水,手机早就自动黑屏。   周津塬硬掰开她的手,把手机抛在旁边的台面。   他简直不明白,赵想容整天拿手机做什么,她每天都在给什么人发着信息,而手机游戏又有什么好玩。   大清早本来燥,他再次把她按在墙上,额头微微出汗。   赵想容迷迷糊糊地被拽出浴缸,她终于醒了,打着哈欠,光脚踩着他站稳。   周津塬注视着她,赵想容的目光慢慢聚焦,最初看到他的脸,她眼睛亮了一下,随后看到他青色的胡茬,赤裸的上身,目光继续下移,她意识到他曾经做过什么,现在正准备做什么。   “早,上,好。”周津塬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赵想容突然间抬起胳膊,她用手比作枪的形状,瞄准他的下半身,开始进行“射击”,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发出“piupiu”的声音。   这一举动堪称幼稚。   周津塬原本压着怒气,此刻,他的面色又变得极其难看和古怪。他一动没动,安静地任她用“枪”扫射自己。   终于赵想容闹够了。   她红唇一撇,得意地吹了下“枪口”,蹙眉说:“你大早上又作什么死?喊什么,喊什么?赶紧穿上自己裤子滚蛋。”   头顶的花洒还开着,水流绕过两人高挺的鼻子,清浅地滴下来。白日里,他俩都是直透人心的漂亮人物,但微微地沉下脸,都有一种蛇蝎美人的感觉。   赵想容看周津塬不说话,试探地踩了他一脚,随后冷不丁地一屈膝,直接狠踹他要害。周津塬早就在防着,他惊险避过,再把她按到墙面。   男人的重量压过来。   “我不想来了!”赵想容喊,这次她真的被气哭了。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周津塬在里面洗完澡后,把赵想容扔到床上。   赵想容头发乱成一团海藻,她又裹在被子里咳嗽。她望着男人迅速地擦头发,换衣服,刮胡子,准备离开。她刚松了口气,想探出脑袋,又被拎起来。   周津塬临走去医院前,硬灌了她一小杯热的黑咖啡,再扔给她一包果汁。   “我懒得管你胡闹。”他扳起她下巴,两人目目相对,周津塬的眼睛透着熟悉的寒芒,“但是把自己折腾病了,你躺在这张床上做春梦去巴黎。”   她狠狠拍开他的手:“我每一次生病都是被你咒的。庸医!王八蛋!死……阉货!”   周津塬不为所动:“胡说八道。”他再整理着自己的衬衫领子,抱着电脑,匆匆地走了。   房门一关,赵想容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歪倒在床。   她满肚子的酸涩,刚刚喝了咖啡还暂时睡不着。赵想容靠坐在床头把秀发先吹干,随后在脸上贴了张面膜,拿着吹风机反复地吹那台进水的手机。   摄像头的玻璃里满是水雾。赵想容以前也失手把手机掉进过泳池,正琢磨怎么处理,又听到门铃疯狂地响。   她抬头一看表,不知不觉,早上八点多。   估计周津塬叫了外卖早餐,赵想容静静地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心跳恢复正常,也有了力气。但脚刚沾地,身体就轻飘飘地往前倒,她再次骂了声。   显示屏里是孟黄黄的那一张布满雀斑的脸。   孟黄黄试了好几套礼服裙,怎么都不满意,她也没同龄的女性朋友,就跑来问赵想容,能不能通过她的媒体关系,给自己调一套定制小礼服。   赵想容隐约想起,她昨晚答应了孟黄黄的要求,还让孟黄黄来公寓找自己。   孟黄黄进屋后,看到沙发地毯旁铺有一层厚厚的纸巾,她奇怪地说:“你家什么东西洒了?”   赵想容自然不方便解释。她不想主动收拾卫生,就先把茶几上贴着周津塬昨晚写的便条收好,一弯腰,立刻扶住沙发站稳。   孟黄黄吓了一跳:“你怎么啦?”也看到那张便条签,她做人向来缺乏分寸感,顺手就拿起来,“上帝惩罚宁录,是因为……”   赵想容全身软得厉害,孟黄黄在旁边还念周津塬的便条签,她着急之余又有点羞耻,耳朵里也只能零星听得到几个音节,心里一股邪火就涌上来:“别念了。那也是垃圾,你把它直接扔在地上。待会,我家会有阿姨来收拾。”   孟黄黄却神情复杂地看完了:“这是你收到的情书吗?真别致,写在便条签,里面还提到你的名字。涂霆的字,什么练得那么好看了……”   赵想容瞪她一眼,孟黄黄眼珠一转,讨好地说:“你不想要这便条签,那就把它送我。”   赵想容沉默了好一会。   为自己此刻的不舍感到羞愧和恼火,她还是轻微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孟黄黄遗憾地把便签还给她。   衣柜里只有长短不一的裙子,赵想容和涂霆交往那会,买了些运动装,但分手后,她立刻就丢在角落里。她胡乱套上衬衫裙,挂在孟黄黄的胳膊往外走。   孟黄黄开车把赵想容先送到杂志社,又在大厦楼下等了她两个小时。随后,赵想容施施然地带孟黄黄去借了两套小礼服。   孟黄黄不懂时尚行业的规矩,她试完衣服后,很财大气粗地说:“这两件不错,我在哪儿刷卡?”   正和赵想容聊天的亚太品牌公关,翻了巨大的白眼。   这里是专门的礼服样衣处,只提供4号尺码的样衣,填单借衣,以十五天为期限。只借不卖,借完后干洗好送回来。如果想买,一个月后去门店预约,她们不管销售。   孟黄黄被这态度弄得面红耳赤,赵想容见怪不怪,拉着她走出来。   >>>   所谓“订婚仪式”,本周六的下午,在孟家开的奢华酒店里某一个宴会厅,邀请双方的亲属朋友,共同见证男方送她一个戒指。孟黄黄的母亲,大哥和嫂子都会前来,这显然证明,孟黄黄闪电般找的对象,他的家境还不错。   赵想容懒得细问,孟黄黄的订婚对象究竟是谁,反正她去现场,能亲眼看到男方的样貌和素质。   孟黄黄也没多提自己订婚这件事,态度平淡。   她挺乐意为赵想容效劳。在路上,孟黄黄还主动说:“豆豆姐,你待会还要去什么地方?我把你送过去?我听说涂霆最近……”   赵想容就打断她:“正想跟你聊几句。你都要结婚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就不要那么在意。”   孟黄黄啧了声,酸溜溜地说:“我不就提了几句涂霆么?还不让说了?”   赵想容弯唇笑了一下:“喂,我说的人可不是他。”   孟黄黄立刻想起苏秦。她还没有把订婚的消息,告诉最近丧母的小男孩,也没有接苏秦的电话。只不过,孟黄黄计划等她忙完这阵,再继续偷偷地和那小男孩厮混,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赵想容很无奈,她说的人其实是萧晴。   萧晴的老公也要来他女儿的订婚仪式,萧晴却疯了般地跟着他大闹,她忍不了自己的老公和他的前任太太见面。就在昨天半夜里,赵想容之所以捧着手机,是萧晴欣喜若狂地发来微信,说自己怀上二胎。   萧晴发来好几张验孕棒的照片,打算今天去医院确认。   孟黄黄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想到离婚的父亲,以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继母,心里依旧膈应,冷笑说:“死贱人!她偷了我爸,还有脸来我的订婚仪式?她想来就来。我好好招待她。”又解释,“豆豆姐,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如果你和涂霆最后走到一起,也要邀请我参加婚礼!”   赵想容勉强笑笑,闭目养神。   孟黄黄侧头打量她,赵想容又走回她一万年不变的妩媚贵妇风,妆容打扮看似随意,细看却精致无二。两人慢慢地接触不少,孟黄黄的性格再粗心,也能感觉到,赵想容是爱在嘴上说一些甜言蜜语,内心却隐藏很深的性格,孟黄黄想到周津塬,她刚想提,却看到赵想容的眼角突然流了几滴泪。   赵想容随后睁开眼睛,她把头伏在膝盖上,发出非常压抑和伤心的哭声,雪白的脖子后露出一个暧昧的吻痕。   孟黄黄从来没见过赵想容这样,她整个人惊慌得要命,不知道说什么。而赵想容哭了半分钟,抬起头,似乎整个人轻松很多,她掏出补妆镜,滴眼药水和整理发型,稍微补了一下妆。   “亲爱的,把我放到对面路口就行。”她对孟黄黄说。   孟黄黄看着赵想容美艳的脸,哆嗦了下。粉红豹还依旧是美的,她刚刚哭了会,但眼睛都没红。所有真实情感好像泡沫般,一吹就没了。   赵想容让孟黄黄把她搁在路边。她又等了没一会,萧晴喜气洋洋地开车来了。   “我家老头还不知道我又有了。”萧晴的脸上泛着光,她骄傲地说,“算算日子,我怀孕差不多两个多月,之前带孩子太累了,都没感觉。豆豆,你工作不忙吗,怎么有空陪我去孕检?”   赵想容就让她开车。   到了医院,赵想容抢在萧晴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萧晴满腹疑窦,也不敢问。她做检查的时候,赵想容独自等在外面,托腮打起了瞌睡。   等报告拿出来,萧晴确实是有孕了。不过,萧晴的报告名字上面,写着赵想容的名字。   赵想容把孕检报告收起来,萧晴连忙跟上,脑海里冒出各种念头,第一想法是,不可一世的粉红豹终于也玩带球上位的老套戏码。她假借怀孕,逼婚涂霆,说些生命可贵,人流会死,他们得赶紧结婚才能获得幸福的烂事。   赵想容不多解释,上车前,她才悠悠说:“我和涂霆已经不联系了。”   她和涂霆分手了?萧晴一怔,赵想容要一份假装怀孕的检验报告,又是给谁看。随后萧晴又不需要多问,多年来纠缠来纠缠去,赵想容身边最后也就只有一个男主角。   萧晴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你干什么要和他离婚?”   赵想容哼了声,她似笑非笑地说:“马后炮就没意思。要这么讲,我俩当初就不应该结婚,不过,我俩现在想复婚,也几乎不可能。宝贝儿,赶紧开车,我还要和我们老大开会。这世道,真是谁都能欺负我。”   > > >   医院里的每个医生,手头都堆积不少的假,但那一点意义也没有。工作表几乎全年无休。   周津塬在门诊后跑回办公室,几个同事正围着他桌子,笑嘻嘻地看他电脑旁摆着的赵想容照片。   不过,那些男医生的关注点也很奇特,他们没有关注照片里明艳的女人,研究的是黄铜相框。   办公室里都是男人,周津塬的桌面再整齐,也逃不出男人的审美。他突然摆着这么精致且富有设计感的相框,异常突兀。其他医生都默认,肯定是器械代表或医药代表送的礼物。   周津塬到饮水机前喝了口水,他在他们科室都属于话极少的,此刻主动解释了几句:“不是礼物,这是我拿来的。”   他口中所谓的“拿来”,是“偷来”的代言词。   周津塬边录病例,边瞥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手术,值班和出诊日程表,思考把去法国的时间美化成专业进修,而不耽误今年的职称。他翻了翻手机名单录,给几位医院大佬发了短信,又主动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让帮着联系几个人物。   像是职称提升,他从来不开口求周老爷子帮忙,经常云淡风轻得过分了。因为认为,权力不能被消耗在这种小事上。   周津塬此刻挂了电话,思绪兜兜转转,目光落在朝他露出灿烂微笑的赵想容照片上。她穿着复古红裙,胸和腰都绷得很紧,青春健康而远胜过性感。   白色,是最没有攻击性的颜色,令人静静地关注,静静地投注感情。红色则太鲜艳,第一眼就醒目了,又很难去深爱,因为红代表露骨的危险。周津塬却心想,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晚上下班,周津塬花了半小时逛商场。   他赶在商店关门前,买了一部新手机,买了块同款的背充电池,再去旁边的奢侈品牌买了个全新的旅行袋。   赵想容则在家收拾行李,周津塬提着袋子出现在门口,她就当没看见,继续叠着衣服。   周津塬看到,赵想容的这次行李箱里除了蕾丝内衣和鞋履,还多了很多奇装异服。包括很久前,她买的几件浮夸设计的帽子,以及各种荧光的衣服,也裹在里面。   他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问:“你不是时装编辑,这一种类型的衣服,穿出去能有什么好看的?”   赵想容切了一声。   她摆出一种语重心长的态度,跟他普及:时装,不只分有好看和不好看的时装。缺乏想象力的普通大众,在他们的现实生活里,需要好看又合群的衣服。还有少部分时装,追求的是有趣和标新立异的,代表着设计师和穿着者的态度。他们不需要被现实接纳……   周津塬却打断时尚编辑的花腔,他说:“但你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物。”   赵想容愣了一下,周津塬低头玩着手里的编织带子,他最近真的很喜欢在手上玩这些东西:“容容,你之前选择和那个小明星在一起,是因为我伤害了你,你不想当现实世界里的人吗?”   赵想容没说话。   周津塬聪明近妖,她却莫名抵触着,一个能伤害和忽视自己多年的人,居然短时间内就能了解她。   周津塬把手里打得很漂亮的带子,轻轻地放在沙发一边。   他说:“容容,我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我们只有复婚,才能真正地在一起生活,我才能真正属于你。”   只可惜,男人这种哄骗术失败了。   赵想容的明眸迷茫了几秒,她笑说:“我和涂霆在一起,是因为我很喜欢他。我没你想那么多。”   她绝口不提复婚。   周津塬的脸变成不动声色地阴寒:“你不喜欢他。”   赵想容耸耸肩,她根本不屑和周津塬争这个,有条不紊地继续收拾行李。很快,行李就收拾好了,她把密码锁上好,再往墙角一竖,蹦跳着跑去查了下自己的邮件。   整个过程里,赵想容没赶周津塬,她根本没去看周津塬带来的一堆东西。   周津塬的心,一丝丝地被绞紧。   他几乎从没被女人冷遇过,在这种沉默中即将爆发,赵想容却又回头问:“嘿,孟黄黄周六举办订婚,你去吗?”   周津塬摇头,他不感兴趣,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不过,他问:“容容,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你父母家?”   赵想容吃惊地说:“你去我家干什么?想看赵奉阳的笑话,不用看了,我直接告诉你,他的房子被烧光了,我爸妈够狠的。”   赵想容当晚,只烧了赵奉阳房屋里的几个窗帘和家具,烟大而已,没烧主建筑物,按理说,很快就应该扑灭。但是赵父赵母赶来监工救火,赵奉阳打电话叫人把他从顶楼放出,整座房屋已经被烧得剩下架子和房顶。   赵奉阳很快搬出赵家。   周津塬在今晚终于露出淡若细柳般的冷冷一笑。赵家这种经商的大户人家,内斗起来绝对够厉害,也就他们女儿最笨。赵想容说:“我爸妈还是很器重我大哥的,他商业能力摆在这里。”   周津塬随口说:“我可以给你钱,你把他股份买回来。”   赵想容瞥了他一眼:“哟,能耐不小么,周医生。”   周津塬说:“我哪里都很小。”   赵想容的长睫毛一扇,仿佛抓住话语的漏洞,歪头打量他,富有深意地“哎哟”了一声。   周津塬看她骤然兴奋的模样,坏笑着,带着很机灵又有煽动人心的妩媚。周津塬不动声色,做手术是很枯燥的事情,很多男医生经常说些大尺度的话提神,骨科里男人也多,他平日里听得只多不少,就是不太爱说。   “知道你爱听这种话。以后让你爷们儿晚上多教育教育你,别这么三俗。”   赵想容闻言收起笑容,她瞪了他眼:“你这人有病吧?”   周津塬淡淡说:“我不都是顺着你说的?”   赵想容的俏脸再一沉:“我用得着你顺着我?”   周津塬便不言语了。   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是周老爷子的回信。   周津塬看完手机后,一抬头,发现赵想容依旧坐在旁边。她收起蛮横无理,正安静地凝视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两人目光对视,周津塬只心中一柔,他刚要开口,她就切了一声,站起身,转身跑走了。 第78章 78   孟黄黄订婚仪式的前一天, 周津塬重新对赵想容提出,两人搬回旧公寓住。   许晗让他明白, 一切媒介都可能带来曲解,最好的事情只有留在身边。   不过, 周津塬这几天没碰赵想容。   她惹人喜爱的时候和令人发疯的时候, 在一天内的时间大概是呈3:1的比例。他大概能够理解,赵想容面对自己时的复杂心情。只不过这种动摇,向来无法勾起他的怜惜。   周津塬准备像做教学PPT一样,把自己重新压到她生活里。每一页都被提前写好, 点击, 翻页, 到结尾。   再说,周津塬永远很忙。   医院在下周末要开三天的脊柱畸形国际会议, 他是会议五位联系人之一,又要负责给国际讲师团接机。   公寓外面正电闪雷鸣,房间里的气氛却略有诡异。   赵想容在旁边,啪地一声合上屏幕。   周津塬有一晚借用了她的电脑, 云盘一同步, 她办公室的电脑,疯狂地下载各种切开的脚趾,手掌,关节等血肉飞溅的高清图片。   她强忍着呕吐删完,发现原电脑里还有另一堆密密麻麻的照片。   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抱怨恍若不闻。   客厅里,到处是他的书和打印的厚厚文献, 她的照片打印机,也直接被用到没墨。茶几上,有一座雕工极端精美的狮子压书板,周津塬无聊拿来把玩,他手劲儿大,直接将鬃毛处掰缺了一大块,气得她要命。   周津塬专注地整理自己的那堆资料,继续进行游说:“……搬回我们以前的家,空间更大,我也能放书——你现在的公寓面积太小,而我住的地方又被你砸了。”   他每次说话,赵想容都得转头看他。   她忽略最后一句,微愠说:“多大的公寓合适你住,少爷?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够吗?”   周津塬不理会她的讽刺。过了会,他平平回答:“三四百平就挺合适。”   赵想容倒是没说话。   他俩都是锦衣玉食里堆出来的人物,赵想容最初住在这公寓,是离婚后的权宜之计。住了段时间,她也嫌弃面积太小,尤其现在有个拖油瓶,和他那堆瘟疫般的医学参考文献在。   周津塬打算拉着赵想容,一起回到结婚时的公寓。   周津塬已经发现他们婚纱照后的奥妙,他也亲笔回复了一句话,但是,他更想让赵想容自己发现这一切。有时候周津塬也承认,他确实是个以自我为中心去驾驭别人的男人。   赵想容没兴趣。   她清空了电脑里的废纸篓,眼睛再也没看他。她说:“我把以前家的密码告诉你,你想回去住就去。出国前,我都会住在这里。”   一提到出国,周津塬不便接下去。   赵想容也没继续聊。   她起身,踩着地面那堆医学词典,走到自己衣柜间前,为明天的订婚仪式拿了件裙子。   但头脑一动,突然想起别的。   周津塬这种面皮冷清,实际存在感强烈的人,即使在便条签里,他也得写明“我的职业是医生”,孟黄黄假装不察,还固执地问信是不是涂霆写的,又在她面前故意提涂霆的名字。   小姑娘对涂霆,真是一种令人费解的感情连接。   赵想容心想自己又何尝不矛盾。   在她和周津塬的婚姻里,两人曾经也建立了一种外人无法感知的亲密,就是这种残存的连接,把她重新拽回他身边。   可是,她内心始终梗着点什么。   赵想容在涂霆身边,他们谁也不想掌控对方,她甚至恢复了点孩子气,而这种孩子气带到周津塬面前,就等于一整块生牛排摔到鳄鱼面前——这个前夫,真是她幻想的排泄物,她灵魂的垃圾,她生活里最麻烦的甲方……   赵想容盯着眼前一件用防尘罩笼着的羊驼毛大衣。那里,塞着自己的“孕检报告”。   她这么一发呆。房间彻底静了,周津塬离开他的电脑,从客厅走过来。   他看到她提着双高跟鞋和裙子,脸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倔强神情,正凝视着衣柜深处。   周津塬便问:“这么晚,你还要出去吗?”   赵想容回过神,长长的眼睫毛闪动,遮住光芒。她若无其事地再取了条轻若蝉翼的披肩,关闭衣柜门。   周津塬听说赵想容明天要去参加订婚仪式,又问了一句:“谁结婚?”   也许,周津塬才是彻底的聋子。前几天刚跟他说完孟黄黄的订婚仪式,这人很快抛之脑后。他根本就不在乎。   周津塬不再说什么,重新坐回到桌前,整理会议上发的英文资料,突然,他又开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电影?”   赵想容比着她的裙子,在镜子前稍微转了圈,懒懒地没说话。自己看起来还像一个纯花痴吗?她怎么会为了和他看电影,就放弃明天去参加孟黄黄的订婚仪式?   “不是明天。”周津塬淡淡地解释:“明天太迟,今晚一起看场电影吧?换换脑子,我看这些英文也觉得很烦。”   她和周津塬,好像没有单独地看过电影。   周津塬真的抛下他未做完的工作,两人一起去了公寓不远处的影院。   买票时,周津塬表示,除了爱情片和历史片,其他片子无所谓。赵想容随手戳了一部最近上映,传说中极度催泪的皮克斯亲情动画片。   两人身材都好,因为平时饮食都极端忌口,没买任何零食。   周津塬想买两瓶水,赵想容摆手说不需要。   出门前,她从冰柜里带了一罐冰镇啤酒。她看电影时,会习惯性地喝点浓度低的酒,古古怪怪的习惯。   他们并排坐在max的放映厅。电影的夜场几乎没有小孩,每个观众都是静静地贴着角落,溜进来。   周津塬将手机调成震动,转眸看到赵想容的那罐啤酒还没动。“帮你打开?”他随口问。   赵想容侧头看他。   只要他想,周津塬就能扮演最深情的情人和最体贴的丈夫,但是,这个男人内地里是什么德性,她已经起了疑心。   周津塬看她不语,就要拉开易拉罐。   赵想容回过神,用食指把他手戳开:“算了,我突然不想喝酒……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又说,“我再去买瓶水。”   这部电影非常精彩。   但电影是动画片,赵想容看到中途,不禁打起瞌睡。她用左手撑着腮,看了好几眼手机,再瞥了眼旁边的周津塬。   他戴着3d眼镜,专注地盯着大屏幕,有种资深优等生上课规矩听讲的感觉。   快散场,周津塬还保持这姿态。她才意识到,这人是像雕塑般地睡足全场。   过了会,周津塬被扫地阿姨推醒。   放映厅的座位连成一片空荡荡,剩下自己和前方巨大的空白屏幕。旁边的女人早就没影儿。扶手的卡槽处,放着一罐没打开的啤酒,室温下摸着全是湿淋淋的水。   周津塬独自走出门口。   他面无表情的,眉眼处黑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到耳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嘿,周津塬,你可终于醒啦。”   原来,赵想容并没有先走。   她坐在外面一排的电动按摩椅上等他,挑高一边眉毛,表情依旧是略微不耐烦的娇俏,正在无聊地拍着沙发扶手。   “睡的怎么样?”她笑着问。   周津塬停在原地,望着她。   赵想容看他也不主动走过来,也不回答,未免觉得无聊。夜已经深了,她跳下椅子,准备按电梯走人。他这时才快步追过来,从她身后无声地圈住她的腰,搂住她。   她趔趄了下。周津塬的手臂勒得非常紧,仿佛怕她在空气中骤然消失,又像他心里圈禁的鬼客扑出来,用一侧羽翼盘踞地盘。   随后,周津塬把她身体扳过来。   “赵想容,”他低着嗓子唤她,两个叠字,随便念出来,仿佛属于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容容,容容……”   赵想容眨眨眼。她望着他的薄唇,鼻子,那一双在明亮处都熠熠生彩却又很难被明亮所全部照亮的寒冷眸子。   周津塬顿了顿,他问她:“容容,我能不能就留在国内等你回来?”   > > >   苏昕和苏秦终于打听到他们母亲的遗体去向。   最近又开始下雨。   雨水打得苏昕卧室窗外的叶子哗啦啦作响,雨幕细密,夜里很热也很黑。她觉得像老天爷陪着自己流泪。   殡仪馆说死者已经火化,骨灰发回户籍所在地,也就是他们老家。姐弟俩也没问怎么回事,急急地买火车票,准备赶回去。   苏昕跟大学请了假,苏秦则把口播的课停了,孟黄黄依旧没接他电话,他就发语音,絮絮叨叨地连续发十几条。   苏昕在母亲去世后又暴瘦,腰如细柳般一握就倒,但她涂了之前买的口红,加上年轻,总有股细微萦绕的生机。   她咬唇从大学教务处出来,轻声跟苏秦说:“我要是跳下楼,一了百了。”   苏秦放下电话,跟他姐说风凉话:“大学每年都有人跳楼。听说,今年你们旁边的院校就有个女研究生跳楼,摔坏脑子失忆了。纯属有病!”顿了顿,又期期艾艾地说,“回老家给妈举办葬礼,至少要几万,我没钱了。”   苏母去世,但留下了小十万的国库券,全是以苏秦的名义存的。还没到期。   苏昕的手头也有一笔钱,周津塬扔给她的。苏秦想让他姐用这笔钱,为母亲举办葬礼。   苏昕被她弟弟这么一问,厌世的心就淡了。她如果死了,苏秦又多了笔收入。这世界,真是铁石心肠和厚脸皮的人活得久?   苏昕冷笑说:“我也没钱。我们回老家把妈的骨灰取回来,把她带在身边。”   苏秦畏惧地呆住。他想到母亲的去世,也忍不住哭了。   姐弟俩都红着眼圈。苏昕一言不发,直到中午和弟弟坐上火车,火车启动,苏昕把头靠在车窗上。   她还试着给周津塬编辑短信:“你之前借我的钱,等我安顿一段时间,会继续还给你……”   编辑很久没发出去,苏昕看着手机屏幕熄灭。   周津塬之前把她丢到电梯,垂眸看着她。   男人白皙的面庞有着眼袋的下垂痕迹,那眼神就像栓在脖颈间的绳索,苏昕感觉她要是敢站起来,他就会再把她踹倒。他绝对能漠然地垒着白骨,去主宰别人的命运。   她迷茫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前途。   与此同时,孟黄黄穿着小礼裙,戴着一顶镶满粉钻的发箍。她叉着腰,在布置得极其精美的侧厅走来走去,一条一条地听完苏秦声泪俱下的语音哭诉。   孟黄黄完全没想到,苏秦今天要滚回老家。   搞什么?她刚托了赵想容的关系,把苏秦塞到一个选秀节目里,小男孩居然说离开本城,不是要进军娱乐圈吗?   孟黄黄怒气冲冲地回复苏秦:“你打算彻底丢下我走吗?”但这语气,不符合她尊贵的金主身份,她得再编辑一下。   这时外面的门打开,传来乐器的声响,是孟黄黄的大嫂带着赵想容,两人挽着手,有说有笑地推开金碧辉煌的门走进来。   赵想容来参加孟黄黄的订婚宴。她穿着浅色露肩裙,不抢新娘风头的颜色,也没戴首饰。   孟黄黄的订婚对象家世雄厚,做东亚免税店生意的。孟家想效仿韩国,把境内免税店开到自家海外度假酒店。   这属于大买卖,他们逼着孟黄黄赶紧订婚。   孟黄黄上学期间属于资深追星党。涂霆就是她的世界,她根本记不清同班同学,稀里糊涂地答应。反正订个婚,给她妈和她姥爷一个交代。   “你进来时没看到我那订婚对象?是个男胖子,他的腿还短,唉。”孟黄黄郁闷地说。   孟黄黄等她大嫂一出去,又拿起手机,继续编辑给苏秦的短信。   赵想容歪头看着孟黄黄这种毫不上心的样子,也没吭声。一来关系没那么亲密,二来这种事情轮不着她说三道四。   她打算就待二十分钟,然后走人。   孟黄黄再抬起头,目光闪烁着:“豆豆姐,还有个事,你千万别生气。”   她的订婚仪式举办得急,但不失体面。偏偏,孟黄黄心血来潮又弄了个投影仪,投在宴会大厅的一角,上面用微软雅黑写着:   “奇迹不仅仅发生在两人手里,奇迹还发生在两人心里——孟黄黄小姐和某某某先生订婚仪式”。   这句话,没头没尾,抄袭自周津塬便签条上的话。   赵想容先被带来偏厅看望孟黄黄,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每次想对孟黄黄亲密点,小姑娘总鼓捣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弄得自己心里不痛快。再说,孟黄黄抄谁的不好,抄周津塬这种冷心冷肺货色的信,未免太不祥。   她的美目一冷:“你明知道那不是涂霆写的信。那是我的私人信件,赶紧去外面删了它。”   孟黄黄跟赵想容撒娇撒痴:“不是涂霆写的也无所谓,我就觉得那信写的挺好的,再说,今天是我订婚的大喜日子……”   赵想容不吃这套。她勾唇笑了下,甩门走出去。   孟黄黄看赵想容有些动怒,一瘸一拐地穿着高跟鞋跟上。刚走到门外,孟黄黄母亲把女儿拉住,神色淡淡地说:“你爸来了。”   萧晴在和她老公彻夜大吵后,勉强允许她老公来孟黄黄的订婚仪式,条件是,萧晴也得跟着来。   她今日穿了件明黄色的艳丽紧身裙,浮夸极了,也极端地低胸。这以前是赵想容穿去夜店玩的衣服。萧晴一路紧挽着孟黄黄的父亲,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不过,暂时没发生剑拔弩张的场面。   孟黄黄是很想破口大骂,被她轮椅上的富豪外公用目光瞪回去。   萧晴老公的神色有点倦,带着点生硬的笑意。   前妻很客气地跟他打招呼,随后,她礼貌地要求萧晴站在后排,这样摄影师在摄影时能避开她。其次,萧晴在大合影时也不要出镜,因为,今天属于“孟黄黄和她的家人”私人合影时刻。   前妻的要求还算合理,今天是他们女儿的订婚仪式。他抱歉地对自己年轻夫人点点头。   萧晴气得独自站在角落。   她刚怀孕,不能喝酒,订婚仪式上都是冷食,碗碟里有金贵的鱼子酱,萧晴怕被孟家毒死,也不想吃。   萧晴东张西望地找赵想容。   昨晚,萧晴给赵想容发了一堆微信,主要问周津塬和苏昕彻底断了吗,又问涂霆对他们分手什么反应等等。赵想容都没回复。   萧晴噘着嘴,发现后排处除了她,还站着一个男人,略侧着脸。   定睛一看,居然是周津塬来了。   周津塬的西服和今天宴会来的人都略微不同,虽然剪裁精良,领子处极宽,属于学者风格的稳妥正装。他的西服,原本是参加各种学术会议或者接待外国专家时所穿,医院前身是基督医院,要求医生合影时必须穿白大褂或西服。   今天来婚礼,他穿了件衣料最轻薄的,但样貌和穿着,在纯商人聚会的地方有一种淡淡的矜持感。   周津塬走进来后,没有先找赵想容。他站在后排,把来的人都打量一遍。   他也瞥到角落里的投影屏幕。   原本“奇迹”的那句话,被赵想容强改成——“地久天长的浪漫是一个半成品:孟黄黄小姐和xxx先生的订婚仪式”。   周津塬目光多逗留了两秒,他想,这句话怎么透着一点讽刺呢。   萧晴走过来,她试探地叫:“周医生?”   他转过头。   萧晴熟悉周津塬,但只是从照片上和赵想容口中熟悉。她几乎没怎么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医生相处过,此刻觉得这男人外观比真实年龄年轻,极高瘦,脸上没有表情,却长着令人狂跳的眼睛。   周津塬也点头:“您好。”   他扫了一眼萧晴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骨科医生的习惯,看她的四肢有没有断过、瘸过和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他曾经收过的病人。   过了会,他想起萧晴这号人物。   前方的司仪让大家安静。孟黄黄的外公推着轮椅上去发言。萧晴站在最后排,酸溜溜地看着,她身边只有周津塬。   萧晴听着台上虚伪的商业吹捧,远远地,她看到老公讨好地对自己笑。   萧晴故意站着离周津塬近了点,抱怨说:“死丫头嫁个人还搞订婚仪式,奇葩一个,她都多大岁数……”   周津塬在她的絮叨声中,没有任何搭腔的意思,也对她的搭讪充耳不闻。   萧晴向来不太敢和这位总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信号,架子也大的周医生嚼舌头。但转念一想,她算是陪赵想容捉过奸,她不觉得这男人,还有什么傲慢的本钱。   于是,萧晴摆出赵想容娘家人的姿态。   “你和苏昕彻底断了吗?想起来,我还陪豆豆去过一次夜总会,就是你包的那个小情儿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萧晴说的,是赵想容拉着她,两人一起去夜总会的经历。   周津塬这才有了兴趣,他冷淡地问:“哦,什么时候的事?”   萧晴笑说:“挺早的了。你还别说,那里的‘服务人员’姿色确实都不错。不过,你们医生也不嫌脏吗?”   周津塬个子高大,轻易看到赵想容站在前排,她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窃窃私语。他轻声说:“你既然是容容的表姐,怎么不带容容学点好?”   萧晴愣了下:“表妹!我是豆豆的表妹,我的岁数比豆豆小!”   周津塬又看了她一眼,萧晴不自觉地离他远了点。周津塬无动于衷地说:“抱歉,你和你表姐长的一点也不像。”   赵想容自小属于出了名的玫瑰色美人,萧晴的姿色却也不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萧晴脸皮发热,讽刺地说:“对,你只喜欢苏昕那种村里出来的小野鸡!我和豆豆的长相,都入不了你的眼。”   这个萧晴,总是豆豆长豆豆短地亲密叫,跟八哥似的,周津塬觉得异常不快。他眸子里寒光闪了下,但也没发作,只平静地说:“你不了解我,别试着惹我。你惹不起。你只需要继续把我当做你表姐夫,这就够了。”   他穿过人群,走到赵想容旁边。   赵想容正仔细听对方说话,胳膊被人握住。她扭头看到周津塬,略微一愣,这人怎么来了,他不是下午要出诊?   周津塬解释:“上班前想过来看你一眼。”   赵想容也看了眼他穿的西服,随手把周津塬严丝合缝的衬衫扣子解下一颗,戏谑地说:“哎,你穿得好像国家领导人。”   周津塬垂眸看着赵想容。他了解她,赵想容现在像个妖精似得,但感觉就是憋着一股愤怒,和一股子坏水。   昨晚他说完那句话,气氛冷场。周津塬做好了她暴怒,诘责或失望的各种准备,不料,赵想容踮起脚,伸臂娇媚地挂在他脖子上,她什么也没回答,就静静地抱着他。而周津塬接下来的那句,“你哪里也别去,就留在我身边”,怎么都说不下去。   萧晴远远地望着他们。   比起孟黄黄和她未婚夫在长辈旁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前排的赵想容和周津塬是俊男美女的样板,他们对视,女主角挑起眼睛,她向来艳色逼人,在周津塬面前像更为主动和依赖的那一个。   周津塬没有多待,很快独自离开,他表情沉郁。   随后,萧晴拉住赵想容。   她百爪挠心,想问赵想容有没有把假孕检报告拿给周津塬看,又想问他俩目前什么状况。这时,萧晴却看到她老公正和前妻说着话,立刻走过去打断。   赵想容再在订婚仪式上逗留一会,回到公寓。   她敛起笑容,眼睛里凝着一股冷意,利索地将孕检报告从衣柜里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记住点医学关键词。   赵想容把检验报告和另一份医学检查报告,搁在自己化妆台上。   除此之外,她在便利店买了两根验孕棒,拆了包装,把包装纸分别扔在盥洗室和卧室的垃圾桶,又将萧晴的验孕棒照片,存在手机里。   ——这是假孕的准备工作。   周津塬今晚在医院值班。   这些日子呆在他身边,赵想容总是被牢牢地压制着,现在,她高高兴兴地把家收拾了一遍,跑去学跳舞。   音乐很吵闹,舞蹈老师带着她,在镜子前分解动作。赵想容很快跳出了汗,脸颊微微发红,她轻喘着,靠在木扶手上,唯独眼睛依旧雪亮,像蕴含一股火。   没想到练完舞,身体隐约有点不得劲。   月经居然来了。   赵想容这次的月经,一点也不痛,难听点说是通畅无比,不知道有没有周津塬夜里的功劳。   她再度沉下脸,心想这真不是时候。   据说在周津塬医院里,有几名外科医生,因为常年浸泡手术室,靠鼻子都能分辨出各种血型。她不确定周津塬有没有这种特异功能。但,这人向来就不好糊弄。   戏,要演就演足全场。   赵想容练完舞回到家,遗憾地收起那两份报告,暂时不能在月经期间骗他怀孕。得再等两天。   至于这两份医学报告,属于非常重要的道具。   放哪里呢?   赵想容抬起明眸,四处环顾一圈,茶几上有卷医用双面胶,是周津塬带来的。她撕了胶布,就按着以往藏东西的习惯,把报告牢牢地黏在角柜处摆着的最大相框后面。   赵家是做房地产的,多少都信一些风水。   赵想容在她的公寓里摆自己的照片,都是挑着四方吉位摆的,数量也有讲究。等藏完报告,她数了下相框,觉得好像变成单数。不过,学渣向来粗心,她又翻出张新的照片和相框,重新摆出来。   公寓里就她一人。   外面还下着小雨,赵想容躺在床上。   她回完工作邮件,再跟巴黎的朋友发微信,说自己打算住在对方那里。而临出国前,赵想容决定再做下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约几个狐朋狗友吃顿饭,还得和司姐就海外工作经验取取经……   她的语言实在太烂了,估计前一个月会很难熬。   赵想容胡思乱想着就睡过去。   直到了早上六点多,萧晴又打电话。估计是来问八卦的,这个表妹越来越不知趣,也不看看才几点。   她直接挂了,翻身继续睡。   但萧晴很快打了第二遍,第三遍,发疯地回拨。   赵想容终于被吵醒,她蹙眉,只听到萧晴在那头的声音异常地古怪。“豆豆,我现在在医院!!!”萧晴哭着说。   >>>   萧晴一直喜滋滋地压着她怀孕的事情没说。   这几天,萧晴和她老公因为继女的订婚仪式怄气。她打算等孟黄黄订婚仪式的当晚,再告诉老公,这样能绝了她老公想给孟黄黄送嫁妆的心。   她没机会说了。   赵想容匆匆地赶到医院的急诊,孟黄黄和她大哥大嫂也同样神色慌张地赶来。萧晴则穿着睡衣,独自抱头坐在急诊室外面。   昨日,孟黄黄的父亲参加女儿的订婚仪式,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前妻觉得不对劲,让他休息片刻。不过,孟黄黄的父亲坚持待到结束,他拉着小伙子的手,让对方好好对待女儿。   晚上回家,他连声说累,很快上床睡了。今天早上清晨的时候,萧晴觉得不对劲,连忙叫来救护车。可是,人已经不行了。   孟黄黄得知父亲骤然过世,她瞪大眼睛,在走廊上哇的声,开始暴哭,她嫂子连忙抱住她。   赵想容的心脏也砰砰跳,不自觉地捂住自己脖子。   赵想容在上次遇到猝死,还是许晗祖母的过世,但当时,周津塬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处理一切,她总感觉死亡和自己还有一点隔阂。而萧晴的老公,好像也就五十多岁。这么说来,在死亡面前还很年轻。   送来抢救的是周津塬的医院,赵想容赶来的路上,就给周津塬发了一条信息。   萧晴抱着肩膀,她孤零零坐在塑料椅子上,整个人就像脱水的人干。   赵想容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塞在萧晴的手里。她搂着萧晴,柔声说:“亲爱的,你现在还怀孕呢。你女儿现在一个人在家,家里有保姆看着吗?”   孟黄黄的大哥结束和医生的对话后,就直直地朝着萧晴和赵想容走过来。   赵想容向来不爱管闲事,不过,萧晴好歹是她亲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欺负。   她起身挡在萧晴面前,沉声说:“有话好好说。”   孟黄黄的大哥却不看赵想容,他面容扭曲,凝视着萧晴:“贱人!你怎么永远给我家找事?你终于满意了?”   萧晴被赵想容护在身后,几乎看不到人影。   周津塬的手机,永远是24小时开机。   不过真有什么急事想找他,得依靠上天赐予的缘分。医生这个职业,四十岁混出头是佼佼者,周津塬向来觉得他很沉得住气,但最近,他知道自己实在有些心浮气躁。   值完班后,原本要查房,周津塬接到赵想容的短信,便匆匆过来看怎么回事,第一眼就看到赵想容正被个男人拽着。   周津塬将正穿着的白大褂一扯,他的领口口袋,整齐地别有医院工牌、笔记本和一排笔,丢在地面很沉重地响了声。他走过去,用手肘撞开对方,孟黄黄的哥哥倒在旁边的椅子后,周津塬依旧没松手,拽对方的西服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赵想容见过周津塬打人的样子,她心里一紧,转身踩了萧晴一脚。“给我起来!自己家的事别那么怂,让别人为你出头!”   周津塬看到她背后的萧晴,缓缓地松开手。   萧晴终于站起来,她整理下睡衣,木着脸绕过他们,去前面找医生。   赵想容眼尖,不远处有人好奇地要捡周津塬刚扔在地面的白大褂,她烦躁地喊:“是你的东西嘛?别动。”   周津塬重新穿上白大褂,他和赵想容走到走廊处。急诊部24小时永远都是人,墙壁刷成青绿色。   周津塬的表情依旧漠然,他检查了下自己工牌和笔,也没问赵想容发生了什么。医院里每天都在死人,那情况,猜都能猜出来。估计就是萧晴老公死了。   他抬手看着表,急着回去查房,给自己的 1号床和 5 号床换药。赵想容却跟在他身后,蹙眉抱怨:“你冲上去干什么?孟家人不敢碰我,他们家和我有交情。”   周津塬淡淡说:“我和你也有交情。”   赵想容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我有交情?”   “我现在不是通知你了吗?”他边说边回头看她一眼,终于带了点微笑。   赵想容其实是有点害怕,不过看周津塬赶来的样子,她也没有犟嘴,轻声说:“刚才谢谢你。”   周津塬点点头。他双手插兜,也没碰她。医院里脏得很,他没有乱摸的习惯,他很快走了。 第79章 79   萧晴的老公, 是全裸着被推到救护车。   大清早的,萧晴还怀着孕, 他俩就进行不可描述,老头也算老当益壮。   但, 多多少少属于丑闻。   萧晴老公娶萧晴, 他是净身出户,留给年轻太太和小女儿的财产并不算很丰厚,但也算绰绰有余。他前妻完全不管前夫的死活,两个子女后期也没有出现。萧晴得独自照料一切。   赵想容免不了帮点忙。   当初周津塬和苏昕在一起, 这个表妹每天来她家, 陪着自己说话, 动机即使不纯,但那就是赵想容人生中非常灰暗孤独的时期。   这么一耽搁, 她把别的事情抛到脑后。   周津塬冷眼旁观,觉得赵想容在浪费时间。   萧晴是一个八婆,势利且短视,赵想容交朋友的眼光永远那么糟糕。不过, 她这样也挺好, 他想。最好,赵想容永远被琐事牵连,出不了国。   这几天,周津塬也接到苏昕新号码发来的短信。   还是那套词,说爱他,说她正在寻找母亲的遗体, 口吻更像是呓语。   周津塬垂眸看了两眼,没删短信。   比起口头表达,他对文字确实有一种天然性偏爱。苏昕可以继续爱他一辈子,他不在乎,只要对方别来打扰自己的真实人生和前途。   周津塬没把苏母的遗体送回他们老家,殡仪馆火化后,他懒得再碰这事,转给孟黄黄的大哥。孟家对女儿和苏秦的事,一直很头痛,打算拿捏苏秦。   本周连着三个手术日,还要筹办会议,周津塬和赵想容隔了好几日才见面。   赵想容晚上回家,带回一堆街头涂鸦的喷料,那是拍摄时的道具。她手底下有个小编辑又辞职了。   周津塬在写他的会议记录。   她一进屋,房间的空气就填充她惯有的玫瑰香水味,非常浓郁。周津塬抬起头看她。   赵想容的脸色有点苍白,她打了声招呼,随手把塑料袋叮呤咣啷地扔到旁边。   周津塬看到她的行李箱,静静地竖在墙角。   每次看到那一抹红色,周津塬都会挪开视线。他送她的手机和充电电池,她也没打开,就堆在门口。   他让自己不要着急   如果赵想容非要出国,周津塬肯定得跟过去。但是,他确实觉得,为了感情损害到他的职业追求,这也不太可取。   有一点可以肯定,周津塬不想再为爱费神,他需要赵想容重新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所有物。   赵想容提着她的手提包去洗澡。自从他改过她手机通讯录的名字,她换了新密码和指纹。   她如今很防着他,随身携带手提包和手机。   等赵想容洗完澡,她在里面吹着头发。   周津塬静静地听着那堆人工噪音,心情莫名愉快。   他走到开放厨房,摘下两盏高脚杯。赵想容的酒柜里存的都是红酒和白葡萄酒,很女性化的柔和口味,几乎没有任何威士忌之类的烈酒。   周津塬挑了一瓶好年份的红酒,用兔型开瓶器打开。醒酒时,他无聊地盯着前方,注意到角柜上有一张自己从没看过的照片。   他走过去,举起来,赵想容正靠在她那堆名媛贵妇朋友里,做着鬼脸。   合照效果很一般,周津塬顺手放下,不巧把旁边的相框碰倒了。相框如同多米诺骨牌,瞬间就歪倒一片。边缘处的相框砸在地面,发出尖锐声响。   他回头看了眼,赵想容还在里面吹头发。她是个小聋子,也听不到声响。   周津塬俯身将相框捡起,其中一个相框镜子被砸碎了个小角。他沉吟片刻,把最大的相框往前摆,想遮住它。   这时,他摸到相框后面藏有什么东西。   周津塬再回头看了眼,顺手把医学胶布揭了,想看清是什么。   两份医学报告。   第一份报告,是周津塬当时做结扎手术,赵想容却疑神疑鬼他得了什么脏病,她也给自己检查了std和艾滋等一系列的传染病。那时候,她还和涂霆交往。   第二份报告,就是赵想容的“怀孕单”。   周津塬直接翻到血液和尿检结果,他面无表情,过了会,冷不丁地将脸朝着屋里,轻唤了一声:“容容?”   赵想容没听见。   她吹完头发,按摩着手脚,再摇头晃脑地把两台手机摆在桌面。   赵想容好几天都忙到没时间玩游戏。   杂志社每半年有编辑工作的盘点,除此之外,她得接受萧晴骚扰。今天刚陪萧晴从医院出来,晚上的工作群正在痛骂一个合作女明星和品牌方的骚操作,司姐给她发一些设计单,嫌她上个月拍的片子太土。模特公司的模特经纪人正跟着她磨洋工,想走后门,Patrol又让她明天早上开会……   赵想容点开电脑,登陆她爆满的工作邮箱,打起精神回了几封邮件。   周津塬独自坐在客厅,他看完了第一份报告,从头到尾,包括检查医院和日期。   然后拿起第二份报告。   纸的边角处有折痕,他将其捋平整。周津塬记得,自己做结扎手术的当天,他没有感觉。当初读医学院时,那几名爱多嘴的教授说,医生身上最好都得有几分煞气,太慈悲的人当不了医生,镇不住鬼神。   卧室里的赵想容打开加湿器,她敏感地抽了下鼻子,隐约闻到烟味,一抬头,周津塬正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她。   这人总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他今晚穿着白衬衫,那股气质分外寂岑。   他看到她看自己,便走过来,就好像身后拖着一串惊心动魄的血印似得。全程,视线始终咬死她。   赵想容隐约地产生一种危机感。   她下意识先把繁复的睡衣整理好,蹙眉说:“别发情,我还来着大姨妈!”   这句话脱口而出,赵想容就极度后悔。这沉不住气的毛病,怎么才能改?不是还要装怀孕吗?她狠咬着红唇,面色极其古怪。   周津塬的眼睛,不可自抑地多眨了几下,   他坐在她旁边:“什么时候来的生理期?今天早上,今天中午,还是刚刚?”问话的态度平和,就像最耐心的医生,但语气有种奇特的低沉。   赵想容撇了下嘴,医生都什么毛病?她看到他手里紧攥着的报告单,不过,她迟钝地以为,这是他平时读的病例。   “我今晚要做个ppt。”赵想容闷闷不乐地说,“这电脑我自己得用。”   周津塬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小腹处。   他脑海里想到是,她上次去影院没有喝的那罐啤酒,她上次在床笫间的那个柔媚的吻,她给涂霆微博点的赞……还有,就在这公寓,周津塬打开门,发现那个年轻英俊的小男孩愤怒地盯着自己。   周津塬直接将两份报告摔到她电脑键盘上。   赵想容恍然大悟。她垂眸看着,觉得刚刚擦过润肤乳的手心一片干燥。   ……这么快?他有狗鼻子吗?就像,小抄还没有准备好,锣鼓喧天的考试场面就开始,竞争对手是从小到大的学霸。   赵想容的脸莫名地热了,她挺直腰,下意识地伸手想翻那报告,却被牢牢地按住。   男人探过身体,他一字一顿地说:“容容,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周津塬的目光并不凶恶,眼神依旧干净得令人发颤,但里面就有什么让满室的艳丽都褪去。   赵想容盯着他的下巴处的阴影,恍惚几秒,她觉得耳朵里有轻微的噪音。   随后,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我能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但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病人的这种检查结果属于隐私吧?这是我家,你怎么总乱翻我东西?”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问:“你在我面前永远没有隐私。我现在问你,第一份检查——你为什么检查std和艾滋?你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措施吗?”   当然有措施。赵想容深吸了一口气,她故意顿了顿说:“我,我会吃避孕药。”   周津塬微微一笑:“避孕药?靠字面意思,你都应该明白,避孕药只能保证女人不受孕,但不能保证在性交时,不被男方传染其他病。何况你现在怀孕了,这证明你连药都没有按时吃。我现在问的问题是,他戴套吗?”   他说得太冷静,赵想容脸和脖子隐约发烫。   她硬邦邦地说:“你把我弄疼了。放手。”   周津塬密切地观察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情绪太复杂,每一种猜测都在灵光一现后,流逝为烈性黑暗。   他嘴里蔓延起一股苦味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问:“你怀孕了?孩子是谁的?要知道这几次,我都是在体内。”   周津塬幽凉坚硬的手,还紧握着她,赵想容的心砰砰跳,但她带着他的手,拿起一根笔,他看到她在检查报告上面的日期画了个勾。   她施施然说:“你可以看下小崽子的发育日期,自己推断下。咱俩上床的日期对的上吗?能是你的吗?”   周津塬凝视着她,好像想要说话。但他足足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所以,孩子有可能是涂霆的?”   赵想容用眼角瞥到,周津塬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   他的面部表情,其实一丁点也没有变。眉毛,眼睛,嘴唇都像生锈冻在原位,越发有股阴冷,像人更像鬼,但极其英俊,一路沉到尽头。   周津塬看到她目光,他迅速把手收回来。“我知道了。”他淡淡说。   赵想容蹙眉,她不懂,周津塬知道什么了。   周津塬目光一转,突然伸手拿过她桌面的订书机,把她的睡衣裙摆和长袖订在一起,随后,取过她的两部手机。   赵想容疯狂地挣扎,轻薄的丝绸睡衣被订书机订在一起。她费力地脱下,整个人赤身裸体站在空气里,肌肤微微起了层疙瘩。   她扑到衣柜,取过新的睡衣,重新套在身上。   周津塬正背对着她,低头翻看她的手机联系人名单。   “周津塬!”赵想容尖叫,同时还有一点心虚和茫然,“你拿我手机干什么?”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厉声问:“你正给谁打电话?”   “这种喜讯,必须告诉那个叫涂霆的。容容,如果你怀孕了,孩子的父亲,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吗?”周津塬平静地说。   赵想容眼睛一下子眯起来,她有点慌了。   但随后,赵想容又看到他紧握着手机的手背,蜿蜒的血管突出。即使,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说什么天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赵想容突然知道,她之前矛盾什么。 第80章 80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津塬皱了皱眉, 再次睁开眼。   第一眼,他看到地面有层带有珠光, 雪白色如云般堆积的布料,这是之前被他掀在地面的床单。   周津塬还躺倒在赵想容的公寓,她卧室的床上, 就在昏迷的原先位置。他晕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身体素质好,居然又硬挺过来。   腹部依旧有疼痛感, 但减轻很多。   他缓慢坐起来。   借着外面的灯光, 地上还伏有黑漆漆的一个人影。赵想容没料到周津塬会吐血, 她更没有料到, 周津塬吐血后, 还有精力大动肝火。   他昏迷过去的同时, 比周津塬身体差很多, 且只会更娇贵的赵想容眼前一黑, 她也被气晕。   许久之后,赵想容悠悠转醒,耳朵里依旧伴有杂音。她蜷缩着手脚,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到床上。   床头柜的台灯开了一盏, 光影虚化,铺满床头。   周津塬斜靠坐在床头,后背枕着两个蕾丝枕头。他那张脸白得像正戴着孝, 伸出一只手搭着她的脉搏,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赵想容费力地听了几句,周津塬报了自己身份。   他把怀孕和流产的乌龙直接打电话求证萧晴。她目光再下滑,男人凌乱开着的衬衫领子口有几处血迹。   周津塬盘问完萧晴后,神情不变,径自挂了电话。   她脉搏平稳,他便收回手,从旁边拽过不知何时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真丝枕巾,用力擦去自己唇边残留的血迹。   两人一躺一靠,身体都极度难受,也不想说话。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望着正前方,良久,他将问题重新问了她一遍:“上一次你的月经什么时候来的?”他依旧对整件事半信半疑,非要再次确认。   周津塬的音色低沉清晰,赵想容听到了。   闹剧演完,她不想再装娇媚甜心,微笑说:“别怀疑,我真的怀孕啦——我正怀着你爹和你二叔!”   周津塬的眸中冰凉,但没有动怒。她说什么根本无所谓,天亮依旧得去门诊检查,不是自己的孩子,怀猪怀狗都得打掉!   这念头冒出,周津塬的胸膛略微起伏,因为不希望她受罪。他居然还心疼她!自己是废物,她更是!心头浮起各种情绪,他再度咳嗽几声,腹部又传来阵阵难受。   赵想容正在微光中看着自己的卧室。   电脑、部分文具和那些瓷罐的护肤品,横扫在地,尤其是电脑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一样——以往砸周津塬东西,她至少会善良地避开他的电脑。周津塬却一上来就把她电脑砸了,这王八蛋!   联想到周津塬吐血的一幕,赵想容又震惊又冲击,当然还有点畅快淋漓。整件事,虽然没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效果却惊人,假的怀孕报告也算没白费。   赵想容扭过头:“你究竟是真吐血还是假吐血?你今晚喝酒了么?”   周津塬表情冰冷,手臂下移,缓慢地把自己敞开的衬衫扣子一一系上。   “你怎么找到我那体检报告,你是不是偷偷在我家装了偷拍的摄像头?”赵想容不解地追问。自己藏东西的方式很隐蔽,他怎么翻到的?   周津塬依旧不看她,抿嘴不语。   赵想容注视他一会,他脸色苍白得不太对了。   她终于开始担心:“这几天的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真的吐血,现在就得去医院。你别跟我闹。”   她还敢说他闹?周津塬略低了低眼皮,但在她催促下,他还是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回答她:“要去医院,也得白天看专科的门诊。夜间值班的急诊医生,工作量多,专业水平普遍一般。”   赵想容扬眉:“你不会连同行都嫌弃?你自己也在医院值过好几年的夜班呢。”   “我值急诊是他们的荣幸。”他说。   赵想容哑口无言,   周津塬实在是太虚弱了,甚至无力去掩饰那一股深藏不露的自大。这男人,向来是别人亏欠了他十万八千的模样,但她从没见过他这么气若游丝过,   他刚刚居然说喜欢小孩子。假的吧?   赵想容看着看着他,又突然回想起周津塬的举动——他居然还敢对她的脸掷纸,又挥落她手臂,是想扇她耳光吗?最后那句话,赵想容处在耳鸣中没听清,也看不清他唇形,但她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赵想容沉下脸:“周津塬,你刚刚是不是又让我滚?你啊,就别学人家小姑娘吐血,你,你,你就——跳楼自杀吧。是个爷们,现在从我家窗户跳下去。”   周津塬终于瞥她一眼,平日里清浅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身体这么不舒服,他的语气竟难得温柔:“我要是死,你得跟我一起烂掉。”顿了下,他补充,“还有你那个便宜大哥,赵奉阳,他也得死,省得他惦记你。”   一提到赵奉阳,赵想容便不肯斗嘴,她才懒得回应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她撑着身体,伸手想去抢那块四方枕巾,想要看看上面有没有血迹。   周津塬不肯给。   他按着她,白皙手背的青筋没有褪下,突突地凸起。他别过脸,逼视她,口气仿佛很困惑:“容容,你骗我怀孕,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嗯?”   赵想容现在折腾不动了。   她之前喝掉不少红酒,略一动头晕,顺势往他怀里一靠,用手指玩着他白衬衫下摆,一会儿缠紧,一会儿再放松,但就是不肯回答这问题。典型的赵想容做派。   周津塬闻着赵想容头发上的熟悉玫瑰香,一时间,感觉到彻骨的孤独。因为他居然又觉得她很可爱,这日子能继续凑合过。   这时候,手边的手机又响起。   两人先后看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赵想容慢一拍,她立刻说:“是涂霆的回电?你跟他说了什么?”   涂霆知道她怀孕,会惊吓还是会憎恨?两人交往期间,涂霆怀疑过她脚踏两条船。但她确实没有劈腿,只怪周津塬从中作祟,而现在她又怀孕了……等一下,自己根本没有怀孕!   周津塬看赵想容的表情各种变幻,他的心重新恢复冷硬严肃。   他淡淡说:“死心吧。”手指一点,按了免提键。   当涂霆的声音响起,赵想容原本靠在周津塬怀里,她支起身体,手肘猛地一顶他胸口,周津塬不禁再咳嗽,面色更白了一层。   赵想容抢过手机,她干脆地说:“我没有怀孕,没有流产,也没有得艾滋……无论周津塬告诉过你什么,全部是他在发神经病,都是误会。”   涂霆听到赵想容的声音,又听到她罕见气急败坏的语调,不禁愣住。   年轻偶像一时沉吟着,赵想容忐忑地等,过了会,她问:“涂霆,你挂电话了吗?”   涂霆这才回答:“……还没有。”   赵想容明知道他看不见,习惯性地嫣然一笑:“对不起哦。”   周津塬在旁边看着,赵想容现在的表情天真,哪有刚才戳人心窝的恶毒机灵。他深呼一口气,屏住,突然间扯住她头发,凑过去吻住她。   赵想容的头被拽得往后一仰,他唇齿带着血锈味,味道极苦。她强烈挣扎。   周津塬倒是一推就被推开了。他用冰凉的手夺回手机,哑声开口:“赵想容现在有一句话,但她不敢讲,我来代劳。”   涂霆下意识地问:“什么?”   赵想容也不知道周津塬打算说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警告性地指着他:“周津塬,你讲话给我小心一点!”   他眯着眼睛看她。令人窒息的几秒后,周津塬忽而开口对涂霆说:“这种时候,你如果真的关心赵想容的情况,不应该只打电话,你应该站在她面前。”   这句话,语意平静,内容诛心。   电话那端死寂。   但赵想容一听就气笑了。她不是纯情少年,不会被周津塬的话术所骗,更不是那种遇到困难都找男人抚慰的女人——否则,她和周津塬的婚姻,两个月就得离。这位医生从不出现!   她不耐烦地说:“少挑拨离间!涂霆为什么要来看我?我很好,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别骚扰人家。”   周津塬就等她这句。他还有后半句真心话压着,涂霆要是敢来,他就敢废了小明星的半条小命。此刻,他漠然对着手机陈述:“你听到她的话,赵想容在我这里很好,别来烦她——也别惹我。你可以挂断电话了。”   话讲完,周津塬率先按了结束键,不允许涂霆再跟赵想容有交流。   为了平稳说话,他强压住咳嗽的冲动,此刻喉咙紧缩,周津塬往前扑倒,赵想容下意识地托住他的身体,她说:“津塬?”   周津塬剧烈的咳嗽,鼻尖埋到她的睡衣里。她胸前极香,他睁着眼,瞧两团妖娆软玉,等呼吸稍微平稳,张嘴含吮住,再想到她的欺骗以及她和涂霆的纠缠,牙关一合。   赵想容刚要拨120,随后就被他咬得在床上直蹬腿。   她在巨痛中揪住周津塬头发,把他拉开,却发现他后脑勺布满冷汗。周津塬埋在她胸前连声咳嗽,咳出唾液,一时间,她的胸口和五指都陷入濡湿……心念一动,赵想容伸手在他嘴角一抹。   幸好,这人没有再咳血。   他俩只纠缠十几秒,便双双像水面上漂浮的艳尸,再也无力动弹。   周津塬低声说比起去急诊,更需要休息,他很快枕在她肩膀里睡着。   赵想容却只望着卧室外透过的光,她喜欢光亮的地方。   临睡前,她实在不解。他怎么就吐血?对自己而言,即使最迷恋周津塬的那几年,最对周津塬失望的那一刻,她也没吐血。   赵想容觉得,她永远不会为谁而气吐血。   >>>   第二天,patrol 就让赵想容吐血。   她坐在星巴克,花费四个小时做了ppt。时装组要求强大的搜图和即时的文字处理,赵想容自认做得不差,把流量数据和图片整合在一起。但娱乐组和广告组的大佬,各个都是人精,各个见多识广,提了很多问题。   出来后,patrol就指出最戳时装编辑心窝的一句话。   “……还是有点土。”   patrol 今天戴了anel的boyfriend大号机械女表,整身装扮有品位且精致。他问她:“什么时候走?”   赵想容组里新的小助理实习生正签收样衣,满身大汗地路过他们。赵想容朝着实习生说:“签收完,把件数细节拍照,发给带你的编辑和品牌。成像要清楚,换个好点的手机……还有两周。”   patrol轻声说:“赶得及下周的评刊会。用心点!”   赵想容假笑,她赶得上patrol的摧残,还赶得上萧晴丈夫的遗体告别。   萧晴在诸多压力和痛哭中,好歹把丈夫的小型告别仪式安排好,就在周一。   萧晴不是自然流产,她主动放弃丈夫的遗腹子。   她在悲痛中算了帐。萧晴丈夫遗留的那笔钱,能让她和女儿维持衣食无忧。但再多一个孩子,就有开支不稳的风险,以后再嫁也麻烦。毕竟,萧晴依旧不打算出来自己工作,她说受不了这份罪。   人各有志。赵想容也从来不劝人工作,她觉得,自己也挺乐意天天在家躺着,只是,粉红豹那点上进心确实被身边的一堆臭男人给激起来。   比如,周某某。   他俩奄奄一息地躺了整晚,到早上,周津塬亲眼看到带血的卫生棉棒,才没拉着她做孕检。   至于他自己,除了感情刺激,周津塬突然吐血是因为身体有炎症。   更详细的胃部和肾脏检查报告出来前,他只肯跟科里休三天的假,还只休半天。   赵想容记得结婚后,周津塬就为医院和病人的事殚精力竭。   她好奇地问:“你如果只是喜欢当医生和做手术,你现在目的达到了。为什么一定要惦记升职称?”   周津塬的反应,是学霸一路碾压旁人的责无旁贷。如果科室主任和住院医生工作都忙,都得看一样的病人,为什么他就不能当科室主任,当主刀?   这人的副高职称,被拖了那么多年,他居然还惦记当科室主任?   赵想容向来不太理解这种竞争:“如果一辈子都升不了职称,你还会当医生吗?”   周津塬觉得,这属于蠢且无用的问题。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一辈子升不上职称。   赵想容笑着问:“那你当上科室主任后的目标又是什么?主任上面还有院长吧。头衔很多,职称之类什么才到头嘛?”   周津塬终于一愣,他没思考过这类问题。   他反问懒懒散散的时尚女编辑:“那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你觉得在你生活里,什么最重要?”   以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某种了解,赵想容会回答“随心所欲最重要”,“有意思最重要”。   赵想容却不假思索地说:“时间最重要。我二十岁看重的东西,和我三十岁看重的东西,绝对不太一样。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因此,时间最重要。我的个性不像你,愿意一辈子待在医院,我既然不爱读书,就只能花时间多社交,认识些有意思的人,平常也多出去见见世面啦。”   周津塬微微一笑:“也好。”   以往,两人除了做|爱和争执,没有进行过深层次的对话。   周津塬觉得,赵想容不学无术,但她确实是在年少时就能写出潇洒信件的个性。她骨子里,是有一丁丁点的灵气。   赵想容折腾这通假孕,两人的元气大伤。   之后,根本就没精力再闹,这段关系前所未有地好了。   周津塬给她卧室的灯罩换了新的,赵想容的手机被摔碎,终于用上他送的手机。   周津塬是医生,见得太多生死。赵想容是编辑,也见过很极端的艺术家。两人平声静气地说话时,有了几分情侣,或者说,前任夫妻间的亲密。   至少,不再揪着彼此的短处扎刀。   赵想容晚上要回父母家吃饭,她默许周津塬跟去。   停车的时候,赵想容第六感发作,有什么正凝视自己。她摘下墨镜,左右一看。   不远处,有只肥硕的黄猫,伸着圆脑袋,盯着她。   周津塬拖着赵想容,他们走到客厅。   赵奉阳正靠在壁炉前整理表带。他搬出去,有自己的公寓,原本小楼里养着的两只橘猫,火势里抢出一只。   另一只,下落不明,始终没找到。   赵想容闻言,笑着让家里佣人去车库瞧瞧。   周津塬对赵想容上了心,难免发现她的更多细节。赵家确实是商人家庭,赵奉阳明知赵想容烧了自己房屋,依旧对她极度殷勤。赵想容前脚烧了他房子,也肯帮赵奉阳找猫。   不过,赵家人的内部虚伪没有分给自己。   陈南走进屋,她对周津塬目不斜视。赵想容的父亲见到前女婿,也只是淡淡先问了句:“老周最近怎么样?”   周津塬的父亲最近不在城里,参与新的战事演习。   地点不能说,内容不能说,归期不能说,全部属于机密。周老爷子在退休前,应该又能被授予军功和头衔。   电话里,周老爷子对儿子的职称点了头。他对医学不懂,但体制内升降道道,比儿子通天多了。   周老爷子对另外的事情冷嗤不已:“赵想容出国,你跟去做什么?她又不是永远不回国,有哄女人的功夫,不如到果园陪你爷爷!”   周津塬除了最后一句,赞同父亲。可是,赵想容的“时间最重要”,比她所说过任何难听的话,都像一根细刺般扎着自己。让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无法把握。   周津塬告诉势利的前岳父,他父亲身体还可以,估计能再干几年,再面色如常地跟陈南打了招呼。   陈南眼尾扫到周津塬,细眉毛一蹙。   周家,从他爷爷到他爸,再到他外祖家,往前推都是政、军界里人物,举止总有几分倨傲。陈南和丈夫当初怂恿着女儿嫁过去,对婚事是很满意的。但现在,她觉得周津塬   周津塬今晚依旧两手空空来的。   外面起一阵风,吹着他身上那件黑衬衫,像一株带着阴影的植物。   吃饭时,周津塬随他们走进餐厅。   围绕桌边的,只有四把高椅背的椅子。待赵家的四人分别落座,剩下周津塬孤零零地站着,他迅速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想容。   赵想容现在也懒得管他,这人非要跟着自己回家,就罚站吧。她探身跟陈南说话,陈南知道萧晴的老公去世,也不过矜持笑笑。“人各有命。”她说。   端菜的佣人来来去去,像绕过柱子一样自动绕过他。   尴尬的三四分钟过去,终于赵父发话:“今晚家里多一个人吃饭,桌上怎么少一份餐具?”   佣人立刻给周津塬的桌前,补了一套金光灿灿的精美餐具,但,依旧没人给他搬把椅子。   菜上齐,赵家人拿起筷子吃饭,氛围极其安静。   来之前,周津塬就预料到赵家的态度不会好,毕竟,他有错在先。但这份冷落够难受,他在原地沉默站了一会,突然,伸出手,乒铃乓啷地把眼前的餐具握在手心,推开门走出去。   赵想容不为所动,她父母看到周津塬离开后却大动肝火。   尤其是陈南。看两人的样子,上次,她跟赵想容说的对周家那几点要求,赵想容是完全没有转告周津塬。这女儿对着男人,怎么就那么不争气!还有,周津塬外边找的那个女人,断干净了吗?   她冷声盘问女儿,连赵父也在旁边开口:“多听听你妈的意见!”   赵想容蹙眉说:“吵死啦!你们赶紧把门关上,否则,他还会回来……”   正说着,周津塬果然又推门走进来。   他从外面生生拽了把椅子,目光谁也不看,重新在桌前落座,又将餐具重新放下——临走前把餐具带走,是怕赵家再收掉餐具。   房间里顿时又静了,赵父赵母都凝视着原先跟冰山似的前女婿,好像头一次发现他这作风似的。   只有更熟悉他本性的赵奉阳和赵想容,一个目露讽刺,一个漠然喝汤。   赵逢阳先开口:“周医生,别来无恙。听说,你和苏昕好事将近?”   周津塬让身后的佣人为他盛上汤,一听这话,那把细柄的勺子在手上溜了一圈,他抬头直视着赵奉阳,轻声说:“对,好事将近,苏昕恨死我了。”   陈南摇头:“身为别人家的丈夫,你做了什么让其他女人恨你?”   对着陈南,周津塬的语气恭敬了点。他垂着眼睛:“妈。”但也不多解释。   陈南的余光看到女儿把餐具一扔。   赵想容脸皮够厚,但她的心理素质比在座的几个人差远了。至今听到苏昕这名字,她都会想到那一张楚楚可怜又充满风情的脸。这让她又烦躁又想发邪火。   陈南看出来,在旁边对女儿平静地说:“你想与周津塬重新和好,那女人的名字和他做的事,都会一辈子跟着你。你如果连这一页都翻不过去,以后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周津塬伸出手,搭在赵想容坐的高椅背上:“岳父岳母想怎么处置我,一句话的事。但是容容目前什么都没有答应我,不用把应该给我的压力,再加到她身上。”   陈南发现周津塬不太爱说话,但说起话的词还一套套的。“我女儿没答应你,你今晚来我家目的是什么?是周家想来借钱?数额不多的话,我让奉阳现在就开张支票给你。”   一桌人,除了赵想容依旧低头盯着她眼前的盘子,剩下三双眼睛,或嘲讽或冷然或严肃地看着他。   周津塬其实很有耐心,他不太在乎被为难。但是,他也不想当众昭然自己的情感,这种行为就只像没见过世面的水货,难得但也难看。他也有点拉不下脸。   僵持时,赵想容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眸子不像周津塬那般寒冷干净,眼瞳转到眼尾,一勾之间,非常有风情。   周津塬心头跳了下,有不祥的预感,就听她说:“周津塬,你也听到我妈说的话,赵家人做事不能吃亏,为了公平起见,如果想复婚,我也得和苏昕上一次床。”   所谓一炮解恩怨,赵想容想,就不如让苏昕也陪她上床一次,等那时候,她可能不再讨厌苏昕,甚至可能会理解苏昕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周津塬一窒,他把手臂移开。   “你敢!赵想容!你现在又要无法无天了吗?”陈南的脸没有周津塬那么难看,但也没周津塬那么镇定,她被古怪的女儿气得心脏病都发了,怒说,“我上次是这么跟你交代的吗?我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你,你这个……”她看女儿那张倔强美丽的表情,气得发抖。   只有赵父不跟女儿置气,直接跟周津塬下逐客令:“你走吧。”   赵奉阳讽刺地低下眸子,他看得明白,赵想容表面在胡搅蛮缠,但是她总替周津塬解围。   果然,赵想容又懒洋洋地出声阻止:“大家一起吃个饭,谁都别激动。再说,周津塬今晚也是来找大哥的。”   赵奉阳这才皱起眉,找他?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陈南知道,赵想容还没答应周津塬的复婚,松一口气。周津塬则对他们的为难有问必答,不敢再摆任何架子。席间人各怀心思,但没人敢主动跟赵想容说话。   每个人,脑海里都会冒起阴暗且稀奇的念头,但权衡利弊后不一定会做。每个人都相信,赵想容是敢说更敢做的类型。她的父母,兄弟和她前夫都算是吃过不少苦头。   几个佣人在车库里,找到那头黄猫,捉到笼子里。   确实是赵奉阳养了多年的宠物,在外流浪几日,皮毛脏得不成样子,也瘦了不少。   赵奉阳隔着笼子,让猫嗅了嗅手指。   身后传来酒气,周津塬走进来。他今晚终于像头一次拜见岳父的毛头小子,主动喝了不少酒,前几日吃的都是养胃的流食,面色没端倪,胃部却难免有刺激。他   赵奉阳并不回过头。倒是笼子里那只黄猫,澄澄的眼珠外带着一圈黑色眼屎痕迹,转头瞪着周津塬。   医院也有几只野猫,医生护士会喂食,却不肯上手去摸,总觉得附带寄生虫。周津塬看着,以后自己和赵想容有孩子,他决意不肯让孩子在这个阴沉且肮脏的瘸子旁边单独待哪怕一秒。   沉默很久,赵奉阳缓慢地回头:“找我?”   周津塬和赵奉阳,原本没什么话好说。但周津塬顿了一下:“姓涂的小明星,有没有来过你们父母家?”   “谁?”赵奉阳慢慢地舒展额头,像是诧异于周津塬居然能问出这种带着醋意的问题,“我以为周医生你只会躲在许晗的骨灰盒一辈子,两耳不闻身外事。”   周津塬眸子寒冷。   赵奉阳是不愿意对赵想容聊许晗,但面对周津塬,很乐意提这个名字:“只可惜骨灰盒那么小,装三个人有点挤。”   周津塬默然片刻,他靠在门上,淡淡地说:“我习惯了做一个复杂的人。许晗,她其实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的目光又落在猫身上,那只黄猫举起一条后腿,用力地开始舔着自己的皮毛,“和许晗在一起,那是我人生里很重要的一段日子,因为我对她的那种感情很简单。再至于赵想容,她这个人很简单,也很……但是我对她的感情却非常复杂。我猜,你更乐意看到我在容容和工作之间焦头烂额,而你也能喘口气,多花时间,养自己的烂命——所以,别再出车祸。”   “什么?”   “像是,突然出车祸,突然再流产,谁又发来什么偷拍照片,谁又突然病危——你尽量不要在背后捣类似的鬼,我最近是烦透这种戏码。”周津塬顿了下,他神色不动,却又换了种极轻的口吻,“当初和赵想容结婚时,我跟你说过,就凭我是周津塬,你想和我争?你凭什么?” 第81章 81   周津塬最后被几个人强搀回来。   他没有反抗, 但走到门口的雕像前和她家门厅前, 分别又吐了两次,吐到最后出了满身的虚汗, 额头发热,全身的衣服变得皱巴巴,那张脸白得就像雪山似的。   陈南见这情况实在不太对, 也起了疑心。周津塬今晚确实多喝了几杯,但他酒量不差,身体极好,以往做手术生生地站一天, 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不太像单纯喝醉的样子, 倒像是病了。   赵想容正让佣人给自己倒杯茶漱口, 被问急了, 她勉强解释, 两人前几天吵架, 周津塬貌似吐血了, 检查说各项指标有点高。   她父母闻言都愣住, 陈南说:“什么叫‘貌似’吐血?”   赵想容也懒得回答,让家里司机过来,准备按照原定计划,把周津塬今夜扔回他父母家。   她不伺候人, 尤其醉酒的人。   陈南瞪了女儿一眼:“够了!他现在这样子,能送到哪儿去?今晚就先留在家里休息。豆豆,我知道你以前喜欢他, 但你跟我交代一句实话,你和周津塬到底能继续过吗?”   她父母都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女儿。   赵想容在灯光下一照,手背都被周津塬捏出了红印。但她的态度难得诚恳了点:“我交代不了这事,我现在也长教训——提分手,只要一个人做决定就可以。过日子,得两个人都愿意往下走才行。只不过,爸,妈,我就当面跟你们发一个毒誓——下一次,不,从今往后,我赵想容不会用任何手段或者压力,非逼着别人和我在一起。”   她忽地笑了一下:“我以前的行为有点太花痴了。”   陈南看着女儿。赵想容依旧三分真七分假的模样,也看不出她心里真正怎么想。   “哎,你之前没逼着别人和你结婚!”陈南忽地说,“这都什么年代,谁还能强迫谁去结婚?周津塬又不是傻子,他家里的人也都听他的,周津塬当时也乐意和你结婚,你可没有逼他。”   赵父也开腔:“一个男人对自己的事情没主意?他怎么被牵着鼻子走。”   赵想容刚刚涌起的感慨和些许难过,就被父母的明显的偏心和睁眼说瞎话逗笑了。   她的目光落在沙发上,周津塬已经背对他们昏睡过去。   她和周津塬自从结婚,两人一直分房睡。直到最近,她才发现,周津塬在睡着时喜欢用手指掐着东西,露出一种和他本性极其不符的文弱。而此时此刻,周津塬正掐着绣花抱枕,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躺着。   赵想容走过去,用指背轻轻地刮了一下周津塬的脸颊,动作极其温柔。   赵父赵母在她背后交换着复杂无奈的目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儿还是喜欢着周津塬。   赵想容凝视着沉睡的周津塬。她其实怀疑他是真喝醉了吗,路上问了好几遍,周津塬没理她,也没叫出她的名字。这家伙怎么就能装得那么清高?   她再看几眼,醉后的男人,除了眉毛和头发黑浓得透出几分乖戾,五官清秀得像个女人,嘴唇浅浅,表情淡淡,那神态简直比苏昕还像一个矜持小处女,三线县城白牡丹。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想给他一巴掌。   这动作太自然而然了。她父母立刻头痛地拦住女儿:“豆豆,你又要干什么?”“有话也得等他醒了再说!”   赵想容这才想起自己正在父母家,她狡辩:“……我帮他醒醒酒。”   >>>   转过天清晨,周津塬因为生物钟惊醒了一次。   宿醉后的头痛异常强烈,他睁开眼,发现身上的伤痕已经被包扎好。但是,自己的人已经被赵想容连夜扔回他的公寓。   周津塬稍微转头,手机就摆在枕头旁边,正充着电。这肯定属于赵想容的习惯,她不能忍受手机没电。   屏幕涌来一堆未读消息提示,周津塬有不少群,大部分属于工作群和同学群,同样加了很多患者以供回访。他困难地查看手机,看科里有没有事,中间轻微地咳嗽一声。   这时卧室的门敲了两下,推门闯进来一个人。   周津塬抬眼一看,微微地皱起眉。   进屋的是陌生的年轻女人,穿一件青灰色的运动连帽衫。进来后,她就举起相机,对准半坐在床上的周津塬,啪啪啪地连续拍了几张照片。   周津塬上身没有穿衣服,也没费心拿被子掩住。   “赵想容在哪儿?”他冷冷地问。   根据他前妻的作风以及他俩目前的胶着状态,赵想容估计不太肯亲自照顾人,但她估计也不太敢真的扔下他,因此留了个可靠的人,看自己情况如何。   小芳确实正把周津塬清醒后的照片发给赵想容。   她头也不抬:“豆豆走了,她雇我留在这里,每小时进来看你状态。”   小芳语气平淡,态度也有一种经过压制后依旧存在的不友好。真奇怪。所有喜欢赵想容的人,都好像不喜欢周津塬,觉得他就是吸血鬼性格。   小芳刻板地说:“我走了。”   周津塬知道赵想容不在,也没理睬她,无声地躺回去。   等小芳离开,他勉强撑着身体,走到自己的药柜前,找到一盒advil,北美常见止痛药,拆两颗,吃下去。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周津塬对头痛脑热之类的了解,远远不如内科医生,至于读医学院时那点教材,早忘得差不多。但赵想容不懂这里的分别,她之前有过胃病,曾经狠狠折腾过他。   周津塬走到外面拿水,扫了一眼客厅。   他最近一直都顾得上回来,但公寓被赵想容,或者是她带来的人,收拾得干净,玄关处很整洁,光脚踩在地面,地板一尘不染。   周津塬对昨晩的记忆,依旧停留自己被灌酒时的场面。但很快,赵奉阳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他再凝神想了会,站得略久,有点晕眩。   旁边就是旧钢琴。周津塬拉开琴凳,坐到久违的钢琴,他顺手抬高琴盖,黑白分明的琴键摆在眼前,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刚打算用手强烈敲下去,裤子里的手机响了。   赵想容从小芳那里知道他醒了,打来视频。而接通画面,她觉得周津塬并不像躺在床上。   “你现在正在做什么?”赵想容直接问。   “练琴。”他回答。   周津塬顺手将手机搁在琴谱架上,低头弹了首简单的音阶,继续慢慢地回忆赵奉阳的那些话。   赵想容愣了一下,她说:“那你继续弹,我挂了。”低头看了眼表,又忍不住说,“你要练多久?我不管你练多久,反正,两个小时后,我让小芳去你家那里,你记得把车钥匙给她,她去我爸妈家把车给你开回来。你那丑车别搁我爸妈家,我家里的充电桩可不是给你用的。”   周津塬抬起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练琴?”   赵想容眨眨眼。和涂霆交往已经打开她的眼界,文艺青年也分高低优劣,她早知道周津塬会弹钢琴,因此并不惊讶。如果周津塬在她眼前突然跳起高难度的芭蕾舞,她可能会震惊几分钟。   再至于练琴。练钢琴就是非常平凡的事情,他在自己家想什么时候弹都可以。   周津塬却不想赵想容这么快挂电话,他刚要开口,赵想容又冷不丁地说:“我想起一件别的事,许晗如果还活着,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津塬的手一顿。   赵想容自顾自地说:“许晗小的时候,喜欢看书和收集鹅卵石,但是她不太喜欢小动物,猫啊狗啊,她都不喜欢。所以,许晗应该也会觉得,赵奉阳养猫这事非常扯,她可能也会找机会,不声不响地把他的猫放走……”   周津塬截断她:“你说这些代表什么?”语气有点冷。   赵想容和许晗都是嘴上说猫好可爱,又不太肯花心思迁就自己,照顾那些弱小可怜生物的女孩。她俩在某方面真的很相似,却很难混淆。   不过,赵想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不是这个。   今天早上,她检查了宠物笼,从里面捡起一顶皮项圈。周津塬昨晚放走赵奉阳的宠物,他提前把猫项圈剥下来,赵奉阳如果再想寻找猫,没有项圈,会增加不少难度。   清醒后的周津塬对这细节没有一点印象。   赵想容发自内心地感慨:“许晗如果活着,赵奉阳肯定能被你俩联合弄进精神病院,他也没什么闲心养猫,还养两只。”   周津塬被她这种意气风发看热闹的态度弄得挑起眉:“……你觉得这事很好玩?”   赵想容没理他,她再说一遍:“记得把车钥匙给小芳!别给我找麻烦。”随后干脆挂上电话。   剩下周津塬独自面对着钢琴。   背后的阳光照在他头发上,再照到钢琴上方,又照过他的背脊和颀长的手指。   周津塬慢慢收起和赵想容通话时微妙的温柔,那张英俊的脸恢复了波澜不兴,就像他此生的审美,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孤绝”二字。   他原本在世界上什么都瞧不上,也不尊重任何结果,唯独喜欢许晗。许晗去世,周津塬把剩余的热情投给医生这个职业,但心里总存有一股戾气和逆反。别人越说许晗不好,周津塬越倾身维护。一生自负成今日,不屑与庸常为伍。   但很多年后,周津塬却发现,自己甚至不如赵奉阳这个瘸子了解许晗,而许晗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许晗。   有一种爱是通过爱别人来爱自己。周津塬上高中时还会为了抢一个篮球场,在学校后门的巷子打架,直到对手一个接一个低下头。但和许晗写信,他又会伪装出一种极清冷克制的状态。这种状态很难得,也很复杂,正好对他的胃口。   后来,行医成了他最大的兴趣。周津塬不厌其烦地整理手术录像,为各种医学资料严谨地编号,他每天严格消毒后进入手术间——但手术台上躺着谁根本并不重要,他只是想通过做这些事情挑战自己,因为周津塬天生热衷艰涩复杂的事,他享受自己专注做事情的快感。   就像周津塬当初对许晗的爱有那么多,他爱两人之间那些不间断的信,他爱那种专注和克制的状态,他爱他们相处时的安静时光,他爱许晗的沉默聆听。但再至于许晗真正想什么,她真正是什么人,也许那不重要。他爱的是那份爱里的状态,他爱的是自己。   周津塬正想着,手机又有通电话   这次居然是赵想容的父亲。   赵父在那方上来就说:“小周醒了?昨晚你喝得有点多,豆豆把你送回家,我特意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周津塬再看了眼表,时间还很早。他礼貌性地回答几句。   赵父在电话里,绝口不提灌醉的周津塬,以及周津塬和赵奉阳的争执:“我给你打这通电话,主要是为了我女儿。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合格的女婿,虽然在事业上没走你爸的路,没有他的成就,不过,我欣赏你的志气,人生除了挣钱和仕途,确实有别的选择。但我女儿不指望别人有什么事业心,还是希望自己丈夫多陪她。”   周津塬的岳父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没上过几天的学,但做生意很有一手。两家联姻后,赵父经过周老爷子的指点,去高级将领的培训党校课“进修”,说是“进修”,接触高级人脉,行事越发不动声色色,所有得罪人的事情让赵奉阳完成。   周津塬正回忆着赵奉阳的话,此刻只能放下杂念,听赵想容父亲的电话。   赵父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但话一点也不好听:“你是我当初亲自把女儿交给你的人,我对你的人品有基本的信任。不过,你和豆豆之间的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全家都非常失望,当然,奉阳的脾气可能燥了点。”   周津塬沉默了一会,说:“我不会让容容再受委屈。”   赵父说:“我今天也不是来教训你的,现在没到这种地步。很多事情,是要交给她自己决定。但我确实要你做一件事,赵想容和你过不下去,各自好聚好散,别再纠缠。”   清早到现在,周津塬就被来回敲打了两次。   他弹了会琴,第三通电话来了,因为周津塬休病假,同事问他要之前的会诊病例备份。他便把电脑打开,勉力把事情做完,想起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回卧室又睡了。   这次睡了不知道多久,周津塬又被一阵吵闹弄醒。   卧室外面居然有男人在说话,隐约还有些争吵。他闭着眼躺了会,不快地撑起身体,床边居然又有一个人。   这次是赵想容来了。   她正趴在他床头旁边,托着腮,翻看他床头的文献笔记。赵想容是做杂志的,职业习惯喜欢摸印刷纸,医学书用的也都是铜版纸,那些术语她自然通通不懂,就哗啦啦翻,脸色又难免有点不耐烦。   赵想容一转眸,正好看到他醒了,顺手抬起书,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对他眨了眨眼睛:“猜猜我是谁。”   周津塬移开目光,先习惯性地看了眼表。   这次他一觉居然已经睡到下午,但是整个人依旧没休息够,精神非常疲倦,嗓子也全哑了。周津塬重新躺回去,懒懒问她:“外面都来了什么人?”   赵想容说:“萧晴和孟家的人,你说话小点声,别吵到他们。”   >>>   孟黄黄的父亲去世没几天,孟黄黄就失踪了。   足足过了好几天,她的母亲和未婚夫才发现她失踪,而且四处都找不着人。孟黄黄现实生活中没几个朋友,她的大哥和大嫂赶来萧晴这里询问。   萧晴正处理丈夫丧葬事宜,这才知道,她丈夫生前还想偷偷给女儿再买一辆阿斯顿马丁,购车合同都签了名,就差寄出去。   萧晴气得要死,再加上流产后精神不振,在马路上和他们发生激烈争执。她说话向来拱火,就被孟黄黄大嫂甩了一耳光。   这一下,萧晴立刻哭着给赵想容打电话,非要她评理。   他们这行人吵吵闹闹的,赵想容听着就烦,索性把这几人叫到周津塬的公寓,又把小芳叫过来,要她查孟黄黄在哪里。   周津塬不由深深地望了赵想容一眼。   赵想容依旧这德性,有时候她兴之所至,就会插手多管闲事,却又特别不爱负责到底。萧晴和孟黄黄家的私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她倒是直接往他公寓拉人,真把自己这里当闹市的茶馆?   但是他没生气。一觉醒来后看到她在身边,周津塬的心情不错。   赵想容却在他四周皱皱鼻子:“什么味道?”   她不掺和外面萧晴和孟家的争吵,就躲在这里。周津塬的公寓手机信号不好,她又不知道他家wifi密码,待着无聊死了。   他床头柜上摆着一堆书,医院百年医学系列的译制教材,周津塬也负责了一本书的翻译课题,从头到尾的笔记。而那些医学书厚厚实实,跟桥墩似的,加上他又睡了一上午,混合着卧室里的低温,成了股潜滋暗长的臭男人味。   周津塬再躺着休息了会,在她嫌弃的扇风里,掀开被子下床。   赵想容眼睁睁地看到他从衣柜里翻出一身新衬衫长裤,随后,他要在她眼前自然而然地要解下内裤,她不禁恼火地“喂”了声。   他闻声回头看着她。   赵想容目光越过他,看到没关好的衣柜门。   周津塬的医学骨架依旧藏在那里,幽幽地晃动着各个零件,有些可怖。说是骨架,在常人眼里就根本是骷髅。她曾经以为,人的骨头,都会像博物馆里的恐龙标本这么光滑,但看过周津塬电脑里那堆血肉模糊的照片,她才知道,真实的人骨其实还附着软骨之类。   走神的功夫,周津塬已经换好衣服,身上的酸腐味消失了。   之前的味道,来自他旧裤子沾的呕吐物。赵想容昨晚粗心没给他换衣服,周津塬开始没闻出来,闻出来后也懒得脱。这人极爱洁净,但矛盾的,他又对令人作呕的糜烂气味极能忍耐。   周津塬又从衣柜里翻了下,把一个印着他们医院名称的纸袋递给她,他装什么东西都用他们医院印制的纸袋。   “礼物。”他说。   赵想容顺手接过来,翻了一下。纸袋里是周津塬之前旅游时为她买的几条围巾,再翻到下面,有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珠宝盒。但样式陌生,不属于她平常喜欢的那些珠宝牌子。   她瞟了他一眼   周津塬说:“打开。”   掀开珠宝盒,里面不出意料的是戒指。但那里不是炫亮钻戒,或是其他名贵繁复的珠宝戒指,只是两枚简单的素圈。半截露出来,半截还卡在绒盒。   这是两枚由黄金打造的戒指,没有镶嵌珠宝,看上起极普通。唯独有点特别的是灯光下,黄金戒指的质地和光泽,都要比寻常黄金的颜色更清透,泛着一股奇异的,接近温水般的脏玫瑰色,有极稳重的奢侈感。   他俩的家世都摆在这里,周津塬送的玩意儿,应该也不是次品。   果然,这是威尔士金,世界上最珍贵的黄金之一。   在市面上,橙色或粉色的黄金都非常罕见,出产自威尔士地区的黄金因为纯度极高,产量稀少,向来比普通的黄金贵上数十倍。   自上世纪起,威尔士金一直属于英国皇室的御用黄金矿源,专供皇室在婚礼上使用。如今该地区的矿源被采集殆尽,价格水涨船高,目前流通的也都是储存的老料,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材质。   “你从哪里弄来的?”赵想容好奇地问,随后自己想到一个答案,“从你爷爷那里拿来的?”   周津塬不语,先从她手里接过绒盒,取出其中稍小的戒指,为她戴上。   这人挑的尺寸极毒,戒圈严丝合缝地从指尖推到了她纤白的指根深处,瞬间滑过的感觉很奇妙,极难摆脱似的。   赵想容不适地抖了下手腕,被他按住。   周津塬轻弹了一下她长长且过分华丽的法式指甲,他开口说:“当然不是我爷爷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的。”又说,“还有余料。能再为你做一个可以镶嵌其他珠宝的戒指。”   赵想容低头看了一会戒指,内心有点恍惚。   在她印象里,周津塬除了帮她的车加过几次油,从没有给她送过任何礼物。   从未。   这算是周津塬第一次送她算是份郑重的礼物。   赵想容再摩挲了戒指表面,金色真美。但她摇头说:“你镶什么都没用。”伸手要把戒指摘下来,“我不要这戒指。”   周津塬攥紧她的手腕,他不允许她摘,几下拉扯,她就被拽到他怀里。   “你不喜欢这戒指?”轻声问。   赵想容简直天生就是派来折磨他人的,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偏偏不说喜欢或不喜欢,沉默几秒,再嫣然一笑:“……滚!”   她推开他要走。   两人扭了几下,他稍微用力把她压在床上,赵想容抓起旁边的围巾,直接往他衬衫领口里塞。羊绒轻柔,周津塬的胸口被填充得鼓鼓囊囊起来,配上他那张清冷的面孔,实在有点滑稽。   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周津塬对赵想容也实在是非常无奈,他只好继续问:“为什么不要?”   赵想容反问:“我为什么要你的戒指?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送戒指这一步。昨晚,你不是也亲口跟我爸妈承认我们没复合?”   周津塬昨晚确实说出这么一句,但是那属于话术,他纯粹不想看着她被岳父岳母为难,总觉得她那样子怪可怜的,就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将围巾从衬衫下摆拽出来,再用手指抚着她脸颊:“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走?”   周津塬岔开话题,赵想容更能打岔:“你之前跑去国外,做零售还是批发?买回来那么多条围巾,是不是每次遇见个女人,你都要送她一条围巾?”   周津塬倒是想到肖邦创作的轶闻,他微微一笑,又说:“围巾可以不要,戒指要每天戴着。”   赵想容笑说:“你说戴我就得戴,宝贝儿,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倒也难得调侃了她一下:“给你一个机会,仔细看看我是谁。”   赵想容闻言,真的不挣扎了,凝视着他。   依旧是那张仿佛被冻住的面孔,萧萧肃肃,积水空明,总像出现在梦境里。但她怎么不清楚他的真实脾性,这些日子重新和周津塬在一起,他根本又恢复了老样子,我行我素,精神力强大且集中,霸王硬上弓时比她乱翻书的速度更快。   周津塬也在注视着她,低声说:“看出什么了?”   “我看出……”她顿了一下,突然笑说,“哎你怎么脸红了?”   其实,周津塬的神色一切如常,但赵想容故意凑近了,盈盈笑着,左看看右打量打量他,“收戒指的没害羞,送的先不好意思!好吧,既然你真心诚意地送,我就留着。”   两人距离也就一臂,周津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赵想容慢慢收起笑,她鼓起腮帮,对他喉结猛吹了一口气。   那气息好闻极了,他胸膛窜起一丝陌生的情绪,这让周津塬有点困惑。   就像一个标本学家已经把背景资料倒背如流,可没想到去博物馆推开玻璃罩,把远古的死物握在掌心后,一瞬间被魇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知识全忘记的困惑。   周津塬见多了赵想容的胡闹,娇嗔的,发狂的,无理取闹的,暴跳如雷的。而每次事后,赵想容主动凑过来,说这次错了。但下次继续撒泼,后来大部分时间,他讨厌她总是卖弄女性的优势。   但于无声处惊雷,他现在的脸颊居然隐约发热。   周津塬破天荒地主动松手,他一翻身,坐起来,轻斥:“反反复复!”   赵想容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评价,而是周津塬抽离她身体的速度,习惯性侧过脸的动作,总压着微微嫌弃和漠然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如此熟悉。   她心中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但嘴上依旧甜蜜地说:“全世界的人,我只对你一个人反反复复……我对别人从来不这样。”   周津塬被她这么一点透,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你更喜欢其他珠宝或钻石,但不坏不灭,唯有金器,熔造成型后永无变故。戒指不重要,送的是寓意……”   这时,他用余光看到了赵想容的小动作。   赵想容嘴上笑嘻嘻,实际上根本懒得听他那一套废话。她低头用羊绒围巾覆盖着手指,借着摩擦力,飞快地撸下戒指。   在赵想容看来,周津塬送的威尔士金戒,和他的那封信里提到的巴别塔一样,充满着一股学院派特有的又考究又油腻的气息。她再没文化,也因为工作写过多少品牌软文,胡扯起来能比他更厉害。   她取下戒指。嫌弃地用胳膊肘把围巾推到地板上,左右一看,又将戒指往他枕头下面胡乱一塞。   随后,赵想容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嘴上娇声说:“嘻嘻,我的包包里有镜子,你不信就拿出来照照看,刚才还好,你现在真的脸红……”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重新被按倒在床上。   这一次换成了赵想容脸涨得发红。   周津塬压着她的力道,绝对比刚才玩闹性质的重多了,她用尽全力却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   赵想容吃力地用拳头抵着他的胸膛,几秒后,威尔士金戒指原封不动地又推回到她的无名指上。   她狡辩:“尺寸不合适,戒指刚刚是自己掉下来了。”说完后不禁微笑,自己觉得这套鬼扯可能糊弄不过去,索性直说,“我就不要你的戒指。因为我不喜欢!你想怎么样?”   周津塬在上方像神祗样冷冰冰地看着她,他说:“不喜欢就天天戴着,等戴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会喜欢上它。”见赵想容脸色一沉,他却也笑了,但眼睛里还像含着寒冰,“瞪我干什么,我哪儿又见红了?”   两人距离相近,呼吸相闻,周津塬刚刚只是压着她,没有趁机占便宜,但在床上闹久了,氛围难免有暧昧,他余光看到一抹亮色,是她的鞋跟,他昨夜的酒意还在,索性把她裙子掀了。   这哪里是送礼物,这就是周扒皮!   赵想容气得骂了一句。以往上床,周津塬都是半散的衬衫,扎紧的皮带,即使用力时脸色毫无波动,仿佛把□□看作一场泡沫,但现在,他轻车熟路地就把她往床上按。   赵想容被他脱了鞋,一路就被摸到胸。她眸子气得雪亮。也就在这时,周津塬突然停住动作。   他轻轻地问:“现在,想亲一下吗?”   正在这时,外面已经说完话。   孟黄黄的大嫂敲了下门,隔着门叫了声豆豆。   周津塬最先听到,目光不快地一扫,赵想容在他小腹一顶,把他整个人踢下床,她抢过鞋,弯腰穿上,迅速拉门走出去。   客厅里的一行人很快走了,萧晴委屈地迎上来,赵想容再直接把她拽走。   路上的时候,萧晴絮絮叨叨地说和孟家的一堆破事,边说边想到老公的离世,自己孤儿寡母,又开始痛哭。   赵想容倚在车门一侧整理着头发,原本就一肚子火,再被萧晴哭得心烦意乱。   赵想容的政治向来不太正确。   她暗自觉得,孟老头这辈子活得丁点都不亏。外企的工作顺利,当上亚太区的副总。第一次婚姻娶了比自己家世更好的妻子,儿女双全。第二次婚姻娶得一个年轻小姑娘,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最后香艳且毫无痛苦地死在床上……简直赛神仙。   萧晴擦着眼泪,冷不丁地说:“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又去找那个苏秦……”   “谁?”   “还有谁,就那个死丫头。”萧晴对孟黄黄的怨言至今都非常大,她丈夫生前最偏心这个女儿,买车又要送嫁妆的,偏偏孟黄黄整个人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在父亲去世这当口,还玩失踪。   赵想容想了想,掏出手机。   孟黄黄的亲人们不知道她的网络账号。但孟黄黄在网上建立的用来黑涂霆的小号,今日依旧兢兢业业地营业。   四个小时前,她点赞了十八条涂霆“糊穿地心”“强推之耻”“作曲抄袭”的吐槽bot,还发了一篇字数超过140的diss长微博。   不管怎么说,看她在网络依旧生龙活虎的劲头,孟黄黄的人身安全应该还算有保障。   赵想容把孟黄黄的微博账号,一并给了孟家大哥和小芳,又在自己微博发了一条紧张的表情,但设置得是互相关注才可见。   两个小时后,涂霆给她点了一个赞。他依旧秘密关注她。   >>>   小芳被孟家人叫去找失踪少女,她取来的周津塬车钥匙,又留给赵想容。   赵想容下午被模特部的人叫去开会,城里新开了一家shake shack,很热门的快餐店,几个小编辑要去打卡,她就让他们也给自己买份芝士汉堡,闪送过来。忙完后又想起周津塬。   赵想容低头看着无名指,她走得急,忘记把戒指扔回去。   周津塬亲自挑的戒指,细细的一圈黄金,相当秀气,相当气质,显得手指的肤色白。他的审美就像外表,总有一种冷静悠远的作风,但想起他父亲和他爷爷,又好像把某种气质一脉相承下来,   大约为了照顾她的理解能力,周津塬在戒圈内里篆刻的铭文,并不是那一些艰涩的拉丁文,而是简单的现代英文:absolute beginners 。直译出来的意思是:绝对的开始者。   不像情话,但非常具有周津塬的风格。   两个单词,全部都是大写,蛇形字母长长的,霸道又隐藏地爬满了金戒内部的全部空间。   赵想容像玩陀螺一样,让戒指在光洁的桌面滴溜滴溜地打转,最后戒指自己停下来。   同事买回来的芝士汉堡也送到了。隔着包装纸,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量有多高,但味道真香,有肉和面包独特的香脆肥腴味道。   赵想容掂量着汉堡,盯着桌面的戒指,又有种自厌般的恼火。她想起很早之前,装修两人的新婚公寓,她和外籍设计师吵架,足足瘦了5公斤,但周津塬拎着箱子入住的当晚,先叫人先把他房间的锁换了,钥匙只握在他自己手里。   这时候手机一震,司姐把她叫到办公室。   司姐问她能不能提前一周动身去欧洲,有年轻模特蹭页面,是某显贵政要朋友的第三任私生子,突发兴致地想当男模特。司姐自己不好出面,也没这个闲工夫管这烂事,索性让赵想容照顾他。   赵想容答非所问:“老大,你觉得我是一个反反复复的人吗?”   司姐伸出同样红艳艳的指甲,沉默地指了下门口,意思是这里是主编办公室,不负责心理咨询。   赵想容没正形地给自己找补:“正在写述职报告,上面要写性格缺陷。”   司姐这才抬头,翻了一个时尚人士所特有的巨大白眼。   她说:“豆豆,你再想升副执行主编,必须有海外工作经验。我就干脆告诉你,就算平躺,也得在巴黎街头躺一段时间,把英语法语给我说利索了!这一次,别给老娘半途而废!”过了会,又头痛地补充,“那小孩才16岁,你如果和他好上,千万别告诉我。”   经过涂霆后,司姐居然担心赵想容会看上那十六岁的小男孩。   赵想容怏然说:“我怎么会对十六岁的小男孩下手,岁数太小了……他帅吗?”   司姐刚把女儿送到夏令营,今天心情也不错,也开赵想容的玩笑:“你十六岁的时候交过几个男朋友?”   赵想容随便报了一个数,说三个。司姐一语道破真相:“我看不止。”   赵想容潇洒地站起身:“十六岁多交几个男朋友不算什么。等我六十一岁还能交男朋友,那才算本事!”   司姐没绷住笑起来。   她继续低头看电脑:“我算明白你为什么讨人喜欢——对了,有人要我给你带个话,说要你回去,看看新加好友申请。”   走出司姐办公室,赵想容打开手机。   是涂霆。   涂霆被她删除好友,但并没有进入到她漫长的名单里。此刻,他又重新申请加赵想容的微信号。而在好友申请理由里,涂霆写了一句:我今天看到孟黄黄了。   >>>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赵想容下班回父母家,她亲自把周津塬的车开回来,周津塬车的内饰极端简陋,极端的丑,黑压压的一整片。   周津塬一天没吃饭。   他倒是主动叫了外卖,但居然叫了份麦当劳,吃几口鸡翅觉得不太舒服,扔到一边,先喝光了冰可乐。   赵想容在他公寓里转了一圈,屈尊打开冰箱,里面只有速冻食品和一堆红白肉。她合上冰箱门:“换件衣服。我们一起下楼吃点东西吧?”   周津塬倚靠在床上做幻灯片,写他们教授最近的成果,顺便登陆医院的内网,检查了一遍手术室密密麻麻的申请列表。临时病休,他负责的好几床病人手术转给了同事。   赵想容走过来,又把话说一遍。周津塬摇头:“今晚没功夫出门。对了,你会做饭吗?”   赵想容装着没听见。她会下厨,但必须在他人一步步指点下,才“会”下厨。   他总结道:“所以你不会做饭。”   赵想容看着他,噘嘴说:“你现在想吃我做的饭吗?”   周津塬淡淡地说:“我以前在国外交流,有时候也忙得饭都吃不上,天天外面买。只不过你下个月去的是法国,即使每天吃餐馆,你的法语足够流畅到和别人交流吗?”   赵想容再装着没听见。   她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最近迷上跳舞,法语在考级后,又悉数还给法语老师。不过,她不觉得这是问题:“硬着头皮上呗。再说,同行有同事和朋友在,到时候肯定有外语好的陪我一起,还有翻译软件。再不行,我就在国外雇个人专门来照顾我。”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说:“这么随意?我感觉你这趟出国,并不是什么必要的工作进修,而是变相的度假。”   赵想容一句话堵住他:“我的工作态度没你那么端正,我的法语没苏昕那么厉害,行吗?但我依旧要出国。”   周津塬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落在赵想容手上,满意地看到她还戴着那枚戒指。他也给自己做了一枚相同款式的男戒,只不过,男戒克重多,宽度也是两倍,戴在男人手指上也相同的漂亮。   赵想容问了一遍,周津塬依旧不肯下楼吃饭。   她不爱啰嗦,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和一些水果,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身后的周津塬却突然推开电脑,缓慢地捂住腹部,开始咳嗽。   赵想容再也不肯轻易上当。她站在远处,凉凉地嘲讽他:“哎,怎么啦,是准备下蛋吗?”   周津塬额前的头发有点乱,背脊随着咳嗽而弯曲。他不回答,继续咳着,越咳越厉害,直到赵想容忍不住凑过来扶着他手臂,和他同样苍白着脸,他才堪堪止住:“……嗓子痒。”   赵想容看了他几秒,起身抽了张纸巾,硬是扒开他的嘴,用纸巾在他嘴唇上抹了两下。她定睛一看,纸巾上什么都没有,她怔了几秒,再抬起他下巴,怀疑地看他脸色。   周津塬刚刚除了象征性地用手挡了一下,任她在他脸上乱擦。   此刻,他冷冷地回望着她,长眉入鬓,略显憔悴,目光和表情依旧沉静。   赵想容又一呆,想到周津塬被自己气到前几天吐完血,昨晚又实打实地喝多了酒,身体确实虚弱,便立刻换上甜蜜的微笑,主动给他倒了杯温水,又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周津塬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没有那么娇贵。”又重新将膝盖上的电脑打开。   赵想容弯腰举着水杯。   她逐渐体会到,周津塬以前对她拒绝吃药的无奈和烦躁。只不过,赵想容在她们时尚圈里一拨拨塑料姐妹花里混得好,像是处理尴尬的场面,说不走心的场面话,彼此进行商业互捧,所有抖机灵的小花招对她来说连脑子都不用动。   此刻,赵想容抢过他的电脑,硬要把水杯塞给他:“先喝点水,喝一口嘛,你嗓子好像有点哑……你身体不舒服,我会心疼,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娇贵的小王子。我怎么舍得你难过。”   周津塬终于看她一眼:“嘴巴真甜。”   她反问:“想尝一下吗?”   不等回答,赵想容就扳着他肩头,主动亲在他干燥的唇上。   周津塬不由微震,赵想容再离开他:“津塬,你是不是永远都讨厌我?如果你不讨厌我,为什么我给你端水,你都不肯喝?你之前不是还说爱我吗?哎呦,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想容至今都是明媚的美人,瞳色深深,声音非常有活力,是一种令人无端驻足,总令他人心生恼火的那种活力。但在其中,确实也隐藏着一点试探。   周津塬刚刚的咳嗽,也根本是装出来的。他此刻低头,看着她握着水杯里的水很危险地摇摇晃晃,便先收起膝盖上的电脑:“别闹。”   赵想容却盯着他的脸:“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这个人,是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   “嗯?”周津塬终于把电脑推开,将她手里的水杯接过来。   他向后靠在床上,欣赏着她的脸,和她脸色罕见的那一股认真追问的神情。   此时此刻,赵想容倒也不着急离开他家:“我知道,你在以前非常讨厌我。但是,我想听你说说我还不错的地方。”   周津塬边喝水边看她,很气定神闲。他说:“……那我需要时间想想。”   怎么还需要时间想,这个贱男人!赵想容指尖一紧,却也不露出生气的表情,她坦然看着他,眼神里就传达出“无论如何就得和我进行尬聊”的气势:“好,那你就先讲讲,我最令你受不了的地方。”   周津塬说:“请问,容容,你前后的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一个问题是让你说你最讨厌我的地方,另一个问题是说……”赵想容说了一半,自己也回过味。   难道周津塬的意思是,在他眼中,她的缺点也同样是她的优点?   赵想容的神色有点迷惑。学渣不大能够理解这种复杂的哲学评价,她现在,就只想要轻松平等和快乐的相处。   周津塬喝完水,顺手把空了的玻璃杯往赵想容的额头一贴。她歪头躲开,不死心地追问:“好吧,那你说说,一天24小时里,你是讨厌我的时候更多,还是喜欢我的时候更多?”   周津塬没什么语气地回答:“嗓子疼,不想多说话。”   赵想容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感知他最细微的情绪。她眼睫一闪动,撑着手臂,身体向前,再次飞快地亲了他的唇角一下:“治好了!”   周津塬抓住她胳膊,内心也有种迷惑。   他确定赵想容爱他,虽然,她从来没有说那种,两人的婚姻怎么样,她自己也得妥协或改变怎么样,从来没有。但无论他怎么冷落、打击和劝告,她的目光都会永远紧紧追逐他。她有自己的快乐,但她也只会为他痛苦。   但如今,周津塬想对她好,对她很好,却发现赵想容这性格很难搞。她不会为了他的转变而心生感激,她依旧那个德性,带着无可救药的固执,歇斯底里的时候实在让人想揪住头发扔到门外。   或者,拽到床上。   而她永远能为了一个无聊答案,随随便便献出一个甜蜜的吻,轻易地就用情绪感染到他。   赵想容还在催:“快回答我问题!”   周津塬的手插进她头发,把她往下按。   后来门外传来门禁的提示声音,又过了会,他手机又响了。外卖的小哥被保安挡住进不来,打电话求助。周津塬微微不耐地对电话说:“让他走。”   怀中的赵想容推开他,她舌头麻了,气喘地坚持:“我点的东西必须送过来!”   她买了一堆盒装的水果,桃李瓜和樱桃等,一次性的饭盒外用保鲜膜细细地缠着。周津塬没什么兴趣地抱臂坐在沙发上,看赵想容拿着小剪刀,一盒盒地拆开,在茶几上依次摆放着。   她穿着无袖的上衣,手腕到胳膊的线条纤细。   两人之间静静的。   赵想容把水果摆完盘后,习惯性地拿起果签,她被吻渴了,自己先扎了块蜜瓜。一抬眼,看到周津塬在旁边凝视着她。   她反应了半分钟后,停住动作。   抢在他之前吃东西,早就形成习惯,两人都见怪不怪。   但一方面,赵想容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周津塬欠她的。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在他面前不用装贤良淑德,再说,周津塬自己的黑历史那么多,他让着她怎么了?   赵想容犹豫着停止咀嚼,她腮帮子里含着东西,但眼睛里又透着一股强烈不甘心。   周津塬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因为赵想容此刻的模样,冒着一股冲天的傻气。他觉得他能理解每次回家,陈南都忍不住想数落她的心情。   “你干嘛?”他问。   赵想容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   周津塬再望了她一会,拣起桌面的一个果签,也插起了一块浅绿色的蜜瓜,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他以为送来的水果有问题,面无表情地轻尝一口。   赵想容看周津塬也跟着吃,肩膀一松。“这水果是给你买的,但是,我想先吃……”   周津塬甚至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你先吃。”他随意说。   赵想容笑了笑。她就是娇气,偶尔还喜欢摆架子,便又继续挑着喜欢的吃了几口,随后把水果都推给周津塬:“给你吃。”   周津塬自己从不会主动买水果,因为想不起来要买。他没什么胃口,但确实饿了,就垂眸把那些切好的水果吃掉一大半。   等他吃完了,赵想容又问:“你和我大哥为什么打架?”   周津塬精神不佳,不肯回答。被她问急了,才冷淡地说:“我身为一名体制内的小医生,能和他吵什么?”   赵想容立刻作势把手里的水果签丟在桌面上,周津塬笑问:“怎么了?”   赵想容算看透了,没事的时候,周津塬就说自己是小医生,有事的时候,他立刻为所欲为。   虽然每次怀疑都被他遮掩,她越来越确认,周津塬身上有一种隐藏在秘不示人处的黑暗面。   他不会杀人放火,因为周津塬微妙地认为,杀人放火是一件非常低劣的事,他的某种优越感不允许他在生活里肆意妄为,会控制着自己。不过,一旦他认为有必要,那股残忍和暴力都会急速放大到让人害怕。   周津塬又说:“以后不要往家里带生人。”   赵想容回过神:“我现在就走!”   他皱眉说:“不要总抢话,我说的是生人。”   赵想容哈的一笑:“今天来的不是生人——萧晴和孟家人,你都见过。就连小芳,你也认识。他们不是生人……”她对上周津塬微恼的目光,笑着说,“你就不如直说,在你休息的时候希望有个安静的环境。”   赵想容说完,以为周津塬又会露出懒得和她交流的表情,没想到他又低头咳嗽起来。 第82章 82   周津塬随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额头沁凉,掌心贴久后, 才传来一丁点热度。   赵想容收回手。   她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来岁,宿醉过无数次。最出格的一次, 直接吐在旁边的婴儿车里, 一抬头,围观群众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瞪视她。   两个场景毫无关联,除了,赵想容都觉得自己是奇葩。   她此刻凝视着周津塬, 内心涌来一种奇异的, 近乎不请自来的柔情。就像那日在花园, 世界寂静,万物排斥, 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赵想容想跟他说几句实话,她想说自己的反反复复是因为羞愧。最初相识,两人的外在条件所差无几,她甚至活得更为肆意无惮, 但是她自始至终是被挑捡的那一位。   如果周津塬是那种柔弱多灾, 灵魂带有香气,急需霸道总裁救赎的小白花就好了。   赵想容出神了会,就笑着说:“现在怎么办?你想自己待着,还是,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小白花周津塬适时地睁开眼睛。   他让赵想容把自己搀到卧室,扶他躺在床上, 倒水,甚至指使赵想容给自己捏了捏肩膀。   本来以为要再费点口舌,但赵想容照做了,虽然她的表情比脾气最差的护工还写满不情缘。但她陪在他身边。周津塬微一侧头,她出奇得安静,而且真的半个多小时没摸手机,但是,他明显看得出这女人脑子里正在琢磨什么。   夜已经深了,赵想容胳膊捶累了,她把周津塬往前一推,抬手看了眼表,准备要走。   这时候,周津塬指尖一勾,攥住她手腕:“容容。”   赵想容一挑眉。难不成,周津塬今晚还想让自己留下?这人如今也就剩光风霁月的外表,内心也期待着萧晴老公的死法?   沉默了会,他说:“不用想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来考验我,别怀疑,我现在确实正在喜欢你。”顿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因为我自己心里很明白。”   赵想容实在很烦他对两人关系的那种驾轻就熟姿态。   她想问“有人说过你装吗”,觉得这话有点太欠;想说“我什么都不明白”,觉得这话听在他耳朵里是往调情的路上走。她懒得动脑子想更聪明的话,便伸出手,用指尖拨了一下周津塬的黑发。   这姿势同样也有一种莫名的矜贵。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就很有点像慈禧太后抚摸她养的狗崽子。   赵想容立刻歪头看着他,周津塬则假装完全没察觉,但薄唇紧抿,目光迅速投在不远处。   他换回熟悉的口吻,带有点冷冰冰的。他说:“岳父上午打过一通电话,你家里,这几天可能不太平……”   赵想容忍住笑。   几秒后,周津塬的头发就被揉成鸟窝。她赶在他翻脸前,迅速走了。   >>>   之后几天,周津塬休全天的病假。   虽然在赵想容面前的咳嗽和虚弱全是装的,不过,他的身体确实有不适,低烧后总是口渴,脾胃难受,无法承担高强度的医院工作,需要静养。   赵想容找来两位阿姨,分别给他做饭和收拾卫生。   试用第一次,周津塬被阿姨叫醒。   他坐下来吃准备的热饭菜。阿姨在旁边异常紧张,想问是不是做得不合胃口,但周津塬对她点点头,吃几口后,默不作声地进屋。   赵想容让阿姨做完饭后就走,不用逼着周津塬按时按点地吃饭。这男人从来不属于腼腆的性格,极难取悦,架子更大。阿姨再为难地叨叨,担心饭凉了之类。   赵想容不免觉得,这位阿姨简直比曾经的自己都更自作多情——她做的饭,也没达到国宴水平,热着吃冷着吃,口味上能有很多区别?   又把之前两人用熟的阿姨再请过来。   一切好像恢复到以前。   周津塬旧话重提,要两人搬回以前的公寓。   说这话的时候,他顺手取出自己的手机,打算向赵想容展示一组照片。赵想容原本正在他身边堪称风情万种地坐着,她立马向后一缩,动作幅度很大,差点抓着她的链条包一起从沙发上仰下去,随后她自己混若无事地坐直。   周津塬一脸询问的表情。   “如果敢让我看恶心的锯胳膊锯腿的照片,我就把你家再砸了。”赵想容眯着眼解释。   “……我为什么要给个外行人看我的手术资料?”周津塬也莫名地有点恼火,他直接把她拽过来,她瞬时心脏加快,随后发现,那居然又是一枚戒指的设计示意图。   不再是黄金素圈。   图片上的珠宝,炫目的光芒,色泽和清晰度非常好,隔着屏幕,仿佛溅出晶液。主石是方形切割的褐色钻石,主围镶嵌着水滴型切割的钻石,旁边标注钻石的纯度,克拉等各种数据。   赵想容一眼认出是小众珠宝品牌Taffin,擅长设计古董钻石。   赵想容扬起眉毛,她看了眼周津塬,又盯着戒指,突然明白这是他准备送给自己的。她有点奇怪:“你不是才给我个金的。”   周津塬平静地说:“再送你一枚钻戒。既然世界上只有大的东西能满足你,我就彻底满足你。”   赵想容被这一种意气风发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两人目光对视,她眨眨眼。   之前周津塬送的黄金对戒,即使被他描绘得再天上有地上无,但坦白说,在赵想容的眼里有点……太素。黄金素戒,更适合送给那种经济适用型女孩,或者作为头婚夫妻的定情信物。两人心心相印,送块玻璃都是情趣。   至于她和周津塬,属于反手喂对方吃玻璃的类型。两人也就现在和平,但之前吵过架,撕过脸,仅仅差一步老死不相往来。大家私下什么德性,彼此都有数。   复合不易,且行且珍惜,但千万,千万别往自己脸上贴上真爱如黄金的标签。赵想容会觉得很……廉价。   周津塬出乎意料地懂她纠结的逻辑,他不辩解,只是再补了一枚钻戒。   眼前的钻戒,显然不是普通富商能买得起的钻戒,已经达到了一线女明星可以用它发微博九宫图,宣布订婚的档次。   周津塬简单说:“这是单戒,只给你做的。但实物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珠宝的制作都有工期,周津塬在供应商那里选定主石,设计师可以根据客户的意见继续修改。但周津塬显然不打算问她的意见,他从来默认自己选择的东西已经是最准确的。但周津塬说完那话后,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赵想容,因为担心她说不要。   赵父之前给周津塬打来的电话,没有羞辱人,意思却很明白。出轨有没有关系,全看赵想容的态度。赵想容之前把她爸刺激得够呛,赵父觉得自己都这么大岁数的人,有地位有身份,不需要靠女求荣,周津塬如今在他们眼里就是鸡肋,咽不咽下去,就看赵想容的意思。   果然,赵想容正放肆地看着他,她说:“我觉得我该收你戒指吗?”   周津塬的回答是握住她的手。   修长白皙的十指交叉,他俩都带着金戒指,摆在他的膝盖上,带着种仿佛能持续到地老天荒的宁静感。他并不想说话,享受这一种安宁。   偏偏赵想容这个烦人精还说:“对了,亲爱的,你手头的威尔士金剩多少,能卖给我一个做古董的朋友吗?她最近跟我讲……”   周津塬压抑住恼火,轻声说:“容容,咱们是夫妻,我以前对你的态度有极端的地方,但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也会向你证明自己,但是,你不能在大事小事总想刁难我。”   赵想容将他拉近,就一点,周津塬稍微一愣——潜意识觉得赵想容又要吻他,她却只是泄恨般把头撞到他胸口,她靠在他胸前,卷发落下来,看不清楚表情和脸。   周津塬搂着她,顺手把图片转发给她,放下手机,随后问起赵奉阳的近况。   赵想容勉强答了几句,突然回过神,周津塬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她家的事情。脑海里转了转,她突然恍然——怪不得周津塬主动提出要跟着她回家,刻意激怒赵奉阳,他就是想让她父母家乱起来,拖她后腿,让她去不成法国!   周津塬看她又要生气,便把和赵奉阳的争执大致说了,不过,他按下赵奉阳对她的畸恋,只把许晗的部分说了,又说到许晗的车祸可能有自己父母参与。   赵想容听到最后一句,迅速瞥了他一眼。   周津塬几乎立刻猜到,赵想容又提前知道什么。他也渐渐发现,这世上的人好像都比他了解许晗,难听点说,连赵想容能收他一笔智商税。   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彼此沉默地看着对方。   赵想容的情绪比他恢复得快点,她很快把话题转回去:“等你第二枚戒指送过来,我不一定在国内哦。”   周津塬暂时没答她这一句。   他后背靠在沙发上,凝视了会她那柔顺卷发的发梢,抬起眼睛:“容容,我喜欢当医生的理由有很多,其中有一些理由,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尚,但所有理由里没有一个理由,是为了让我自己享清福。能在我们院混口饭吃的医生,没有太等闲之辈。政务,课题和临床,我全部都要,一个一个都得来。这几个月,如果我不出现在科里,职称这事彻底玩儿完了。”   这话半真半假的,试探她态度。   赵想容却以为周津塬还没说完,等着他继续。她见他许久都没再开口,就说:“……帅啊。”顿了顿,她晃了下手机,说,“其实评不了职称,就相当于单刷游戏,对吧。大神也要队友带。”   气氛一时很静默。   周津塬内心升起一种熟悉的被挑衅感,但他罕见地也陪着赵想容发呆。以往最烦赵想容东拉西扯。可是现在,他怀疑她只是在用这一招回避真正的困境。   内心某个部分,周津塬知道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不想和赵想容出国。   之前答应和赵想容一起出国,是因为他不想让她走,他想让她留下。   赵想容冷不丁地说:“你知道,你曾经说过的哪一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刻吗?”   他想这话题怎么又突然跳到这了,周津塬直接说:“你是对和好这事反悔了吗?”   赵想容僵住了。周津源仔细地凝视她,但她摇摇头说:“我倒是没反悔。但是,我说过咱俩复合有条件,那就是你要跟我出国。无论你选跟我出国或者不跟我出国,这一次,你自己决定,你自己思考怎么做最合适。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你做什么决定,我也不会对你发脾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津源觉得她的表情很熟悉,他张开口,但是赵想容在他说话前就阻止了他:“所以这一次,千万别跟我说,你待在我身边让你感到不快乐。我真的很受不了你讲这句话。”   周津源没说话。   >>>   又过了两天,孟黄黄终于被找到了。   孟家以为,孟黄黄飞奔去五线城市的小县城,找她的小男玩具私奔,他们做好解除婚约,处理丑闻的最坏准备。   孟黄黄实际上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一夜之间丧父,苏秦丧母,这段时间,两人天天视频,感情突飞猛进,老公老婆的互叫。   孟黄黄买好机票,准备去看他,但机场的途中,她刷微博说涂霆在城郊的某音乐节的闭幕仪式里有一个亮相。   孟黄黄立刻改变主意,跑去参加音乐节。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去看看涂霆,这个追随时间最长的偶像。   与此同时,苏昕在家乡没找到母亲的遗体。   苏昕这次回去,一股脑还清她父亲生病时欠着一部分亲戚的债务,但她处事太青涩。苏家亲戚看到小姑娘手里有不少闲钱,纷纷猜测来源的,有追加利息的,有好奇打听,更有甚者,想反过来管苏昕借钱的。   苏昕身心俱疲,动了别的心思。她想找个青山碧水的地方,休学一年,为山村儿童支教,领微薄的工资。   苏秦深深深深地觉得,他姐的脑子里有坑。   他们自己属于山区儿童!周津塬不会因为她当高尚的山村教师,后悔了,想娶她。再说,哪个山区儿童学法语?青山绿水的能叫山区吗,青山绿水的那是景区!   但苏秦转了转眼珠,支持苏昕:“姐,那你大学学费还能退吗?你身上的的钱分我一半!我来做投资,你看我现在穿的鞋,你把自己大学文凭卖了也行!”   姐弟争执中,他接到孟黄黄的电话。苏秦迅速抛弃他姐,投奔金主,结果刚下机,就被正追查着孟黄黄信用卡消费记录的孟家人从机场揪回来。   涂霆的腰伤还没有好。他深夜下自己保姆车的时候,被蜂拥而来的私生饭扰得寸步难行。慌乱里,孟黄黄被围堵涂霆的私生饭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的新经纪人很会来事,把她扶到保姆车,发微博谴责私生饭不要跟车,结果,涂霆认出这位无辜路人就是孟黄黄,自己的黑粉。场景非常尴尬。   所有反馈汇聚到赵想容这里,依旧是她微信里的小红点。   赵想容跟周津塬说完那句“千万别说你不快乐”,两个人之间就陷入冷场。她看着周津塬,但周津塬没有露出她所熟悉的那种“你到底有完没完”的表情,向来极清的眸子里,开始有种说不清道明的情绪。   真的是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简单地说:“我记住你说的话。”   赵想容嫣然说:“你现在这表情太沉重,简直就像考试考砸了。”   周津塬对答如流:“我从没有考砸过。”   赵想容很想翻个白眼,但她知道周津塬说的是实话。   她觉得自己能理解那种,向来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在世界活得如鱼得水的人,突然间碰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葩,被对方猛踩,那种像吞三千根银针的烦躁心情。她和以前的周津塬,周津塬和现在的她。   周津塬觉得他精心送了戒指,她说不喜欢金戒,他又送了另一枚。这做法够完善,但在本质上,周津塬依旧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   但她不生气。即使知道周津塬不想跟她出国。   赵想容几乎是伢然地发现,自己对周津塬的感情,那一种混杂强烈幻想、不甘和钦慕的东西,曾经接近不顾一切的迷恋,在两人那场拉锯般的婚姻里都没能被消磨——却在周津塬回过头,他终于金口玉言地承认他对她也有感情,那魔法好像逐渐失效了。   。   过了一天,涂霆经纪公司的高层,cyy的副总,秀佳在一个室内棚外的走廊把她叫住,递给她个盒子。   原来,涂霆打算把之前送的珍珠,以及她丢在他那里的几件衣服都还给赵想容。两人虽然分手,但彼此还有共同的年轻朋友,涂霆却先后让司姐和工作上的人转送这些私物,略微有点尴尬。   赵想容热得刘海都湿了,心情有点暴躁,她把纸箱塞给后面跟着来的助理编辑,转过脸,对秀佳笑着说:“涂霆的下一任女友该有压力,他公司的老板对我这么好。”   秀佳是人精,立刻说:“我去他家探病,正好看到打包盒。心想都是私人用品,交给外人送也不放心。哈哈豆豆,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赵想容从从容容地说:“唉,我最近正为怎么处置一个男人发愁呢。想来想去,才发现涂霆多可贵,”   秀佳的眼皮果然跳了跳,她盯着赵想容刚种完长长的睫毛,和晶莹的皮肤,心想什么情况,莫非赵想容看到涂霆还回来的旧物,触景生情,要和涂霆复合。   赵想容说司姐要她带一个青少年去欧洲蹭拍照。   秀佳把心放回肚子里,沉思片刻:“拍封面没意思,大太阳底下站着辛苦。我们公司那个选秀出来的,最初特别火的女rapper的Eva正在拍MTV,正好需要个男主角。你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过来,到时候让他录个脸。”   赵想容说:“方便吗?”然后立刻给群里发信息。   这事很快定了。三方都很满意。司姐给赵想容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那未曾谋面的小孩给她发了个红包,包括秀佳也放心,反正卖给赵想容一个小人情,巩固关系,估计她以后做不出来涂霆私密照片这种傻事。   但秀佳也很厉害。临走前,她隐晦地说:“祝你和周家那位百年好合。”   显然赵想容和周津塬从离婚到现在,他俩之间的那堆烂事传遍不少角落。赵想容撇了撇嘴,她还是笑说:“一定的。” 第83章 83   晚上的时候, 赵想容再次来到周津塬的公寓,精疲力尽地坐在一大堆书和文卷之间。来之前, 她刚刚亲自从拍摄棚往自己家里运了一箱道具沙,额头微微有点汗, 清晨打理好的亮丽卷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肩膀后。   “我过来啦。”   她略微提高声音说。   周津塬正坐在钢琴前, 他招招手让她过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乐谱。   这几天他在自己公寓里住,又重新练琴。   赵想容从他家地面堆积的纸箱翻出瓶装水,走到钢琴旁边看着他。   不同于涂霆的肆意飞扬,周津塬他是职业和生活人格高度统一的那一个, 他做什么都能让人觉得极度专注, 双手带有一种自信, 毫不费力地操作着,好像不需要思考就能精准驾驭任何。   有那么一个时刻, 赵想容看着他手腕处的肌腱,心里涌出几分薄薄的羡慕。   她偶尔羡慕许晗,甚至是苏昕。因为她们所得到的周津塬,即使, 只是一个伪装下的碎片, 也比她穷尽半生所能得到的他更完整。至少,她们所感受到得更多。   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因为她听不到。   周津塬在这一页谱子前停止。   赵想容明媚地眨了眨眼,随后半趴在他的背上。   她身上的香水味忽浓忽淡。她嘟起红唇,先低头隔着衣衫亲了他的后肩,他感到一股隔靴搔痒的软,伸臂搂住她, 她错过头,甜蜜地覆在他的唇上。   这几天赵想容在每次见面和告别时,都主动给他一个吻。类似欧洲人的见面礼,最终变成唇齿相接。   周津塬第一次接受时依旧皱皱眉。   他出诊经常接触中老年患者。有一部分患者,无法找到确切的形容词,性子急的,上来按住医生的身体,示意自己就是这个具体部位不舒服。   周津塬刚当医生的时候被一名大爷摸到大腿,他面露不快地甩开,立刻被投诉。后来他习惯一动不动地坐着,对主动接触有厌恶感。   可是,赵想容的吻是个除外。周津塬觉得很……合适。   赵想容施施然笑说:“我的吻技不错吧,是不是觉得,以前错过很多东西?”   周津塬用鼻子轻哼了声,接着她的话说:“要是你还愿意亲别的地方,我才会觉得自己错过很多东西。”   赵想容其实一直好奇,医院哪个科室,说黄段子最没有下限。她曾经和狐朋狗友辩论过,大家一致都猜妇产科。   她用求知的目光看着周津塬,他们以前关系紧张,没什么机会闲聊这些。   周津塬却否认:“妇产科程度不够。和泌尿科做手术时,有些段子,连我都听不懂。”   赵想容抬起眉毛,她指出:“也可能只是因为你假装听不懂呢?”   “这又有什么值得我假装的?”   赵想容的目光飘忽不定,啧了声。   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没结婚前,赵想容就是资深杠精美少女,结婚后升级为杠精少妇。但周津塬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最少女感的东西来自于此,有点糟糕也有点可爱。   .   经过静养,周津塬自觉他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明天又准备回医院。   赵想容闻言略微蹙眉:“你不多休息两天吗?”   周津塬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赵想容换了轻松的语气:“好啊,回去工作也好。在那帮同事身边,肯定比待在我身边安全。如果你不舒服,当场就有你认为最好的医生可以抢救你。”   顿了一下,她又拖长声音补充,“搞不好,抢救你的医生里面还能有几名清纯风格的美女医生,就怕你看到了,难免又会再多吐点鼻血。”   即使说关心他的话,她都带有一种标示性的,粉红豹所特有的骄矜口吻。周津塬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段子,是陆谦和他老婆在学校附近livehouse不打不相识的。   陆谦当时假装服务员,为几个姑娘送了酒,说是乐队免费送给观众。等姑娘们喝了,他就说啤酒送错了,借机索要电话。属于泡妞的小花招,结果这次翻车,其中一个女孩不给号码,说下流。   陆谦不能翻脸,又隐约生气,笑说:“妹子我认识你,咱们都读医学院,等毕业将近三十岁,再漂亮的姑娘也能熬成白菜,你趁今晚找个男朋友?”   结果旁边有一拨开超跑的土豪,直接就替那几名女生买单,临走前,在黑暗的场子里给陆谦甩了一句难听的话:“美女在三十岁后都没有价值,但你不一样,你就能安稳当一辈子的吊丝。”   周津塬问赵想容:“陆谦之后再也不敢玩这套。很多年前的老段子了,算算你应该也上大学了,你有没有去过那家livehouse玩过?”   赵想容没吭声,但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周津塬看了她片刻,随后,他不由用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下次见面要抽陆谦。”   原来,赵想容就是这故事里的“土豪”。   不过她没生气 ,赵想容说:“为什么我这么傻缺的往事连你们那帮书呆子都知道?为什么我在别人的故事里永远都没有姓名?”   但赵想容的社交足迹就像周津塬所感受得那么广。   很快,萧晴老公遗体告别仪式就到了。   萧晴一人独自地撑起局面。   她黑衣黑纱,打扮得体。不恰当地说,比起寡妇更像一个面对死亡的烈士,眼神里带着种一往无前的决裂。   孟黄黄和母亲和大哥押着,三人共同出现在葬礼上。其中,神色最平静的是他前妻,她很得体地对萧晴说了“节哀”。   萧晴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也许是因为处理财务问题,最近要求和律师会计之类的打交道,她的气质居然褪去以往的一惊一乍,有几分干练。   告别仪式持续了有一个小时,平静的局面,但剩下最后五分钟,意外发生了。   孟黄黄原本站在角落里哭,她一下子扑到前面,想要拥抱她爸的遗体。她哥都没拉住,而就在这时候,孟黄黄猛地被推开。   萧晴双臂平举,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拦在灵柩前,厉声说:“不允许你碰他!”   孟黄黄红着眼睛尖叫:“贱人滚开,他是我爸!他是我爸爸!”   萧晴定定盯着她几秒,随后,萧晴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赵想容和Patrol上午对了四个小时的方案。   她来得晚,也无心观察各种人的表情,献个花圈就走,但正好看到这一幕。赵想容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但萧晴喊完后就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她父母在旁边扶着她,不停地安慰。   萧晴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原本戴着的墨镜都从她扭曲的脸上跌落,然后滑落在赵想容脚下。   这时候,她正好看到对面站着的孟黄黄母亲。   旁人响亮的哭声中,前妻依然维持着一张平静和置身事外的脸。除了,她正紧紧地攥着自己双手,程度之紧,双手已经都发白。   赵想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位前妻当时是什么心情?   .   到了晚上八点多,周津塬问赵想容在哪儿。她说自己不放心萧晴,正在她家。   他说:“正常时间下班。我接你。”   萧晴家也是大平层,但布置得更生活化一些,再加上最近的遭遇,难免摆设就有点凌乱。客厅铺着防止孩子摔倒的软塑料拼接地毯,墙角有很ins风的粉红小帐篷,缀着麻绳粗粗绑成的流苏。   周津塬来的时候,萧晴已经哭了一天,眼睛烂肿,她面前摆有外卖吃剩下的火锅鸡,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门口都是塑料拖鞋,周津塬径自踩着它们走进去。   赵想容正独自躲在儿童间,她背靠着一个婴儿床旁边,盘腿坐着玩手机。   她见他来了,撑着床站起来,周津塬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四处无人,赵想容用手臂撞了他一下。她小声地对周津塬说:“萧晴小的时候是双眼皮,但这孩子是单眼皮,像她爸爸。”   周津塬这才发现,房间里的婴儿床里居然还躺着一个沉睡的孩童。赵想容守着的也就是她。   萧晴也是美人,但她的孩子复刻的是她老公的脸。眼睛有点小,嘴巴扁扁。猛地一看,有点像孟黄黄的缩小版。   赵想容低头看完孩子,再盯着周津塬的脸。   “据说,女孩在小的时候,样貌像她爸爸多一点,等脸长开了以后更像妈妈。”她轻声说,“我很久以前想,结婚呢,得挑一个帅的男的当老公,确保我的娃赢在起跑线上……”   周津塬早就把目光从萧晴女儿脸上收回来。他说:“哦,那我的女儿岂不是不声不响就占尽了便宜?”   赵想容继续说:“等我长大了,我才发现信男人不如信科学。就像我的整容医生说的,他说姐你放心,就算生出一头米老鼠,咱们也能把它整成一个人形。”   周津塬冷冷告诉她:“再信科学你也生不出老鼠。”   赵想容眨眨眼:“那也说不定哦。”   他说:“你指教我一下怎么生,也帮我提升下自己的科学工作。”   两人斗了几句嘴,旁边的孩子开始不安地翻身。赵想容把孩子的保姆叫过来。   周津塬将赵想容拉下楼。   他们坐电梯时,里面的电视正播放着涂霆最新的国产手机投放广告,那一张极具标示脸印在外面。   两人都看到了这广告,赵想容情不自禁地再一笑。   涂霆把纸箱还来后,没有再试图联系她。而在微博上,孟黄黄已经止住黑他的行为。据说那天孟黄黄和涂霆见面,最初几秒的尴尬后,孟黄黄反而开始对他道歉。最后,两人居然还合了一张影。   目睹一切的小芳感慨,现在年轻人做事,怎么都那么怂了?   直等到车行驶上高架桥,赵想容才回过神。她伸了个懒腰,正好撞上周津塬的视线。   目光对视,赵想容的眼睛在黑暗里都清澈发亮极了,但她随后就平淡地移开。   她只是说:“开车的时候看前面,别看我,ok?”   周津塬转过头,他继续平静盯着前面路况:“你好像一直很关心萧晴?”   赵想容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萧晴那句撕心裂肺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随口说:“她和我是亲戚。”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会,周津塬忍不住再侧头望了她一眼,赵想容罕见地没有玩手机,依旧侧头望着车窗外,专注地出着神。她的眉骨长的特别好,有那种东方女人很独特的温柔感。   他微微皱起眉。   赵想容以往也爱玩,但她的心思全挂在自己身上,周津塬难免觉得她永远就没有正事,除了缠着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想容好像变了一点。他想到她刚刚看到涂霆时翘起的嘴角,令人烦躁。   他讨厌她想到别的男人。   过了半分钟,周津塬攥住她的手。赵想容吓了一跳,几乎立刻要甩脱,她心虚地说:“又干嘛?”   赵想容确实正在想涂霆。   赵想容记得,刚和涂霆交往,沉浸在和周津塬那场失败婚姻带来的阴影里,大部分时间,她的情绪低落,是涂霆身上的活力带动她。但她也同样清楚,自己没多喜欢涂霆,偶尔还觉得烦。明星的私事要跟大众交代,而涂霆又太不负责任。   而此刻,周津塬面无表情地问:“你当初怎么和他提的分手?”   “……什么鬼?”   周津塬的口吻有一种多年训练的冷静:“和涂霆。”   这还能怎么分的手?他就是明知故问吧。   赵想容觉得这问题实在老套无聊,她不爱被盘问,便回嘴:“管这么多干什么?好好开你的车。”   周津塬冷冷地说:“那你就保持安静,不然我没法集中精力。”   赵想容立刻推了周津塬胳膊一下。   在周津塬面前,实在很难扮演淑女,她每次都能被他这态度精准地气到:“去死!我刚刚一路都没有说话!是你主动在跟我说话!你为什么总想找我麻烦?”   周津塬扶稳方向盘,他嘴唇微微抿着,但也看不清眼睛里的具体表情。   赵想容被他这么一打扰,她气得也从包里拿出墨镜,用力戴上。这时候,手被一拉,周津塬说:“好,我主动跟你说话——你认识很多明星?”   赵想容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确实不太记仇。何况,她天性是闲不住的,跟周津塬扯了会。   “艺人有很多种。和我对接的都是歌手和主持人,剩余的是专业模特。在以前,模特和歌手的地位都比演员高,现在演员火了。尤其涂霆这种咖位,他岁数虽然比你小,但是出道早,火的时间不算短了,一般都是大主编陪着拍摄,我……”   赵想容在叙说过程中,难免为涂霆抬了不少咖位,为了给自己长脸。再来,她就是想给他心里添堵。   但是娱乐圈的八卦实在是太多了。赵想容和涂霆虽然也会聊这些,但是涂霆是艺人,很多八卦的吐槽对象就是他,她不太好跟他说的。   周津塬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好像在吃醋,剩余时间内没吭声,就听她说些有的没得。   直到停车前,赵想容才又瞥了他一眼。她忍不住觉得,周津塬这熟悉的隐忍斯文模样,确实比任何文艺青年更击中她内心最深层次的审美。   一直没问过,周津塬在娱乐圈最喜欢的女明星是谁。   而在这时候,赵想容一抬头,发现车居然停到了两人的公寓下面。   赵想容不快地瞪着他。周津塬说回来到物业取一份快递,让赵想容在车里等着他回来。   他这么吩咐,赵想容习惯性跟他对着干。她直接乘电梯,来到两人曾经居住过,如今挂着出售的公寓。   距离上一次来,好像过去很久。   赵想容晃着手里的墨镜腿,习惯性地走到自己的套房里,懒懒地看了一遍。中介定时的清洁维护只能说一般,桌椅门窗各类摆设干净却也开始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吹了下指尖的灰,又在客厅里绕了一圈。   最后,赵想容的高跟鞋停在周津塬曾经的门前。   她拧开把手,打算检视一眼上次修好的浴室。没走几步,赵想容瞥到周津塬的床头正摆着个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   两人的结婚照,不知道被谁从原地取下,居然摆在周津塬的床上。带着种诡异的感觉。   她远远地眺望这一张曾经看了无数次的精修照片。   年轻的赵想容和年轻的周津塬,新婚夫妻的头发和皮肤笼罩在一层荧光里。要到很久后赵想容才意识到,为什么热衷凝视这张照片,她正在脑海里反复定格那一特定时刻,她试图丰满着周津塬形象的时刻。   赵想容以前只顾着看照片上的周津塬,如今,她专注地盯着照片上的自己——新娘扬着下巴,微挑的杏眼闪烁着一种光辉,那是一种永不信邪,热爱闷声作大死,主动凑过去让命运一次次猛扇耳光的自信……   赵想容压住心酸。   “捆绑cp,果然就会被孽力回馈……”她自言自语说,微微地扬起唇。   赵想容又抱臂看了会,随后低头在包里翻翻捡捡。   她还记得,多年以前,带着无力,不甘却又有点希翼的心情在合影后面留过一行字。   赵想容从包底,掏出一根闲置的口红。   她边拧开口红盖边走上前,准备用口红,将以前留在后面的字彻底破坏掉。   把照片翻过来,也就在这时,她发现那压在金色笔迹上的另一行黑色字迹……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这句话像重石般碾压过赵想容的心头,掀起一片灰土,她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瞬间褪去,茫然地继续往下读起来:   “小王子,你怎么能比我还傲慢呢?”   这是自己曾经写过的话。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容容,世界是薄情人的居所,折磨你也欺瞒我。但有怪兽出现的地方就有奇迹,痴心最终会选择那些选择了痴心的人。”   熟悉的黑色字迹,熟悉的黑色“奇迹”,还能属于谁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写的?   迟到太多年的回复,带来蚀骨般的刺痛。   赵想容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地刮了一下金属画框,发出几道极度刺耳的回音。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她突然想到许晗。许晗就是满嘴胡说的小王八蛋,但有一点,她俩不是靠金钱维持感情。至于周津塬,如果他是被自己的默默付出和痴心而感动,他回头接受了她,真是对感情的侮辱……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赵想容又略微有点耳鸣。   她让自己沉住气,怔怔地再看了那行黑字,眼睛里瞬间浮出层泪水,她却一点都不想让它流下。   赵想容用手背擦了下双颊,继续要用口红去抹掉那些字体。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那上面。 第84章 84   之前的吐血, 敲响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警钟。   周津塬今晚只是心念一动。他带赵想容回来看看,没有起遐思, 不打算用性毁了自己的健康,事业或前途。   但是, 两人的组合, 好像总能激发出,彼此身上沉睡和压抑的什么特质。   周津塬站着把空调打开,赵想容挺直腰,把他修长无名指上戴着的男戒一点点撸下来, 吞在嘴里, 寥寥几次的吮吸, 咸湿的金属味道。周津塬不知道她玩什么花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张开嘴,灵巧的舌头套住戒指,仰起脸吻他,浓甜似火。   他们又说了几句垃圾话, 收了云雨时, 周津塬直接沉沉睡去。   居然做了梦。   周津塬梦到了他的中学时期。他站在熟悉的学校走廊,肋骨被撞了下,原来课间操的时间点,到处汹涌着穿白色校服的学生,往操场走,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极清晰。他摸摸自己胸膛, 大概几秒,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向楼上走。   场景螺旋般转换,他又坐在教室。旁边摆放的不是桌椅和黑板讲台,而是挂满床头牌的病床。成年后的临床、科研和日常工作连轴地转……   再醒来是被闷的。眼前漆黑,空气不畅通。赵想容居然将衬衫扔到他脸上。   周津塬把脸上的遮盖物一掀,坐起身,房间里大亮着灯,只有他一个人。空气里有种如梦如幻和奇异味道,周围的摆设熟悉陌生。   谢天谢地,这居然是周津塬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回到年少时期。   这感觉非常奇怪。很久以前,许晗去世的那天,他的年少时代就已经宣告结束。随后的婚姻令人心有余悸,周津塬至今牢记,他多少次被赵想容的无理取闹所激怒,赵想容绝对不会改,或保持安静。她是最顽固不化的分子,哪怕搭上性命都不会让他好过,他厌恶透了。   而现在……   如果他对自己足够坦诚,内心某个部分清楚,如果回到十几岁,赵想容和许晗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有极大可能……更多关注赵想容。   周津塬穿戴整齐后,推门走出。清晨四点多左右,天没亮,客厅里依旧拉着窗帘。   赵想容独自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玩手机,握着一根油墨笔,沙沙地涂抹什么。他脚步很轻,而看到影子袭近,赵想容缓慢地抬起脸。   周津塬脚步一顿,此刻场景似曾相识。   他们曾有一段极短暂的同房同床时光。赵想容从梦中醒来,新婚丈夫不在,她捂着耳朵,急切地呼唤他。   周津塬当时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独开一盏灯,反复重读许晗留下的信件。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抬起那双眸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冰冷,冰冷,冰冷,无动于衷。   多年后换成赵想容这么看他。   她坐在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目光。冰冷,冰冷,冰冷,连那一股彻底无动于衷的神情都一样,漠然的躯壳。   赵想容突然间笑了,娇艳极了。“哎呀,某人闻鸡起舞了。”她一说话,又恢复了平常嚣张跋扈,脸上明晃晃地写满要玩弄世界的粉红豹。   周津塬靠近她,花了点时间看她在干什么,随后,他唇角很淡的笑容消失了。   赵想容不知道从哪里,搜来几根油墨笔。在两人亲热后,她用平常根本不具备的耐心,一笔一笔地把相框背面刷成个黑洞。   它们终于全部消失了——多年前,她留下的金色飞扬的笔迹和他后补上的劲道字体——所有字迹都被漆黑色尽数湮没。此时此刻,相框后面只有一片崭新的漆黑,浑似长方形的焦土。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以及,萦绕着刺鼻的油墨味道。   赵想容将相框从膝头推开:“我困得不行,但得卸妆。今晚回我那里睡。”   “是吗?”周津塬说。但实情是,他现在几乎无法将注意力放在对话上,他心跳加速,视线仿佛被吸附在镜框后面,那一片无可辩驳的黑色里,“你正在做什么?”   赵想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等你醒的时间太久了,我很无聊,用笔把这些涂黑。反正,我已经看到你写在镜框后面写的话。它们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的口气难得的静且轻柔。周津塬却需要克制愠怒和重新升起的怀疑,他感觉正加速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越是伸手,流逝得更快,又听到她轻快地说:“就当是我给你的回信。”   “回信?”   赵想容和他对视着,她轻松地说:“有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就很像黑色。”   周津塬沉默片刻,压着异样的心情:“如果你觉得我像黑色,那么,容容,你来拯救我吧……”   “这么浮夸?”赵想容笑了,她依旧是那勾人的模样,说话做事带着一股对世界探囊取物的傲娇,“‘互相拯救’这一套鬼话,属于油腻大叔骗穷姑娘上床说的。我觉得,一个人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自己心里其实比谁都更明白。”   赵想容伸出手,又想摸周津塬的头。   周津塬在半空中一拦,他冷冰冰地追问:“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赵想容哼了声:“你发现没有,咱俩只要不上床,每次相处都好像吵架。”她伸了个懒腰,又靠在他身上,“好啦,我今晚已经被你弄哭过了,不想聊这么深奥的话题。不过,亲爱的,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光肯在嘴上说爱我,又不肯跟我出国。”   ……原来仅仅为这个。周津塬的心稍微一松。他没再说什么,用手指抹了下涂黑的镜框后面。   赵想容真正决定做什么事,懒得打折扣。她找来三根油墨笔,一次性地彻底摧毁他们之间所有的留言。   周津塬缓慢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把指尖沾染的油墨擦掉。以他的脾性,即使多疑,却无法反复追问“你爱我吗”这句话。顿了顿,他只说:“去巴黎能解决我们的一切问题?如果你认为可以,我会陪你。”   赵想容没接这句话。她边打着哈欠边抱着他胳膊,看上去非常困。   婚纱照的相框是金属制成,异常沉。周津塬和保安花费了点力气,将相册镜框,平躺进车的后备箱。   回她公寓的路上,他主动逗着跟她说话:“看来我刚才不够努力,让你半夜还这么无聊。”   赵想容抛给他一个眼神,又开始玩手机。   她的公寓,维持老样子。工作性质,赵想容总能收到不少时季的鲜花,时尚专栏作者出版的新书,拆不完的快递,以及不停往家里拖回来的一些摄影道具和干洗后的借衣。   赵想容花了二十分钟卸完妆,跳到床上,又被周津塬强行翻过身。   “我会从科室里拿些酒精,试试看把你用笔涂黑的地方清理掉。”他捏着她下巴,“你以后毁东西,请优先毁自己那一屋子的衣服和包,别碰我的私人物品。”   赵想容挑挑眉。曾经被周津塬极度嫌弃的结婚照,他现在说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周津塬刚要回答,床头柜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五六下。   苏昕发来短信,她问:周先生,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可不可以……见一面?   周津塬一动不动地看了几秒屏幕。他没有碰手机,却稍微紧了紧手指:“你听到我说的话,合影属于我的私人物品,我爱你,但你少碰它。”   赵想容被他的手固定着下巴,根本看不到手机。她挣扎说:“我建议你滚去跟萧晴学学。她跟她老公最后的表白,说得格外动听。”   周津塬深深地看她一眼:“我要是把自己的女人也玩儿进了急诊,后半辈子在医院就更出名了。”   赵想容伸手就从旁边摸起绒毛枕头,墩在他脸上。她力气不大,他懒得躲,赵想容不停地用柔软枕头按压着他的脸,直到手臂累了,怏然扔开。   周津塬把她拖过来,揽住她的腰。   周津塬下午照常出门诊,上午约了个胃镜,检查之前的吐血。他斜靠在赵想容旁边小憩,睡得很沉,直到再次被手机响铃所吵醒。   这次是赵想容的手机在响,来电是viki之类很二流的英文名。周津塬叫醒赵想容,看自己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去洗澡。   房产中介打电话。出售广告挂了几个月,有买家看上他们结婚时的那所公寓。   买主算半个熟人。赵想容曾经让涂霆去勾搭的一名画家,他在拍卖会上卖出一批画,打算买房安置自己的新缪斯小情人。   画家对公寓的豪华装潢很满意,但依旧试探性地问能不能讲价。当周津塬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他看赵想容满脸嫌弃,走过来。   赵想容却盯着周津塬的手指:“嘿,你的戒指怎么不见了?”   周津塬闻言低头看了眼:“昨晚被只狐狸衔走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示意她去看床头柜。   赵想容扭头,属于他的男款金戒,好端端地摆在装首饰的金属托盘里,静止得就像个艺术品。   在她昨夜那么用心勾引他的情况下,这人意乱情迷后,居然还记着收好自己的金戒。   周津塬淡淡说:“因为我不属于丢三落四的性格。不像某些人。”   “你这句话我没法往下接,毕竟,我只是一只狐狸。”她咧嘴一笑,周津塬的心跳又似乎漏了一拍。这是新奇的角度,他站着,赵想容放松地靠在床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笑容和身姿都很熟悉。   他几乎忘记在昨夜,她花瓣般的嘴唇吐出“骗子”两字,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冷静与深刻。   赵想容又补充了句:“以前没见你戴首饰,但给别人挑首饰和自己戴都细心。果然,从小学习能力强的人,做什么和想什么都很到位。”   周津塬低头戴上戒指,他才说:“你现在正对我溜须拍马吗?”   这男人,童年也被关进小黑屋,疑心这么重。赵想容保持着笑容,娇滴滴拖长声音:“我刚刚看到你嘴角有点翘起来了,有人喜欢被表扬但不想主动承认哦。”   套路是一回事,开心也是真的,周津塬瞥了她一眼,隐藏着自己的笑容。   耳边被忽略的中介在那边喂喂喂地大声说话,叫赵女士,赵女士。赵想容觉得这波商业吹捧可以结束了,她踢了周津塬一脚,不准他在自己身边。   周津塬心情奇好,真的被推走了。临出门,他莫名地产生眷恋,而回过头,赵想容还在讲那通电话,笑着招了招手。   门关上,室内有几秒的寂静。赵想容把手机换了个手握住,她稍微定定神,才笑着对中介继续说:“……卖掉公寓。”   其实到了下午,这笔交易基本被敲定。   赵想容略微将原本的标价往下调低。公寓牵涉到火灾保险,而且按照流程,合同还需要先给她律师过目,到了明天正式签名。   赵想容跑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今天很邪门,助理小编辑帮她买了杯网红咖啡,赵想容喝几口就觉得自己咽下什么异物,跑到卫生间低头吐了五分钟,发现是纸吸管被泡化了一角。   她补妆的时候,好端端的口红突然断了,戳在嘴里,有股腻味。赵想容拿起抽屉里的漱口水,再去漱口。   Patrol正好送个大品牌客户等电梯。几分钟的时间,赵想容匆匆去了两次卫生间,全程捂着嘴。他看了她好几眼,目光又滑过她戴着的戒指。   赵想容挺起脊背,昨晚没怎么睡,自己的脸有点水肿,但出门前还是打理好发型和衣着。   过了会,她后知后觉,Patrol不会以为她怀孕了吧?   大部分gay好像从一些很小细节里,推测女生是不是发胖或怀孕。赵想容哪个选项都不喜欢,而她断断续续读过Patrol的公众号。她早就怀疑,他写的两篇十万加的推送里,一个爱穿高跟鞋,大胸且挑男人品味奇差的中年离婚富家女,原型就是自己。   可是赵想容也不是很生气。   她微信里,给Patrol存的英文名是Bitchrol,简称碧吹。这个外号,经过她的创造和再传播,同事间,品牌公关甚至连司姐都默默接受并使用,而Patrol厌恶极了这个外号。   她回到办公室,继续收拾桌面,周津塬发来微信,他说今晚晚点和赵想容见面,等结束工作后,打算回他父母家吃饭。又问她今晚什么安排。   赵想容看着那行字,露出极淡的一个冷笑,她敷衍几句,把聊天删除。   幸好有别的八卦分散她注意力。   那堆狐朋狗友群有个人挨个@大家,说今晚约个精酿酒吧见面,有惊天大八卦要一起分享。赵想容晚上还要参加个品牌新品小秀,她很快忙到晚上八点多。   赵想容结束一切,叫了辆专车。到目的地,才发现是周津塬的公寓。他在家静养的这几天,她一直来看他,地址设成他家。   她有他公寓的钥匙,犹豫几秒,走上楼。   周津塬在上班去医院前,显然匆匆回来这里一趟。他把两人的婚照,摆放在沙发上。赵想容抱着臂,默不出声地在他公寓里转了一圈,又在他钢琴前坐着呆了会。   她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没叫车。她握着手机,走到小区门口,却看到三,四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路旁边。   赵想容定定地站着。   她掏出手机,给赵奉阳打了个电话,眼尖地看到路边那辆车的深处有手机屏幕在闪。   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车窗。而后车厢内,后座上的赵奉阳平静地把手机按了,他伸手拉开车门:“怎么,刚从周津塬的家出来,就急着给我打电话?”   赵想容心微微一沉,这么晚了,赵奉阳来周津塬小区门口做什么?   “现在不叫我‘大哥’?”赵奉阳一脸淡漠看着她,“啧,有事喊大哥,没事赵奉阳。还真是爸的亲生女儿。”   赵想容弯腰坐进车里。车里除了司机,就赵奉阳一人。炎热夏天里,他依旧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脖子到脚踝,捂得严严实实。   自从年初的车祸,赵奉阳的身体依旧没休养好,肉眼可见地衰败了很多。赵想容却无动于衷,她继续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奉阳不发一言,先从旁边把一个硬纸盒递给她,纸盒放在膝盖沉甸甸的,她掀开盖子,车里光线晦暗,只模模糊糊照出里面的轮廓。   她伸臂把车内侧灯打开,终于看清楚,盒子里居然躺着一具猫的尸体。   猫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皮毛凌乱,身体僵硬,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是赵奉阳两只宠物里的哪一只。   惊惧与怒气同时在她眸子里升起,赵想容直接将盒子回掀到赵奉阳的脸上。   赵奉阳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猫的尸体滚落到皮鞋的脚面。他轻声说:“当初养猫,因为搬到小楼怕爸妈给我饭餐下毒。养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宠物总归是宠物,别人好吃好喝对它们,都是主人对宠物的情分。”   赵想容听懂赵奉阳的弦外之音。   赵父当初决定收养赵奉阳,和医生商量过,赵奉阳从小的用药和手术都经过计算。他后期如云的女朋友,除了许晗,一个凭怀孕上位的都没有。   赵父把这件事瞒得很严,没告诉妻子。但赵父没料到,科学进步太快,男人每个月排出的几千精子,只要挑出一个健康的就能受孕。赵父岁数也大了,对养子有几分真感情,想顺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陈南闹矛盾,把以前的事顺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陈年旧事抖出来。   “不用这么防我。我早跟你说过,孩子对于我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在你们赵家打工,自始至终是为了你。我爱你,这句话,我真的已经说腻了。”赵奉阳最后一句有点嘶哑。衬着车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里,毫无涟漪。   赵想容已经知道这些事,她只是问:“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么?”   赵奉阳直直地看着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这里等着看吧。”   他的话突然停住,赵想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经往家里带来一把手术剪,不知道属于手术里的什么工具,前面有弧度,锋口极快,拆快递简直一绝。可惜,两人离婚时被她扔掉,赵想容心心念念总想买把类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顺手拿走了。   黑暗中,赵想容小心翼翼地调转剪刀尖,对准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锋压在她眼皮上,离她的眼珠不过几厘米。长长的假睫毛就像阴影盖下来,在僵持中,赵想容睁着另一只眼睛,她好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赵奉阳平静地说:“周津塬还真是好这一口的女人。”   赵想容往前凑了一下。两人近在咫尺,赵奉阳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赵奉阳用从未对赵想容有过的讥嘲语气问:“你想干什么?通过伤害自己,保护周津塬?”   赵奉阳曾经交往过很多模特和艺人小女友,他腻烦分手时,有一小部分女孩会割腕,甚至拍短视频发给他。   弱者自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因为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做筹码,把别人的怜悯解读为无法抗拒的爱。赵奉阳这一生都在证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没区别,他最恨弱者和要挟,没想到,赵想容也会做这种既下贱又不上道的事情。   赵想容被他的话逗乐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只有我数落别人的份,永远都轮不着别人教育我。”   她半嗔半恼的样子很迷人。随后,赵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里猛扎。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赵奉阳终于色变,他牢握住赵想容的手腕。争夺几下,赵奉阳很快抢来,将剪刀掷到车窗外。   赵想容弯腰,居然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更锋利的剪刀。   依旧是她从周津塬家里顺来的剪刀。   这一次,赵想容将她的刀锋对准了赵奉阳,不等赵奉阳反应,一个反手,扎向赵奉阳的胸口。   赵奉阳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坐直——但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原来,剪刀的侧刃处,套有一层透明的医疗塑料保护套。所有属于周津塬的东西,他会习惯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阴影,也不过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迹。   车厢里的呼吸声起伏,赵想容抬起手,她打量着赵奉阳惊讶和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么对周津塬?废他的手,断他一条腿,还是直接弄死他?再怎么说,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宝贝儿子,你表面也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就那么想让我爸和他爸彻底闹翻脸?”   赵奉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沉沉说:“心疼了?”   “你做这些事,不就是想让我心疼吗?”她轻松地说,“做不了别人心里最爱的人,就做别人心里最恨的人……但是,我爱你。”   赵奉阳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当我很小的时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负别人来证明喜欢某人。”赵想容直直地看着他,“但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让许晗活过来。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现在就和你结婚。”   “豆豆……”赵奉阳诧异地看着她,难掩惊讶。赵想容说过无数次前面的话,但“我爱你”这句,他却从不敢企及。   车里的灯光落下来,在赵想容手机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爱情里,最大的残忍之一是越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越能轻而易举,信心百倍地吸引着对方。   赵想容很早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赵想容觉得自己倒霉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连这个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彻。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许晗学习,说谎吧。   让谎言遮掩一切,遮掩无限拖累人的现实。如果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永远别说真实的理由,只需要找一个纯粹的谎言,说她也对赵奉阳动心,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就像当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只是想听周津塬说谎,说他只爱许晗,所以无法永远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说她的存在让他不快乐。   赵想容说:“明天早上十点,我就要一个人飞去巴黎当个打工妹……”   前方转角突然开来几辆军用卡车。   周父怒气冲冲地跳下来,他猛地拉开车门。   >>>   周津塬做交班ppt时,手机又在旁边响。   他看了眼“苏昕”的名字,点了接听键,再把手机扔到抽屉里。等走的时候,外面刮着带着潮湿的风,正准备下暴雨。   苏昕等在停车场的电梯口。她一开口就说:“我不是来缠着你,我来警告你。”   她有点语无伦次,周津塬听到什么苏秦被孟家打了一顿,孟家威胁说如果不离孟黄黄远一点,他的小命不要了,又听到什么赵奉阳让人来找她之类的。   他后面没细听,低头把她的所有短信和电话号码拉黑,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   苏昕昨天从老家回来。她说:“我一直有问题想问你。不知道答案,这辈子,我都会存在心里——我和许晗具体哪里像?她以前侮辱我的时候,反复说,我和许晗的长相根本不像。”   苏昕嘴里那个她,自然指赵想容。   周津塬的目光终于落在苏昕身上,天已经黑了,医院里24小时灯火通明。他曾经真实地对这个年轻姑娘心动过,因为她像许晗。后来,他不再喜欢苏昕,因为像许晗的人都是骗子。   他已经揪出了更大的骗子。   但周津塬不想跟苏昕说这些话,他说:“……动动脑子。”   “我怎么不动脑子?”她眼睛红红的,莫名有点气势,“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我,我不会再伤害自己,我会继续回大学读书,一直读到读到像你这样的博。”   她的话被轻微的讥笑声打断。   苏昕吃惊地回过头,一个年长的穿着女士西服的贵妇走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鼻眼和周津塬很像。   周津塬坐在他母亲的专车里,时间过了十几分钟,周母重新坐上车。   她淡淡地说:“那女孩,有点讨厌。” 第85章 85   (上) 远远地, 周母单独跟苏昕交谈着。   隔着几根柱子,停车场空旷无人, 周津塬从坐进他母亲车里起就一句话也没说,低头看着手机。前方的司机也沉默不语。   没过几分钟, 车门重新拉开。周母坐上车, 而在她们原本站的位置,苏昕已经不见踪影。   周母淡淡说:“那个女孩子……有一点令人讨厌。”   周津塬没答这句话,也没抬头。他只是说:“谢谢。”   原来,周母收到儿子电话, 匆匆赶来, 亲自出手帮他解决这风流韵事。   她看着儿子:“津塬, 你只有惹出这种花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妈?”周母自降身份做这事, 但那女孩见到自己出现也一脸备受侮辱和倔强的脸,口气难免不好,周津塬却正正好望向她。她微叹了下,“你找我是对的。这事由我来处理, 我肯定无法允许别人缠上自己的宝贝儿子……”   周津塬却说:“她缠着我她不缠着我, 我根本不在乎。”语气毫无意味。   周母不由微微愠怒:“怎么?你既然不在乎,找我来干什么?”   “因为我在乎你做过什么。”   周母一怔,周津塬也不等母亲回答。微微不耐烦地收起手机,就像小的时候一样,他伸脚轻踢了一下前面司机的椅背:“开车。”   >>>   周老爷子不在,周母和儿子单独吃饭。   周母坐在周津塬旁边, 先问了儿子的职称。   她倒不如何担心周津塬的副高,以他的能力是探囊取物。只是,她早听说,那所严苛的公立医院有一项不明文的传统,再往上升正高,得有支边半年的经验。   周母实在觉得,以他们家的条件,儿子当医生到这地步简直自讨苦吃。   她劝说他,可以调动到部队医院或市内其他三甲医院,毕竟,职称晋升得快慢和医院管控得松紧也有关系。另外,周津塬也可以放弃临床,专门负责科研或参与几个卫生部响亮的纵向课题,补行政的职位。   唇舌半天,儿子依旧淡着脸色甩出一句,不考虑。末了觉得语气重,加了句,妈。   周母白皙的脸庞维持着平静神色,知道儿子的意志无法被改变。周津塬不像他父亲热衷于牢握权力,但从小就完全将自尊建立在自己所能取得成就上。只是,周津塬最近松口向他父亲求助职称,周母以为他会略微松动。   说话间,周津塬又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容容说她今晚也会回来吃饭,等会她。”   周母沉默半分钟,问:“你们约的几点?”   “没约那么详细。”   周母便淡淡一笑:“那就不用等,她肯定不会来。津塬,你还不了解那位的性子?所有不承诺到具体几点的事情,她都是随口应付。我以前最受不了豆豆这一点,有时候让她帮家里做点事,口头答应好,但掉头就忘,不催着不行,一丁点的责任心都没有。”   周津塬一怔,脑海里瞬间就有什么飞快滑过。   周母又催几句,周津塬便拿起餐具,他手腕一抬,周母留意到多出来的戒指:“以前没见过你戴戒指。”   “以前没有这个必要。”周津塬简单地说,他低头,也看着连续几日主动戴着的戒圈,“以前我为别人买过一次戒指。”   周母想到苏昕:“是今天停车场里的那个小女人?”   周津塬突然间看了母亲一眼,周母心头一突,没再说话。他却平淡说:“苏昕今天问我,她有什么地方最像我初恋?就是许晗,很早因为车祸去世的女孩。”   周母用纸巾拂了下唇:“年轻的姑娘从来没有太难看的。”   她答得四两拨千斤。假装不记得她之前和赵想容说完话就被勾起的不安。想当初,儿子年少气盛,拿了枚戒指就要向许晗求婚。周母自然准备抢在他之前,找许晗聊聊,远远地目睹许晗意外出了车祸,她心思急转,派了几辆车把周边的路口堵死,令救护车迟迟不来……   周津塬淡淡答:“如果论岁数,许晗比她要小上好几岁。”   周母轻轻地摇下头:“死人不提岁数。”说完立刻觉得这话未免有些过份,就再看一眼周津塬,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无论是苏昕和许晗,她们都见过我的母亲了。这一点很像。”   周母心头一沉,她隐约明白周津塬今天为什么把自己找来。她想起周津源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句,她处理这种事情更熟。周津塬是准备一边用她甩开苏昕,一边想用苏昕来套自己的话?   她什么也没说。   。   今晚也下雨了。外面的庭院在夜色里呈现出一片雾茫茫的灰。没多久,雨势渐重,距离屋里餐厅很远,也听不到。   正餐吃完,周津塬没像往日那样匆忙离开。他看到有新送来的上好的山核桃,让人递来核桃钳,耐心地给母亲敲了半碗核桃仁。   周母沉默地看他做这些事。   真说起来,当时她以为许晗会落得骨折之类的伤势。但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心慈手软的性格,只是确实为儿子心酸。周津塬多年来唯独对许晗一往情深,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得出来,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深情,连赵想容这种粉红豹都被磕得头破血流。   可是,周津塬再决绝,又能对自己妈做什么?   周津塬看着自己母亲:“那时候为什么支持我读医学院?我爸和我爷爷都认为医生属于‘服务行业’。”   周母回过神:“他们是心疼你。”   周津塬挑眉说:“那您呢?”   周母看着儿子给她剥得工工整整的核桃,倒是微微笑着说:“妈妈爱你。”   周津塬说:“如果进展顺利,我和容容复合后就打算要个孩子。”   周母长长吁了口气,她始终不明白,周津塬到底又在什么时候对赵想容产生那么强的执念?她刚要追问,“啪”!   最后一个核桃壳,整齐地在周津塬轻握着的核桃钳里四分五裂。   周津塬放下核桃夹,拣出半块核桃仁递给母亲。他再抽出张纸巾擦净自己的手指:“我和容容的孩子过五岁生日前,你都不会见到他。我也不会让你见到他。”   周母一分钟内没说出任何话。她面容依旧平静,除了声音微微恼怒:“……赵家向你提的这个要求?还是,赵想容跟你吹了什么枕头风?”   周津塬终于侧头笑了下。虽然很淡,但他倒是真的笑了:“容容做不了这个主。再说,她现在什么也不必跟我说——活人都未必讲真话,死了,我倒才能查个清楚。”   他又缓慢地把话说了一遍:“我还是您儿子。但您以后想见我孩子,五年内不行,只能让我爸带照片。”   周母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失控的苗头,她厉声说:“你这是想给我判刑吗?不打算让我见亲孙子或亲孙女?”   她稳了稳声音说:“津塬,许晗的车祸已经过去多少年,现在只有你小题大做,它才是个问题。我是你的母亲,你就这么让我伤心?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催过你和豆豆生孩子,我对豆豆也不错……确实等送去医院,我才知道,那小姑娘怀孕,当时我已经吩咐过医生要全力抢救。那个许晗也不是心思单纯的,她……”   周津塬抬起手,将桌面满满当当的核桃仁倾倒进他脚下的垃圾桶。   “不管你‘吩咐’不‘吩咐’,医生都应该全力抢救许晗,这是他们的工作。平生再憎恨的人,医生都不希望他死在自己台上。”他漠然说,“妈,你不用反应那么过激,五年的时间很快会过去。”   因为许晗去世而戛然为止的故事,终于在这个雨夜,填上最后的拼图,时间让那么多痛苦和疑惑,最终变成了一句他讽刺母亲的“很快会过去的”。   半夜的时候,周津塬从他父母家回到赵想容公寓。   他路过门口的鲜红行李箱,稍微停下脚步。那个女人还是一直嚷嚷地要去法国,自从上次收拾完行李,就总是将行李箱摆在门口,出入进来都能看到,就像和他赌气似的。   周津塬伸手摸了下金属行李箱外壳。   他想到许晗祖母去世前,掐住赵想容,说赵想容害死她孙女。也许许晗祖母的头脑已经糊涂,把赵想容错认成匆匆赶来逼她签什么手术协议书衣衫华丽的母亲。   周津塬没有跟他母亲解释,他同样决定当一个骗子。永远不把许晗怀的孩子是赵奉阳的真相说出来。   他心情很平静,甚至没有之前对这个时刻预判的愤怒。但周津塬今晚确实很想见见赵想容。   每一年在许晗忌日,曾经是周津塬和赵想容吵架的高峰月。他心情极度低落,赵想容却邀请别人来家里一起寻欢作乐,或者她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半夜回来,敲门进来就要爬他的床。   周津塬有一次做完爱后直接把她锁在他衣柜里,等了半个小时,她缩在里面自己睡了。   因为他从不在意,也因为赵想容从来没告诉他。周津塬是到最近的日子,才发现,她的生日就是那段时间。   .   赵想容同样也是半个小时前才被周父送回来,她刚刚躺下不久。床头柜依旧开着台灯。   美容部的同事送了她一个铜离子的眼罩和口罩,是某台湾女星代言的三无微商产品,据说有预防皱纹的功效,被几个kpi一推,在网上卖得几近脱销。   赵想容也不管有用没用,她临睡前用它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粉色的蚕蛹般静止着。   周津塬到她床边坐下,看了她几秒,伸出手把她面罩揭开。   赵想容正耳鸣得厉害,逼着自己睡几个小时,此刻啊了声被惊醒。   她面色一冷,把手扬起来就要打人,但顿了顿,又从长长的睫毛间瞪他一眼,硬生生地没发脾气。   周津塬伏下身要亲吻她,赵想容侧开头,有那么几秒,她就像一只被噎住而不停扇动巨大翅膀的金刚鹦鹉,几秒后,吐出一小坨粘粘乎乎,乳白色的塑料东西。   这是她临睡前习惯贴的美白牙贴,忘记取出来。赵想容微吸着凉气,牙痛般地说:“……嘶,巨酸。”   周津塬也微微皱眉:“何必为了爱美这么受罪。”   赵想容也不理他,她哼了声“今天我的嗓子真是丧”,就又到盥洗室漱口。   周津塬等她回来的时候,他靠在她的床上,顺手把她床头柜的相框、花瓶乃至台灯的背部和底部都检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她没有再在物品的后面,留下什么文字,或者涂黑什么。   周津塬看到她床头柜有一个充电的iPad。   最近,赵想容改了她手机和电脑的所有密码,但iPad密码倒是没变。迷上手游前,赵想容是卡戴珊家族的忠粉,临睡前看几集真人秀。   相册里截图了不少坎爷家的新装修,其他杂志的美轮美奂封面图片和各种浮夸表情包。点开浏览器,网页最新的搜索内容除了时尚内容,其他都是微博热搜,用来补充她的八卦储备库:张雪雪被爆夜会小男友,梁氏娱乐总裁怒怼粉丝,33岁副教授医生征妻引热议……   周津塬无聊地翻着翻着,直到他突然看到一句话:“上一次,你问我爱你吗,我没有说实话……”   他的手一停。   周津塬无意间点开备忘录。电子账户都有同步功能,把她手机里的备忘录,不知不觉地同步在多个设备里。   他稍微思索,明白赵想容那晚涂黑的婚纱照只是个幌子。眼前,才是她真正想写给他的回信。他心中松口气,两人自从解开信件的迷雾后,好像就跟文字杠上,只有用文字才能交流。   盥洗室的流水声渐弱,周津塬控制着自己阅读速度,读得很快却也既仔细。眼前的短信密密麻麻的,四舍五入,等于是她第一次完整写信给他。   “上一次,你问我爱你吗,我没有说实话。爱,是私人的感受,不需要问别人。当我感觉一个人爱我,他就是爱我,当我感觉一个人不爱我,他表白3000遍也没意义。我始终都记得,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你从我身边低头走过,真的非常帅,我当时心想,哇,不愧是你!”   周津塬微微提起唇角,直到看到下一句。   “即使你戴着口罩,和一千个人同时出现在机场,我都会一眼认出你。爱豆必须经得起市场和粉丝的双重审美考验。你通过了考验。至少,不像我那个前夫,随便招惹什么夜总会里卖艺不卖身的小女孩,让人觉得,emmmm,那他的审美还真是挺随和的。”   周津塬看到“爱豆”,心里一动,机械性地往下又读了几句。   很快,他意识到心里的百转千回白转了。   “据说,艺术家经常选错自己的人生伴侣。我不是什么艺术家,但以我的经验,爱这种东西,即使曾经存在也会彻底磨灭。人在有更高目标的时候,可能才不太容易执着这些有的没的。比起祝你收获更多的爱,我祝你走向更高的舞台。如果你以后想不开也打算结婚,我祝你的另一半不仅仅是你的爱人,她还应该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不管你事业再顺利,回到家看着对方,都会想这是哪儿来的野鸡?”   ——一样的拉拉杂杂,一样的爱抖机灵,一样的没个重心。   典型的粉红豹写作风格。   这是赵想容写给别人的东西。   周津塬几乎下意识地想,这肯定又是假怀孕报告后,赵想容玩的一个新的愚蠢的恶作剧。   他拉到开头,先迅速地翻了下备忘录的初始编辑日期。   但是,备忘录的编辑日期不是昨天,也不是最近的日期。实际上,他误打误撞看到的,是赵想容和涂霆分手后,她准备发给涂霆缓和局面的一则真实短信草稿。   写完后,赵想容就抛在脑后。   她没有发送。   分手已经成了定局,事后抒情也没有任何必要。再或者是,学渣之间永远存在一种真诚的惺惺相惜,涂霆经常在网上被他的黑粉讽刺没文化,签名像小学鸡。赵想容也难免觉得,涂霆读70字以上的分手信,必然犯困,世界上偏爱读长文字的直男,周津塬是罕见长得不丑的一个。   ——备忘录里其他的内容,都是按日期排列的借衣列表和公关发来的拍摄日程。   周津塬重新再读了一遍,他将这则备忘录一键删除。但意志力无法改变文字,刚刚的每一个字,在他心中低空滑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直到盥洗室的门再被推开,赵想容带着满身的香气,盈盈扑回到床,一条长腿轻轻松松地折在臀部下面,也学着他横倚在床头。 第86章 85 (中)   房间很静。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们冷不丁地同时唤了对方一声。   “赵想容。”“嘿。”   赵想容甚至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   她正倾身越过他,从床头柜拽出一小罐银色瓶盖的眼霜, 挖出硬币大的眼霜,开始在手背按摩, 再转着手腕, 按摩另一只手。   周津塬的眼帘低垂,视线落在她兰花般腴白的双手上。   尽管悉数了解一切真相,但许晗的形象珠玉在前,他的心底总存有一个质疑角落——眼前曾经极度轻视过的、奢侈难缠到用眼霜当手霜的美艳女人, 是否真的就是自己的笔友?他怎么知道自己又有没有搞错?   这份怀疑恐怕要伴随他的后半辈子。   但周津塬意识到, 他求证的时间不多了。可能从离婚那天起, 赵想容就点点滴滴又坚决地开始毁掉证据。她甚至把两人的结婚照都涂黑了。   赵想容对他的感情,已经不再坚硬。   或者……“逐渐磨灭”。   可她为什么主动提出复合, 又非要坚持两人一起出国?   .   赵想容伸手揉开周津塬略微发沉的眉头。   “亲爱的,不着急睡的话,咱们聊一会?”没等他回答,她又轻快地把问题抛过来, “你觉得娱乐圈里谁长得最好看?”   这个问题落地, 赵想容怀疑自己眼花,她眼睁睁地看着周津塬的脸色顿时就白了一层,顿了顿,她面不改色地补了句:“男女不限。”   周津塬放开抓住iPad的手,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他的手依旧稳定,不像他的心。   周津塬没有说话, 他需要强烈的意志力把那种隐隐黑暗的疯狂压下去。   许久,就在赵想容觉得他不会回答,被周津塬牢牢地攥住腿,硬是把她整个人连带枕头都拖到他身边。   赵想容最怕疼,她恼怒地仰面,刚看清他挺直的鼻子,周津塬垂下头,将嘴唇贴近她的唇畔,淡淡说:“是吗,不喜欢痛的?”   他停下来,喘一秒,对视,不等她回答,舌尖闯进来。周津塬微侧着头,果然依言所说,给了她一个极深入,却不会让她感到任何疼痛的吻。   周津塬不停地压下赵想容试图拱起的大腿,强制性地吻她的红唇。他换着方向地吻着,最后放开她的后脑勺。他注视着她几乎被吻得红透了的脸颊,顺手帮她擦了下唇角,才回答:“我喜欢的明星你根本不熟。”   嗓音很哑,像压着什么。   赵想容微微战栗着。   她几乎和他有心灵感应,本能性地察觉这个完美又冰冷的吻背后,掩藏着一种没来由的危机。这家伙仿佛在生气。   赵想容立刻就抢在他前面生气了:“别低估我的无聊程度!你喜欢的如果都是拍AV的明星,我可能才不熟!总之,周津塬你最讨厌了,大中华区头牌猥琐自恋老男人!”   随着她骄横声线的响起,刚刚有点旖旎的氛围迅速地冷下来。   周津塬往常最恨她乱发脾气,如今他说爱她,行事风格也不会变,他手略微松开。   没一会,依旧是赵想容主动打破僵局。   她嫣然说:“哎怎么不理人啦?”   周津塬侧头,赵想容刚刚已经迅速从他怀里挣脱,爬到床的另一边。她用胳膊肘撑住身体,趴在高枕边,仰着脸定定地望他,整个人依旧带着令人会心一击的娇艳,神色全无刚才的芥蒂。   她带着笑,目光永远一点闪躲都没有。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周津塬看着看着只觉得胸口涌起血气,他不由咳嗽几声。   赵想容在旁边看着,她一等他咳嗽结束,就立刻笑吟吟地说:“既然你不想理我,我就来猜猜你心里正在想什么?”   周津塬左右一看,床头柜的镀金马克杯里有赵想容临睡前喝剩的水。他一仰而尽,居然是酸的,水里面掺着她从澳洲买的减肥酵素。   “你现在肯定想,蚂蚁竞走了十年,这女的,居然还和以前那样肤浅又没文化,天天只琢磨着问人家好看不好看这种问题。你肯定还想,一个人的能力绝对比外表更重要,彩虹屁只会浪费时间。对吗?”   他不语,勉强把水咽了。   赵想容微微勾着唇角:“追求优越这事对每个人含义不一样,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医生,天天面对生死,想很多沉重的话题。你觉得我们活得low,那我们还觉得只考虑沉重话题的人活得特别玻璃心呢,遇到点困难,摆出一副输不起的嘴脸。这也太反贵族了吧?偶尔,人可以换个角度想事情,就比如,我们女人傲娇和爱美都是应该的,这个世界就靠长得丑的男人没人要才能进化下去。”   她施施然说:“其实我也应该学你,用刚刚的理论写篇论文,最起码能申请个诺奖。”   周津塬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问:“什么奖?”   她想了想:“诺贝尔文学奖吧,这个理论是我胡编出来的,四舍五入算文学创作。再说,其他奖都可以两三个人上台一起领,可我真的不太喜欢跟人分享东西。”   周津塬冷冰冰地望过来,一点都不闪躲。   赵想容的话这么讲,语气却也没有任何的讽刺。   周津塬等她继续说叽叽喳喳的说废话,但他等了很久,赵想容也没有再开口。她脸上渐渐的也没有任何笑容,只是低头玩着床单,随后撩开薄被,调好闹钟,背对他躺下。   又过了会,她呼吸平稳就像是睡了。   房间亮如明堂。周津塬独自坐着,他再次拦腰把她抱进怀里。   赵想容也重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出乎意料,她突然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再继续凝视自己。   周津塬微微皱眉:“……松手。”   赵想容依旧死死地捂住他的眼睛。   她的手心非常暖。   一时之间,周津塬耳边也只能听到她的呼吸,难割难舍。   周津塬搂紧赵想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勒进自己的身体,要她整个人变成齑粉。各种情绪彼此交锋,他也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是因为她而动摇,还是,唯有她才能勾起文字都无法表述的占有欲和黑暗情绪。   他本来可以拥有一个替代品,或者每逢周年读读那些信件,但冥冥之中总有什么没发生过却应该发生的事情召唤他,他……需要她。   周津塬缓慢地松开手。即使她不爱他,即使他们在一起又是新的弥天大谎,这也可以接受。   >>>   第二天,周津塬惯例地极早去医院。   到了清晨还在下雨,有很浅的一层薄雾,悬浮在道路中央,他开车去医院途中,思绪起伏,除了工作,断断续续地想着赵想容。   两人的关系,仿佛又走入以往婚姻的僵局,他把好话说尽,她随时准备破罐子破摔。除了一点不同,他在她面前骨头变得很轻。   胃镜检查报告出来。   周津塬的胃部没有溃疡,之前C13里呈阳性需要胃部杀菌。但并不属于疑难杂症,   消化科同事给他开了四联药,质子汞抑制剂ppi如奥美拉唑,两种抗生素和果胶铋,连续吃十四天,断药的一个月后再进行呼气测试。又说了些吃药期间不能抽烟喝酒等老生常谈。   周津塬多看了眼这处方。里面有质子汞抑制剂,他倒是想起自己所持有的医药股票里,质子汞抑制剂在国内销售份额就将近40多亿人民币。这还仅仅是四联疗法里的一种。   查完房后,周津塬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出完上午的门诊已经一点多,他在去大外科前拿着u盘,站到主任办公室的走廊外面。   主管护士长送了趟手术帽,匆匆地走过,对他点头示意,周津塬也点头。   他再站了五分钟。   随后,他顿了顿,猛烈地敲门两声,停顿过后,听到方教授在里面说:“进。”   教授约了额外的病人,工作时间外进行面诊。周津塬让原本跟在教授旁边的医生先去吃饭,他耐心地做辅助工作。   等送走病人,教授看他一眼:“下午全院的大病例会议,你坐我旁边。把你们组的案教幻灯片给我。”   周津塬从外套口袋里掏出u盘,教授弯腰把它插进电脑,过了会,却发现周津塬站着没有走。“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周津塬简单说:“想跟您聊几句职称。”   教授看着自己手下最优秀实际上也最难驯的弟子,完全不意外,他说:“坐吧,后面就有椅子。”   周津塬原地站着没动:“不需要占用那么久的时间。”   “当初我参加规培,您耳提面命过医生的职业生涯从四十岁正式开始,不能因为只想获得自我满足而当医生,这职业做到最后,目标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这是医学人所要具备的奉献精神……”   “不动脑子的人就只会跟着喊口号。”周津塬突然截断他。   向来严苛的教授停下手里的工作,吃惊地抬起头。   有那么一个时刻,周津塬在他多年尊重的教授面前像脱掉某种伪装。他英俊的脸上除了毫不留情的平静,还有一种蛰伏已久的怒气。   “那些生命诚可贵至高理想之类的话,我以为你是单独针对我说的。如今再想,你对其他医生强调过。多少年过去。和我同批轮值的医生,有的转行,有的去了体制外,有的继续留在公立内——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同一批当医生的人里只有我一边忙科研忙临床的同时一边还思考你说的话,因为我从没有把你的话当成废话。”   周津塬低下头,等抬起头,他又恢复到平素清冷镇定的模样:“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的话了,你说医务工作者就像水手,但人们并非是海上的泡沫。”他停顿了下,“我离了婚,近期准备复婚,工作难免会因为私人生活而受到影响,但有关科室里的临床和科研工作,我已经准备好承担更多责任。手术间里没教会我的那些东西,其他人正在影响着我。”   教授从眼镜后面长久地打量着他,显然在思考。   他点点头说:“很好,周医生。”低头继续看着电脑。   周津塬接到暗示,转身要离开。   然而出门时又被叫住,方教授在后边冷冷地说:“开会前,你自己去二楼开点牛黄清火丸吃吃。”   >>>   巴黎又美又脏。   来过无数次巴黎,赵想容也是第一次刚下飞机,倒霉地遇到全国大罢工。   幸好,朋友亲自开车来机场接她,非常懂的送了她一大把鲜花。   朋友住在15区,Avenue Félix Faure,距离埃菲尔铁塔3公里。滑雪而失去意识的车神舒马赫就住在旁边的乔治斯蓬皮杜欧洲医院,距离这里也就600米,偶尔在深夜,会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朋友顺口感慨:“巴黎看个病,非常的麻烦,Clinique和 Urgence不一样。不过,医生在欧洲社会地位很高。豆豆我跟你说,我读语言的时候,摔了腿,给我拍片的医生小哥哥巨帅,眼睛特别蓝,那睫毛!只可惜英年早婚。”   赵想容花了1分钟逛完了对方家,她心想这和朋友在ins上的完全不同。照骗党果然不分国内外。   不过,她也一改长久以来的沉默恹然,整个人彻底地开心起来。   “带我去巴黎最难订位的餐厅,帮我倒倒时差。”她命令,然后说,“刚刚你说什么?”   “哎呀想睡医生。”   赵想容挥手拉开厚厚的窗帘,再搂住对方的胳膊说:“了解了,安排了。”   朋友哈哈笑着。   她的朋友拨了几个电话,也真的硬-插进一家三星米其林,问她喝不喝酒,赵想容摆了摆手。   坐车的时候,赵想容打开手机,毫无意外的,一堆微信里看到周津塬发来的微信。   两个小时前,他说:刚被领导叫过去出个急诊,现在才下班。先别洗澡,我回来后有事情要告诉你。   赵想容看着那行字,算了下国内的时间。   她忍不住手贱,还是回复了:“亲爱的你又想告诉我什么,难道你又准备要和我提一次离婚?”   周津塬的性格基本不怎么爱理会她的揶揄。他说:“又在萧晴那里?给你叫辆专车。”   周津塬等她回复的时候,他顿了几秒,准备把今天收到从大使馆寄回来的旅游签证页拍给她看。他想告诉她,赵想容赢了。   苏昕说“她要考博”的时候,他并不惊讶,因为周津塬时常听到这句话,他带教过的医学硕士生几乎每个人都发愿过,等他们真的能读完再讨论吧。反倒是连faboulus都少拼了个o的美艳前妻执意想当一个很水的海外编辑,让他又惊讶……又感到失控极了。   赵想容自然不管他想什么。   又几秒,周津塬的手机又震了两声,迎面而来的是一笔转账。   金额不小。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   随后,她转了第二笔帐,依旧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   凑了一堆晦气的4,估计让他死。   周津塬右眼皮一跳,眉毛一皱,回了两字:“俗气。”   根本没发出去——微信后面跟有一个熟悉的鲜红色叹号。   赵想容行云流水般地把他拉黑了。 第87章 85 (下)   周津塬在第二天上午没有排班, 他补觉到早上九点多,被周老爷子的一通电话振醒。   周津塬昨晚睡得非常安稳, 一夜无梦。   当医生是多年被淬炼的过程,强抗压能力已经融到性格的背面。他早已经不是当初为初恋少女而急转改变人生轨迹的血气少年。如今的周津源甚至会嫌弃那样……太软弱。   但周老爷子的电话依旧出乎意料。赵家出事了。   赵奉阳最得力的一名下属, 被爆去年出差时曾经性骚扰女实习生。对方没有报警, 但放出了聊天记录,@了各大知名媒体和网络公安局。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赵奉阳的照片反而被微博大v疯转。   那种堆在公众明面的东西,不属于真正争斗的焦点。周老爷子说桃色新闻总是真假难辨, 舆论的幕后大部分有人操控, 主要在高管剧烈变动时给一些股东交代……周津塬对这些方面了解得不多, 也没有兴趣。   他望着旁边。   昨夜为赵想容留着的台灯仍然亮着,床侧无人。   她居然敢一宿未归。   周老爷子在另一方同样沉吟着, 罕见地在脑海中挑选着词,因为觉得接下来的话对儿子且同样是男人的周津塬很难说出口。不过,周老爷子是军人,他很快决定只是进行平铺直叙, 就事论事:“一直以来, 赵奉阳对他的妹妹不仅仅只有兄妹情……”   隔着电话看不到周津源的表情。   真的是沉默了一会,儿子温和地问:“哦,容容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老爷子说起正题,赵奉阳现在的人在医院,他的另一条腿被打断。又说赵奉阳和赵想容前天晚上闹起矛盾,这件事情严重触怒到赵家父母, 除了赵奉阳的下属被控制,连赵家远在美国的二哥赵立森也被紧急重新召回来。   周老爷子避重就轻,隐去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只说最近派车接送儿子上下班,保障安全。但周老爷子为赵奉阳的感情半信半疑,他说:“赵家居然还有这种浑水,你要保持清醒……”   周津塬这次秒答:“看不出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父子又交谈几句,周津塬结束通话,直接给赵想容拨电话。   她没接。   微信依旧停留在昨晚的页面,和两个数字为44444的转账,他的微信依旧被拉黑。   周津源按着旁边乳胶枕头的手,骨节和青筋微微突起。有一瞬间,他升起猛丢枕头的冲动,但觉得这举动神似某人,强自打消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想平息内心的怒火,但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念了声她的名字:“赵!想!容!”   声音在房间回荡,周津塬的眼睛带着寒光。   他想赵想容真是一颗粉红情种,前给涂霆写了一封堪称完美的分手信,后脚哄好他又开始夜不归宿。而赵奉阳发生的巨大变故,不必细问,肯定和她有关。现在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有所耳闻,特意打电话提醒有男人觊觎她,弄得像他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   同时周津塬慢慢地冷静下来。这是跟赵想容修复关系的好机会。赵想容父母家出了乱子,他可以安慰她。赵想容如果执意出国,他应急申的旅游签证日期也短,无论怎么样,他也会先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到国外溜一圈。   周津塬起床后,在赵想容公寓的那堆华丽礼物里挑了一圈。   他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找到一台拍立得,拍了自己信用卡正反面,又拍了护照的签证页——护照原件要自己妥善收着。万一,赵想容冷不丁地撕掉护照,更是麻烦。   周津塬在茶几上给赵想容留了这些照片和一张字条,大意问她几号去巴黎。她可以拿他的信用卡和护照信息,把他的机票一起买了。   周津塬留下字条后,回到医院。   他最近没排手术,但依旧要查房,出门诊和外审论文。随后被方教授叫去其他手术室串台,隔着铅墙和两个术间,他听到一位其他科主任正破口大骂。   周津塬隔着口罩微微一笑,出来时,果然碰到其他科室转科的陆谦。陆谦见到他就叹气。   周津塬说:“一起出去吃饭。”   陆谦原本建议吃中餐,顺便喝点酒。这师兄对食物向来没精细要求,今天却非要来吃西餐。两个男人也懒得寻觅新的餐馆,一商量,索性又跑来吃蓝蛙。   吃了不到几口,周津塬就把陆谦的手机要过来。   陆谦这厮也加了赵想容的微信好友。赵想容的朋友圈没有更新,周津塬便用陆谦的微信给赵想容发了个视频邀请。   没有接受。   他退而求其次,发了句:“在?”   陆谦切好猪排,开始大快朵颐那些围绕在烤肉旁的粗薯条,他左右一看,准备将周津塬的蘸酱碟拉过来,还没碰到,被周津塬用刀背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手腕。   “自己拿盘新的。”周津塬说。   等侍者给陆谦端上新碟子装着的酱料,周津塬自己又要了个一次性餐具,他才说:“我现在正吃着四联药。”   陆谦眯了眯眼睛:“四联……哦,治那个幽门螺杆菌的。怪不得分盘吃,不过,师兄你也别过分紧张,很多人得消化科的这种小病,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身体,吃点药就好了。”   这时候陆谦的手机响了。   周津塬直接把手机推过来,陆谦放下餐叉,表情瞬间灰了一圈。他低声骂了句粗口“妈的千万别是我跟孙老总的那台手术出了岔子”。但接通后,陆谦的神色转而惊讶,“嗯”了几声后,用口型无声地示意“是赵想容”。   周津塬立刻附身,掠过手机。   但等他接听,赵想容在那端已经干脆地挂断电话。她很快就把陆谦的电话号码也预防性拉黑。   陆谦重新要回手机,他也看到周津塬用自己名义给赵想容发的视频邀请和微信。他不由抱怨:“师兄,你追女人能不能用自己手机发,这搞得就好像我在撩骚豆豆似的。”   周津塬冷冷地说:“怎么,难道你还动过这念头?”   陆谦没顾得上答话,正跟赵想容打了一大段字,解释刚刚的微信不是自己发的。   出乎意料,赵想容没有拉黑他的微信。她很快回一个“尴尬”表情,然后回复“我还以为陆医生你有事找我”。   周津塬坐在对面看他自己的手机,他微信依旧被拉黑着。一抬头,正好看陆谦双手捧着手机,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微妙且浮想联翩的表情。他面色一沉,猜出陆谦正在和赵想容互通微信。   陆谦很快就将手机倒扣在桌面,顾左右而言他:“刚刚聊到哪儿?四联药,师兄啊你多注意身体,岁数也不小了。”对上他目光。周津塬那双眸子永远寒得跟明镜似的,照得人心里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陆谦一凛,摆手说,“我就只和嫂子加过微信,我没跟她说过话。真的,我甚至没给她朋友圈点过赞。”   周津塬也懒得理会陆谦。   他一顿饭几乎没碰什么东西,也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周津塬罕见地没主动结账,跟陆谦打了声招呼就先走。   周老爷子派车接送他。周津塬凝视着车窗外滑过的夜景。等车平稳地停到一个红绿灯口,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脑海里正回想着赵想容。   赵想容曾在一个匆忙的大清早,硬拽着他的胳膊要离婚。她当时就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必须离婚,必须离婚,因为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周津塬当时的念头是,他俩存续的婚姻已经烂透了,她装什么纯情?   但这些刻薄的话周津塬大部分时间不必讲出来,因为赵想容完全能猜到他心思。其实周津塬也同样了解她,只是现在越来越陌生。   他第一次为她惊讶,好像也并不是看到相框后面的那些文字,而是在那个叫涂霆的小明星唱歌的场外。赵想容说他们不可能复合,除非,他体会她曾经在他身上体会到一切感受。   周津塬先回了趟自己的公寓。   他很快看出赵想容来过,原本要送去修缮的婚纱照已经不见了。周津塬简单收拾了几本要用的文献资料,回到赵想容的公寓。   上午留在茶几上的照片和纸条还原封不动。她当晚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三天,赵想容整个人仿佛像彻底消失了般。微信拉黑,电话不接,她的红色宝马没停在原有车位。   两人的一切联系就此中断。   >>>   萧晴和孟黄黄的关系,在孟黄黄父亲葬礼后居然有所缓和。   萧晴把她老公书房里的藏书和工艺品,全部慷慨地送给孟黄黄,以作她留念。而作为交换,孟黄黄从她的小金库抠出一笔钱,让她们酒店的设计师和包工队来把萧晴家原本的书房改造成衣帽间。   一直以来,萧晴很眼馋赵想容的超大衣帽间。只是,这和她原本的人设不符。如今没谁可以管她。她给孟黄黄拿的设计图纸,基本是赵想容衣帽间的翻版。   当周津塬给萧晴打电话,萧晴还吓了一跳。   周津塬对萧晴就没那么尊重,一上来就问萧晴最近见到赵想容的时间。萧晴下意识地说:“我最近也忙,不知道。但赵奉阳不是受伤了还是什么。豆豆可能在她父母家住吧。她也去不了什么地方。”   周津塬晚上的时候乘车去往赵家,但在门禁处就被拦住。   过了会,反而是赵想容的二哥赵立森顺着林荫道走过来。   相比高调的赵奉阳和赵想容,她亲哥哥赵立森在赵家的存在感非常低。周津塬只知道,他很早就去美国读书,也一路念到博士。赵想容出嫁后,赵立森几乎再也没回国。   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赵奉阳出车祸的那段时间。   赵家这次把赵奉阳的事藏得严密,对外只宣称赵奉阳又在养病,毕竟,他以前的身体也并不是很好。周津塬最初除了从他父亲那里得知消息,之后一点风声也打听不出。   赵立森对他颔首:“好久不见。”但也没放他进来的意思。   周津塬看着他。他的表情很难说,过了会,他说:“我今天来是专门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这话出乎意料。赵立森不由一怔:“什么忙?”   周津塬侧了下头,意思是请他出来细说。   对方一动不动,周津塬微微皱眉:“容容没把那件事告诉你?”说完也不解释,转身走了。   等车开走的时候,周津塬一直看着后视镜。他看到赵立森注视着自己的车,接着转身,从兜里掏出手机。   周津塬的心顿时一沉。   赵想容这段时间显然不住在她父母家。他只是随口诈一下二哥,赵想容如果住在她父母家,二哥肯定会亲自回家问她,也不会打电话求证。她这段时间在哪里?   周津塬最初没想到赵想容出国。   他这几天独自住在她的公寓。因为服用的治疗胃部四联药很苦,到了夜晚,周津塬终于也出现失眠的症状。他很随意地把赵想容的各种私人物品翻了个遍,她常戴的手表,墨镜,丝巾,以及其他贵重首饰都在原地。   两人之间拉黑操作太频繁,周津塬也只是担心赵想容的安全。以及,他冷冷地猜测她这次又会抽什么风,说不想复合之类的傻话?   周津塬永远忙。就算要陪赵想容出国,他也要处理自己的工作以及联系法国医院的诸多事宜。   因此,他只是把赵想容的车牌号,给了自己一个朋友,让对方查询下该车牌号在本城的出行情况。到了第二天早上,对方告诉他,赵想容的红色宝马不久前在机场的回程高速超速,有个罚单。   周津塬稍微定心。他猜测,赵想容开车去机场接她二哥。   完全出于一种稳妥,周津塬随手让他的朋友查了下她的出行信息。但在提供赵想容的身份证时,周津塬略微挑眉,他手头只有赵想容的护照号码,两人毕竟出国一起度过假。赵想容的身份证,他还真不清楚。   但身份证不难查。赵想容以前在他们院体检过,可以用电子病历调一下档案。   周津塬正在医院准备开组会,对方打回电话,说不需要再提供身份证号。   “——护照号就够了,海关有她的出境记录。她一周前就出国了。”   周津塬侧头夹着电话,匆忙的脚步只不过略顿了几拍。   四周很吵。   但一瞬间,周津塬好像只是略微惊愕,甚至内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因为周津源又听到自己平静地说:“……我还需要更多信息。”   “她订的上午的飞机,直飞航班号是xxxxxx,目的地是巴黎戴高乐机场。”   .   等周津塬深夜再回赵想容公寓的时候,带回厚厚的一沓纸。   纸张上面,完整打印有赵想容出关前拍的最后一张电子取样照片,她的宝马车行驶记录——最近的时间,是那个什么小芳在偷偷开她的车。还包括赵想容的信用卡海外刷卡记录,她卖房时让律师做的预告登记……   周津塬一张一站地翻着,他看着那一串银行卡消费过后的流水数字,都仿佛不明白。   他整个下午都试图回想,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晚上,赵想容是否流露出什么异样。   没有,根本没有。   她的语气,动作和微表情一切平常,问的是无聊问题。他当时正暗自恼怒,也没拦着她发挥,默默听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诺奖废话。而几个小时后,赵想容就离开了。   周津塬回想起那场景,简直有点钦佩,又觉得莫名好笑。   因为自己没有怀疑过。他只是觉得,她最近又在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还生活在公寓里,她平常珍视打理的珠宝衣服和包,什么也没少,甚至门口的红色行李箱原封不动地靠着她的一双高跟鞋摆着。   等等,红色行李箱。   周津塬迅速地站起,他停在鲜红色行李箱前,崭新的红色行李箱。用脚踹,非常地沉重,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周津塬蹲下来,行李箱的两个拉链挂着密码锁。如果想打开行李箱,需要输入四个数字,进行解锁。   周津塬用手指摩挲着这把行李锁。小小的,银色的,脆弱的金属,中间还有缝隙。可以更暴力地砸开,用钳子拧开,或者,用任何方法更高效率地解决它。但是周津塬不想这么做。   他第一次,试了初始密码,五个00000。错误。   第二次,试了赵想容的生日。错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试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手机号码最后五位,他的生日。   全部错误。   周津塬脸色沉静,他随后试了第五次密码,这一次,他输入五个4。   行李锁骤然弹开。   随着拉链开合,鲜红的行李箱里面,就像九天的银河倒倾般,流泻出霜色,赵想容在行李箱里留下一袋白沙。怪不得,行李箱这么沉,踢都踢不动,一时之间,他耳边只有安静的簌簌声音,是沙子一粒粒地落在光滑地板上的声音。   周津塬看着那沙子,微微皱眉。   赵想容不是小清新风格的女孩,她在行李箱里留下沙子,估计是想耍他,或者,沙子里面藏有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掏了几下,就在沙中触到什么金属硬物。拿出来,居然是他们的结婚照。   周津塬抖落余沙,翻转过来,结婚照的背面,赵想容找了根金色的笔,在黑色的布景板上写了回信。   “再次被我耍了吧?   见到这封信,你应该意识到我提前出国。我很期待这次出国的进修,即使你觉得我工作或者我本人肤浅,但只要我自己觉得有意义就足够了,要你管?!   周津塬,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古怪的人。我们最古怪的地方在于我们发自内心地认为,在世界上做一个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人,哪怕隐瞒,扭曲,偏执,残缺,甚至永远不被心爱的人所爱,其实都不是什么太大问题。甚至,也充满着乐趣。   同意吗?   学医的人应该知道这一句话,我从你的笔记里偷看的: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我相信,真正骄傲的人不屑被治愈。   他们会常常帮助别人,而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需要被安慰,所以,这封信是我发给你的好人卡。这辈子我会追逐自己的幻想或理想,会和自己喜欢的人恋爱睡觉,你自己去决定要不要当其中的一个。”   信只有五段,黄金般闪亮的字迹,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开头和落款,不谈告别,结尾也草草。   等周津塬再抬起头,行李箱的沙子已经流光,掩埋住他的脚。而在行李箱底层,还有个小小的,扁平的东西。   周津塬附身拾起来,是一个名为丽珠得乐的药盒。   药盒里面显然装有什么东西,叮当作响。他打开,一枚威尔士黄金戒指严密地卡在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片上。   周津塬垂眸捏着她还回来的戒指。他强行压住心里的情绪,只冷冷地说:“走就走,又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亏他还以为,赵想容瞬间转了性子。这头粉红豹依旧是那么沉不住气,他早就已经决心陪她出国。最艰难的决定已经做出,她为什么不能等两天,等他亲口告诉她。何况,她即使先走,他也会找她,她又何必遗留戒指?   周津塬随手展开卡着那枚金戒指的纸片,是一张医院的机打收费票据。   上面写有四种西药:(甲)(G)奥美拉唑肠溶胶,(甲)(G)枸橼酸铋钾胶囊,(甲)(G)左氧佛沙星片(20,(乙10%)(GH)克拉霉素片。   都是消化科开的药。赵想容留下这个做什么?   周津塬用胳膊夹起婚纱照,反身一脚踹上行李箱。当他转过头,目光无意间地落在茶几上摆着的塑料袋,这是自己最近早晚所服用的治疗幽门螺旋杆菌的药物。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闪而过,像是有什么破茧而出,却一时想不明白。但那点线索在瞬间又越来越清晰,周津塬的手指突然抖了下,他立刻将婚纱照搁在沙发,伸手取过塑料袋,把自己正在吃的四种药物倾倒出来。   其中有个红白相间的药盒分外眼熟,正是丽珠得乐。   ——“丽珠得乐(枸橼酸铋钾胶囊),适应症为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及红斑渗出性胃炎、糜烂性胃炎”。   他突然想到,自己对这个药那么眼熟,是因为赵想容一直有胃病。她也被确诊为幽门螺旋杆,只是她戒不了酒和咖啡,吃药也断断续续地吃,总也不好。   过了会,周津塬把自己至今还戴着的戒指脱下来,他垂眸看掌心并排的戒指,两枚稳妥的黄金戒指,摆在一起是∞的形状,在数学语言里代表无穷大,戒指戴在赵想容的手上很美,就像赵想容深夜把他叫出来时的娇艳贵气笑容,就像她在答应复合后,有点乖顺得不像话的脾气。   周津塬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   赵想容开始死活咬定不复合,随后转变心意。他吐血后,赵想容每天不厌其烦地探望他,亲吻他。大概因为,那个医学白痴看了他的笔记后所能掌握的唯一传染病常识,就是幽门螺杆菌可以通过口沫传染。   她只是想最后报复他,她只是想在临走前,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幽门螺旋杆菌传染给他。   她根本不准备复合,她也不相信他会陪她出国。她是真的骗子,多么精于此道,她如今对他唯一的特殊之处,可能就是像对待涂霆那样,也留了封情真意切的分手信。   随着茶几上的药品和茶几轰然被推倒。周津塬沉默地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嘴里会那么苦。 第88章 86   在这次冒雨飞向巴黎的航班, 赵想容回忆起她上一次出国时:全程酒杯不离手,默默缩在座位里躺了一整程。甚至希望这架飞机失事。   也许, 能换来周津塬伤心一秒。她当时想。   这一次长途飞行,赵想容滴酒未沾, 除了中间处理工作, 精神抖擞地用卫星wifi打了六个多小时的手游。   商务舱里,有一个在法做旅行社生意的中年商人,面目温雅,带着他7岁的小女儿和9岁的儿子。赵想容主动跟他攀谈几句, 邀请两个小学生带自己吃鸡。   两个吉利服的小朋友, 带着赤身裸体的赵想容兜风捡空投, 一路燃情狂苟,最后杀光全场, 美滋滋地吃到鸡。   下飞机前,赵想容不顾他们父亲的目光,握着手机问能不能加微信好友。小朋友偷偷告诉她他们不用微信,歪歪扭扭地留了□□。   巴黎的罢工足足闹了两周。   事态发展得略微严重。城内最古老的里昂火车站, 也被激进人士放火烧毁。半夜时分, 火光形成的烟就像浮光掠影般悬浮在半空。   但这对赵想容没有影响。   她做了一个策划案,跟时装周时多次合作的华人摄影师团队约好档期,约了位化妆师,又雇了两名十八岁出头、英俊得惊人的波兰小男模。等赵想容倒好时差后,腾出两天时间,在枫丹白露和亚历山大三世桥到协和广场拍了两组艺术照。   主角是赵想容自己。   枫丹白露由于场地空旷, 风大得惊人。旁边有中东土豪拍婚纱照。她跑过去,借来别人的头纱和手捧花。摄影师团队抓拍了几张:伫立着雕像的花园,阳光缭绕城堡,两个金发的男模特远远地抽着烟,赵想容戴着墨镜,穿着羊绒bra和开衫,手里夹着大捧头纱往这边跑,又甜又洋洋得意又驰人心荡。   照片效果好得出奇。   几天后,赵想容将摄影师调光后的十几张照片发给国内的店,洗成12寸的精美相册书。   她给父母家送了一本相册书,想了想,又试探地往自己公寓里快递了一本。因为不确定,有人是否依旧赖在自己公寓。   事实证明,对方倒是心安理得。第二天下午,快递显示“已被家人签收”。   赵想容二话不说,挑着国内的半夜,给110打电话,说自己在海外出差,发现公寓闯进去人,请警察叔叔把人轰出来。   过两天,小芳又去了趟她公寓,说对方搬走了。   他倒是存有最后的修养,没碰她任何首饰和衣服,也没毁她家具。   >>>   赵家连续发了多封企业内部的任免信。   风暴里,赵奉阳的名字却似乎消失了。至少,对曾经视为赵父第一接班人的赵奉阳似乎如此。   赵奉阳住的不是上次周津塬工作的医院,而是另一家部队三甲医院。他提出拿手机和联系亲近的下属,都被拒绝。他推开照顾自己的护工,除了得到“术后谵妄”这种术语,什么进展都没有。   “你要见家人?”赵立森闻讯赶来病房。   赵奉阳抬头凝视着他,甚至不知道赵立森回国。而在赵家,和他关系最疏远的就是眼前的赵立森。   他最近独自在病房,除了陈南来过一次,没有任何人来探望,   赵奉阳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变相软禁,他冷冷地说:“你对自家生意了解多少?”   “比你少。”   赵奉阳眼帘一抬,牢牢地盯住他:“那就找一个懂的人和我谈。你以为你家没有我,那么大的生意能撑多久?”   赵立森没有被他语气里的轻蔑所冒犯,他从小就算是赵家三个孩子里最谦逊平和的一个。赵立森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爸妈现在都忙,豆豆出国了,你之前的收购项目由你的新副总经理负责……”   他的目光落在赵奉阳孤零零吊起的腿上,突然转换了话题。   “前几年,有一名骨科医生做过一例臂丛组织下肱骨骨折的切开复位内固定术。病人术后,出现桡神经损伤。问责时,麻醉医生举证了他的麻醉用量,浓度和穿刺无易感,骨科医生也坚持认为自己的操作精准无误,神经损伤是因为麻醉医师采用臂丛神经阻滞造成的并发症,局麻药剂量40%可取得90%以上的阻滞成功率。”顿了下,他说,“有句话,外科医生管病,麻醉医生管命。除了插管,麻醉医生更多是监控,不参与外科操作,除非显著失误也不承担外科手术责任。最后是那名骨科医生承担责任。”   “你是想告诉我,我现在的医生是周津塬?”赵奉阳嘲讽地说。   赵立森摇头:“那一名桡神经损伤的病人,是我妹杂志社举办的什么明星慈善晚宴资助手术费的患者。”   赵想容从某个同事群里知道这个插曲。对方却讥嘲,粉红豹天天甜蜜挂在嘴边的精英医生老公不过如此,又说她怎么才知道此事。   赵想容当着同事的面,笑着抢白,等跑去质问周津塬,她血气上头,直接说患者也姓许,周津塬肯定边做手术边走神,造成这个后果。又说对方抬不起手臂,无法握笔写信,周津塬难道不最看重“写信”这功能。又说她没准私人资助对方打医疗诉讼官司……   虽然不懂医学,每一句话都无比精准地黑到点子上。   周津塬直接拉黑了她。   当然代价是赵想容被彻底激怒。   两人刚有缓和的婚姻就此急转直下。那名病人之后转到康复科,顺利出院,甚至还送来锦旗。双方却已经闹到水火不容,成为唯一一场在双方父母面前都掩饰不住的分裂。   冷战到最后,他们早忘了最初原因。   “只为了一个陌生人。”赵立森双手在胸前交叉,“爸妈总是埋怨他们把豆豆宠坏,但我妹的性格最像他们。豆豆从小胳膊肘爱往外拐,我父亲也是如此。就像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偏偏收养来的野种更合他的眼缘。”   赵奉阳久久地看着他,随后说:“我大概会在病房里躺一阵子,你有什么打算?”   赵立森说:“他们现在让我辞掉美国的教职工作,回集团里任职。”   “如果是以前,他们会让你接一个小项目从基层起步。”赵奉阳笃定地靠在枕头上。“现在的情况不同。你刚刚说到周津塬,很好,你知道周家曾经帮我们做什么?”   赵立森迟疑地说:“……拿地?”   “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懂行。”赵奉阳叹气,“我这么跟你说讲,拿地,确实很重要。但我受你父亲信任,是因为一手牵引集团的股份改革。房地产行业,没有上千亿的融资平台永远替别人做媒,再简单说,融资出问题,经营必定出问题。比如说,集团明年准备将人寿股份18%的股份作价出售,也意味着准备放弃保险业务的金融牌照,而这金融牌照是在保险行业很紧俏的时期,周家替我们拿来的。”   他顿住话头,赵立森不由自主地追问下去:“这代表什么?”   赵奉阳垂下的目光极端冷酷,他嘴上却柔和地说:“这代表如果你想获得你父亲的认可,就需要别人为你提供一些信息,或者提供一些帮助。”   “比如什么帮助?”   “我的话只到这里。”   “我还没问完,你怎么帮我?就像我妹以前帮她朋友,最后只是为他人做嫁妆?你和我妹还因为那个女孩吵吗?很多年前,经常偷偷来家里找她玩的那一个,豆豆的好朋友,也是你的秘密小女友?”赵奉阳哑口无言,赵立森摇头,“我们几个孩子总归一起长大,我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寄宿读书,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豆豆总是忽视我这个亲哥。”   他迎着赵奉阳的目光:“我妹真是粉饰太平的高手。我以为,你早就该死在周津塬的手里,但你们倒是多年来相安无事,让我在国外也不放心。”他稍微倾身,两人的距离近乎其微,“嘿,我知道是你……虽然豆豆不肯承认。你凭什么以为伤害了我妹妹就能这么算了?”   赵奉阳像是不认识赵立森这个人。   而赵立森有一瞬间想说出真相。为什么,向来老谋深算的赵奉阳,在车祸后性格如此仓猝和冒进。为什么赵奉阳多年对赵想容耐心等待,越来越患得患失,甚至想伤害周津塬。   每位病人醒来之前,陪伴的医生是麻醉医生,观察病人的心跳是否平稳和,体征是否稳定。赵奉阳上次出车祸的时候,赵家给他找来最精良的医生,在麻醉师的环节,赵立森插手了。他找了他们医院一位非常冒进的麻醉师,术前评估里,他的麻醉计量令人非常不舒适,随后在康复的过程中加大了阿类药物的使用。让赵奉阳几乎隐约地变了另外一个人。   但是赵立森没说。当他重新坐回座位,又恢复那个没存在感的二哥:“爸总说,我的性格太柔,不适合从商。只不过,他现在让我当一个什么副总经理。”   “你会再来找我的。”赵奉阳阴沉地说,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确定。   “你是我的上司,从今天起,我每一天都会来找你。”   赵立森说完后转身就走,他很忙。   >>>   赵奉阳重新住院以及他下属的丑闻,赵家企业旗下的全线股票和债券开始出现下跌。一时之间,人心风吹草动,什么消息都有。   但随着赵立森回国,以及赵父重新出山,重金聘请了一位行业内历经风霜的老将,代替赵奉阳加入董事会,他们家又很快稳如磐石。   这波动给远在法国的赵想容也带来一丝负面影响。   原本在巴黎联络的那些名利场上的人,有些无形中开始远离她,绝口不提一起曾经热烈讨论的泡吧、旅游和玩乐。   赵想容倒也不生气。圈子里的社交变动本来频繁,她也同样疏远了他们。   她甚至没有在巴黎的朋友家住一晚,但原因是,确实不太喜欢那公寓。   赵想容最先自费住了一周的乔治五世四季酒店,又换到7区的一个豪华公寓。长长窄窄的走廊,主色调是绛红陪铄金,半壁墙的落地书柜加人体雕塑。据犹太房东说以前法国贵族不进厨房,包括顶层的小阁楼供女佣住的,后改的厨房只有小小的一块。   赵父跟她视频,说股价起伏很正常。“家里在蔚蓝海岸线应该有个度假别墅,你既然在法国,就去看看。我让人把地址发给你。”又想起什么,“今年你过生日,把它给你。”   萧晴突然闪过一条微信,说豆豆你新房子找好了吗,你有空的话,咱们视频吧。   .   跟她视频时,萧晴也酸溜溜评价赵想容真娇贵,就算在巴黎待几个月,还要把住宿条件改善到最好。   屏幕里萧晴依旧穿着黑衣,她的脸瘦了点,走上司姐的道路,也开始信教。但不是什么印度来的导师,而是贵格会。   萧晴先是抱怨她家的装修工程进度慢,随后憋不住,说认识新的对象了。毫不意外,就是在贵格教会议上结识的。对方和老孟的背景如出一辙,也是什么外企高管,年龄比萧晴大一轮。   活到这岁数的男人,多少有点闲钱且识趣,他亲自接送萧晴的女儿打什么疫苗,甚至还说要把萧晴老公去世前给他女儿车的尾款付了,车送给她。   赵想容若有所思。   她并非惊讶萧晴前脚哭说永失所爱,后脚就火速找到慷慨的新人,她惊的是自己居然知道贵格教的英文单词是“quakers”。赵想容不禁回忆从哪里见过这单词,想起她二哥赵立森读的是美国私立高中就是贵格会私校,包括她在国内读的私立高中就是他们在华人员创办。说起来,二哥也是隐藏级学霸型人物……   萧晴还在那一端认真介绍经验。   她说永远无法走出丧夫的巨大伤痛,但是初心没变,只想找个可靠忠诚的伴侣,共同变成更好的人。   抒着情抒着情,萧晴就克制不住地开始自high。   她说豆豆你不了解。人是凡夫俗子,人活着都是为了汲取温暖。一女的,如果到了三十岁,没有家庭没有温暖,她们的心灵多少会变态……说完这句话她如梦初醒,好像讽刺赵想容似的。她朝赵想容尴尬地笑。   赵想容倒是大方地说:“你继续讲啊,我在巴黎住着,好久都没听到这种生存直觉很强的猪猪女孩论调。”   萧晴极其轻微地反抗了一下:“谁是猪猪女孩啊……对了,周津塬最近在干啥?”   “你说你,都走了那么多天啦,他反应再慢,也应该知道你躲到巴黎?之前,他打过一次电话问过你。但我昨天登陆他们医院的app,发现周津塬到今天下午还在出他的门诊。而且到下周前,都能挂上他的号。他怎么想的?”   原本以为提到周津塬的名字和近况,赵想容会愀然色变或强作镇定。没想到,赵想容轻快地顺着她说:“对啊,他究竟怎么个情况?我实在是搞不懂。”   沉默了会,萧晴勉强说:“好吧,你在巴黎认识什么新人?”   赵想容施施然说:“对我的生活这么好奇,就飞来巴黎看我呗?我给你出机票钱。”   有个微妙的逻辑,萧晴非常乐意蹭赵想容的旧包旧衣服等各种福利,绝对不肯直收赵想容的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她立刻解释这半年要缅怀老孟,要养好身体,要照顾孩子,总之不打算出国——但是,萧晴再次强调新男友盛情约她去马尔代夫度假云云……赵想容没拦着她发挥。   她说:“待会儿把你那个新男友的微信名片推给我。”   萧晴说:“咋了,你也准备信教?”   赵想容笑意盈盈地说:“一想到你为了我,整天有病没病都去刷什么医院的app,我心里就难过。所以,我准备跟你新男友聊聊天,就算不信教,也可以从他身上学习他们老男人的心思。”   萧晴被这个钓鱼执法弄得色变。她心想,不管是周津塬还是赵想容,他俩至少有一个人长得有多美性格就多有毒,正常人最好就别惹这两尊大佛。但也不便多说,打定主意和新男友稳定前,坚决不会让新男友认识赵想容。   沉寂了会,萧晴让保姆把女儿抱出来,逗了几句,扯开话题。   赵想容关闭视频后哼了声。   比起前夫,她更困惑的是,萧晴的每一句话都是雷点,自己怎么还没和表妹彻底断绝联系。   记忆里上一次这么高频率的视频,还是和涂霆恋爱。每隔两、三天,萧晴都能挑着她不忙的时候,和她视频,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丧夫后的信教生活,顺便让赵想容买了四个最新香奈儿的包和不少奢侈品童装。   赵想容不禁怀疑自己也被萧晴PUA了。   国内那堆狐朋狗友在群里起哄,说要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萧晴恐怕早就带着孩子,轰轰烈烈地想来睡她。   而除了萧晴和工作关系,她几乎彻底和国内断了联系。   >>>   一个月后,赵想容才和她抽空出来的二哥视频,限时十分钟。   赵立森已经成为赵奉阳的副总经理,对外宣称在赵奉阳养病期间替代履行职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立森的神情非常奇怪,竟然有点像毫无血缘关系的赵奉阳,整张脸无意识地显出一点阴森沉思的模样,仔细看,还是她那个在国外当学者的哥哥。   赵立森简单说妻子留在美国待生产,他回国处理一切事情。又关心赵想容在巴黎的生活,缺不缺钱之类的,又叮咛:“有谁欺负你,你要告诉我。”   赵想容不喜欢听这话,但还是微笑说:“突然肉麻起来。”迟疑了好久,她问:“他……最近怎么样?”   赵奉阳目前依旧住在医院,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物,但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即使是赵立森,也惊叹赵奉阳狠绝的做事方式。   赵奉阳让苏昕在美容院时懵懵懂懂地签了份法人协议,建立一个空壳公司,以自己的权限,将赵家贷款资金的一部分转进了这家空壳公司,编造自有资产,进一步从地方银行贷款套取十倍的资金,并在谈判中让这空壳公司加入合作。   如果事成,赵奉阳能借机填上他在赵家集团抽取的资金缺口。如果事败,追查法人的财产查到苏昕,而苏昕的大笔现金流入来自周津塬,他是公立医院的医生,最后会查到他父亲周老爷子身上。周老爷子不怕这个,但如今军内调查都要停职,他不允许自己晚年出现这种污点。   “他当晚等在周津塬家楼下,是算准周老爷子要来,要给他们挖坑。”顿了顿,赵立森说,“家里让他出院也不是,不出院也不是。我已经甩卖了资产降杠杆,爸又请了个行业内资深人士进来,勉强把这危机应对过去。”   赵想容一直从她父母那里知道家里企业情况,漫不经心嗯着。   赵立森突然笑起来:“周家真的手眼通天,把这件事查得底都掉了。听说,你那晚对瘸子表白了?周津塬来过病房一次,待了十分钟,脸色很难看地走了。”看着她脸色,识趣地止住这话题,“你可能不太想知道周津塬最近在忙什么?”   赵想容说:“你自信点,把‘可能’去掉。”她和二哥的关系很好,但好像确实又没有那么亲密,只说,“嘿,你媳妇怎么样?”   “挺好,”赵立森说,“挺好,他们也都很好。”   赵想容等他说点别的,但赵立森似乎思绪飘开了很久。她有点不耐烦,说:“你待会是不是有其他公事要忙?”   赵立森点点头:“对,待会开会。”又说,“我以后回国长住,我们兄妹之间总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赵想容用指甲敲敲屏幕的摄像头:“那你要等很久了,我不着急回国。”   .   香榭大道和蒙田大道上分布的大部分奢侈品牌店铺,在每晚七点钟声敲醒前,都像永远不会停止燃烧和发亮的烛芯,吸引着全世界的游客像飞蝶般地扑进去。   赵想容在巴黎除了买了两件昂贵的泳衣,一直很节制地购物。当初从国内拉来一箱的衣服,除了墨镜和内衣,没有一件是纯粹的黑白灰。   她早就开始上班。   杂志社总部离爱丽舍宫不远。   这片黄金区域在萨纳河北岸独一无二,ELLE和GQ也集中在这里办公。杂志社在哪里都一个德行,大屏的苹果电脑,到处是别针,订书机和彩色铅笔,墙角处永远散落一个在清洁阿姨收拾前永远没人肯屈尊捡起来的塑料衣架。走廊人来人往,每个人打扮极其时髦且脸色极其臭,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咖啡味和香水味,以及再浓厚的咖啡味香水味都遮盖不住的打印机和衣料味道。   唯一不同的,法国的高级编辑不会狐假虎威地穿高跟鞋。   参观办公室旧刊第一天,赵想容发现她和一个同样来自第三世界国家交流的越南时尚女编辑撞衫:都穿着同一件粉色的Oscar de la Renta的西装——对方身高不够,size比她小一号,皮肤光滑得像榛子,画着西方人很认可的烟熏妆吊眼眼影,大红唇,戴着Chanel的发箍,像一个刚从夏威夷飞来度假的小公主。   再一开口,两人还都说着一口熟悉且标准的工地英语。   到了下午,更傲慢且更刻薄的法国编辑们就称呼她们,“把所有礼品都挂在身上的圣诞树”。   和赵想容同来交流的中国编辑很快入乡随俗,换上了海魂衫和平底鞋,伪装成巴黎人。   赵想容嗤之以鼻,觉得这是穷留学生的做法。她反其道而行,将“豪华圣诞树”这个人设加强又丰满地立住,买了同款不同色的高级西装,将一身招摇的西装穿了两周。   别人背后怎么嘲笑都无所谓,赵想容懒得起任何法文名,别人叫她只能叫中文,即使“容”用法语叫起来像“红”的音。到最后,法国部的人确实最先牢牢记住了她,而且居然也愿意主动和她打交道。   当其他的中国编辑凑在楼下,和时装编辑、时装记者和摄影师混的时候,赵想容和越南女编辑挤在楼上,旁听几场有高级时装总监,品牌设计师和总编参加的服装品牌午餐拍摄会商业预案,并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默默围观了N场穿插着同样没教养,冷酷抨击但又隐约充满互舔的法式工作撕叉评刊会。   越南的女编辑姓阮,赵想容叫她阮妹。   阮妹英语很差,却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法语,愿意主动为赵想容做翻译。但就像司姐和某人所预言,语言关是难题。   赵想容不是学霸,但她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出国前买了个同声翻译机,再逛了两天战法论坛,用杂志社的名义,招了两名索邦的留法生当她在巴黎期间的工作小助理。随后满脸晦气地报了熟悉的法盟,还动了念头,要找个法国男友帮自己练法语,却在发现傲慢的巴黎男人更喜欢日本人后干脆地打消念头。   总体来说,赵想容被巴黎同行极专业的拍片流程和效果所折服。   而她这么懒的脾性,居然克服时差,次次准时地远程地参加国内的评刊会,还为下半年刊提出不少创意选题。   连Patrol挤出一句:士别三日。   司姐大力表扬她:“应该早点出国。”随后状似随意说,“但法版么,比起意版和英美版都是二等刊。我们不像欧洲,有奢牌和原创设计师资源可以调配,high fashion也不适合本土国情,他们不是我们的榜样。豆豆你要多见识他们的工作细节,多和摄影师打打交道。心里拎得清,比什么都重要。”   赵想容瞬间明白司姐的意思。作为行业标杆的意大利版在全球的年发行量只有9万册,她们杂志每年却依旧保持2000万印量,还不算近两年为舔流量诞生的电子刊。   但法国的主编权力更大,呼风唤雨到让人说ohlala的地步。反观司姐,国内大刊总编里风格数一数二高调的,今年还在公开课里开了门个人品牌的公开课,杂志社高层暗自嫌她的个人风头盖过杂志。   司姐指桑骂槐的,肯定又和杂志高层的董事会也就是Patrol身后的大佬们产生分歧。   赵想容接过司姐的话:“哈哈,我不需要格外讨好巴黎群众,但他们这里的时尚记者和时尚编辑分得很清,看成片效果就得和创意总监打交道。唉,我也想当官!”   “新的独立刊号已经批下来,你可以准备筹备新刊了。”   “我考虑约海外明星和摄影师来拍首刊。”赵想容说,顿了顿,她对司姐灿烂地笑,“老大,注意保重身体。”   司姐刚打了超皮秒来怯斑,戴着医用口罩,但这不妨碍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他妈的做事知行合一,不需要注意身体,不像某些靠身体上位的,他才需要保重身体。”   这话很难接。赵想容就在屏幕这端啪啪啪地开始热烈给司姐鼓掌。   幸好司姐也不屑跟她抱怨,继续说正事:“你和他们宣传总监走近点,法国总编迭代也快。”   挂上电话已经凌晨左右,赵想容走到冰箱前,拧开一小包三文鱼酱,掰了块法棍。   她面前摊有本书,不是什么小说或画册,临走从国内带来的法盟教材。近来除了打手游,赵想容多了一个习惯,开始抄法语课文。   但本质是耐不住性子的,赵想容抄了会课文,开始玩手机。阮妹约她明天去一家私人俱乐部。   赵想容工作之外没和中国同事混,找到了新的纨绔组织。除了结识阮妹,她加入一个东南亚大龄名媛圈,和那些泰国贵族,新加坡富商和柬埔寨情妇玩得特别好。   赵想容也约会了几次,但是,海外旅法男华人总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古板,她不是很喜欢。   她觉得自己要泡只泡花花公子。   。   又过了几天,赵想容例行登录□□拉人陪自己玩游戏,却收到开屏广告推送,涂霆在各大音乐流媒体推出EP。   早在很久前,涂霆的粉丝为此有计划地集资。而发布第二天深夜,土豪粉丝们帮他刷到美区iTtunes美区总榜第一和pop榜第一,立压美国一个年方十八的甜丧女歌手。   涂霆的新曲在榜首排了5个小时,骂涂霆的鬼畜视频在墙外社交网站、国内著名男性论坛和b站血雨腥风地被轮了五天。   粉丝和黑子在网上battle,涂霆的工作室和他本人只发了一张图,克制地没有评论。而到了周末,向来在社交网络发言谨慎的涂霆破天荒地开了一个直播,吃火锅。   赵想容在巴黎也观看了直播,她最初以为是vlog,找错地址,找到正确地址后又想关闭。   林大姨也友情出镜。在直播里,林大姨依旧咄咄逼人,就像普通网友家令人不适的热情长辈,不停给涂霆涮肉涮菜做调料和劝他吃东西。   世间的美人需要对比。   涂霆没开任何滤镜,他的头比林大姨小了半圈,脸藏在乳白色雾气腾腾的火锅后,五官足够分明,喉结凸显,像个脾气不好但足够独特的帅弟弟。   林大姨说话时涂霆始终沉默,不停喝着气泡水,最后才吃了几口涮的空心菜。   评论分为两拨,一拨说涂哥好帅糟了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另一小拨狗头方阵说宁聊聊怎么带领华语音乐走向世界的呗。   刷屏和控评的人密密麻麻,几乎打成马赛克。   赵想容披着马甲,混在广大吃瓜群众里围观她前任吃火锅。身在巴黎,赵想容饮食没怎么变,除了第一天没有胡吃海塞。   她此刻看着涂霆,只觉得吃播营业假得令人莫名其妙,涂霆的新经纪公司就这么低的宣传手段?   她便回复了句:火锅汤的嘌呤值超高,吃涮菜容易脸肿,你今晚又要和谁泡健身房?   实际上赵想容按完发送就后悔了,这口气像孟黄黄,在黑粉和八婆之间徘徊。   好巧不巧,整个晚上刻意没看镜头的涂霆抬头。   赵想容花容失色。她想,有事吗?不可能这么巧。   然后涂霆握着手机笑了,把留言逐字念出来。念完后,他甚至回应这一条匿名留言:我吃完火锅后肯定会去泡健身房,请问,你待会儿又会干什么?   整场直播里,除了你好再见谢谢大家,这是涂霆唯一开口说的话。这句话接得如此有梗,分不清怼键盘侠还是在线撩粉。五分钟不到,冲上热搜。   赵想容迅速注销了围观账号。   出国后,赵想容就尽量管住自己,坚决不再登微博。但她独自走到阳台,在巴黎旖旎的下午,低头看着底下牵着小狗慢悠悠路过的行人,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是,涂霆和自己,确实存在一点特殊的缘分。   怎么当初遇到一点挫折就甩了他……就为了那个谁谁谁么? 第89章 87   跌宕的小插曲后, 赵想容承认她依旧被年轻前男友的脸刺激到了。   早在出国前,她隐约产生这个想法, 想自己要不要冻个卵。倒不是孩子,主要多个选择。   赵想容以前也问过相熟的女主持人和模特朋友, 知道要先吃Q10和补钙, 等生理期第二天去做测试。但她们也都说不建议冻卵,因为费用更高,成功率比冻胚胎低,最关键的科普是——取卵后, 小腹半年后才能排出积液, 恢复紧致。   赵想容刚要继续问, 注射期间影不影响她正常的性生活,又在朋友圈里刷出条新状态, Patrol下周飞巴黎。   有个奢牌男士腕表在巴黎举办试戴活动,邀请了Patrol。实际上,他最先飞伦敦,再乘坐欧洲之星一路到巴黎。   赵想容本来不知道这么细的行程, 但向来自矜的Patrol在朋友圈破天荒地发了中文s打头和英文b打头的粗口。   底下跟着好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品牌公关“偷笑”表情。   原来, 品牌方请来一位私人画手,为用户画肖像。大部分顾客穿着西装或休闲服,低调有品轮到Patrol,画风陡变,他的银色西装造型里被画手平添了一条翠绿翠绿的长围巾,直垂到膝盖。   画风在诡异中透着一股艺术创作感。   赵想容从一个俄罗斯编辑那里搞到两张媒体邀请函, 和自己的小助理前去围观这种名场面。   试戴会在Musée Jacquemart-André,巴黎最奢华的私人收藏博物馆之一,收集着勃朗宁,瓜尔迪,波提切利等大家画作,其装修豪华程度可以媲美歌剧院。   门口停了一长排的跑车,客户们除了欧洲富人阶级,还有不少中东人,都在聊什么滑雪,骑马,网球。   赵想容花了点时间,才在肖像墙里找到Patrol的那张图。   实物更糟糕。Patrol除了戴着古怪的围巾,显出一脸内心饥渴但表面清高的面部表情。赵想容忍笑和照片合了影,群发给国内的同事群一起鉴赏。   她们拿的是普通媒体函,有些vip厅进不去,楼梯间的温室花园和咖啡厅可以随意出入。这里有被誉为巴黎最具艺术气息的咖啡厅,侍者在门外拦住她,很抱歉地说人已经满了,需要稍等片刻。   小助理兴致勃勃地去别的地方拍照,有个独坐一桌的人叫她,嗨。   Patrol面前的金属圆桌上正搁着一杯咖啡,他在看着笔记本电脑。然后,他站起来,让赵想容在自己座位坐下,再让侍者多加了把椅子。   赵想容坐下,才发现Patrol没有写公关稿或审图,他电脑正播着一个华语电影《甜蜜蜜》。   赵想容很习惯时尚总监跑到巴黎看中文影片的即兴风格。   她只是从来觉得,张曼玉长得就,也还好吧,也并没有体会那种“教科书级别炸裂”的演技。但赵想容没让Patrol关掉,影片只剩下了最后四分钟。   屏幕里,黎小军和李翘在多年失散后,在街头重逢,注视着相同的电视屏幕。邓丽君逝去,缘分却不老,他们最初曾乘坐同一节列车里相邻的位置。   Patrol等电影落幕后,说《甜蜜蜜》是他最喜欢的爱情电影。   赵想容托起咖啡杯,和他轻轻地碰了一下。   Patrol今天打扮得精致,那种基佬才能达到武装级别的精致,从领口方巾到袖扣,戴着的表也价格不菲。注意到她的审视,Patrol也懂得自我嘲解:“都是给自己找乐趣。到我们这年纪的中年人,玩收藏总比在年轻人身上找乐子好。”   赵想容脱口而出:“天啊,我不禁怀疑你在内涵谁。”   Patrol立刻卡住,飞快地看了眼赵想容,他不说话了。   赵想容是真的没想到她的前夫或她自己,她瞬间想的是赵奉阳。她主动找梗,说赵奉阳以前特别爱找年轻的小模特小演员,只可惜天道好轮回,行业内有句老话,房地产商和女明星打交道下场都会特别惨。   Patrol很快放松下来。踟蹰了一下,他主动邀请她再一起吃晚饭。   巴黎和国内有一点相反,高层天天忙得加班,中基层反而到点就能走。从明天开始,交流的编辑放四天的假,中国同事打算包车去巴登泡温泉。但赵想容这几天无故感觉心跳加快,也不乐意去。只不过,她宁愿泡死在温泉里,也不想被Patrol这种工作狂拉走做额外工作。   Patrol正色说:“你回国后马上要自己主持一个新刊,我曾经先后当过两家独立刊物的主编,可以交流一点经验。”   赵想容没有领情,她一针见血地问:“那两家独立刊物现在怎么样?”   Patrol当主编做的那两家独立刊物,早就已经停刊了。   但她低估了Patrol。Patrol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柔声说:“你也不要着急,你马上也有机会搞垮一个期刊。”   不过,赵想容还是和他共进晚餐。   最近频繁地跟阮妹在巴黎看展和跟拍,说法文混英文实在心累,需要母语放松。而身为一个挑剔至死的基佬,Patrol带去的餐馆肯定不错。   果然,两人之后去Patrol下榻酒店附近的一家著名法餐厅。Patrol特意回了趟房间,说送她一个礼物,是大疆的灵眸手持云台自拍杆,很多网红和播主用的专业自拍杆。   赵想容很喜欢,当场拆开用了。   气氛整体非常轻松。直到前菜上来,Patrol就一脸平静地爆出惊天霹雳大八卦:“其实,我不是gay。”   Patrol简单说:“我以前非常受老板赏识,升职的速度很快。传媒公司里,就有些小人造谣我的性向有问题。我也懒得辩解。其实,我只是一直没再恋爱。年轻的时候错过了,之后也没有合适的人。本来动过代孕生子的念头,但今年me2运动闹得那么厉害,说代孕是严重歧视女性的行为,我正考虑打消这个念头。”   赵想容自从听到Patrol说完那句“我不是gay”,整个人就定住。剩下的时间,他再说什么,在耳朵里就成了忙音。   表面上,她只是托腮仔细地看他。   那股凝视从来不加遮掩。Patrol也不禁多看她。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赵想容这一副花花皮囊放到巴黎好像变得秀气点,灯光下,她的眉毛和发色稍微带棕,更衬得一双眸子如明珠带晕般发闪。   然后赵想容整理了下情绪,她说:“你不觉得自己是gay,因为你虽然喜欢男人,但心理上和身体上一直都把自己看作女人?”   这一次,换成Patrol被她的变态镇住了。他一下子就冒出英语:“Excuse me?”   赵想容继续说:“彩妆红人J姐就是这样的跨性别者,我买过他家不少口红。”又开始心想,怪不得Patrol的公众号写家居用品写得那么好。   Patrol不得不提醒她:“大姐,你醒醒,我并没有把自己看成女人。”   赵想容这才不快。但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两声。   她拿起来,发现是萧晴,明明记得上次把萧晴加入到不再提醒的名单里,却发现萧晴发来的是一条国际短信。   萧晴带来个更震惊的消息。她说周津塬托她转告,已经忙完自己医院里和他家的一摊事,他近期就会出国碰面。   赵想容点了下,彻底删除这条短信。过了两秒,心烦意乱地又拿起手机,把萧晴的电话和微信也通通加到黑名单里。   Patrol看出赵想容的脸色隐约有点变了,问怎么回事。   赵想容握着硬而冰凉的刀叉,对刚上的小牛胸腺食欲全无。随后,她不顾两人的食物几乎没动,把餐具一扔,就叫侍者过来结账。   Patrol问她怎么回事,赵想容却跟聋了似的掏出自己钱包,看都不看他。   虽然和她工作过一段时间,对撕过无数次,Patrol却也恼怒于赵想容那种一耍起脾气根本就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性格。   Patrol的脸色不好,截住赵想容买单的手。   “今晚我买单。”他冷淡地说,“我只是告诉你,自己不是gay这个事实,所以别误会,我并不是对你表白。毕竟,我永远不会date下属。我有自己的原则。”顿了下,又说,“除非我以后升到管理层,司姐一走,你第二个就会被开除。”   赵想容才懒得管他,对走来的侍者做了个切割的手势:“这一桌分两笔结。”   Patrol觉得她整个人简直太奇怪了,再次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   也就在此时此刻,周津塬已经过完海关。   他没有托运的大宗行李,拎着行李,大步走出戴高乐机场,沉默地坐上等待的轿车。   周津塬在直飞的航班过程里几乎睡了全程。头等舱里没满,只坐了3名乘客,当空姐热情地递来水果和厚菜单时,他只要了罐装可乐和一份报纸。   巴黎的近郊,在夜幕中只是大片平淡无奇的农场,直到行驶进城,车在大街小巷里再转了十分钟,远远地看到埃菲尔铁塔上的橘黄灯尖,才像骤然掀起熠熠生辉的宝盒盖子。城市在车窗玻璃反射出无数个她的魅影。   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只任街景从淡漠眸子里滑过。   周津塬上一次见到赵想容,还是从照片里。他一张张地翻,想从赵想容脸上找出一丝阴霾,但没有。赵想容站在宫殿外的草地上,她挑的地方也都是大众景点,大部分照片都是摆拍,妆容也浓烈,但客观来说……还是挺美的。   。   轿车终于停在目的地。周津塬拎着行李,踏上赵想容住的高级公寓街道。   他已经掌握赵想容这段时间在巴黎的一切活动,但是,周津塬依旧习惯性地抬头,先整个打量建筑一眼,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会。   他终于稳住全部表情,随后按门铃。   老式门铃声音暗哑,无端地令人头皮发麻。刚响了三声,门被打开。原来,她的公寓配有24小时的门卫。   对方听周津塬找谁后,遗憾地说对方还没回来,不过,那位小姐一般都这个钟点回公寓。   周津塬点点头,坐在一层候客处的会客沙发上等待。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脑海里反复演练了几个场景,分别设想赵想容和其他男人回来,赵想容回来但是看到他又要大闹……将上天入地都可能发生的情况过了一遍,内心竟然说不出什么感觉。   大门突然之间再次被推开,一对穿着精致的法国夫妻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周津塬看清来人后,又重新坐下。   他终于感觉有点饥饿。他走到门口,等有路人经过时借了火,抽了一根烟。他凝视着水泥色的墙角,心想情况好的话,赵想容会提出在巴黎这里拍个婚纱照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周津塬抬手频繁地看表,他需要左右看,因为不知道赵想容会从哪边的街道拐过来。   他索性回到大堂,掏出手机,先把医院的微信群里事情检查一遍。然后开始刷赵想容的ins页面。她的ins就是很普通的名媛风,最近的更新在昨天,冷不丁在人行横道上伸出一只脚,晒自己的鞋。   她关注的名单大多都是国外明星,模特、摄影师和艺术杂志。   周津塬潦草地翻完赵想容的关注名单,再翻她的粉丝名单。ins上,赵想容有七万多个粉丝。而翻着翻着,手机提示电量低。   周津塬没有充电宝,到前台那里充上电。   突然之间,赵想容更新了她的ins。   她不但更新了,仿佛准备离开了巴黎。   “人必须要工作,总宅在家里哪儿来的艳遇。”她用中文写。配图是一张浅白色的沙发,照了个湾流G450双喷气飞机的机翼。   >>>   此时的赵想容正坐在私人飞机的沙发上,背对着一群喝香槟的纨绔。   赵想容走出餐厅等uber,阮妹的电活就来了。阮妹神秘地说,有个国内朋友刚来巴黎,问要不要找地方一起玩。赵想容原本以为约个酒吧,就欣然同意,她需要放空下思绪。   但对方问清她地址,派来一辆车,直接把她拉到机场。   原来,这位好友是越南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女,准备坐私人飞机去意大利进行连环购物。所有纨绔都爱热闹,对方拉上阮妹,而阮妹索性也就叫上了赵想容。   赵想容下午出席活动,随身带着护照。二话不说就走了。   她坐在私人飞机上,把Patrol的话分享给司姐,不过把最后那几句隐藏。   这事信息量不大,但就是奇葩。连见惯大场面的司姐也惊了,她回过神来反问赵想容:“你怎么想?”   赵想容想一个gay,强行装直来撩自己,这只说明杂志社内部的权力斗争又发生变化,让他居然又动心思想拉拢司姐的忠臣。看来,心思深沉的人不分性取向。   司姐又说:“也可能,Patrol确实是直男……”   “不可能,我的子宫颈都能比Patrol更直!”赵想容说。   对着司姐,赵想容也能展露出她刻薄的一面。   以大城市里某一小部分女人恨嫁程度,对所谓“精英大叔”追捧程度,到了Patrol这岁数都不结婚的直男,一定存在巨大心理障碍。某位医生心怀白月光都能结一次婚,Patrol得多变态才维持着单身。   “Patrol肯定是gay。”赵想容总结,“这男的今晚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知道这语气是否泄露什么私人情绪,司姐沉默了会,居然抛下Patrol:“女性在日常千万别把自己放在受害者地位,动不动就说不相信男人。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物种,都是分为可以信任的和不可以信任的。跟性别无关,主要是自己的判断力”   赵想容笑说:“所以呢?你信Patrol是个直男?”   司姐噎了一下。   视频里,司姐摘了口罩,全程都用一个美容仪猛推颈纹,下巴上的肉推成滑稽的形状,和她的话成为巨大反差。赵想容在视频时一直忍笑,她的嘴快过脑子,直接说:“其实,我倒也不是不信男人,我很难相信任何人。”   再度沉默了,司姐的仪器停在脖子上。   赵想容脑子飞速旋转,这可比Patrol胡扯自己不是gay尴尬多了,怎么能对老大说不信任何人,她应该立一个时下最流行的都市女性坚忍人设,说只信工作只信自己。   更谄媚点,就说只信司姐。   视频页面突然间变黑,一个陌生来电强行中断了微信视频。   赵想容暴躁掐断,重新拨回视频。   司姐已经继续面不改色做仪器,但换了全新话题:“你再和他们开会,看能不能用手机把他们法版最近的选题照下来。你现在在哪儿?巴黎挺晚了吧。”   赵想容心想,司姐简直是比Patrol更冷酷阴险的老江湖。她嘴上轻浮地说:“准备飞意大利,我打算去试试一夜情。”   司姐叹口气:“豆豆,你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记得给你的子宫颈戴个套。对了,待会查工作邮件。你上周的不行。”   剩下的时间,赵想容和那群新认识的纨绔朋友做自我介绍,嘻嘻哈哈的进行自拍和打闹。   刚刚那个国内的陌生号码执着地来了好几通电话。   旁边的人也看到了,问是谁。   赵想容已经有点隐约猜出是谁,但她没有接,也没有不接。就是任手机继续震,说:“不熟。”   .   巴黎飞米兰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落地时也已经深夜。   一行人没有进米兰城,住到附近米兰附近的马焦雷湖Lake Maggiore的风景度假别墅。   突发的旅行,她没带任何行李,但同行女人们的护肤品一应俱全,赵想容卸完妆倒头就睡。清晨醒来,发现窗外就是一整片静谧而光亮闪闪的淡水湖。她玩了会微信,Patrol昨晚问安全到家了吗,她回了个ok。   两人都默契地忽视昨晚的晚餐话题。   赵想容穿着白浴袍下楼。早餐是河粉,她听阮妹说他们中午准备到米兰市内吃饭,随后血拼。她也漫不经心地点头,反正自己是来散心的。   越南人包了一辆雪白色的加长白色劳斯莱斯,赵想容坐到车上,用英语掺杂法语跟他们聊天。越南人都会英语。   她手机再次响起,是个法国号码。   赵想容撇撇嘴,她的犹太房东未免太热情,之前送来一大块熏牛肉,她没吃,转手送给门卫。因此留了大堂的电话号码。   此刻接通,电话那头用法语打了招呼,日安女士。   她也用法语回了句,打算先听听看对方用法语讲什么,听懂的话,就进行简单粗暴的交流。如果听不懂,就扔给阮妹,让她帮自己翻译。但车里的几个女人说话突然声音大起来,她扭过头,原来他们正路过Santa Maria delle Grazie教堂,一个用棕红色砖石砌成的教堂,那里收藏着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   赵想容探身跟阮妹聊几句,再继续接电话。   四周有点吵,她用力把手机压在听力更好的耳边。   那端沉默几秒,“嘿,”他冷静地说,“你现在更想听我跟你讲中文还是英文?我是周津塬。”   赵想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周津塬简单地说:“我现在人就在巴黎。你在哪儿?”   赵想容回过神,她看着窗外的米兰街景,一时只觉得极度荒谬却又极度好笑。她想,幸亏自己没回家。   周津塬又说了句什么,赵想容噗嗤笑了,她轻佻地说:“来,宝贝儿,赏你个机会,让你猜猜我现在正在哪儿?”   周津塬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你……回国了?”过了会,发现赵想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略微提高声音,“你确定吗?你躲了我那么多天,挂掉我那么多电话,等我终于跟着你到法国,你依旧不打算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赵想容听清了。她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对着眼前空气狂扇好几十下,想象那是周津塬的脸。   周津塬却很快地改口:“对不起,收回刚才那句话。我替你骂,周津塬是无耻下作的混蛋。很好,我们走完既定的流程——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赵想容已经镇定下来,她倒过来,开始戏谑地模仿他平时说话那一股寒冷镇定的口吻:“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要问我在哪儿,你要自己弄明白我在哪儿,否则,你就是头脑简单的蠢货!”   巴黎的门卫看到周津塬搁在桌面手背上的关节凸起。   周津塬被气得眸光直沉,他控制着语气,温和地重复一遍:“我现在多的是时间,我在你家楼下,不会再去其他任何地方。”骤然想到,赵想容根本无法在电活里分辨他语气,索性恢复平常的声音,“请告诉我你在哪儿。”   他顿了下,再很快地补了句:“至少别讨厌我好吗。”   如果,赵想容下一秒任性地扔了电话,周津塬甚至能预判到他会怎么失控。但真的沉默了很久,他听到她轻快地说:“我现在不在巴黎,我在意大利!”   意大利?周津塬心里一松,却又不自觉地微微皱眉。他脑海里转了下,继续说:“哦,意大利的威尼斯?米兰,罗马,佛罗伦萨,那不勒斯,比萨,都灵……”   随着他不假思索把地名报出来,赵想容倒也有点服气。她这时已经下车,同样准备购物。而在一个个地名滑过后,她厉声说:“米兰。滚!”   挂了电话。   .   周津塬重新到戴高乐机场,将来程的动作重复一遍。   他买机票时有过几分怀疑甚至恼怒,赵想容是故意躲避自己才去意大利。但是心中理性的声音提醒,赵想容应该不会关注自己在国内的动态。   她的心,已经游离在他们的故事之外。   而周津塬在飞机前排重新落座,突然又想起,也许,更为理性的方式是留在巴黎,等她回来。赵想容应该只是短途旅游,他为什么也要如此多事地,跟着她去?   周津塬早就知道,他必然会来巴黎找赵想容。但是等坐上米兰的飞机,他才骤然发现,是不是事情有点失控?   飞机起飞。   1个多小时的,航班降落。   欧洲的时间已经到傍晚。昨夜一宿没睡,时差和这番折腾让周津塬在飞机上也毫无睡意,一动不动地凝视下面的城市。在外人看,他的目光依旧像关节内窥镜般精准,似乎正想什么复杂问题。等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除了那一句“米兰”。   因为她说了“米兰”,所以他来了。   周津塬叫辆车,去往市中心,幸而他的行李不多,拿着也轻便。而以周津塬对赵想容的了解,他先到了位于米兰大教堂附近的宝格丽酒店,这最有可能是赵想容选择住的地方。   和意大利其他城市比,米兰并不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城市,商业区多,景点略少,米兰大教堂算是最能撑得起门面的。   周津塬先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简单吃了顿晚餐。再绕到文艺复兴百货买了张电话卡,到七楼买了份antoniazzi的巧克力。   周津塬换上新卡,重新给赵想容打电话。   电话倒是迅速接通,还没说话,对面爆发出一阵极响的电子音乐声。   周津塬稍微皱眉,他叫了声赵想容的名字,那端却继续传来尖叫,鼓掌和欢声笑语,氛围极度聒噪,似乎是在夜店里。   终于有人说话。   但是,接通电话的人甚至不是赵想容。   一个女生操着极其诡异的英语,她说自己是赵想容的朋友,赵想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还没等对方说完,电话那头就再传来一阵没心没肺,非常冒犯人的起哄声。   周津塬冷冰冰地挂断电话。   但他很快又重新拨打回去,没几分钟,电话再度接通。依旧是极喧嚣的背景音乐声,换了个男人的声音,说的好像是意大利语。一句也不懂。   周津塬不用猜,就知道赵想容不想接他电话,又想做弄他,便随便把电话塞给路人甲乙丙丁。她是真的像磁石,在哪里都能吸引到一群陪她疯的狐朋狗友。   他便不再说话,但也不挂电话,耐着性子等。   过了好一会,终于听到赵想容的声音靠近,她正用法语跟她们调笑,一点也不怕暴露语言上的短板。   赵想容接电话了。她拖长声音用英语说:“嗨,先生,请问我能帮您做一点什么吗?”显然说给她旁边的人听的。   “我也在米兰。”   周津塬为了压过她那里的噪音,不得不提高声调说话。但这还不够,他刚说完,赵想容就用英语跟她身边的人笨拙地重复,他在米兰。   她身边的人顿时哈哈大笑。   周津塬之后每说一句,赵想容都会把他说的话,一句一句翻译成英语,而她身边的人再闹声起哄。   愚蠢的游戏玩了第五次——周津塬情绪再稳定,也被拱火到得险些失去理智。他不想挂电话,但又要忍受嘲弄,索性只重复着一句话:“把你在米兰的地址告诉我!”   回应他的,却只有嘈杂的笑声。   周津塬压着胸膛盘踞的黑暗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赵想容就是人来疯,而她现在是真的不在意他们的关系,也不在意他的脸面。她要折磨他,他就先忍耐,等两人见面再说。   终于赵想容玩累了。   她换成中文,沙哑地说:“你来米兰干嘛?别弄的像找我讨个说法的样子,我正在外面聚会呢,说话不方便。这样吧,我加回你的微信?咱俩微信聊。”   周津塬这才挂了电话。   他办理入住进那家宝格丽酒店,走进房间后,丢下行李,先洗了一个热水澡。   他拧开迷你冰箱里的矿泉水,握着手机,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却没有任何新加好友的提醒。周津塬这才骤然醒悟,他应该主动加她。   幸好这一次申请她好友,赵想容很快就点了同意。   她若无其事地给他发了一个笑脸表情。   周津塬按着对话框,刚才令人恼怒的插曲似乎微不足道,他很快地打了一行字:我想你了。   但还没发出去,赵想容却刷刷刷发来包含却不仅限于私人飞机,豪宅,乐队,香槟,超跑,以及不少泳装美女的图片和视频。至少发了五十多条。   显然是她此刻身处的环境。   周津塬看也没看那堆花里胡哨的图片,他说:你那里什么时候结束?我过去找你。我也在米兰。   赵想容回了一个擦汗表情。   周津塬穿着酒店拖鞋,套着雪白柔软的浴袍坐倒在沙发上。他边擦着头发边像一个浪荡子说:你真的对我一点爱都没有了吗?   赵想容的微信对话框一直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周津塬垂眸看着,他能猜到她又准备花式辱骂他。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周津塬说:为什么不回了?   但赵想容那端彻底沉寂。最后周津塬无法撑住,他拿着手机,沉沉地靠床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多。周津塬醒来后立刻看表,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这居然是他近来这段时间,唯一一次没有中途惊醒的睡眠。他不后悔来米兰。   周津塬洗漱时试着给赵想容发了视频邀请。但时间太早了,她大概在睡觉。   到了九点多,她终于回复:朋友决定自驾去威尼斯,我也一起,还有,不要主动给我打电话,否则继续黑名单。等我闲了就会主动联系你。   赵想容发完这条微信,手机就往包里一丢,再将额头上的墨镜重新拨到眼前上。   头顶阳光灿烂,天气极好,风吹着脸颊。远处的树木像模特舞弄的某种裙摆,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赵想容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座,她问开车的人:“我们还剩多少公里?” 第90章 88   米兰到威尼斯的距离269.53公里, 自驾两个多小时。她们组的跑车队一路在高速上畅行,除了几个付费点短暂停车, 没遇到堵车。中午正好抵达。   威尼斯的天有点阴,他们订了私人快艇直接来码头接。   赵想容的手里多了两个购物袋, 她没让人拿, 自己从岸上跳过去,但新买的中跟鞋脚底一滑,腰重重地撞到扶手。她哎呦了一声,被扶稳。   快艇在水面上快速滑过, 浪翻成两股, 又很快滴聚拢。   吃完午饭后天色有点阴, 同伴嫌白天威尼斯的游客太多,准备前去Murano, 一个以手工玻璃工艺出名的小岛。   有人要买灯,他们便去了家专做大型玻璃吊灯的高奢家具工厂。店主很快知道来了客户,派人介绍。订这种灯具需要花费很久,才能确定细节。   其他人在岛上闲逛, 赵想容走了几步坐在长椅上。   阮妹留下来陪她, 对着长椅方向的是家卖玻璃工艺品的小店。临街的橱窗里摆着的一根玻璃蘸水笔,整个笔身晶莹剔透,由全玻璃制成。“你喜欢吗?”阮妹注意到她目光。   “我用不着它。”赵想容轻快地说。   赵想容继续跟她的越南旅伴游包了当晚最后三艘的蓝色贡多拉,绕着老城,悠悠转了一圈。经过叹息桥的时候,大家纷纷拍照。因为天色暗, 赵想容很娴熟地用手机帮着打光。   随后发现,周津塬又给她发来一条微信。   是一个位置定位。   地点显示是在圣马可大码头——他居然也跟来威尼斯了?   威尼斯水城一面是明亮热闹的商铺,另一面是狭长的贡多拉无声无息地荡过黢黑水道。他们经过时,岸上有游客热情地欢呼和招手。赵想容却始终提着心,不可能在路边撞到周津塬吧?   谢谢,并没有。   不但没有,他们在人流量最大的圣马可广场外面吃了晚饭,路过无数中国人,也没有他。赵想容跟自己说,沉住气好吗。   暮色渐深,赵想容和伙伴在威尼斯的小巷子里走了一圈散步,又乘坐快艇回去。   大家玩了一天,也都有点累。   越南人也不再照顾她说英语或法语,交谈时说起母语。越南语细细碎碎的,比威尼斯的水气还轻。赵想容抱着臂独自站着,好像是出国以来的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孤独。   她回房间,又趴在床上。   周津塬陆陆续续地发了张照片,举着一个粉色花瓣状的冰淇淋。随后,又拍了张威尼斯带有点妖蓝的夜色,再拍了建筑,应该是里亚托桥,再拍了张狮子的雕塑。最后,他甚至罕见地发了张自拍。   说是自拍,依旧看不到脸。   周津塬戴着一个威尼斯传统面具,面具大体是细腻的白配金,嘴唇处却是蓝色的,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像众神审判下木然的小丑。   赵想容也不知道什么心情,一张张地点开看了遍。   看到最后,她忍不住回:“推荐你几家威尼斯当地餐馆吧,墨鱼面挺好吃的。”   结果刚按了发送,两秒不到,周津塬就像闻到血的蝙蝠样立刻给她打来视频。   赵想容骂句脏话。但迟疑片刻,她点了语音接听。   语音接通后,周津塬也没立刻说话,他们沉默着,都知道两人的关系如今有多脆弱,脆弱到,只要他再提出和赵想容见面,她就会立刻挂断、拉黑和消失。   终于周津塬先打破尴尬:“……哪一家?”   赵想容莫名其妙,他再解释:“刚刚不是说要给我推荐餐馆,哪一家?”   赵想容恍然,她倒是笑了:“你现在真的在威尼斯吗?我不信。”   周津塬的表情冷静,但他微微一抿嘴:“你接下来做什么?”   赵想容把手机设为公放:“不知道。我这一次来意大利是当土豪的陪衬。我既然不出钱,也懒得问行程,就跟着他们一起混呗。”   这句话勉强可以作为放他鸽子的理由,但他哼了声:“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赵想容嫣然说:“你想买我吗?”   她似乎是在调情,周津塬却无法回答。如果他们的关系再好点,他可以说“金屋藏娇”。但是现在,所有被言语修饰的回答都非常危险,最后周津塬只能诚实地说:“不错,我想要你。”   等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发现真正想说的是,他想要她——胜过世界上的一切。   赵想容听后又笑了:“谢谢你。”   他奇道:“谢谢?”   “是呀,谢谢。谢谢你现在没有说什么想我,miss you之类的话。否则,我会吐。”她冷酷地说,“你肯定不想听我吐的声音。”   这话刺伤了周津塬。   随后,赵想容就又说:“唉,我现在好空虚好寂寞,真想找个意大利男人跟我一夜情。”   周津塬明知道她在气他。而他内心早有一股暗自潜藏的愤怒,愤怒是从她做了那么多事后一声不响出国开始。她说在巴黎,在米兰,随后又跑到威尼斯开始。他无数次想要不要在国外寻求官方力量找她,甚至最直接的反应,就还是煎熬和疲倦——时差没倒过来,三天坐了三趟飞机,他没吃那该死的花瓣冰淇淋,拍完照,直接扔了。   周津塬沉默了会,只能顺着她表现出来的任性与满不在乎,冷冷说:“威尼斯都是游客,没有几个本土的意大利男人。”   赵想容笑嘻嘻地答:“只要他们别说中文,我起码不会吐。”   这时候,她房间外咚咚咚咚有人敲门,赵想容再没心没肺地说:“听到了吗?外面有人正敲我门。你说我应该开门吗?很可能,就是来找我一夜情的男人哦。”   周津塬终于克制不住:“把你地址告诉我!”   赵想容扔了手机,光着脚,踩着厚厚的地毯跑去开门。   她依然没住酒店,下榻的是依旧是同行的某位越南富人在威尼斯买的别墅。门外站着阮妹。   阮妹来跟赵想容通知一下明天飞罗马的行程,说打算购物,不知道怎么打发剩下的时间。赵想容记起上次来罗马,地陪介绍了一个私家花园,算是个冷门景点。   大家商量了下,很快就决定去那里玩。阮妹说:“我们叫了个spa,在一楼,你要一起吗?”   “当然,等我回去拿手机。”赵想容再次走回去房间。语音还在连线当中,她干脆地说,“要挂电话了。”   周津塬脱口而出:“容容。”   赵想容挣扎了下,才凉凉地说:“又怎么啦?”   他顿了顿,缓缓说:“那我现在应该去做点什么?”   赵想容随口说:“去死啊。或者去吃饭啊,去泡妞,去下地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问我?”   周津塬刚刚为了照顾赵想容,每一句需要提高音量,而等他站在街头把这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有多肉麻:“如果全部做完这些,我能不能立刻见到你?”顿了顿,他试图补救,“你态度能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赵想容不由说:“周津塬你这个人真是彻底没救了……”   周津塬却坚持:“至少你要答应我,这次来欧洲,我们一定会见上一面。”   又过了好久,赵想容终于说:“我明天飞罗马。在罗马附近,有一个叫宁法花园的地方。”   他说:“很好。”然后先结束语音。   .   次日清晨,赵想容醒来,周津塬发了条微信,上面是他买了早班机去罗马的信息。   她吃完早餐,周津塬又发了条微信:飞了。   赵想容放下手机后,忍无可忍地把他拉黑了。真的不打算跟这人聊了,周津塬给萧晴发短信,难道也是在他登机时发的通知吗?   她真的没想到周津塬会来巴黎,而且,居然疯到直追到米兰和威尼斯。   又想到上次,他也是莫名其妙决定结扎——真正的直男发起狠,确实比Patrol那种强行用言语装直男的不计成本。   何况周津塬和她平常打交道的人截然不同。就像司姐、Patrol和赵奉阳,他们表面也非常自我、霸道和强势,但实际上却都有点虚,内心总有点打自己小算盘的意思。周津塬倒是极度高高在上,一旦放话,便落地行动。   赵想容想,不然就去宁法花园见他一面,看这位王子殿下又想说点什么。   越南人制定的行程不赶。他们对名胜古迹不感兴趣,好像就是随便挑着意大利的几个地标型城市,逛了一圈,大部分时间都在购物。   但行程依旧私密。赵想容甚至没机会走出去。   一路从机场到酒店,他们放下行李,坐上车再来到孔多蒂大街。这是通往西班牙台阶的一条著名高级购物街,奢牌云立。很多国人也在这里消费,大部分门店都需要排队等候几分钟才能进入。   越南人虽然租私人飞机,但也……随遇而安,真的不怕排队。   赵想容和阮妹窃窃私语,她这朋友有钱又有闲,为什么不去瑞士、法国戛纳或者摩纳哥的奢侈品店买东西,购物更清净,人也少。   阮妹犹豫了下,才解释女孩刚刚离婚,她就想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赵想容微微挑眉:“感觉你没有讲实话。待会去真理之口,我们验证一下。”   阮妹撑了会,终于撑不住笑了,她抱怨这个越南朋友离婚后就像发了疯,集邮般地在欧洲血拼好几轮,早就已经去过上述地方。就差意大利没来。   他们这一行人,各个都属于出手不菲的消费主义走狗。从奢牌店、名表店逛到珠宝店,买单后直接让店铺送到住址处。而在所有人里,赵想容拎着的购物袋最少,只挑了个罕见皮质的包,其他什么都没买。   她无法不触景生情。   在离婚前,自己独自来罗马的状态,估计也距离发疯不远了。赵想容想,她至少不能总为同一个男人发疯了吧?   而这次来罗马,赵想容倒也发现另一点巨大改变:意大利迅速地发展电子支付,他们用google play,几乎也能和国内一样,完全拒绝纸币支付。至少能不丢钱包。还有,她肯定碰不上涂霆级别的艳遇了。   他们购物完,决定在随便找一家附近的意式餐馆吃点东西。   户外的桌子摆放很密集,他们人多需要拼桌,又难免会撞到其他顾客。赵想容的手提袋就撞到了隔壁桌的手肘。对方一抬头,嗯,是个外国人,褐发深眼眶。是个削瘦的帅哥。   他站起来,比赵想容高很多,主动替她拉开椅子。   因为知道意大利男人都用调情当感谢,赵想容笑着坐下,顺嘴用英语说:“你长得就像魔法。”   本来以为他也会继续发电。结果对方只抿抿嘴:“谢谢。”   赵想容挑了下眉,无趣地转过头。结果,她旁边的人都一副心思荡漾的表情。小阮告诉她:“他说着一口伦敦音!非常标准!”   赵想容无从区分英语里的口音,但她托腮回头看了眼。邻桌的男人和别人聊天时也同样在看她。目光对视,赵想容微微一笑,她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椅背,问他从哪儿来。   对方从英国来罗马出差。   巴黎出美女,罗马出帅哥。没想到,这个英国人的颜值倒是不赖。   赵想容再随口问了句这家餐馆的招牌菜。对方也没有夸夸其谈,只是推荐了他们这桌喝的酒,随后又从西装里掏出一个银质名片夹,递来同样精致的名片。看了看赵想容,又在卡片背后,写了一串私人电话号码。   赵想容的名片在旧包里,她本来想摇头说自己只有微信,但是,心里突然涌上的想法是……嗯,确实想试试一夜情。   她笑着改口:“等我电话哦。”   粉红豹欣然接下名片,而转过头,她的脸微微地有点发热。不是害羞,而是兴奋、激动和得意,还有一点跃跃欲试。她想,待会路过药店时记得买套。以及,今晚一定要单独搬出来住。   赵想容准备用手机打开谷歌,查查那英文名片上究竟写的什么鬼公司和鬼名字。   然后,手在桌面摸了一把空。   赵想容和同伴刚刚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在他们交谈和点单时,瞬间之内不见踪影。而旁边的椅子,她买来才半个小时都不到的限量包,也同样不翼而飞。   攘攘人群中,赵想容眼尖地看到有个瘦小的黑色身影踩着双球鞋,急急地往外跑。又来这招!   越南同伴们也发现东西丢了,她们尖声惊叫,同样四处找寻,但眼前一花,赵想容直接推开椅子。   西班牙广场的人流依旧很多,石块铺砌的小街像蛛网,还有人在路边悠扬地拉着手风琴。   小偷显然对地形非常熟,跑得极快。但赵想容拎着自己裙子,穿着中跟鞋,居然有百米冲刺般的爆发力。小偷是蛇形跑,她是直线追的,一点也不顾忌用肩膀碰撞各路行人,两人一先一后地横穿马路,撞倒了好几个人行假塑像,留下身后整片抱怨。   终于,赵想容一把揪住那个小孩的领子。   她气喘吁吁着把对方推倒在地,将自己手袋硬是夺回来。而对方打了个趔趄,假摔在地,随后又打了个滚,抬起脸。那是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小男孩,长着双热带雨林小动物般的黑眼睛。他居然还对赵想容嬉皮笑脸地打了个飞吻,从地上爬起来后,满不在乎地要继续跑。   赵想容平生最恨重力,其次,就最恨比她气焰还嚣张的人。   她二话不说就继续追赶。小男孩没料到这个,他回头,脸一变。   再没跑几步,惊呼声中,小男孩仰面就撞到前方高大的灯柱,失足摔倒。又有四五个东西从他裤兜里摔出来,滑得老远。定睛一看,正是她和她朋友们的手机。   这小偷倒也聪明,知道把手机单独放在裤兜里。   小男孩坐倒在地,鼻子和眼睛开始淌出鲜血,大声地谩骂她听不懂的语言,再忿忿地开始往赵想容的小腿上吐口水。   赵想容立刻往后面一跳。   她没有任何不准殴打青少年的觉悟,拾起手机后,抡起皮包,就往男孩的头狠狠地抽去,而这时候,小偷的年轻同伙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气势汹汹地围住她。而那个小男孩见状,索性直接躺平在地面。   赵想容被团团围住。她这才暗觉不妙,却还是一个个瞪回去。然后转身就要跑走。   虽然没有被拦住,但她往前走的时候,有人居然猥琐地开始掀她裙子。赵想容气得眼睛冒火,反手再用包袋重重一砸,直将另一个年轻孩子的胳膊划出个大血道。   对方一下子急眼了。   幸好这时候,阮妹他们,包括邻座的那几个英国男人匆匆赶来,他们迅速挡在赵想容前面,再一把将那几个小偷向后推了几步。   越南人尖叫着,同样开始用母语尖声地责骂小偷,而旁边几名意大利老人也走过来纷纷支持正义。纷乱当中,赵想容到底被簇拥着走出重围。   等坐回车上,所有人看赵想容的目光,都有了几分……她勉强认为是尊敬吧。   但赵想容一翻包,整个人又彻底炸毛。   ——同伴的手机完好无损,她手机后摄像头在石子地上被摔得粉碎。   >>>   周津塬在罗马机场落地后,就向机场的旅游咨询处查了宁法花园的情况。他租了辆车,顺着导航直接开过去。   宁法花园原本是一个中世纪小城,因为战败和黑死病的肆虐被废弃,直到Caetani家族将它改造为一个英式园林。2000年,拉奇奥大区把它列为自然遗产。而bbc制作的一个有关花园的纪录片,把宁法花园推到了大众面前。   Ninfa在意大利语中是“女神”的意思。但所谓女神,更类似于中文更接地气的“妈祖”,代表庇护一方。   这种冷门景点就没有几个亚洲人。虽然需要提前预定门票。不过,机场的意大利工作人员眨眨眼睛,说开放日当天也可以现场购买门票。   周津塬问清楚,一天之内只有两个时段有英文导游。   来都来了,他便决定先进去溜一圈。   原本以为,花园只是小小一隅,没想到进入后不小。曾经的市政大厅,城堡,农舍,磨坊,教堂,纪念碑坍塌后的残骸都被完整地留下来,和草木紧紧相挨。仿佛说,如果必须要它们消亡,它们也只愿意消亡在这个花园里。玫瑰种在桥边,河水因为过分寂静地流淌,就像阳光下的粗亚麻面纱。   遗世独立的一个地方。   两名导游带领着游人参观,但到处都有人守卫。   周津塬走在队尾,却始终没法全情投入地欣赏,他很快发现,赵想容把自己微信拉黑了。   又听到英文导游问:“……在我们意大利,怎么判断一个花园是否繁荣?”不等回答,喜气洋洋地揭开答案,“要有蜜蜂。只有蜜蜂群飞的花园才代表有生机。”   周津塬想,赵想容在某种程度上倒是有点像蜜蜂。   因为植被和河流环绕,户外花园的湿度极大,在炎热的夏天里并不好受。等周津塬走出来时,热得几乎透不过气。他回车上,拿了瓶冰水,在入口处等候。   她正在做什么?   周津塬独自在国内时,几乎不让自己想这个问题。他宁愿去想,他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比如,他要把工作处理妥当,他不是那种惹了麻烦就跑走的粉红豹。他一旦离开,他得确定他们回来后一切维持原样。   宁法花园根据流量,大概每20多分钟放进来新的游客们,他们缓慢地在里面转完一圈,大概一个多小时。周津塬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游客在自己眼前排队和消失,不停地更迭着陌生面孔。   赵想容的手机却关机了。   不过,她也许正在乘飞机赶过来的路途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最后,甚至有罕见的中国游客前来。他借了对方的手机,再给赵想容打去电话。   依旧关机。   他终于,带着那股怒气承认,他一直在试图重新赢得她的心,但是徒劳无功。   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周津塬已经隐约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根本不会来。   最初以为只要送出戒指,能让她看着他诚意。如果还不行,他会跟她来巴黎。直到中间出了变故,他又千里迢迢地跟着她来到这里,虽然蠢,他也觉得蠢,但她就吃这一套,所以她至少应该心软见他一面——他想接近她,并为此饱受折磨。但赵想容却不在意,甚至不愿意多去伪装一下。   最后一拨游客入园,再带着惊叹和汗水出园。   周津塬却走上前,提出非常突兀的请求:“能不能再延迟一会闭园,我等的人还没有来。”   检票的意大利人吃惊地看着这位游客,他看了看表,竖起大拇指和食指,说:“2分钟。”   2分钟过去,花园本月的参观到此为止。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周津塬终于沉静地站起来,他把上午就提前买好的门票揉成一团,扔到旁边的草丛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几声鸟叫和风鸣,花园门口就寂静无声。   大概他离去后的半个小时后,某个女人终于踩着夕阳,和她那一帮越南朋友姗姗来迟。 第91章 89   赵想容的越南旅伴们为了哄她开心, 陪着她到凯撒宫的苹果店换了新机。取回手机前,她们又陪赵想容在商场购物, 做了次头发,买了双更舒服的平底鞋, 逛了很久的商场。   只不过这次, 她们都默认不让赵想容独自落单。   “……你很危险。”阮妹说。   等赵想容和别人说说笑笑的走到花园门口,包括工作人员的车已经开走。大门紧闭,四周炎热。   下一次的开园日期是下个月。   其他人都停下,站在树荫里。唯独赵想容走上前, 在门口定定地站了会。   她也不确定自己在等什么, 可能昨天告诉周津塬问她在哪儿, 说了这个地方。而她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很快就明白, 周津塬不可能突然出现在眼前。   生活不是电影。异国他乡,等着可能来的人,整个场景都透露着极端的丧。   幸而宁法花园附近是自然保护区,自然景色也很美, 她们开车兜风了一会, 华灯初上时,重新回到罗马市区。   赵想容拒绝了越南人的邀请,她拎着自己的一堆购物袋,重新订了另一家五星酒店。   她准备明天就走。离开意大利。   说实在的,赵想容现在对罗马的印象很差。   赵想容办理入住手续时靠在前台,悠闲地订了张明天早上回巴黎的飞机票, 因为急着想走,手快选了最早的航班,清晨六点三十起飞。   等扣费成功后,她想到一个严峻问题——自己肯定起不了床。   赵想容重新折腾半天,改签成上午九点多的航班。   她原本想给那个英国人打电话,但发现名片早就在抓小偷的兵荒马乱里彻底地没影了。赵想容耸耸肩,便到行政酒吧坐了一会,刷了会朋友圈,玩玩游戏,很快就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赵想容被酒店服务的叫房服务吵醒。   她打着哈欠,模模糊糊地想,自己订了这服务了吗?   不管如何,起床吧!   赵想容拽出新买的连衣裙,套在身上,随后就跑到街边的咖啡店,准备吃一顿标准的意式早点当告别。至少,罗马能在这一点还能留下点好印象。   她最近跟着越南人混,天天早上都在吃河粉,有点受不了。   卡布奇诺和牛角包上来的时候,赵想容正好刷到司姐的朋友圈。司姐发了两张她和企业家的合影,说时尚行业和科技产业丝丝相关,她打算参加明年乌镇的世界互联网大会。   赵想容摇头,司姐内心深处可能也已经不正常。   她顺手拿了咖啡馆里一本过期的《花花公子》,封面女郎美艳胸大,眼睛深邃。信手翻了几页,她停到印满意大利语的文字专栏部分,随后,她把杂志摊开,以杂志做景深背景,用眼前的卡布奇诺与牛角包精致地摆了一个盘。   赵想容为食物咔嚓照了一张相。   随后,赵想容又整理坐姿,举起她的新宠自拍杆,让自己的脸入镜,准备自拍一张,当作以后发ins的素材。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边上说了句“ciao”。   接着,一杯冰咖啡从她头顶倾倒。细小的冰块,碰撞在了赵想容的手表表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想容被冰得整个人都缩在座位里。   咖啡店坐落在热闹的街口,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头发,肩膀,胸口和膝盖,包括连衣裙已经彻底被黑色咖啡浸透。   赵想容侧身坐着,整个人像被飘在水里的,但手依旧稳固地抓着自拍杆。她微微张嘴,但安安静静地没有尖叫。   因为真的就还没有反应过来。   ——短暂的怔忡后,那张美艳的脸像被推了一针玻尿酸,赵想容的鼻子和眉毛全竖起来,在发怒的边缘。   自己上辈子究竟和罗马结下了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赵想容直接就把自拍杆掼在桌上:“你死了。”   她抓起杂志,紧紧地握成一团,四处寻找那一个不长眼的意大利人,打算刷新一下国人在海外的不光辉形象,锤爆对方的狗头。   看到来人后她被镇住了。   咖啡店的老板系着白围巾,疾步从店里冲过来,嘴里嚷嚷着意大利语。肇事者将空托盘和空纸杯摔到她的桌面。咖啡杯一震,赵想容再往后退了两步。   她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   异国他乡,灿烂阳光下,周津塬罕见地休闲打扮,穿着一条休闲的纯黑色短裤,露着小腿,带着一股非常垮的感觉,根本不像这个岁数。他胳膊下夹着一大捧虞美人的鲜花,脚下是lv的黑色行李袋,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意大利店长在旁边挥舞胳膊,以极其愤怒的语调谴责周津塬,有侍者夹着菜单跑过来,递来纸巾,又询问赵想容有没有事。旁边也有意大利人围过来,要求肇事者道歉。   只有某人。从头到尾,连挑眉的动作都没有。他那张脸,依旧像从以前的客厅,中国的手术室被瞬间平移到罗马街头。   赵想容一时居然有点茫然。   分开这快那么久,她甚至没有刻意想起过他。以至于当周津塬出现在她眼前,她的第一想法是睡醒了吧,还是早上起猛了,其实她还躺在床上,做着噩梦。眼前就是一个毫无关联的游客,只是长得很像他。   周津塬同样也已经打量完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黑了。”   简单一句话,让每天精心抹半罐防晒但这几天除外的赵想容找回语言能力。她不假思索地说:“Fuck you!”   周津塬眼睛里同样闪着强烈的怒意和……思念,他说:“Fuck you next”   赵想容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绝对就是周津塬。   她退后一步,用杂志遮住湿透的胸前,推开看热闹的人,掉头就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表情。   。   但走了不远,周津塬就挣脱身后的人,提着行李袋追上来。   他一把拽住她柔软的胳膊:“笨蛋,你的酒店在相反的方向。”   赵想容想摔开他的手,没成功:“警察局就在这个方向!”   周津塬掏出钱包:“附近有一家Prada。听说你喜欢这牌子的东西?我赔你衣服。”   “今天是星期日!你即使当场暴毙Prada都不会开门!”   但赵想容习惯性地扫了眼钱包,她很快知道,周津塬根本不想说什么见鬼的Prada,他就是想让她看看,这个钱包,是她曾经替他买的打折货。周津塬当时直接丢到角落,没想到又被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   赵想容真讨厌自己记得这种小事。她当时看到什么都想给周津塬买,却又不想把这件事弄得那么隆重。   她冷下脸,一伸手就想打掉周津塬手上的钱包,但周津塬握得很牢,她只好推了他胸膛一下,再举起依旧带着咖啡味的潮湿发尾:“你是不是有病?你上的哪家垃圾医学院,你的小学老师从来没教过做人至少要有基本素质?”   周津塬抬手帮她撩了下湿漉漉的额发,他静静地说:“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我又欠你什么了?!”   像打开什么开关,赵想容的怒气和声音一下子就迸发,周津塬都被震得收回手,身边几个意大利人多看他们几眼。   “你还给我装!”但周津塬反应过来后比她的声音更不稳,他的脸色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和刚刚赵想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的苍白:“倒也不是我看不起你,容容,在这世界上,只有小学生才偏爱写藏头诗!”   赵想容临走留给他的信件,每一行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是“周同学再见”。   周津塬当时一眼看出来。   他第一感觉就是:这种幼稚程度的恶作剧,她也要玩吗?赵想容能把告别弄得像是一个偶发玩笑,最后,他发现她确实来真的。   赵想容走了两周的时候。当周津塬想她时,他都会恼怒地想她最好在国外按时吃药,无论是治脑子和治胃的。   但周津塬却无法重读那封分手信。他不敢回看。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没读医学院之前,如果一个人受伤,他只会用力摇晃他肩膀,等对方自己恢复清醒。   他不能摇晃他自己,他只能对眼前人说:“别叫我同学,我不是你的同学。你给我写一万封分手信,我都不可能和你成为朋友。我们之间的东西,比友谊复杂多了。”   赵想容翘起唇,在“暴打他一顿后转身就走”和“少自恋了”这两种反应中犹豫着。   但实际上,她什么也做。   赵想容越发抱紧眼前的旧杂志和自拍杆,冷淡地盯着他看,好像上法语课时盯着法语老师的记号笔。   路上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双方站在马路边,僵持了足足十分钟,居然谁都没有先说话。   最后是周津塬勃然色变,他说:“跟我讲句话!”   赵想容倒是立刻开口,她冷静地说:“你跑来罗马想干什么?”   周津塬却说:“那你呢?你正在约会别的男人?你在意大利有需要偷偷看望的兄弟姐妹,还是,你准备跑到意大利换一张脸,想让我永远认不出来你?”   赵想容被说得莫名发窘:“……疯了吧你?”   “如果都不是。那就每天发微信给我,每天打电话给我,每天视频给我。你自己选一个方式,必须让我听到你声音,见到你的脸。否则的话我就一定会把你带走!”   赵想容胸膛剧烈地起伏。但她反而又最先镇定下来,暴躁地从周津塬手里抢过纸巾,擦着自己的脸。   再沉默了会,周津塬说:“我昨天去了宁法花园,但我没有等到你。到凌晨,我才让人查到你在罗马住的酒店,但你睡了,根本敲不开门,我就在你旁边开的一间房。”   没想到早上七点,这位赵女士就悠闲地溜达着出来喝咖啡,开始自拍。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弄丢了她。   “干嘛这么闲?”赵想容无动于衷地说,“我以为你们医院很忙,你的职称呢?”   周津塬看了她一眼:“回国后,你就可以体验做副教授夫人。”   她短暂地愣了下,然后说:“那……恭喜你。”   周津塬的脸色稍微缓和:“你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聊聊。”   赵想容不吃这一套,她再试着想掰开他的手:“你难道不会想,身边没有我,人生和晋升都会更容易一点?”   周津塬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做容易的事情?”   “又来了!”赵想容歪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不忿和委屈冲上来,但是,那情绪已经不会动摇她,她反而笑着说,“但是,我只想做容易的事情。我之前不是回到你身边?但是,复合这件事,真的太难了,所以我决定走了。我这人就这样,说话经常不算话,主意也经常变来变去的……”   周津塬本来拉着她的胳膊耐心地听她说话,听到这里,他突然抓住她胳膊:“够了!先听我说完!”   四周的几个男性意大利人警惕地看着他,纷纷停下脚步,看是否需要提供帮助。但周津塬除了那句话,他又不说话了。   过了会,周津塬沙哑地说:“你念书的时候成绩肯定是不好。因为你很不喜欢直接回答别人的问题,对吧?”顿了顿,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之所以想来意大利找你,是因为……”   “别表白,也别说你爱我。”赵想容无动于衷打断他,她抱着臂,旁边是车水马龙,此刻就像个美艳绝伦的水妖,同时非常漠然无情,“不管你接下来想跟我说什么,都不要说。因为我只会回答一些让你非常痛苦的答案。”   周津塬却像没听到她说什么,他继续说:“但是,容容,我要告诉你,你一直都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人之一。”   突如其来的沉默,两人仿佛共用一台人工呼吸机。   周津塬倒吸了一口气:“到我们这岁数,总提小时候的‘学霸’‘学渣’之词,已经很过时。就像混得好的人,不会提他们的高考或大学院校,令人觉得多余。我以前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提过去,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不生我的气,我更不知道你这几天都去过哪里,但是,我给你带来这一束虞美人,昨天在宁法花园里看到这种品类的花,确实漂亮。我希望你能和我看到一样的景色。”   赵想容看着他手里那娇艳欲滴的鲜花。   “我能继续说下去吗?”周津塬沙哑地问。   她点头。   他接着说:“还有句土味情话,今生送花,来生送漂亮。”   赵想容噗嗤笑了,她伸出手轻轻拨开那束阳光出来后,蔫得有点低头的虞美人:“滚,我还没死呢!”   周津塬迅速说:“还有,我对你的心思和昨天一样。”   “什么心思?”   “你明白。”   赵想容用那种“我仿佛是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他,周津塬心知肚明,那三个字说出口就会招来鄙夷,他于是问:“你现在的法语学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我爱你。”   两句话同时响起,赵想容终于就愣了下,她不太确定地盯着他嘴唇,周津塬却依旧是淡漠的死样子。他把花塞到她怀里,塞到第三次,她接了。   >>>   赵想容在酒店订得送机服务已经催促两遍。   她坐进去后就想关车门,一束花却挡住门,周津塬紧跟着她,同样矮身坐进车里。   赵想容瞪着他,周津塬说:“你不是要回巴黎?我们一起。”   赵想容没有吭声。   她之前赶回房间收拾行李,时间不够,只能匆匆地从箱子里找了套新衣服。坐在车的后座,她不看任何人,脱下已经污渍已经凝固的旧连衣裙,重新换上t恤和一件挖洞热裤。   这是她在米兰买的两件快销品牌,套在泳装外面穿的。而周津塬坐在旁边,看到她扬臂脱衣服露出胸衣,甚至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迅速脱下外套,替她挡住春光。   司机在前方开车,没有回头。   赵想容几秒就换好新衣服,又开始用湿纸巾擦发根。后座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咖啡和薄荷味,都是从她身上传来。   周津塬拉住她的手,两人坐在后排,全程没有交谈。   到了机场,周津塬牵手一路走到她前面。罗马到巴黎属于热门班机航线,机票有富裕,他买了和她同航班的票,赵想容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到安检时,才放开。   她在后面盯着他。   周津塬傲人一等的气质没变,包括头发都没变少,唯独好像是瘦了点。   机场里闹极了,扩音喇叭永远在通知着航班。旅行者来来去去,拖着行李箱。登机口是33号。路过一个咖啡店,里面传来香草和油的烘培蛋糕味道,飘到走道。   他们谁都没吃东西,脚步都稍微迟疑下。   还没到登机时间,赵想容隔着一个座位和他坐着。她先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找到座位的充电处,给手机充电。   周津塬刚要说话,Patrol又打电话跟她对工作。赵想容嘴里低声骂了几句,不情愿地打开视频。   她这次来意大利没有任何行李,只带了平时拎的包。而周津塬一眼看到,她敞开的包里有个银灰色,支棱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自拍杆。   周津塬低头玩了会,很快判断这东西可以用在手术间里。他先安在手机上试试,却发现手机电量不足。而赵想容的半个身子正压着他的行李袋,阴阳怪气地和Patro讨论什么构图。   周津塬也就没着急找出充电线。   又是一阵食物的香气飘来,周津塬再次回头看那家咖啡店,距离不远,二十米左右。   他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此刻距离登机还有时间,周津塬准备过去买点食物充饥。   没走几步,却被赵想容叫住。   她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嘿,我这里有零钱。我要喝柠檬汁,然后再买个牛角包,最普通的那种牛角包。”   赵想容抛给他一个非常沉重,填满厚厚十元欧元硬币的小零钱包。   周津塬踏进咖啡店前,像心灵感应般,再次回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赵想容还在弯腰专注地看着屏幕,她穿着一个很紧的吊带,单手撑着椅子,整个人曲线像弧形优美的蛋壳。他想,这是个好兆头。   咖啡店的人不少。   意大利本地人和游客的区别非常明显,意大利人喝咖啡总是一口饮尽,转身就走。店员就像多爪章鱼,不停地拿着纸杯和瓷杯,放到自动咖啡机下,再拿新的杯子,再收走旧的杯子,再拿新的杯子。   轮到周津塬时,他为自己要了浓缩咖啡,从半开放的冰柜里拿出一罐冷冰冰的柠檬汁和酸奶,再点了洒满糖霜的牛角包,鲜红的水果派和夹着火腿和羊奶芝士的意式三明治。   他用硬币付钱,店员又像扔飞镖式的把找零的钱往柜台一扔,不抬头地说:旅行顺利。   周津塬提着纸袋走出来。而在33号登机口前,有旅客开始排起疏松的队伍。他略微加紧步伐,快走几步,随后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赵想容原先坐的位置,此刻正被两个低头发短信的欧洲青年占据,她却不见了。周津塬匆匆地回头,他们的航班还没有开放值机。   周津塬最先在附近找了一圈,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边环视人群,边拨打赵想容的号码。   无人接听。   第二遍,第三遍,始终无人接听。   周津塬直将打到手机发热,他意识到,这和昨天的情况多么相似——他做着一个重复的举动,期待着不同的结果。   赵想容不可能再接他电话了。答案如此的清醒和明显,她又溜走了。 第92章 90   周津塬独自站在原地。   他在发觉真相后仿佛只是轻微地惊悚一下, 随后面无表情地站着。站了五分钟,理智悄然回来, 再提醒他另一个事实——去咖啡店前,她抛给了他硬币包, 他也就毫无防备地就把夹着自己机票的护照交给赵想容一同保管。   此刻。在意大利, 在罗马,在机场,在空座位,他全身上下……只剩下10%电量的手机、硬币包和一个自拍杆。   距离他们的重逢, 仅仅过了两个小时。   33号登机口前的电视屏幕开始闪耀。   罗马飞向巴黎的航班准备值机, 旅客扫描机票, 依次进入闸口。乘务人员对着喇叭,进行第一遍催促, 第二遍催促,第三遍催促,final call。   接着,她对着无人上前的情况耸耸肩, 转身把登机口重新上锁。   周津塬站在一步之遥注视着, 冰咖啡化得他满掌心都是水,一滴一滴滴地凝聚在脚下。   >>>   赵想容怀揣着两人的护照,手提着周津塬的行李袋,一路低头匆匆地冲出安检,跑出机场大门,肺部跑得几乎整个燃烧。   她并没有跳上出租车或公交。   赵想容在外面绕了一大圈, 再机灵地重新跑回来,靠在地下停车场那一层的母婴室墙壁上剧烈地喘气。   赵想容又等了十几分钟,轰鸣的耳鸣声才退去。而她不想笑得太大声,不得不耸着肩膀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   这,才是她报复的终点站。   周津塬之前困惑问过她的一句话是,她到底想要什么?赵想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她想,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饥渴地想得到周津塬的爱与认可。   她以前的想法很简单,不想要他们之间要变成那种白烂恶心的言情剧。   她如今的想法也很简单,不想为了莫名其妙的烂理由,把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到原来的轨道。怎么可能一样?   母婴室陈旧空旷但干净明亮。在母婴室,有椅子可供坐下,赵想容的手机只开着wifi,继续工作视频。Patrol提了一句说他明天晚上回国,是否需要帮着退税,赵想容却突然想起,貌似把自拍杆落在周津塬那里。   无所谓了。   空调开得很冷,她只穿着吊带和热裤,冻得瑟瑟发抖。赵想容低头开始翻周津塬的行李袋,从里面找出一件做工极其精良的白色男士衬衫,匆匆地套在外面。   她在水池边挽起过长的袖子,开始四处找充电口,为心爱的手机充上电。   停车场的男女厕所倒是有人用,但并没有准妈妈带着婴儿来母婴室,她就鸠占鹊巢地坐着。赵想容玩了好几盘手机游戏,期间不停地回着各种微信。   也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打瞌睡。而当她突然再惊醒时,机场的清洁工正开着小小的机械清洁车进门。   双方都是一愣,赵想容立刻先笑着hello了一声。清洁工便也对她笑笑,倒也没有撵她离开的意思。   赵想容心安理得地坐着,重新买了一张回巴黎的机票。飞机将于两个小时后起飞。她再提前在巴黎订了一辆车,让司机来戴高乐机场接自己。   清洁工人开着小车离开,赵想容跺跺脚,也跟着走出去。   她拎着行李袋,很镇定地坐电梯,重新回到了机场出发大厅的入口。   重新排队,重新安检,重新出示机票和护照,一路都畅通无阻。世界如常地不关心谁发生了什么,至少,罗马一点不关心小偷和骗子的命运。赵想容确认了这一点,她想,好吧,对意大利还是有一点好感度的。   她的新航班在同一个航站楼内等待,但旅客变得稀稀落落,不少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只剩下候机室的空座位整齐排列,犹如棋盘。   赵想容看看表,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居然在母婴室待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她不觉得饿,渴,累,难过或者任何生理感觉。   但路过自动售卖机,赵想容还是停下脚步,用纸币买了一瓶冰得可怕的矿泉水和士力架。机器吐出的找零硬币没地方放,再塞到周津塬的行李袋里。   赵想容刚坐下,还没吃士力架,意大利人民就发挥他们惯来不靠谱的个性,空乘临时通知更改了登机口。   赵想容施施然地往回走,她一路张望,打算把手里沉重的行李袋交给机场乘务。   她没注意到,更改的登机口需要路过刚刚的33号登机口。   她更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隔着几排座位,有人正背对她凝视着外面灰红色的天空。   ——该放手了。   周津塬这么告诉自己。   他之前在罗马街头的那番话,已经彻底地搜刮尽了所有想说的话。他甚至觉得,此生再无其他话好讲。如果那番话都不能够打动赵想容,她就可以直接去死了——当然,他想的是,如果那些话都不能打动赵想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再过了会,周津塬的理智又觉得,他可以继续找她,纠缠她。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机场。   按照常理来说,周津塬知道他至少第一时间应该报警,或者求助大使馆,或者请求机场去查无所不在的监控摄像头,看她去了哪里。   但是现实生活里,某人只是坐在原地。   周津塬凝视前方。   夜色彻底地暗下来,弧形玻璃被擦拭得很亮,简直能当镜子反照。周津塬的咖啡不知不觉已经被喝光了,纸杯却保持完整。他轻轻地握着空杯子,看到警卫牵着威风的狼狗,背着枪走过去,他也没叫住对方。   赵想容拿了他的行李和护照,独自走了。   周津塬知道他会为此事痛苦,但他没想到,这次的痛苦会扭结成一阵如此强烈的东西,让他在十几个小时里无法挪动一步。他什么也不想做,除了坐着。因为一动,他就会更痛苦。   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偶尔提醒着登机时间,周津塬试着凝聚精力听,想把思绪拉回来,但始终没有成功。   他想,再给自己五分钟时间就走。   而直到这时,他耳边突然捕捉到到熟悉的,轻轻的笑声,与此同时,他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赵想容女士正在和警卫比手画脚。   编,又开始编!来自遥远中国的赵女士笑着说,她刚才在卫生间里,“不巧地”捡到一个行李袋。请问,为什么她能在女卫生间捡到男乘客的行李袋,赵想容甚至不准备编出合理理由,她只是微微地挑了下眉。   意大利警卫跟她聊了几句,就接过行李。   据说罗马的安保也很不可靠,这个警卫也可能不准备把失物交给机场。或者,他自己偷偷留了。但赵想容不在乎,她看了眼表,继续匆匆地往前走。   有人千里迢迢地追来国外,压着自尊心,上赶着求爱,却被偷走护照,丢了所有行李——周津塬八成体会到,她以前在他身上体会到的所有挫败感。她反正是终于开心了。   但真的开心吗?   赵想容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脚步轻快地到达新的登机口。   她找了椅子坐下,再低头翻包,掏出折叠得小小的围巾,草草地绕在脖子上,顺便遮住半张脸。   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赵想容静静地吃着士力架。   她看到对面有一些年轻人,正在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们应该是转机的亚洲留学生。和大剌剌的双肩客年轻美国游客不同,都化着妆,背着最新的Gucci和Chanel,叽叽喳喳,彼此簇拥着走过一个发亮的Hermes香水广告牌,也路过她。   赵想容翘唇一笑。   大部分人眼里所谓的奢侈和品味,都是像她这样在杂志社里卖广告的家伙,天天开会营销出来的。就像周津塬心中所谓的真爱信件,都是她少年时和好朋友所讨论的闲情逸致。   这个世界美而广阔,但也会带给人一种深情错觉,好让你以为只要拥有点独一无二的东西,自己同样不可取代。   但真相是,在这个世界里,别人可能会在你情愿被遗忘前就先遗忘你。她很小的时候就懂这个道理。怪只怪许晗让她短暂地信了一点点友谊和温暖,她随后又试着想在周津塬身上找点独特的东西或者是爱意。   而她和周津塬的羁绊,早在她上一次绝望地来罗马时,就已经彻底地结束了。鬼知道,他们回国后那一堆纠缠是因为什么。也可能,是减肥减多了后的幻觉?   赵想容独自沉思着。   她没有看到周津塬正站在背后吃惊地望着她,就像周津塬甚至没料到她还敢逗留在机场。   ——他们带着同样无可救药地固执和自信,以为对方会离开犯罪现场。   赵想容的思路是,护照那么重要,周津塬至少得抛弃爱恨情仇,第一时间先补办一下护照吧?而周津塬则以为,她但凡有点理智,应该坐火车或者坐她朋友的私人飞机飞巴黎。总之就像兔子一样溜之大吉。   他们都没有。   赵想容再发呆了会,从那名贵的鳄鱼包里,掏出一张绛红色的本子。   那是被她扣下的周津塬护照。   而打开最后一页,赵想容开始不客气地撕起他的护照。   护照是特殊纸质,她纤丽的手指被揪得生疼,才撕掉三页。赵想容很快就不乐意撕了,她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分类垃圾桶。   赵想容眯起眼睛,开始把护照向垃圾桶的洞口投。没投准,护照平平地飞出,不小心砸到一个四处溜达的金发小女孩头上。   对方诧异地看着她。   赵想容做了个回踢的姿势,示意对方把它给自己踢回来。小女孩照做。   赵想容附身捡起护照,继续往垃圾桶里扔。偏偏这一次,还是没投准,真是见鬼了!   她再次指使小女孩把护照给自己踢过来,但金发小女孩却好奇地跑过来。   小姑娘头上绑着两根辫子,穿着红色的鞋,胸前带着雏菊的胸针,应该是个法国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赵想容试着用她流利的A2法语问那个小女孩。   小姑娘确实是法国人,她说了个名字。   赵想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和她很有眼缘,就笑着问她:“嘿,甜心,你回去问问你父母,咱俩可不可以合一张影?”   法国小女孩不怕生,她真的笑嘻嘻地跑回去。   不远处,她的父母正疲倦地推着一个双胞胎的婴儿车,和乘务交谈。航班一般安排多儿童家庭提前登机,而他们看了眼赵想容,赵想容从座位站起来,扬唇对他们招招手,他们便同意了。   赵想容左手搂着小女孩,举高右手手臂,她们共同比出“搓心”这个手势,但还没按下键,眼前突然就有一个东西伸过来。   是个自拍杆。   赵想容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旁边的座位,不知何时坐有一人。   有人的手臂搭着椅背。他无声地递过来自拍杆,而那双招牌的寒凉眸子,正冷冷地,冷冷地,冷冷地凝望着她。   赵想容在最早知道周津塬和许晗的渊源时,在她认为周津塬又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她真的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想对他讲一句话。   可是,那句话直到最后也没说。   事后赵想容想,也许她太古怪,也许他太傲慢,也许他们就永远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机会。   那一句曾经深藏在赵想容心底的话,此刻却原封不动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但是,你现在应该和我在一起。”   赵想容清楚地听到了。   距离太近,她震惊地看着周津塬的眼睛,同时感受到熟悉的耳鸣传来。有个瞬间,仿佛回到小时候,仿佛听到昔日万劫不复的小黑屋重新打开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用整个身心拒绝着再走进这一段腐蚀性的感情里。   她专心地看着旁边的小女孩,金黄色的头发晃啊晃。但小女孩没有看她,她歪头看着周津塬,她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她被这个亚洲男人身上带的什么气质震撼住了。   “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照相?”她用法语问周津塬。   “不。”赵想容突然回过神来,她胳膊下垂,收回手机,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哑了,“你可以走了。”   小女孩扁扁嘴,溜下座位就要跑走,却又被拉住,赵想容朝着她展开手。小女孩懵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依旧拿着肮脏的小本子,也就是周津塬的护照。“你要继续扔掉它吗?”她问她,“我可以帮你扔进垃圾桶里。”   “不,结束了,“赵想容摇摇头,然后用中文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我们俩也彻底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小女孩瞪大湛蓝的眼睛,她对这状态有点糊涂,不由回头看了眼父母,他们的眼睛正关注着这里,但也并没有催促她回来。她又仰头看了下周津塬,那个大人甚至没看她一眼,自始至终都看着旁边那个漂亮女人,神情奇怪极了。   这份专注让小孩子感到自己有点多余,   “……嘿,你们是朋友吗?”她再次用法语问。   周津塬在看着赵想容。而在人生中最漫长的这几秒,周津塬才终于发现,之前在机场正做着什么。原来他居然在祈祷,身为一个极为彻底的无神论者,向一个他所不信任的神灵,虔诚地祈求能收获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有关赵想容的结果。   没有人理睬那个法国小女孩。她大概是倔强的孩子,扁了下嘴,僵立站在他们身边好几分钟。   然而,赵想容已经打定主意。她旁若无人地开始玩起了手机。   一直都维持沉默。   直到小女孩的父母开始叫她回来,小女孩低头,看到赵想容正穿着昨天新买的丝绒小猫跟鞋,上面有几颗星星般闪烁的水钻。她突然就用小红鞋猛踩了赵想容一脚,再任性地一甩辫子,转头向她家人飞奔过去。   一阵钻心的痛。   赵想容终于满不高兴地抬起头。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但在追小女孩前,赵想容把那页旧的护照页狠狠地摔到他怀里——周津塬没看那页废纸,他跟着站起来。   所有文字都过期了。   所有时间都过去了。   泛黄护照落地的瞬间,周津塬紧紧地抱住眼前要跑走的她。 第93章 91   半夜的登机闸口处, 护照检查不是很严,晃一圈就能进去。   巴黎依旧像临走前, 是一座绝美、流光溢彩的黄金城,两个异乡人已经精疲力尽, 各自硬撑着没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车重新开到她公寓。   天已经快破晓,赵想容双手在胸前交叉,困得不停地摇晃。周津塬在旁边帮她解开安全带,她一个激灵, 推开车门走下去。她跟门卫点头, 一路到电梯。等靠在电梯准备按按钮, 周津塬却没有跟上来。   灯光疏稀,周津塬独自停留在人行道旁, 正接听着一通电话。回来航班上,他一直都用她的充电宝充电。   赵想容踩着他长长的影子,不耐烦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周津塬正拿着她的包和家门钥匙。   他缓慢地转过身。   原来, 一个人的脸色, 确实可以持续在24小时内能变得如此难看。   周津塬再说话,还是往日里那一股极端漠然的感觉,嗓子却哑了。“我得回国,”他说,“爸刚跟我打电话,爷爷昨晚在果园里浇水时跌倒, 送到icu。”   两人目光对视,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爷爷去世了。”他平静地说。   赵想容的指尖不由地陷进他手臂里。   下一秒后,她就回过神。赵想容居然扯起红唇笑了:“那你走。”   周津塬的表情终究发生点变化,他感觉到喉咙发紧。   两人之间的那点感情,就像一只先天不足的雏鸟。早在最初时,他和她。就一前一后,随意又残忍地剪掉它的脚,它只好永远扑扇着翅膀,在半空中错乱地飞。尽管如此,他们却还不肯放过它,非要继续驱逐着它,想让这只千疮百孔的小东西飞得更远点。   赵想容继续说:“但是我不会跟你回国。”   她的大眼睛很亮,语气坚决,周津塬点头,没有强求。   他把她的包递给她,赵想容伸手接过来。   “站在这里别动。”她命令道,又在低头看手机。荧光照亮着她挺翘的鼻子和紧致的下颌,依旧带着种很肤浅很精致的美丽,“我叫一辆出租车送你去机场。再给你订张回国机票——他们为你订机票了吗?你护照的申根页没有破损……”   周津塬没在听。   他把她按到了墙上,开始吻她,腰部顶着她,双臂一举,几乎让她离开地面。赵想容举高手机,她一直睁着眼睛,输入他名字,证件号,然后按下信用卡pin码,接着手机拿不稳,摔在地面。   在旁边黑暗狭窄的巷弄里,她一路披着的男士衬衫被掀开,接着是穿的吊带衫。周津塬强行地就把她的丝巾,吊带衫,贴身的蕾丝胸衣,甚至手腕上的手表都尽数剥下来,塞到他脚边的行李里。   周津塬重新再站起来,捺着她光滑肩膀,又把她整个人全部抵在墙上。“亲我。”他沉声说,让她的腿环绕他。   赵想容呆呆地看着他。随后扮了一个鬼脸。   周津塬看了她良久,他低头重新给她穿上自己的男士衬衫,将男士衬衫下摆的两端在她纤细的腰上打了一个死结。   两人沉默着,都不知道现在距离下一次见面,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回国。”周津塬终于重新看着她,他的眼眸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重新幽暗一片。他最初这么讲,依旧只是依据某种本性,想先稳住局面,但等话说出口他却意识到居然真的这么想,周津塬闭了闭眼,说,“容容,跟你在一起,快乐放大十倍但痛苦也会同样放大,宁可你先留在巴黎……我会没事的,我会再来见你。”   赵想容只是说:“你弄疼我了。”   周津塬冷冷地说:“给你检查下哪儿疼。”   周津塬手掌扣住她后颈,再次咬住她的嘴。他吻她,再吻她,这次的吻非常深,肩膀不断地摩擦她头发,简直像要把她一部分也强行拖走似的。吻着吻着,赵想容一下子就忍不住急哭了,他才放开,额头抵着她额头,直到她答应会和他定时视频。   周津塬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随后坐上车,重新赶去机场。   他离开后,赵想容匆匆地捡起手机和她的行李,跑回公寓,几乎刚扑倒在床的那一刻就睡着了。   等她终于醒来,已经接近傍晚。   赵想容环视四周,依旧宁静奢华的摆设。她简直怀疑,意大利的那场旅行就像幻觉,太阳落山后终于消失。   直到洗澡时,她才留意到,除了在威尼斯撞出的淤青和昨晚的擦伤外,腰间多了一样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她腰上居然被挂了一圈细细的黄金腰链。而腰链上面,沉甸甸坠着一把同样用威尔士纯金打造的黄金小锁,在金锁上面,并排挂着两枚一大一小的金戒指。   这是周津塬留下的。   他临走前,把两人的戒指锁到了她的腰上。   Absolute Beginners   >>>   周津塬的爷爷在今年已经庆祝完高寿,他离世时没有忍受痛苦,算得上喜丧。   因为是周家,告别仪式几乎能用得上“盛大”来形容,各界政要都来出席,警车来开了两个车道。赵父赵母在下午时双双出现,送了一卡车的花圈。只不过,他们唯一的女儿始终没有出现。   到结束的时候,赵父让妻子先离开,在周津塬面前多停留一步。   “你最近去了巴黎?”   周津塬没有在孙子辈的行列,而是站在他那几位同样极有权有势的叔叔伯伯里。他和他爷爷关系很亲密,陪着父亲守了多日的灵,眼袋很重。   从回国后,周津塬的嗓子一直便是哑的,几乎不怎么肯主动说话。   他只是跟赵父点点头当招呼。   赵父面色平和,他又问:“在巴黎见到豆豆了吗?”   周津塬并不意外赵父知道他的行踪。他这种人,真正说谎时几乎不需要打腹稿:“我去了趟巴黎,随后飞到意大利。赵想容依旧不肯见我。而我答应她,在她愿意主动联系我之前,不会打扰她的日常生活。”   “我女儿在巴黎过得不错,一直在跟我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赵父和气地说。   周津塬的心思也回到更早。赵想容在罗马,圆桌上不够大的伞底下,她翘着小拇指,轻轻的,缓缓的,给总价3欧元的早餐进行摆盘。他冷眼旁观很久,但她耐心地摆了更久,带着一副洋洋得意又置身事外的宠儿架势,完全没意识到有人站在旁边替她挡着阳光。   他也许应该坚持把她一起绑回国。   但等身处暮气沉沉的葬礼,周津塬又宁愿只有自己遭遇一切。   这些日子,他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刺痛中,脑海里冷不丁地就会浮现出两种食物:牛角包和卡布奇诺。这是赵想容的早餐。他明明最先注意到的是赵想容,随后瞥了一眼她餐盘里的食物。不知道怎的,如今连食物都牢牢记住。   当周津塬肯承认动心时,爱情可能有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唯独等他下意识开始思念,却发现,那份感情已经太多了。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是希望容容和我重新开始。”周津塬再次沙哑开口,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不过,我毕竟还算有点脑子,并不会把这件事看得理所当然。”   赵父盯着他良久,想找出破绽。   周津塬脸上沉静,也没继续说什么,侧了侧身子。四周人来人往,赵父又圆融地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周津塬送他走到门口。   赵家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豆豆虽然没到场,但她也让我向你和你家人问声好。不过,我这里讲话就没那么客气,这一对戒指退给你,我替她带过来。”赵父不紧不慢地递给他一个绒盒,“少做没必要的事情。”   周津塬的目光缓缓落下,像化石般定在原地。赵父不再多说,转身上车。   赵家豪车缓缓地行驶了几十米,停在另一个略为隐蔽的紧急出口。   有个早已等在路边的女人跳上来。   赵想容在她父亲和周津塬交谈时,走进灵堂,避开摄像头和她曾经在周家当儿媳妇所认识的所有人,献了一束花。周津塬他爷爷对她这个孙媳妇,一直还是不错的。   陈南俯身把她戴着的墨镜取下来,锐利地问:“他看到你了吗?”   赵想容略微地犹豫了一下:“他在天之灵应该能看到我吧?。”   什么?陈南几乎又被她女儿气到。“谁跟你说他爷爷,我在讲周津塬!”她抱怨地说,“他知道你回国了?”   赵想容“噢”了声。她揉揉脚踝,觉得她妈就是想太多,自己想回国就飞回来了,不怎么在乎别人。“我并不是为了他回来的。”她简单地说,转头对她父亲说,“爸,待会您也跟我去杂志社。”   赵父点头:“我女儿第一份事业,我和你妈当然要到场支持下。”   赵想容点点头,再扯了下她妈的手,硬是让陈南继续搂住自己,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时尚大厦的那一条街,永远处在施工当中。楼下的便利店又改头换面,变成一家网红的精品花店。赵想容坐电梯时,透过玻璃往下看了眼,有戴着小黄帽、穿着桔红色工装的工人在道路上行走。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己笑了笑。   赵想容这次回国,主要跟司姐商谈新刊事宜。   以前在国内不觉得,但在巴黎,赵想容远程围观司姐和Patrol龙争虎斗,脑壳都跟着疼。她打算从自己腰包里掏一部分钱入股,这样以来,她不仅仅是主编,话语权也更大。不过,赵想容自己是杂志社员工,这样不符合内部规定,赵父知道了,直接提出以他们企业名下的一个小公司入资。   司姐和杂志社董事会那里没什么强烈的反对。独立运营的新刊是份额外开支,纸媒生存的条件越来越小,除了数字广告、实体活动,本来就四处要求资金流入。何况,赵家还额外掏出一笔资金打公益广告,说支援“职场性骚扰零容忍”,大家各取所需。   合同很快在双方法务过目下签完。赵父赵母平日里都是大忙人,跟女儿交代几句,各自坐车忙生意。司姐跟赵想容聊了没几句,也被叫去开会。   又剩下赵想容独自站在路边,出了会神。   她晚上约了跟自己去新刊的小编辑吃饭。中间空着几个小时,她让小芳开车,陪着自己去了城外陵园,到许晗和许晗祖母那里静静地坐了会。随后以赵想容的风格,她拿出卸妆湿纸巾,把墓碑表面擦拭一遍。   回程的路上,小芳随口说某P2P最近爆雷,苏昕好像把一大笔钱投进去,损失大半。又说苏秦终于把他母亲安葬,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一小笔钱,继续参加选秀集中营,卯足劲继续当爱豆。至于他的前金主,孟黄黄毅然决然地加入萧晴的贵格教。   分享会上,孟黄黄当着众人,把萧晴和她爸爸的故事讲了一通,场面极度尴尬。   赵想容无所谓地听,直到小芳讲到最后一个八卦,她才翘起红唇。   小芳瞥她一眼,豁然开朗。   “这么损的招数,孟黄黄靠自己估计想不出来,看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会是谁呢?”赵想容眨眨眼,做作地配合着。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会。小芳迟疑了下,想问赵想容打不打算看完依旧躺在医院里的赵奉阳。赵想容仿佛猜到她想什么:“不见,我谁都懒得见。这次回国是跟爸妈有个交代——他们往我新刊里投了钱。”   小芳嗤之以鼻:“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   “所以呢?”赵想容继续低头回着她各路朋友和工作伙伴的微信,半真半假地笑说,“爸妈愿意支持我事业,是我的幸运,又不是他们的义务。领情是最基本的素质吧。再说以纸媒的前景,我当主编也很难买得起私人飞机。但我老妈老爸真的挺有钱的,我觉得能从他们那里,再诓一大笔钱,买架私人飞机之类的。”   小芳哑然。   赵想容嘻嘻伸手捏了小芳的下巴一下,说给她带了个墨镜当礼物,又继续无聊地回自己那堆微信:“快点开车!”   市区内的晚高峰依旧堵车。   车水马龙再配着霓虹灯,远处天空整个呈现成一股灰红色的迷雾。周津塬没有跟去他父母家。从葬礼返回的路上,他独自把车开到一条僻静的单行道。   他沉默地坐了会,终于以一种极为克制但冰冷的手势,从副驾驶座上拿起赵父退回来的小盒子。   掀开盒子,里面原封不动地躺着再次被退回来的两枚金戒指。只不过,多了一条细细长长被绞断成几节的腰链,还有那把黄金打造的精致小锁。赵想容又重新将它们全部退回来。   周津塬低头看着,喉咙里什么要炸裂开。   他想给赵想容打一个电话,但预感到这是错误的举动。他讨厌去想赵想容又会怎么说服她自己,他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周津塬将男戒重新戴回在自己的手指,他选择平静地开车回家。   门口鞋架处,有个行李袋半开,零散地扔着几件衣服。周津塬回国后忙他爷爷的葬礼,没时间处理这些行李。他洗完手后抽出乐谱,先在钢琴前独自坐了会,从一个乐谱的小节处开始弹。   弹着弹着,在钢琴声中,周津塬发现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极度稳定,依旧是外科医生所骄傲特有的灵敏手指。此时此刻,他只想返回科室,出诊,值班或者做手术,随便选一样,用高度集中的工作把自己思维和旧生活重新牢固地钉起来。   周津塬练了很久的琴,合上琴盖。   他拎着行李,走到洗衣机前。清一色的男装中,掺杂着一件女士内衣和上衣,那是临走前,硬是从赵想容身上剥下来的衣服。他当时想带走一些她身上的东西回国。如今才发现,这行为有点扭曲和病态。   周津塬看着它,但没有伸出手触碰那些衣服,不想让自己显得更扭曲和病态。   他将衣服悉数倒进洗衣机,加洗衣球,按下洗涤键。但转身走开没多久,寂静的公寓里,突然回荡起一阵咣当咣当的响亮噪音。   从洗衣机内壁传来的噪音。   原来,他不小心把她的钻石表也夹带在衣服里一起洗了。   周津塬悬起的心重新落回胸口。   “人都不在我身边,怎么还是那么聒噪?”他评了一句,依旧带着那股呼之欲出的倨傲。   等周津塬垂眸,伸手从湿漉漉的衣服里面掏出冰冷女表,钻石璀璨发亮,时针显示的是东一区的巴黎时间。他也明白,方才那句挖苦的唯一作用,是让内心的痛苦越发深邃清晰了一些了。   赵想容只在国内待了两天。   她马不停蹄地约满了饭局,见了一圈儿人,选定了新刊的办公地址和装修风格,候鸟般地又坐上飞机。   等周津塬知道这件事,又是晚了好几天。他找到小芳时,对方摊摊手:走了。   >>>>   周津塬当初申请的是旅游签证。   他到巴黎找赵想容,名义是参加一个在里昂举办的骨科年度医学会议请帖。但现在,周津塬没有参加会议,也没有带回来赵想容。而在爷爷去世后,他甚至又回到医院手术。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终于,是终于地断了。   赵想容则在巴黎部继续混她的交换编辑工作。   阅人无数的巴黎部主编也对她留下深刻印象——赵想容招的翻译小助理之一,在ins泄露了他们时装总监发的一个设计师草刊。赵想容被迫承担了后果,除了阮妹,有不少法国同事居然主动帮她辩解几句。   赵想容结完小助理的工资后,开除对方。她闷着无聊,跑到巴黎的私家诊所给肩膀打了一针肉毒。而打完后,赵想容穿衣服时一个冲动,又给小腿补了两针。   后遗症就是她当晚被人抬着进公寓。   注射部位的肌肉酸软,四肢暂时走不动路,赵想容连续两天趴在床上处理公务。   新刊的首封需要拟定人选,同事先将25岁以下的流量和模特,列了一个很长的list发来。某个熟悉的名字被列为第一梯队人选。赵想容拿着铅笔尖戳了十几分钟的屏幕,感慨分手分得有点早。但想了想,她还是主动给CYY的秀佳发信息,问涂霆下半年封面的情况。   她临睡前又无聊地玩手机。   国内时间清晨四五点,几十个微信群都很清净。赵想容嫌小学生上线时间不稳定,花钱雇了一个代练,随时陪自己玩游戏。她刚要呼唤代练,正在这时,微信上沉寂许久的周津塬发来好几个英文pdf。   赵想容心想,该不是什么病毒软件,懒得点开。   但随后,周津塬发了一个问号。   赵想容也回他一个问号。   两人用这个愚蠢问号表情角力般刷了好一会屏。周津塬最先放弃,发起视频邀请。他打来第二遍时,赵想容接了,只按了语音通话。   她抱怨:“几点啦?”   周津塬简单说:“我刚刚下了一台急诊,车祸。”又问,“发给你的东西看了吗,你觉得如何?博士后的项目至少一年半。如果申请,我就不会中途退出。”   周津塬发来的pdf,是柏林大学医学院附属的Charite夏里特医院的全英文资料介绍。她一目三千行地看了会,勉强看懂什么夏里特医院是欧洲规模最大的医疗机构,也是欧洲最大的骨骼肌肉研究中心,德国诺贝尔医学和生物学奖主一半都来自这个医院云云。   剩下的三个pdf,是周津塬他们医院和柏林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后培养计划。以及,周津塬的简历和他的申请表。   赵想容查了一下柏林到巴黎的距离,觉得这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她说:“你今年贵庚,怎么又跑来念学位?”   “博士后不是学位。”周津塬解释,“科里脊椎不像其他学科容易在临床上的显著突破,我的研究方向……”   周津塬在以前金口难开。专业知识需要专业平台讨论,他从来不爱讲自己病人、科室和医院的事。除非她问多了,他才简单回答,说的也都是自己职业发展,态度异常冷淡。   现在赵想容不得不打断他:“我说……”   “嗯?”周津塬应了声,又问,“你视频的摄像头坏了?”   赵想容没搭理他:“如果你因为我来欧洲,别说博士后,太皇太后都没有用。下半年我都会出差,说不准是回国还是继续巴黎,可能哪里都待不久。”顿了会,她说,“我知道你认为我们应该再试试。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   沉默片刻,周津塬敛声说:“我理解,所以我决定放弃。”   周津塬缓缓地说:“容容,你很难从心里再接受我。而我也累了,无法再继续。所以,我决定放弃逼你复合这件事。”   赵想容回过神。她太了解这男人清冷骸骨下的的真实脾性,便说:“谢谢宝宝,bye。”   “赵想容赵想容?!”果然,周津塬下一瞬间直接撕毁了誓言,他连声叫住她,又说,“我还有一件衣服在你那里。”   赵想容条件反射性地问:“哪件?”说完,想起来她确实穿了一件他的男款衬衫。   周津塬却也迅速恢复一贯的口吻。“你告诉我是哪件。”   赵想容真的被气笑了。她忍住肩膀的酸痛,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准备挂断语音,周津塬却又说:“我在临走前,也拿走了你的衣服和手表。待会结束语音,给你转一笔帐,就按公价赔你”   赵想容倒是被提醒,自己的表被周津塬摸走了。“给你一个国内地址,把我的表寄到那里。”   周津塬答应了。   他继续说:“接下来,事情会这样发展——我把你的表寄到你说的国内地址。而我也会申请夏里特医院的博士后,等我动身去柏林时,你也许已经回国,或者不在巴黎。不过,容容,如果你哪天在巴黎,等到周末的时候,我能不能约你出来吃一顿饭?”   那是周津塬对患者的语气。客观,冷静,有条理,让人忍不住卸下心防。   赵想容说:“吃饭是小事情,无所谓啊。不过,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约我吃饭?”   周津塬定定地握着手机。他即使撒谎,却也说不出什么“先当朋友相处”这种鬼话,干脆不回答。   信件、医学……这些都是统领着自己前半生的东西,也许后半生他还会继续用它们遮蔽着真实的自我。但是,周津塬首次想试试另一种人生,她在巴黎,他在柏林,他们离开旧地方,重新开始。   彼此笼罩,彼此积沉,却又无法消融。凡是品尝过那种感情的人,又怎么能再瞧得上那些鸡零狗碎的快乐和温暖?他不想余生带着悔意。   赵想容噗嗤笑了:“……又给自己加戏!”她思索片刻,“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每次见到对方,都会觉得他很好很帅,无论怎么相处都觉得时间不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津塬尽量轻描淡写,免得令她意识到他曾读到过类似的分手短信,“但我告诉你,那种感觉,并没有磨灭。你现在对我没有感受,是因为你把这感情交给我保管,它留在我这里。   赵想容哼了声,继续学他的话:“我把它交给你保管,它留在你这里?那你给我形容一下,它长什么样?”   周津塬喜欢赵想容这样重复他刚刚的说话,有一种奇怪的温柔。就好像种回音,她的形象没有消失。他此刻真的非常想看赵想容的脸,看她的每一种表情。   他索性跟着她信口说:“……就像小熊。”   ……小熊又是哪一路的垃圾?   赵想容呆了呆。她的脑子一转,费力地举起手机,在谷歌搜索柏林。柏林的城市标志就是小熊。周津塬肯定就是现编的,他的博士智商有时候只能到这种程度。   周津塬继续说:“容容,无论如何,上次在罗马见到你,我是开心的。”   沉默了好一会。   赵想容说了句:“笨蛋。”便挂断了视频。   随后,周津塬真的转了一笔账。他一贯的风格,没有附言。   点了收款,她回了他两个字:晚安。然后迅速删除对话,继续呼唤代练。   但游戏加载的那几秒,赵想容还是抬起头,注视搁在床头柜的一个橘红色购物袋。   购物袋里面,装着一束已经凋谢的虞美人,伸出的花瓣早就已经干涸。而这是她卧室里摆放着唯一腐朽的东西。 第94章 92   之后几天, 周津塬再发来几条微信。内容倒是无关紧要。发微信的时间,挑在晚上十一点多左右。   赵想容每次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因为不跟朋友出去玩,这是她睡前玩手游的固定时间。   在巴黎认识了新的狐朋狗友, 毕竟不像国内,随时拉到闲人解闷儿, 她之前听萧晴喋喋不休扯贵格教, 也听了半个小时,并不介意看周津塬在微信里扯些什么。   ——只要别聊那些涉及到真正的亲密关系和承诺的话题。   周津塬人在国内,但二话不说,在巴黎当地的租车行为她租了一辆奔驰, 还配了一个华人司机。   这样可以每天供她上下班, 或者晚上接送她出去玩。   赵想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想跨国查岗吧?小学到高中,她爹妈就这么让司机来管自己。   周津塬被戳破也不勉强。   “去找一个你自己信任的司机,账单依旧从我这里结。巴黎治安不好,我以前没想到这点,但现在, 不放心让你在街头等车。”   赵想容没有兴趣:“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是在你身边。”   周津塬问她:“多不安全?一星到三星, 你可以给我打一个分。”过了会, 又说, “至少我驾龄多年从没撞过桥。”   有谁曾开车撞过桥来着?哦, 涂霆。   赵想容噗嗤一笑,随手回复一个小兔子wink的表情。   周津塬收藏了这个表情。   他们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周津塬付租车钱,赵想容依照自己喜好,把车换成阿尔法。后者是保姆车,乘坐空间更大, 能装下她那一堆朋友,而她自己选司机。   周津塬到这份儿上,多的是耐心,根本无所谓出了更多钱还无法讨她欢心,确实不喜欢赵想容在巴黎独自等车。   他依旧那一套词。“如果你不高兴见我,我们可以只约着周末吃一顿饭。其他时间,我都在柏林工作,各自不打扰。”   当然周津塬没有提及,柏林医院的脊椎主任在巴黎骨科学院有合作实验室,随时能调去巴黎。   赵想容向来不是很乐意做长远规划。   原本,只存个模糊念头,下半年旅居巴黎,安安静静地挥金如土,远程地坐镇国内的工作。但是,周津塬不知道怎么居然也要跟来欧洲。   她松了点口:“……如果你非想到我身边继续受虐,我可以成全你。”   那边很快就回了一句简单英文:cool.   赵想容靠在床头,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周津塬发这条微信时的表情,几分标志性的冷淡和倨傲,心底莫名一软。   但没多久,她迅速收回这种心情。   因为周津塬又发了一条:容容,偶尔的时候,你也想念一下我?   赵想容一动不动地凝视屏幕,感到手机因为连接充电线过久而微微发烫。   并不抵触和周津塬聊天甚至亲近,她淡淡想,自己多少还是又信了几分他的真心。但是,每当被打动,试着想对他打开心扉,内心深处都会升起一股抗拒与暴躁的冲动。   这股冲动,就是能浇灭她的所有细末感情。   她干脆地删除两人的对话框。之后几天,破天荒地没打手游,自然也没搭理他。   .   另一个前任,同样冷处理了工作请求。   秀佳委婉地说,只执行涂霆的影视和少量商业资源,不清楚时尚这块的计划。话锋一转说最近行程实在忙。   圈里人都心知肚明这代表拒绝。   赵想容习惯性地嫣然一笑,莫名遗憾之余也松口气。她私心没把涂霆当成女刊首封的最佳人选,但涂霆身上凝结的商业和品牌价值是高得离谱。如果不问,总有遗憾,   脑子里正琢磨别的,阮妹过来跟她确定行程和酒店。她们一周后斗被邀请去马拉喀什,参加一个奢牌的高订系列走秀。   除了向品牌借衣,时尚杂志有自购衣的预算。赵想容本身是奢牌svip,又拿着新刊预算,被不少独立设计师工作室邀为座上宾。   赵想容的时间被排得很满。   巴黎总部的创意总监推荐她报一个高级健身房的单车课。赵想容下床走路后,重新报了街舞,指定要最帅的老师。   临到出发前的晚上,花蝴蝶赵想容提前回公寓,开始收拾行李。   周津塬好几天没联系上她,又发来消息,她忙得抽不出手,就在iPad上同意视频请求。   接通的第一个画面,赵想容的侧影看起来异常漂亮,整个人的轮廓非常薄。随后,周津塬眼尖地看到她身后正摆着个大行李箱和行李袋。   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克制着什么也没问,先闲闲地跟她说了点申请德国医院的面试和申请进度。   赵想容听他这么轻描淡写,把德国博后说得如此简单,心想,花钱买学位,可能也就这么简单?   周津塬不置可否:“哦,欢迎你买一个和我相等的学位。”   赵想容没有搭理他。   视频里,她把自己放在大框,同样觉得镜头里的自己很美貌,截了几张屏。   这时,司姐给她发微信说明天也要去马拉卡什看秀,要赵想容从巴黎带品牌寄去的透明pvc雨衣和渔夫帽云云。   这场秀的规格高,涂霆作为品牌既定的区域代言大使也会前来。品牌公关之前发的英文名单也有他的名字,赵想容懒得看那堆字母,直到国内的公关发来中文后才瞥了眼。   那边的周津塬捕捉到她长达几十秒的心不在焉。   他的眉梢微微挑了挑,语气平静地说:“怎么回事,一和我说话就困了?”   赵想容回过神。“听你讲话真的很无聊,我明天上午还要出差。”   周津塬明白这是催他结束视频,他压着不悦,极淡地对她一笑。   这人主动笑的时候少。赵想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这么一细看,却也同样留意到他身后。   她终于集中起注意力,把他转换到大窗口。   “你跑到酒店住了?”   赵想容的眼神异常毒,周津塬身后只露出一个棕色窗帘的小角,她就发觉,那摆设,明显不是他之前的公寓。   他这才点头:“爷爷去世后没几天,我到医院旁边的希尔顿开了一间房。清净。”   清净,以前在他们婚姻存续期,赵想容最恨从周津塬嘴里听到的词之一。她在明面折磨他,他则用消极对抗来回报她。   “以前吵架,你为了躲我,怕我查到你酒店的住房信息,经常去住你们院的职工宿舍。”她笑吟吟地说,“怎么,不去那里继续’清净’住了?”   原本想借此机会卖个惨,但被截住。周津塬面色不改。他拧开桌面的一瓶冷冻矿泉水,抿了两口,重新抬起眼睛:“我没什么怕不怕的。只是,我现在总不能和那些外院规培的小孩挤一个楼。”   赵想容噗嗤一笑:“毕竟你现在都荣升为副主任医师了,对吧?”   “不错,我现在又有职称又有清净。不过,容容,我的爱人也跑走了。”周津塬后靠在椅子上,“以前归以前,现在的是现在。你可以设想一下我现在的处境。”   话到这时,他不愿意说下去。   赵想容“切”了声,却也没有继续用这话题讽刺他。短暂的停顿,她随手抓起桌面散落的布料马克笔,丢到敞开的手袋里。   “你会好起来的。虽然,我才懒得管你过得好不好。”   周津塬看着她穿着吊带裙睡衣斜靠在桌面,手里夹着根笔,漫不经心又指手画脚的样子,颇为意动。刚想说话,却被她嘘了一声:“我们谁也不要讲话,让我看一会你的脸。”   他望着屏幕里那一如曾经的娇艳生动面庞,微微上挑的红唇,微微怔了片刻。   周津塬如今变得不那么爱回忆过往。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有可能会爱上赵想容,只会匪夷所思。   他此刻却想,她还欠他一个吻。   赵想容在屏幕那端静静地凝视着他。过了会,她欣赏够了这位的脸,回头扫一眼没收拾完的行李,伸手直接挂断视频。   周津塬甚至没和她诉几句衷肠,便被强行结束。   反应过来,他的脸色简直整个都不好,迅速想要回拨,勉强记得赵想容刚刚说要出差,只忍着发了个问号。   “再发问号就拉黑。”赵想容回了句。   又等了五分钟,周津塬意识到她今晚不可能再跟他说任何话和视频,放下手机。   由于时差,周津塬在国内每次和她聊天前,设定好闹钟。原本他起床后,已经洗完澡,结束完视频,又快速地冲了冷水澡。   清晨的天色稍稍亮了。   希尔顿距离医院不到十分钟的路,周津塬在查房前,对着电脑,继续准备申请面试所需要的材料。   当敲击着过往长长论文名字时,他已经压下一切心情波动。   除了感情,他在人生中还有其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只能争取自己最的。   目前,确实是她。   >>>   摩洛哥原本是法属殖民地,有欧洲后花园之称。马拉喀什和巴黎来往的航班非常频繁,YSL在这里也建有私人博物馆。   赵想容和阮妹不是第一次来马拉喀什。比起兴奋,更多习以为常。开场前的窄窄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安保有三道门禁,各国的时尚kol带着自己的摄影师或举着手机在入口处直播。   赵想容站在入场安检门旁的显眼处,边发微信边等待司姐。   她穿了件丝光的明黄色裙子,该牌上一季的设计,细腻材质在艳阳下发出荧荧光波,又戴了蛋形戒指,正在不停地按手机。   远处的摄影师突然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开始涌动,四周的人纷纷举起手机。   原来,卡戴珊家族最抓马的那一对夫妻来了。   他们入场后的两分钟,涂霆戴着鲜红的墨镜出现,身边也围绕两个外籍保镖,但他的阵势显然小了很多。只有零星的亚洲人认出他。   涂霆视若无睹地路过赵想容。   时装秀的时间很短,20分钟结束,买手和商业大户被品牌邀请到后台,直接下成衣的订单。作为艺人,涂霆会和品牌高层见面,与设计师和其他艺人合影,又接受了国内另一家女刊的快问快答。   结束工作,他避开人群,准备从一个偏门悄然离去。   这时有一个同样被邀请看秀的华人大叔拦住他。对方举着手机,问涂霆能否给他侄女拍个短视频,“预祝她中考顺利”。   如果在国内,早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阻绝。但他们在摩洛哥,又是看秀,涂霆没带很多人进场,让外籍保镖隔着一层门的安检外等待。   他的助理最初礼貌拒绝,说行程赶。   陌生人却挡在门前,大喇喇地说那签个名呗。   涂霆在公众面前很少展露内心,但他有点脾气,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往外走。   陌生人一把拽住他,涂霆身边唯一跟着的小助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局面隐约闹大时,赵想容从缤纷交错的人群中走出来。   她顺手接过大叔挥舞的卡纸,掏出马克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下“涂霆”两字。那字迹,居然和涂霆原本的字迹有八分相像。   陌生人和涂霆吃惊地盯着她。   陌生人问:“你是谁?”   赵想容先悠然地仰面和涂霆对视一眼,涂霆沉默地移开视线,她笑了笑,反问:“我是谁?你平时不看任何时尚杂志的么,居然不认识我是谁?”   陌生人看着眼前艳若桃李的脸,最初也没什么特别感觉。秀场里美艳的模特和女人太多。但是,当赵想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一挑眉,他心跳莫名一停,潜意识觉得这可能是个女明星。至少,绝对是什么名人。   “我小侄女是他粉丝。这不,今天正好看到他。”大叔口气稍微缓和,“至少,给我个签名?”   赵想容不等他说完,把纸和马克笔交还回去。对方下意识地接过来,松开涂霆。   “拿去,这就是涂霆的’签名’。”赵想容很干脆推着涂霆继续往外走。   陌生人哪肯罢休:“你这,糊弄谁?签名是你签的!”   “你只要不主动讲你侄女讲,谁能知道,这签名是假的?再说了,涂霆是明星,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他能给你签什么名啊?”   涂霆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最后两句,愠怒地回过头。   赵想容却没看他,她侧着头,目光始终牢牢地停驻在陌生人脸上,让他无法动弹。   陌生人仿佛被蛊惑,居然接受了荒唐的答案。他再次问:“你是谁?   赵想容微微牵起唇角,如万花齐绽:“我是赵想容。”   涂霆顺利地走到门外,就被外籍保镖围住。迅速地准备坐上车前,他回过头,赵想容也从他身后走出来。   阮妹的车,就停在稍前面的路口,正朝着赵想容疯狂招手。她约了个国内的品牌公关吃饭,转身想走。   涂霆叫住她:“……还是谢了。”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样?”   赵想容心不在焉地回:“特别好。”   涂霆不由愣了下,旁边的助理拼命地咳嗽,他没想好下一句,赵想容就笑了笑,急着先走了。   这个小插曲没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赵想容在马拉喀什只待了两天一晚,就又和司姐一起飞回巴黎。   周津塬得知她回到巴黎也微松口气,生怕她再像候鸟样再飞走。   他闲暇之余,仔细地翻了一遍赵想容朋友圈新发的照片。永远是美轮美奂的八张图。包含自拍,品牌走秀图、度假酒店落地窗外景和她要来的卡戴珊签名。   而也在这个时间点里,涂霆的工作室整理好精修图,全网发涂霆海外看秀时的照片,荣登热搜。   周津塬不看任何娱乐新闻。   但两天后周津塬又开始刷她朋友圈,无意地在微信系统广告里看到这一条信息。后知后觉,赵想容和涂霆应该同时出现在一个秀场里。   他内心突然升起一种极不愉快的预感。   周津塬立刻就着赵想容朋友圈里给出的酒店名,让别人去查涂霆在马拉喀什住的哪家酒店,以及涂霆现在哪里。   而涂霆因为其他工作,晚了四五天才回国。   一回来,他把分管大部分经纪资源的秀佳叫过来。意思是,如果赵想容约自己封面,可以看下日程。   秀佳心想这他妈又是什么情况。她眯眼看涂霆,让他稍等片刻,快步走出房间,打了几通电话询问。   等结束通话后,秀佳的脸色有点复杂。   赵想容那里居然拒绝了,说她们首刊封的前三期拟定好人选,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而且,赵想容提前预警说约了一篇专访,而专访的主角,就是涂霆曾经在国外榜单“力压”的甜丧女歌手。   秀佳头痛地说:“哎,豆豆怎么约的这专访……”再想起别的,“涂帅,你身边现在有谁跟着?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公司给你配的工作人员,千万不要嫌麻烦……”   涂霆在秀佳的唠叨里没出声。   原本以为,赵想容那天的刻意靠近是欲擒故纵,为了讨要他的封面。   但好像不是。   她随后没有联系他,更没有趁机要求旧情复燃的迹象。   他用秀佳的号,浏览了一遍赵想容的朋友圈内容。知道赵想容之后要定居在巴黎,重重地靠在沙发上。   “真是比我都忙。”年轻偶像这么淡淡地评价,秀佳也在旁边打了个哈哈,假装没看到涂霆脸色黯淡下来。   >>>   赵想容并不知道她的朋友圈快被翻烂了。   她们背靠母刊,和很多模特与明星的私交都很好,最终新刊的首封的人选定为国模之光。   这代表视觉效果会很好,销量却不高。   果然,新刊真实线下销量只有9000本。   第二个月的封面是女明星,销量平平,甚至称得上差。赵想容不办电子刊,因此,除了她本人,能给Patrol的“我有个傻x贵妇朋友”的地摊文学系列贡献一个十万加素材,没有掀起水花。   到了第三期,赵想容力排众议买下一个以演同性电影出名的欧洲男演员的图。摄影师、化妆和策划是老外,戴着暗沉的珠宝,和国内明亮的审美两异。   人类的审美很吊诡。这组照片在微博火了,预售24小时内售罄,之后加印了两次。   比不上母刊,却也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司姐在视频周会上肯定她,以后每一刊都有这成绩就好。赵想容不表态,她不情愿揽这么重的活。   等结束会议后,司姐说:“以后每季度还需要向总部提交个报告,不需要事事再向我汇报,以后要自负盈亏了,豆豆。”   赵想容在巴黎又租了一间90平米带院子的公寓,美曰其名为新刊的海外工作室,招了几个小助理。   而在她工作的大落大起当中,周津塬已经处理好国内的一切。他再次从柏林来巴黎,约在她那个工作室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微信里,两人难免又扯了好一会的皮。   赵想容的意思是只喝杯咖啡,不用吃什么晚饭。法国人民吃饭至少一个小时起步,她不打算和他坐那么久。   周津塬却问她:“不会像在罗马的宁法门口,你又放我鸽子?”   赵想容直接回复:“是我错了,那你就别来了。”   周津塬从柏林给她带了一束花。   在巴黎不知不觉地待了快小半年,赵想容的审美多少也融入进来。她变得没那么爱化浓妆,美甲也维持在一些更裸的纯色里。法语口语和听力急速增长,却稳稳维持在A2之上,B1始终都难以考及格的水平。   华灯初上,周津塬提前来了,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等待。他整个人也依旧没怎么变,手里依旧拿本什么医学书翻着看。   赵想容翩然走来,从后面推了下他的胳膊。周津塬正准备喝柠檬水,一下子咳嗽起来。   她抛给他一个标志性的明丽笑容当招呼。周津塬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站起来,直接将她整个人紧搂进怀里。   赵想容汗毛倒竖。   她发现,这一次见面,自己真的还有一点想他。   他们最终没有喝咖啡,也没有晚餐。走出咖啡厅,两人顺着街巷散了会步。   周津塬平淡地说什么博后的事情,还说到来德国的第一件事,是买了辆国内需要等的高配奔驰。平时开着玩。   赵想容只关心一件事:“什么颜色的车?”   黑色。   赵想容扫兴地哼了声,又问:“博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收入吗?”   周津塬的一支胳膊始终环住她,他淡淡地说:“放心,我的米缸远远没见底。”   继续走了两个街道,赵想容不肯再往前走。他们便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赵想容把他介绍给加班做look的两位小助理。她办公室里依旧堆着国际快递的包装,墙上挂着几个玻璃相框,镶嵌的是设计师送的草稿图。   “我把我们的婚纱照重新换了相框。”周津塬说,“在后面又写了字,等你回去能看到。”   他看着赵想容。赵想容知道,他在等着她说他们有未来,可以重新开始。 第95章 93   真的沉默了好一会, 赵想容噗嗤一笑:“不讲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啦。你在这里转转,我去拿两本我们的杂志送给你。”   周津塬不发一语,知道她又在扯开话题。   赵想容转身要走, 却被他拽住手腕。她没有挣扎,但内心那一股莫名的暴躁好像隐约又升起来:“……你这, 不会想跟我在这儿闹吧!”   她依旧笑意盈盈的, 周津塬和她对视了会。   “不用送我杂志。”他缓慢地放开手,低下眸子,淡淡说,“我花钱买两本吧, 当作支持你在巴黎的工作。”   >>>   赵想容也没想到, 在巴黎这一住,居然那么久。   她和负责视觉的同事,改了刊物的内容结构。传统的时尚杂志的内容结构庞杂,除了广告,还有编者感言,流行趋势, 静物与配饰, 明星与设计师专访, 时装大片, 美容美妆, 读者生活方式,品牌新闻等等。刊物换主编也是改排版和栏目名称,很少大换内容结构。   赵想容从不是那种事无巨细的性格,管他呢,直接删了几大零碎的板块。   司姐一直羡慕嫉妒恨GQ的特稿,但赵想容感兴趣的是GQ带火的小插画模式, 也鼓励小编辑找类似的画手在新媒体做,一来省了拍摄制作费用,二来她在国外掌控也方便。   ——这些改革需要时间检验对错。幸而,广告收入支撑她们在短时期内倒不了。   赵想容在工作上的作风向来浮夸,但这一次,她的目标倒是出乎意料的朴素:希望杂志一年内别倒。   深秋的时候,赵想容短暂地去了一趟美国,在LA待了几天。   小侄子躺在襁褓之中,赵想容的父母异口同声地形容他和赵想容刚出生时一样,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丽小婴儿。   但等赵想容本人看了看,表情微微凝固,隐约觉得被碰瓷。她亲侄子长的怎么形容呢——即使戴上亲情滤镜,可能还不如萧晴家的小闺女好看。   何况,侄子旁边躺着的一排婴儿都是雪白的外国小朋友。可能是种族问题,怎么看怎么矬。   陈南气得掐了她女儿一下:“别给我瞎说!”   赵立森没来。全家人欢天喜地围着新生儿,赵想容和她嫂子的关系非常一般,待了几天无话可说,索性跑到纽约转了圈,又重新飞回巴黎。   而这段时间,周津塬至少每隔两周会从柏林来看她。   当知道她从纽约回来,他也特意挑着那一天飞巴黎,落地后没离开,在戴高乐的接机处等她。   周津塬听到赵想容吐槽小婴儿的长相,他也没兴趣去看照片,只不咸不淡地评论一句:“不像你最好。别的女人生孩子,为什么要像你?”   他想牵赵想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挪开。赵想容说:“哎,你不懂。”   周津塬凝视她的侧脸,她却看着车窗外。   再不知不觉,时间就快到了圣诞。   巴黎的朋友早就蠢蠢欲动策划着度假。或者飞到一干热带海岛,近点的就是一起滑雪。   赵想容和阮妹他们去瑞士滑了三天的雪,回来后到熟悉的沙龙,准备做个头发,漂漂亮亮的迎接新年。   赵想容坐在靠椅上时还看着手机,她们正提前两个月审春节的版面。除此之外,杂志试着和一个潮牌接洽合作,想做一次联名快闪,品牌方要她们编辑部帮忙选品。   赵想容也请Patrol帮着把关。Patrol倒是愿意帮忙,但他这人说话依旧特别酸,说什么一届时尚女刊主编居然沦落到自己下场卖货哈。   这时候,周津塬发了条微信:你在做什么?   赵想容随手就删了。   她来做头发的高级沙龙,今天招待的都是中国女客。旁边坐着的女人,穿着香奈儿上一季的外套。她是跟牛津读EMBA的老公陪读的,但经常跑到巴黎过周末和过圣诞。   这位香奈儿太太极度推崇英国,之前不停地说什么女王啊贵族啊舞会啊,喋喋不休一个多小时。不过今天,她居然聊什么学业。“……其实啊,英国有全欧洲和全世界最好的高等教育,其实呢,法国的教育还好,几大高商的学费都不便宜。”   赵想容是烫染,花费时间略久,等待时有专人在后面给她按摩肩颈。她放下手机,懒洋洋地坐着。   “但我跟你们讲,我最不喜欢的是去德国留学的人。因为国内去德国留学的,图得全是在德国不用掏学费。只有又穷又假正经的人去德国留学。”她说。   香奈儿太太看样子是个全职太太,却拼命显示自己能很犀利讨论话题的样子:“……现在的博士学位都水得很,是个人都能读博士。那些跑德国读博的,基本是工科,好多都是政府公派来。公务员呢都闷骚,就爱搞婚外恋。还有一种是国内混个水博士,跑欧洲混一年博后,回国内二流大学拿教职混日子。”   她总结:“我有个朋友就是这样,到慕尼黑读博,平时穿的那叫一个土。一女的,整整半年都不剪头。远远地看,哎呦喂,和捡垃圾的没什么区别……”   赵想容突然就侧过头,她插话:“你看不出她和捡垃圾的有什么区别?”   “嗯?”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接茬,微微慌乱后说,“哈哈哈哈我就这么形容。”   赵想容说:“我告诉你有什么区别——你那朋友,只需要来一趟美发沙龙,掏几百欧,剪个头发,就能回去继续当博士。而你呢,无论怎么修刘海,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方同样是个骄纵性子的贵妇,闻言猛地红了脸,回呛说:“多管什么闲事。我说自己的朋友你都要问?”   赵想容伸手扯下台面的一枝菖蒲,慢悠悠地玩了会,才嘴角含笑说:“亲爱的,我的闲心快赶上你的优越感那么多了。”   身边的人哄笑成一团。   大家显然更尊敬也更偏爱赵想容,没人搭理那个香奈儿太太。场面只有几秒的冷寂,话题很快转到别的更轻松的方向。   赵想容舒适地靠在沙发里,任人给自己一缕缕地仔细卷着头发,继续看着手机。等发型师结束后,她仔细照了会镜子,拎起包,直接推门走了。   但等回到家后,她发现自己依旧带着情绪。   不仅如此,赵想容居然被气得一晚上都睁大着眼。   其实以往,她在工作和生活里听这种明里暗里踩别人的话不要太多,甚至她自己也爱说爱听。时尚圈先天就有动不动觉得别人丑挫胖的刻薄传统,大多数时间就听个乐,不能当真。   但到了凌晨两点,赵想容目光依旧盯着插在床头的干花。   已经腐烂到只剩枝干的虞美人,枝丫凝固在半空中。她一直没扔周津塬曾经送给她的花,打扫房间的阿姨可能误会什么,插到花瓶里。   赵想容心里当然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出头。只是因为周津塬也在德国,他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倒也不致于在美发沙龙被一个长舌妇议论吧?   自己看周津塬,是不是也像她父母看孙子,戴有一层浓厚的滤镜,不允许别人说不是。在以前,她确实为他加了玫瑰色的滤镜。但是等离婚时,滤镜无情地碎成一地玻璃渣,她看清了周津塬的真正样子,感情也就消散光了。   但为什么她今晚还睡不着觉,难道对周津塬还有什么残存的滤镜。   赵想容想不明白。   她再盯了会,翻身坐起,想把干花枝扔到垃圾桶里。   但握上去没几秒后,突然一痛,她哎呀声迅速松开,娇嫩掌心多出了几道伤口。她愠怒地抬头,才发现那束已经干枯的虞美人,尽管谢了花、掉了叶,风干脱水,但那长长的花梗上居然还留有不少细微的刺,近看才察觉。   那一瞬间赵想容脸色苍白。   她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滤镜。爱,其实是特别经得起凋谢的玩意,甚至在植物腐败人碎裂后,仍然能像一根刺般恶毒存在,而那根本不是滤镜。   >>>   12月剩下的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巴黎节日气氛非常浓,几大百货商店已经布置好每年最为隆重华丽的街边橱窗。杜乐丽花园沿路都是圣诞嘉年华,小木屋里面闪耀着黄色的灯管。   赵想容之后被约出去逛了几趟,坐了两次摩天轮,在铁塔旁边那棵巨大圣诞树下合了影。   元旦的那一天刚刚好是一个星期日。周津塬在周五晚上,就从柏林赶来巴黎。   巴黎连续三天都下起了雨夹雪,阴云密布,非常潮冷。   周津塬没有打伞,他很入乡随俗,整身德国人的做派,就是套着黑色冲锋衣直接防雨。还好坐车来的,走进屋时,肩膀处有点湿漉漉。   他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于是先问她:“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赵想容朝着冰箱,歪了一下头。周津塬便拉开冰箱,三开门的冰箱里面堆满了食物,但所有东西加在一起绝对不超过1000卡路里。   他不禁微微烦躁。   以周津塬对她的了解,赵想容绝对会囤积一些稀奇古怪的垃圾食品。他先从里面取出三盅冻得很冷的燕窝,当糖水直接就喝了。甜的食物多少缓解情绪,等回过头,却发现她正靠在中央台边凝视他。   赵想容果然说,存酒的小冰箱有上午刚买的粉钻生蚝,冷冻室里有急冻的蟹腿肉,柜子里还有唐人街买的什么粉丝汤。   赵想容顿了下,又突然提议:“算了,你去那边坐着,让我来帮你做饭吧。”   曾经结婚多年,周津塬几乎没怎么看到过这位亲自下过厨,他不禁稍微挑眉。赵想容却站在旁边不耐烦地拍拍手,等他让道。   他依言让开。   赵想容还是没什么厨艺,但糊弄人不差。何况,家里有好的食材。切了小半盘西班牙火腿,往烤箱扔了一盘龙虾烩面,青红相间,偏东南亚的做法。在等待的功夫里,又拿了小刀、生蚝、柠檬和两个高脚杯。   她问:“喝酒,还是可乐?”   周津塬说:“可乐配龙虾也太反巴黎。”   赵想容把餐刀递到他手上:“巴黎人民天天都用法棍搽盘子,你不嫌他们low?”她直接决定,“我也得喝点儿酒,否则呢,受不了和你这种人讲话。”   周津塬没有吃完。   他告诉自己,赵想容难得一见的下厨,多少应该捧场。但对着她,又知道她根本不在意。赵想容的脑子里不怎么存在“浪费食物”这种观念,她也不拿这个要求审判别人。   果然,赵想容连好不好吃都没问,她边喝酒边玩手机。等到他擦手时,才说:“吃完啦?我以为,你至少装下样子,帮我收拾桌子。”   “稍等。”周津塬靠在椅背上,然后说,“我很喜欢你为我下厨。”   周津塬这次来巴黎,是准备明晚参加一个医学的年末会议。趁着气氛好,他顿了顿,问赵想容要不要一起参加。   赵想容兴趣缺缺地讲了句:“再说吧。”又低头开始玩手机。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周津塬看着她,心中的沉疴每天稍微增加一点:赵想容蹙眉说“如果有一天我愿意复合,我主动告诉你”;他知道她在巴黎断断续续地又约会;而这半年,他每次来巴黎,赵想容大部分时间根本是约不出来,即使约出来,也是这种态度,并不见外,但每次和他在一起,思绪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   他托辞今晚雨大,非要逗留在她公寓的客房过夜。老实说,赵想容这公寓和高级酒店差不了多少。   外面还在下雨。   周津塬来的路上受了点凉,因而放了一缸水。但他在浴缸里泡澡时,门突然就敲了一下。   还没回应,赵想容就把头伸进来,说给他送浴巾。   周津塬正半躺在浴缸里读书,他略微抬头,看到浴室架上有六块叠得整齐的浴巾。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赵想容将她抱着的浴巾放到旁边的藤筐,抢过周津塬的外文图鉴书,看了一眼封面,塞给他。   闹完后,她罕见地没走,就倚坐在浴缸边缘。   周津塬任她折腾,低头重新开始看书,只不过,很久没再翻新页。   过了会,赵想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扭过脸,笑说:“嘿,你介意我和你一起泡澡吗?”   周津塬当然不介意。   他抬头,刚微笑说完“欢迎”,脸色却也一变——赵想容穿着她的连衣裙和丝绸拖鞋,“哗啦”一声,直接跳进浴缸。浴缸另一头涌来的温水直泼脸颊。连带着,手里举着的书湿了大半截。   周津塬被这举动弄得惊怒。   他迅速地拎起书,摊开搁到旁边的高凳上。随后,硬把她脚上套着的拖鞋脱下来抛出水面。再接着,要她把湿裙子也脱了——   赵想容的膝盖弯在胸前,当他的手碰到她胸衣和内裤,直接踹开。   浴缸的空间,说不小却也不算大,两个人在里面有点逼仄。赵想容用一只手举着长发,防止浸湿,但雪白后颈处,依旧有几根长发曲曲折折地浸在水里。   “发生什么事?”周津塬察觉出她今晚的异样,他问。   赵想容先看眼浴缸的温度仪,反手拧开黄铜的水龙头,往浴缸里面加热水。39度左右,一时之间,薄薄的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周津塬又耐心问了一遍。   赵想容伸手将水龙头关了:“嗯,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挑眉。惹这位心情不好的原因太多了。   “你这个‘心情不好’的原因,和我有关吗?”他问。   这男人永远这德性!她也不禁笑了:“那倒是没有。”   说话间又取了一条浴巾,周津塬在对面,只看到她稍微低下头,几秒不到,再抬起来,她像女明星一样,用整块白浴巾将全部的头发高高地裹起来。周津塬一直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   停了会,他问:“有什么事情不顺心?”   她却答非所问:“你做那个的后续手术了吗?”   周津塬手里确实正跟着一个大手术,但他稍微皱眉:“再讲明白点。”   她的脚在水底一动,周津塬沉睡的某器官就被危险地触碰了一下,他立刻坐直身体,倒也明白过味。   “你指的是疏通输精管手术?”他挑眉,“可以恢复,但我之后跟你去巴黎,随后又来了柏林,一直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件事——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随便问问。”赵想容懒懒地笑着说,“闲聊,不行吗?你有什么东西不能说吗?”   周津塬便顿了好久:“不聊这个。”   雾气里,赵想容凝视他表情,只觉得周津塬向来自矜,却又有一种雄性动物因为天生傲慢而自带的蠢,忍不住哈哈笑了。   周津塬大概也能猜到她笑什么。他充耳不闻,冷冰冰提醒了一句:“脚别乱踢。”   他越这么冷静,赵想容就越憋不住笑,哎呦一声,笑趴在浴缸的边缘。一时之间,周津塬是被她笑得挂不住面子,只能看到她头顶高高而雪白的毛巾抖动,以及刺在脊梁上的醉酒兔子。   纹身依旧栩栩如神,兔子一双凶红的眼睛仇视地睥睨着人。   随后,周津塬的目光挪到她胸脯正贴着衣服,曼妙地压在浴缸边缘。   他看了会便移开视线,凝神盯着水面,收拢着思绪。偏偏赵想容的腿在水底也不老实,缓慢地来回地开合,玩着水。   隔着水波和樱草色的睡衣令人心烦。   “……彩色纹身都要定期补色。”赵想容在那边浑然不觉,还说了半天纹身的事,“这一次,我是在巴黎一家很有名的刺青店补色,百分百进口涂料。法国好多的球星,都来那家纹身店纹的。”   迟疑了会,她说了那天在理发店的闲聊,只不过,略过自己帮女博士反驳的事情。   周津塬的评价在她预料之中。“无聊。”简单两字,声音却沙哑。   赵想容不发一言。哎,周津塬这么自视甚高,他甚至不肯费心为德国读博的人辩解,反正,共同鄙视呗。   其实周津塬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不想冷场,他还是勉强顺着她说:“有一点你说对了,德国这国家,粗略一看确实无聊。如果你来柏林,大概待一天就会嫌闷。”   “柏林是没什么好玩的。”赵想容勾起唇角,“你抽空逛了他们那里很多博物馆吗?”   出乎意料,周津塬说只参观了柏林墙。进修之外,他没什么时间出去玩,大部分休息时间耗在巴黎。   “说得那么惨。”赵想容啧了声,“你除了找我,不和其他人出去玩儿吗?”   隔了会,她才听到周津塬说:“你指哪种,约会?”   “约会泡吧聊骚,一夜情,这些都算玩。”赵想容想了想。   周津塬终于将目光从水面抬起来,他冷冷说:“哦,你试过几种?”   “我们不是在说你吗?你在德国,总是独自待着,不觉得闷?”   周津塬知道她在逗他。   可能是四周高温,他产生焦躁和某一种不快。头脑里对今晚的话题走向,有了好几种模糊预期,但他讨厌愿望多次落空的感觉,想得到却总是摸不着有多令人烦躁。。   赵想容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让人无法定义。   他抿了抿嘴:“我上一场婚姻处理的非常失败,理应对感情谨慎一点。”又说,“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孤身一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想容笑说:“把’没人约’都上升到这么清新脱俗的高度。”   他顺势再问她:“你呢?”   “我?我最受不了无聊。”她用手指轻轻地拨着水,“无论工作还是私人约会,每一天都有人约。独自待着更清净,但是呢,我只需要想象一下这种清净就可以了。平常,总要拉着人陪我的。”   两人重新静静坐着。   赵想容拧开水龙头,往溢满水的浴缸继续加热水。热水不停地溢出浴缸,再流到瓷砖表面。周津塬看了她好几眼,但那女人完全没有关上水龙头的打算。   周津塬早失去方才独自泡澡的闲适心情。四周太热,稍微呼吸,肺跟着沉重。他反复琢磨她刚才的话,他给她时间,两人却终成陌路似的。   这么越待越躁,听到她淡淡开口:“还有一件更无聊的事情,我突然发现,我对你没那么生气了。”   周津塬脸色一沉,要问他又做了什么惹她生气。   但一刹那,流水声里,脑海里有什么灵光一闪。这段时间每次靠近,她都接受,但在最后关头又竖起全部的戒备。现在,她说不生气了。这代表,终于愿意重新接受他了?   浴缸里布满新鲜的蒸汽,赵想容额头也渗着汗。   她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嘟着红唇:“我不想再跟别人约会了,反正,一样无聊。”沉默几秒,赵想容决定不忸怩,主动把脚轻轻搭在他腿边,笑问,“你觉得呢?”   周津塬没动。   沉默了会,他淡淡说:“随便你。”   这答案简直能入选本年度的烂人语录。赵想容甚至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下他的话:“随便我?”蒸汽中,她没看清周津塬眼睛里的真实表情,“周津塬,你刚刚讲了‘随便你’这三个字?我没听错吧?”   周津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原本一直将手臂随意搭在浴缸边缘,此刻攥起旁边椅子上的厚书,不顾手上沾有水,猛翻几页,再扔下。这样才勉强压制波动,一开口,依旧是往日语气。   “我在学你——‘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开心就行’,这句话难道不是我们容容信奉的人生名言?”   赵想容噎住。   她原本想暗示,自己准备好复合,正式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被他这么一打岔,不知要怎么重新捡起话题。   “怎么不讲话了?”他在那方冷冷地逼问,“如果我理解错了,你可以纠正。否则,你刚刚那句‘对我没有那么生气了’什么意思?”   赵想容收回搭在他身上的腿,她说:“你怎么理解,就是怎么个意思。”   “撒谎。”偏偏周津塬跟她杠上了,他评论,“每次嘴巴说不生气,但在我看,你这女人,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跟我生气。”   赵想容真的有点被激怒了。   她习惯性地一笑,猛地抬手把头上的大浴巾解下来丢过去。周津塬没躲,顺势用那块雪白浴巾盖住脸。   等他重新压下笑意,揭开浴巾,赵想容正在对面冷冷望着他。   “要不要再给你几分钟,继续暗爽一会?”她也明白过来,假笑说,“特别享受吧?”   周津塬却说:“赵想容,你准备好让我重新当你丈夫?”   换成赵想容呆了呆。   她憋口气,将半个肩膀浸水里,伸手拧开水龙头,开始放冷水,嘀咕了声:“美得你!”   周津塬随手扔了浴巾,水中朝她游去。   他关上水龙头,一手按在她胸口,居高临下地问:“但是,你已经又开始爱我了。”   说得跟欠他什么似的!赵想容扇掉他的手,抬头怒目迎着他的目光。   周津塬的表情半点玩闹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睡裙,在水下幽幽荡荡地刮着他小腹。他感受不到似的,眸子里是泠泠寒光:“看着我,想到什么直接回答。”他将她的手指并拢牢牢地攥在自己掌心,用力握住,“容容,你已经又开始爱我了?”   四目相对,赵想容清了清嗓子,却没有笑。   她仔细思考了会,用口型无声说:“有可能。”   浴室里的热汽消失前,周津塬把她拉出来。   赵想容留下周津塬,让他把浴缸那堆杂乱收拾好。她走出去,来到冰箱前,给两人倒杯水。周津塬接过来喝了,水冷却了他喉咙。   然后他们回到冷的卧室。   赵想容没有开灯,点燃床头柜的两罐蜡烛。她把一个吹风机硬塞给他。周津塬怔了好一会,开始不熟练给她吹头发,她自顾自地涂身体乳。   等她处理完自己,抢过吹风机,趴在他肩膀,把两人的头发一起吹干。   随后,赵想容关掉吹风机,将脸颊静静搁在他肩膀上。   烛光,晕染着华丽的卧室,仿佛能将世界隔绝之外。   周津塬凝坐不动。他好像回到刚才高温的浴缸,整个人即将融化,却又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不解的,如梦方醒的感觉。他低声唤她:“容容?”   “嗯。”耳畔的声音回答。   周津塬缓声说:“我渴了。”   赵想容松开环着脖颈的雪臂:“拿水的时候,到冰箱里给我拿瓶酸奶。我也渴了。”顿了下,她自觉收起颐指气使的语气,娇娇地补充句,“我要你喂我喝酸奶。”   周津塬缓慢地转过身,神情里没了往日的漠然和置身事外感,一股凌厉劲儿慢慢从他眼里渗出,像是不相信某种答案。   他使劲一推让她后仰在床头,从正面压住,一手在腰际掀开睡衣,哑声说:“不是只有嘴巴才会渴,喂你别的。”   最后几乎悄声的一句居然被赵想容听到了。   她立刻噗嗤笑了:“你想喂我什么,你是不是在国外跟德国人学坏了?”   周津塬爱极了她对他转变态度的方式。   赵想容憋红了脸,她侧躺在床。刚刚叫的口干舌燥,此刻就眯着眼睛,用手背蹭了下粘附在嘴边的头发。   舌尖触到一个咸湿的金属硬物。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他送的两枚戒指,而纤细腰间又重新拴了一条细细的金链,绞索似的绑着她。   周津塬正抬着她的小腿,垂眸盯着她最美的大腿处最美的肌肤一直看。   赵想容半撑起身体,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别那么色情,看这里!抬起头看我……我的脸长在这里!”   他闻言抬头,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注视了会,周津塬停了下来,他轻轻地说:“你的眼睛能放火。”   赵想容的眼睛水雾蒙蒙,娇艳欲滴却也完全没办法思考。周津塬再重复一遍,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他目光一扫,却把床头柜上燃烧得正炙热的蜡烛取过来。   烛火靠近,照亮两人的表情,赵想容心里顿时一激。   他要干什么?   周津塬一手举着水晶烛台,白皙的脸孔,眉宇间是熟悉的冷淡疏离,赵想容抖了下,伸出手臂抱住他脖子,顺便想吹灭烛火,但火焰危险地抖了抖,没有灭。   周津源随后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等全部结束,周津塬用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出去,给她端了杯水,再把她揽到干净的床单这一边,温存了几个小时。   感觉像值夜班,随时警觉,听到动静就醒。等他再次睁开眼,怀里却又空了。   赵想容滚到另一侧,床头那侧亮着一盏台灯。   周津塬伸手把自己这边的台灯打开,将赵想容那边的台灯关闭,硬把人重新拉回来。他抚摸着她微红发热的脊背,过了会,把她翻身,把手指硬塞到她红唇里。   赵想容牙关松松地含住他,继续睡。等到半个小时,她感觉呼吸不畅,不舒服了,勉强睁开眼睛。   她立刻吐出他手指,一把推开他。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那一瞬间,他们的的目光都没躲。赵想容是没有力气动了,只说了一句:“周津塬?”   周津塬没有回答。   随着赵想容的清醒,周津塬知道,他的心正慢慢地堕入到一团黑暗的泥沙里。因为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戏码。这招数太熟悉了——她大概会振振有词地宣称,说之前只是一夜情。她只是心情不好,随便和他说了几句话,又上了床。而这不代表任何意义。她就是反复无常的性格,但他就是被吃牢了。   周津塬却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刻,他只是在淡淡地思考,应该戴上面具恳求她,求她对自己温柔一点。还是应该依据向来克制的本性暴虐地对她,让她来求他,求他对她好一点……   “出去给我买包事后烟吧!”赵想容却凑过来,轻轻地咬了他下巴。   一大清早,周津塬自己也没有烟。他实在拗不过她,穿好衣服走下楼,快步穿过两个街区,到24小时的家乐福给她买了一包女士烟。   周津塬按着廉价打火机,“啪”地声,为赵想容点火。   火光中,她低头叼烟,睫毛长长地令人心悸。   赵想容趴在他肩头抽了半根烟,提起精神起床。   他们谁也没谈昨天的事情。   吃早餐的时候,周津塬给她端来盘子。赵想容说想吃水果,他不由自主地给她剥了无花果,切成小块。他以前从来没有给别人做过这种事。   赵想容坐在他膝盖上吃东西,依旧不停地按着手机。周津塬隔着她灵活的手指,看了一眼内容,她正跨国激烈地辱骂一个美编。   等她再抬头,若无其事地问他参加的那个学术晚宴有什么着装要求。   >>>   学术晚宴开始前三十分钟,赵想容和周津塬准时到场。   周津塬穿着西装,进来后,目光先习惯性地梭巡了一下全场,再不经意地收回来。   旁边的赵想容规规矩矩地穿了一条黑色连体裤,没有露胸也没有露腿,但披着一条fendi的花皮草披肩,一入场就吸引不少目光。   周津塬和同一桌的其他人互相握手,来宾都是医生和研究人员,男男女女穿着西服,看起来非常稳妥。而他是唯一带女伴的,带的还是那么扎眼的人物,因此打完招呼后,其他人用眼神问这是谁。   周津塬托着赵想容的腰,稍微欠了下身,刚想说:“我太太。”   与此同时,赵想容自然而地说:“我叫他叔叔。”   一瞬间,周津塬不禁转头直视她的眼睛。他难以置信她的脸皮居然能和自己一样厚——他的岁数比她大上几岁,但两人从二十多岁起实打实做那么多年夫妻,她就敢仰着那一张晶莹,如今依旧晶莹的脸,硬把她自己往小辈里挤!   他不语,为她拉开椅子。   期间扫了一眼赵想容手背,今晚周津塬戴了婚戒,她却又把戒指摘了。   周津塬今晚要做个英语学术汇报,他压下情绪,先转头和同行低声说一些专业上的事情。   赵想容施施然地向四周望了一眼。   她经常出席活动,但参加的,都是媒体或奢侈品牌方举办的酒会,对这种学术酒会不太感兴趣。为了捱过这场冗长且完全听不懂的学术会议,赵想容随身带了两个手机和一个充电宝,准备靠玩手游打发时间。   然而无聊程度依旧远超过想象。   周津塬在台上结束了一段什么罕见病历的分析,他在掌声里从台上走下来。赵想容已经又快睡着了,他稍微整理了下领带,重新坐回到她身边。   过了会,他在手机上打了行字,不动声色地推给赵想容。   屏幕上面写着一行字:现在,想走吗?   周津塬果然找了个借口,带着她,中途提前离开。一走出大堂,赵想容立刻松口气,她平常参加那些奢华的晚宴很少待到最后。更别说今晚,她身边坐满了严肃正经且不肯闲聊的陌生人。   周津塬顿了顿。他随后告诉她,这一桌坐着的并不是陌生人,而是柏林结交的骨科医生。他们早就知道两人的真实关系。更别说,周津塬的手提电脑里,正用着一张赵想容的照片当作随机屏保。   赵想容稍微愣了下。   想起自我介绍时,满桌的人脸上闪过惊愕、复杂和无语的表情。现在想来,估计是被严谨的德国人视为笑话看了。   周津塬淡淡地接口:“被嘲笑几句有什么稀奇?在你眼里,我早就被当成天大的笑话。”   赵想容付之一笑。   等两人坐上车后,周津塬脸色依旧是这么淡淡的。   沉默了片刻,他冷不丁地开口:“之前有一段时间,你说要去摩洛哥出差。”   ——这都多久的事?赵想容早就记不起来。   周津塬却帮她记着。周津塬甚至还记着,自己花费周章,终于查到赵想容和涂霆在秀场上短暂地见过一面。虽然理智觉得他们没什么,但这股嫉恼念头,很长时间里在脑海里始终都挥之不去,像块石子似的。   赵想容又想了好一会,终于回忆起她曾经挤兑涂霆是文盲的场景。   她牵唇笑了:“那天确实和涂帅见了一面。”   周津塬不语,赵想容微微不耐烦地补充:“但只是见了一面,不是说和他上了一次床。”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随后转过脸,薄唇紧抿。两人明明还在亲密地牵着手,气氛却变得有些古怪僵硬。   轿车停在公寓门口。   打开车门,寒风一下子沁入到额头和眼睛里。赵想容的高跟鞋踩实地面,她裹紧皮草外套,想快走到温暖的大厅,却在身后被周津塬揽住腰。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他问。   赵想容给了一个肯定答案,随后挑眉:“咱俩刚刚复合,有必要为过去的事情吵架吗?”   “没人要吵架。”他简单说。   “你确定不吵架吗?”赵想容干脆定住脚步,“可是回来的路上,你就又给我摆脸色看。心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   “容容……”   赵想容却任性地抢白他:“切,我知道你想什么。是我今晚没在别人面前承认咱俩的关系,让你不开心了吗?”   周津塬微扯了嘴角,索性不说话了。   “但是,你想让我在你同事面前怎么做?我昨晚都和你上了床,今天又愿意陪你参加这么无聊的学术晚宴,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你就想让我拿着一个大喇叭,向全天下的陌生人宣布,咱俩以前离过婚,现在又重新在一起——这样你就开心?你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事情?”   周津塬每次真正被她勾起怒火时,虽然不屑于气急败坏,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唯独那双眸子变得暗极了。   他直接把原话还给她:“你不妨就试试这么做,看我什么反应。”   两人在街头僵立着。这气氛十分熟悉,仿佛回到曾经剑拔弩张的岁月。   突然间,她粲然一笑:“我已经试过了。”   随后举起手机,向周津塬展示朋友圈。   原来,赵想容刚才独自坐在席间时,在她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赵想容用手机偷拍晚宴里的周津塬。他正站在台上进行他的什么手术成就汇报,而她坐在台下,露出半张脸,伸出两根手指偷偷对准他。   配图文字里,她写了简单的两个字:初恋。   沉默。   周津塬长久地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就像重新坐进冬日浴缸升腾的大团雾气里——承认,宣布,汹涌,狂喜,饥渴——团团地环绕着他。他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居然依旧肯用“初恋”这个词形容自己。而比起任何词汇,他更偏爱这个词。以前爱这个词的复杂,如今爱这个用“初恋”定义他们关系的女人。   “我还发了一条ins,内容一样。现在,我所有的朋友都能看到咱俩这张合影,约等于咱俩官宣恋情了。我忘记微博密码了,待会再发条微博吧。”她说。   周津塬抬起眸子,他说:“过来。”   幸好他们在公众场所。   等周津塬离开她的唇,再把她重新放回地面,两人再拥抱了一会,赵想容感觉到他身上的防备终于卸除了,不怎么费力地把手机夺回来。   “初恋”两字后面,赵想容加了至少5个狗头保命和7个擦汗的表情。但朋友圈已经炸了,200多个点赞,90多条留言,纷纷在下面回:真心话和大冒险输了?豆你是被逼着发的?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等等。还有十几条新私聊。   赵想容在巴黎待久了,和国内的社交网开始生疏。如果还在国内,早已经有人电话给自己约出去喝酒。   她一条信息也没理,收起手机。她挽住周津塬的手臂。   周津塬正在自己手机上检查她发的这状态,嘴角有浅浅笑意。   “这一下终于开心了吧?”她调侃问。   “未免开心过头。”   赵想容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又在寒冷的街头吻了下,随后往公寓大门走。   等电梯时,周津塬却又开口。   “容容?”   赵想容原本以为,以这男人的秉性,肯定会继续追问什么,“初恋”这句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者,他也会虚伪地恭维两句什么她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这种蠢话。   但周津塬按住电梯键,他看着她。   “你呢?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赵想容不禁微微地睁大眼睛。随后,她无声地踮脚,搂住他脖子:“津塬抱我。”   赵想容每次撒娇都令人心软,周津塬却不准她蒙混过关。他把赵想容抱进电梯,吻着她的脖子,她被咬痛了,这才肯静下心。   电梯上行,花了几十秒。她在脑海里把他们很多事情走马观花地想了一遍,然后点点头。   “……我现在也是开心的,和你一样。” 第96章 94   他:“听不懂那些词,只知道他们告诉我怀孕了。”说完后顿住,勾起唇角,换了几种语气重复,“你怀孕了,你怀孕了。津塬,你再用医生的专业口吻跟我说一遍:你怀孕了。我现在听法语,就像做梦,只有中文才有真实感。”   周津塬用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圈,好像要剖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是否有淤血。   “视力有没有出现问题?上次为什么原因晕倒,为什么不说?有多疼?”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这时候,周津塬将她怀孕抛到脑后。他开始左右找寻自己的手机,把她脑部CT拍给国内同事再看看。   赵想容却不让他动:“国内现在才几点,哪种奇葩医生24小时在线?”   周津塬被她说得恼怒,赵想容耸了耸肩,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格外美丽。   他到底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你怀孕了,即使我们决定不要……”停了片刻,平静地说,“这两天多静养,别做激烈活动。有任何不舒服都告诉我,什么事情和什么人,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人家精力充沛嘛。”赵想容平躺在旁边的枕头上,她撑着手肘看他,继续跟他东拉西扯,“咱们哪天早起,一起去跑步吧?或者,你陪我去跳舞?我还从来都没有和你一起健过身呢。”   周津塬挑眉:“或者,你晚上少玩一局游戏,我们可以到塞纳河旁边走一走。”   她略一思考,撑着身体坐起来:“没问题。那我明天晚上就少玩一局游戏,陪你散步。”   “你说话一动嘴就来。”他嘴上和内心都不怎么相信,却忍不住拉过她肩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很香。很香。周津塬鼻腔里充盈着赵想容皮肤的味道。   随后,他的鼻梁从她的锁骨,脖颈,脸周,下巴,一寸一寸地移到她嘴唇上方。赵想容趁乱揉了揉他的黑发,周津塬把嘴唇微微松开一点,两人彼此注视着,随后,他换了个角度又吻上去,除了她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间旁边传来“啷”的一声。   周津塬松开压在她后脑勺处的手,闻声看去,险险欲坠的银盘和手机掉落在地面。   幸好地面铺着地毯。   周津塬倾身捡起手机,想了想,又转身还给她。两人目光重新对视,他闭了闭眼,突然说:“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赵想容。”   赵想容怔了下,最近已经很少看到周津塬用这种表情说话。   “我会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我做错了什么也会对你道歉。”他稍微放松语气,顿了一下说,“你怀孕,我很高兴。”   赵想容望着他噗嗤一笑。   “其实,我也高兴自己怀孕。我想要一个咱俩的孩子,但是,当知道自己真的怀孕那一瞬间,我也确实觉得晴天霹雳,感觉永远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不瞒你说,我现在心情真的很烦,很矛盾,很想和你狠狠吵一架。可是,你现在是属于我的。当我想象着自己未来,不管有没有孩子,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穿白衬衫的男人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走一步看一步吧。”赵想容重新依靠在高枕上,随手拿起旁边的马克杯。周津塬给她的水里泡着青柠檬,苦而清爽,她用吸管挑出来,含在嘴里:“你又要觉得,我脑子有病了对吗?”   周津塬在这一刻,只希望,赵想容病得能和自己一样重——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有病吗?他要开口,嗓子发重,除了叫出她的名字,说不出什么。   赵想容也眯起眼睛:“你眼圈是不是红了?”拿起自己手机,“给你录个小视频,发到朋友圈里。”   “精神病被定论为多基因疾病。而多基因疾病通常属于常见病。”漫长的沉默后,周津塬看着镜头,“医生通常会对常见病的病人说,除非你有更想做的事情,否则多休息,留在爱你的人身边。”他微微变脸,伸手捂住镜头,“别拍了,你不怕我真把你手机丢出去?”   >>>   因为这桩意外,赵想容坚持待在巴黎。   周津塬也同意赵想容的想法。没了,就自然没了。何况,她整天嘴巴跟沾蜜似得,说什么来日方长,以后再怀孕。他便也随她。   除了象征性地吃叶酸,赵想容该做什么继续,甚至更努力地跳舞。作到第三天,果然出了点血。   周津塬一宿没睡。   但小崽子不知道继承父母哪一方冷酷的灵魂,五毒俱全的情况下,硬是惊险地挺到15周。   到了第16周,赵想容的体重一斤没涨,穿得下以前的裙子。她每日必吐,对吃的极其挑剔,但依旧像妖怪似的容光焕发。   周津塬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等无创通过后,这胎算是官方坐稳了。他买来两个打孔文件夹,把她孕期的所有报告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   法国一般都是护士和助产士来做孕检,但会为新手妈妈安排怀孕期间常识课。   赵想容只去了第一堂课。   她一旦发现这种课根本不点名,转身就走。后来这段时间,不是去咖啡馆就是去做指甲做头发,或者去旁边的Bon Marche周边乱逛,最即兴的一次,她和朋友搭伙去看F1,住了三天的酒店。   数次之后,她藏在冰箱里的购物小票被周津塬捡起来。   赵想容被逼着补完翘掉的课,每次参加课程回来,都得复述一遍今天学了什么新的知识。不仅如此,还需要接受他的抽问,简直像参加考试。   到了25周,赵想容能看出显怀。她的身型就像在街道偷了一个吉娃娃,只增了8斤,还包括着水肿。   崽子个头虽小,求生欲简直爆棚。赵想容平常稍微驼背,一丁点挤到尊贵无上胎儿的生长空间,立刻遭到暴风骤雨般地踢打。   无数次的深夜,她厌烦侧卧,无意识地想躺平。但没过几秒,肚子里的崽就玩命般地踹醒她,提示保持孕妇左卧的正确睡姿。   她此生都没被这么军事化地严厉管教过。现在,在工作室和家里,都只能站着看电脑,脾气越发焦躁:“这是教导主任跑我这里下凡的?”   周津塬走过来。   他扶着她坐下,若有所思地问:“你以前的教导主任是男是女?”迎接着她的怒目而视,微笑说,“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赵想容心里咯噔一下。   “聊……什么?”她提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却开始闪躲,“难道,我怀的双胞胎?别告诉我怀了双胞胎,千万别告诉我怀的是双胞胎!”   周津塬沉默了片刻。   “你这肚子,应该不像双胎。别担心,只是跟你说说顺产的问题。”   “我懒得听那么多血的事情。”赵想容抱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强吻他。   周津塬只来得及摁住她的手,两人唇齿一交接,就离开。他警告她:“别玩火,行不行?”   赵想容半跪抱住他的腰身,端详他微微绷紧的脸色,柔声说:“你怕什么。”   孕期的行房依旧要严格地戴着安全套,在孕妇抵抗力下降时,避免细菌交换增加感染风险。赵想容最初觉得孩子留不住,总把周津塬往床上拉,但现在,赵想容是哪一天偷懒,不想做什么孕妇瑜伽,就又开始扑他。   今天中午,周津塬匆匆从医院回来看了她,两人亲热了一次。   周津塬稍微没克制住,赵想容被撞到头。倒是不疼,但她骤然弓起腰,缠紧他的手腕,他也吃不消。随后喘息,静止,匆匆结束。到明天看妇产医生前,周津塬决意不碰她。   赵想容跟他闹了会,周津塬索性抱起她,绕着房间,缓慢地走了两圈,却也始终攥着她的手。她看怎么招惹都不行,扫兴地打了个哈欠。   “……放我下来。”   周津塬让她在沙发上坐好,没走几步,又回头再望了她一眼,微愠说:“赵想容!”   赵想容双脚分开,轻轻松松下腰,用双手去接触地面,挺着肚子做了瑜伽动作的下犬式。   幸而第二天产检,医生检查说孕妇情况很好。头位,骨盆条件可以顺产。   两人上完无痛生产的课后,周津塬看了好几部极端血腥生产的录像,研究哪种角度拍摄比较好。又从医生的角度,坚持顺产和母乳,说到时候会在旁边录影,亲自剪脐带和给孩子承重。   赵想容无语地在旁边靠着他肩膀玩手机。她的手指纤细,但依旧是空的,什么戒指也没戴。而因为体型,就把之前的腰链拆下来,交叠着戴在手臂上。 第97章 95   到了32周, 两个坏消息传来。医生说她肚子太紧,胎儿绕颈一周。肚子里凶悍的小朋友转成了臀位,像个小弥勒般端坐着。   考虑到大龄产妇又是初生, 医生由原先的顺产改为建议考虑刨腹产。   赵想容很乐观地问,能不能靠做做瑜伽纠正。结果, 医生和周津塬同时警告她最好老实点, 别瞎折腾。   周津塬的面色尤为难看,他留下和医生严肃谈了很久。   比起他,赵想容的孕期心理负担确实没有那么重。有人替她焦虑,她通常就是不怎么着急的。甚至下午还和司姐讨论请一个明星做客座编辑的可行性。   两人晚上去十三区的一家中餐馆吃饭。   落座后, 周津塬突然冷不丁地告诉她, 他近期会向国内医院提出辞职。   赵想容正用指尖捏着塑料筷子,她一怔。   “怎么了嘛,你不是爱死你国内的医院了?”   周津塬看着她,口吻清淡:“医生向来属于移民里的优待人群,从国内医院辞职后,我可以选择留在这个实验室, 或者加入家法资医用耗材公司, 试试做生意。再或者, 干脆投资移民到法国。以后, 就让我们孩子在巴黎念书。法国人对结婚不结婚不那么看重, 我们也不需要结婚。”   赵想容被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愣住。等反应过来,她蹙眉说:“这,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周津塬说:“我的学业签证马上就要到期,手头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做个取舍。而这几个月,我几乎每一周都在问你,要不要在大使馆重新登记结婚, 要不要考虑回国生产。你每次都在摇头。显然,你更喜欢巴黎,也更喜欢保持现状。”   赵想容不以为然:“对啊,我肯定要在巴黎生孩子。法国的医疗条件比国内好上一万倍。”   周津塬并不反驳这句。他说:“既然你喜欢巴黎,我陪你定居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移民吧。”   赵想容被噎得无话可说。   她非常爱巴黎,甚至购买了一年多的高级健身会员卡。但是,还没爱到想移民的地步。即使考虑移民,也会首先考虑北美,再怎么说,她的英语还是比法语好上那么一点。   周津塬怎么就那么讨厌,突然之间,说起移民?她杂志的美术总监刚跳槽,她也正为肚子里的崽隐隐挂心,他也跟着添麻烦,没眼力地提什么移民。   抛出这么爆炸性话题的男人低头看着菜单,显然觉得讨论完毕。   沉默片刻,赵想容突然之间站起来,笑吟吟地问:“哦,你就那么想移民?”   周津塬抬起头:“你是指我们。”   她脱口而出:“我可不打算移民。你不如自己移民吧,我是要回国的。”   周津塬脸色微微铁青:“你现在坐长途飞机有多危险?别那么任性,我不是正在和你商量?”   她向来恨他这种屈尊俯就的样子。   “我才32周,怎么就不能坐飞机?找医生,开个许可。我决定了,趁着肚子没那么大,干脆回国生孩子。你如果要移民,自己移吧。”赵想容冷冷地说,她拿起桌面的包往外走,又停下,“傻坐着干什么?别吃了,现在就回去问问医生,看我能不能坐飞机。”   “容容,”周津塬这才迅速站起来,他立刻牵住她的胳膊,“你先坐下来吃一点东西。早上什么都没吃,不是说吃中餐?”   “快点走!”   因为孕期的荷尔蒙,她脾气比以往更蛮横骄纵不少。赵想容一跺脚,率先气冲冲地走出餐厅,但是刚一出门,冷风猛然一激,脑子迅速回过神。   她站在闪烁的霓虹店牌下,疑惑地把刚才发生的整场对话想了想。   在赵想容身后,周津塬单手握着她遗落在桌面的羊皮手套和保温杯,不慌不忙地跟着走出来。他把赵想容带到背风处,帮她戴上外套帽子。他把兜帽的羊绒绳子在她尖尖的下巴处绑了个蝴蝶结,拉紧她围巾。   赵想容眯起眼睛打量他。   她的手滑进他略温的大衣里:“周津塬,你是不是在跟我玩激将法——故意提出什么移民,激得我一生气,主动说要回国生孩子?”   周津塬微微扬眉:“我有吗?”不等她恼怒追问,又说,“容容,我今天已经知道孩子的性别。医生没主动告诉我,但我看到报告了。”   赵想容的注意力立刻又被转移:“真的吗?”随后受不了他眼睛发亮的表情,撇嘴说,“算了,即使知道也不要告诉我,我更喜欢惊喜,生出来就知道。”   周津塬嗯了声,他凝视她,独自微笑了好长一会,直到赵想容不耐烦地推他一下。   >>>   机票很快买好了。   原本他想多买一张机票,请个航空看护。但是赵想容讨厌被当成孕妇特殊照顾,最后只好作罢。   登机后,赵想容缩在放平的座位,穿着ugg的毛拖鞋,脚下是在免税店里的购物袋,想到要面临长途飞行,脾气有点焦躁,还有隐约的害怕。   “跟我说一会话。”她跟周津塬说。   周津塬帮她收起柔软的大衣,也坐在她对面。他垂眸按摩着她的手:“欧洲待了那么久,最喜欢哪里?”   “法国的话,最喜欢巴黎。欧洲最喜欢……哎,我其实发现,最喜欢的国家还是中国。”她若有所思,“真奇怪,我现在突然想回国,真希望飞机一下子落地。”   周津塬望了望她:“我更希望飞机不要‘一下子落地’。”   她看着他微笑,是一个非常适合接吻的角度。周津塬刚要低头,她又问:“你呢,最喜欢欧洲哪里?”   “海德堡还可以,我出差时从柏林自驾去了一趟海德堡。”周津塬摆正身体,他沉吟了会,“以后带你去工作过的那家医院看看。”   赵想容被他按摩着手,心情慢慢平缓:“很漂亮吗?”   “自然风景不错。规划得也很好,安静。医生多,但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图书馆和机械化冷库。他们那里组织学的医生……”   赵想容听着听着就迅速失去兴趣:“当我已经去过了吧。你喜欢的地方,听上去永远那么荒。”   周津塬却说:“你以为能躲的了?等下次去柏林,免不了带你回去看看。”   两人五指相握。但过了会,她又产生新的焦躁,问航班需要多久。   他轻轻地翻转她的手腕,示意她自己看表。赵想容固执地要他亲口告诉她。周津塬拗不过她,只好回答是十一个小时。   赵想容跟着他重复:“睡一觉就到了。”   不料,他无情地给出一个直观数字。三十次。   三十次,这是周津塬预估她在这次旅程中,会上厕所的次数。   赵想容在孕期,每天恨不得焚香祈祷,肚皮上别长妊娠纹,周津塬却顺手统计了她每天跑厕所的次数。对他来说,大小解,甚至放屁都只是精密化学有机体释放的符号。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像小白鼠?”她假笑着问。   周津塬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   “我支持你在国外顺产。但万一刨腹产,你是要住院的。我要你回国住院,因为母语也是一种医疗资源,你自己也要听懂医生怎么说。本来可以去和睦家,但是,他们那里出麻烦,第一时间也往我们这里送,去年有个绕颈去世的孕妇。我一直跟瞿副主任传你的病例,他是大我六届的师兄,外号叫瞿一刀,水平在全国无出其右。我们尽量顺产,但要是剖腹,就由他给你做。瞿副主任不爱出国际部,平时都在东院。保证你没问题,毕竟,你的身份是本院职工的家属。”   赵想容无言以对,最近每天都在听周津塬说这些。   “我已经跟瞿副主任打好招呼,明天一早出诊,首先来看你。”周津塬说。他们会给赵想容加个胎心监督,如果胎心异常下降,在婴儿降生前,赵想容都必须留在病房。   赵想容微微蹙眉:“我无聊从病房里跑出去,你记得要包庇我。”   周津塬知道,她这性格真的坐不住。   他沉吟几秒:“这事不需要记住,我会包庇你。不仅如此,我会告诉你她们护士几点换班,院里的几个隐蔽小门都藏在哪儿。”   赵想容怀疑地扫他一眼,但听他这么承诺,稍微放下心:“我会等胎心监护正常,才出去逛逛。你乖乖当你的骨科小医生,我可能会查你岗哦!”她抿抿唇,“等着瞧吧,我赵想容生的宝宝,肯定会非常健康——又聪明又漂亮,这崽子最好一出生就给我长得美点!”   周津塬没说话,在她头发上落下一吻。   过了会,空姐满脸笑容地走过来。   温存的两人才分开。空姐又请求周津塬坐回自己的座位,周津塬点头,用手指把保湿口罩重新给她勾到耳朵上,挡住她嫣红的嘴。   “一睁眼,我们就回家了。”   赵想容欲言又止。周津塬原本要走,回头看着她:“起飞后解开安全带,我过来陪你说话。”   赵想容艰难地伸长腿,把鳄鱼皮的手提包往肚子严密地一挡,又将莱卡交给空姐,示意空姐给自己拍张照。   这是一场特殊的飞行经历,她得拍照留念。   周津塬挑了下眉,很自然地弯腰,搂住她肩膀,挤进镜头里。赵想容不快地推了下他,也没说什么。   跨国航班确实有点累,尤其对高龄孕妇。   赵想容没有吐,不停地去厕所,飞行的最后六个小时终于消停。她用羊绒毯严密地盖着头脚,像个静静的蚕蛹。周津塬踱步过来,查看了她数次,等最后一次掀开她脸上的毯子,赵想容突然隔着口罩,狠狠咬住掌心。   他捂住手,后退两步,任她自己躺着。   .   抵达的时间在傍晚。   下着大雪的华北平原,气温冻死马,一片隽永的白色挡住所有绿,显得古意莽莽天高水远。   在飞机缓慢降低的过程中,开始剧烈地颠簸和倾斜,仿佛浪巅上的小舟,左右不稳。机舱里很静,灯还全黑着。   周津塬也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但赵想容久违地睡得很沉,即使飞机下降时鼓膜传来的难受,也没让她醒来。   此睡非彼睡。赵想容在睡眠中还带有一部分的意志,就好像陷入了一场梦中之梦,她既知道自己正在睡觉,也知道可以自由地用意志控制着梦境,想见到谁,就可以在梦境里见到谁。她习惯性地让自己梦到熟悉的场景,湿地的蚂蚁,交错的断垣,鬼鬼祟祟又聪明苍白的少女朋友。   然后,她开始略微犹豫,该不该召唤讨厌的某人出现。   赵想容再气喘吁吁地醒来时,机舱内已经亮起所有的顶灯。周津塬正坐在旁边拥着她,飞机刚刚落地,正沿着跑道风驰地滑行。   他一直注视着她表情,伸出手按在她脉搏处:“心跳得怎么那么快,刚刚睡着了吗?”   赵想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睁眼看着他清晰的眉眼,下意识地就说:“你来啦。”   周津塬一怔。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接话:“哦,那我是谁?”   赵想容涣着水雾蒙蒙却依旧晶莹的瞳仁,极轻地说:“是老公……是周津塬,我曾经给你写过信……啊又来了,我真是吃不消,快点快点扶我坐起来!”   肚子里的崽子显然也休息够了,开始像通了的高压电般激情四射地踢她。   周津塬扶着她坐直,忍不住训斥未出世的孩子:“别闹!”   飞机还在地面滑行,速度显然已经慢下来。而被这么一闹,赵想容也彻底地清醒。等崽子终于不折腾,她开始拿起自己的化妆包,无意瞥到窗外的停机坪有几片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嗯,外面下雪了?”   周津塬心里也想,如果下雪,此时此刻的急诊又有得忙了。但听她问,他还是潦草地望向窗外。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机舱外面是绸般的夜色。机舱内却开着白晃晃的灯,如果不凝神,就只能先看到黝黑玻璃上模糊倒映着赵想容精致的侧脸面孔。   周津塬的心微微下沉。   他记得,曾经在招生面试时告诉主任,无意拯救任何生命,然后却成为医生,他初次见面认错赵想容,和她在一起是权宜之计,最后爱上她。而他愿意想用全世界所拥有的东西去挽留她真心,才发现,和心爱的人刻意作对,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爱和古怪是同义词。局外人淡淡说一句“无用”,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控制得要死要活。而那股盛大腐烂后,她的名字到底是篆刻到心底。   赵想容合上精美浮雕的化妆镜:“下飞机后,咱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去你们医院。”   周津塬点头:“你想去哪里吃?”   赵想容噘噘红唇:“懒得动脑子,选一个你想去的餐厅吧。”   周津塬也没怎么思考:“那就蓝蛙。”   绝了,他为什么总爱挑最难吃的西餐厅?赵想容耸耸肩,没提出反对。她无非想找地方坐坐。一想到生产前都得憋在病房,生完后又要住月子会所,简直闷到死。   她把自己怀孕的事瞒得极其严密,包括两人的父母,都不知情她怀孕了。两人回国也是静悄悄地没声张。   “我身材那么好,绝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生过孩子。以后有人问,就说崽子是花钱代-孕的。我有个特别爱装支持女权的前同事,他听到这消息,估计得发一篇推文diss我。”她自己觉得好笑,乐不可支。   周津塬拿完两人的手提行李,再回到赵想容座位里,一掌托着她肚子,一指抬起她下巴,赵想容以为他要吻自己,习惯性地抬起头,他忽而往她那长而浓的眼睫上吹了一口气。   赵想容连忙眨动双眼。   她再次一睁眼,他就冷冷又吹一下:“你眼睛上沾着东西。”   赵想容满脸懵的被他吹了几下,醒悟过来,他又在故意折磨人。   她一歪头躲过看了眼旁边的行李,提醒周津塬,忘记拿一个购物袋。那是他在机场里买的覆盆子茶。   周津塬起身重新检查行李仓,是否遗落其他物品,赵想容却出声叫住他:“嘿!”   周津塬一手撑着行李仓,闻声低头。   她却没说话,他看到她的神色变幻了几次,随后一咬唇。   他心念一动,柔声问:“容容?”   赵想容仰头静静地凝视着他。暂停片刻,她说:“问你一个问题。但是你呢,只准回答是,或者不是。”   周津塬挑眉:“哦,那你得挑一个难的问题问我。”   赵想容噗嗤笑了:“我偏要挑一个女的问……宝宝,是女孩对吗?”   .   生活是腐朽大陆的风和日丽,爱意是紧锁铜门的私家园林。   也许,我是说也许,深情和薄情本质上是一种属性,也许,错误会走向正确。在某种程度,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会在腐朽中活下来。也许,第一次的爱永生不忘,第二次的爱殒身不恤。但无论任何版本的故事,都会指向一个结局:薄情人和深情人必然会相遇,而在那时候,关于爱,可能会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和不经意。   颠簸气流,飞机停在经历暴雪后的城市夜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