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乐崇拜》 作者:小央   1   秦伶忠和苏实真在一起了,大快人心。   两个千层套路的大众情人一拍即合。恶人自有恶人磨,简直是天生一对的狗男女。   几年后,秦伶忠准备娶苏实真来应付长辈。象征性准备好为欧洲与阿拉伯皇室定制珠宝的品牌戒指,在预约难如登天的会员制餐厅里,他说:“你想不想——”   苏实真两眼放光地打断他:“我想回乡下!   “等跟你掰了,我就回家种田!养猪!再嫁给村长的儿子!”   秦伶忠:?你做梦   2   一开始,他把她当乐子。   她也是。   来啊,互相伤害啊。   *男主不只有钱,女主不拜金。双老司机   *控制狂大佬×神经病软妹,HE   【weibo@央啊】   内容标签: 乡村爱情 相爱相杀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放下了包袱的请跟我来   立意:珍惜当下 ======== 第1章 放松(1)   -   他们喝酒,跳舞,唱歌,彻夜狂欢。   苏实真不喜欢派对,因为在往游泳池里倒龙舌兰时弄丢过项链,虽然马上就被送了新的。   别墅装修过,专门为了轰趴,按照恐怖片《Insidious》加了许多扇门。穿过长廊,苏实真在司机的陪同下走进电梯,无意识把玩着自己的发尾。   不断变幻的灯光照映着她的脸。   她是毋庸置疑的美女,美到模糊阶级界限,入校以来获得知名度百分之八十靠脸,剩下百分之二十则仰仗不断更换的各色男友。   美女都习惯成为焦点,多多少少被偏爱,容易养成劣质的性格。苏实真也一样。只不过,比起暴脾气,她更倾向于反复无常,太容易心血来潮,比起发飙更爱放声大笑。换男友的次数又不少,有点游戏人间的味道。总而言之,是个难对付的万人迷。   专门款待的客人在楼上,其他人都聚在大厅里。参加的人不需要任何资格审查、无所谓认识或不认识主办者,谁都可以来。酒、音乐和灯光源源不绝,所有人都好像身处太阳系,脸上满是快乐的光彩。   同一所大学的几位女同学正在喝雪碧与白葡萄酒混合的某种饮料,看见苏实真,急急忙忙吐回去,你推我我推你地交头接耳:“看那边。卢浮宫四宝女士来了。”   某位在外校就读的男性情报不够灵通,询问周围:“卢浮宫,四宝是什么?”   “花名啊...花名。”   “就是说她排在《断臂维纳斯》《胜利女神像》和《蒙娜丽莎》后面啦,虽然是讽刺。哈哈哈。”   “你不认识她吗?她签了公司,在当showgirl,开网店,也有做直播。算是网红吧。”   “又茶又婊,男的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虽然是直男,但不是注孤生的死直男。再说了,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男生表明立场:“我肯定没兴趣。”   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得很清楚。就连身边人也偷偷确认她脸色,苏实真若无其事,深色的珠光在眼睑上方晕开,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过于出挑,早就习惯了被人品头论足,清一色好评是不可能的,尤其同性之间。爱可爱的人又不是义务。   原本是要直接上楼的。   倏忽之间,她想到什么。   苏实真走到餐桌边,从冰里抽出一只香槟,随即边朝周围的人微笑着边拧开。木塞还没扒开,她突然按住开始猛地摇晃。乐队加快节奏演奏,尖叫和欢呼声中,香槟剧烈地喷射。   气氛在一瞬间被点燃。   她笑起来,被打湿也只稍微擦拭。佣人已经对突发情况习以为常,轻车熟路领着造成喧闹的苏实真离开。   几分钟前还对自己坚信不疑的男大学生目不转睛,眼睛追着大闹一通后从容离开的背影,从心跳到呼吸都异常。   与苏实真同校的女同学见怪不怪地冷笑:“看看可以,别的就不要想了。她有男朋友了。”   “是谁???”   只见他们对视。   “你以为你在谁的房子里,”其中一个说着,又示意他手中的玻璃杯,“你以为无限续杯的鸡尾酒是谁买单啊???”   -   秦伶忠对派对没有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偶尔到场,负责买单,应酬需要会参加,就是这种程度。   即便是二世祖,也分三六九等。看家境,他绝对不差。只是私生子终究矮一截。   有时候,他会突然接到父亲秘书的几封邮件,或者国内那位私人律师的电话。多半都是打酱油、跑腿的活计,以招待各界大拿的儿子或者女儿为主。合适的话,他就组织聚会。当然,也不用自己动手,委托给别人就好。   演艺公司董事的公子并不怎么把秦伶忠放眼里,即便收到了名片,也只随手压在骰盅下面,继续吹嘘自己在寻欢作乐上的丰功伟绩。   “你还在读书,怎么不出国?”对方说,“我爸看到我就烦,恨不得把我扔外太空去,每个月给点钱了事。”   他自己带了几个小明星,一听号令,立刻附和,陪伴在左右。   随便一挥手,有眼力见的就到秦伶忠身边,带着笑意想自我介绍,却被秦伶忠爽朗地婉拒。   他留下的印象与听说的有出入。   即便身着价值不菲的正装,领带夹的款式还是出卖年龄。太年轻了,外貌又出众,容易被人不经意间看不起。   况且,秦伶忠也不够张扬。坐在角落的位置,酒量很好,说得最多的短语是“请”和“谢谢”。之前都说他如何招惹不得,现在想来或许也不一定。   大约正好high到中途,刚出道的女演员被灌得太多,一个趔趄,竟然踩到公子哥的脚。   皮鞋很贵,多半都是只穿一次的商品。   所以弄脏了也无处清理。   生活不是偶像剧,道明寺司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演艺界资本家的后裔勃然大怒,吓得女生泫然欲泣、连连后退。   他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你信不信我让你的资源全黄了!”   一时间,在场者都看戏。   没有人上前,只吓得当事人带来的艺人们齐刷刷起立,低着头祈祷别迁怒。   有的人只不过脏了鞋面,有的人的事业才开始就即将毁灭。   秦伶忠纹丝不动,独自一人,所以格外显眼。   他不声不响,似乎同样也作壁上观。   门被推开。   嘈杂的音乐通过缝隙钻进VIP包厢,保镖正对讲机重复“over”,高跟鞋与大理石地板碰撞的动静凌乱无序、颠三倒四,夜晚才开始,仿佛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不合时宜地大驾光临,苏实真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她染了刺眼的金发,偏偏皮肤雪白,眉毛也漂过,美得令人局促,目光落落大方地转了一圈,好像困惑似的,露出充满笑意的神情。   人会被醒目的事物吸引。   就像这一刻,坐席间能轻易区分谁是熟客,而谁又是第一次成为座上宾。认识她的纷纷打招呼。初次见面的,尚未适应过这样的视觉冲击,不由自主只能冻结着向苏实真行注目礼。   她具有这样的能力。   “不要生气嘛。”苏实真说。   细得像锥子的鞋跟踩过摆放酒杯的羊绒毯,她无视手工编织的珠串,大费周章地绕过玻璃茶几,带着甜丝丝的香槟味坐进秦伶忠怀里。   坐下后,苏实真维持一贯的散漫,打呵欠,盯指甲,妆也化得太浓。但太漂亮了,漂亮得怪异也恰如其分,叫人挪不开眼睛。   正在追究责任的公子哥也暂停脾气,对比男女双方态度,先轻佻地做出推断:“你的人?”   “嗯。”秦伶忠颔首,暗示他不用太在意。   但那真的很难。   苏实真俯身,雪白的脊背与金发像海与接壤的天空。她伸长纤瘦的手臂去够桌角,最终从游戏的残局中将秦伶忠被忽视的那张名片抽出来,拿回手里,忍不住窸窸窣窣笑道:“这个不要了吗?”   秦伶忠慢慢地抽着烟,奶白色的氤氲中不动声色微笑。   不等回答,做过干燥花瓣长美甲的手指已经并拢,紧紧抵住纸张,下一秒就撕成两半,紧接着又变成四片、八块。沾上污渍的名片变成纸屑,落到裙摆凹陷下去的位置。苏实真仍然在笑,身子稍稍后仰,额角贴住秦伶忠的侧脸,亲昵又粘人。   余光瞥到闯祸的那个小小女明星,她又转移注意力。   苏实真徐徐朝年轻的女性走过去,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像是遇到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小兔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才只演过一两支广告的周语诗磕磕绊绊,半天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却丝毫没有激怒人,反而惹来苏实真意味不明地笑声:“她好可爱啊。”   “是吗?”秦伶忠已经风轻云淡地起身,扣上西装外套的同时道,“那就关照一下她的资源吧。   “又不是什么给不起的东西。”顺手帮一下也无妨,即便要为此当面打人的脸。他仿佛在形容什么根本不值一提的玩具。   他手臂推着她的腰,两个人就这么先走一步,目中无人,无所畏惧。   苏实真屡次想回头,却被秦伶忠越发用力地带到门外。   站到走廊上,从烟盒里抽出烟,给自己点燃时,他才嘲笑起刚刚拿腔作调的众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又继承不了多少股份……”   她也细碎地发笑,轻轻埋下脸去。   火苗负荷了两支香烟。   苏实真不紧不慢地吐出烟雾,仿佛鸟类昂起头颅。秦伶忠也夹着烟,默不作声,如同什么动物收拢羽翼。   殊不知,周语诗因为没来得及道谢被经纪人骂得狗血淋头,拿着酒店房卡,又被教训了一通应酬该有的觉悟,这才急急忙忙地追出来。   环顾四周,她仰起脸,在阶梯的尽头看到秦伶忠。   他正倚在扶手边抽烟,居高临下,似乎是在看楼下的光景。   周语诗战战兢兢地站上阶梯,竭尽全力鼓起勇气,试图展现自己最引人产生保护欲的样子:“……秦先生,你要回去了吗?”   秦伶忠看过来,微微眯着眼睛,却不急于回答。   她感觉自己的小腿内侧在颤抖,但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也要回去了,可不可以和你……”   他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好像和谁说了什么。再侧身时,原来还有另一人在。苏实真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一瞬间,周语诗只觉得一颗心变得冰凉,像刚刚那张名片似的被撕得粉碎。   到最后,给出答复的不是秦伶忠,而是苏实真。   她笑着问:“你想玩3p?”   这与想象过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同,周语诗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不是。”   她笑得愈发灿烂:“那还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谢谢老槐的手榴弹*1雷*1,谢谢进击的番茄鱼投雷*2(201104更新排雷:1洁党请慎入/2慢热,怪文/3文中缺乏道德楷模,男女主有点疯批,敬请谅解^^ 第2章 放松(2)   -   几年前的某天,亚特兰大勇士的投手以一个好球的差距与无安打比赛无缘,秦伶忠没有必修课,所以去另一个校区找苏实真。   他们边讨论边步行去学校食堂,周遭的关心也纷纷屏蔽。   但还是有人主动打招呼,旁敲侧击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当时被糊弄过去了。那之后的寒假,苏实真在社交网络上分享了东京迪士尼直营酒店内的游客照。秦伶忠碰巧入镜,展现了既能令人心动又会害人心碎的侧脸,充分坐实校友对他们关系最坏的揣测。   贺正群是秦伶忠的发小、苏实真的同班同学,却不比其他人知道得早。   他和秦伶忠是小学同学,中间有过一段时间的空缺,但高中恢复联系,很快在同一所大学的不同学院再聚首。   见得最多的,莫过于发小像呼吸一样被别人示好。   秦伶忠没有不受欢迎的理由。相貌、智商、交际、体能、家世,全都无可挑剔,他天生就是被追捧的那类人。比努力更重要的东西很多,家里有钱也就罢了,他甚至比其他人更努力。当贺正群每天在宿舍打游戏时,秦伶忠有条不紊地筹备创业、经营人脉、考年级前列。假如现实是一场国王游戏,那他一定从头到尾都持有王牌。   苏实真是另一种受欢迎。用两个字概括是“漂亮”,用四个字形容是“非常漂亮”,漂亮得不讲道理,也不需要谈别的。她的外貌比本人更有名。   他们在一起了,校园BBS里的帖子数量一度暴增。   “啊啊啊啊啊,之前看秦少空窗了,还想着我有没有机会的!qaaaaq”   “曝个照,8.5分以下就回去洗洗睡吧。家产过亿当我没说。参照秦少的前女友,电影学院表演系、混血名媛、平面模特,现在和刚好同校的小网红在一起也不奇怪。   “卢浮宫四宝真的很擅长集邮。”   “从开雷克萨斯的男人直接升级到开慕尚的男人。四宝女士,永远滴神!”   “这么看来,男的女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好吧?狗男女一对罢了。”   “感情经验丰富一点就不是好人了吗???   “前排兜售花生瓜子饮料矿泉水,坐看黑吃黑了啊。”   贺正群义愤填膺,激动地跟帖:“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们这群妖怪来bb。”随即很快淹没在新一轮的讨论中。   特意分享给当事人,却如石沉大海,完全得不到回音。   他们根本不care。   然而那之后,秦伶忠和苏实真还是时不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议论话题。   两个人形影不离的状况有,摔东西吵架的场面也有。   秀恩爱大大方方,闹矛盾也轰轰烈烈。   合合分分分分合合。   关于这对情侣,大家八卦八卦也就罢了,茶余饭后当连续剧关注着,失望是有的,但更多还是凑热闹,期待着什么时候发生点戏剧性情节。   他们也的确回应了期待。   八点档播到了大四快毕业。   他们还在一起。   -   跑车宛如逡巡的船只离港,灯光从疏密有致的灌木间一闪而过,缓缓下山,无声无息。   秦伶忠单手扶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目视前方。苏实真靠在车窗上,静静地、默默地望着窗外几乎遁形的雨丝。   好一会儿的沉默,他似乎还在介意刚才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万一别人就想玩双飞呢?”   “不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嘛。”她无所谓地勾起嘴角,讥诮的话说得很动听。   他明知被挖苦,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几下方向盘。   原本要送苏实真回家,她突然说包有条划痕。秦伶忠只好把导航目的地改成最近的商场。   随便走进一间相对比较主流的奢侈品店。他只负责沉默,她也话很少,慢条斯理地让店员取手提包下来,透过镜子对着他说:“这个好像很衬我。”   事实上,衬苏实真的或许不是包。那样完美无缺的皮囊,就算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也不会难看。   “挺好的。”没有半点迟疑,秦伶忠把卡递出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慢慢逛,喜欢什么就买。”   说完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是哪个狐朋狗友,当然,也可能是正儿八经一起工作的人。他让人来接他,顺手把车钥匙抛过来。苏实真接住,并不做任何挽留的行为,尽管她这个礼拜才吊销了驾照。他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临走之前,秦伶忠又叫住她。   “你转了钱给我?”他语气很平常,好像只是单纯问问。   那是半个月前,苏实真在按照公司要求直播,秦伶忠的ID出现时多看了几眼。恰好有粉丝在抱怨排名的事,他忽然就开始打赏,转眼间就小十几万,吓得苏实真没过一阵就借口网络问题下播。   那段时间他们刚好都很忙,没怎么见面,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   “啊,对。”苏实真回答,眼睛转了一周,回想这件事,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我不缺钱啊。”   “你觉得我缺吗?”他挑眉。   恰好接送的人来电话,秦伶忠不再和她讨论这件事,转身就离开。   苏实真又转了一圈,询问敬职敬责的SA:“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贵了?只有好看一个优点,可能还是品牌加成....”   对方无法判断她到底用意何在,只能公事公办准备说明,然而却被她阻止。   “没关系。做装饰显得很上档次。”就像她于秦伶忠。金发的女人又说,“我会买的。”   交往这么多年,两个人有过腻死人的时候,也吵过不少架。短暂分手过很多次,严重的时候甚至都已经找到下家,最后还是复合。   苏实真谈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恋爱,和秦伶忠的确是耗时最长的其中一次。男女交往这回事,有时候谈不上感情,就只是你情我愿,快乐最重要。她是这么想的,所以还算乐在其中。不过,也不是没有完全看不过去的事。   白马王子和灰姑娘最大的差异还是莫过于出身。这种角色搭配本身容易引发争议,更何况,秦伶忠和其他锦衣玉食堆起来的人物一样,有用钱摆平问题的坏习惯。起初她也不在意,他这么做究竟有心无意不清楚,但是,钱终究是能使人高人一等的东西。   苏实真回了一趟学校,交了之前的结课作业,没找到导师,然后接电话回公司。   出于营销目的,公司追赶最近女子组合的潮流,用几个showgirl拼凑出了一个组合。不至于逐梦演艺圈,顶多也就展会跳跳舞、传传二次元视频网站。   干这行的,不论混得好混得差,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吃完青春这口饭就无家可归的打工仔。   苏实真是少有还在读书的类型,和大家过集体生活的机会不多,跑业务又是竞争关系,谁都没法太热络。但她人气不算低,显而易见是混得不错那类人,也没少被套近乎。   屈湘露和她人气相近,偶尔相互宣传,算是来往比较多。   她一屁股坐到苏实真身边,边补妆边问:“你的店这个月上新吗?”   粉丝很多,所以开了网店。   苏实真敷衍:“你猜。”   “你都傍上那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男人了,还这么拼命干嘛?”屈湘露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你,就安安心心伺候人。从他身上捞钱总比在这卖笑轻松。”   苏实真已经收敛笑意,盯着化妆镜,给嘴唇涂上锋利得有些刻薄的正红色,没什么表情地回答:“这么想捞你自己去啊。”   “行啊,下次我找他塞号码你别拦着。”   她显而易见地停顿了一下。苏实真看过来,微微压下脸,涂过下眼线的两只眼睛愈发明显起来,牢牢地、漆黑地盯住对方,一字一顿道:“你试试看。”   屈湘露原本就是开玩笑,见好友露出真面目,这才心满意足地回答:“知道了。我怎么敢哪。”   她们被叫去拍定妆照。   所有人都想要最好的妆容和后期,苏实真却仅仅只是完成任务。负责人最见不得她这副有资本又不上进的样子。被领导暗示无动于衷,被造星的娱乐公司挖也无动于衷,却又不声不响攀上一位小开。真是目光短浅、愚不可及,蠢得令人发指。   轮到苏实真拍照。   闪光灯似乎都格外关照她。   收工后也不等修图,直接打卡下班,反正张张都能看。   那之后,秦伶忠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苏实真。   再收到消息那天,他请她共进晚餐。   单独与人见面,秦伶忠喜欢考虑到所有细节。服装、首饰和交通,他全部都会照顾得当,并且以安排这些为乐。   盒子里的连衣裙是她的尺码,一点差错都没有。苏实真罕见上了完美的妆,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大致不过如此。长发按照复古的法式卷好盘起,发型师刚好善于做手推波纹。   穿过种满梧桐的庭院,偌大的餐厅仿佛浸润在初秋中,餐桌与灯光都泛着冷冷的光,秦伶忠望着未知的方向,似乎在走神。   她先落座,随即才目视着他也坐下。   苏实真笑得阳光明媚,秦伶忠猝不及防开口:“你别这样对我笑。”   “怎么了?”她故意拿捏着腔调反问。   “你其实在不高兴吧?”他垂下头,抬眼看了看她,“不要背后拿针扎我小人。”   秦伶忠总是这样,对被伤害很敏锐,但伤害别人时却毫不自知。   苏实真加深笑意,嘴上倒是说:“没有问题。”   两个人吃的不是西餐,而是官府菜。   去过大大小小不得了或不怎么样的馆子,他们对吃其实都不讲究,但又不约而同都有假装挑剔的天分,且吃饭期间不说话,只默默地吃着。   本来是这样的。   秦伶忠稍微往椅背靠,天鹅绒的戒指盒被送上来。他接过,没有什么繁复的仪式,也没有什么空洞的言语,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他说:“和我订婚吧。”   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映射出一环粉红。   “等毕业过了,我会把现在的公司卖掉。本来就是做了玩的,已经在申请挂售,等资质审核完会很快。可能要经常去英国,我想把你介绍给家人,”他平静地叙述着,“等年龄到了就登记。”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面带笑容,看向他说:“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他颔首,但把戒指连同戒指盒交给她。   “我爱你,”秦伶忠说。他不再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丝毫的躲闪,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的吧?”   苏实真看着他。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四目相对,他微笑了一下。她笑着说:“我也爱你。你也知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不是 第3章 放松(3)   -   大学四年,临近毕业,贺正群的实习不顺利,课堂中途回答问题又牛头不对马嘴,被勒令坐下以后“晃晃脑袋听听水的声音”。   他弱小、可怜又无助,正为如何摆脱延毕而烦恼,只听身后传来熟悉而隐秘的笑声。   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面孔。   秦伶忠坐在不属于自己专业的教室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压低声音打招呼:“你们怎么还有课?”   “补学分。”贺正群不耐烦地摆摆手驱赶,“别烦我。你对象今天不会来。”   “我知道啊,来找大哥不行?”他说,“我也没那么重色轻友吧?”   贺正群复读过一年,小学时休学过两年,比大多数同级生年纪都大,所以有“大哥”这个外号。虽然实际性格与外号天差地别,人群里,他总习惯做被使唤、当跟班的那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之道,他也没觉得不好。   他把座位挪到后排去。   小学以后,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这样一起上过课。   就这么点小动作,终究还是引发老师的关注,看到他们俩时推了推眼镜:“贺正群,来讲一下这个案例。”   刚刚已经出过一次丑的贺正群在内心咒骂发小坏事,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结结巴巴支吾了好一会儿,在大家的嬉笑中发挥阿Q精神:“对不起,老师。可以让我大五的时候再来回答吗???”   教室里哄堂大笑。   秦伶忠也笑着举手示意,经过老师允许站起来,作答很流畅,以一种专业而随便地态度干脆利落地了事,最终在得到“回答正确”的评价后坐下。   老师拿着激光笔看向贺正群:“你还是要向来蹭课的外系朋友学习啊。”   于是又引发一阵笑声。   下课之后,他们才步行去超市。   虽然家里有点钱,但秦伶忠是没什么架子的那类人,对其他人都难免感到简陋的校园设施毫无怨言,校园生活也适应得相当好。吃不惯食堂的反而是贺正群。   小学同窗时,他们圈子一致、家庭条件相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然而,有一天,其中一方不告而别。   秦伶忠转学了,连带着他那个总是笑得很豁达的单亲妈妈也消失不见。   重逢时有些戏剧性。   贺正群从寄宿学校回家,秦伶忠就在家里等他。一如既往地擅长和大人打交道,还是那张棱角分明、却看起来有点没精神的脸,只是打扮完全不复从前,举止也像拿卷尺测量和规定过一般,透着有钱人的气派。   时境变迁,他们已经都有了各自的圈子。尤其是秦伶忠。   他有很多含着金汤匙的朋友。尽管是中途加入的插班生,秦伶忠仍然融入得很好。然而,他还是保持着和“大哥”维系友情的习惯。   贺正群买了膨化食品和碳酸汽水,秦伶忠拿了瓶矿泉水。两个人刚在操场旁的长椅上坐下,就有几个低年级的学妹说说笑笑,穿过草坪走来。   “你好,学长,加个微信好吗?有机会可以一起玩。”笑容明艳照人,被推搡的那个望向秦伶忠。   她在年级里绝对是说一不二的美人,对自己的魅力是有自信的。然而来到秦伶忠跟前,一切乐观又荡然无存。他有种不会特意在意别人的气场——有没有钱不重要,反正都没他有钱;长得好不好看也不重要,反正都没他女朋友好看。   秦伶忠看着她,主动权总是在他手上。   “不好意思。要一起玩的人挺多,你先排个号吧。”他不留情面到极点,不仅如此,还大方展示恶劣的一面,笑得风轻云淡,“不过,你后面那个朋友的话,她可以插队。”   回过头去,陪伴同行的女生长相比不上她,身材却更好。   等到对方扭扭捏捏离开,贺正群才开口:“你嫌人家不漂亮就说得直白点嘛。”   私底下,秦伶忠坦率得多:“不是不漂亮,是不够漂亮。”   贺正群哈哈大笑起来:“还挺严谨的。”   秦伶忠没什么反应。几秒钟后,他突然说:“我跟苏实真求婚了。”   一切犹如急转弯。   贺正群对苏实真毫无偏见,只是发小的决定做得实在太突然。   “我希望我哥能接我爸的班,但最好又能给我一点事干。反正,”秦伶忠说着,态度随便得就像在课堂上回答案例提问,他把未来规划得清晰而恰当,叫人挑不出毛病,“要让他们觉得我不是废物,但又不那么相信我。”   被冲昏头脑、选择一段不入流婚姻,这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该干的事。   贺正群对这做法不予置评,但还是陷入思索中。他说:“那你们……你知道现在有人都改口了吗?之前等着你们这对狗男女分,现在都说没准是真爱。”   蓦地,秦伶忠笑起来,仿佛见到变成南瓜的马车滑稽地滚来滚去。   “疯了吧?”他说,“不就玩玩吗。”   -   JK主题的开幕式,showgirl穿的都是水手服。音乐声震耳欲聋,散粉擦得比掉得多,假发一直往下滑,苏实真忍无可忍,终于甩开,露出里面汗湿的真发来。   公司的工作人员气得跳脚,她倒是我行我素、不紧不慢,拿着发网和假发把剩下的部分完成。   排练全程,屈湘露都无法抑制住自己锁定苏实真的目光。   仅仅因为换衣服时,她不知道怎么聊到了结婚——其实这是屈湘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题,毕竟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老实人辞职结婚。苏实真不怎么搭腔,毕竟她比屈湘露年纪小三、四岁。   可是这天她却破天荒地开麦评论了一句:“你就只是想不工作就有钱而已吧。”   “对啊,”屈湘露理直气壮,“不行吗?咱们这一行,不就靠这几年吃饭吗……”   苏实真一点都不在乎,缓缓地笑起来。   NPC在催促出去,她们也整理着衣服到了门前。   屈湘露正在为自己逐渐下垂的胸部叹息,苏实真望着前方,突如其来地开口:“我被求婚了。”   “嗯?”屈湘露回过头。   然而她已经走了出去。   之后,因为要工作,所以屈湘露只能全程对着苏实真怒目而视。   showgirl的工作累得飞起。   不仅要随时保持漂亮和可爱,而且还得应付一些特别的摄影要求。身上背负着广告商的压力,营业是必须的,就算被提出无礼的要求也不能随便甩脸子。   一天下来,屈湘露也累得瘫倒在地。   但她还是凭借着坚定不移的意志力去堵苏实真。   连续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到苏实真的下落。等屈湘露赶过去,没想到会有其他人。   苏实真簇拥着几个新来的,都是成年人了,却清一色穿着乖巧的灰色日式女高制服,场面极其有趣。   苏实真有个富二代男友不是秘密。   有钱人的圈子里,结婚讲究门当户对的很多,但只是寻欢作乐,和网红、小明星好上的也不少。   她们这个行业里,大部分人本就是卖个笑。   动歪脑筋也再平常不过。   人的青春是有限的,可能赚的钱却是无限的。如何在把有限的青春投入到无限的赚钱事业中去——但凡有脑子的都会考虑这个问题。这种境况下,苏实真无疑是她们眼中的优秀前辈和先进案例。   有个戴猫耳发箍的娇滴滴地开口:“实真好厉害啊。”   二世祖和showgirl这种组合,差得太远,特征又太极端,所以容易引发五花八门的推测。   苏实真笑着问:“你觉得我哪里厉害?”   “呃……”对方还不够有经验,区区一句调笑就把她噎住,吞吞吐吐了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屈湘露就不同了。做野模多年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过。她把和自己完全不适合的服装换下来,嘲笑道:“就想说你招男人厉害呗。”   这么露骨的话,气氛一度有些微妙,但机会难得,还是有人抓住:“你是怎么讨那个人喜欢的啊?”   苏实真已经卸过妆,皮肤透亮,涂了裸色的唇膏,穿着纯白的吊带裙,披散着金发,朝她们看过来。灰蒙蒙的室内也转眼就变成画报拍摄现场。她流露出很懵懂的表情,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啊。”   不开玩笑,不夸张。面对这副情形,不可以的男人要么是gay,要么就是真不行。美能解决许多问题。   真正的艺术品是不会令人感到腻味的。   “被喜欢还是挺简单的吧,但是再往深就不一样了。”苏实真不知不觉侧过头,半张脸陷入昏暗中,另外半张脸上有些做梦的神采。   她考上大学的分数是自己得来的,工作也是凭借自己的条件和能力获得的,与秦伶忠的关系也是自己一手维系。苏实真不算头脑特别聪明,但自认还算了解秦伶忠。他对他们的关系有多少认真,除却他自己,她绝对是最清楚的人。   屈湘露越想越不对劲,追出去扒住门,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是在跟他谈感情吧?”   这时候,苏实真已经走到人群外围。   她转了一圈,回过身来,裙摆也画弧线。“怎么可能。”她挑眉,恰到好处地坏笑,透着孩子气的烂漫,“玩玩而已啦。”   “那你不会答应他?”   “嗯,爽一把就跑路。”苏实真眨了眨眼,笑容也如以往般静谧而绮丽,“最后快乐一下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老槐投的手榴弹*2 第4章 放松(4)   -   他们惺惺相惜搞不好是因为有共通之处——他在同龄人中有点太老成,看事情的角度和层次不大一样;应酬的场合也格格不入,到底还是年轻,因为家里的缘故迫不得已提早考虑一些事。苏实真也有同感,虽然完全敌不过他那种程度。   偶尔她会去他住的地方留宿。   他们都不住校。他嫌条规太多,她则是因为学校开放抢宿舍时完全忘了这回事。   第一次去秦伶忠家时,苏实真到处逛了很久。直到主人都睡着,客人还是走来走去,在寸土寸金、看不到邻居的庭院里散着步。   即便苏实真没固定在这生活,需要的东西却一应俱全。不知道算温柔还是纯粹钱的力量。秦伶忠不会刻意挥霍,但生活质量和消费观念是DNA与后天教育共同作用形成的。对别人周到不说,对她更是阔绰。   她有赖床的习惯,起来的时候,往往他已经走了。   苏实真睡眼惺忪地滑下床,先去照镜子确认色斑和红血丝。她扶上肩带,用遥控器打开天窗,下楼到厨房,在璀璨过头的日光里找可以吃的东西。害秦伶忠家的咖啡机故障过好几次,苏实真咬着面包,切了一点干酪塞进嘴里。不论多贵,弄坏他家的东西,她很少有负罪感。因为很快就会换新的,他对此好像也一无所知。   她确认课程,查看消息,叫车,出门,回去城市中心。   为了工作,临时做了新的造型。头发先做成泡面卷,随即用喷雾染成粉色,虽然只是短时间定型,但也已经足够了。她是形象设计最喜欢的那类人,长得漂亮,所以能驾驭很多造型,像换衣服的洋娃娃一样任人摆布。   什么都准备好了。   只可惜,展会布置一拖再拖,害得所有人都在等。   差不多凌晨一点钟,苏实真收到秦伶忠的电话。   她坐在行李箱上打盹,手机震动时吓了一跳,接通来,他让她过去。   “在上班呢。”说着她就挂断了。   他却发了地址过来。   苏实真原本打算假装没看到,但靠着墙坐了好一会儿,又还是站起身,随便打了个招呼,拖起裙子跑出去。   今天穿的是带铆钉的黑色厚底靴,步行过去是不可能的,时间比较晚,只好叫了涨价的出租车。到店门前时,才低头在冷风中走了几步就被拦截。保安堵住入口,很不留情面地说:“这里是私人场所——”   苏实真抬起头。本意没想瞪谁,可乍一看就有些来势汹汹,美得惊心动魄。   对方看清楚她的脸,虽然不认识,却也有些犹豫。   她打了个电话,再接通的就不是秦伶忠了。但他的朋友说话当然也算数,很快她就被放行。   苏实真上楼,穿过一扇扇门,在魔方一样的大厦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指定的房间。   室内灯光昏暗得刚刚好,秦伶忠正笑着听身旁的异性说话,情与心微醺,对方大约也觉得今晚有可能,所以愈发殷勤。却没想到决胜关头有意外,只能收敛笑容,先互相加了社交账号。   苏实真来接他回去,靠在门边等待。   秦伶忠起身,说:“我去洗个手。”   她就沐浴着其他人的视线等待。有几个是熟面孔,也有不认识的,男性女性,无一不弥漫着酒精、钱和快乐的气味。   其中一个主动搭讪:“早就听说他养了个漂亮的马子,没想到这么漂亮。妹妹你要是找下家,不嫌弃的话打给我啊?”   真奇怪,竟然有这样恶劣透顶却没什么恶意的笑容。   粉色的水藻垂落肩头,苏实真回头看了他一眼。   “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嘛。”仿佛嫌铁烧得还不够烫似的,他又追加了一句,笑容洋洋得意。   她端详了他一会儿,突如其来地伸出一只手指。在别处鲜少吃亏、更不用说被人戏弄的少爷不由自主盯着她指尖看。   苏实真勾住他腰间的皮带,轻声笑着,慢慢拉着他后退:“我先验验货。”而他也对这个走向非常满意,加之喝得不少醉得上头,勾起唇角跟出去。   两个人一起进了洗手间。   隔间里一连串与荷尔蒙无关的闷响。   中间夹杂着零星的脏话。   几十秒钟后,门再打开,苏实真扯掉发绳,甩了甩头,长舒一口气。   她走出去,回过头,男人瘫软在坐便器上。脸上挂着耳光印,刚刚撞过墙壁的皮肤泛红,已经暂时失去意识。   苏实真淡淡地望着他。   身旁出现另一个人。   秦伶忠略微蹙眉,却止不住地微笑:“你揍了他?我都不敢得罪他。”   “是吗?”苏实真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笑着甩手,“就当帮你出气啦。等他醒过来会以为是自己喝太多在厕所摔了一跤的。”   他扶着门,肩膀微微颤抖。   走之前,苏实真没忘记把隔间门关上。秦伶忠回去,浑身酒气,装出不知情的样子问不在的人哪去了。有一部分人想说,另一部分却打手势让他们闭嘴。   苏实真站在门外,偷偷观察着他们被秦伶忠戏弄的窘态窃笑。等他出来,两个人笑成一团。   走到户外,秦伶忠喝了酒,在苏实真抱怨出租车司机不见踪影的时候给她一个离这里不远的地址。她原本还担心他已经喝到失去判断能力,到了以后又打消疑虑。指纹锁是不会骗人的。   这间公寓没怎么装修,只保留了基础的设施。她没来过,他也从未提起过。   冰箱里饮用水的生产日期都在昨天。   秦伶忠倒头就睡。苏实真走到他跟前,俯身任由发尾搔弄他的侧脸。   “这里是谁的房子?”她问。   他眼睛都睁不开:“嗯?”   她耐心地复述:“这里也是你的房子?”   秦伶忠阂着眼,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我的——”   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说下去:“……还能是谁的。”   苏实真坐到秦伶忠身旁,地暖把人烘烤得懒洋洋的。他挣扎着舒展身体,试图去咬香烟,声音有些沙哑:“我舅舅回国,他想要这里。我就打扫出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舅舅。”她并拢膝盖,盯着自己勒出伤痕的脚背说。   他在摸索打火机,她却把烟拿走。   秦伶忠补充:“没有血缘关系的。之前在惠灵顿。”   苏实真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甚至希望他能发现她的目光。然而,不论她如何沉默,秦伶忠仍旧无动于衷。   她说:“……从没听你说过。”   他却笑了,不以为然、甚至有点讽刺的:“为什么要跟你说?”   心像在砂纸上摩擦似的。苏实真特别讨厌秦伶忠这一点。他习惯只说想说的,而且,对自己有所隐瞒这件事毫无保留,好像这样很正常、很理所应当。她偶尔会怀揣着恶意想,有的人以为付了钱就能为所欲为,有的人为了为所欲为所以才付钱。   他一动不动,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抄起枕头,用力朝他的脸砸过去。   只要苏实真想,现在就能杀了秦伶忠。可是,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想法是他睡着的样子特别纯良无害,跟醒着的时候判若两人。   -   醒来以后,还没摆脱睡意的话,秦伶忠习惯盯着资产余额发一会儿呆。   苏实真九点要去赶场,被闹钟吵醒,伸手在秦伶忠脸上摸了半天,还是他皱着眉替她按掉的铃声。而她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非要再在床上继续坐十来分钟,一直待到迟到不可。   他们都不用担心实习的事,所以能自己安排的时间不算少。主动提出出去玩一趟的是秦伶忠,苏实真也很快就答应了。   到学校上课,她和贺正群在教室里见面。他哈欠连天的样子很好笑,被问论文初稿过了没有,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玩了三天英雄联盟”。   “你不打算毕业了?”她问。   “不是啊,混混呗。”贺正群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秦伶忠。”   “怎么了吗?”   “大一的时候我跟室友开黑,操作下饭,被喷到自闭。他当时抽空来帮我辅导高数,听说以后心血来潮借我号想看看这游戏怎么玩。等还给我的时候就是宗师局了,该干的事还一件不落。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好。”   有的人,天生就不属于一个世界。   有时候,贺正群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能继续和他做朋友。   “大哥,”下课铃响,苏实真笑眯眯地身体前倾,手臂向前舒展,伸了个懒腰,“过几天能不能帮我答到?”   他起身:“行啊,为什么?你又要偷懒吗?”   他们起身,离开教室,在走廊里等到秦伶忠,三个人一起绕过花坛。   “我们打算去圣地亚哥。 ”她回答。   贺正群干巴巴地感慨:“别虐单身狗了行不行?”   秦伶忠说:“刚好你快生日,可以带礼物给你。”   “你们打算玩什么?逛逛街?吃吃饭?不会打算一直在房间里做运动吧。”三者都是男女约会时比较常见的项目。特别是最后一项,全世界都一样。   秦伶忠毫不避讳地回复:“哈哈哈。对啊。运动。”   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们如此直白。贺正群都傻了眼:“啥?”   “不过是看别人运动啦,”苏实真也笑起来,“我们可是去那里诶!”   “啥?啥?啥?”   只见他们两个人带着同样笃定的表情,热情洋溢,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去看MLB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的比赛啦。”   作者有话要说:  热爱运动的男女 第5章 放松(5)   -   2008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北京举办。   那时候项目里还有棒球。   之后对苏实真来说,要看棒球比赛并不容易。尤其在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笔记本电脑的情况下。   她来上大学时,行李只有一个运动书包,身上穿着紧身牛仔裤和不知名品牌的T恤,还是黑发,站在报道新生中间格格不入。   能和周围人区分开来的原因当然不是朴素的家庭情况。   妈妈很想送她去上学,但家里有很多事忙不过来。爸爸不在的时候,她回去看过一次。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挂满旗帜般的衣服,彩色的,随风舞动。苏实真在车站撑着伞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也就只跟邻居道了别。   大学多半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走得近。大家都是初次见面,然而她和大家又都不一样。当想结识谁时,苏实真不会有压力。   入校第一天,她就主动询问教室里正在炫耀车钥匙的同学能不能送她一程。对方和周围人都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满腹花花肠子地答应。可惜她对他毫无兴趣,也没让他做她的男朋友,因为候选人实在太多了,有十几二十个没轮上很正常。   苏实真对自己的外貌拥有自知之明。这也是帮助她后来找到工作的绝对优势。   “你刚来的时候我真的看你很不顺眼。”屈湘露边给自己涂眼线边说,“浑身寒酸气,连弹幕都不知道是什么,老家到底是哪个山沟沟里的啊?”   苏实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趴在化妆室的沙发上懒散地看手机:“但你还不是非要叫我入镜?”   她一句话就戳中别人死穴。   不得不说,不管怎么嫌弃,当时苏实真但凡在直播间里露脸,那几秒钟里弹幕和礼物都会飞涨。不久之后,苏实真建立了自己的直播间,从此在排行榜上一路飞驰,令同频道的前辈后辈望尘莫及。   屈湘露撇撇嘴,对着镜子龇牙擦着漏出来的口红,很没形象地骂骂咧咧:“你这人怎么这么刻薄呢?”   苏实真不应答了,只暗自笑笑。   距离团体直播还有一会儿,广告词已经滚瓜烂熟。屈湘露还是忍不下去,主动出击,询问苏实真:“你也不是非得拒绝跟那位结婚吧?他条件这么好,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修成正果的好机会啊,从今往后就不用工作了——”   “他从来没把我这当成工作。”打断她时,苏实真在检查指甲,笑脸可爱而坦率,“这点钱,他觉得就是玩。”所以他才没有直接替她付违约金让她走人。   出去休息总归需要时间。就秦伶忠那个恨不得三头六臂的生活方式,实在无愧于时间管理大师之名。说到学习和创业,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能做就做了,没意义了就原地解散。他有让自己保持在精英阶级的习惯。忙得团团转也让人快乐。   他们看的是两个人喜欢的队伍的生死战,是否能进世界大赛在此一举。   比赛的另一支队伍是唯一每个位置均有球员入选棒球名人堂的传奇球队,其挑战难度可想而知。   飞机刚落地,就有人送来车。   苏实真判断不出是熟人还是事先定好的。   她对秦伶忠的安排向来不怎么插嘴,他和与他有关的人在做的事,她也不关心。他很喜欢她这点。   戴着所支持的球队的帽子,掐准时间提前入场。以前有订过豪华包厢,但对气氛不太满意。关于这个,苏实真疑惑过:“怎么会有人有闲心在看棒球赛的自己打桌球、吃正餐呢?”   秦伶忠则给出中肯的解答:“因为对他们来说‘看比赛’这件事不只是单纯看比赛吧。”   之前关注过热身赛,两支队伍都表现不错,所以越发难判断谁输谁赢。   而且大比分还达到相互抗衡的地步。   球迷们群情激昂,都在期待自己家乡或者支持的球队获胜。   在倒数第二局,他们支持的队伍得分时,秦伶忠雀跃地吹响口哨,苏实真也卖力地跟着其他球迷呐喊。   “这个调度太强了!”她高兴得摩拳擦掌。   “他们那边老被坏球骗到。”他也按捺不住笑意。   只剩最后一局。   就在这样的空档里,秦伶忠忽然问:“你最近很忙?”   “嗯?”苏实真吃着炸薯条,聚精会神在看转播屏幕,“还好吧,怎么了?”   “戒指还在你那里吧?”其实,秦伶忠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只是苏实真的确有点脱线,很难预料她下一步可能做什么,所以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苏实真回过头,望着秦伶忠的脸。她把膝盖上的毛毯向上拉,温吞地笑着点了点头。   “订婚晚宴要办两场,礼服fitting的时候有人会来接你。戒指可能要先给我——”他径自说着。   求婚那一天,他坐在中式餐桌的上座,不卑不亢,同意给她考虑的余地,却还是把戒指交到她手中。   秦伶忠并不打算等任何回应,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安排似乎都仁至义尽,在充斥着个人风格和合理主义的认知内。他不以为意地嘱咐:“另外,国内那次你可以决定一下邀请什么人。最好拿给我看一下,不要太敏感的,省得到时候多生事端。假如有不得已要从名单上去掉的,我会给你开支票,你们改天再聚好了。”   苏实真望着秦伶忠,语气平和而舒缓,微笑了一下问:“我订婚,我本人就只用考虑这些吗?”   他则注视着球场,良久,才不疾不徐作出回复。   “还有甜品。”秦伶忠说,“你觉得无花果和猕猴桃哪个更好?”   都不怎么样。她想。   只听球场内外欢呼声突然之间响彻天际。   比赛结束。   周遭球迷全都沉浸在庆祝与胜利的快乐中,队史第二次拥有参与竞争美联冠军的机会,充满希望,意义重大。   秦伶忠和苏实真同一时间起立。他们满怀笑意地对视,随即激烈而坦荡地接吻,淹没在周围快乐的海洋中。   一直到离开球场,肾上腺素尚且还沸腾,他们已经什么都忘记,热情洋溢、全心全意地讨论这场比赛。   “要是过几天也有空来看就好了。”谈起喜欢的东西,秦伶忠才会露出有点孩子气的表情,语速比平时快,情感表达也直白了当得多,“现场看就是不一样啊。”   “决胜场投手战太爽了。”苏实真高兴到蹦蹦跳跳,止不住笑意说,“隔壁教练还不如换了呢。”   “这东西还是得再多看几个月吧,赢不了也有他们好些人上不了场的原因。”   “系列赛太好看了。”   秦伶忠去开车,苏实真抱着东西在原地低头。霍地,她看到几名穿着考究、西装革履的男性,在棒球场附近,这种打扮难免有点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滑稽。   她不由得拽住了秦伶忠的外套衣摆,将他迈出去的步伐强行撤回。他有点疑惑,回头却被苏实真附到耳边,下意识甚至以为她索吻,直到被用手掌推开脸才清楚是自己误解。   她说:“你看那三个人。”   秦伶忠困惑而没防备地看过去。   “Weird.”他给出简短的评价。   “Funny,”苏实真咯咯咯笑起来,好像在说笑话似的,“他们会不会突然走过来对你说‘少爷,该回去了’?”   面对她的玩笑,他也只随口回答:“也有可能。”   就在他要脱身而去的时候,其中一名在棒球场着正装的奇葩已经看了过来。   他似乎拿起手机交换了一下情报,与此同时加快脚步。   苏实真有点诧异,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这边走过来。   被视作目标的是秦伶忠。   那个人微微颔首,客气地开口。   “秦先生,”这年头,“少爷”这个称谓已经不再那么风靡全球了,他说,“您的父亲也在这座城市,请您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怎么还在晋江看文,夫人请您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了( 第6章 放松(6)   -   有人帮忙开车门,有人急匆匆坐上副驾驶拨打电话,车内宽敞、舒适,温度适宜。秦伶忠问:“我爸是去大学讲座了吗?”   “无可奉告。”合上车门的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秦伶忠也不生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苏实真则没什么表情地扫视一周,最终决定扮演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朋友的角色,无伤大雅地吵闹,充分拉低印象分和戒备心。   他们被安排进一间府邸。   似乎因为主人不在车上的缘故,所以任何交通工具都被要求在园外停下。他们步行进去。   穿越观赏性的玻璃温室时,苏实真几乎被蝴蝶吓到。她搂住秦伶忠的手臂,吓得直往人怀里钻。   “你不是不怕虫子吗?”他说。   “是不怕,我被吓到了。”她压低声音,“这蝴蝶怎么一点都不怕人……”   “抱歉,”还是另一名亚裔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解释,“可能是因为植物的原因。请尽快经过到里面休息吧。”   穿过温室之后,他们进入一间尖顶建筑。墙壁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油画。等被安排到一间会客厅,秦伶忠相当自然地与佣人说明想喝的红茶种类,而苏实真则走到窗边,了望着一望无垠的庭院出神。   交代完,秦伶忠已经转过身来,狐疑地问她:“有什么好看的吗?”   苏实真摇摇头,回过头来微笑:“说实话,有点受冲击。这地方也太大了,用来养点什么多好啊……我是说蝴蝶以外的动物。”   “咳,”秦伶忠慢条斯理看向壁钟,“新西兰那边更适合。”   “真的假的,你在那边也有家吧?小秦先生,”她扶住他肩头,脸上浮现出甜美而可爱的笑意,“带我去玩玩——”   秦伶忠伸出手,盖住她无限凑近的脸:“别得寸进尺。”   关于自己家的事,他向来不怎么和她提,提也是点到为止。   她一点没恼怒,照旧哼哼唧唧地笑了笑,撤回座位里去喝红茶。   对于苏实真来说,棒球比赛她能看出个强弱胜负来,红茶却几乎没什么好坏区别。就像她从来不知道秦伶忠朋友送给他的那些咖啡豆和星巴克有什么不同。她猝不及防被烫到,颇有些没礼貌地想伸舌头出来晾凉。但终究估计场合,虽说唯一的补救也就是吐舌时伸手出来遮挡一下。美甲闪闪发亮,除了漂亮以外毫无用处。   之前贺正群问过秦伶忠,那么多女生,乖巧可爱的有,聪明自持的有,为什么偏偏选中苏实真?就只是想娶个花瓶也未免太过。毕竟美丽也是麻烦。   秦伶忠没想得太深入。   他也不喜欢在与生存无关的问题上思考太深,费时间,费心力,又没什么意义。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好像初中有一年暑假来过。”秦伶忠说,“那时候我就住在温室往北那栋楼,偶尔去俱乐部骑马。”   苏实真嘲笑他:“这种事情会忘吗?”   “太久了啊。”他说,“而且我爸喜欢的室内设计师就那几个,到处装潢都差不多,反正概念八九不离十。”   他在英国读的初中,高中念到中途回国。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说出来也很平常,仅仅因为父亲的妻子对私生子感到不满,于是一时兴起。本来还在争取名校的预备班,这下根本想都不用想,简直是从源头杜绝烦恼的好方法。   不过,秦伶忠不习惯消沉。   这个家里没有谁喜欢废物。   更何况,废物也得不到钱——他已经亲眼见证过同父异母的姐姐被停掉所有卡,生活费也按最差的档次给。   受不受待见是次要,最重要的终究是钱。   他们等待了三个小时。   苏实真把下颌搁在座椅扶手,就这么打了个盹。等她睡醒,竟然还没有任何进度。秦伶忠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在这种时候读书或者翻邮件,反而在欣赏墙壁上的几幅画,似乎在试着判断是真品还是仿品。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她家留宿。苏实真家是单间房,倒不完全是为了省钱,主要因为面积大也没用。吃饭和睡觉都在同一处进行,为了不被偷,衣服也晾在室内。之前的租客是美大学生,在墙上画了一幅画,苏实真还想过要借此向房东压房租,虽然最后没成功。   那天早晨,她醒来时,他就是这样。认真看什么的时候,秦伶忠总是很严肃。可是,当与她对上目光,他又微笑起来,严丝合缝,把任何无情都封死:“这是在模仿卡巴内尔的《堕落天使》?”   当时,苏实真隐隐觉得,他一定是很能伤害别人的那类人。所以还是离远些好。   一名之前没见过的秘书这时候才进来,毕恭毕敬地劳驾他们起身。两个人跟着他穿过走廊,乘坐电梯下楼,到了门口,这一次能乘车了。然而,车却驶出了园外,甚至开回更繁忙的市区。   车停在建筑门外。   他们被要求在车内等待。   苏实真降下车窗,像金鱼冒出水面吐泡泡,她问:“我们能去喝一杯吗?Google上说附近有间不错的酒吧。”   那位秘书礼貌地微笑,尽管乍一眼看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只要稍微敏锐一星半点,多少也能觉察出他的不满:“您想喝了酒之后去见秦先生吗?”   这里的秦先生指的自然不是秦伶忠,然而,这句形似提醒的警告却同样是给他的。   苏实真略微挑眉,贯彻自己头脑空空、任性妄为的设定,索性一了百了,打开车门。   “他不喝不就不行了。但是,”说到这里,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应该没关系吧?”   她背上包,确认证件和钱,自顾自就往前走。   秦伶忠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似乎全然在意料之中。   唯一感到局促的反而是先前那位秘书。   他皱眉,刚要打电话,手腕就被按住了。   雇主这位不怎么爱闯祸的儿子忽然微笑,一时间便天朗气清。秦伶忠说:“我去把她追回来。”   苏实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只是吊儿郎当地勾着耳环,无聊地到处转转,找到还在营业的酒吧就走进去。   坐下时,她没急着点单。   原本在擦杯子的酒保与她面对面。   苏实真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自助服务,或者在寥寥无几的客人中挑出一个用蹩脚的英文问能不能请她一杯。   门响了一声,紧接着是脚步声,秦伶忠站到她身后,停顿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坐到旁边,跟酒保点了和她一样的酒。   苏实真忍不住笑,用冰凉的手背去贴秦伶忠脸颊。她说:“大白天的就开始喝酒,真是废物啊。”   “有钱的人想干嘛干嘛,”他躲开她反驳,“你这才是没出息。”   “那你还不是会帮我买单?”苏实真像猫一样,用头发蹭着他,脸上是得逞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最终还是声明:“喝一杯就回去。”   她不回答,熟练地把长发盘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随即,她端起酒杯,嘴唇接触杯沿,逐渐仰头,直到一口气喝完一整杯。   放下时,她朝他摆出无辜的表情:“假如你爸爸给我们的时间只够喝一杯的话。”   “上次我爸让我等了四天。最后我也没见到他。”秦伶忠说。   她已经开始喝第二杯了,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你爸爸好讨厌。”   “已经够好的了。就算听说我要跟你订婚,也没有说什么。”   “和我订婚就要被说什么吗?”   秦伶忠笑了一下。   而她撑着侧脸,凝视着他喝酒。   等客人渐渐多起来,他们才走出酒吧。苏实真在门口拆口香糖的包装,咀嚼起来后才递给秦伶忠:“你吃吗?”   他也拆开一支,边吃边往前走。   走了很久,回到刚才的位置,车仍然停在原地。秦伶忠望着不远处的住宅,倏然说了一句脏话:“妈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实真已经蹲下身。她回头静静地看向他。   “其实,”他好像想抽烟,所以措辞也犹豫,“确实没什么好见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苏实真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爸爸的照片,说实在话,和秦伶忠有点像。虽然英俊,但都是薄情的长相,加上过分精明,令人很难寄予信赖。   “妈的。”她突然说。   她突然重复他说过的那句咒骂。   秦伶忠嚼着口香糖,苏实真也在嚼口香糖,满身酒气,却毫不动摇,仿佛跌跌撞撞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   她忽然站起身来,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握住他的手往前走。秦伶忠没反应过来,也抵抗不了。苏实真直直地朝眼前的建筑走去。   “苏实真?”他说,强烈地希望唤醒自己的理智,“等一下,苏实真。你想干嘛?”   无法抑制住的脚步使人头晕目眩。   他感觉世界的颜色和形状都开始变得非比寻常,然而,然而的然而,眼前的人还是苏实真。太过出众的头发与侧脸,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   她已经拽着他开始踏上阶梯。秦伶忠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但她还是笑着,继续往上走,直到来到那扇门前。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蹙眉问。   苏实真嚼着口香糖,伸出手去按门铃。她的按法毫无礼节可言,就像邻居家孩子的恶作剧,一连串用力地按下。   嘈杂的门铃声中,秦伶忠只觉得什么都没听见。   他看着她。   有点惊恐,有点恼怒,有点悲哀,那样子一定滑稽到可怕。   下一刻,苏实真已经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毫不犹豫地粘到门上,随即逃之夭夭。   她放声大笑着,冲进秦伶忠的怀里。他只觉得她猛地撞上来,笑容美丽而残酷。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并被撞进他胸口。   她对他说:“秦伶忠,快跑啊。你还在这傻笑什么呢?”   他觉察到自己在笑。   那一天,他们从圣地亚哥国际机场乘坐回国的航班。醉意和兴奋感已经散去,疲惫取而代之涌上来。苏实真睡得很沉。秦伶忠忽然想起来了,他之所以选择她订婚,是因为他对镇压不确定性的偏好。活着就是不断解决问题,他的问题却都不怎么难,毫无成就感,于是只能提高难度、另找乐子。   毋庸置疑,苏实真就是难题,是喜怒无常的莎乐美,是肥皂剧里被所有异性宠爱、同性仇视、主角光环强到令人厌烦的玛丽苏。   她就是动荡不安、变幻莫测本身。   他现在需要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oso的投雷!   谢谢苹果酒的火箭炮!好久不见啦!   小秦先生喜欢自由的女人,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玛丽苏·实真会自由到甩了他去乡下养猪(不是 第7章 放松(7)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窗外的云层如同大陆板块漂移,苏实真用头等舱的wifi看水母的视频。   秦伶忠忽然摘掉眼罩,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后,又放下,重新戴上眼罩。   苏实真收到一笔转账。   她看向他,没得到任何解释。直到下飞机,乘车回到学校,他都绝口不提,之后又是几天的没有联系。   苏实真给他发了几次消息,秦伶忠都没回复。这倒是以前常有的情况,所以并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她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只有在需要一起玩的时候,他们才会恰到好处地联系,见面然后分开。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所以苏实真并没有发觉,秦伶忠是有意避开她的。   他开始有点不想见到她那张脸。   苏实真到哪里都是风暴。不得不承认,秦伶忠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担心自己的领地被龙卷风刮得一片狼藉。   托在美国那通“trick or treat”的福,父亲虽然并不在意,但还是主动派遣在国内的律师代为见面,以便了解订婚的相关事宜。   在秦伶忠还由母亲抚养时,那位律师就帮忙办理过多项业务,中秋节也送过礼盒。夸张些说,几乎与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无异。   秦伶忠临时打电话给苏实真,让她去做头发加换衣服。苏实真正在上课,不怎么高兴地反问:“不能就穿现在的衣服去吗?”她不想卸妆再上妆,而且每次去美容店都会有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你穿的什么?”秦伶忠漫不经心地问。   苏实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全身的豹纹,豹纹贝雷帽、豹纹连衣裙加上豹纹高跟袜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知道了。”   他却非要多嘴贱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   苏实真毫不留情地挂断。   到了晚上,秦伶忠在车边等了一会儿。   苏实真盛装出席。然而,仿佛为了报复他之前的挖苦似的,今天的她比平时还要美。毛绒绒的披肩、按要求临时喷回黑色的发型,以及过于浓烈的香水味,以至于秦伶忠都止不住地皱眉。   “你想我变成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她很挑衅地微笑,轻盈地转了一圈,充分展示自己美但不怎么合适的这一身。   他没说话,疲于争辩,嘴角上扬,为她打开车门。   上车后,她从手提包里翻出戒指还给他。   苏实真不喜欢法国餐厅,但自从和秦伶忠在一起,也没少去过。反正他也不会去吃她平时吃的那些快餐店,顶多在她绝食减肥的时候说说风凉话:“你在辟谷?要么我也一起好了。”   从事私人律师多年的是位消瘦的老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说话,前菜上完以后,才不冷不热整理着腿上的餐布说:“怎么找了一个这样的小姑娘?”   秦伶忠中断原本的走神。苏实真更是不以为然,继续捣碎盘子里的分子料理。   “为什么偏偏找了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衣着光鲜的老人说着,用盘问而关切的目光扫过秦伶忠,一点也不顾及苏实真就在左手边喝着自然酒,“我都调查过了,居无定所、没个正经工作的,家里条件也不好,进入社交圈只会被笑话。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不要被蒙蔽了双眼,胡乱做决定。”   秦伶忠变脸比翻书快,简直可以去竞争新一届的奥斯卡影帝,明明内心毫无波动,还能摆出感动加无奈的脸色来,郑重其事地按章程演讲:“很感谢您能为我考虑。”   直到这顿晚餐结束,苏实真都没有开口说一次话。   他送她回去,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等待交通灯时,秦伶忠瞥了眼后视镜开口:“怎么这么消停?”   “没办法嘛。”她散漫地看着手机,深吸一口气,露出被伤心沾湿的笑容,“你给那么多钱,不就是要我忍着吗?”   车里凝聚着一团激剧的死寂。   秦伶忠想了想,一时半会居然没想到如何反驳。   苏实真一了百了,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绿灯即将亮起,她却打开门下车,穿梭在停滞的车流间,尽管没有直接影响交通,却还是引人注目。他仅仅只看了几秒钟,注视着她消失后就重新回过头,任由车驶向前方。   苏实真头坚定地往前走,进入人行道,与许多人走在相反的方向。抬起头,枫树的叶子坠落了许多,却又还残余许多,如火烧云似的遮蔽了视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到新一笔转账。   还是来自秦伶忠。   和之前尚未消失的入账提醒并列堆积着,形成一座供人仰视、却不允许玷污的金阁寺。   苏实真蓦地扬起手。   顾及到新手机的价钱,还是没有砸下去。   她只是冷笑,冷笑着给手机锁屏,冷笑着抬起头,沿着脚下这条路往前走。   秦伶忠继续驾驶。   车进入车库时,忽然跳出一个年轻女生,动作娴熟,目的明确。这种套路也不是没见过,秦伶忠假装没看到,照样朝她开过去。   周语诗原本以为是能上车的万全之策,千算万算,没料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结果。   当他在最后关头急刹车时,她也出于求生本能退开。秦伶忠其实早就做好准备,但还是因突如其来想到的往事笑出声。假如是苏实真的话,估计不但不会躲避,还会反客为主往前走。笑着笑着,忽然又陷入沉默。   透过挡风玻璃,周语诗也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笑容。她支撑着自己站稳,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   他还没到连同处一个房间超过半小时的人都不记得的程度。   更何况,他信守承诺,已经打过电话请朋友分一个名额给她。   车窗降下,周语诗满怀期待地小跑过去,就看到秦伶忠温文尔雅地倾身,带着恶劣的笑容一字一顿:“别挡道。”然后趁着她离开的空档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是贺正群。   快到生日,他打算请同学朋友小聚一下。跟苏实真碰面时提起,顺口问了一句秦伶忠有没有空。   “我怎么知道。”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贺正群很快就觉察到异常,难以置信地投来目光,犹犹豫豫地问:“你们俩不会又……”   她及时打断他:“我们经常吵架吗?”   “我都没问完你就知道是什么了,能算不经常吗?”贺正群一语中的,又补救说,“不过,其他情侣不也会这样吗?”   她望着他,慢条斯理地笑着问:“你觉得我们像情侣吗?”   贺正群噤声,眼睁睁看着苏实真起身。   末了,他还是对着她的背影重申:“就算是这样……但我们还是朋友吧?我生日你来吗?我妈做本帮菜很好吃。”   “会来的。”   她背对着他挥挥手。   贺正群点点头,随即去邀请秦伶忠。他可不希望这对灾害等级相媲美的男女把事情再闹大,作为两人交际圈的重合部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帮忙。   作为发小,秦伶忠当然会去。   顺便还问了贺正群的爸爸妈妈最近血压如何,奶奶之前参的旅游团好不好,简直比贺正群本人还像贺家人。他总是这样周到体贴,只要拜访,就一定会送礼物,长辈说过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得,令人挑不出错来。   为了避免逆反心理,关于苏实真,贺正群一个字也没提。   秦伶忠却不是一点没猜到。   他挂断电话。   最近为了出售公司的事,他和不少人闹得不是很愉快,许多事也迫不得已要亲力亲为。人际关系向来也要定期断舍离,鸡肋该去掉就去掉,然后结交新的。   朋友有很多。   但不一定都是贺正群那样的朋友。   秦伶忠迟到了。   尽管忙完后就立刻动身,却还是没能赶上晚饭的时间点。贺正群发来后续活动的地址——他总喜欢去没有单独停车场的酒吧,这一点让秦伶忠无语了挺多回。而且,他搬家后的城区才做过新规划,连电子地图都分几个版本,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   饿着肚子下楼,他在苍茫的暮色看到周语诗。   她拿着热咖啡,在他走来时递给他。秦伶忠没有接,说了句“谢谢”草草了事,他问她怎么在这,随即去开车。她留意到,那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一辆。颜色不同,车型不同,最大的共同点是都很昂贵。   周语诗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但刚才是我对你说谢谢。”秦伶忠没来由地感到好笑。   “所以嘛,给我点机会报答你吧。”她怯生生地说,“什么都可以。”   好歹也上过小荧幕,在外貌上,周语诗绝对不差。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帮他的。可是,秦伶忠和苏实真并不般配,那样的身份格差,什么关系可想而知。既然有人可以,那她也可以。周语诗是这么想的。   他无缘无故想起自己最近的窘境。其实家人对他的要求已经很低。但凡找来订婚的对象再说得过去一点点,的确就会顺利很多。   反正谁都一样。   反正谁都一样,对吧?   “反正谁都一样。”他自言自语,随即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道,“你认识新城区的路吗?”   脸皮薄的人容易吃亏。周语诗已经主动打开车门。   他们到时,天色已晚。贺正群下楼来迎接,看到周语诗时脸色微变,抓住秦伶忠走前面。“你疯了?这么着急就找新欢?”他压低声音。   “这不自己找上门来的嘛。”秦伶忠说。   已经抵达门口,贺正群谴责道:“渣男。”   门被打开。   彩灯昏暗,光影闪烁,最先汇入视线的场面是数位男性簇拥着同一个人,众星捧月,好不热闹。所有目光的焦点都在她身上,苏实真经常处于这种氛围中,所以自己一点也不觉得。   贺正群忍不住感慨:“渣女。”   他请了不少初高中的同学,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没想到苏实真一到场就轻松融入,如鱼得水,和几个男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而秦伶忠也到得不是时候。   回去自己座位途中,贺正群又嘀咕了一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嘈杂到躁动的音乐声中,苏实真回过头,秦伶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别走心   每回一条评论我得斟酌好久,所以有时候没能直接给答复不好意思!!前几天有位朋友说想看追妻火葬场的,这本会有追妻,但是可能不到火葬场那个地步,顶多是追妻拳击场!!希望大家海涵!!TT感恩每一条评论!! 第8章 放松(8)   贺正群的25岁生日那天,他的一个朋友跳上舞台,炒热气氛时对着麦克风说了句“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贺正群的生日”。flag狂立,吓得贺正群膝盖一软,险些没站稳。   他们各自喝了几杯。   越是暗的地方,浅色就越是显眼,苏实真就像一盏灯,周遭围满了飞蛾。看到她与其他人相谈甚欢,起初周语诗感到愕然,随即便去看身边人的脸色。   然而,秦伶忠一点都不恼火。   又或者,没表现出任何一点恼火。   秦伶忠轻飘飘地举杯,叫服务生来说了句什么,随即被转达到DJ那里,被高声宣布出来:“今天全产消费的费用全由秦先生买单,祝他的朋友贺正群生日快乐。”他自认不是玩咖,但有时候装逼不用懂太多,舍得花钱就行。   卡座里的苏实真却冷笑一声。   “出风头也不分场合,又不是他生日。”她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到。   贺正群正坐在附近,脸上的神情没有烦躁,但也不显得多么高兴。   果不其然,后半场,风暴中心自然而然就变成买单的人。他把贺正群拽过去,一群人一起玩游戏。秦伶忠擅长所有计算和逻辑类的项目,苏实真玩骰子的技术能去考证书,他们彼此知根知底,都避开对方善于的领域,情愿去玩国王游戏。   秦伶忠被命令和一个陌生女孩喝交杯酒时,大家起哄。   有几个人有意让他占上风,吵得几乎盖过音乐声。他无所谓,反倒是那个清纯挂的女生,看样子不怎么出来玩,脸红得能滴血。周语诗会看气氛,知道进退,清楚自己的立场,笑笑不说话,反而暗暗去看苏实真反应。   自己男友被撬墙角,又和别人喝交杯酒,她只默默看着。   苏实真无动于衷。   又或者,她摆出了无动于衷的样子。   游戏再转一圈,这次轮到苏实真被命令选一个男生舌吻。   知情的贺正群及时出面。   “舌吻有点太便宜你们了吧?”他不知道该不该当众戳穿秦伶忠和苏实真是情侣这件事,总而言之先打圆场,“亲个脸差不多了啊——”   话音未落,一条纤长的手臂抚上他的下颌角,贺正群没反应过来,一个吻已经落到颧骨上。   苏实真缓缓退开的同时朝他微笑。   一时间,口哨声四起。   唯独脸上沾着口红印的贺正群目瞪口呆。   那一天,苏实真先走。几名男士陪同下楼,不知道是要开车送她还是另外续摊。   秦伶忠与贺正群也没有多少共同好友,很快也决定撤退。周语诗陪着他一起下了楼梯,看也不看就把收到的停车罚单卷起来,然后坐进车里。   突然间,他主动发起话题,却有点不伦不类:“你不怕我是变态杀人犯吗?找个地方把你杀了肢解之类的。”   周语诗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向他,后来还是说:“别吓唬我了。”   秦伶忠却笑起来。   他的外貌并不怎么有亲和力,眉目比起传情,更适合流露出蔑视。加上条件优越,越发不怒自威,显得傲慢又轻佻。就是这样一副天生就高高在上的面孔。   有些人努力一辈子,也抵达不了的另一些人的起点。连嫉妒都毫无意义。   就在这令人分心的一刹那,油门被踩下,跑车飞驰而去。   周语诗忍不住尖叫,却不是害怕被分尸。慌乱中突然想起,学生时代似乎看过一个情感女作者说过,女人不是叫得越大声越爽,在车上和床上都是。话说回来,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爽。   果不其然,才驶出几里,就遇上在路边和男人谈笑风生、准备坐上计程车的苏实真。   画面一帧一帧跳过。   秦伶忠刻意耀武扬威,充满挑衅地放慢速度,与她对视的瞬间,他竖了个中指。   而苏实真冷笑,吐了吐舌头。   寒假结束前,苏实真再没出现在秦伶忠的副驾驶座。出席别人组的局,他的女伴也不再固定。   听闻风吹草动的学弟学妹在校园BBS上讨论过几帖。同级生忙于毕业,不再有空余时间八卦,仅仅只是一笑而过。   学生放假了,加上几个传统节日,为了赚走孩子们的压岁钱,许多互联网公司也都加快速度运转。   苏实真的工作也变多。   公司负责人似乎默认她被甩,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却还要装出理解的样子私底下谈话。没想到苏实真全程没精打采,越发惹人火大,直播时索性安排她站最角落。   最着急的是屈湘露。   一方面她知道苏实真本来就不打算嫁入豪门,另一方面又觉得亲眼见证到嘴的鸭子飞走太可惜,想问问不出口,左琢磨右考虑,最后还是旁敲侧击:“你有没有什么未来规划?”   原以为像苏实真这样活在当下的人会说“不知道”。   然而她却很快做了回答。   “先把合约履行完,之后……回家吧。”苏实真似乎在设想,“那个月份,应该要收稻子了。”   “你不会要回去种田吧?”屈湘露边拍散粉边笑,根本没把苏实真的话当真。   她们一起笑起来。   她们一起去做头发。因为金发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苏实真就要补染一次。褪到9~10度还是挺伤发质的,所以护理也花了不少钱。虽说的确能让她在社交网络和生活中变得更出众,尤其给大家留下了印象的话,很容易吸引流量。   然而,屈湘露确认自己听到苏实真说了“帮我染黑吧”。   “你疯了?”她说。   “就保持个几天而已。”苏实真说,“我想整一下秦伶忠。”   屈湘露觉得自己没跟上节奏:“什么?”   “这样就结束,一点都不轰轰烈烈,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我想让他记住我,最好是想起我就反感。不过,失败了也没事,”好像已经等不及了,苏实真忍不住在沙龙里走来走去,细高跟看得人胆战心惊。她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有线牵动。矮矮的天花板下,陶瓷般的脸颊雪白而光滑,露出虚伪透顶的微笑,“反正我也没多在乎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oso投的雷和苹果酒投的手榴弹   玛丽苏手刃playboy   我愿称之为正道的光 第9章 放松(9)   -   寒假前,秦伶忠问贺正群是否出去旅行。贺正群哪里有这个闲钱,虽然知道秦伶忠肯定会买单,但不论朋友还是男女朋友,欠人人情总归是负担,他拿实习做理由推辞了。   公司卖掉了。   毕业并不棘手。   父亲最近没有联络,而上一次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圆满。   秦伶忠百无聊赖,所以当周语诗接到电话来他家时,看到地毯上放着几本布克奖获奖作品的英文原版,然而他却在对着一本叫《外星人就在月球背面》的书看得不亦乐乎。   那之后,他没有主动约过她,也没有在其他人朋友圈刷到过他的照片,毕竟能混到他们中间去,大多都是口风严的。她最近涨了不少粉,正是需要趁胜追击的时候。所以今天,周语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   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和贺正群不同,在差不多经济状况的孩子里,秦伶忠也有很多朋友。   他们的父辈之间大多有工作上的往来,因此绝不可能撕破脸。秦伶忠情况稍微特殊,不过既然已经被本家认可,但凡有脑子的,也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这之中又有玩得来的。其中几个最近刚回国,晚上组个局叫他去。   原本去就去了,偏偏又说让他带上女朋友。   秦伶忠不觉得自己暂时能联系得上苏实真,他也不想拉下自尊心去找她。反正身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于是,他随便问过去,第一个回复的人是周语诗。于是就她了。尽管周语诗对这种完全拼手速的筛选机制一无所知,她只是运气比较好、当时恰好在用手机而已。   初中的时候,在本部华人学生的圈子里,南舒雨是费雯丽一般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傲慢地拒绝他人。她有四分之一的瑞典血统,虽说除了头发和瞳仁颜色很浅,其余地方都保留的是中国特色。在这样无可挑剔的表相背后,是更加高不可攀的家世。父亲是大陆数一数二娱乐公司的创立者。虽说有个哥哥,但论及可塑之才,她获得的呼声更高。   另一个必须提起的则是南舒雨的青梅竹马聂经平。家中经营酒店,将美术馆视作聊以消遣的副业发展。他成绩永远是清一色的A,好得令人感到恐怖。常常维持着凝重而迟疑的神情,外加对待不熟悉的人永远寡言少语的态度,和他来往密切的难度绝不亚于和公园里的树沟通。况且,他和南舒雨几乎总是共同行动,想要靠近难度加倍。   高中转学以前,秦伶忠经常和他们在一起。   当初顺水推舟向周语诗伸出援手,他也是联系的南舒雨。   不知道是谁做东,反正按照惯例选了消费水平不低的会所,秦伶忠似乎习以为常。   周语诗换了崭新的行头。   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从头到脚泛起一层细密的痒。依据预约去了各个店,服装和妆容都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显然曾以另一个人为参考。大约是皮肤雪白、发色也浅,相貌极其出众的对象。她心知肚明是谁。   之前在车上,他已经向她交代过,被问起任何问题都只用微笑。不是不能犯错,只是解释很麻烦,他不想浪费这个功夫。   周语诗怯生生地问了一句:“以前别人也是这样?”   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但反正也撤回不了,索性睁大眼睛,假装愚昧无知。   秦伶忠想了想,把车钥匙丢给保安,倒是不气不恼,大大方方地回答:“差不多。”   他们进门,被引到指定的位置。灯光朦胧,VSOP和威士忌开了一桌,烟雾缭绕,远远地看着,颇有些纸醉金迷的架势。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今天向四面八方向发布犯罪预告一样传递邀请函的主角。   南舒雨正俯下身去,修长的双臂环住聂经平的脖子,两个人都在笑着。一个是傲慢而淡漠的笑容,另一个则阴郁又冰冷,给人的印象如同《暮光之城》里的Alice和Jasper,有点偶像剧式的连体婴,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零零碎碎的笑声中,似乎有人说“here he comes”。   南舒雨笑着直起身,向秦伶忠打了招呼。聂经平也看过来,微微笑着,伸手与他接触,权当作久别重逢的问候。   “我们很想你。”南舒雨说,伸出手搭到他肩膀上,神情闪闪发亮。   秦伶忠的笑容透着不真实的精致感:“很荣幸。”   至此,周语诗已经完全沦为背景。   不只是她。   她已经察觉到,在这三个人交谈的时候,周围之前还在说说笑笑的人无一不保持安静。   等到话题漂移来到她身上时,周语诗只觉得打了个冷战,随即露出笑容。南舒雨正在打量她,而一旁的聂经平则盯着南舒雨看。   “这就是你那个女朋友?”南舒雨笑着,看了一阵,笑意丝毫没有因吐出刻薄的话而褪色,“也不是很漂亮嘛。”   周语诗只觉得苹果肌微微僵住。   秦伶忠不肯定,也不否认,就像下车前说过的那样。他不会因为别人瞧不起身边人而感到掉价,这说得好听点叫冷静,说得难听点就是无情。   聂经平说:“你毕业后会去英国?”   这一回,秦伶忠才摇摇头,说:“可能留在国内帮我爸打理生意。他放了一部分钱回来。”   之后再没有人提起周语诗。   她连背景布都不如,这并不算什么,最悲哀的事,她的自尊心还没能在工作中彻底被磨去,所以这时候仍旧会感到痛苦。   她退到吧台的座位。   在聚光灯前,她至少还是有一席之地的。然而到了这里,却什么都不是。   正郁闷得难以自持,秦伶忠已经结束那边的应酬走过来。他没有坐下,甚至不问“怎么了”,仅仅只是靠过来说:“少喝一点。”他似笑非笑地说。这种目光下,看谁都像很深情。   “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没吃过什么苦?”周语诗问。   秦伶忠停顿了一下,很无所谓地说:“那要看怎么定义吃苦了。你看不惯我们?”   “我怎么敢……”说着这样的话,周语诗知道,自己早已被看透,她本身不是那么工于心计的女孩,“最看不惯的,还是不管怎么样都特别羡慕你们的我自己。”   他忽然发笑。   秦伶忠笑起来很好看,依稀能看见尖尖的虎牙,透着与本人城府截然不同的少年气息。   “别多想。”他拍了拍她的肩,徐徐说道。   有一瞬间,周语诗几乎以为他会吻她。   然而,她看到他连笑容的残余都烟消云散。秦伶忠扶着她,眼神倏然变得晦暗不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不远处。周语诗也回过头,她觉得自己像被匕首捅了一刀。   苏实真染回了黑发,梳成发辫,垂落在身后。仿佛一年四季都是晨昏分明的夏季,她还是穿无袖的纯棉波点长裙,有点像睡衣,化妆很随便,脸照旧好看得发光。   她像误入人间的某种生物。   没有人上去搭讪,毕竟太漂亮的对象很难成功。她站在前厅,正在沸腾的灯光中张望四周。   “她怎么来了?”   周语诗下意识想攥紧秦伶忠的衣角。冰球在撞击玻璃杯。   然而,他好像并没有过去的打算:“她总有她的门路。”   即便闯入人类的领地,仙女也并不惊慌。苏实真自顾自吸入电子烟,不紧不慢地沐着烟雾往前走。染过黑发,她的美似乎更真实了些,不再像洪水猛兽般不可控,每一分每一寸都重重地落到人心里。   周语诗的不安抵达顶峰。   苏实真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秦伶忠不声不响地别过脸。她伸出手,强迫他看向自己。   他们用虚伪和冷漠交战,受到彼此诱惑,纵情声色、贪图享乐。血管里流着酒,肺泡中都是烟,除了金钱和皮囊以外一无所有。活过今天就会死,又或者说,夜晚结束就毙命,天亮后化身成另一个人。   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笃定自己没有爱的人望着彼此。   “你没有给我打电话。”她说。   他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完全是狡辩,连秦伶忠自己也清楚。尽管性质厚颜无耻,但他的微笑仍然赏心悦目,就连她也有过不易察觉的失神。   香精溶液雾化成的烟雾颗粒在两个人中间流转,她的鼻尖即将触碰到他,若即若离地摩擦着。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苏实真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失心疯似的自言自语。恋人的呢喃声中,秦伶忠表现得异常沉痛,却又同时感到心旷神怡。作为男女关系的双方,一方吞食另一方,而后又从内脏开始遭受吞食,翻来覆去,你死我活。世界变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修罗场,无可替代,充满了乐趣。   她的双手缓缓移动,忽然扼住他的咽喉。而他无动于衷,任由痛苦随着窒息席卷全身。笑容在黑暗里急遽地扩散,仿佛星体相互撞击般激烈而寂静。   周语诗想做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也好,但终究沦为只能旁观的局外人。   在掐住秦伶忠与被苏实真掐住的同时,他们接吻。 第10章 放松(10)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苏实真甜蜜地反问。   秦伶忠游刃有余地微笑,似乎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她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难以呼吸,却不慌不忙地忍耐,仿佛疼痛的每一秒都甘之如饴。因此她吻上来的时候,他才如此迫切地迎接。   没有人注意他们,没有人特意为此侧目,这原本就是要严格审查身份证、十八岁以下严禁入场的地方。   他们徐徐后退,轻车熟路,默契到令陌生人恶心的地步。苏实真就像吐着信子、蠢蠢欲动的毒蛇,发色的更换似乎为她增添了几分狠戾与阴鸷。秦伶忠揩去唇边沾上的口红,目光自始至终没从面前的人脸上挪开。   “稍等一下。”这句话是对周语诗说的。   他们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再怎么涉世未深,周语诗也该知道,今晚他是不会送自己回去的了。   他们的和好就像马戏团里压轴的魔术。会很残忍,会耍很多小花样,会噼里啪啦大张旗鼓。一声咒语解决一切问题,被浑身插满剑的人都能安然无恙,更何况一对心怀鬼胎的狗男女?   再出现时,秦伶忠和苏实真回到吧台,浑身充满了的无从插足的气氛,已经彻头彻尾忘记其他人。   他们总是喜欢和对方一起玩。   楼上有一段距离的包厢冷冷清清,主要人物离开,聊什么都索然无味。聂经平和南舒雨站在扶手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在快乐中麻痹的男人和女人。   “原来他喜欢《聊斋》里的。”南舒雨低声抱怨。   聂经平从容不迫地微笑:“你难道希望他的取向是《水浒传》?”立马就遭到了白眼。   准备走,秦伶忠才再回来,这一次身边的人换成苏实真。   都是漂亮女孩,她和周语诗有着天差地别。   晕了的口红只略擦过,这时候还像重影似的粘在嘴角,像鬼,也像化成人形、吃人心肝的野兽,漂亮得惊悚。   “好多人啊,”苏实真笑着。明明已经要动身,却还自顾自跨过几双膝盖,“有没有人等会儿想跟我们换家店继续呀?”   她有种一视同仁的气质,绝不因谁有钱或者谁没钱而区别对待。灯光从头顶落下来,天然恶毒的笑意越发熠熠生辉。秦伶忠知道她又在捉弄别人,忍着笑伸手,把苏实真从另一边拽出来:“那我们先走了。”   苏实真就是这样。   制造闹剧,并且让所有人都加入进来。这是她的一技之长,也是她的爱好。   临走时,南舒雨掩着口鼻别过脸,不肯与秦伶忠说话,即便他用最讨好的语气呼唤她“殿下”。最后还是聂经平送他到台阶处,笑着说“see ya”。   “他们都是天生有钱的人,有些会比较难搞。”秦伶忠丝毫不介意,笑着给苏实真解释。   “什么意思?”苏实真也不在乎。对她来说,别人的看法无关紧要,“你不也是吗?有什么区别?”   他说:“有啊,区别还挺大的。”   之后就不再说。   两个人都喜欢新鲜感,鲜少也没必要主动出击寻找玩伴,往往都是顺其自然就能无缝过活。之后那间店更加热闹,苏实真先进去,秦伶忠接了个电话才跟上。他还没靠近,已经有个女生在向她搭讪。   原本苏实真的美太嚣张,太肆无忌惮,远远看着就能感知到危险。如今换了黑发,于她而言就像伪装,加之本就消瘦,眼下正清纯动人地搅拌鸡尾酒,饮用时视线稍稍向上,堪称完美的可怜小狗。   来搭讪的女生似乎在示意自己卡座的朋友。   毫不意外,是几名男性。   苏实真拎着杯子就去了,经过秦伶忠时朝他抛了个wink,他只笑笑,走到吧台边佯装不知情。   很快,他也遇到能聊上几句的陌生人。秦伶忠戴着手表、坚持锻炼,又是一个人,完全满足值得人结识的要求。更何况,聊什么都能说上几句,眼神交流,适当捧场,这样好的男性,再适合邂逅不过了。   另一边在玩游戏。   这种场合,肢体接触也变得自然。苏实真被罚喝了好几杯,有人搂住她,她轻轻咬对方的纹身,又伸手擦掉口水,边笑边说“对不起嘛”。到后来嘴对嘴喂酒,牵线搭桥的女生撺掇个不停,苏实真笑着笑着,突然之间起身大喊:“老公!”   秦伶忠早就在看那边,这时候笑得直不起腰,连忙上前解围:“回去给孩子换尿布了。”   他刚伸出手臂,她就扑过来。秦伶忠搂着她,懒得假惺惺地多话。他连自己刚刚待过的那一桌也一并买单。   拿着装载LED的冰桶往别人头上浇的人、和陌生人相互啃食甚至更进一步的人、全是疯子,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醉成烂泥的男男女女。   他们叫了代驾回家。   两个人都喝得不少,回家之后继续开新的酒。苏实真有几次想跳进露台的泳池,还是被秦伶忠以没加热为由劝阻。   他筋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尽管他并不清楚这种念头来自何处。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覆压下来,趴在他胸口,轻轻地笑着,半开玩笑地问:“你还硬得起来吗?”   他也笑,回答说:“你可以试试。”   苏实真支起身,缓缓下滑。倏忽之间,秦伶忠问:“这段时间,你有跟别人做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语义模糊。   她嘲笑他实在是喝多了:“怎么?你怕我跟别人走吗?”   然而,她听到他否认。   秦伶忠说:“不。你不会走。”   苏实真停下来,良久,她才问:“为什么?”   这好像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深更半夜,酩酊大醉,快乐戛然而止,秦伶忠想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又闭上。黑暗如稻穗般浮动,最后的最后,他说:“……因为我给你钱了。”   仿佛尼斯湖水怪出现在湖面,苏实真从阴影里探起头,缓缓爬行,最终趴到他身上。   潮涌在温柔的夜色里翻腾着,渐渐湮没两具躯体。为了关键时刻能给他最后一击而回到这里,但代价似乎有些超乎想象,她发觉自己也可能变成输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谢谢soso和平平无奇投雷   这个故事是有趣的。最近有点忙,希望大家能感受到这篇文的气氛 第11章 放松(11)   -   和好以后,秦伶忠与苏实真通宵了好几天。   他们一刻也不停地喝酒。   几乎不论什么时候打开Switch,贺正群都能在在线的好友中找到他们。   他们玩《胡闹厨房2》。苏实真趴在那条面料足以令人身心愉悦的地毯上,秦伶忠坐在沙发上,架子上放了养有墨龙睛的鱼缸。她从来不适合玩这种需要分配任务,还要脑子和手指同时运转的游戏,一个劲地出错。偏偏他又不是玩游戏时会骂人的那类人,所以两个人只是不断失败,不断爆发出笑声,喝酒,纠缠成一团。   22点之后,他们才出门去喝酒。   找了一间比较吵闹的店。坐下之后,苏实真抵着下颌,望着电子屏幕看了好久,又抬头看向等候在一旁准备服务的几个少爷,咯咯咯地笑起来,贴近秦伶忠的耳朵,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抬高声音:“中间那个好可爱啊!”   闻声他只微笑,慢条斯理回头,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她:“那给小费吧!”   被叫来的朋友陆陆续续赶到,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们喝得酩酊大醉。   就连苏实真也去呕吐了好几次,进洗手间时步履蹒跚,在坐便器上神志不清找不着北,然而神奇的是吐完又能恢复战斗力,再次把新的喝进胃里。搞不好喝酒的本质和活着一样,就是活到活不下去了,却还非要继续活着。她在洗手间里第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想。   她想和秦伶忠分享感想,然而音乐声实在太吵了,加之酒精麻痹,这么长的句子,怎么说都听不清。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闹个没完,最后笑到有气无力瘫软在一起。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怎样的人都存在,尤其是在醉酒后。   期间有人来问秦伶忠能不能借他的车开开,尽管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也有女生来强吻苏实真,简直是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他们换了几家店,一直熬到早晨。苏实真回去重新化妆,秦伶忠甚至还有精力把晨练完成,两个人容光焕发、闪闪发亮,好像通宵三天的不是他们似的,边聊天边开着车去吃brunch。   苏实真不怎么挑食,向来都是秦伶忠点单。她只需要拍几张照片,公事公办地上传社交网络。   关于订婚的事,苏实真自始至终从未表态,好像他们只是打算在游戏里建一个新用户。秦伶忠一点也不过问,大约觉得处理好是她份内的事,就像他这边也只让她去吃了个饭而已。虽然过程很不愉快。   苏实真偶尔会想,假如,她是说假如,秦伶忠成为了父亲的话,估计孩子肯定要经历丧偶式教育。   对此,秦伶忠倒是很坦诚:“我不喜欢孩子。”   “可是我很喜欢啊。”苏实真在吃面包,果酱滴下来弄脏了桌布,清理一定很麻烦,但没有任何人在意。   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可下一秒,他就做了回应。   秦伶忠盯着盘子,极其熟练地使用刀叉:“那你可以自己养一个。”说完,他抬起头来,她朝他递出盐,他没有接住,只不过注视着她,笑容好看又刻薄。苏实真假装没听懂。   “我会的。”她笑着回答。   这次轮到秦伶忠装没听懂。其实苏实真觉得他是真的没听懂。   “那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不了吧,”她握着手机,微微仰着头,好像在思考,“初五、初六的时候可以回去一下,不过也可能没必要。你呢?”   他摇摇头。   “那我们买点东西吧。”苏实真轻而易举就确定了细节。   她下午还要上班。   提前出门,恰好遇到秦伶忠工作上联系的人。尽管被苏实真打了招呼,对方也丝毫没理睬她。上次见面的时候,秦伶忠说他是朋友,但苏实真知道,朋友有很多种,有能借钱那种,也有不能节前那种。而面前这位则是充当跟班的那一种。   苏实真先去租下来的仓库打包发货,最近销量突然暴涨,粉丝也增加很多,大概是公司运营的效果。她不算太认真,也就只是完成不浪费流量的任务。   然后去找屈湘露。   最近屈湘露气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手袋也换了新的,进来时花枝招展。苏实真只瞄了一眼,随即边按手机边说:“真为你高兴。终于交到了新男友。”   “不用,我知道你很羡慕。”屈湘露满意地坐下,娇柔做作地展示自己发饰的LOGO,随即又在炫耀今年去看过的极光,“男友还是算不上啦。不过,这三个月是有着落了。有钱人真是太好了。”   苏实真很少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看了会儿直播脚本,还是有点犹豫地抬起头:“你不是在准备结婚了?”   屈湘露说:“太难了。”   一听这话,苏实真眼睛转了转,索性不插嘴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无关人士也没资格干涉。她吐出美白牙贴,折叠好以后放进烟灰缸。   然而,屈湘露却主动向她倾诉:“我实在是不想坐吃山空啊,但是这样一天天老下去,年轻人一个个冲上来。想找个有钱的结婚实在太难了。”   这些话大概会被许多人评价三观不正。致富的确要靠自己,但世界千奇百怪,也有不少人每天想着不劳而获。苏实真仅仅只是放下纸张,耐心地看过来,似是而非地说:“唔,嗯。”   “我怀疑他们有钱人根本就没有感情。”   屈湘露脸上仿佛落了灰,脏兮兮的,掺杂着些许无可奈何的怨念。   苏实真终于破天荒地开口,好像幽灵在说话:“……不至于吧?”   “但他们有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不需要很多很多的爱。”百年难得一见,高中文凭都存疑的屈湘露竟然引用亦舒小说里的语句,“他出钱买了我的自由。就这么回事。可惜了,今天我还想去蹦迪的。小秦什么时候再搞轰趴?记得通知我。”   屈湘露是各大俱乐部VIP,几乎在每一间本地人说得出名字的夜店都有办卡。喝醉了还执行过躺在地上骗捡尸专业户的正义之行,等有人靠近就跳起来破口大骂,实打实的醉酒疯女人。   苏实真漫不经心,依次回答:“不知道。好的。”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秦伶忠家,进门,上楼。他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与此同时和工作上认识的人打电话。他们都是很早就计划过毕业后的类型。   苏实真随便洗了些食材,放进锅里煮粥。秦伶忠走出去,绕到她身后,单手环住她的腰。   电话那端是女性,嗓音很有穿透力,即便不外放,娇滴滴的声音也相当清晰。他不以为然,带着笑,不可以又说可以,来却说不来。这笔钱有多少,项目到底最后会归谁,探着谁会升职谁会调任的口风。那边在娇嗔什么,模模糊糊,没能入耳。明明是商讨,听起来却像调情。   容器里的水已经在沸腾。   苏实真想要走过去,但腰间的手臂却牢牢束缚,不论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电话打完了,她听完了全程。最后他们还要互道晚安,他用很耐心的口吻说“知道了,听话”。   可以吃晚餐了。   苏实真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秦伶忠也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各自喂饱自己。   他问她:“你开学的时候要去学校吗?”   “不去。”她拿纸巾擦着下巴。   “那我们去珀斯玩几天吗?很久没玩帆船了。”秦伶忠随口问,“感觉之后会很忙,再要休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而且刚好赚了一点钱。”   苏实真慢吞吞地收起餐具,想到什么,她笑出声来,突兀又突然。他看过来时,她说:“今天遇到屈湘露,她抱怨你们有钱人没感情来着。我说——”   她没说完,却被别的东西夺去了注意力。   苏实真看到秦伶忠的笑。   他的笑像是海鸟的翅膀掠过水面,不会打湿的羽毛微微发黑,水珠落下来,悄无声息。一瞬间的安静里,苏实真呆滞地站立着。听力重新回来时,秦伶忠说:“我也觉得。”   他在笑,所以不知不觉她也笑了。   苏实真笑着背过身去,再也不提剩余的话。   把盘子放进洗碗机的时候,贺正群来了。男孩子的友情好到女朋友都怀疑是gay的程度。他是被临时火急火燎差遣过来的,刚下的的士,满脸不情愿,骂骂咧咧抱怨着论文被打回来。   “你的论文选题是什么?”秦伶忠说,“我帮你写。”   “这不合适吧。”话是这么说,贺正群已经接过他递来的新3DS和香烟,脸上露出难以遮挡的灿烂笑容。   苏实真走过来坐下。   有差不多半秒钟,贺正群像见了鬼似的,但转眼就自然地吐起烟圈,开玩笑说:“你俩和好啦?我就知道,苏实真,你不毁了秦伶忠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她笑着推搡他:“你知道的太多了。”   其乐融融,一点尴尬和怀疑都没有。秦伶忠大概描述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会被掐死。”   “那我怎么舍得。”苏实真懒洋洋地躺着。   “等我赚点钱再杀吧,”他也笑,“分到的遗产会多点。”   手机又在响,最近来电多到让人怀疑秦伶忠究竟能不能出国。他起身去露台上接听。苏实真抽出电脑,也准备给新修改的论文收尾。贺正群坐在一旁玩游戏。   忽然间,他问她:“其实你是认真的吧?”   错愕与茫然中,苏实真抬起头,看到贺正群仍然在专心致志地操作游戏机。刚刚的质询仿佛只是幻觉。   然而,下一秒,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你是真的想掐死他吧?”贺正群说,“我知道你们谈恋爱像玩游戏,但是,那时候,你是真的生气了吧?”   漫长的沉默中,苏实真微笑起来:“怎么会呢?”   她侧过脸去,伸手抚平座椅上的褶皱。好一会儿,她又回过头来,慢慢加深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适当加更一下(   晚上还有   谢谢归歧投雷 第12章 放松(12)   最后,苏实真并没有跟着秦伶忠出国。   她签证过期了,况且,也不是那么想到处浪费钱瞎转悠。   两个人一起过了新年。   年夜饭吃的奶油蛋糕,不伦不类,但放在他们身上就很正常。   电视里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秦伶忠已经戴着眼镜开始看传过来的资料。他父亲这几年在国内做的投资涵盖很广,目前侧重的还是互联网。苏实真握着遥控器,时不时跟着电视节目发出笑声。   在室内恒温很好,秦伶忠向来习惯只穿短袖,苏实真懒得化妆,头发卷一卷盘起来。   两个人生活都很随便。   就这么度过了新年。   秦伶忠家没有人主动和他联络,只有一天苏实真从护理中心回来,家里没有人。等了一阵,他才边摘下围巾边进门,被问起就轻描淡写地说:“去看我妈了。”   他和亲生母亲关系很好,书房还摆放了小时候的合影。心情不错的话会说以前的事。他妈妈会画画,从原本的大学退学去考美院。似乎就是在这期间遇到了他爸爸。“不算好事,但也就那样。”秦伶忠是这么评价的。   苏实真从没见过他妈妈,理由也是秦伶忠不喜欢。但他带其他女孩去过。不止一个。苏实真也是知道的。她以前不在意。   还在春节期间,他们就分开行动了。她走的时候是早晨,他已经坐在电脑边,苏实真弯下腰,吻了吻他头顶,却反而被他亲到脖颈,亲热一番,差点耽误了航班。   秦伶忠和秦伶碌约好了,本来想趁热打铁特意介绍一下苏实真,但事情急不得,反正订婚典礼时走过场也要来,索性懒得勉强。   这对兄弟不算关系太差。秦伶碌比他母亲和姐妹成熟很多,带着弟弟参观过本宅,最后还毫无保留地说:“我会提防你,但不至于太讨厌。”他是双眼皮,五官都很大气,剑眉星目,直视时会有被握在手心的感觉。   兄长正直而优秀,是秦伶忠在他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那类人。假如只是纯粹的正经也就罢了,他知道,该动手让什么破裂时,秦伶碌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见面时,他毫不犹豫就张开手臂,堂而皇之对秦伶忠施以吻面礼,两个人一同去沙滩。   虽然是冬天,但南半球艳阳高照。   秦伶碌还笑着开玩笑,揽住同父异母、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像高中生一样亲昵:“一看就知道不是健身房泡出来的。”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秦伶忠表情显得很自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僵硬。   “都是学你的。”他客气地回答。   秦伶碌从小就学习柔道,比起单纯的健身,他对有目的性地学习格斗技更感兴趣。   所以秦伶忠也练了截拳道。   “那我们哪天没准能打一架啊。”秦伶碌用好像什么都没考虑过的天真无邪开口,可是,四目相对时,面部表情又瞬息万变,转眼闪现出些许敏捷的试探,“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秦伶忠若无其事地回答:“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让他升帆他就升帆,他让他转向他就转向。假如这是连续剧,为了活到最后一集,秦伶忠愿意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变成可有可无的人,贯彻毫无助力的私生子应有的生存之道。   好在秦伶碌显而易见比大学应届生忙,很快就要飞回欧洲。   秦伶忠清早起来,面带微笑,送哥哥上车。   “有机会我想见见你女朋友。”秦伶碌笑着说,“我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当然有机会。”   他的回答完全是公事公办,满脑子只想着尽快送走麻烦。然而,在临别时刻,秦伶碌却补充了完全不必要的话。他眼睛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一字一顿说:“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   英文对秦伶碌来说更为熟悉,表达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说这些时,他的态度是真实的,但却让秦伶忠的笑容变得更虚伪。   直到司机驾车扬长而去,兄长的脸也只存在于记忆中,秦伶忠的神情才逐渐冷却。   他转背,本来觉得好笑又恶心,可走了几步,充满厌恶的微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而冷漠的眼神。   大约只有被爱着长大的人才会那样善良。   善良得有点可恨。   -   小时候,有条运输货物的铁路从家门前穿过。在那个年纪,苏实真从来没想过,回家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尴尬又麻烦。   繁华的高楼大厦逐渐被茂密的树木与一望无尽的平地替代,柏油马路变成水泥路,最后再到尘土飞扬、毫无修饰的土地。万幸今年冬天没积雪。转第二趟巴士的时候,已经能零零星星看到许多认识的面孔。小地方就是这样。   虽然苏实真长得有些出众,但她的故乡并不是多么漂亮和时髦的地方。   “实真?”   苏实真被颠簸得快要入睡,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阔别已久的面孔。   她又惊又喜地笑起来:“黎旭!”   苏实真连忙往里面挪一个座位,苏黎旭由此坐下来,相互问候“新年好”。   他们其实相差好几岁,苏实真小学时,苏黎旭已经在读初中了,等苏实真读初中,苏黎旭又去职高了。但都是走读,所以还是经常一起玩。乡下小孩很早当家,尤其是长男。记忆里,他很少和同龄人一起玩,多半都在帮长辈照顾弟弟妹妹,中途动不动还要突然暂停,回家淘米蒸饭。后来很久没联系,可是只要回家,每隔几年还是能见一次面。   苏黎旭高高瘦瘦,头发理得很短,反而衬得眉目硬朗,好像刚刚服刑结束似的。苏实真一个劲发笑,故意伸手揉他,两个人打打闹闹,之后的旅程才没那么无聊。   “你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她问。   “打工呗。”苏黎旭说,“你是不是要毕业了?”   苏实真用力点点头:“嗯。”   “好好休息啊。你晚上不睡觉吧?”苏黎旭从来不说什么一味督促人上进的话,伸手在她眼前掠过,“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苏实真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在路口下车,苏黎旭本来要帮她拿行李,硬是被拒绝了。“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说着苏实真就把他往相反的方向赶。   转过身,苏实真继续拎着箱子,继续有些艰难地往前走。   天气很冷,东西也很沉,她习惯了穿得单薄,哈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前走。   忽然间,手上一轻。苏实真回头,看到苏黎旭神色寡淡、近距离贴近的侧脸。他从她手里接过箱子,不容分说,负担着那份重量往前走。她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才匆匆忙忙跟上去。   “我说了不用你帮忙了,”嘴上这么说,笑意却按捺不住往外冒,苏实真走在他身后,“你怎么还是这么爱操心啊?”   苏黎旭板着脸,但并不代表心情不好。他头也不回地发牢骚:“还不是你太让人操心了。”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   但是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走了。”只撂下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苏黎旭已经掉头离开。   苏实真笑着目送他走远,许久,才缓缓转过身。   在这样的乡村,往常白天都是敞开门的。但冬天太冷,多少还是要挡些风。苏实真拧动门把手,直接走进去。放下行李后,她沿着声响走进厨房。没接到消息,突如其来遇上她回家,妈妈很高兴,也很诧异。“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也好让爸爸骑摩托车去接你一下啊!”妈妈解开围裙,连忙搂住她,“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听到妈妈的提议时,苏实真加深了笑容:“这么冷,没必要啊。”   “你爸爸在烤火,你过去打个招呼吧。”妈妈说。   苏实真点点头,退了几步,随即离开了屋檐。她穿过院子,到门边和爸爸打了个招呼,转头出门,从一段坡道滑下去。那里已经是其他人家的领域。   “阿姨,阿姨。”她直接推门进去。一只狗立刻跳出来,在她脚下打转。苏实真继续往里边,把身子探进每一扇门张望。   苏丹青不是苏实真有血缘关系的姨妈,仅仅只是邻居,与此同时参与经营着一间养猪场。   “苏实真!要死,你是不是又长美了!”苏丹青下楼来,笑的时候,脸上巨大的伤疤也随之而扩张,仿佛一张血盆大口,但并不会让苏实真有任何不适。   苏实真说:“大过年的,少来什么‘死’不‘死’的!”   “回家了吗?什么时候走?”苏丹青忙活起来,“在哪里吃饭?我买了龙眼和猫耳朵。”   苏实真则高高兴兴地靠近火炉坐下,舒舒服服地烘暖冰冰凉凉的手和脚:“我今天就住这里啦。”   苏丹青不由得停下脚步:“你……还是多陪陪你爸妈吧?”   “我白天会过去的啦。”   苏实真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汇报情况的消息给秦伶忠。   他没有回复,之前也不怎么理会。   现在不能一起玩,更加不可能回复。   “和男朋友聊天?”苏丹青绕过她身后,刚好瞥到屏幕,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嗯。”苏实真回过头微笑。   “喔,感情很好啊!”苏丹青说,“要珍惜感情啊。”   “好个屁啊。”苏实真将目光抽离,然而,刚分神,手机就如颤抖的心般震动。她想也没想就接通。   他不打招呼,第一句径自说:“我想你。”   “你没打错电话吗?”她说。   此时此刻,在时差快二至三个小时的国度里,秦伶忠在走动,苏实真隐约能辨别出街头穿梭的车流以及唱歌的年轻人。“没,”他似乎笑了一下,换了一侧听,嗓音略微沙哑,好像疲倦得马上就要睡着,“苏实真,我现在特别特别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5 18:00:00~2020-11-0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苹果酒、辞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放松(13)   柚子树死气沉沉,屋顶有雾气凝聚而成的雨珠滴落。她听清了,但还是假装没有,所以说了“再说一遍”。然后他不吭声,也许是拐到了人迹罕至的道路上,又或者坐上了车,一下子安静许多,又转移话题:“你在做什么?”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音,秦伶忠倾斜头部,贴近话筒,还想说什么的。但已经快到家,索性缄口不言,先保持着通话进门,然后换成视频。   苏实真盘着头发,没怎么化妆,约莫是冷,脸颊与鼻尖都微微泛红。   看到他,她反倒忍不住笑出声。   “你怎么穿这么多?”苏实真边笑边问。   秦伶忠上身穿着群青色的夹克,甚至比她穿得还要多。又考虑到在南半球,越发匪夷所思。他也笑着辩解,先转到后置摄像头,透过全身镜拍摄自己的穿着。上身是灯芯绒的外套,下身却是单薄的睡裤,外加拖鞋,一年四季的混搭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打来是跟你说一声,”他说,“你那本《马普尔小姐探案》里有张支票,记得去兑。”   她愣了一下,随即镜头颠簸,似乎是去找东西。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传进来。   “年终奖?加班费?”秦伶忠说,“随你怎么想。”   苏实真自嘲地笑了两声:“动不动就有钱拿,这是什么好事啊。”   “珍惜我吧。”   “别人也有这种待遇吗?”   “你能不能少问点这种没脑子的问题?”   “哈哈哈哈。”苏实真笑得发抖,头发很细很轻,风一吹就掩住小半张脸,“谈恋爱的人就是这么没脑子啊。”摄像头外,她把支票折叠,反正也不会用,索性折得很小很小。   “那还是有脑子点吧,”秦伶忠说,“回来那天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我都随便。”   挂断电话,苏实真转过身,蹦蹦跳跳哼着歌回屋子里。   刚刚收拾完,看到她的背影,苏丹青问:“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苏实真想了想,戏谑地笑着,用疑问句回答:“有钱的人?”   “这不挺好嘛。”苏丹青说着,转念一想,还是追加道,“但是,太有钱了也不好。”   她笑嘻嘻地问:“为什么呢?”   “男人有钱就变坏。”苏丹青撇撇嘴。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很多年前,苏丹青去外地上大学,也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然而不是所有爱情故事都是傻白甜。她和男友一起做生意,当时也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未料可以共苦不能同甘,一点钱刚到手,对方就人间蒸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而苏丹青被那半片云彩砸中,肚子渐渐鼓了起来。   她选择回老家生下来。   也差不多是那时候,苏实真时常来邻居家做客,一待就是一整天。   就像现在。   晚上睡觉,苏实真和苏丹青并排睡在一张床上。陈旧的被子与灰尘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其中还掺杂着木床、木柜的香气,像凝聚的云一般挥之不去。   总觉得口干舌燥,苏实真伸出手去,在衣服里摸索。   结果被苏丹青一把按住。   “你敢在床上抽烟,晚上就给我睡猪栏里去。”苏丹青面色铁青地警告。   苏实真又把手给抽回来了。   苏丹青的儿子起名叫苏飞宇,小名叫秀秀,如今也十一岁了。最近去了爷爷奶奶家,以至于见不到面。   “今年庙会,你陪我去赶一下吗?”苏丹青问。   “啊?”苏实真说,“卖什么货?脸谱?”   “小吃啦。”   “我又不会做小吃。”   苏丹青说:“不是让你去做。我做就行了。是让你看摊。就我这张脸,别说小孩来买东西,大人都吓哭了。”   她脸上的疤痕非常之吓人,以前晚上上街去暗一些的地方,动不动都可能吓到人。   “前段时间刚连续跑了几天的展子,脚很痛啊——”苏实真撒娇道。   苏丹青却不领情,一把推开她蹭来蹭去的脸:“真是指望不了你。没用的野丫头。我去找阿旭好了。”   “黎旭吗?”苏实真说。   “嗯,他也回来了吧?之前我看他发了朋友圈。”   “哦,他也有微信的啊。怎么都不加我。”苏实真说着,把苏丹青的手机掏出来,推送了账号之后,用自己的添加苏黎旭。   说到社交账号,苏实真工作时的圈名是mamako,所以很多地方都叫这个名字。屈湘露叫rurumi。秦伶忠以前用的本名,后来抱着好玩的心态换成了“秦忠实”。贺正群叫“正在群”。   苏黎旭的昵称是“九天”,尽管朋友圈没发过照片,但一看就是他。时间已经很晚,苏实真只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过去,苏黎旭也就回了句“早点睡”。   即便是假期,直播指标也不会凭空减少。   她白天开直播,发现秦伶忠快掉出贡献周榜前三。也挺好的,这种熟人打钱总让人觉得亚历山大。   公司与各个视频平台和社交软件都有合作,所以旗下成员都有完成固定直播的任务。一方面,平台通过showgirl人气获得提成和流量,另一方面,showgirl方也得到收入,同时稳固粉丝,也算是互利互赢。苏实真不是职业主播,所以直播比较佛系,PK一类撺掇打赏的活动基本不做。   即便如此,想通过氪金吸引她注意的还是不在少数。   不得不承认,直播的确是将流量转化为利益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   之前秦伶忠每次出现就抢风头,苏实真也不是没有粉丝看不惯,这下他不在,正好狂刷一波礼物。   苏实真盯着镜头说:“谢谢砂糖酥,谢谢砂糖酥的礼物。好久不见啦。”   这样一句感谢并不算是回报。   毕竟,粉丝打赏也并不单纯就是为了获得主播开金口的一句“谢谢”。除却想要私下的联系方式,更多的还有一种无形的自我满足感。   她知道自己贩卖的是什么。   下播之后,公司经纪人打来电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先说要开除她直播的场控,然后叮嘱她有空做做复盘,被敷衍了好久,才终于进入正题:“这个消息本来是要开会说的,我提前私底下告诉你,是照顾你。你们那个组合数据不错,上头看样子是想继续按这个形式推一推。”   “嗯,嗯,”苏实真漫不经心,盯着自己今天刚为直播做的指甲,“那不是挺好嘛。”   “所以,你要是还有点感恩之心的话,以后还是注意点,少去一些会被人指手画脚的地方,交男朋友也最好自己掂量一下。”   一个微信群有499个showgirl等面试,一名经纪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微信群。这样的忠告,原本是不必给她的,苏实真知道好意不是理所应当,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认认真真道谢。   -   每年的庙会,四面八方周围镇上的人们都会过来,总是热热闹闹的。苏丹青打算之前有卖过糖葫芦、炸串和气球,这次准备还是不浪费个体营业执照,卖一点小吃。   白天苏实真回家帮妈妈做饭,晚上就住到苏丹青家。她懒得化妆,以至于这几天连微博都要发旧照片。   等到庙会那天,他们提前出发。   苏丹青负责指挥,苏黎旭负责干活,苏实真负责玩。   三个人分工明确。   苏黎旭和苏丹青做生意的同时,苏实真就到处闲逛。   她吃了加起来不到十块钱的冰淇淋和棉花糖,估计材料劣质,还有很多添加剂,晚上得涨秤,可心情还是很好。   途径自己家摊位,苏实真刚想加快脚步,就被苏丹青嚷嚷着过去,给两只手都空不出来的她喂水喝。苏实真把茶杯递过去,苏丹青只用把嘴贴上来。   “这么热闹,要是男朋友也来玩玩就好了。肯定会喜欢这里的。”苏丹青看着苏实真的眼色,不由得调笑她。   苏实真才不吃这一套,若无其事地说:“他不会喜欢这里的。”   “那也要来了才知道。”   “他会嫌弃我的。”苏实真微笑。   “那就不是什么好男人了,”苏丹青撇撇嘴,回头示意正在忙着在爆竹声中辨认客人的话的苏黎旭,“我们这里也有好男人嘛。”   等到晚上才收摊。   一整天的体力劳动下来,苏丹青和苏黎旭几乎没好好吃过什么,收工才一起去吃麻辣烫。   苏黎旭不怎么说话,闷头吃饭。   苏丹青倒是抱怨不断,推搡着苏实真说:“你能不能少玩点手机?”   仗着赚了一点钱的底气,他们又喝了一点酒。这点啤酒对苏实真来说就是饮料,苏黎旭也像喝水一样,只有苏丹青醉得像一滩烂泥。他们俩只能架着她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苏实真哼着歌,又叽叽喳喳吵闹着问苏黎旭好不好听。大约照顾弟弟妹妹多年的经验使然,不论何时,苏黎旭总是耐心十足。他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笑。   她不依不饶去撞他。   一不小心没站稳,摇摇晃晃要跌倒,还好他及时伸手。明明背上背着一个人,却还准确无误扶住苏实真,苏黎旭还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不留情面地教育她:“好好走路。”   “好啦!”她龇牙。   假期就这么过去了。   回去那天,苏黎旭送苏实真去车站。   一路上,他都默不作声,只有送她上车时才叮嘱了一句“多看着点东西”,毕竟这时候的扒手格外多。   车站人来人往,不想回去奋斗的心情又泛滥成灾,苏实真长叹一口气,慢吞吞地抱怨说:“不想努力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反而不容分说,将身上的呢子大衣脱下来。苏黎旭像一座魁梧的山,就这么杵在苏实真跟前,把她整个笼进外套里。他替她系上纽扣,确保没有任何疏忽,又翻好衣领。她尚且还呆呆的,他却用力揉揉她的头。   “不想努力就回来。”苏黎旭说,“一口饭还是有得吃的。”   她匆忙抬起手,着急把被弄乱的头发重新打理好,顺口嘀嘀咕咕:“回来干嘛啊,除了长相以外一无是处。”   话音未落,他已经握住她肩膀,帮她转了个身,直截往入站口推过去。   “加油。”她听到他说。   苏实真不紧不慢往前走,与人流一起走上巴士。穿过窗户,找到座位坐下,她才挪动到玻璃边。苏黎旭并不急着走,远远站在人群中。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过得也没那么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5 22:00:00~2020-11-0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放松(14)   -   苏实真回到住的地方。一个人生活的房间只是一个落脚点,稍微怠慢一段时间,就会立刻陷入混乱。   她敷着面膜打扫卫生。   秦伶忠比她更早回来,已经去公司开过会。她懒得打听那些。   中午后,有车来楼下接她。   苏实真没让对方上楼,换了一身衣服,随随便便化了个妆才上车。   和秦伶忠约会,不需要在打扮上太费心思。因为反正化了妆也要卸妆,穿了衣服也要换。   果不其然,车依次开到各式各样的店内。   苏实真卸妆,做完护肤又被涂抹上新的妆容,头发也护理到发梢,衣服换成新款。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她就像小女孩的洋娃娃一样任人摆布。   今天的怨言很少。   只因为刚刚经过短暂的分别。   最后来到预约的餐厅,她在大厅的根雕下遇到他。   秦伶忠在看那座巨大的艺术品。   苏实真走过去,流苏的裙摆丝毫没有发出声响,来到她背后,她也仰起头。   树根交错盘桓,纠缠不分,宛如作茧自缚。   他说:“为了运它进来,之前不得已拆了一堵墙。”   她一点也没为这里他有出资而惊讶,恰恰相反,单纯好奇:“你喜欢根雕?”   “还行吧。”他朝她微笑。   他们往里面走。   上楼,穿过走廊,刚到门前,便听到女声隐秘而清脆的笑声。有人出来接他们,是女性,同样青春洋溢,浑身透着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美丽。这种形容有些古怪,但的确是苏实真最先萌生的感想。她也朝对方微笑,同样被迎进房间。   正餐还没开始,已经上了茶点。   在茶具后面,坐着正翘首望向这边、却自始至终没打算起身的男人。   苏实真依稀觉得眼熟。   秦伶忠推着她前行,握手时,苏实真才勉勉强强想起是谁。   是她曾经在洗手间拳脚相加的人。   “上次喝醉了,有些失态。”对方笑着示意她坐,又敲了敲桌面,侍者当即上来添茶,“你黑头发也很漂亮。”   在这种人的世界里,绝对没有向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道歉的概念。礼仪原本就需要看对象。   一颗心在细微地动摇。苏实真表面风轻云淡,脸在口红的映衬下愈发雪白,笑意如溪水潺潺流下,黑发松松垮垮地绾了髻,披落下来,遮盖了白皙而骨感的肩膀。   秦伶忠不经意地俯身,在她耳边充满笑意地低声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摔了一跤。”她强撑着回头,想握紧他的手,却没来得及。   他像泥鳅一样飞快从她身边撤离。   “菜都一样吗?那我们就去隔壁了?”另外一个女人说着,伸手贴住秦伶忠的肩膀。不需要回头,苏实真也能猜到,她现在在朝他的耳廓吹气。调情的把戏寥寥无几,并不新鲜。   “给你们加了春子鲷。”而眼前的男人回答,“秦少好像爱吃海鱼,况且应季嘛。”   餐厅的装潢很美,菜肴大抵不会差,他们的交谈也轻松而愉快。   苏实真一动不动,只觉得脊椎骨被攥紧、拆碎、灌进混凝土,四肢失去动弹的能力。尽管如此,脸上却还是在微笑。灯光把视线所及之处悉数碾碎,她感觉有人立在自己身后。他的手时常冰冷,说话也总是低沉而平稳,令人想起天亮前的海面。   她侧过脸。   秦伶忠说:“吃顿饭而已。”   他不等她回答,转身,与人说笑,从容不迫,顺理成章。   眼前人不是省油的灯,在这时候与秦伶忠套近乎:“以后工作上指不定经常合作,都是朋友嘛,可以相互关照。”   门关上的声响像在后脑勺重重地敲了一下。   空气被风卷残云般干脆利落地带走,室内彻头彻尾变成真空的黑夜。头晕目眩,无法呼吸。苏实真感觉颅内有什么抽搐着,害得她抑制不住地不断倾斜头部,她伸出手,轻轻按压自己的脸颊,下一刻,却不不小心撞落雕刻着海浪的筷枕。   过冬时,鱼类囤积了脂肪,春季捕捞上岸,肉质肥美鲜嫩,很适宜食用。   苏实真坐车回到家,回复了公司运营的消息,提交文件给导师,一直睡到天亮,醒来以后查看手机。   不出所料,秦伶忠一次都没有发来消息。   答辩之前,苏实真和贺正群相约图书馆查资料。填表时看到自己大学四年的成绩单,贺正群基本都是班级倒数,苏实真也好不了多少,有时候中游,有时候和他差不多名次。两个人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曾几何时,期末死线,被迫被抓去当苦力给他们辅导的秦伶忠也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考进这所大学的:“就算是不怎么样的专业,也不至于这么水吧。”   苏实真翻着白眼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生活在汉族地区的苗族,虽然一点少数民族习俗都不懂,加分。   贺正群不服气地翻出了自己复读前的照片,展示了自己高考前的发量,对比如今,有多努力可见一斑。   “Bravo!”秦伶忠鼓掌。   进入大学后瞬间化身废物说的就是他们俩了。   不过,贺正群又插嘴:“话说回来,那你们俩夫妻都是少数民族了。”   起初秦伶忠想转移话题。   但还是被贺正群压住肩膀、苏实真强行搜身,把身份证给拿了出来。他是满族人。在此之前,苏实真从来不知道。   “有什么必要跟你说吗?”   他用很欠揍的表情抢过证件。   那个期末已经过去很久了,苏实真还对当时秦伶忠的表情念念不忘。因为后来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出现过许多回,激怒人的效果绝不亚于第一次。   万幸,身为学渣的两个人最后都顺利通过答辩。   贺正群整个宿舍,加上苏实真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去吃自助烤肉。   苏实真之前人缘不怎么样,但面临毕业,本身没什么正面冲突,大家关系也缓和许多。   “你租了毕业拍照要穿的衣服吗?”有人问。   苏实真在看菜单,好像没听清的样子,几秒钟后才说:“啊?我只借了学士服。你们租了吗?”   “我们打算租民国风的,到时候梳两个麻花辫。”   “哦哦,应该会好看啊。”   “哈哈哈。”   “我也去看看吧。”   聊得也还算融洽。   刚要开始吃,贺正群这边来了电话,是秦伶忠。刚接通,他却说:“让苏实真听。”贺正群本来想为团建辩护两句,却见苏实真招手,示意他把手机给她。   “喂,你在哪呢?”她的声音里带着脆生生的亲昵,似乎完全不计前嫌。   “我刚送初中同学上了去机场的车,现在在酒店门口,准备去喝酒。你来吗?”他说。   苏实真边笑边起身,应付了几句,拎起黑色的人造皮草外套,和各位本来打算联络感情的同龄人挥了挥手。走到门口才想起手机还没物归原主,临时又刹车,然后才扬长而去。   等到她走,几个同班女同学才咬着筷子,满脸八卦感慨颇多:“真好啊,这也算一只脚踏入了上流社会吧。”   “我也算啊!”贺正群说。   “你就算了,等秦少给你介绍个大老板再说吧。”   苏实真一贯信奉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穿衣风格,下装失踪,露出纤长消瘦的腿,从的士下来,压住下摆向前小跑。秦伶忠穿着漆黑的正装,正看着酒店门口的喷泉池出神。   暮色沉沉,像流星坠落时阴影的屏障。   她加快脚步过去,中筒靴十厘米的鞋跟在地上敲响。苏实真撞过来,秦伶忠身体倾斜,他垂下头,失去重心的不安覆压上来。他好奇地看着她,她恶作剧式地眨了眨眼睛,谁都不放开谁。   他们跌进喷泉池里。   快乐与痛苦有什么区别?   都是刺激,都是虚幻的感觉,都能引发人和心的改变。   都是一样的。   刺骨的冰冷冲洗神经,虽然冷得倒吸凉气,但他们最先迸溅出的表情竟然都是笑。门童与司机在往这边奔来。淅淅沥沥的笑声中,秦伶忠起身,向她伸来手臂,苏实真眼睫颤抖,慢慢搭住他。只有两个人的闹剧里,她说:“我爱你。”   她的告白来的突然,但他还是仅仅只困惑了一瞬间。秦伶忠说:“我也是。”   她看向他,笑容在珊瑚般的霓虹灯中熠熠生辉:“你说的就是爱吃海鱼、爱看自传性小说的那种爱吧。”   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随口说出的字眼,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多么不公平。   他感觉手指被冻到几乎失去知觉,却还是率先回复:“我不爱看自传性小说。”   “反正,”苏实真脱掉打湿的外套,整个人变得越发娇小。她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你就是这种人。”   “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吗?”他迈出喷泉池,同时搀扶住她。   她走出来,浑身湿透、牙齿打颤:“说的也是。”   “所以,”秦伶忠并不蹙眉,脸上也没有任何阴霾。身上湿透了,心也在辗转着。他朝她微笑,即便浑身冰冷,却还是伸手将她拉入臂弯,释放出一种叹息式的温柔,“别说这种不像你的话。”   他喜欢时刻手持匕首的女人,而不是会去索取爱的弱者。约束他人和被约束往往是分崩离析的前兆,他希望他们达成共识,他也以为他们可以。忠诚不是美德而是谎言。真实如此残酷。   春夜里,他们的身体都如海鸟般冰冷。   苏实真依偎在他怀里,突兀地仰起头,轻轻吻他下颌。“好嘛。”她笑嘻嘻地说。   没有意义。以前苏实真做过许多种鱼死网破的规划,比如公布床照,又比如分享爆料,甚至在宾客齐聚一堂的典礼当天临阵脱逃,甩给秦伶忠无可挽回的麻烦。然而,这一刻,输赢只是主观选择,是否被记住似乎也不再重要。   付出能得到回报,爱却常常倾尽所有空手而归。一厢情愿,自作自受,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是这样的,一点都不奇怪,努力毫无用处,爱上就该放弃。自私的人不谈恋爱。 第15章 放松(15)   -   醒来时,窗外的夕阳如同幕帘坠落,不经停顿地掠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还没到宿醉会感到头痛的年纪,苏实真穿着背心和热裤,越过倒在地板上的补光灯,在吵闹的门铃声中去开门。   来的人是苏黎旭。   他没什么表情,打量一周,全部家当很少,让她想起来上大学时的自己。   “啊,随便坐。我经常通宵,你可以睡我的床。地方有点小,不嫌弃就行。”她没精打采地抓了抓头发,打着呵欠领他进去。面积不大的空间里到处堆满了杂物,乱七八糟,很难落脚。   苏黎旭一如既往地严谨,还记得多问一句:“你对象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他就没来过这,嫌条件太差了。”她说着,在洗手台前俯下身洗脸,“而且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不影响到他,那个人根本不会管。”   就在几天前,苏丹青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苏黎旭动不动和同住宿舍的同事闹矛盾,让她很担心,能不能找地方借住一下。苏实真没怎么多想,当时又醉得不行,随口就答应下来了。   她安排的地方是自己家。   苏黎旭在包吃住的商场打工,不难猜出人事部门是看中了相貌。之前他各行各业都做过,在工地搬过砖,夜总会看场子的也干过两天,不过最后因为熬不了夜连续一周迟到惨遭开除。   他一过十二点就犯困是出了名的。以前小时候守岁,苏黎旭向来都是撑到十二点,睡眼惺忪出去放了鞭炮,完成习俗任务就光速上床。除此之外,他另外一个缺点就是不太爱说话,感情波动也不怎么表现在脸上,以至于常常遭人误解。   苏实真和屈湘露还有约。   于是顺便把苏黎旭一起捎带去吃饭。   她和屈湘露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屈湘露把地点定在咖啡厅,苏实真原本以为她发达了要请客,没想到刚到场就被不认识的女人质疑:“说好只拼六个人的,多了不加。”   苏实真恍惚了半晌,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匆匆说了句“我不是来拼单的”就转背,到门口去等屈湘露。屈湘露登场,果不其然是来赶着拼单拍照下午茶的,足足花了四十多分钟在里面待着,出来时迎头赶上苏实真的不满:“你最近不应该有人买单吗?”   她记得她明明找到了出手阔绰的男友。   为了塑造出精致生活的形象,偶尔屈湘露会去参加一些酒店和餐厅的拼单。   “哈哈哈,别提了,估计快完蛋。”她掏出打火机点烟,“我在他家酒庄开业仪式上遇到前任,尴尬得要死。”   苏实真沉默良久,最后委婉地劝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你这安慰他妈的还不如不说。”   “我有段时间很爱找学校的,结果辩论赛上双方一二辩除开一个女生三个人都是前任,其中一个还去给嘴ex的微博营销号投稿。也就被网暴了几天几夜而已吧。”苏实真接过打火机,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谢谢,感觉舒服点了。”   人比人气死人,为了活下去,还是多跟比自己惨的人比更好。   她们走进一间路边摊,开始吃十块钱吃饱二十块钱能吃好的大排档。看着苏实真邋里邋遢的,屈湘露忍不住提醒:“你还是妆化好点再出来吧,粉丝就算有注水但也不少啊,况且公司最近还要推你营业。在路上被谁拍个死亡角度,以后又要被骂。”   “反正黑历史够多了。”苏实真无所谓,继续用筷子刮下盘子上的食物残渣。   屈湘露耸肩,却控制不住自己偏移身子,去看坐在她们后面那桌的苏黎旭。   “那是接秦先生班的人吗?”她问。   “唔?”苏实真回头,看到正在边吃饭边看免费医院杂志的苏黎旭,随即鄙视道,“是我老乡啊。”   “也是,我猜你也不会找没钱的。”   “哈哈哈,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人吗?”她笑着放下餐具。   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   苏黎旭要接了路边人递过来的传单,百无聊赖地说要去上班,苏实真也点点头。   红绿灯还没更换。   这里与他们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有高楼大厦,即便入夜,也有形形色色、永恒明亮的霓虹灯,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后所看到的世界。   他们各自看向马路对面,苏黎旭忽然说:“你在靠男人生活吗?”   她回过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只是微笑。   “你觉得呢?”苏实真反问。   苏黎旭摇头。   他说:“非要我说‘我相信你没有’这种话,估计也是骗人。我们很久没一起,都不知道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嗯。”苏实真低下头,慢慢踩着脚下不平稳的台阶。   “但应该没有吧。”   听到这句话,她产生了几分兴趣,忍不住笑着看过去:“为什么?”   “靠男人的人不会住在那种地方,也不会吃这么便宜的大排档。再说了,”他说着,面对她后退,一直退到离开人行道,“你还挺傻的。”绿灯已经亮起,他转身走掉。   苏实真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绿灯转红。   她回到家,收拾东西途中听到门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索性躲进柜子里。   秦伶忠在和人打电话。   不知道是谁,反正又是那种轻浮的口吻,但似乎心情不怎么样,所以也没什么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嗯。好。什么?关你什么事?”不留情时反而扬起嘴角,虽说笑容里找不到任何一丁点善意,“你不用这样套话,想问什么直接问。”   门没有关,他已经走进房间来。估计刚刚处理过正事,正在解开衬衫领口。   秦伶忠说:“我女朋友?放心好了,她从不做我意料外的事——”   室内的光照射进来落到脸上,苏实真忍不住想笑。   瞄准时机,她忽然冲出去,说着“surprise, motherf***er”抱住他。本来恶作剧也就到此为止,没料想到他抛开手机,径自吻她嘴唇。   她没做好准备,一时间被吻得有些站不住,连连向后,靠到墙壁上。他在她耳边低声发笑,将惊喜和惊吓混为一体,加倍地还回来。   苏实真好不容易伸手抵住,用眼神示意电话。   秦伶忠似笑非笑地用目光打量一阵,才转过身去,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   他们在起居室里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说:“毕业典礼可以不参加吧?”   “嗯,”他好像不怎么在乎,“除了订婚典礼,其他都可以不去。”   苏实真被逗得咯咯直笑,长发刚洗过,干干爽爽地垂落下来。她问:“你就没想过我不答应跟你订婚吗?”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多少也该让他动摇一下,可秦伶忠到底没令人失望,表情一点都没改变地回答:“为什么不?”   她难得一见的哑口无言。   就连他也不由得说下去,尽管心里觉得不重要,却还是将之前送出过的戒指盒放进她手心:“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承诺本身就是试探。   苏实真一了百了,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她问这句话时并不感到仇恨、不满或是难堪,恰恰相反,因为翻来覆去揣摩过太多次,所以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包养我?”   秦伶忠刚好起身:“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一直给钱给我吗?我猜你不想聊这个。”她倾斜身体重心,向他那一侧靠过去。   “对。”他承认了,站在原地故作轻松地颔首。   半晌,他倏然在她跟前俯身,苏实真抬起头,对上秦伶忠的眼睛,就像用玫瑰去抚摸玻璃。他们望着彼此,他没有透露出丝毫怜悯心,但触摸她的手指的确带有温度:“我希望我们只考虑快乐的事。”   玫瑰花蕾遮挡了长满刺的藤蔓,苏实真伸出手臂,徐徐将他引入荆棘深处。慵懒的黄昏,男女纠缠间,一切烦恼都暂且烟消云散。他们容纳和攻击对方。   “来,”俯视她的同时,他掐灭香烟,风轻云淡地挑衅道,“给我找点乐子。”   长发散乱满床,她笑眼明亮,闪烁着黑夜的倒影。苏实真闷不作声,趁秦伶忠松懈的刹那间起身,转瞬就反客为主,盘踞到他身上。   “不是我给你找乐子。”这回轮到她居高临下。浪潮翻滚,在黑夜中卷入绵软的细沙,一阵又一阵,“是你哄我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快上来!这是去拳击场的车!!! 第16章 放松(16)   没有人能无时不刻都快乐。   或许正因如此,每当单独在一起,他们才总是做个不停。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作响,秦伶忠坐在更换过的床单上清理邮件。他批量将已读过的信息移入垃圾箱,然后再从那里将它们再一次删除。在新工作地点主动向他抛伸出橄榄枝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还在安全范畴内,剩下几个还存疑,八九不离十和家里相关。秦伶碌戒备他也是意料之中,早就肯定了的事。   刚好收到微信,他退出去确认了一下。消息栏里满满当当,有之前吃过饭的公子哥新一轮的邀约,也有大学班级群里各项毕业团建的通知。回到刚才的界面,余光扫到之前中秋节收到的祝福贺卡,突然之间,恶心的感觉像电流蔓延全身。   坏的回忆有很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先想哪个比较好。   也是初中的时候,在英国,父母都不在家。国内的朋友送来螃蟹,按人次一公一母。厨房准备好蟹八件,兄弟姐妹如行云流水般吃得洁净而高雅,秦伶忠坐在餐桌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守在一旁的佣人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有人在等着看他出洋相,这世界不是所有场合都能有人手把手教你,只能硬着头皮。   他只用了最基本的锤、剪与刮,并没怎么动那只蟹。   回想到这里,秦伶忠忽然罢手,忍不住露出生理性厌恶的表情。   苏实真洗过澡出来,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白,正歪着头打量他。   “你在看GV?”她问。   他因为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中招:“什么?”   “谁让你一脸直男看G片的表情。”苏实真笑吟吟地挖苦道,“还以为你在挖掘新玩法,害我空欢喜一场。”   而秦伶忠则毫不犹豫地接下这招,完全无所畏惧:“那太好了,其实我还想买点绳子什么的,希望你喜欢。”   “哦,”她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要用在你身上吗?”   他在这种细节上向来不较真,轻笑一声就随便带过。   苏实真画过眼线,涂了厚厚的睫毛,临走前,她贴住秦伶忠的脊梁骨,手臂越过耳畔,搂住他的脖颈。   秦伶忠正在忙,闷不作声地抬起手,弄乱了她鬓角的头发。   倏忽间,她有些不想放开他。   她也是这么做的,牢牢拥抱着,越纠缠越紧。她好像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他忍受她,容许她像包裹在渔网里的农家女一样愚弄自己。   “我要走了。”苏实真吻了吻他,说。   秦伶忠与她说笑:“要不要带一件最爱的东西走啊?”   她眉眼里都是笑地反问:“真的?”   她或许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许不知道,就像他不理解她一样。他们自以为脱俗,受最少的事物所困,实际只是自欺欺人,不肯耗费心力去揣测对方,却情愿浑浑噩噩,拉拽着对方背道而驰。   “还是算了。”苏实真说。   从秦伶忠住的地方回自己家还挺麻烦的,有车接送还好,有时候她非要自己走,也就变得很花时间。好在苏实真过得比较吊儿郎当,迟到也是家常便饭,基本不把时间当一回事。   公司有些人看好她,即便她没放在心上。   苏实真不是不知恩图报那类人。   只是总是显得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在乎,看不穿每天都在想什么,所以很难把控。   国内最大的同人展在最近举办。   与公司合作的游戏展区安排了角色的cosplay。苏实真外貌比较出众,也理所当然担任了重要角色。   这是她第一次担当女主角。   不了解内情的话,大概听起来可能有点费解。   苏实真最大的问题不是工作水平,而是工作态度。她不适合做模范或榜样,考上大学后经常性混吃等死,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但有点太不关心收入多少。平时当当边角料,只作为壁花存在也还好,一旦负担的压力大了,就容易翻车。为了不让她闯祸,公司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在宣传册里把她的照片往后、刻意压低她存在感放这种事都做得出。   但在看脸的行业里想埋没美女实在很难。   苏实真了解了人设,穿着超短裙和假发,抬起一侧的膝盖,满面笑容,摆出符合角色的姿势提供拍照。   一众单反镜头和手机对着她拍摄。   其中有几个镜头越压越低,显而易见是在寻找不正常的角度拍摄。展会门票平价,可以说是谁都能来,这种瞄准裙底拍摄的人并不少见,苏实真也有应对他们的素养。   不过,很多时候,她也不是按素养行动的。差不多拍完一轮,苏实真的脸色就疾速变黑,目不转睛盯着一名正在专心致志拍摄她走光镜头的游客。   showgirl和游客发生冲突值得轰动,一不小心被主办拉黑也有可能。好在经纪人刚好在周围,立刻以showgirl状态不佳为由,率先拉走苏实真。   到了楼上,他才开始数落她。   尽管如此,苏实真也早就习惯了被骂,照常盯着指甲走神,时不时用单音节敷衍几句。   “算了,本来今天就没想让你来的,你现在回去吧。”负责人最后也无可奈何,一了百了问她,“有车可以坐吗?”   她把假发取下来,包着发网,像个漂亮过头的小尼姑:“嗯。”   正好是地铁高峰期,又不想花叫出租车的钱,苏实真犹豫良久,末了拨通了某个号码。   贺正群被叫来时非常之懵逼。   “为什么是我?”他跟在她身后,握着他那辆面包车的车钥匙战战兢兢,“大学四年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就要毕业了。”   苏实真嘲笑:“总比毕不了业好吧。”   她坐上他的车,毫不在意地找车载烟灰缸,但不是为了抽烟,而是要吐嚼过的口香糖。   贺正群手忙脚乱递纸巾给她,然后握紧方向盘,唉声叹气:“你应该不缺来接你的人吧?况且你还是我好兄弟的女朋友,这样搞得我们很尴尬诶——”   “有什么尴尬的。”苏实真对着镜子补妆。   他们驶入车流。   “说实话,我确实是不怎么看好你们。”贺正群说,“但是,某种意义上,你们也还是挺般配的。我是想不出谁能比得上你——”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苏实真漫不经心地打岔:“以后不会尴尬了。”   “以后?”   她仰起头来,笑容清爽而澄澈:“毕业之后。”   因为连续几天都留在秦伶忠那,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苏黎旭住在自己家这件事。等回到家,还没进门就被吓了一跳。他出来扔垃圾时刚好撞上,苏实真正好在门口抽烟,粘带火星的烟灰落到粉色的缎面靴上,只能飞快晃动脚尖。   “还好要扔了。”她自言自语。   “这么新就扔掉?”苏黎旭说,“你家里的热水器倒是该换了。”   苏实真也不介意,笑着摆手道:“哈哈哈,没办法。有的东西,本质上有区别嘛。”   “什么区别?”他问。   “有的东西制造出来就是奢侈品,有的是日用品。”   苏黎旭淡淡地回答:“但是,没有奢侈品也不要紧,没有日用品会很不方便。”   苏实真怔了怔,紧接着笑出声来,敲了一下他肩膀:“很会说啊。”   他抬手,挡住她那一下。   笑声渐渐停歇下来,她慢条斯理地汇入沉寂,忽然间,像是受了什么启发,但又只能这么说:“只是不方便而已,又不会死。   “而且很便宜。再买就好了。”   说这话时,苏实真也只是一味笑着,爽朗地、轻松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能让她皱眉或落泪。   苏黎旭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许久的许久,才别过头缓缓说道:“我们都是可替代的。”   “嗯?”她夹着香烟歪头。   “在这里,我们都很便宜。”他面无表情,“所以很简单就能换掉。”   苏实真没说话,静静地任由香烟燃烧。   -   毕业照的拍摄,除却规定的那几套外,大多数女同学还自己租了喜欢的服装。   苏实真也订了一套服装。   她穿着婚纱穿过礼堂时,有根本没约过的摄影师忍不住主动问她需不需要拍照。苏实真一律回绝,径自穿越楼梯,去找刚刚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过言的秦伶忠。   踱步穿过会场,与老师打招呼,交谈时,秦伶忠总觉得被什么顶着后脑勺,却坚持不愿轻易回头。   他穿梭在人群中,差不多送走最后一批该应酬的对象,手机震动,侧身查看转账信息时抬眼,终于瞥见楼上窗边转瞬即逝的身影。   公共课教室只在需要时打开。   秦伶忠环顾一周,除却势不可挡的日光,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   纸飞机从背后飞来,擦过他的肩膀,落下时无声无息。   毋需多么仔细地观察,他已经辨认出脚下折叠成飞行物的纸张是什么。他写给苏实真的支票再度沿着同一方向飞来,毫无杀伤力,静悄悄地落下。秦伶忠转过身,看到苏实真就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课桌上,婚纱如曙光散落,在最后的尽头。桌上还散乱着其他支票,无一不沾着折痕,就连兑换日期尚未截止的也没幸免。   恐慌在平静的皮囊下漫延。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秦伶忠说的是“你要多少钱”,苏实真则在问“我这样好看吗”。   他们仿佛站在分崩离析的水域两侧,但并不感到慌张,因为自始至终,原本就隔着一片寂静而辽阔的海。   长久的一言不发过后,他问她:“你玩不起了吗?”   “该我问你吧?”她把同样的束缚套回他身上,“你玩不起了吗?”   他们追求不动感情、不需要使用心脏的关系,他们所想要的是没有副作用、无须承担责任的快乐。然而,游戏规则的悖论也来源于此。因为没有爱,所以任何背叛和戏弄都合情合理,不应受到任何指责。   弃权是违规行为。   不接受弃权同样会被判出局。   秦伶忠以为自己是说了算的那一个,至少他没想过自己的提议会遭到驳斥。因为他不怀疑她。然而,他却听到她开口:“之前我就在想,等跟你掰了——   “我就回家种田,养猪,再嫁给村长的儿子。”苏实真正对着他站定,左脚向前踏出,手腕牵引上半身旋转。   她以标准而理想的棒球投球姿势投掷。   戒指盒朝秦伶忠飞来,他没能接住,以至于承载着那枚戒指的容器正中心脏。   他下意识屈身。   戒指盒掉落在地,打开时,里面的钻戒闪烁着梦幻而荒谬的光。在那不真实的光芒中,苏实真宣布:“我不会跟你结婚。我们玩完了。”   她离开教室,留下他独自站在原地。秦伶忠仿佛被钻戒所形成的漩涡吸引。他只是不明白,他们分明玩得很开心,为什么苏实真非要中途离场。心脏痛得他狐疑,她的笑容仍然漂亮得刺眼,足够在眼睑底层留下耐人寻味的尾音。   国王失去了一个玩伴,不过没关系,再寻找新的玩具就行,游戏总还是能继续。很久的很久,他从恍惚中脱身。   “……好烂的控球。”这是秦伶忠所抱怨的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崇拜入vip了,0点后更3章   能支持一下会很感谢的!   这篇文算是慢热吗?我也搞不懂了哈哈哈!故事稍微有点特殊,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希望能写出来。假如感兴趣的话,欢迎继续看下去TT   ***《你你你你不识好歹》求个预收! 第17章 让我(1,2,3)   1   -   秦伶忠站在酒柜边, 全神贯注地盯着总资产的数字。这固然是他的习惯,最近地位几乎上升到与生理需要持平。   不远处的喧嚣渐渐平歇,他仿佛被安静干扰, 穿过走廊,回到二楼的房间里。露天阳台上的游泳池旁、平铺着地毯的地板、沙发与房间门口都横七竖八躺着人,简直就是《生化危机》的分镜。脚下匍匐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贺正群今晚被灌了不少,此时此刻睡得像头死猪。   秦伶忠穿着浴袍,打湿的散发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完全不管这群在自己家开轰趴的人的死活, 自顾自回去睡觉。   做的梦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一开始是小时候母亲、姐姐和家里的佣人朝他翻过的白眼, 之后是读书时和不喜欢的教授避免正面冲突, 最后是自己站在棒球比赛捕手的位置上,面对投球无力还击, 被砸得千疮百孔,堪称史诗级别的狼狈不堪。   他在惊慌中醒来。   发现巨大的压迫感不仅仅来自于梦里, 身下趴了一名女性,似乎是昨晚某位来客带来的好友,还差一步就解开他下半身的衣带。   “您好, ”秦伶忠没什么耐心,但还是用了敬语,“请让一下。到我吃药的点了。”   他起身, 淋浴、洗漱、吃药、检查存款,然后请家政过来,交代他们把客人请出去顺便清点物品。   之后,独自出门, 把在自己家呼呼大睡的熟人或陌生人抛之脑后。   今天还要上班。   截止目前,距离苏实真和他分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左右,准确来说不满十四周,再精准些是九十三天零七到八个小时。他记不太清楚了,也有可能出错。她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浪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把他耍得团团转。要去退戒指,给家人解释订婚取消,然后重新物色目标。这些问题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只是让人有点不快乐,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感觉还不错。   这么想着,秦伶忠被急匆匆追出来的佣人叫住,受催促低头才发现,他忘了换睡裤。   -   苏实真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假如是拥有美貌的新手,大概这时候狂喜到何等地步都再正常不过,然而到底从出生起就漂亮,这么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她染回了金发,剪短一些,前几天为了拍照片所以卷过,涂正红色的口红,身体消瘦又白皙,裸穿中款外套,香水味芬芳刺鼻,踩着高跟鞋穿过起居室。   刚下班的苏黎旭倦怠透顶,恨不得倒头就睡。最近他正式搬出宿舍,去找房东搪塞时谎称自己是苏实真的表哥,顺水推舟莫名真的萌生几分长辈关怀,随口劝导“你们公司就没有穿衣服的规定吗”,却见证苏实真模仿《传奇一九〇〇》的台词:“Fuck the regulations!”   showgirl写真集的受众相当有针对性。然而,最近却还是有粉丝的repo小小出圈。反响比较好的是苏实真和屈湘露有一定百合元素的那几页,公司也打算侧重这方面趁热打铁。   苏实真一贯的不上心。   屈湘露倒是卯足了劲,要趁机会大捞一笔,好在不久后的将来跟公司提提条件。   她们不是同时间签约。都是三年,屈湘露已经续过一次,这回早几个月到期。虽然还没确定好下家,但是也不想继续待在公司傻乎乎地搞什么女团,或者被安排去带年轻人热度,尽管已经接了选秀的工作。   “你打算去哪里?”她旁敲侧击苏实真。   苏实真回答:“吸烟室啊。”   “谁问你这个了,”屈湘露翻白眼,“我是问你合约到期以后。”公司会不会留她还真不一定,虽然说苏实真的确有用处,但碍手碍脚的地方也很多。   被问的人却专心致志翻阅写真集,凝视着自己年近三十的同事cos小学生的那一页,有点费解地自言自语:“我们要卖腐,没问题,本来也在卖的。但如今宅男这什么口味?”   屈湘露面无表情,把颇感羞耻的那一册给盖上了。   她们飞去其他城市的漫展签售。   有一部分是真的喜欢她们的写真,甚至买了几十本过来的;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一些只是单纯的来了展会凑个热闹。公司在买不买周边上做了要求,但不排除有游客两手空空、并不消费就来白嫖。每当看到随便那张纸来签名的,屈湘露难免怠慢一些。倒是苏实真不以为然,态度比较随便,导致时间慢很多,后半段都在赶工,没少被工作人员抱怨。   回到酒店,屈湘露洗过澡,苏实真正躺在床上摆弄手机。   她下意识想像往常一样调侃“又烦你男朋友呢”,转念又突然想到,他们已经不是情侣了。于是只能悻悻地问:“你在干嘛?”   “刷微博,”苏实真头也不抬,“顺便看看有什么值得发展一下的对象。”   “……”   看过来时,她露出一个小恶魔式的笑容:“毕竟我是单身。”   关于秦伶忠和苏实真分手这件事,周围人比她本人更不适应。她的这位前男友出手阔绰,又时常组建一些时髦、有趣且需要人参与的场合,所以多多少少大家都沾过光。   屈湘露之前交到的对象出人意料还没甩她,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纯粹忘了这茬,总而言之,也给了她这时候撑场面的底气:“呃,下次有合适的机会call你。我们再找个新的。”   苏实真也点点头。   只不过,秦伶忠那条件已经算是上乘,况且都愿意谈婚论嫁,属实精品,这种她都说不要就不要,究竟怎样才能入眼?   屈湘露忍不住吞咽:“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她看到床上的尤物思索起来。   “愿意陪我回乡下的?”苏实真笑着说。   那笑容和回答在梦幻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引发屈湘露一阵哈哈大笑。   漫展的第二天,前一天搬了一箱写真集来过的粉丝再度出现,出人意料的是手上又拿了十多本。签名需要时间,这毋庸置疑是把写真集当成握手券来使用。而且,屈湘露签时就是走个过场,到了苏实真这就频繁拍照,显而易见是奔着她来的。   “你的id是什么呢?帮你写个to签吧。”苏实真主动问了句。   对方相貌清秀,戴着厚厚的眼镜,体重不胖,反而有些瘦弱,自始至终很少开口,突如其来被搭话,有些始料未及,结结巴巴说:“啊这……”   她默默等着他开口。   “……就写‘砂糖酥’吧。”他很小声。   “啊,是砂糖酥呀。怎么不说呢!”大多数热衷于消费的粉丝都会抓住机会刷存在感,但这位似乎有些例外。苏实真笑眯眯地营业,“谢谢你的支持。”   ID叫“砂糖酥”的网友当即涨红了脸。   “你关注了我的微博吗?记得发repo喔,我会给你点赞的!”   苏实真一笔一画认真给他签完,对着镜头专程摆了pose,才结束和他的互动。在一旁偶然瞟到的经纪人默默想着,得,又有小宅男会玩命氪金了。   他们半夜就乘坐最便宜的航班回去了。   但她早晨才到家。   苏黎旭在制服外面套上打折买来的冲锋衣,在玄关默默端详着苏实真。她是被泡面的气味勾引着睁开眼的,人好像快死了,妆倒是卸得很干净。苏实真艰难地翻了个身,嘟囔着说“累死了”,苏黎旭蹲在她身边,两三口消灭完杯面,然后帮忙点了一支烟,塞到她指缝里,结束后就去上班。   到中午,他刚被接班的同事提醒能去吃饭,回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专柜乱晃。她洗过了澡,头发盘在头顶,不动声色地要他请吃饭。苏黎旭在主打男性正装的全球连锁店上班,收入中规中矩,但对他来说已经很好。   商场里不缺餐厅,但还要上班不能沾味道,挑来挑去,索性去吃生牛肉。   “你不吃吗?”苏实真咀嚼着问。   苏黎旭摇头,反问她说:“你到底有钱还是没钱啊?”   她平时生活拮据到一定程度,但入手的金额似乎又挺对得起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   苏实真大大方方地说:“我打算存钱回家嘛。”   他们正埋头吃东西,位置旁边的玻璃橱窗忽然被敲了敲,抬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之前的大学同学。   说实在话,在苏实真眼里,比起和秦伶忠的关系告吹,毕业更加没有实感。   毕业时,苏实真没在社交账号上分享任何有纪念意义的动态。反倒有根本不认识的同学来问能不能发她的照片给自己引流。   同学特意绕个弯进来打招呼时,她还是挤出了好脸色。双方寒暄了几句,其中不乏几道眼风都是扫向苏黎旭的。其中一个心直口快,末了还是开门见山:“听说你跟秦伶忠是不是分了?”   她点头。   苏实真一点都不为这种提问意外。毕竟她也好,秦伶忠也好,大学期间最大的共同点还是话题度。   虽说好奇心得到满足,但尴尬感也上来了。大多数同学不是什么坏人,这时候流露出一种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神情。像秦伶忠和苏实真这样的男女搭配,分手完全在意料之中,尤其在离开校园走入社会的节点。   “没准过几天还能和好,以前你们不是常这样?”   “唉,可惜了——”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嘛。”安慰的同时又看了几眼苏黎旭。   然而,也不是集体里每一个人都一样,就在这时候,有人冷不丁插嘴,声音不高不低,却没来由的很突出:“所以是价格没谈妥吧?”   空气突然安静。   差不多所有人都回头看向窘境的始作俑者。那女生是院里有名的优等生、教职工子弟,但在几个全校的比赛中输给过秦伶忠,也知道他通过校园内自动贩卖机的项目赚过一大笔,从此对他和他女友都有些偏见:“……怎、怎么了?你们不就是一个拿钱一个卖色的关系吗?不然你还能看中他什么?”   话是有些尖酸刻薄,但说实话,的确有不少同学都持有类似观点。   苏实真也怔了怔。   不过几秒钟,她就恢复了原样,重新笑起来,似乎还挺开心的:“当然是看中他器大活好了。”   2   回去之后,苏黎旭把苏实真送到商场门口。他穿着西装马甲,打领带,她戴着大沿帽,穿轻飘飘的连衣裙。   “你一个人可以吧?”他问。   她低着头回答:“嗯。”   马路上传来轰隆隆的鸣笛声,午后,两个人都不紧不慢。苏黎旭忽然想起什么,慢吞吞地笑了两声,随即迎来苏实真询问的眼神。   “你真是,”他断断续续地说,“从小到大,都总在风波里啊。”   小学、初中,苏实真都是在县里念的。苏黎旭成绩糟糕一点,高中在邻乡,是寄宿,只偶尔回来。在他外出混文凭期间,苏实真上了初中。偶尔放假或者逃学回来,他听以前的朋友说,苏实真现在“有点不得了”。   小地方难免有些村霸、乡霸,孩子也有不少有样学样,跟着游手好闲的爸爸、叔叔或者哥哥,每天只想着打打杀杀,非要当校霸。   还是初中生的苏实真被卷入其中。   说得好听一点是红颜祸水,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被一群小毛孩盯上了,作为战利品被争来抢去。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来着?”现在的他问现在的她。   被提起往事,苏实真笑得东倒西歪。   她说着,冲自己比划:“头发。”   “头发?”   苏实真的笑容像太阳光照射到玻璃瓦片上般明亮,她说:“我当着他们的面把头发剪掉了。”   他停顿了一下,她持续不断地笑着。穿着初中校服、理着板寸的女生在回忆中闪现。最后他也笑了,伸手给她拦了计程车,打开车门,像送结束购物的客人一样送她上车。   苏实真瘫软在座位上,黄澄澄的日光映在脸颊和额头,她忽然很想蜷缩起来。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秦伶忠。男人的体型与女人不一样。她和很多男性接触过,但对他印象最深。秦伶忠拥抱她时不经意的屈身,他供她抬高下颌抵住的肩膀,他掠过她鼻梁和眼窝的手指。苏实真回想着这一切。   秦伶忠有很多缺点,非常之多,这种程度的相互了解,他们还是做到了的。独断专行、金钱至上,有点过度的冷漠,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但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们认识对方完全是自作自受。   -   大二上学年的期末,贺正群踏入食堂,打了麻辣香锅和可乐,坐下没吃多久,对面就落下一道人影。经过的陌生人向他打招呼,秦伶忠边颔首边坐下,扔掉沙拉酱,开始吃午餐。   “你吃这么少?”贺正群问。   “是你吃的太多,”秦伶忠垂下眼,若无其事地说,“况且你是不是没运动?感觉壮了点。”   贺正群向来瘦得有些皮包骨,增重是好事,只可惜完全没有健身的习惯:“要复习考试啊。”他翻到封面,把公共课的复习资料展示给他看。   秦伶忠不屑一顾,不容分说拿过来,又从隔壁餐桌的校友那借用一支笔,轻车熟路地划好重点,归还时满有把握地叮嘱:“背完这些,及格肯定绰绰有余。”   得到援手的贺正群心满意足,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知道的啊?”   “多动脑子。别整天玩游戏了。”寥寥几句,精准无误戳中贺正群死穴,秦伶忠不以为意,将说话技巧全投入挖苦中,“你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那游戏不适合你,我觉得你去玩《小鳄鱼爱洗澡》比较好。要不然报个商赛玩玩也行。”   贺正群插嘴:“你嘴怎么这么贱啊!”   “我大一参加过,很无聊,正适合你。下午陪人去赛车展,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算了……反正买不起。”   “我也不懂车啊,应酬而已,随便看看。”说着,秦伶忠已经拿起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   贺正群话音刚落,那头已经解锁。秦伶忠只试了两串数字,分别是“1224”和“0611”,石原里美和新垣结衣的生日。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帮你存下你们系花号码。你喜欢她吧?”   听到这里,贺正群已经转怒为喜:“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他还是难以置信。   骨相精致,皮囊优美,秦伶忠容易给人留下极其好的印象。美中不足,这正是陷阱之一,以掩饰其偶尔暴露的败絮其中。“我提分手了。没办法嘛,”他说,“谁让你喜欢。”   贺正群感觉像吞咽了一只蜜蜂,颅骨里嗡嗡叫。他也说不上来是非对错。两个人认识太多年,秦伶忠习惯了损人,而贺正群也习惯被损。那是他们普通的交流方式,也许在外人看来有点火花四溅,不算友好。   “秦伶忠,我——”   一句“干你娘”噎在喉头。   有人从他们桌边经过,迅雷不及掩耳,餐盘被掀翻。秦伶忠及时起身,却还是被弄脏衣服。贺正群也大为震惊,诧异地望向始作俑者。   那时候苏实真还是黑发,两道三股辫自肩膀落下,在锁骨与胸脯前摇曳生姿。干净的脸颊上没扑什么粉,不带笑意地说:“对不起。”   肇事者缺乏诚意,掉头就走。遇难者则没有跟陌生人计较的习惯。   她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她。   从大学出来,在地铁上补觉,到场地,换了衣服,化过妆,苏实真回到乱七八糟、熙熙攘攘的化妆室。   她在角落找了一张办公用的转椅坐下,挪动着身子,盖了件外套,就这么等待一阵,终于,工作人员探出头宣布:“开始了。”   那一年,超级赛车展和虚拟歌姬有合作,打了二次元的擦边球,增加了受众范围,也和showgirl的业务有所交集。   当时秦伶忠创业才起步,就连在机场等待的时间也用来打电话。他是陪朋友去的展会。家族使然,接触的公子哥数不胜数,大多都过着烧钱的生活。虽然说没什么共同爱好,但还是有保持联络的必要。这类社交,秦伶忠悉数划为义务,所以不会有怨言。   刚见面就被笑话一通,只因今天的穿着太平凡。对此他没做解释,毕竟对当事人而言,食堂里被迎头泼一身不算什么有趣的话题。他不住校,只能借用贺正群的衣服。秦伶忠就以那身便宜的着装进门。   苏实真正在免税也价值不菲的改装车边朝周围人微笑。   不相识的经理把她叫过去,伸出手,很难说有没有私心地替她调整肩带与后背。“这是帮你,你知道吗?我经常在国内这种场子,你需要的话,咱们留个电话——”   她顿时理解他的意图。   苏实真长着一张没什么杀伤力的脸,时不时就给异性留下天真烂漫、不设防的印象。误会太深,令人不爽。应付得多了,难免疲惫。   她轻飘飘地环顾四周,视线掠过人群,捕捉到唯一一张熟悉的面孔。   秦伶忠在读刚拿到的宣传册,忽然被纤瘦的手臂缠住,映入眼帘的,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苏实真粲然一笑。光这一个表情,就足够枝头的积雪簌簌跌落。   “嗨,”她说,态度和在食堂时有着天差地别,“对不起啊。”   他短时间分辨不清这个道歉是为的什么,究竟是中午弄脏他衣服,还是现在突如其来拦住他去路,因此只顺其自然:“没关系。”   “你过来是参观?”她笑着说。   穿过展厅时,她差点被过路的清洁车撞到。他及时拉了她一把,顺便压低声音说“小心”。   不论上衣的品牌,还是下装的价位,都完全不符合往常的消费标准。他犹豫了一下,回应以微笑:“嗯,陪朋友来的。你在这里工作?”   出乎意料,真正聊起来,两个人给对方的印象似乎都和最初不同。   误会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并且一个接着一个,像线团死死缠在一起。   秦伶忠打量着苏实真的眉眼,头一个念头平平无奇,有可能所有人,尤其男性都会想到——她长得很漂亮。单从这一点说,的确讨人喜欢。   苏实真望着秦伶忠,想法也简单明了。他好帅,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她的眼睛,而且笑容又迷人,好像很适合玩玩。   “两点钟有个戴证件的人,”她低着头说,“他是这里说了算的。我不想让他请我吃晚饭——”   他忍不住看过去,却被她拽了一下袖口。不经意的小动作导致两个人距离缩短,肢体接触也愈发自然。   “你看得太明显了。”她笑着说。   “我不是故意的,”他也笑起来,“不过也能理解。”   “你能理解吗?我讨厌他?”   “不是这个。”他也把脸压下去,与她几乎贴在一起行走。   “那是什么?”   “我能理解他想请你吃饭。”   随即,秦伶忠直起身,落落大方朝那位经理看过去。他原本在微笑,却在对方认出他来的一瞬间变为警告的神色。只不过短短几秒钟,苏实真已经拉住他转身。她对他刚才的举动浑然不觉,径自说道:“其实我跟你打招呼前向他撒了个谎。”   她的手渐渐下滑,与他十指相扣,两个人就像一对年轻人里再常见不过的腻歪情侣——只不过外貌条件有点太优越。   他顿了顿,倏然间明白了什么:“你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   她回复说:“是孩子他爸。”   -   出租车走走停停,电台里在放烤鱼和寿司店的广告,苏实真仰着头,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电视剧里在说“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爱情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她知道人没有爱也能活下去。苏实真想,等下去吃沙县小吃好了。   3   她走进房间,低着头读社交账号上堆积如山的消息。   有来自大学班级群的,他们在抱怨工作后的艰辛;有公司经纪人的,他在告知他们签约了新的独家直播平台;有屈湘露,她男朋友的朋友生日,不打算做多正式的局。而她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符合之前她们做过的约定的机会。   “你过来,我们一起喝酒,少摄取点碳水。不用我介绍,你只要往那一站,肯定就会有人来认识你。”屈湘露言之凿凿,“‘砰’的一声,你就有新男友了。”   苏实真哈哈直笑:“又不是魔法。”   “你去不去?”屈湘露有点着急。   “你又不是拉皮条的,急什么急?”她话里有话。   都不是小孩子了,在这一行待了这么多年,认识了形形色色类似的人。苏实真当然知道屈湘露的私心。她在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活动,作为附庸,和其他那些富二代的女友一样。她们常常结盟,拉帮结派,形成小团体,佯装亲热但实际上相互排斥。放在一般情况下,屈湘露绝对不算老,在那群小姑娘里却已经是大姐姐。她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但又被迫必须融入进去。假如有个同伴,没准会好很多——   她希望苏实真也成为一份子。   苏实真没戳破。   “我求你了,就去看看而已。我找白马王子,你找真命天子,你这比我难多了,”屈湘露说,“万一呢,万一你喜欢的对象就出现在那呢?”   虽然没兴趣,但也懒得拒绝。苏实真最讨厌麻烦。   “我没衣服穿。”她说。   屈湘露欣喜若狂:“我给你准备。”   她们兴高采烈去逛街。屈湘露高兴是因为大概率马上就会有难姐难妹,苏实真高兴在于有人替她买单。   期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屈湘露看中一块表,刚要进去,就被拦住说要有特定的卡才能试戴。   店员冷冰冰的表情辨别不出真假,总而言之,被看不起的感觉油然而生。屈湘露心里不爽,尤其还当着朋友的面,有点尴尬,但也不好作威作福。   苏实真在后边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抽出一张卡,向店员示意了一下。   对方仔细看了两眼,当即放行。   来不及将疑问脱口而出,屈湘露尚且呆滞地看过来,苏实真已经转过身去。这张卡的来历也就那几个可能,她们不再谈论。   -   早在秦伶忠入职之前,公司就开始和娱乐公司对接,筹备团体选秀节目的出品。   他入职没隐瞒过背后所代表的资本,所以基本没被当成新员工看待,被委以重任指日可待,加之直属上司之前也都是熟人,说话并不怎么避嫌。   办公室里,他们聊起几个公司推荐来的女偶像:“策划那边都看过,拟的几个话题也出来了。”   “营销要花的钱不少啊。之前要请的那评委不会变卦了吧?”   “后期能收回来的。”   “已经谈妥了,通稿会是他们发。”   有人撇下文件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这个不是自己公司定制了剧本那个吗?怎么进出道组了?”   旁边另一位不由得发笑:“你认错了吧?出道组是另一个。”   “怎么都长一个样?”   “现在就是这样的啊,美女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特色的不多了。”   秦伶忠正拿起纸杯喝水,猝不及防被点名。那是同办公室的女高管,向来脾气直爽豁达,这时候越过茶水桌靠到他身边,兴致盎然地问他:“你怎么好像没兴趣?”   “都成形了的项目。”他说。   “话是这么说,”她发出咯咯的笑声,一点也不优雅,那种笑的方式令人感到有些熟悉,“你有什么熟人想推荐进来的吗?不管有没有培训过,合适就行。”   他回答:“没有。”   加班结束以后,秦伶忠打电话让人送了一趟同城快递。是给朋友买的汽车模型。   周围人都知道他喜欢赛车,平时也频繁去看赛车比赛和展览,送礼物倒是很给大家省事。刚好他生日,于是特地提前订购了。生日聚会订在郊外的宅邸。秦伶忠驾车过去,路上交通堵塞,以至于心情不怎么样。   能让成年人心情不好的理由一般不止一个。到场时,已经迟到几个钟头,他被帮忙挂了外套,又被帮忙点了烟,从进门到坐下,可以说是被无微不至照顾得服服帖帖。   朋友喜欢车,不只是握住方向盘、启动引擎后能开的那种。被叫来的女性也不少,能到房间里来的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活色生香,羞耻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正旁若无人像章鱼一样依附在寿星身上交替接吻。   “不好意思,”中途还要换口气,出来解释一句,“等我几分钟。”   旁边当即有人哄堂大笑:“几分钟?那你也太快了。”   “滚你丫的!”   “妈的,大佬,昨晚人多玩嗨了吗?”   “找点乐子不容易啊。”   秦伶忠笑着颔首,点燃一支烟,起身说去透风。被调侃“别是硬了吧”,他又扬起唇角,在烟雾里回骂:“有病啊你。”   他下楼,定期打理的草坪上有聚集着男男女女。所有人都在高声发笑,临时聘请的侍者过来窃窃私语了几句,秦伶忠回头,朝走上来的熟面孔微笑。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仅仅因为年轻、多金且缺少烦恼,所以顺水推舟进行无意义的攀谈,假如眼缘得当、身体契合,那么之后的夜晚也有着落。毋庸置疑,这就是最快乐的异性关系。   最近的秦伶忠很需要。除开工作,别的时间都在喝酒,内脏迟早会受不了的,其实心里很清楚,但就是停不下来。就算隔天要上班,他也会喝一些再睡。不否认这是源于焦虑,虽说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趁着对方转背放下利口杯的空隙,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秦伶忠先走一步。   上楼时,他听到笑声。   由等候在阶梯旁的人代劳,秦伶忠被引进室内。仿佛《魔幻城堡》里施过魔法的门,只不过轻轻扳动机关,外面就变成另一座城市。   假如用一种天气来形容眼前的景象,那么房间里绝对是阴天。大雾弥漫,昏昏沉沉。他们好像抽了太多烟,音乐声刺耳得惊人,吵闹得像马上就要世界末日。倘若不是没有邻居,那他们肯定早就被警察找上门。   秦伶忠穿过隧道一样的通道,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刚落座,目光就停滞。   卢浮宫珍藏着40万件艺术品,是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其中有享誉海内外的“三宝”。   古希腊的断臂女神《米洛斯的维纳斯》、文艺复兴时期的《蒙娜丽莎》、公元前200年的残损雕像《萨莫色雷斯岛的胜利女神》。   苏实真与它们对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她足够吸引他。   他不知道她是跟谁来的。交际圈有重合,见面也不意外。连秦伶忠自己都吓到了的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恼火。她突如其来分手,我行我素,根本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刚入场,被拉着拍了几张照,苏实真和屈湘露就分开了。毕竟屈湘露要陪男友,无暇顾及自己带来的女伴也正常。   类似的场合,苏实真不是头一次来,加上胆量比较大,无所顾忌地自己上楼,被阻拦时也轻轻松松想办法脱困。借酒发疯的人到处都有,她边把玩着自己的发尾边闪躲。对面窗户里有人玩无人机,撞到玻璃时把她吓了一跳。苏实真笑着后退,随便挑了一扇门进去。   群青色灯光所填充的空间里,有人在喝酒,有人在玩牌,有人在亲热。她被初次见面的异性搭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skinship手到擒来,不过脑子就说“喜欢”,保持着绝佳的平衡感。   半规管突然感知到危机。   她转过身,随即看到他。   他们拉黑了对方。苏实真一度怀疑秦伶忠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对他来说,再找一个人求婚不难。然而,此时此刻,四目相对,秦伶忠的眼神里充满了反感,以至于苏实真微微颤抖,竭尽全力才能忍住不爆笑出声。   他观察她好久,她朝他走过去。   离近了才看清,她的妆已经花了不少。眼圈泛着乌黑,口红也偏离原位,抱着手臂靠近。他前倾,她仰起头,却保持在无法接吻的距离。   秦伶忠用足以溺死小动物的温柔语气说:“滚啊。”   “嗯嗯。”苏实真似是而非地微笑。   她的手覆上他肩膀,不疾不徐把他按下去。俯下身时,浅金色的发辫散落,被浸泡成荧光的屏障,膝盖抵在他双腿中间的空隙,宛如鸟喙贴近水面。   他想和她在一起,至少这一刻。可能是因为寂寞,又或者习惯。这段时间的不安终于找到出口。秦伶忠不动声色,手指下意识掠过存放钱夹的口袋,却被另一个人制止扼杀在半道。她从口袋里抽出之前忘记的那张卡,插进秦伶忠的外套口袋:“别这么客气。”   原封不动,物归原主,也算斩断瓜葛。   他好像已经自暴自弃,又或者刚才喝得太多现在才上头。秦伶忠盯着她,一动不动,随口问道:“很好玩吗?”   “看到你心情不好,我真的特别开心。”说着,苏实真在晃动的碎发与影子里起身,从他身上离开。   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他又后悔了好久。秦伶忠觉得自己脑子或许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实真:“你是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早安晚安不如前任入土为安”“女孩子的目光只该在下一个男人身上停留”   -   谢谢苹果酒和我爱630的霸王票   p.s.女主不进娱乐圈!!!虽然发现大家很想看乡下的部分了,但是真的很抱歉,之前想大纲的时候,这个情节要稍后一点点。我也纠结了很久,实在很怕写砸,最后还是想用预先安排好的故事,对不起TTTTTT假如对这篇文到了想骂的程度,希望大家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看,祝各位找到自己喜欢的文 第18章 让我(4)   -   签约了固定的视频网站之后, 公司里所有签约的showgirl全部转移阵地,到新平台直播,并且扩张招募新一期成员。   苏实真的粉丝也跟着来到新的地盘。   尤其是给人留下过深刻印象的砂糖酥, 不论线上还是线下,都确保霸占贡献榜单前三名。   公司明文规定不许私联,但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女孩子们多少会给联系方式。虽说都是专门为营业重新创建的账号,不过也算特殊待遇。更何况,更过分的大有人在。不少人都跟爱打钱的粉丝谈恋爱。幸运点的获得真爱, 不那么幸运的出去玩几趟就一拍两散。   这种情况没在苏实真身上发生过。   原因不怎么复杂,粉丝也是人, 又不是做偶像的, 不论男女老少, 只要不伤天害理,喜欢谁都是自由。但苏实真不缺男朋友。   尤其某人, 霸占那个位置好几年。   新的视频公司和另外几家传媒公司联合,正在制作一档女团选秀节目。近几年来, 随着日韩文化的新动向出现,国内也紧跟其后,偶像组合算是说一不二的热点。   培养网红的小公司希望拓宽业务, 转型才起步,正在努力吸引资金,精力和能力都缺乏。之前临时组女团是第一步, 签直播合同的同时也做了考量,下一步是凝聚人气,争取在展会上有自己主题的专区。   他们从十多个女孩里挑了三到四个去参加节目。   屈湘露原本被排除在外。   倒不是因为年龄大。国内偶像业还不发达,年龄大些也无可厚非。主要是她合约快结束, 公司培养她没意义。但屈湘露还没傻到忽视这个机会的价值,她单刀直入去和高层谈,最后还是拿下了一个名额。   除此之外,苏实真也没有被纳入参加人员。   用经纪人的话说,那张脸配上她这个人就是暴遣天物。加上她本人惯常会做麻烦制造机,他专程和其他女孩子做思想工作,也问过她本人,大概清楚了她的安排,最后才做决定。   但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其他公司空出名额,联系过来,最终还是敲定苏实真。她临时接到通知,原本还打算给网店上一批新,猝不及防要改变计划,难免有点排斥。   经纪人却不留情面地熟络起来:“你傻啊你!这种节目差不多每个人都有剧本,投票也都是定好了的,你就去当个跑龙套的,能不能露脸还不知道。录个两期就回来了。”   苏实真想想也是,于是该怎么过怎么过,之前安排的事也就稍微推了推。   不过,正儿八经的节目还是挺花时间的。   尽管这档选秀节目的卖点是将选择权交到观众手中,由屏幕外的人选出适合成为偶像的选手,但对资本家来说,人心是世界上最容易操控的东西。保密协议一签,不同阶级的人来到同一个舞台上,就像一场戏剧,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尾早已决定好,只等待着演给大家看。   前面的资料公开就有区别待遇。但凡确定好要推的选手,公开的照片都会仔细审查,毕竟利害相关。苏实真原本就不是重点关照对象,所以基本不用操心。   听说她要去选秀节目,苏黎旭一开始没太明白。   他刚下班回家,边解领带边问:“《超级女声》?”   “呃,比那个新一点。而且是国外引进的。”   “《中国好声音》?”   “……不只是比赛唱歌的。”   “《星光大道》?”   “算了。”   苏实真算是知道苏黎旭有多不关心时事了。   -   回去之后,秦伶忠和贺正群约在酒吧见面。   贺正群正在为通过考核期努力。前段时间玩过头,还差点酿成大祸。说实话,都怪秦伶忠,他总喜欢把所有人卷进闹剧,然后自顾自脱身,只有他毫发无伤。于是,这一次,贺正群特意强调:“只喝一杯,一杯而已。”   “你控制住你自己。”秦伶忠也没有大闹一通的打算,随口附和。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喝酒。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到小时候。毕竟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也都不再拥有那样一点污渍都没沾上过的心。   贺正群率先开口:“你为什么偏偏选了苏实真?”   秦伶忠侧过身来:”我就知道你要提她。“他冷笑,而贺正群知道那是不想再说的意思。   “你现在很不高兴吗?”   “嗯。是有点,”他坦白,“喜欢的球队又输了。投手发挥失常。”   话是这么说,秦伶忠却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径自从通话记录里筛选出某一个号码,动作娴熟地拨过去,从容不迫地打开免提。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然后他伸出手,贺正群起初不明白,多示意了几次,他才会意地拨打了苏实真的电话。   他试着缓解气氛:“她们参加节目不是不让用手机嘛?”   结果得到解答:“今天发手机。”   几秒钟过去,电话接通了。苏实真说:“帅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   秦伶忠慢条斯理取过,镇定自若地说:“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那边立刻挂断。   秦伶忠不气不恼,看向贺正群时,笑容缓缓攀升,仿佛在炫耀自己早料到这一情况。   担心失去朋友的信用,贺正群连忙又打了过去。这一次,苏实真还是接得很快,只不过等他先开口。   “不好意思,我们出来喝酒了。”他起身,用眼神和秦伶忠打招呼,得到同意才起身离席,来到楼梯下边,“现在是我了。他没在旁边。我没有要惹你不高兴的意思。”   苏实真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什么?”   贺正群犹豫了一些,最后还是一了百了叹气。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啦。”她止不住笑。   贺正群如释重负,说了声“谢谢”。再回到座位上时,秦伶忠已经在喝新的一杯。刚坐下,就听到他问:“你喜欢我女朋友?”   被麦芽威士忌呛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贺正群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我不喜欢你女朋友。”   秦伶忠朝他抛去微笑,体贴周到地给出建议:“撒谎的时候不要按提问的句式说。”   想了想,又补充:“现在是前女友了。”   -   参加的选手有知名度不错的女偶像,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还有专程请来哗众取宠的丑角。这么看来,她们还算中规中矩——   “Hello!”屈湘露练习了阳光甜美的打招呼方式,“我们是元气少女组合!我是队长rurumi屈湘露!”   在熟人看来,简直令人作呕。   最令人作呕的是,苏实真也被交代了必须要这样打招呼。   因为是“元气少女”嘛。   不止如此,为了不抢镜,原本的金发也被要求弄成深色。为了混口饭吃,当真做什么都不容易。   尽管只是一轮游,该完成的流程还是要照办,填写表格,还要开会。   苏实真感觉有点像军训。   好些人借口上洗手间出去,她坐得腿疼,也用了同样的招数。去到女厕所,里面已经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苏实真绕道而行,来到走廊尽头,她没寄希望于门会不上锁。才扣住开关,门却自动任由缝隙扩张。   水泥地被分成灰色的方块,白色的床单随风摇曳,裙摆也吹起。午后的日光静谧,她将弄脏衣服的发辫捋到胸前。慢慢走过去时,天台已经停留着一个人,外套后摆被风揉成闲散的形状,乱糟糟的黑发贴着后颈。   秦伶忠转过身,干燥的脸上依附着平静的表情,久违的羞耻感烫伤胸腔。风从衣领鱼贯而入,苏实真站在原地。   没什么好意外的,抽烟也就这几个地方可去。外加这里选手不能来,作为管理层,他却有权利。他们都知道对方在哪里高就,最初就清楚碰面的可能。   “我们真有缘。”她讽刺地笑着说。   他却用鞋底碾熄火星:“本来还想着怎么找你。”   一瞬间的停滞。   苏实真霍地加快脚步,以从危险中逃生的本能向外。秦伶忠一分不差地预料到,顿时往同一个方向阻截。   她问:“你想干什么?”   “你不觉得你该解释一下吗?”他反问。   “不觉得。”苏实真骤然一笑,戴过隐形眼镜的瞳孔黑漆漆的,倒映出秦伶忠冰冷的脸,“我不记得有答应过你结婚,而且本来就是一起玩,不用这么认真吧?”   句尾是嘲讽,也像是挑衅。   秦伶忠捉住苏实真,毫不退让,牢牢回看过去:“我认不认真,你很关心吗?”   她挣脱不开,无暇顾及风拂乱的头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会在背后扎我小人吧?别这么小家子气,秦伶忠。”   他的一切随之停顿,不动声色,终于放开桎梏。   苏实真抽回细细的手腕,后退时无声辗转,目不转睛,将视线驻留在他眉目之间。她徐徐展开微笑,好看得令人胆战心惊。   之前亲密无间的人在展示獠牙,似曾相识的台词只让人更加迷惘,秦伶忠本意只需要一个答案。一经交涉,却被本末倒置推翻立场。   洁白的床单如同鸽翼升起又降落,在二人中间将他们的视野遮挡。原本进行中的语句中断,他们只看得到对方的下半身。   他问:“没人比我更适合你,你跟别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的。苏实真,已经够了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了吗?”她甜丝丝地笑着,轻声说,“你沟通的花样比在床上还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不管面对哪国男人,最直击痛处的话还是“你那档子事不行”哈哈哈(不是 第19章 让我(5,6)   5   酒店晾干的床单透着光, 在屋顶轻轻晃动,秦伶忠只看得到她光滑的膝盖翻转。苏实真头也不回地走掉。他也并不慌张,捡起烟头, 这才穿过一列列洁白的屏障,独自一人走回室内。   说实在话,他不担心她不回来。   秦伶忠和苏实真在一起就像一种不可抗力。   比起这个, 眼前还有更为紧迫的任务。由秘书转达,父亲提出自己最近可以腾出几个小时与他共进晚餐,希望他把苏实真也带过去。   订婚取消的事, 秦伶忠没特意通知,只是兀自把已经确定的流程撤销掉。父亲不关心他, 但不可能不知道。坚持要和他们见面, 其中用意无从揣测, 但秦伶忠不希望在长辈面前表现得狼狈。   他很快决定采用PLAN B。   苏实真暂时回不来,那就换一个。   本来就是达成目的过程中的条件, 那么只要合乎要求,谁都可以满足。虽然说截至目前他最满意她, 最理想的情况也是说服她回来。当务之急还是保证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被联络时,周语诗有些手足无措。   短短几个月,她的人生已经经历过过山车一样的跌宕起伏。因为之前公司对她的改观, 她乘胜追击,又攀上了年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靠山。晋升太快,短时间内有些膨胀, 结果得罪了剧组不少人,一个不慎又滑落深渊,如今正是空虚寂寞冷的时候。   他邀请她陪他去国外吃饭。   起初,望着自己收到的那笔转账, 周语诗也有点茫然。即便她已经习惯他们这类人的手笔,但区区一顿饭,退一万步说,就算晚上还要加点额外活动,那也未免太多了。   果不其然,秦伶忠很快就给出了补充指令。   礼仪课、英语课,以及要特别看的几本书。周语诗问:“你要我去陪什么人吗?”   “不需要,”他感觉很好笑,“假装我的未婚妻,见一下我爸爸。他不会问什么的。你看气氛就行。”   之前面对上一位金主,周语诗有被调查过。秦伶忠帮她那一次也计入在结果内。虽然并未发生任何实质性关系,但当时接触的老板还是提到了他:“他爸在国外干得活很厉害。要不是不讨喜,肯定不会把儿子放到国内。家大业大说的就是那种人。”至于究竟是怎么厉害,对方也只笑笑不说话。有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还有的事说了也没好处,只会惹火上身、徒然得罪人。   心里思忖着“假装”两个字,周语诗随口问道:“正牌的那位呢?”   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恰好绕到她身后,居高临下地说:“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秦伶忠回到家,假如没有庆祝活动,房子总会显得空空荡荡。他在公司附近买了房,打算搬过去住一段时间。不需要带东西过去,直接买新的省事。家里空无一人,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陷入睡眠。   睡梦中有棒球接二连三朝他投来,他却一个都接不住。   挫败感风起云涌,然而,比起这个,更多的还有其他情绪。只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画面已经转变,这一次是回忆,主色调是灰蒙蒙的黄色、粉色和紫色。他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什么时候去过苏实真家。房屋狭小,摆设混乱,窗户和玄关之间绑着一根细绳,形形色色的衣服就悬挂在上面晾干,像一道分割空间的幕帘。秦伶忠迫不得已侧身,才能从苏实真洗过的连衣裙中间穿过。   夏天,他们刚淋过雨,暑热很适合倦怠的人躲懒。两个人莫名都没什么杂念,就像单纯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不愿意写作业的暑假,并排躺在干燥的凉席上。无人梦呓,汗渐渐冷了,打湿的衣服也单薄地贴着身体。风扇在摇头,喷出的风宛如时进时退的潮。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秦伶忠独自在家,身边空无一人。过往沉甸甸的,差不多已经散开。被棒球砸中的疼痛残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他擅自判定这是噩梦。   -   综艺录制如期而至。   节目组有建以饱和度高颜色为主题的宿舍,并不是用来居住,而是拿来拍摄的。选手都住在酒店。演播厅专程装修过,但是为了避开原本外国版本的创意,所以弄得相对比较保守。节目固定的主持人是知名男子偶像团体999的成员。因为档期排不开,所以没请人气TOP,但队长MC技能满点,也算合适。   排队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摸她头发。苏实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随即看见一张奶团子一样白白净净的脸。叶妍和她同公司的成员一样,都穿着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整个人轻盈又可爱。   “卧槽,吓死老娘了。”   这是叶妍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即便是苏实真,也不免被这反差刺激得眼皮一跳。   说着,叶妍的手已经伸上来,就要触碰到她的眼睑:“你眼皮割了多久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纯粹性格大大咧咧,苏实真还是条件反射闪避。她的脸从来没动过刀子,至多也就是水光针之类。况且嫌太麻烦,除非公司安排加买单,她也很少去。突如其来动手动脚,确实有点可怕。   被拒绝的人好像也不高兴。   眼看着叶妍的脸色就要垮,屈湘露急匆匆走过来,像一阵龙卷风,飞快把苏实真一并卷走。   等回到房间,她才撇撇嘴讲道理:“这里就是雷区,一不小心就会‘轰’的一声上天知道吗?尤其是那种人,巴结她还好,万一惹毛了,没你好果子吃。”   “什么叫‘那种人’?”苏实真靠过去。   “他爸爸是唱片公司的股东,听说男朋友就是那个主持。娱乐圈好恐怖,还好我不打算进。”屈湘露抚摸她的肩。   苏实真倒是没往心里去。大部分人都是自己跟自己公司的玩。当然,圈子小,也不排除有跨公司认识的。外向的人会互相搭讪。   不和谐音也有。   第一天晚上,叶妍就把同公司的后辈训哭了。   叶妍并不是心机深沉那类人,但也没蠢到不分对象摆谱。她是教科书式的多面人,对出不了道的练习生一个样,对能出道的一个样,对电视台、广告商和公司的staff又是另一个样。而且显而易见在圈子里如鱼得水,混得很有一套,时不时晒出自己和前辈男友的聊天记录,但不露头像和昵称,关键信息也屏蔽,即便有个万一遭到背刺,也能用各种各样的说辞糊弄过去。   大家都在房间里窃窃私语,除却她们公司的人,没人上去凑这个热闹。苏实真倒觉得被训那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受了点委屈,在酒店走廊上就哇哇大哭,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   只可惜,没资本的只会被有资本的摆平。   很快,这件事就烟消云散。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谁一目了然。   没有人再提。   “元气少女”这边,为了节目,公司特意买了一个编舞,然后找人给他们重新排了一遍。原本是比较偏向韩舞的,但之前showgirl的节目都偏宅舞,大家都是业余,纯粹来凑人数,也没办法勉强。   录制期间代为保管手机。发手机那天,有人蹲在地上刷社交账号,还有人在走廊、楼梯拐角或者空房间打电话。   长得漂亮、又很早就放弃学业的女孩子们哪能不谈恋爱?   电话粥不是跟妈妈煲,就是和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苏实真打开微信,挑了苏丹青、房东和几个大学同学回复,切换账号后,她在粉丝群里冒泡,没忘记单独回几个支持比较频繁的人。刚发完没多久,之前签售见过的砂糖酥就私聊她,倒也不说别的,就怯生生地打招呼。见她迟迟没有主动发起话题的意思,才主动问节目辛不辛苦。   一来一回,这效率,放在她平时接触的男性身上,估计连吃饭、喝酒乃至于开房的店都约好了。   含蓄的人容易吃亏,苏实真已经在和苏黎旭讨论电费的事,导致到最后也没多和网名叫“砂糖酥”的网友多说几句话。   还手机时,她才到房间门口就听到吵闹。   走进去,屈湘露正在向叶妍赔礼道歉,身后还有一个同公司的女孩,满脸都是局促。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苏实真听了个一知半解。她们公司的小女孩比较外向,不知不觉就和叶妍的后辈成为朋友。这天发手机,她们正在坐在一起聊天,不知道是谁顺口说了句“bitch is so bitch”。刚好叶妍路过,加之前几天刚有过矛盾,当下一发不可收拾。   她们当然不承认自己抱怨的人之中有叶妍,叶妍却不肯罢休,立刻把火力转移到“在我面前说脏话合适吗”。她在韩国公司练习过几年,学到的不只是偶像该有的业务能力,还有严格的前后辈制度传统。   闹到屈湘露这里,她最年长,又是元气少女临时选出来的队长,只能出面。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忙低头道歉,没想到叶妍根本不是息事宁人的主。   “你,”这话是说给自己公司后辈的,“还练习什么啊?反正结果都定下来了的。整天跟这些垃圾公司的网红背后叨逼叨有用吗?”   剩下的话则说给屈湘露:“不就是一群福利姬吗?你们多脏多乱你们自己清楚!整天就想着□□!恶心!”说完翻了一个白眼,扬长而去。临走时经过苏实真,还嗤之以鼻一下。   这才算是把佛送走。   屈湘露把人驱散了,自己也回到房间。苏实真走上前,想说点关心的话,却看到她不以为然的表情。这点话不算什么,直播时被说再难听的也得挤出笑脸。   “这行确实不怎么高尚,但也没必要说那种话吧?我就算了,你们都是挺好的小姑娘啊。”屈湘露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啦,不能让她也受点教训。”   讨生活这么多年,再大胆泼辣的性格也变成伪装。人生来的确不分高低,生活方式却有贵贱。只要还想在圈子里生存,惹不起就只能躲,躲不起的就认栽。   “没关系。”良久,苏实真想了想,缠着自己的发尾说,“我来吧。”   一开始轻轻“嗯”了一声,等到苏实真开始摘美瞳,屈湘露才猛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苏实真,你没毛病吧?知不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质问,“别乱来啊,还混不混了?”   苏实真卸了一只美瞳,用不同颜色的眼睛看过去:“我只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6   -   叶妍敷着面膜,躺到床上做拉伸。收到苏实真的好友申请时,她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本来没打算通过的,但料想对方也是来赔礼道歉的,看人低头算不错的解压活动。   然而,刚成为好友,苏实真径自推送了一个名片过来。   她什么都没说。   叶妍回复了疑问号,下意识先点进去,虽然说并没有什么可见内容,可是,壁纸里的球鞋与头像的宠物猫并不眼生。至少,对于她这个女友来说是这样。   叶妍的男朋友是偶像团体999的队长。经过朋友介绍,她和他在饭局上认识,彼此看对眼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男方比她年长十五、六岁,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经验丰富,哄小姑娘是一把好手。查岗查哨无条件容忍,手机也随便看。   都说女生是不能活着从男友手机走出来的。   一度叶妍非常为自己男朋友骄傲。   然而,苏实真分享给她的这个微信小号却像迎头拍来的巨浪,一下将她扑倒在沙滩上。   叶妍也没有傻到立刻相信,首先当然是对着苏实真破口大骂,她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发来截图,是他们的聊天记录,其中有男友拍的减肥餐,其中露出橄榄色的上衣和戴着两只戒指的手。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这里时,叶妍已经相信了。   但她还是打了视频电话给男友。   接通过来,对面和往常一样喊着“宝贝”,她却只顾着看他的穿着打扮是不是对得上。   认清现实的一瞬间,叶妍只觉得脑内轰然倒塌,紧接着就是大吵大闹、撕心裂肺的哭号——   另一边,屈湘露对苏实真要到联系方式的手段赞叹不已。苏实真收到好几条来自现役偶像的消息。好油腻。她干呕了一声,不紧不慢退出小号,更换了平时的微信。回复起贺正群发来的消息:“对不起,才看到。”   “没事,我也才下班。”他问,“那个节目是不是管练习生管得很严啊?”   “哈哈哈,反正等第二期录完我就出来了。”苏实真说。   第一期播出,营销之类的,苏实真也一知半解。该捧的镜头肯定多,有的是好话题,有的是坏的话题,总而言之,都肯定会引人关注。被骂竟然也是好事,反正黑到深处就是红,长久的厌恶可以转换为好感。听说还有成员公司花钱请人去充当粉丝站,假粉丝刷得多了,真粉丝也会变多。真的很神奇。   她差不多没有存在感。   全程都是在观众席,露出好像搞不明白状况的表情。   粉丝说都笑她可爱。贺正群说她那样也很美。苏黎旭就不解风情多了,相当认真地纳闷:“你是不是没听懂规则?”   不过,出镜率低风险也低,反正没人骂她。   -   与此同时,叶妍以病假为由几天没露脸。   她和男友遭遇了惨烈的分手。   在感情中,男性与女性哪一方更容易受伤?叶妍不知道,但至少她不会开小号专门用来背着恋人养鱼,和别的异性互相发照片,甚至约出去睡觉。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相信另一半什么也不是的承诺。   当然,叶妍也不可能对向她揭露这一切的苏实真感到感激。毕竟在她看来,那个金头发的□□只是在看她的笑话罢了。   气冲冲地赶回家,推开上来打招呼的下属,叶妍什么也不顾,直接闯进了书房。爸爸在见客人,这并不能阻止她羞愤交加地冲进去。   叶妍哭嚷着喊道:“爸爸!你要帮我!你必须帮我!”   按照父亲的态度来看,这也不是多么正式的会面。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往常溺爱她的时候那样,笑着朝对面的年轻人说:“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眼泪与睫毛膏混杂在一起,害得她睁不开眼睛。   叶妍只听得到声音。   “怎么会。”她听到他说。   回过头时,叶妍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见过秦伶忠并不奇怪,但不认识也不奇怪。此时此刻,叶妍无暇理睬他,专心致志追究起自己耿耿于怀的事:“说好了只爱我一个,结果每天在我背后跟别人亲亲我我。爸爸,我丢不起这个人。不能封杀他吗?我要他们团再也别想出专辑!”   “妍妍,”纵横业内多年的父亲面带微笑,先一步安抚她道,“你先冷静下来,要不要喝点牛奶?别这么激动,慢慢跟爸爸说。”   叶妍艰难地舒了一口气。   她更换坐姿,佣人送了热饮上来,啜饮了几口,才抽抽嗒嗒又抬起头:“反正,爸爸你要帮我。”   “妍妍,你讨厌他,那还有别的做法啊。不让他们团出专辑,他们公司赚不到钱,那要怎么养其他人?他们其他团怎么办?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漂亮孩子怎么办?”   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妍似乎被说服了,只是还是哭哭啼啼,搂着爸爸的手臂咬嘴唇。突如其来,“漂亮”这个词让她想起了什么。   “好。他有公司撑腰,又有粉丝的,是要顾全大局。但是,什么都不是的网红总无所谓吧?”叶妍起身,像搜寻野兔的猎犬般掏出手机,“好像是什么mamako……就是那个叫苏实真的。”   “妍妍。”这一次呼唤她的,却是陌生的声音。原本默不作声的人忽然开口,秦伶忠笑起来,“实真不怎么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他这样表面自己和苏实真认识,用意再明显不过。   明明是求情的话,但又在一开始叫她小名,好像附带着长辈惯有的压迫感。   叶总也乐呵呵地搭腔:“原来是伶忠你的朋友。怎么都没听说呢,要不要关照一下——”   “那倒不用。”他没有破绽地推辞。   秦伶忠用过晚餐才回去。   走之前在走廊看到一幅拍卖行淘来的大师真迹,他停留了很久。叶妍腹诽说有什么好看的,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走过去,架起手臂问:“你认识那个女的?”   稍稍挑眉的神态显示出他在思考她说的是谁,但很快,□□停转,秦伶忠回答:“怎么了吗?”   “你睡过她?”   尽管知道大小姐的话里有恶意,他也只是轻笑:“人总要谈几次恋爱吧。不然一点小事就哭天喊地的,那怎么行?”   叶妍听懂他在讽刺自己,怒火中烧,恨不得像河豚似的鼓起来。她咄咄逼人道:“你不是也很有钱吗?我们这种人,干嘛非找穷人?”她从小在私立学校长大,周遭没有家境平平的庶民,坚信自己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不都是靠出身,况且,”秦伶忠已经对交谈失去兴趣,却还是任由笑容扩散,不疾不徐地反问,“‘这种人’?你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吧?你不认识更有钱的人吗?”   有钱的年轻人,不说全部,但通常都有提供精英教育、庞大实验基金的家世。对他们来说,失败算不了什么,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反正总能再来,大不了回家继续混日子。这样的人,成功的压力比条件不同的孩子轻得多,路也好走得多。   叶妍家固然是有钱的,但就拿工作上还有不少合作的南舒雨家来对比,那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因她的评价体系感到滑稽,转过身就要走。叶妍越发恼羞成怒,用力叫住他,拼命从脑海里搜刮最恶毒的话:“我想起来了,你是私生子吧?那难怪,没教养嘛!”   他不痛不痒,照常向前走。   叶妍怎能善罢甘休,加快脚步绕到他跟前,咬牙切齿地为咒骂添油加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前女友和我男朋友睡了知道吗?说白了也是个想当骨肉皮的贱货!”   被戴绿帽子理应当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叶妍沾沾自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亲眼目睹他掏出打火机。走廊的阴影里,《奥林匹亚》的摹本切割明暗,秦伶忠平静地抽烟。叶妍没来由的毛骨悚然,她霍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眼前的男人根本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咳,”他说,“你对你男朋友挺自信的。”   秦伶忠半夜才到家。   新住处是套间,装修时被问有什么想法,他只觉得头脑空空,随便描述了一番,等到成品出来,就连自己都意外。   这间房屋似曾相识。   睡觉的地方离吃饭的位置近得不能再近,加之没来得及请人收拾,一片混乱中,他倒在床上,开始做梦。   日复一日,又是被棒球砸得遍体鳞伤的梦。   顶着黑眼圈去截拳道教室,迟钝到被踢中心窝,去过公司,再开车到机场。他没和周语诗一起出发,临走之前,又发了条消息给苏实真。果不其然,还是被删除的状态,什么消息都传不过去。   秦伶忠下载了微博。用户名用了默认的乱码,他快速跳过导航,关注了苏实真的微博,然后翻了翻她的关注。点进几个账号看了一下,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因为没法估计价位,所以特意联络了一下。   下飞机时,那个经常发布水母的科普号所有权已经到秦伶忠手中。   他用账号和密码登陆,做的第一件事是回粉苏实真。再点开她主页,把寥寥几条好友圈内容也读完。   周语诗已经在英国待了几天,去购过物,也吃了鱼薯。虽然拿到了说是可以刷的卡,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瞻前顾后好久。直到最后才被认识的秦伶忠前任之一提醒:“以前我刷了他一辆车,他都一个字没问。你就是想太多。”   他们在酒店见面。周语诗询问秦伶忠行李,他反倒露出做梦的表情。“吃完饭就回去。”他说。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   他们等待着。   周语诗焦灼不安了许久,按捺不住询问:“不会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吧?”   这个词汇有些陌生,秦伶忠摇摇头。   “以前就这样。”他说得漫不经心。   却让她平添好奇:“让你妈妈等吗?”私生子的事不算秘密,之前提起,也没见过他不高兴。   秦伶忠不置可否。   小时候,他的爸爸是布鲁斯·韦恩,白天黑夜不间断,为了维持哥谭市的和平而奔波劳碌,所以即便答应了要来,也有可能突然间变卦。蝙蝠侠过着双面生活,父亲也是这样。他有自己的家庭。   爸爸付给他们多到令人咂舌的钱,妈妈收下,然后成为他忠实的囚徒。他们尽全力忘记一切,沉迷于愚不可及的快乐。   晚上十一点左右,秦伶忠才得到消息。父亲不会过来了。   他没有任何恼怒、悲伤或失落,起身接过外套,交待完收尾工作离开。餐厅里坐着不打算娶的女人,胃袋空空如也,坐上车时,秦伶忠面无表情。双手冰冷,逐渐掩盖住脸,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多更一章,明天就请一天假啦。最近比较忙,评论看得少,请各位别介   (渣浪id是央啊   -   感谢在2020-11-10 00:00:00~2020-11-1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个月亮-soso 2个;石榴、 归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山南、muzheng 2瓶;一之濑、月色三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让我(7)   -   第二期录制时, 第一次投票结果公布。苏实真诧异地发现自己入围了。   不仅如此,名次还不低。   她百思不得其解,再次分发手机的时候, 才从社交媒体上找出原因。没有被买营销号,但有些收费发推广的博主不约而同分享了苏实真。卖点当然是长相。一部分内容是她寥寥无几的镜头截图,还有一部分则是粉丝剪辑的单人视频, 仿佛为了致敬元气少女运营模式所参照的日本偶像,又恰到好处参杂苏实真的个人喜好,标题叫做“软体恋爱水母女孩”。   静态图, 苏实真可能没那么上镜,但说动态颜值打遍网红无敌手也不夸张。要不是她抵死不从、毫无上进心, 现在早该混娱乐圈了。转发评论一片“妹妹好绝”。还有叫她“萌萌猪猪子”的, 她冲浪有限, 觉得被骂“猪”好像不是好事,她是真真子不是猪猪子。   在短短一周内用各类素材制作视频的当然不是新粉。   原作者的账号是砂糖酥。   苏实真不确定他是自己制作的, 还是花钱找人剪辑。总而言之,看起来他以一己之力, 为了让她排名上升,出了不少钱和力。   她先用微信主动找了他。   砂糖酥像是一直在等她,难得情绪外露, 兴高采烈地邀功。苏实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更不敢询问具体价位,只能草草聊了几句, 放下手机发呆。   这在她计划外。   也在公司的计划外。   虽然出道人员已经确定,但其他成员自然是留下得越久越好。苏实真排名差一点超过屈湘露,以至于屈湘露大半夜连抽两根烟,为自己拼死拼活博出镜的前一周哀悼五分钟。   怀疑人生也不至于。   毕竟, 她和苏实真都是老姬友了。   苏实真吸粉能力如何,屈湘露再清楚不过。只要不犯原则性问题,喜怒无常的花瓶也能红。屈湘露最大的优点就是乐于向前看,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苏实真出圈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带带她这个“相方”就好。   公司对苏实真寄予厚望,上级也有加码的倾向,主动和节目组协商。   那一天,允许联络的时间结束,苏实真回宿舍去归还手机。   就在关机的前一秒,她收到苏黎旭的消息。   “现在能接电话?”“九日”向来不喜欢废话,总是直奔主题。   苏实真逆着人流离开房间。她接通电话,和苏黎旭交谈了几句,再回房间时,她询问屈湘露在哪。等找到屈湘露,苏实真才认认真真地开口:“想退赛要找谁?”   一开始,屈湘露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说:“厕所在那边。”   “不是,”苏实真被逗笑了,“我问你,想退赛找谁比较好?”   屈湘露觉得吞咽都变得困难:“你在说什么啊?苏实真,你又没什么心理压力,况且,有粉丝给你花了钱吧?公司也都很高兴……”   “你听我说,我现在遇到了必须回去做不可的事。”苏实真朝屈湘露微笑,“再说了,我根本就不打算继续干这一行啊。”   原本就只是为了充人数而来。现在事发突然,开始被施加期待。所以她就要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去做吗?   屈湘露郑重其事地问:“你知道你要承担后果的吧?”   “嗯嗯。”苏实真点点头。   她最擅长的事仍然是离经叛道。   最终,屈湘露还是发出叹息。“我会帮你去说,”她拍了拍同伴的肩,“要是我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   和苏实真死磕到底会显得自己愚蠢且小家子气,但秦伶忠还是这么做了。他有过不少前任,不是每一个都像她,此时此刻,他忽然领会了她当初的话。假如看到她过得不好,那他也会很高兴。   就像苏实真本人也有自知之明的那样,她的黑历史并不难找。秦伶忠甚至不用花多少力气去挖,只要翻出来,联系好发布的人和时间,然后等待就可以了。   空闲时间里,他看到她发了自拍。还是一点都没修,没化妆,包裹着浴巾,金发打湿了,一脸困倦的表情,充斥着一种容易让人误会她相貌具有亲和力的氛围。评论里都是称赞,也不乏有人说些下流的话,和她发的其他照片一样。他端详了很久,最后保存到手机里。   再然后,他得知她正在协商退赛。   同事是当笑话说的。毕竟这么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确实有点傻。但小公司的缺点之一就是各方面都不成熟,为了不和本人闹掰,最后竟然同意。   得到消息以后,秦伶忠出去倒咖啡。   走到茶水间,里面灯泡似乎坏了。他在黑暗里倒了一杯水,途中险些烫到手,走出去时递到嘴边,却并没有喝。他忽然感到好笑,笑到肩膀颤抖,笑到身体倾斜,手臂撞到门框。脑海里全是同一个人,热爱与伤害并驾齐驱,他承认自己有点过激地想苏实真,即便在一起的时候不爱她。一点都不。苏实真拥抱他时向斜上方缠绕的手臂,她总贴住他脊背才入睡的习惯,她被他抚摸时纹丝不动的睫毛。   秦伶忠有些耿耿于怀。   后来他去检查过她留下的支票和卡。说实话,没有一分不差,但鉴于苏实真的数学水平,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对他给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厌恶。秦伶忠承认,自己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他清楚她有点反感,至于反感的程度,他没有也不愿意了解。   猜不透动机,所以很困惑。太纳闷了,于是忍不住在意。   苏实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想离开他的?   秦伶忠把车留在公司,乘地铁环线回家。交通工具一圈又一圈,在城市里循环往复。她时常乘坐这条线,为了往返学校和他家。但她在想什么,他从来没问过。   他不喜欢自己的拍档对感情投入太深。谈恋爱这种事,难免自我感动。他一直相信她不会。总不可能她真的爱上他。尽管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可他眼下没有丝毫抢占先机的优越感,恰恰相反,苏实真该怎么样怎么样,难堪的似乎只有秦伶忠一个。   他拿出手机,把之前要顶起来的黑历史取消。既然已经退赛,穷追猛打也毫无意义。像她这样任性,公司不可能真的听之任之,也许到时候,她终究会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他会耐心等的。   -   苏丹青住院了。   坐在地铁上,苏实真才渐渐感到害怕。她垂下头,不自觉地抱起手臂,做出自卫的姿态来。苏黎旭透露得不多,但也能感觉得出,情况并不乐观。   到了医院,到处都是兵荒马乱。   住院部拥挤不堪,苏实真费了好大的力气找到病房,她到时,苏丹青没什么危险,刚刚才睡着。   苏黎旭说:“突然就晕倒了,吓死人了。她刚好来这边见朋友,晚上还约了我吃饭,结果……”   “很严重吗?”苏实真问。   他摇摇头,总算驱散了一部分阴霾。“应该不算很严重。具体的还要等等。”苏黎旭说。   苏实真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他没吭声,只拍拍她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缘故,这一觉格外漫长,苏丹青迟迟没醒来。   偶像选秀节目只在年轻人里流行,受众不算广,因此不会给苏实真造成太大影响。更何况,节目里,她的头发要么是褐色,要么是黑的,与如今这不伦不类的发色相差甚远。她找医生三番五次询问病情,直到真的确认可治愈才罢休。也是这时候,贺正群认出她。   “苏实真?”贺正群说。   苏实真抬起头,看到他时很意外。   “我妈的同事在住院,你这是……”他以为她该在录制节目,之前还祝贺了她没淘汰。   苏实真按住胸口,慢慢站起来:“我阿姨病了。”   “啊,对不起。”贺正群说。   他是善良到无趣的那类男孩。比起自己嘴笨,心里是真的为她感到难过。苏黎旭走出来,两边以苏实真的朋友和大学同学做了自我介绍。贺正群家就住在附近,主动邀请他们轮流去家里洗澡。   “病房紧缺,条件不怎么好吧?你们随时可以来我家的。”贺正群说,“读书那时候,我和苏实真也算难兄难弟了。”   她为他的幽默挤出笑容。   这时候客气点也可以。但苏实真没那打算。她是从酒店坐巴士颠到市区,然后又乘两个小时转三趟地铁来的,妆腐蚀皮肤的错觉让人濒临精神错乱。她站起身,筋疲力尽地对苏黎旭说:“两个小时后我来替你。”   苏黎旭不声不响地颔首。   她不是第一次去贺正群家。   之前和秦伶忠一起拜访过很多次,单独也来过。进门后,她先去卸妆,确保每一寸都没有问题。洗过澡后,她走出来,贺正群刚收拾过房间。“又不是没见过你家乱的样子。”苏实真嘲笑。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把注意力投放到床上。苏实真大剌剌地躺上去,张开手臂说:“我小时候就想有张这么大的床。”   贺正群笑起来:“那你应该挺喜欢伶忠那张吧?”   苏实真闭着眼睛,大约因为苏丹青的事,心情还是很沉重:“你想听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都行。”   “嗯……和他在一起,我根本不关心床怎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苏实真坐起身,开始把东西收回包里:“那我先走了。黎旭的话,我问问他过不过来。谢谢你,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深呼吸了一下,贺正群问:“非常友善地问一句,那位是你的新男友吗?”   她正在把唇膏放回洗漱包。   “你这问题,怎么算得上‘友善’呢?”苏实真回答。   她看向他,脸上没什么笑容,黑眼圈有些重,看起来像打碎的玻璃,又像夏天暴晒中低垂的树。   贺正群与苏实真对视着,有一瞬间,他认为自己有点失态,而且会变得更加失态。他在感情经验上差得太多,以至于踌躇了很久的试探也轻易被看穿。   外面突然传来门响。   他撤回手臂,尴尬地撑着后腰:“应该是我爸或者我妈。”   下一秒,房间门被推开。   “……你是打扫了吗?为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平时有多乱。”走进来时,秦伶忠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怨言,然而,转眼间,他就被缄默封死。   秦伶忠投来打量的目光,贺正群惊慌失措,苏实真却无所畏惧地看回去。   狭窄的卧室像刚被毁灭性武器夷为平地,天地无声,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要说:  秦sir坚持赶在前任艳遇第一线为大家报道   谢谢Ailu/ki/纳曦宝宝zxc投雷 第21章 让我(8)   三个人组成一颗能瞬时释放巨大能量的武器, 面面相觑,无声无息。   局面逐渐滑入恶化的深渊,最先试图反抗的是贺正群。他侧身闪到中间, 想把他们隔开来。   但当然是徒劳。   秦伶忠上前,伸手按住他,有条不紊地说:“大哥, 你先出去一下。”   “Love!Love & peace啊!”贺正群像苦苦追求业绩的推销员,拼尽全力阻止战争发生。   下一秒,肩胛骨也被人抵住。“没事的, 大哥。你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呗。”苏实真也镇定自若。   来回确认他们不是口是心非,最后, 贺正群还是选择出去。“你们有话好好说, 不要动手啊。”他郑重地交待, “打赢坐牢、打输住院的事,对谁都不好。”   秦伶忠颔首, 苏实真笑着挥挥手。   贺正群刚走出去,房门就重重地关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   但一切已经晚了。   愠怒隐匿在空气里, 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秦伶忠和苏实真纷纷沉默,几秒钟后,她下意识用手指缠绕发尾。就是这个动作, 让他倏然忍无可忍,朝她伸出手。   后背撞到墙壁,身上还残余着香波的气味, 她仰起头,想说点什么,却被迫与他接吻。分开时,苏实真挥来一记耳光。秦伶忠被打得侧过脸, 略有些诧异地回头,她又给了他同方向的第二记。第三记时被他抓住手腕,中断在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的对视中。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实真也有点慌。然而,秦伶忠做的仅仅是覆身,给她新的亲吻。这回很短暂,他很快就脱身。她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你之前没这么爱嫉妒。”她顺理成章给他加盖罪责。   他不以为然,轻飘飘地回复:“现在也没有。”   “哦,”苏实真抬起腿,贴着他的脚腕缓缓往上滑,“原来不是吃我的醋。秦伶忠,你对贺正群藏了这么久的私心,心甘情愿假装异性恋,真是感天动地。难为你了,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秦伶忠本以为自己早习惯她挑衅,这一次却破天荒发飙,冷冷地甩眼刀过去:“多谢你的祝愿,但是阴阳怪气也要适度。”   他们对彼此的厌恶纠缠着,恨不得当下立刻刺死对方。   苏实真捋开鬓发,率先一步走出去。   贺正群正在门口,看到他们各自整理着走出来,不知道是该问候还是沉默。“我再打给你。”苏实真又表示了感谢。秦伶忠站在别人的卧室,任由门响声昭示一切结束。良久,他才走出来,全身溃散似的坐到沙发上。贺正群走过去,支支吾吾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我发誓我就只是觉得她长得很漂亮。”贺正群说。   秦伶忠露出灿烂到残忍的微笑:“至少你审美没问题。”   他们难得不欢而散。   贺正群认识苏实真,比苏实真认识秦伶忠更早。严格意义上来说,贺正群对自己的定位是单靠下半身思考的废物。贺正群没有谈过恋爱,也没用特别爱过什么人,最多只能说他喜欢美女。说白了他就是典型的直男,对长得漂亮的异性毫无抵抗力。与此同时,秦伶忠看穿了这一点。   秦伶忠偶尔介绍女生给贺正群。其中,有些是他的前女友,有些是下一任。所有事和任何人对秦伶忠而言似乎都只是娃娃屋的玩具。   然而,苏实真或许有不同吗?   贺正群试着追出去,靠到楼梯间的围栏,目睹秦伶忠坐上车。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无从推断刚才的笑容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   另一边,苏实真回到病房,刚刚的摩擦早就抛到脑后。   被吻只当被狗舔过,没必要放在心上。   苏丹青是第二天早晨醒来的。   她表现得很有精神,但疲态是藏不住的。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一个有些超乎想象的宣判。苏丹青必须进行手术。   不是绝症,但也不是什么小问题。这一下,病房里的人齐刷刷陷入沉默。暂时是不能回去了。   苏黎旭把苏实真叫到门外。   “钱不是问题,丹青姐还是担心家里的事。鸡要喂,菜要浇,养猪场那边也忙不过来。”苏黎旭说,“再说了,还有秀秀。”   一提到苏丹青的儿子秀秀,苏实真也沉默。   “不能让秀秀一个人在家。小学离开学还有段时间。我去接他过来。你帮忙劝劝丹青姐。”苏黎旭飞快做了安排。   苏实真点点头:“你上班的地方没事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不要紧。”   苏实真往里面看了一眼,白色的病房里,苏丹青茫然地望着墙砖。她知道苏黎旭这份工作来之不易,现在已经请了两天假,再继续恐怕也不好。末了,苏实真主动说:“还是你留下吧。我去接秀秀。”   起初苏黎旭也不肯。   但苏实真没让他再反驳:“你好好陪陪丹青姐。在这待着,调一下班,去商场也方便。不管怎么说,还是争取别丢了工作。”   苏黎旭极为缓慢地转身。他面向墙壁,牢牢靠在角落。往常所流露的情绪越少,控制自己情绪的技巧就越高超。他没有任何表情,卖力地让自己归于冷静。眼角能瞥见苏实真。她看了他良久,慢慢地伸出手,以安慰的方式轻拍他的背。   “很意外吗?”他没头没尾地问。   她摇摇头:“长得漂亮是能当万人迷。但是,地球上又不只有一万个人。”   他握住她指尖,她却抽出手。   转过身,苏实真已经开始翻找租车公司。   走进病房,不出所料,苏丹青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实真,你能不能让你爸妈帮忙照顾一下秀秀?”   “我们打算接他过来几天。你也想他了吧?你就安安心心治病。”苏实真说着,软绵绵地趴倒,侧脸贴在洁白的床单上,“我会教他写作业的。希望别太难。”   苏丹青好笑又抗拒,继续说:“请你爸妈帮个忙吧。”   “没事的。我会照顾好他。”苏实真笑着,露出贝壳一样整齐的牙齿,不容分说地替她掖好被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   周末,秦伶忠和父亲国内的律师见面。   双方都很忙。在咖啡厅,他们只坐了半个钟头不到。对方还是像以前一样尽可能给他关照,这时候也直言不讳:“别低估秦先生对你的关心。   “我对女性向来没什么好感,尤其上次你带来那个。一直以来,你都很听话,工作也妥当。但是,秦先生不希望你像完成任务一样办这件事。”对方说完,以完美的礼仪结束下午茶,率先取了外套出去。   秦伶忠继续停留了五分钟。   他父亲不爱表达真实感想。比起说,更喜欢做。他名义上的母亲不会说国语,不说英语的时间,也只勉勉强强使用粤语,和他的交流更是不多。姐妹是只知道花钱的白痴。兄长是令人讨厌的善人,像站在太阳正下方一般完美地隐藏影子。   假如苏实真去见他的父母,该会是怎样一副情形?秦伶忠很难想象。   每年家庭聚会,他的存在总是非常别扭。假如说哥哥姐姐是能直立行走加菲猫,那秦伶忠就是只会追着自己尾巴咬的欧迪。宠物就像孩子,也分三教九流,他们都是基因突变、能和人类沟通的主角,只有他扮演的是作为陪衬所以脑袋空空、不会说人话的蠢狗。   秦伶忠对现状没有异议。   只是,仅仅偶尔,他也会想,是苏实真的话,她会怎么做?   女同事邀请他去品酒会,散场后,他开车送她回家。   他们相谈甚欢。她自始至终在说自己喜欢的老鹰乐队,他面带微笑地聆听。应对异性,除了买单之外,秦伶忠最常做的莫过于伸出手。伸手让对方握着,接下来只要充当一个良好的倾听者就好。有雨滴落到挡风玻璃上,两个人都微醺,但是没做更亲密的事。他送她到家门口,为她打开车门,又替她撑了伞。   约完会,秦伶忠没急着回家。   他把车开回以前住的地方,然后去乘地铁回家。   贺正群说苏实真的姨妈生病了。完全胡扯,她妈妈根本没有姐妹。但秦伶忠也知道是谁,应该是指她的邻居。他对她的了解比她想象的多。而且,只要他想,还能知道更多。世界是这样的小,规则也并不难掌握——   最后一班的地铁空空荡荡,他坐在末端的座位,默不作声掏出手机。   秦伶忠随便问了几个人。按照苏实真的性格,是不会因为某几个认识的人与她寒暄、向她打听近况而多想的。   于是,在那之后的上午,苏实真站在路边时,秦伶忠在她跟前泊车。   降下车窗时,他抛出简短的邀请:“租车?”这不是他常开的那辆。   苏实真摘下蝶形的墨镜。今天她涂着带亮片的眼影,嘴唇也是亮晶晶的桔色。她露出天真的笑,不费吹灰之力地讽刺:“你好像很闲呀?”   “你驾照吊销了吧。开车上路的话,我会去打电话举报。”秦伶忠也扬起唇角,“或者你觉得我做不出来。”   苏实真打断他:“你当然做得出来,你有什么做不出来。”他似乎不知道她要去多远以外的地方。苏实真想,假如能赖在车上,不让他把自己扔到路边,那么能害他旷几天班也不错。她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上去。   拒绝副驾驶座,直接把他当成司机,真是荣幸到令人无言以对。透过后视镜,秦伶忠不声不响地打量她。   苏实真却软绵绵地一笑:“可以开车了吗?”   现在否认也没意义,他的确有求于她。   他发动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努力,明天变司机 第22章 让我(9)   秦伶忠握着方向盘, 主动开口,都是乍一听合情合理、仔细琢磨就太无情的话:“我觉得我们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是没必要。”苏实真像猫一样蜷缩在加热座椅上,脸上的真挚熠熠生辉, 充满感情地反讽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热心肠。我们本来可以一拍两散的。”   他抬眼,不知道是在看交通灯, 还是在透过后视镜看她:“我没打算跟你分手。”   “不要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她继续盯着手机。   亮起的不是红灯,也不是绿灯,而是黄色的灯。“在我这里没过去。”秦伶忠说。   他听到后座传来笑声。她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头也不抬地说:“那我也没办法呀。”   分明得到了拒绝的话,那一刻, 他却没来由的心情很好。秦伶忠烟酒皆通, 但谈不上成瘾。这么一想, 困扰很久的问题也迎刃而解。前些日子之所以险些成为酒精依赖者,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关于苏实真的戒断反应。   “我想跟你谈谈。你是怎么想的,”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不要钱?其实也没必要退回来。”   她拄着下颌,轻松地微笑:“你也可以当作我收下了,然后转赠给你。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 但很快又恢复爽朗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接着说下去:“你想听真话吗?”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他竟然就这么顺水推舟地闭嘴了。   车行驶了有一段时间后,秦伶忠再一次开口:“有句话, 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才想娶你’。”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这种场合?这种时间点?”   他也苦笑:“我就知道没用。”   苏实真消停了半晌。   随即,她说:“这话放在几个月前,我是不可能跟你说的。毕竟说了就没意思了——你喜欢在人际关系里占据优势, 只要落到下风就不舒服。我也好,贺正群也好,你有时候故意贬低和不尊重我们我们。但你其实只是享受我们不论怎么被你搓扁揉圆都不会离开你的处境。我把你当成朋友……”   “你跟朋友上床?”他打断她,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关节,看不出是不是为这种不留余地、一语中的的指控而感到不快。   “不可以吗?”她最擅长摆出天真无辜的脸色,说的话却很歹毒,“好吧,修正一下,很多人把你当朋友。但你把所有人当成娱乐的棋子,你开玩笑的对象。我是无所谓啦,因为我也差不多。但你践踏别人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被人捉弄吧。局面失控了,你被我反将一军,所以才这么不服气。”   他表现得像是认真在听。   苏实真说:“不要这么认真嘛。我们不是都达成共识了吗?避苦趋乐才是人生要义呀。”她靠近座椅背后,缓慢地伸长手臂,细细的手指在他坚硬的肩峰来回拂动,好像这样很有趣似的。   “你这么久以来不多花我一分钱,就只是为了最后能整到我?”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我跟你玩腻了,”她的双眼很绚烂地转动,仿佛人造的玻璃球,忽然间想到不错的主意,“除非你去对你哥哥说‘我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   绝对不可能。秦伶忠在缄默中维持原样不动。突如其来地,他觉得一切都如此荒谬、僵硬而愚蠢可笑,但他没有砸任何东西,也没有一脚油门踩出去撞飞一打交通路牌出气,连猛地鸣笛一番都没有。   天空中响起一道雷声。   苏实真贴到窗边,忽地响雷,把她吓得尖叫一声。“停车!停一下。”   秦伶忠把车停下。   她下车,飞快来到副驾驶座上。他有些意外:“你怕打雷?”她否认:“不。你没听说过吗?打雷是有妖怪在渡劫。”他回答说:“也有可能是遭天谴吧?”   路越走越偏僻,秦伶忠也开始有些迟疑。尤其在经过一间破旧到不行的祠堂时。他感慨:“有点吓人啊。”   “哇,”她发笑,“你反应没有很大啊。”   他目不斜视。   打雷似乎并不是历劫,因为很快,天空开始下雨。   而且是暴雨。   好在离目的地也不算远了,中途苏实真撑着伞下车指挥他停车。雨下得太大,交流只能用喊的。好不容易进院子,两个人撑着伞跑进屋里,身上还是湿了一片。   苏实真轻车熟路地找出毛巾,擦拭自己的脖子和头发。秦伶忠把伞收起来,接手她用过的毛巾。苏实真嘟囔着什么往楼梯去了。背光又是雨天,室内很暗,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些零散的物件。瓷的水壶,木的桌椅,还有一扇虚掩着的、似乎通往内院的门。   秦伶忠试着朝那扇门走去。   门外传来持续不断的雨与轰隆隆的雷声,他迟疑着伸手,就要碰到门把手,身后有矮小的身影飞快跑过。   回过头,身后仍旧是空无一人的漆黑。   是幻觉吗?还是说陌生环境加上淋过雨降低了他的判断力。秦伶忠再一次回过头,准备推门,闪电微亮,这一次,金属的门把手倒映出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小男孩的面孔。   他正死死盯着秦伶忠的后脑勺。   许久,没有任何人胆敢轻举妄动。他说:“你也是苏实真的男人吗?”   秦伶忠愣了一下,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然后转过身。眼前的小男孩站在黑暗里,个子不高,瘦,有点黑,长得很清秀,但显而易见是人类,大概率不是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   “也?”他反问。   苏飞宇却已经越过那个话题,问:“雨下得很大吗?你要不要喝茶?”说着已经去倒水,用白色的瓷茶杯递给他,然后自顾自走到一旁打开灯,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开始写功课。   秦伶忠抱着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慢慢踱步到他身后,低下头前有礼貌性地询问:“我可以看吗?”   “嗯。”苏飞宇点点头。   他看了看,是小学数学题。小男生的字迹不算特别工整,有的地方也敷衍了事,但整体来说,还是认认真真在完成。苏飞宇一点也不客气,立刻将水性笔反过来,用末端示意自己不知道的题目。其实秦伶忠并没有教他的打算,可都被问了,不作答也不好,于是先接过笔,不紧不慢地问“你们学方程了吗”。   就在这时候,苏实真从楼梯口走下来,惊讶地说:“怎么回事啊你?”   与此同时,两位男性不约而同地做出回答。苏飞宇说:“我收衣服去了”,秦伶忠说“我还要问你呢”。   然后,苏飞宇才知道秦伶忠不是“路边来躲雨的”,秦伶忠也清楚了苏飞宇不是什么“建国后成精的动植物”。   苏飞宇还多补充了一句:“那我刚刚问你的时候承认不就好了。”   “承认什么?”苏实真有点好奇。   秦伶忠却强硬地避开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今天路不太好走。”苏实真说,“我被公司警告处分了,现在正在反省期。你明天要上班吗?”   这时候,她才稍微有点玩脱了的实感。本来只想整他一下,没想到居然还要给他提供住宿。出乎所料,看样子他还愿意在她身上花时间。   苏实真让苏飞宇去煮饭,秦伶忠一脸欲语凝噎在旁边站着。   好一会儿,他才拉过她问:“他还是个孩子吧?”却反而被苏飞宇打断:“没事的,做惯了。苏实真,你能不能去场子里给金叔送个饭?”他对比自己年长十多岁的苏实真向来直呼其名,苏实真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么大的雨都不回家?”她说。   “要守一整晚呢。”   苏实真面露诧异:“有母猪要生了吗?”   “嗯。”   他们两个人单独谈论着,秦伶忠完全插不进嘴。   最后,苏实真卷着湿漉漉的发尾说:“我去帮他好了。”   做了决定后,她转过身,看到秦伶忠,还是说明了一下情况:“母猪产崽的时候容易压死小猪,需要人工助产的情况也有。所以必须一整夜都守着,为了不让这么久的心血都白费。”   说实在话,秦伶忠内心最先产生的感想是疑问号。尽管养殖业的确是农村的常见致富手段,但他没听说也没想象过苏实真会做这个。那个苏实真,竟然会披上群青色的雨布,套着靴子,若无其事地谈论着如何将猪的粪便变成腐熟的肥料。   “我也就是小时候看大人做,帮忙打打下手而已。”她淡淡地说。   秦伶忠被安顿去和苏飞宇一起住。墙壁上贴了许多金灿灿的奖状,他帮忙检查了假期作业,又解答了好几道困扰小学生已久的题目。苏飞宇拿起奥数教材,兴奋不已地说:“要是没有你,那我肯定就得一直空着了。妈妈不知道做,苏实真又不会讲题。”   “这是你自学的?”秦伶忠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不是。我进了奥数班,只有班上前五才能进。”苏飞宇如实回答,捧着脸说,“你呢,你读书的时候肯定也进了吧?”   “不记得了啊。太久了。”答复很坦诚。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有更想知道的事,“苏实真经常带男朋友回来?”   苏飞宇摇头又点头:“很多是自己跑来的。说要来你们家借个地方洗车啦、到你们家菜园子里借点大葱啦,结果其实都是来看苏实真的。”   秦伶忠觉得有点好笑。   苏飞宇又说:“你跟苏实真在一个地方上班吗?我也想去大城市上班。上班是什么感觉啊?你都干些什么?”   “不算一个地方吧,没什么感觉。”秦伶忠想着,并没有因为苏飞宇是小孩而敷衍他,“不干什么。只是让同事和领导分不清是我在做决定还是我爸在做决定。”   苏飞宇睁大眼睛听着,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笑起来居然和苏实真有些像,明明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没有爸爸。”他说,“以后你就叫我秀秀吧。我妈妈说,很熟的人才可以叫小名。现在我们已经很熟了。”   时间渐渐过了零点,他们当地人似乎都习惯早睡。打开窗户,放眼望去,雨还在继续下,到处是平原,却看不到什么亮起的灯。   苏飞宇从被子里钻出头来,迷迷糊糊地说:“苏实真去替金叔的班了,要早上才回来。”   “……她一个人?”他有些不相信。   “嗯。”外边很冷,苏飞宇又缩回去。   翻来覆去,秦伶忠也睡不着。他起身,意外发觉外边门没上锁,也不知道该说是民风剽悍,还是普通的心大。撑着伞转了圈,运输肯定需要车辆,他沿着能通车的路往上走,脚下泥泞不堪,特殊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不久就看到微弱的灯光。   预产期的母猪被单独关在一处,苏实真不修边幅,坐在行军床上打盹。温暖的灯光映照着,金发被绑到头顶,全身式的围裙上还写着食品加工厂的文字广告。“欣欣饼干”。“欣欣饼干”是什么?秦伶忠撑着伞,无数雨丝向下坠落,他注视着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实真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回头时看到秦伶忠。她仅仅怔了片刻,继而招手让他过去。   他在行军床的另一侧坐下,收伞时,她伸出手,抓起他的连衣帽,恶作剧般替他戴上。他轻声地抱怨,她则被他不情愿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透过婆娑的重影,他双手按住她脸颊,视线来回盘桓。她并不挣扎,笑着看向他,几乎令人产生温情脉脉的错觉。他们已经不是情侣了。他把手抽回去。   维持恋人关系的那几年,他希望见证和掌握她的个性,借此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这种感情近似怪癖,与爱无关。秦伶忠喜欢复杂的事物,并沉迷于处理它们。可是,不偏不倚,苏实真复杂到超凡脱俗,并且最热衷的就是难倒他。   雨仍然下着,就连动物也入睡。老式灯泡的光像迸溅得到处都是。秦伶忠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和苏实真曾经参加过最时髦的派对,开过最昂贵的酒,他们没日没夜地狂欢。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一起,没有请来表演时兴曲目的乐队,没有清澈见底的游泳池,也没有形形色色只为快乐结合又分离的男男女女。只有雨、脏兮兮的夜色、马上要生产的牲畜,还有他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种环境的反差,我好爽呜呜,这诡异萌点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你 第23章 让我(10)   比起铁石心肠, 反复无常更加棘手。秦伶忠对此深信不疑。与他谈过恋爱的女性不少,用最突出的特质概括起来,大概也就分为几种。首先最多的是拜金类, 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除了皮囊之外大脑空空,毋庸置疑, 这种处理起来最轻松;其次则是精英类,头脑很好,社会性也相当出众, 对她们来说,钱和社会资源同等重要, 而且有规划未来的习惯, 不论其中有没有现在的男友, 相对比较好沟通;最后则是文青类,大部分是过激或隐藏真爱主义者, 会仅仅因为一条消息没及时回复而与你冷战,也会花费数个小时为了“你爱我吗”的问题与你纠缠。除此之外, 还有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人会同时属于两种,亦或者在三个类型中间徘徊不定。毕竟多变也是可爱之处。   每一种,都在秦伶忠的可欣赏范围内。换句话说, 他都应付得来。   后来,打破他认知的是苏实真。   苏实真是完全一团乱七八糟。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要钱, 也不想要承诺,头脑空空,单靠情绪高昂的感觉运转,但又擅长在人放松警惕时突然变卦。正是因为她, 秦伶忠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喜好可能只是叶公好龙。他被她的行径捉弄到怀疑自我。   就像这一刻,母猪焦躁起来时大约是凌晨三点,她把持续恶化的局面暂且扔给他,只甩下一句“别让它用奇怪的姿势生”就冲进雨中,也不顾及他反驳的“怎样是奇怪的姿势”,结果,没跑几步忽然滑倒。   苏实真掉头就跑,截止这时候,看起来还很可靠,但下一秒就摔倒,吓得秦伶忠连忙上前。她扶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还只想着手头的事,“我可能跑不快了。你去叫金叔。他就住在下边。”   尽管根本不认识那是谁,但这种时候已经耽搁不起。他只大概了解了一下方位,随即代替她下去。   眼看着秦伶忠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苏实真紧蹙的眉峰散开,她慢慢起身,毫发无伤地回到原位,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秦伶忠按照苏实真指的方向前行。   院子外边贴着过年时没撕干净的贴画,树木黑黢黢的像是乌云,风一吹,枝叶颤抖发出类似雨水下坠的声音。他不太确定,但也知道时间不等人,所以还是敲了门。   铁门充斥着锈味,不一会儿,里面有灯亮起。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来开门。   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她好奇地打量秦伶忠一番,先是说了句方言,捕捉到他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换成了夹杂着一点口音的普通话:“你是谁?”   “呃。”秦伶忠说,“我来找金叔。”   “金叔?”女人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她说,“他住在那头呢,你走错了。”   他分明是沿着苏实真指的方向来的,不等往细想,道过歉就准备转身,女人却叫住他。她试探着问:“你找金叔是为的养猪场?苏丹青呢?”   他着急要走,如实答复:“不是,我是苏实真的……”   还在犹豫该说“大学同学”“朋友”还是“男朋友”,出乎意料,女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哦,那我晓得了。苏实真故意给你指到这里来的吧?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她侧身,居然就这么让出了一条道,模模糊糊能看到里面洞穴似的室内。   秦伶忠还没明白这是为什么。   女人继续说道:“这里是她家。我是苏实真的妈妈。”   -   苏实真早已剪掉了指甲,又用锉刀磨过,美甲的花纹拦腰折断,毫无美感,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够。   母猪难产,鲜艳的产道张张合合,只有羊水徒然排出,却挤不出小猪。眼看着局势越来越紧张,苏实真找到催产素,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没来得及卸指甲,不知道这样助产会不会有影响。好在金叔及时赶到,消毒一番,伸手探入母猪下半身艰难挣扎着的口子,探寻胎儿,然后慢慢调整胎位,小心翼翼地拉出来。   万幸的是,那之后就顺利起来。   足足几个钟头,母猪在人类的帮助下产下了两头小猪,自己产了九头小猪。开始料理小猪、等待胎衣排出完毕的同时,苏实真回过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伶忠已经站在那里。   她边用手肘擦汗边走出去,他适时地为她撑伞。她却微笑着说“没下雨了”,于是他又放下。他们对视着,良久,苏实真别过目光,仰头去看微微发白的天空。秦伶忠也回头。太阳要升起来了。   一大清早,他们就上车要回去。   秦伶忠没有任何感想地说:“我见过你妈妈了。她请我进去喝茶,我谢绝了。”   “啊,”苏实真好像刚想起这回事来一般,大梦初醒地说,“不好意思,我怕那种场面吓到你这样的有钱人。”   他并不怀疑她话的真实性。秦伶忠开车,苏实真默不作声地看向车窗外。她的神色很淡,淡到几乎觉察不出脆弱、迟疑和悲伤。   他忽然说:“你整整耽误了我一天一夜。”   她却不以为意:“所以你要吸取教训啊,离我远远的不就好了。”   “你就不怕我是变态杀人犯,把你肢解杀了吗?”说之前,他有留意到秀秀在睡觉。   没想到,苏实真却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能怎么办?反正人总有一天都要死的。来杀我吧,”她说,“我会拼命挣扎的。”   苏实真带着苏飞宇回家。联系了不在可探视时间的医院后,她做了简易的早餐,两个人分别吃完,然后开始睡觉。睡前苏实真有检查手机,公司群上一条通知还是通报批评她的内容。最近不用直播,也没有收入,经济没问题,只是闲得发慌。   把手机屏幕压下去,她闭上眼睛。   苏飞宇躺在地铺上,忽然开口:“苏实真,那个男的不是你对象吗?”   “嗯?”苏实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不是的喔。”   小男生也不纠缠不休,默默翻了个身:“哦。”   本来就该到此为止,大家安安静静睡觉。然而,苏实真想来想去,又还是支起身来,眨巴眨巴眼睛问:“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虽然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兴趣,但苏飞宇还是勉为其难地睁开眼,不情愿地思考了一会儿。“他盯着你的时候,好像恨不得把你手脚都折断了,然后拴根绳子养起来。”他回答,“所以还是不要吧。”   仿佛被警告的话吓到了似的,苏实真停顿了几秒钟。   紧接着,她露出笑容:“你说得对。”   睡醒之后,他们直接去医院。   假如是普通小孩,遇到躺在病床上、马上要动刀的妈妈,大约痛哭流涕、飞奔而去也不为过吧。   但苏飞宇显然不是普通小孩。   他走到苏丹青旁边,有点无可奈何地抱起手臂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旭哥和苏实真的。回去给你煮点鸽子汤补补。”   被承诺会得到照顾的两个成年人面面相觑。   “小鬼头,”苏黎旭毫不客气,已经开始用拳头抵住他的头,“想照顾谁呢?我是你爹!”   苏飞宇也配合他的打闹:“我才不承认你是我爸!”   年轻的孩子们在一起,气氛一下就缓解下来。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苏丹青的表情有过短暂的凝滞。   乡下没有自动贩卖机,苏飞宇很好奇地跑出去。苏实真也陪同。等到了楼梯间,她翻了翻包,没找到零钱,于是又折返。   她发觉回去得不是时候。   苏丹青的声音透着一股为了不显得尴尬、因此有些用力过度的开朗,几乎能让人想象到她手舞足蹈的样子:“那个,黎旭。那个,我昏迷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点意识的。假如我误会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是……”   她紧紧闭上眼,艰难地下定决心,然后才说:“但是,你要是对我有那种意思。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苏黎旭近乎冷漠地问。   “真的,”苏丹青说,“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你知道吗?我能理解你一时糊涂,但是我一个人在老家生活这么多年,连我家里人都嫌我丢脸,你爸妈帮我那么多。我这样会惭愧到生不如死的。”   苏黎旭的回应是沉默。   现在否认还有说服力吗?况且,他已经不想一退再退。但她说的,他的确没有多想过。他不想被从她身边驱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传来脚步声。   漂亮到有些不合常理的脸庞出现在洁白的天花板与墙壁之间。   “阿姨你误会了啦。黎旭就只是关心你嘛,我也关心你呀。我们不都跟一家人一样嘛。再说了,”苏实真笑盈盈地说着,走上前来挽住苏黎旭,“我们是一对喔。”   “欸?!”苏丹青大吃一惊,捂住脸的同时笑起来,“欸?!真的吗?”   身为当事人的苏黎旭也有过迟疑。   “哎呀!这样搞得我好不好意思哦!也是,我都是老阿姨啦!哈哈哈!”真正会把难堪说出来的人,一般往往都已经摆脱难堪,亦或者根本不感到难堪,这个解围,苏丹青非常受用,“你们小年轻好甜蜜啊!我的春天也快点来就好了!”   “我看村长挺不错的。”   “你走开!我和他一个属相,他比我大两轮啊!”   两个女生聊得热火朝天,苏黎旭仍然处于恍惚中。   直到苏实真看向他。   “你说是吧?”苏实真朝苏黎旭伸出手,笑容灿烂夺目。   苏黎旭僵硬了几秒钟。   这是他最好脱身的机会。   他握住苏实真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嗯。”   来到住院部的楼下,苏实真才抽起烟来,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你成功的几率太小了。”   他从她口袋里搜出烟盒,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逐渐笑起来:“不过,要是真跟我在一起,事情会简单很多吧?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但是喜欢我会比较容易啊。”   苏黎旭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苏实真猛地推了一下他,想跑远,却被手疾眼快抓住。“就开个玩笑嘛!”她笑嘻嘻地说。原以为不过如此,直到她对上他的眼神。   苏黎旭晦暗不明地注视着她,像是在迸发的边界。然而,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抽回手,别过脸去说:“你不会懂的。”   苏实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你太自私了,根本不可能爱别人胜过爱自己。所以也体会不到我的感受。”说着,苏黎旭已经踏上台阶,他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站得比她高,看到的世界也更辽阔,“对那个前男友,你也是有所图才说爱他的吧?”   眼睁睁看着苏黎旭离开,苏实真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良久,脊背已经冷汗涔涔。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自言自语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石榴大人投雷! 第24章 让我(11)   -   回家时是清晨, 秦伶忠冲了个澡,看了会儿乔治·佩雷克的处女作,然后去上班。他升职的路线和速度乍一看异乎寻常, 但稍微懂点内情就会清楚,这已经足够保守。按照父亲的意思,等这边安顿下来, 他还得去另外几处参观一遍。这算信任,某种意义上也是压制。因为不想再握方向盘,加上这段时间办了交通卡, 索性去乘地铁。在车厢里麻木不仁地摆弄手机,光只是抱住手肘的一瞬间, 大约太疲惫, 他居然就这么陷入睡梦。   这个噩梦似乎从未离他远去。   球将要投掷过来, 他已经放弃抵抗,索性摆出压低重心、抵御击打的姿势。可是, 这一回,球却迟迟没有抛来。他不断地等待, 在这恐怖的迷雾当中惴惴不安。醒来时,秦伶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像灾难降临得太过突然, 以至于事后才渐渐体会到痛苦。   他终究不是什么闲人,也不像某些人一样会被公司处分、被迫停职。耽搁的工作只会积累得越来越多,或者转移给别人引发仇恨, 绝不会自动消失。   之前约过会的女同事顺其自然地靠到办公桌边沿,带着精致的妆容朝他打招呼:“你请假去哪了?”   “嗯,”养猪场?实话实说反正也不会被相信,他转了一下触控笔, “就随便走了走。”   “不会是和女人吧?”   面对一语中的,他微笑着不作答,摆出“任君想象”的态度。   “真是坏男人啊!你的确算抢手那一款,”对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轻快地发笑,又骤然俯身,露出事业线,惹人犯罪地压低嗓音道,“但稍微有点远见的,就该看上你哥哥。”   谈到秦伶碌,他也波澜不惊。毕竟早就看出她对他态度存疑,似乎有更感兴趣的事。秦伶忠说:“加油。”   “你就不能帮我牵牵线?”   “这就请你自己努力了。”秦伶忠风度翩翩地送客。   “好歹是同僚啊!你最近看着脸色好差,不会是被狐狸精吸了精气吧?”女同事绕到门口,执着于多嘴这一句,“你要快乐起来啊——”   感应门关闭,秦伶忠坐在位置上,继续忙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   “快乐”这词是这种场合用的吗?   -   “你要快乐起来啊!”   这一年,随着女团选秀综艺节目的播出,形形色色的流行元素在网络上制造了热度。其中,就有屈湘露的这句“你要快乐起来啊”。   事发当天,比赛紧急人数已经大为缩减。有一个已经预定出道位的女练习生为了卖感性人设对着镜头感时伤逝,为那些淘汰的选手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正在这时,屈湘露突然出现,头上套着彩虹发圈,脸上敷着酒糟面膜,穿着棉睡衣,手里抄着为了减肥正在吃的鸡胸肉肠,挤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舞台的,又是为了什么成为练习生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带着她们的梦走下去!”   紧接着,就诞生了那个名句。   屈湘露说:“你要快乐起来啊!”   热度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她当时的打扮、在干的事、出现的时间场合都非常具有喜剧效果,加上多年showgirl临场工作经验所以表演能力max,那句话的确说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   “你要快乐起来啊!”   虽然这句话的教育意义完全比不上着名喜剧演员赵本山的那句“你要支棱起来啊”,魔性程度也碰瓷不了快手主播郭老师的“耶斯莫拉”,然而,在小范围火了以后,因为那期节目没其他热点,节目组又公费推了一下。   然后就变成了网络流行语。   屈湘露也涨了几万粉。   她欣喜若狂,受到不少同公司或者以前朋友的吹捧,尽管如此,她还是单独找了苏实真炫耀。   苏实真却是从手机上给她祝贺的。   一来节目还在录制,二来,她并不在国内。   自从那一次在医院闹得有些尴尬之后,苏黎旭就再没回过家。她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解决睡觉、洗澡问题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没有非要联系不可的理由。偶尔见面,也都是在苏丹青的病房。苏黎旭会借口出去吹风,或者和她佯装无事。   “说起来,你们也是俊男美女诶!”苏丹青笑着起哄,“黎旭要多赚点钱啦。”   他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盛饭:“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分手了。”   “你管好自己啦。”苏实真则握住病床扶手,轻快地晃来晃去,“上次金叔还问我,你到底回不回来,养猪要不要再请人。”   苏丹青又还是杞人忧天:“唉,完了,你走的时候关电闸了吗?家里没人不要紧吧。”   苏飞宇言简意赅:“我关了。”   没工作时,她会一直在家。或许就因为这样,他才情愿学《阿飞正传》里的那种鸟。   苏实真并不讨厌冷战。因为她总是扮演不在乎的那一方。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就一点都不尴尬。   参加综艺后,她又收到了一些影视公司的橄榄枝。有钱可以整容,医美的确了不起,但面对纯天然的面孔也有短板。苏实真在长相上着实无可挑剔。尽管表达了拒绝之意,好友总归还是加了。有几个聊得还不少,男男女女,自然而然就混到一起。   她最近不打算谈恋爱,但反省期限遥遥无期,因此准备去旅游,有个旅伴再好不过,还是准备玩玩。   与此同时,她带着苏飞宇到处转。   几乎每次,但凡有客人,和她结伴的男性都不同。今天去商场购物,明天去马术俱乐部骑马,后天去肯德基吃炸鸡,大后天是怀石料理。显而易见,这种消费水准的上下起伏一般取决于请客的男士。苏实真其实没太打算让别人买单,但AA也比较随心所欲,对方推辞就不坚持,愿意就继续。   难得有一天没被约,苏实真带苏飞宇去主题乐园。排队入场时还被游客认了出来,一起合了影。对方也是可爱的女孩子,一个劲捂着脸说“太瘦了”“好漂亮”“你本人怎么比微博上还美”。果然最能欣赏女生的还是女生,苏实真则不谦虚地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我都听腻了。”   翻来覆去盘问,苏飞宇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项目。坐了几个设施以后,他们就去与玩偶合影。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两个人饥肠辘辘去游乐场内的主题餐厅吃饭。   苏实真吃着布甸,漫无目的地翻手机。苏飞宇在啃汉堡,突然问:“旭哥现在在干嘛啊。”   苏飞宇不是好糊弄那类小孩,很快就察觉出她和苏黎旭不是他们跟妈妈说的那样。虽说他也没当真过。   “不知道,可能在对着阿姨的病床偷偷哭着写言情小说吧。”她忍不住嘲笑。也有可能在打飞机。这话太损了,也不适合在小孩面前讲。   苏飞宇说:“你和之前那个男的是吵架了吗?”   “哪个?”男人总有好多个。   小男生将生菜碎塞进嘴里,不慌不忙地说:“教我做奥数题那个。”   只见苏实真不动声色地停顿。“算是吧,”她说,“因为一点事,我们之间有分歧。所以没在一起了。怎么了吗?”   苏飞宇摇摇头,把空荡荡的汉堡纸包起来,然后怯生生地询问:“……还能再吃一个吗?”   “不是吧?这都第三个了。”苏实真放下手机,愁眉苦脸地看过来,末了又绽放出笑容,“不过也不是你的错,景区就是抠门。这么小怎么吃得饱。”   她站起身,一边用手机搜索着购物券一边朝柜台走去。苏飞宇注视着她远去,目光慢慢转移,落回与对面座位背靠背的椅子,才朗声说道:“她走了喔。”几秒钟过去,周遭照常嘈杂,秦伶忠倏然起身,绕过餐桌,坐到刚刚苏实真的位置上。   他不疾不徐地说:“我很明显吗?”   苏飞宇不回答,只默默用吸管喝可乐。   于是,苏实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前男友挟持了人质,正优哉游哉摆弄着手机。   “你每天没事干吗?”她问。因为见识过他不少四通八达的手段,所以甚至并不好奇他是怎么找到这来的,“一下午能赚不少钱吧?”   “刚刚才搬完砖啊。”他敲了敲桌面。事关乐园部分场景的基建,所以眼下才没穿得太随便。   在两个人争执的同时,苏飞宇已经三下五除二快速消灭完汉堡,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往外走。苏实真只能追上去,秦伶忠也紧跟其后。   他们在离餐厅很近的旋转木马停下来。   秦伶忠和苏实真都对旋转木马没兴趣。   不知道是为了摆脱他们,还是真的感兴趣,苏飞宇执意要去坐。   伴随着音乐,装饰着彩灯的木马徐徐旋转,梦幻的童话世界就在眼前,秦伶忠和苏实真处在对峙中。   休息区游客或行色匆匆,或稍作休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位置,显得楚河陌路、素不相识。期间有相貌姣好的女生过来找秦伶忠问微信,他推辞说“没带手机”,风轻云淡给出贺正群的账号。苏实真没有戳穿,只是心里觉得好笑。与此同时,她听到他朝对方开口,突兀又莫名:“你知道这次国联的年度MVP是谁吗?”   国内关注棒球的球迷并不多,更不用说街头任意出现的一位陌生人。苏实真却插嘴:“不是还没公布吗?”   他们是气质同等凶恶的一对男女,与摩天轮、海洋球池和旋转木马之类的事物格格不入。等到无关人士纷纷退场,他才驶入正题,要用什么词来替代“hustle”费了一点脑筋:“我需要能应付家人的结婚对象,不怎么入流、能让我蒙混过关的最好。你是比较理想的对象,但要是一直像这样僵持不下,我也没办法,只能考虑别的人。”   她若无其事地远眺,无所谓地回答:“嗯嗯。”   梦幻本垒打挥空。   他们坐在原地,旋转木马在旋转。有孩童在欢笑,有家长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有情侣各自心怀鬼胎地说着“爱”。秦伶忠忽然起身。成群的海鸟飞过海面,仿佛唯独他孤身一人俯冲,进入冰冷而无声的领地。他抽出香烟,冷冷地侧目,看向她时岿然不动,径自点燃香烟。   刚要送到唇边,却被拦腰截住。她手心贴住他手背,烟从指缝间穿过,如同衔起水面漂浮的剩饭残羹,轻而易举掠夺走。“这里不是吸烟区。”苏实真说着,朝他深深地微笑。海鸟翅膀卷曲,在海岸边嘶哑地鸣叫,无法起飞便无处可躲。   他用目光打量她,翻转手掌,像索取也像质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结婚?你是认定自己长得漂亮,所以能够为所欲为吗?那我只能说,你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讨厌你这种有钱就高高在上的态度。你们的世界是丑恶的世界,”她的声音很平稳,行径却超越歇斯底里,“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玩具。”   她将烟头按进他掌心。   秦伶忠纹丝不动,手臂连带着脖颈一并紧绷。   苏实真没觉得怕,笑意荡漾开来。“医药费我会付的,要告我也可以。”她渐渐后退,落日的余晖中,甩开的袖管像受伤后耷拉的羽翼,在浅水滩上划出一条清晰的印迹。   他转身离开,室内没有凉水,初步判断了一下伤势,先镇定自若地向售货员购买了一盒冰淇淋。握在手中,痛感游离不定,再走出去时,已经看不见她的踪影。   到了停车场,坐上车,后脑勺向后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也许见证了真实的残影。她是这样看他的,或者说,他给她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这一刻的跑垒原来毫无意义,他现在才意识到。   回去的路上,手有些不方便,但还不到危险驾驶的地步。旋转木马在脑海里旋转,搅拌得海水一片浑浊。秦伶忠持续不断梦到被投来戒指,大约苏实真也曾心碎过。这种可能性令人颤栗,可驱使迟疑的却不是负罪感。交通堵塞,他被迫滞留在日光下坠的公路上。不论他给予多少金钱,她也绝不会因此停留。苏实真在秦伶忠的理解范畴外,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束手无策,却完全没想过放弃,心甘情愿被绝望一次次击倒。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毕竟爱是快乐的反义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得有点太不考虑读者了,不好意思啊大家。我会尽量抱着改正的心态写后面的 第25章 让我(12)   -   数年前的夏天, 苏实真在毛概课上打瞌睡,风卷过刘海,即便偷懒也是风景线。下课铃响, 几个呼朋引伴的男同学从后门出去,经过她座位时看得出神,像多米诺骨牌似接二连三撞上桌角, 滑稽可笑,又充满青春气息。   等醒过来时,黑板上的笔记已经被擦得一干二净,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教学楼,在花坛边遇到贺正群。   她问:“你也刚上完课?”   贺正群摇摇头:“在等人。你呢?”   他这架势, 看样子是等了整整一节课。苏实真有点讶异, 又瞄了一眼手表, 已经半个多钟头了。“我睡过头了。你一直站在这?”她问。   他没否认,只耸耸肩。   她打了个呵欠, 没头没尾地说:“我忘带饭卡了,你请我吃饭吧。”   贺正群纠结了好一会儿, 一边是超越常规级别的美女,另一边是从小凌驾于他之上的发小,末了, 比起受虐本能,他选择服从自己的荷尔蒙,点点头跟上去。   他们半路上就接到秦伶忠电话。他姗姗来迟, 行云流水般向贺正群道歉,太过熟练,熟练到丧失人情味。三个人在食堂碰面。   往日里,和秦伶忠在一起, 贺正群总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投来的关注。而今天,这种能够穿透一切的辐射比平时还要强烈,几乎达到“1+1>2”的水准。   理由很简单。   当时,秦伶忠刚因创业成功接受过主流媒体采访,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期末考试又是年级前十,外貌出众,家境阔绰,可以说是没什么可挑剔。他垂着眼睛看向餐盘。苏实真还是黑发,编成三股辫盘到头顶,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皮肤白皙透亮,五官长在全地球百分之七、八十人的审美上,是不可否认的美人。她握着筷子走神。   这样的两个人。   贺正群默默地咬着调羹,目光转了一圈,又埋下头去:“你最近很忙吗?”   “还好吧。”秦伶忠说,“我朋友生日,叫我带朋友。你想去玩玩吗?”   “嗯嗯。”苏实真回答。   那时候他们才见过一次面。   他怀着找个女伴的心态发出邀请,她抱着蹭吃蹭喝的目的答应。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现在那种场合。小时候到这座城市旅游,来人工海时,苏实真坐过游览船。很乏味,没什么意思。现在想想,那种快乐本就不是提供给观光客的。   被包下来的船有着宽敞的甲板,夜景绮丽下被布置成发泄场。搭建成堡垒的子弹杯叠在一起,一击下去,震耳欲聋。之后是北欧风格的水晶装饰品、机车、播放着好莱坞大片的LED显示屏,通通在年轻的口哨尖叫声中被击碎。有人穿着三点式,有人身上是晚礼服,不论打扮成什么样,在这里都不显得违和。每个人都在享受,在庆祝,在快乐着。   苏实真隐隐约约觉察出身边的人非同小可,但这也和她没关系。他们抵达室内,有几个人在玩桌式足球。秦伶忠游刃有余地发出问候,然后在靠近时将作为礼物的车钥匙塞到对方手中。   “本来想订那天展会上你看上那辆。”他笑着说。   “那辆我自己买了。”朋友津津乐道,揽住他往外走,“正好,以后我就开你送的。”   走到室外,只消一个眼神示意,服务生就会意地拿起对讲机。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总而言之,他们做到了,他们把一辆车开上了船。   那是苏实真前段时间赛车展上负责的商品。   不记得具体的价位,但还是隐隐约约清楚圈内行情。他们的创意永远发挥在各式各样挥金如土或蔑视他人的玩法。   有人从酒架旁抽出高尔夫球杆。   刚刚击打后碎落一地的零件还没来得及清理,接下来要做什么显而易见。秦伶忠不予置评。他不认为这种游戏有任何建设性,毫无兴趣,所以转过身打算回避。却在下一秒见证突发事件。   苏实真将酒杯放回托盘,走上前去俯身,贴着引擎盖俯身,富含笑意的声音说:“好可爱啊。”寥寥几个字并不响亮,但那张面孔漂亮到足以引人瞩目。她穿高跟鞋,黑发被束成高马尾,穿着红色的格子吊带裙,露出白得发光的肩膀与手臂,诱人与纯真感不分伯仲。在此之前,秦伶忠完全没料到自己带了一件极具杀伤力的危险物品入场。   今天的寿星的注意力也悉数转移,看到她时充满戏谑,却又难免被勾引:“你也想玩吗?”有男性笑话他艳福不浅,有女性在暗暗憎恶捷足先登。   “不用了,”苏实真却抬起手来,指尖微微轻轻翕动,俏皮地笑道,“只是觉得很可爱。”   那辆车最终还是毁于一旦。象征毁坏的响声四溅,周遭重新掀起浪涛般的欢呼声,只因为苏实真并不愿意为了一辆车出售自己今晚的所有权。彩带飞舞间,她握着棒球棍,被旁边人热情地揽进怀抱,暂时性地融入大家中间。秦伶忠伫立在不远处,清楚她曾做过的决断,却还是终结于能力不足,这世界上谁不是身不由己。   那一天通宵达旦,船靠岸时,大部分人都醉得不省人事。秦伶忠赶在美股闭市前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从身后撞了一下。苏实真抱住他,低低地窃笑着,不容分说拉他下船。   清晨时分,雾气包围的城市还没亮起来。她笑着给他展示自己拿回来的车钥匙。   “你疯了?”他诧异到几乎失笑。   “没事的啦,”苏实真脚步不稳,醉醺醺地把手伸进他西装口袋,“还给你。他有那么多辆车,根本不会记得你送了什么。”   这倒是真话。秦伶忠也不否认。   他搀住她,风吹来时,微弱的日光穿过海面,映照到年轻的脸庞上。他们望着对方,街道上空无一人。世界上的美多半是不确定的,危机四伏,充满陷阱,所以不是什么好东西。倏忽之间,他意识到她确实有吸引他的一面。   -   数年后,苏丹青的手术很成功。短期休养后自己要求转院,去到老家的医院调理。苏黎旭送她和苏飞宇回家。   苏实真已经接到复工通知,也在微博发布了回归预告的消息。在那之前,她补染过头发,怂恿别人请假陪她去奥克兰旅游。   酒店订在新村视野很不错的地带,岛上的天气也好到不行,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两个人边聊边走。对方一开始都挑苏实真感兴趣的话题聊,到后来也开始发些牢骚,关于工作,关于生活。男方是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酒量又一般,品了一点干红就管不住嘴,说了不少圈内趣闻。   得知以后,屈湘露羡慕嫉妒恨到不行。   她还没淘汰,反而因为名言带火名人后排名上升。先对这异性缘狂轰滥炸一番,随即内心安慰自己现在是职业女性,前途无限光明,没必要在小情小爱上为难自己。她的恋情到期,但感情不成义气还在,男友答应把她签到自己熟人公司。   其实羡慕嫉妒来得太早了。   因为更令人羡慕嫉妒的还在后面。   旅行进行到中途,苏实真就厌倦了旅伴的酒品,在餐厅认识了新朋友,长得不错,经济条件也不差。之后她就和原先同行的人一拍两散,转而和不同的人继续旅游。   她在朋友圈发布照片。   贺正群回复了一句:“我也想去……”   “来啊。”她发私聊过去。   结果得到回应:“在加班。”   “啊,那你加油。没事啦,我也就回去了。”   几天之后,他们在酒店不期而遇。她要回去了,而他刚过来。不仅是贺正群,还有阴魂不散的另一个人,以及他的新女伴。   贺正群内心对自己究竟为什么真的请假办签证跟来感到狐疑。那天秦伶忠在酒吧开台,叫他过去玩,坐下后聊了几句,不知不觉聊到这件事。   “她怎么这么闲啊,”贺正群说,“你嘲讽她没有?”   没想到秦伶忠回答:“我被她删了。”   真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他也没让他接,秦伶忠主动问:“你觉得我和苏实真合适吗?”   “怎么说呢,”贺正群试着让自己客观一点,“我他妈一点都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把真实的想法告诉她比较好。”   他看到自己的挚友陷入破天荒地沉默,而不是使用娴熟的技巧来挖苦他。   秦伶忠想了很久,说出的话仍旧意味不明:“要是她不爱我,那我不就会变得很可怜吗?”   在那之后,贺正群被怂恿着陪秦伶忠旅游,他在新西兰也有家,所以各方面都不用做准备。甚至没带的衣服也直接打电话联络人去商场买就好。上了飞机他才知道周语诗也去。贺正群跟她不熟,只能客套了一下:“我好像看过你演的电视剧。”   她没理睬他。   贺正群悻悻地收回落空的手。   看到秦伶忠,苏实真一点也不意外地讽刺:“上次的伤好了吗?”他不作声,只伸出手来。她不见外地握住,低头端详起包扎过的手掌,低下头吹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自始至终,周语诗就没搞懂过。她只知道少说话对自己来说没坏处。   “放心,我不打算让你赔。也知道你要走了,所以才过来的。”他风轻云淡地说,“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那再好不过了。”她微笑,不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感想。   办理退房的空隙里,她始终带着这样的微笑。   苏实真曾经很想来秦伶忠在新西兰的家。这可能是她少有直接表达过的心愿,即便如此,秦伶忠也没答应过。   离开时,他们刚好也出去。四个人同路,又明明是熟人,很难不交谈。秦伶忠一反之前迫切试图用单调手段沟通的常态,一马当先走到前面,摆明了真不打算再惹她厌烦。苏实真倒是没说什么,只偷偷冷笑几声,主动问起周语诗:“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同为异性,很多地方又有利益冲突,本该有些敌意,但就算是周语诗也很难否认,苏实真的长相有点震慑作用:“是见过……”   她走在绿荫底下,大大方方笑着说:“你好可爱喔。”   还是那句可爱,一下子,周语诗又觉得回到最初的起点,那个踩到电视台公子哥后瑟瑟发抖的自己,难免有点刺伤自尊心。她勉强给自己充气:“谢谢。”   苏实真却压低声音,凑过来时金发摇曳,笑嘻嘻地说:“秦伶忠真的超变态,你打算跟他结婚吗?”   提问好像就只是单纯提问,不是挑衅,也没有挖苦,让人搞不清本意。虽说分贝不高,但贺正群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忍不住看向前方。   秦伶忠继续朝前走,经过花园里满满当当的飞燕草和鸢尾。   他的影子骤然停顿。   后面三个人也缓缓缩短了距离。   贺正群不解地上前,尚未开口,已经沿着秦伶忠望向远处的视线回头。他看到一名正在与白人交谈的亚裔男性朝这边走来。对方看到他们时没有停顿,行云流水般继续将客人送进室内。   随后,秦伶忠才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是谁?”发问的是周语诗。   “呃,”贺正群已经恍恍惚惚认出来,“好像是我们小学的老师。”   他也有点不确定,距离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年。况且,这位老师很快就离开了学校,更换工作,举家搬迁,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   贺正群下意识一边模糊说法一边窥视秦伶忠表情:“……不太熟。”   这位老师曾经是秦伶忠他妈妈的男朋友。 第26章 让我(13)   毛利导游像他们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带着贺正群和周语诗观光, 到处风景优美,款待周到。然而为这一切买单的秦伶忠反倒不常出现,要么在酒店房间, 要么就在家。贺正群怀疑他在谋划什么报复社会的计划,实在担心,趁着休息时间摸过去, 却发觉他面前放着个人电脑、平板电脑和手机,竟然无一不打开在直播平台的界面。   贺正群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在物色下一个对象?”   却看到秦伶忠若无其事摇头:“在等苏实真直播。”   他感到难以理喻。   这几天苏实真反省到期,恰到好处的停工简直就像饥饿营销, 一复播就被暴涨的热度淹没。为了拉回人气,她连续开播, 微博也是日更的状态。秦伶忠从一开始蹲守到现在, 期期不落地观看。不知道为什么, 目睹这一幕,贺正群无缘无故想起那天苏实真对秦伶忠“超变态”的评价。   他问:“你不是打算不打扰她了吗?”   “我还说我过对我哥心服口服呢。”天真的询问得到耻笑, 他平静地坦白,“这种事情上, 苏实真不太动脑筋。我打算先用不同的账号刷到她榜单前十,然后打听她是怎么看我的、喜欢什么样的男的、之后打算怎么办。”   贺正群目瞪口呆,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这不就变得超变态了吗?!”   “嗯?”突如其来被逆来顺受的发小用侮辱性词语形容, 秦伶忠的反应并没有预想中来得激烈。他只稍微顿了顿,随即微笑起来,就算是变态, 也同时是说一不二的帅哥,“有很变态吗?”   他买的账号清一色是老账号,不会引起怀疑。   “花了这么多钱,最后还是得让她知道吧。”贺正群略微苦闷地喝着水。   紧接着就得到否定的回答。   “那倒不用。”他说得很平常, 并不解释为什么。   刷进榜单前列一周后,他就陆陆续续收到房管给的微信号。苏实真有这个账号的事,秦伶忠是知道的。虽说他对字母数字之类的记性很好,但也没法直接添加。绕弯子无所谓,万幸能如愿以偿。他换了几个账号添加,打招呼她也爱理不理,没来由让人想起以前。苏实真很爱发消息,反而是秦伶忠不怎么回复。   他不在意这个,径自点到相册翻看。果不其然,私下供应的动态不少。大部分是自拍。最近一张还是在游乐园与玩偶的合影。原来还拍了这样的照片。默不作声地想着,他把它保存下来。   -   苏实真一个人回到家,之后就是连续几天日夜颠倒的直播。傍晚起床,洗澡后出门去公司,差不多快早晨才回家,卸完妆洗过脸倒头就睡,第二天再重复。已经预料过收益的上涨,这一次似乎比估计的还夸张,就连公司都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该借钱送给她出道。   好在苏实真马上又用在直播间脱了件外套和不小心漏烟导致被封停的乌龙让高层躁动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她是在某一天下播后收到砂糖酥消息的。   最近榜上新面孔很多,砂糖酥依旧努力维持刷着销量。他平时要刷转发量,同时还要盯直播间,可以说是粉丝中的佼佼者。然而,这个头衔似乎最近屡受冲击。在公司安排的各个项目中,mamako常常担当“脑子不太正常”的设定,但这不代表苏实真本人双商低下,所以感谢时适当地提了一句“大家尽力而为喔”。   只不过,男性要面子的程度似乎没法用常识衡量,给了楼梯也不肯下的不在少数。那天下播前,她只顾着和同公司同事玩印第安游戏,榜单上却有人在明争暗斗地较劲。到下班时间,她才看起手机。   砂糖酥说话方式在宅男中很具代表性,常用标点符号是省略号,经常用些不伦不类的日语空耳,类似“诶多”“嘛”,一开口就知道,老二刺螈了。他说:“mamako,那个,你想喝现在很流行的黑糖波波茶吗?”   她一开始下意识以为是他要给她叫外卖,想也没想就说:“不用啦。”   对面不断地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惜她压根没注意看。这种哑巴亏,砂糖酥吃得不少,明明钱花和时间都付出了很多。就连榜三都线下请她吃过饭,他却连签售能不能打招呼都纠结。到最后,也只勉勉强强向她提出打电话的邀请。   苏实真已经进门,连个麦也可以,所以没多想就答应。她的状态很随意,砂糖酥却战战兢兢。他好像不太会找话题。还是她没怎么费心就开口:“你今天没有课?”   “那个,”砂糖酥有点胆战心惊地说,“逃掉了。”   她轻轻地发出笑声:“啊,其实没必要啦。等你有空的话,改天可以一起吃饭的。”   砂糖酥无法隐瞒地恍惚,看起来像被电击了一下,好一阵才回过神。“好……好啊,不好意思。”他说,“有件太想跟你说了,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嗯嗯。”苏实真轻飘飘地回答。   她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觉得会是什么重要的事。然而,男大学生沉重地思考了许久,这才慢慢开口,无比认真地说:“那个,就是,我想问你可不可做我女朋友……”   苏实真正在摘美瞳,差点把手戳进眼睛里。   “mamako,我真的很爱你,很想跟你结婚。”砂糖酥有点手足无措,但又带着一种自我感动式的勇敢,“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这次轮到苏实真诧异了。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在说真的吗?”她问。   男大学生有过片刻的停顿,义正言辞地说:“当然。”   苏实真最终选择先道歉:“对不起。”   对面是一片安静,随即,男生的声音里出现自以为是男主人公却沦为炮灰的愕然:“……可是,你之前不是跟别的粉丝也谈恋爱了吗?”   苏实真对自己的定位是网红,和粉丝见面还好,交朋友或谈恋爱却不可能。刚要反驳,她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谁。曾几何时,秦伶忠偶尔会在她直播间一掷千金,接的推广也会大手笔支持。思来想去,她还是斟酌着说明:“你误会了啦。我不会和网友发展这种关系,就算有,也是现实生活中的熟人。认识顺序本身是颠倒的,你明白吗?”   邻座安静下来,一切似乎就要到此为止。之后或许会少一个花钱的粉丝。她暗暗做了判断。这顿饭是很难再吃下去了。   但是,砂糖酥霍地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很低,语速却异常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持续不断地说着,甚至带了点哭腔,“上次也是这样,我希望你去做偶像,你却自顾自想退就退了。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把我的爱放在眼里吗?”   苏实真不擅长应对这种喷涌而出、真假不明的真情实感。她焦灼到皱眉,末了只能先一步以“要洗澡了”告辞。   妆容才卸完,她盯着镜子里的素颜走神。都是秦伶忠的错。苏实真心平气和地想。   -   这样的度假本该轻松到无可比拟,然而周语诗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直到回去那一天,秦伶忠也没参与任何游玩活动。倒是贺正群早就习惯这种我行我素,该去哪去哪,该享受什么享受什么,完全没有烦恼的状态和记忆只有几秒钟的金鱼有得一拼。   期间周语诗按捺不住问过他一次:“你们真的是朋友?”   几天下来,贺正群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客气,故意开玩笑:“更像父子吗?”   周语诗气得一掌推过去:“我是觉得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   当时他们在夜市,贺正群笑起来,恍惚间仔细想想,除非秦伶忠主动询问,自己真的很少干涉他做决定。因为秦伶忠总是对的。他往往比同龄人考虑得更长远,就算周边人不能理解,那也绝对是因为层次不同。但凡与秦伶忠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也可以,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问题必定能完美解决。不仅如此,他还总能搞到最有用的情报和工具,动不动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贴心到无可挑剔。贺正群始终享受着这样的福利,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周语诗却不留情面地评价说:“一点都不像朋友。”   没来由的,今天的贺正群难得话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走了几步后越想越不服气,终究在自己不自觉的状态下回复:“那你呢?你来这里有花自己的一分钱吗?哪怕预约过一次酒店或者餐厅吗?全都是秦伶忠搞定的。你不也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安排吗?”   她瞪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反正也是回国后就没必要联系的角色。   离开机场,有司机专程过来送车。秦伶忠取了钥匙,取而代之自己坐上驾驶座。他大发慈悲送他们回去,周语诗心中暗道天助我也,抓住时机在车上装睡,却没想到直接被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叫醒。   “我想去你家。”末了,她只能实话实说。   他没表现得很难办,仅仅陈述事实:“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套间。”虽然整间公寓从一楼到顶楼都能自由活动。   周语诗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那我也想去。”   秦伶忠将车停到空荡荡的地下,上楼时闷声不响,只顾着看财经以及财经之外的新闻。他自顾自去了其中一间。   看到混乱的室内时,周语诗是意外的。   这里完全按照狭窄的单间房装修,与本身的占地面积有着突兀的区别,除了恶趣味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周语诗蹑手蹑脚走出去,自己下了一层楼。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打开。紧接着,她目睹另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   周语诗又下了一层楼,推开门张望一周,之后又上了三层楼。   她气喘吁吁,几乎走遍全部楼层,最后回到他所在的房间。秦伶忠住处的墙壁上画着卡巴内尔的《堕落天使》,技巧拙劣,意味不明。他仿佛乐在其中。然而,还不单是如此。   每一层楼都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同样的狭小,同样的混乱,同样落泪的堕天使。   这种恶趣味难以理喻、令人咂舌。周语诗感觉自己已经冒起鸡皮疙瘩,欲语凝噎,缓过神才故作轻松地提问。“你家好奇怪啊,”她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秦伶忠坐在沙发上敲电脑,喝了一口咖啡,头也不抬,好像在他的乐园里发生任何事都理所应当,甚至妙趣横生。他没有任何起伏地回答:“苏实真家就是这样。” 第27章 让我(14)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她家留宿。秦伶忠家的别墅在半山腰, 他没明确对自己的家境表过态,但也不加隐瞒。那天早上提前醒来,晨光熹微, 万籁俱寂,他不由得盯着墙上那幅壁画看。   倏忽间有响动,回过头时, 苏实真正在被褥间望着他,长发如蛛丝在灰蒙蒙的屋顶下蜿蜒,美得令人心碎。她没有什么表情   当时, 秦伶忠暗暗认为,她好像是不怎么把受伤当回事的那类人。放心不下, 真让人很想抓住。   -   苏黎旭家的孩子清一色都和长子一样, 是不会读书的蠢材。尤其是小妹苏薇, 还和苏飞宇是同班同学,非常之不幸地成为全年级两个第一名——只不过一个是正数, 另一个是倒数。但不管怎么说,好歹都是青春期的年龄, 也是花钱多的时候,苏黎旭一回家就被迫掏了不小的数目。   他陪苏丹青去了镇上的医院,住院、拿药一手办理, 就连护士都止不住夸赞“你们姐弟感情真好”,却让苏黎旭原本就缺乏表情的脸越发雪上加霜:“她不是我姐。”   小时候住得近的孩子结伴玩耍,不夸张地说, 十个男生里八个都喜欢苏实真,剩下两个里还有一个不开窍。她总透着一股比同龄人成熟的气息,却又完全不是懂事的孩子,就是这种皮囊出众的矛盾体。只可惜, 苏黎旭的目光只停留在有瑕疵的那张脸上。   苏丹青搬来时他还在上小学,因为父母亲忙于农活,所以被迫提前长大成人,一只手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扶着摇篮地支撑起家庭。苏黎旭不是没有过怨言,也怀疑过自己如此辛劳的理由。而他看到苏丹青。她是被命运捉弄了的女人,那种无所畏惧、自己为自己买单的气魄让他心服口服,越长大越想顶礼膜拜。   这种崇拜很快成为爱慕之情。   即便苏丹青并不接受他。   一路上,她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苏实真的事。   苏黎旭每天给她带饭,向医生了解康复的情况,比她的家人更上心,这时候还是忍无可忍,终于说:“别再说她了。”   苏丹青显得很意外:“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苏黎旭沉默不语。他并不想让谎言结束得太突兀,所以,最后也只是回答:“嗯。”   “为什么?”苏丹青更好奇了,女性独有的八卦心理泛滥成灾,她不顾打着点滴要动弹,脱口而出最大的可能性,“是不是因为她太受欢迎所以你吃醋了啊?她和别人好了吗?”   苏黎旭忍不住感到无语。   “怎么了嘛!”苏丹青说。   “……”他试探着胡扯,“假如是刚好相反呢?”   “什么意思?”   苏黎旭说:“假如是我喜欢上了别人呢?苏实真那种人,本来就经常只对不对她感冒的人感兴趣。说白了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脸无敌。”   他看到苏丹青猛地睁大眼睛,紧接着,她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挺像她会干的事。”   “是吧。”他知道自己是套不出话来了,索性别过脸。   她却任由笑意逐渐减淡,慢慢地说:“不过,苏实真也不是自己想有那种怪脾气的啦。”   “她就是得到太多爱、太容易得到爱,所以坏掉了吧。”他淡淡地说。   等到复工的日子,苏黎旭回家时,正好苏实真在补觉。她穿着充当睡衣的T恤和热裤,上半身躺在地上,修长雪白的腿搭在床上,睡姿相当恐怖,简直像侦探小说里的女尸。   然而,他没收拾多久就被房东抓了个现行。   尽管房屋是租给苏实真的,但为了治安,平日里还是对访客管理得很严格。他住在这里显而易见激怒了房东,因为她对着他们吼得整栋楼都抖三抖,不仅毫不客气勒令苏黎旭“不要脸的立刻滚蛋”,还呵斥苏实真威胁说要给她涨房租。   苏实真睡眼惺忪,以可以直接去拍写真的姿态坐在原地。苏黎旭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是你举报的吗”。   她原本就有点起床气,这时候无端被怀疑,论谁都不会太高兴,揉了揉枯草一样的头发,从烟盒里抽出烟来说:“我很忙的。”   他不由得想起苏丹青那无法进展的感情线,无缘无故怒从心起,但又清楚不是任何人的错,无处发泄,只能收拾了东西就加快脚步走出去。   又怎么了?苏实真默默想着,点燃香烟后猛吸一口,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真正的始作俑者也在吸烟。   等苏黎旭回到工位,很快,他就会被通知调往另一座城市担任更高的职务。搞不好还会有多事的同事对他的背景加以揣测,毕竟来打招呼的那个人可谓是手段强硬。想着这些,秦伶忠快速抽完最后一口,仰头吐出蓬勃生长的烟雾。   他得知她的同事在酒吧开台,晚上正好加完班有空,于是临时赶过去。人熙熙攘攘,足够他坐到吧台透过杂乱的灯光看她。   苏实真的头发喷成了橘黄色,美瞳颜色也夸张,但在她脸上就好看。屈湘露最近总算是光荣淘汰,公司合约也提前到期,为自己的选秀生涯画下完美的句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粉丝,但她当真没想过要当偶像,回家第一天就准备喝着酒跳着舞决战到天亮。两个人晃着头滑进舞池,不得不贴在对方耳旁大喊大叫才能交谈。   “恭喜解约!”苏实真说。   “你也快啦!”屈湘露回答,“你呢?等时候差不多了打算去哪?要么来给我当助理!”   她附到她耳边:“再说吧!”   音浪太强,屈湘露一时间没听清,以至于苏实真几乎撕心裂肺地重复了一遍:“再!说!吧!再说吧!今天先玩!”她刚说完就开始脱上衣,把周遭人都吓了一跳。但迎来的毫无阻拦,毕竟谁不爱这种场面?只不过,她里面还穿着一件运动文胸,与在健身房打扮差不多,配上姣好的身材与完美的脸蛋,下一秒就变成视线与口哨的焦点,比舞台还吸睛。   她是在保安大驾光临前被屈湘露塞进洗手间的。屈湘露又好笑又好气,一来责怪她胡闹,二来却清楚她的本性。假如苏实真从一座桥上经过,她可能平平无奇过桥,也可能突发奇想从桥上一跃而下。苏实真就是这种难以预测的个性。   她喝得酩酊大醉,站在路旁拦出租车。   素不相识的敞篷车在眼前停下,驾驶座上却坐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秦伶忠目视前方,不声不响地等她开口。苏实真一言不发,抱着手臂看向他。她绕过他想走,他轻轻松松地发动车子跟上。空荡荡的街道上看不见其他人,她踉踉跄跄走在前方,他开着车缓慢移动。曾几何时,苏实真戏称秦伶忠的驾驶技术像“双腿残疾所以长在车上”,秦伶忠则沾沾自喜地驳回苏实真“怎么称赞人也说得这么难听”。十字路口的黄灯不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灯光中,他们形影单只地前行。   她走走停停,到公园时支撑着长椅俯下身干呕。他飞快地下车,在她倾斜时伸出手。她吐到他外套上,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径自脱下来,拿去扔到可回收的垃圾箱。   他载她回了之前的住处。   家政会定期过来进行清扫,花园也保持着维护,一切井井有条,和有人居住时没什么两样。   分手时,苏实真没有特意收拾过。她没太多仪式感,对抛弃的人不会怀有任何自我意识过剩的幻想,不报希望于自己会使秦伶忠伤心。比起拿走自己的东西,她更关心以后能不能趁屋主不在带朋友来游泳。看到秦伶忠没换密码,这个想法又加深几分。   他说:“想喝点什么?”   她倒在地毯上,表面好像回到从前,但本质大相径庭:“复合不行,打一炮可以。”   也没人规定不能和前任睡觉。苏实真侧卧着,不疾不徐翻了个身,像黑曼巴蛇爬行似的朝前,伸长手臂搭上他膝盖。秦伶忠坐在沙发上,垂眸看向她。他们就这么势均力敌地僵持了一阵,她先躺下去,一了百了地说:“算啦。”他起身去给她倒水。   回来时,他发现她在窗边。   秦伶忠漫无目的地问:“有什么好看的吗?”   “嗯,”苏实真慢吞吞地点头,回过头来时,脸上挂着精致而寡淡的笑容,她的睫毛膏已经晕染开来,却丝毫不影响美观,反而弥漫着一股病恹恹的颓废美,刚刚补过口红,鲜艳得触目惊心,“你都看腻了,所以才不觉得吧。”   他不作答复,她继续说下去,伴随着清脆的笑声:“秦伶忠,我真搞不懂你。”   侧脸被阴影覆盖,秦伶忠猜不透苏实真的想法。他只能掏出手机,拨打了某个号码。先是打到秘书办公室,他低着头用英文交涉了几句,秦伶碌刚接通,就只听到自己大半年难得联系一次的弟弟突如其来的指责“我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   秦伶忠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对兄长说出这种话。   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他从高年级来看他。有名同学低声称呼他们“ching chong”,不知道单纯因为他们是亚裔,还是有“秦”这个姓氏的缘故。总而言之,秦伶碌那天大发雷霆,不顾秦伶忠的反对,充分摆出了哥哥的姿态。然而,隔天秦伶忠就遭到孤立和冷待。他的哥哥不是坏人,却是不会考虑其他人的人。天真也是罪恶,他深受其害,但正因为不够天真,所以才缄口不言。从他作为私生子诞生开始,这种状况就无解。   仿佛刚为自己行过刑,挂断电话后,秦伶忠竭尽全力恢复清醒。预计的台词像浪涛,在海岸上徒劳往返了数遭。他说:“苏实真,我爱上你了。”突兀的告白,清晰的语句,晦暗不明的眼神。她看着他,无声无息地停顿了一会儿,随即重新扬起嘴角。她吻他。他起初是错愕,迟疑着想加深,她骤然后退。   “你爱上我了?”她像呼吸一般发出声音,“你想赢过我吗?”   他不说话,脸色有些庄严,甚至到了窘迫的地步。   苏实真放声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像海天一色中渺茫的灰影,无比缓慢地荡漾,最终远去到消失不见。   美神为了自己的悲伤迁怒爱情,苏实真对秦伶忠施加诅咒,恰如渔夫聪明的女儿愚弄国王。笑容美不胜收,绮丽不可方物,她一字一顿宣判他死亡:“可是我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少喝酒!! 第28章 让我(15,16)   15   -   醒来时, 她躺在家里的地板上,好像做了很长的梦。起身去照镜子,脸部光洁如新, 大致推断,喝醉后估计是凭肌肉记忆卸的妆。   左脸,右脸, 额头和下巴都完美无缺。   确认完以后,苏实真就像浑身零件散架,倒塌下去继续睡觉。   她是被公司打电话过来叫醒的, 经纪人狂轰滥炸一通夺命连环call,几乎都开始为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人身事故, 轻至喝酒被捡尸重至被网约车司机带到郊外抛尸。得到消息, 出于担心, 屈湘露还是爬了几层楼去往苏实真家。   说出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屈湘露还是第一次去苏实真家。   怎么这楼还没拆?   怎么会有这么垃圾的房子?   那么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怎么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   屈湘露穿着重工水钻花鸟刺绣的高领毛衣, 捏着防晒袖边缘,顶着刚做过的发型在狭窄而陈旧的楼梯间等待。她不耐烦的眼神化作镭射光线, 透过墨镜朝老式防盗门扫射。   苏实真来开门时,屈湘露直接像恶狼一样扑了上去。   “你跑到哪里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她哭喊,“还有还有, 你怎么住在这种危楼里?”   苏实真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没精打采地转身:“睡觉而已啊。”   她们进门,苏实真家仍然乱成一团。屈湘露没找到坐下的地方, 加上担心衣服被弄脏,所以只尴尬地站着:“昨天喝成那样,晚上回家居然还能护理好脸,你是人吗苏实真?”   刚刷完牙, 苏实真不紧不慢开始往脸涂面膜:“哈哈哈,天大地大,脸是最大的嘛。”   “看不出来,你对自己的长相还挺上心的。”   “为什么看不出来?”   “你不是不怎么想进演艺圈吗?”   苏实真笑起来,脸上已经有些涂抹的痕迹,站不稳似的,步子慢慢摇晃着:“要不是这张脸,根本没人会喜欢我吧?”   “有可能啊——”屈湘露顺着说下去,只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下,即刻又追问,“也没那么夸张吧。什么叫‘要不是这张脸’啊,好歹还有身材?再说了,哪有人只靠脸的,哈哈哈哈。那按你的逻辑,老了的话怎么办?”   “是啊,所以我很怕嘛。”苏实真笑着说,“现在就觉得比不上前些年了。”   “你还这么年轻呢。”屈湘露感慨。   “偏激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在最漂亮的时候自杀好了呢。”   “啊,还是不要吧!太恐怖了!”   “我也觉得。”   她们一起咯咯咯笑起来。   屈湘露已经不属于公司,但还是陪苏实真回去。一路上不少熟人,既然是友好解约,大家都还是其乐融融。   然后,苏实真就被带去见了公司新聘用的声乐老师。   她吓得往经纪人背后钻,小小声地问:“你们是认真的啊?”   “废话,”另一位高层已经听到,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认真的!甭管你合约咋样,先给公司贡献完最后一点光与热吧。”   苏实真没有才艺表演的天赋,但为了活动又要硬扛,想狡辩让用假唱,又被以“你先学学看”糊弄下来。   正在垂头丧气,又收到苏黎旭的微信。最近他们都没联络,也不知道关系会不会自动愈合。他问她能不能把行李再放一段时间,“因为要调职”。口吻生疏,怪见外的。他要去其他城市了,虽然对她没什么影响。苏实真根本不放在心上,自顾自答复:“没有问题。”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快退租了。”   -   船只如同浩大的猛犸,在海面上平稳地运行。秦伶忠靠在边沿,风掠过头发,而他纹丝不动,所做的仅仅是注视。   女性修长的双臂从身后延伸而来,穿过耳畔,准备环住他的脖颈,却被攥着手腕吃痛地缩到一旁。南舒雨歇斯底里:“痛死了,好大的胆子啊你!”   聂经平来到另一侧,笑着搂住他的腰打圆场:“要喝香槟吗?”   “之后一起去巴黎玩吧?”南舒雨提议。   秦伶忠却不领情:“我下午就要回去。”   海风习习,聂经平吸了一口烟,靠近他,慢慢把下颌靠过去:“不考虑找个更门当户对的一起玩吗?你就这么不想当继承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太出挑。”南舒雨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他们认识得很早,中学的时候,三个人都是优等生。然而,成绩最好的聂经平也承认,最聪明的还是秦伶忠。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的,他却恰恰有着受到排斥也不能说的身世。尤其在父亲的妻子家族地位也相当高的情况下。   这么想来,他已经和秦伶碌摊过牌,说过了心里话,也不知道下场会怎样。在父亲身边安插人是办不到的,但在他儿子那却不难。听说最近,亲爱的哥哥专程打听了他的消息,就连亲生母亲也没放过。他并不感到慌乱,自嘲地微笑起来:“那时候我还是孩子嘛。”   小孩子才会那样。   毫无保留,不怕受伤,还有,总想要得到爸爸妈妈的爱 。   天气好得让人感到不舒服,秦伶忠结束加班,没有开车,直接走路去了地铁站。   他的妈妈住在前几年市内最好的住宅区。虽然不在山上,但离商业区也有很长一段路。秦伶忠耐心地步行着,途中陆陆续续抽着烟。快抵达时下起雨来,保姆已经接到电话,预先撑着伞到门外来。   秦伶忠时不时会带女友过来,因为知道妈妈喜欢热闹。她对他能拥有家庭抱很大希望。在妈妈眼中,他就像平日里表现在履历上那样无懈可击。秦伶忠不愿意戳破,即便那或许只能作为梦存在。   妈妈正在红色的沙发上看电视,金色壁纸的墙壁上挂满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精美画作。书架上倒是空空如也。以前曾经摆放过许多她年轻时在各地写生的纪念照,后来也都收了起来,封死在箱底再也不见天日。   秦伶忠的妈妈是五官精致的典范,而她唯一的儿子则完美继承了她的优点。   “怎么这么久没过来了?”妈妈温柔地笑着说,“最近过得好吗?”   他正在脱掉外套,肩头被雨水沾湿,脸颊与手指也感到冰冷。他陷入一刹那的失魂落魄,脱身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口。秦伶忠青少年似的摇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顺着伞滑落的雨珠,百无聊赖:“我过得不好,妈妈。”   “什么?”   可是,再一次被询问时,他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我过得很好。”精致的眉眼盛满笑意,秦伶忠说着,伸手扶住妈妈所倚靠的椅背。   妈妈会和秦伶忠说的话永远只有那几句。终其一生,这位母亲都在循循善诱、谆谆教导自己的儿子,不要激怒其他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妈妈,要为自己着想,要努力站稳脚跟,以及——“你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你带回来那么多女朋友,也有些好孩子。找个合适的,早些结婚吧。”   秦伶忠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不经意地给出漫长的沉默:“她没答应我。”   “发生什么了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会错了意,所以全都错了。”   他没想到妈妈对他留意到了这种地步,妈妈犹豫了一阵,随即继续问道:“是哪一个?你带回来的,我都有印象的。”   秦伶忠却笑了笑,没打算回答。   妈妈覆下脸去。他没注意到,她的笑容顿时变得暗淡无光。   怎样来的就怎样离开,秦伶忠没有留宿在妈妈这里的习惯。他闯进刀子一样的风里,雨已经停了,潮湿的气味冰冷得令人想起日出。然而眼下没有日出。就在几天前,他的自尊被苏实真狠狠碾碎,即便如此,连他自己都讶异的是,秦伶忠并没有什么感觉。不愤怒,也不悲哀,只是绝望得有些难堪。   很快就好,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马上就能忘记苏实真。人没有爱也不会死。   手机突然震动。   秦伶忠猝不及防,掏出来时不慎掉落在地,他狼狈地拾起来,看到屏幕上微博的推送。是公司剧场的竣工演出,在南方的沿海城市,好像有独唱。他不断地下滑界面,下滑,然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购票。   他花了一整个公休日停在她公司楼下。   苏实真下来时没化妆,端着冰美式在看手机,看到秦伶忠,她甚至主动走过来敲车窗,笑嘻嘻地耀武扬威:“帅哥,在等谁?”   明明是他主动来等她的,这时候却无缘无故地憋着火:“没兴趣就别瞎撩拨了。”   “怎么?要把我拉到郊外肢解吗?”她仍然在笑,一点都没动摇。   他反倒不再生气,打开车门让她坐上来。他们没有去任何人的家。由秦伶忠的父亲操作,他所入股的公司收购了一间民营航空公司,许多办公室都有待迁移。他带她到了其中一处选址。整座建筑尚未装修过,也没有其他人在场。   上到最高楼层,苏实真兜兜转转,秦伶忠盯着她。   在他们单独相处的场合,他像是只会重复那一句话的机器:“我爱你。”   她端详着他,有些困惑,十分好奇。   “那你脱掉衣服吧。”苏实真轻蔑地微笑,伸手挑衅地掠过他下颌,仿佛逗弄家中饲养的宠物,“就现在,在这里。”   她单纯只是想践踏他的自尊。   这种地狱般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直到他不再爱她。秦伶忠静静地思考着。而这种感情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可能就是下一秒,可能到他死也不会。他解开拉链,干脆利落地褪去上衣,皮肤因寒冷而苍白,他开始松皮带扣。   16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照办。   秦伶忠已经脱到中途,却突如其来遭到拦截。她用自己冰凉的手取而代之,逐步将他的腰带抽出。与此同时,苏实真近距离观察着他,却没从他眼底看到任何慌乱与局促。笑容无声无息地退散,她倏然放弃,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慢慢后退着抱怨:“真没意思。”   苏实真倾身扫去鞋面上沾到的灰,随即扫兴地往楼梯走去。秦伶忠也宠辱不惊,已经默不作声在重新套上衣服。“等我家那个南极仙翁一样的长子缓过神来,没准我会直接被叫回伦敦。”他平淡无奇地开口,“到时候会好玩吧。”   她挥了挥手,从拐角处消失。   进入地铁站,苏实真加快脚步,终于在地铁门合拢前上车。正值大部分行业的假期,地铁里有不少游客,她透过玻璃窗的倒影打量周围,不知不觉又看向自己。最后听到的那句话重新汇入耳室,秦伶忠真的对秦伶碌说了那种话吗?事实上她充满了怀疑。可是重新提起,他似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他爱上了她?苏实真一点都不相信。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了让她按照他希望的那样过上可悲的生活,他终于使出了最浅显易懂也是最为愚不可及的伎俩。但是,他为什么能把虚假表现得那么真实?   没来由的,她望着广告牌飞快掠过的光影想,他们之间有过爱情吗?他们是实际情况上的玩伴,别人口中的狗男女,曾经一度进展成未婚夫妻——尽管真正使用的场合只有在酒吧,秦伶忠喝得太多了,用夹着香烟的手示意向苏实真搭讪的人“现在别跟我未婚妻说话”,而苏实真喝得和秦伶忠一样多,吞云吐雾地发笑。那么,他们的爱情有趣吗?好玩吗?是不是符合他们对快乐的要求?   贺正群,秦伶忠的发小,他在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形式停留在秦伶忠身边,就像他的寄生虫。尽管如此,他也动辄强调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件事。然而,苏实真不觉得。至少大部分时候。他爱上她的话,如果他真的爱上她,她不想过于急切地考虑这件事。假如他没那么完美,像她一样充满残缺、遍体鳞伤,那么他总有一天也会低下头颅。   爱她的人来了又去。   苏实真决定不续约的态度感染了一些年轻人。公司正在上升期,接下来谁能坐享其成、谁当牺牲品也不一定。过去,最能干的是rurumi,最漂亮的是mamako,可是美丽背后的实质正是脆弱,更新换代,她们的时代已经在褪色。   未来要去哪里呢?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与金钱挂钩的快乐风起云涌、泛滥成灾。她已经见识过太多在欲望中毁灭又重生、周而复始的人。   在熙熙攘攘中离开地铁,人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唯独苏实真在岔口怅然若失地站立着,就只是这样站着。   -   苏黎旭简略翻看了一遍自己和苏实真的聊天记录。调职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只不过,同事来打听他背景、并提及其中玄机时,他还是有些意外。   谁会为他打点这些,只希望他离开?   在这座城市,苏黎旭没有什么熟人。大多数只是点头之交,工作上必须联络的关系罢了,但苏实真不一样。况且,她还的确有两把刷子,既上过电视,又有不少粉丝,混的圈子似乎也很厉害。   但交谈过程中,她又显得对此一无所知。   再说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条件,他也不是不知道。思来想去,他觉得闹剧也该终止,末了翻出苏丹青的账号,发了“我和实真其实没什么”过去。还没退出界面,那头已经传来正在输入的状态。苏黎旭一动不动地等待回复,可她迟迟都没决定要说什么。   一瞬间,苏黎旭忽然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妈的,”他不由得骂自己,“一点都不像男人。”已经僵硬的手指活动起来,删删改改,最后发送了“我喜欢的是你”。他们年龄相差并不小,她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弟弟差不多大,她脸上有巨大的伤疤,他父母将她视作同辈人看待。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下定了决心。   苏黎旭做好了迎来新一轮“正在输入中”缓刑的准备,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苏丹青手起刀落,没花几秒就做出了回复。   她说:“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   秦伶忠请假前,同事们刚好在讨论选秀节目最后组成的团体。他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了很久,虽然对那些毫无兴趣。像他这样的身份,一些稀松平常的要求都会很快得到批准。大概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他是为了什么理由请假的。航班也是预先订好的,巧合的是,头等舱的乘务员是之前在一位朋友婚礼上遇到过的年长女性,工作经验丰富,服务也面面俱到。   这场旅行看起来好像会很顺利,一切都非常合心意。   他直接入场,位置很靠前,虽说是小范围活动,但因为开业前夕,所以邀请了不少内部人士,会场也算满满当当。说不清秦伶忠是什么心理,希望她注意到自己有来,又或是没有。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苏实真的金发又被盘起来了。但凡重要场合,她就会把头发分成一股股卷好梳起,前发用手推波纹处理得精致透顶。她站在麦克风前,以充斥着传统气息的造型唱在格莱美获得五项大奖的专辑的其中一首歌。   秦伶忠坐在观众席中间,灯光落到他麻木不仁的脸庞上。   巨大的LED屏幕里,苏实真目光飘忽不定,像是为了抑制莫须有的泪水滚落。美丽的笑容闪闪发亮,耳坠轻盈地摇曳。   她唱歌时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沐浴着镀金般的光,满面微笑地看向旁边。居然是真唱,这稍微让秦伶忠有些始料未及。苏实真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跳舞。除了玩,她就不喜欢任何事。她唱“I can\'t tell you how much I wish I didn\'t wanna stay ”,有的人喜悦,有的人伤心,有的人漠不关心。他看着她,就像海水浸润的尸体看向翱翔天际的同类,起初只是蹙眉,随后不得已地俯下身。掌心抵住额头,徐徐地,他掩住双眼。   舞台下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唯独他隐匿进更深更深、除她以外无人知晓的地方。掌声雷动中,秦伶忠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地向安全出口走去。   演出尚未结束,他就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机舱里一片死寂,他独自一人,已经不会再做被棒球砸中的噩梦,但却感觉睡不着,也醒不来。   秦伶忠回到公司时,同事都很意外:“不都已经请假了吗?还真是辛苦啊。”他是容易受关注的那类人,从以前开始、在哪都是,正因如此,应付起来也相当娴熟:“没办法嘛。”这不是无可奈何的事,其实,他只是希望自己尽快回到原本的轨道,从对苏实真的痴迷中尽快逃离。得不到回报的爱百害无一利,铲除的时间越早越好。   通宵加班后回到家,天已经亮了。   他去了之前的住处,没有派对时安静得无以复加。秦伶忠冲过澡,换上干燥的衣服,不打算立刻睡觉。游戏没有意思,也没感到饥饿,前段时间的酒精摄取程度已经到了闻见气味就想吐的地步。他忽然看到窗户。   苏实真站在窗前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事实上,和她那天猜的截然不同,别说看腻了,秦伶忠几乎没在那里远眺过。他不习惯欣赏那些,比起风景,他更喜欢看属于或即将属于自己资产的数字。   拨通电话后,秦伶忠走到敞开的窗边,将自己暴露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眼前的景致是一片虚无,人只有在思绪中彷徨。曾经,苏实真就是这么做的。他认识过许多人,爱他的,希望他能对他们伸出援手的,或是觊觎他背后的利益的。她却从未向往他的生活。   他以为她仍然维持着黑名单,可电话接通了。她的呼吸声模糊而遥远。秦伶忠说:“……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很快就会不爱你。苏实真,很快。”   他听到细微的响动。   不是来自听筒,而是背后。   不可能是苏实真。这是秦伶忠最先产生的想法。她到哪里都伴随着喧嚣、嘈杂与骚动,不论快乐与否,她都时常发笑,习惯用手卷着自己的发尾。美丽如此麻烦,而他竟然也有欲罢不能的一天。   他试图回过头,但并没能办到。秦伶忠被从窗口推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to秦sir:不爱就狗带   女主不是嫌疑人哈   谢谢平平无奇投雷!!!要进入下一篇章了 第29章 来说(1)   -   贺正群在复印机旁等待, 纸张一张张喷射到手中,摞齐,码好, 原路返回时帮同事取了外卖。办公室里都在分发奶茶,也有他的份。他插了吸管,说实话, 除了冲击的甜外什么都尝不出来。工作后的聚会,他和实习生坐在餐桌尽头,方便叫服务员、传菜和添酒。自从毕业以后, “大哥”的外号就不复存在,但他仍然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并且毫无怨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 有女性在敬酒中途更换座位来到他对面, 笑着用盛满黄水的玻璃杯在他眼前晃了晃。贺正群目光呆滞,被从无穷无尽的茫然中强行叫醒。   “你好像都没怎么说话。”她说。   他尴尬地端起酒杯, 单方面和她碰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极其轻声地说:“嗯。”放下后,又好像重新回到之前呆滞的状态。他们交谈了几句,贺正群被询问“你在哪个部门”“哪年进的公司”“有没有女朋友”, 却只像自动贩卖机一样投一次币回答一次,还通通都惜字如金。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吗?还是说你只是讨厌人多的地方?”对方乐此不疲,像是决心要与他较劲, 非要说的话,大约是不解于他这种从头到脚一无是处的男人为什么对自己没反应,“你要快乐起来啊。哈哈哈,这是好久之前的流行语吧?”   意料之外的是, 贺正群皱着眉头略微调整坐姿,这好像是他整晚幅度最大的动作。   她并没有选择轻易放弃,穷追不舍,这一次采取突然缩短距离的攻略,坐到贺正群身旁,翻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展示给他看:“等会儿要一起去玩吗?等散场之后,我知道一家店,气氛好、酒的种类也很齐——”   屏幕里是男男女女在醉酒的灯光中笑着的合影。   他们喝酒,跳舞,唱歌,彻夜狂欢。   贺正群尖叫着一跃而起,打翻了餐桌上的酒杯,连滚带爬从楼梯上逃离。他撞到几个服务生与顾客,匆匆忙忙直奔洗手间,还没进入隔间,就听到干呕与嚎哭的声音在整个店内回响。   虽然很丢脸,但事实是,他是哭着回去的。   一路上,贺正群都哭哭啼啼,酒气冲天,因此大约会被别人以为是下班后的醉汉。之前向他搭讪的女同事早就抱怨着“恶心”逃之夭夭,取而代之是家住一个方向的实习生陪同去搭车。用光了整整一包纸巾才勉强止住眼泪,巴士驶来时,他眼眶仍然泛红,抬头示意其他人先走。到最后,车来车往,站台只剩下他一个人。   随处可见的霓虹灯在闪烁,他啜泣着,无缘无故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天。同样嘴里都是呕吐物和垃圾食品的味道,同样酸痛滚烫的眼睑,同样的孤立无援。他坐在医院走廊上,除了发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从小到大,向来充当解决问题那个角色的人此时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   假如秦伶忠死了的话怎么办?   别人不会理解这种感觉。大学时期,贺正群被诓骗背过债务、被欺负挤掉过课题名额、被无视所以找不到女朋友,这种时候,秦伶忠总是及时出现,像神,也像救世主。他只需要挥动手指,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贺正群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其中包括秦伶忠的死亡。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这么依赖他。哪能想到,家住在医院附近竟然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   贺正群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吃比萨,然后遇到形形色色来探望秦伶忠的陌生人。   叶妍不是本性恶毒的那类女生,虽说之前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在惨剧发生后还是给予了一位看客最大限度的同情心。假如不是碍于秦伶忠母亲和医嘱,聂经平和南舒雨一定会强行将他带去海外。除此之外,还有他公司和大学的朋友们。有与他在金钱上有所来往的朋友,也有单方面有求于他的朋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前女友,要么莫名其妙倒在床边失声痛哭,要么亲自到场或用发来贺电的形式幸灾乐祸。   有一天深夜,贺正群顶着胡茬在陪护,忽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周围模模糊糊好像突然多了许多人,值班医生与护士都如临大敌般带着殷切的表情站立,他们似乎想对“创伤性”“并发症”等等词汇作出解释,但还有些外国医生已经抢先一步为自己的雇主说明。   恍恍惚惚睁开眼,当他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只能用光明来形容的面孔。   秦伶碌说:“你就是正群吧?辛苦你了。”   他的中文说得和英文一样好,举止投足透着切割钻石时独有的谨慎与敏锐,礼貌得令人有些紧张。   至少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贺正群告诉自己。   尽管发生了坏到无法想象的事,但是,至少,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   第二天是双休日,贺正群睡过了头。他翻出小学的运动装校服,已经小得穿不下,但他还是勉强地往身上套。知道自己绝对穿不上以后,他又在床上傻乎乎地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起身往外走。妈妈追上来给他塞了一袋粽子,尽管他说了好多次“吃不了”。   他还没买车,只好骑自行车。买下一间新的别墅、要求出院后住在这是秦伶忠他哥哥的意思,好像是说更适合调理身体。   来开门的是其中一名护工。贺正群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也没想过要编号。他们就像日本动画片里影分身的忍者,只默不作声地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他踩着陌生的地板往里走,这里没有更高的楼层,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打开门后,墙壁中央是秦伶忠他父亲送来的慰问品,一幅私人收藏的梵高的《橄榄树》。   秦伶忠正坐在画旁。   走上前去时,贺正群充满了迟疑,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在这种时候仍旧太容易身临其境。   “你很喜欢这幅画?”他试探着问。   秦伶忠没有任何反应。   贺正群重复了一次,秦伶忠才僵硬地回过头,空洞的眼神凝聚在他脸上。没等到回复,贺正群反倒率先傻笑起来,他说:“哈哈哈,也是,怎么可能不喜欢。”   干巴巴的笑声在偌大的屋顶下回荡,秦伶忠一动不动,良久,他说:“是吗?”   “什么?”   秦伶忠说:“我以前喜欢画吗?”   贺正群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说了“是啊”,然后犹豫片刻,低下头,又复述了一次“是啊”。曾经能参加国际速算大赛的人现在连自己的喜好都不确定。他转背给秦伶忠倒水,却很难控制住不洒出来。   抬起手揩过侧脸时,贺正群说:“你还记得苏实真吗?她也来过几次,都是晚上,探视时间都过了。VIP病房管理那么严。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他轻声笑起来,自顾自地笑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秦伶忠只是像坏掉的机器一般坐在原地。最后的最后,笑声停歇,他们出去散步。   在寸土寸金的地区有着这样的草坪和水域,着实让人难以想象。   贺正群和秦伶忠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放在从前,通常都是秦伶忠一个劲贬低和说教贺正群,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因为秦伶忠不主动开口,所以只能贺正群说话。他说起自己的工作,以及自己还没搬出家门所以被爸爸妈妈唠叨的每一天。“烦死了,什么都做不好。我一直在努力但是什么也得不到,”他沉浸于负面情绪中,不知不觉仿佛回到过去,一时口快地说,“帮帮我吧——”   才脱口而出,他就被迫陷入安静中。   现实沉重地击穿身体,贺正群驼着背站在那里。他无助地看向秦伶忠,想要道歉,可是,却只看到发小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表情。   秦伶忠此时此刻的迟钝比以往哪一次对他的挖苦和嘲讽都更伤人心。   贺正群握紧了拳头,没有可以殴打的人,也没有可发泄的对象。他只能走上前,步履蹒跚、趔趔趄趄,走到秦伶忠面前,伸出手拥抱他。   眼泪又要决堤,他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笑声。   贺正群猛地向后仰,秦伶忠正在发笑。他笑着笑着,慢吞吞地说:“……她总有她的门路。”   “‘她’?”   “苏实真,”他像是延迟处理了接收到的讯号,即便什么都没想起来,但还是能作出反应,“她总有她的门路。”   -   解约的前一年,苏实真去美容院把储值卡里的费用花完。屈湘露成为专职主播,苏黎旭拒绝了调职,全国人均GDP提高,结婚率下滑,某所大学网名为“砂糖酥”的大二学生林某以家政人员的身份盗取顾客信息,进入秦伶忠家,趁其不备将他从三楼的窗户推下。   他被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遭逮捕时对罪行供认不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传言。他曾经对媒体大吼大叫,在法庭上声称“mamako是我的”,动机疑似是感情纠纷。然而,被害人的背景比较特殊,因此案件处理得很迅速,多余的风声也转眼就在公众面前不见踪影。   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新的事件夺人眼球,家长里短也占据了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生活。   一只手缠住她的腰,苏实真尖叫一声,随即被抱着悬空。   她剧烈地挣扎,笑着挣扎起来。对方是以前玩时认识的男性,二话不说,已经亲热地吻她耳背。苏实真兴致匮匮地挥开,径自打量起停在4S店门口的那辆车。   他对自己被盯上这件事尚且浑然不觉:“好久没见到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不出来喝酒,不会已经找了个老实人接盘吧?”   “我回家去了,”几个月没补染过头发,金色的部分剪到只剩小半截,其余部分都是黑发,看起来居然也挺时髦。当然,最时髦的还是有着那副长相的脸。苏实真转了转眼睛,顾盼生姿地露出笑容,她说,“这车好可爱,可以借给我开吗?”   富二代也分三六九等,男生戏谑地苦笑:“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   “借给我嘛,求求了。我会还给你的。”苏实真拉开门坐上去。她握住方向盘,抬头看向他,可爱到叫人招架不来。   美女面前小家子气乃是泡妞大忌。他踌躇半天,追了几个月也不到手的天鹅就在眼前,末了还是咬咬牙:“你有驾照吧?你开这车去干嘛?”   “嗯嗯,吊销了好久,上个月才重新去考。”她边说边发动车子,轻轻笑着目视前方,“我要去找秦伶忠。”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下,22点再见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归歧、七个月亮-soso、冬柚、荠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梓寒521 34瓶;燃 8瓶;DISCLOSURE 7瓶;荠小小、月色三分 2瓶;略略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来说(2)   -   苏黎旭打好领带, 穿好西装,开始中规中矩地完成销售工作。临近寒暑假,实习的大学生也都快离职, 届时需要补充新材料。薪水寄一部分回家,除却自己生活需要,其他都要存下来。正默默思考着这些, 身后的同事轻轻推他肩胛,回过头,对方示意不远处的客人。   她到哪里都是这么醒目, 从来不知道不受人关注是什么感受。走在商业区,苏实真就是最好的回头率制造机。对于她的出现, 苏黎旭感到有些意外。她却好像只是特意千里迢迢来逛街。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她。   她在翻架子上的品牌宣传册, 漫不经心以自己的频率说:“医生说阿姨的病情已经好转, 之后只需要提防复发,其他都不用担心了。”   苏黎旭波澜不惊, 只因为前一天早就听过她的报告。当时他拒绝了调职,但还是更换了门店, 正值融入环境的过渡期,加上家里也需要钱,实在是停不下来。再说了, 苏丹青也刚说过类似小朋友绝交的话,谁知道方不方便。是苏实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这值得他郑重其事地当面道谢:“谢谢你。”   可他却听到她说:“我只是来办点事。”   苏实真不真切地微笑着,那个笑容像是鸟翼飞快拂动时在水面推开的波纹。而苏黎旭倏然想起来, 那似乎是他第二回 见到这个表情。在这之前还有一次,只可惜他并不愿回忆。   她连哄带骗借到了车,驾驶着在城市里转了两圈,先联系了屈湘露。   自从改变职业之后, 屈湘露看了大量类似于《为人三会》《修心三不》《口才三绝》《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书籍,不过都没派上什么用场。她将大部分工作重心都投入到直播带货上,新公司算是好东家,也很认可她的直播模式,所以累是累,幸亏还算顺利。   她吵着闹着牺牲睡眠时间也要见面:“我告诉你,苏实真,你这个缺心眼的。哪有你这样的,说了一句‘886’就跑回山沟沟里去。把不把人当姐妹了?”   结果这个人根本没有丝毫负罪感:“好歹我还说了‘886’。”   于是活该迎来一阵狂轰滥炸的辱骂。   苏实真及时把电话给挂了,最后说了句:“我现在有正事要办。”   她收起手机,将剪短后的中发胡乱束起,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名中年男性,眯着眼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上也问了“你是哪位”和“你找人”,但没等到答复就反应过来:“啊,你是小群的同学吧?伶忠那个女朋友?”她来过贺正群家好几次,贺正群的父母理应也认识她。   “你之前的头发……”贺正群的爸爸很和蔼,慈眉善目地让开一条道,又用肢体动作表示她之前发色的特殊,“叔叔我一下没认出来。”   苏实真笑着点点头,温顺地走了进去。   “小群不在家哦。”他又说。   贺正群的妈妈也在里头,看到苏实真同样又惊又喜。说实在话,她头一次来贺正群家时,他的爸爸妈妈难免犯嘀咕。长得漂亮是加分项,但妆容和发色都太乖张、太不寻常,实在容易引发误会。不过秦伶忠的女朋友这一身份比任何包票都管用。一听说是秦伶忠的对象,一切担忧又烟消云散了。   况且相处过几次,她也的确不像什么坏孩子。   苏实真颔首说:“那我等等他。”   她去到贺正群卧室,那里还是具有一个缺乏烦恼的大男生独有的乱七八糟,外加那张她羡慕过的大床。   门外贺正群的父母毫无预兆地陷入沉默。刚刚寒暄也就罢了,短时间内,一经提醒,他们都想起几个月前震惊了许多人的案件。而眼下迎接的客人,正是与受害人有着亲密关系的对象之一,甚至还可能是导致了犯人动机的主要因素。   贺正群的妈妈抬高声音吆喝了一句:“小苏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啊。”   苏实真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粲然一笑:“谢谢伯母。”   可怜天下父母心。下一秒,贺正群的妈妈立刻抽回上半身,笑容也顿时消失殆尽,转而换成严肃的神色,语重心长地交代孩子他爸:“还是多念叨念叨小群,千万别跟这样的姑娘好上。漂亮是漂亮,招来的麻烦也多。”   贺正群的爸爸则不能理解:“你咋知道小群喜欢这一挂?指不定咱儿子有内涵,喜欢内在美呢。”   “去你的!”孩子他妈唾沫横飞,指着鼻子骂,“就咱儿子那德性,我还不知道。早被人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了。”   贺正群坐出租车回了家。   他筋疲力尽地上楼,用钥匙开门,穿过爸爸妈妈的唠叨去喝水。爸爸说:“儿子,你看看你妈做了什么菜?八宝鸡!”妈妈说:“宝贝,你看看谁来了!”   很难说看到苏实真时他是什么心情。   有几次,他在医院陪护。虽谁事情多半是别人做,但一切都让很不舒服。秦伶忠插满管子,头发剃掉了许多,凭借呼吸机维持生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居高临下瞧不起任何人。贺正群对此感到诚惶诚恐,晚上也坚持要陪在病房外。就是那时候,他半夜惊醒,看到苏实真像个幽灵,隔着玻璃向里张望。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不切实际的时间,以不切实际的方式,几乎使人认为是幻觉。   贺正群说:“嗨。”   “嗨。”苏实真怯生生地回答,“我听说他稳定下来了。”   他点头:“在恢复。”   她笑了一下,僵硬而苍白:“我想见他。”   他们在贺正群的卧室里单独相处,上一次,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然而,现在他不仅来不了,连是否有这段记忆都不一定。   -   活动拇指,活动食指,活动手腕。想想自己的名字,想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说元音,说辅音,说二十六个字母。秦伶忠不觉得悲伤,乃至于痛苦都麻痹,他只是,非常的,恐惧。   颅骨当中是无休止的混乱。   因为生活过的环境有文化语言差异,导致记忆越发紊乱。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在看妈妈画的画;有时候他又在为了创业的项目和大学斗智斗勇;有时候他看到父亲的妻子、他名义上的母亲,她总冷冰冰地操着粤语说他坏话,转头又用长辈疼爱晚辈的口吻叫他Thomas。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凭借违和感来判断常识的,不能独自入睡,因为半夜有可能因自己的呕吐物窒息而死。   他难写的名字叫“秦伶忠”,然而现在想来,“伶俐”听起来比“忠诚”更像笑话。   出院以后,秦伶忠就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秦伶碌。但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住的地方,请的护工,安排的医生,无一不令人感到不安。想起来的过往里,他对这个哥哥厌恶到极点,但一直摆出敬畏的态度。如今却完全受制于人,基础的本能还是在的。焦虑,局促,恐惧,恐惧,这样的知觉占据了头脑,他每天都必须与恐惧斗争。   无聊的时候,他会花很多时间看房间里的画。听说不少都是真品,这些艺术品陪伴着他,却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与其说他看不懂,倒不如说让异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吞噬的向日葵,但丁船下歇斯底里的罪人,密密麻麻像虱子一样攒动的睡莲。   非常的恐怖。   开始逐渐恢复记忆后,痛苦才像融化的雪水,觉醒般涌来。他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天才,只是比大部分人聪明一点罢了。然而,光只是想握住筷子,手指就不听使唤似的抽搐。筷子掉落在地,那个给他送餐具的护工当天就遭到辞退,由其他人拿来勺子。   秦伶忠很快就变得无法入睡,食物也难以下咽。医生开出处方药,由职业的护理人员注射进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感觉很奇怪。   感觉很恶心。   这样的念头并没有在药物的驱使下减淡,只是在身体因受伤未能恢复而受到束缚的时间里无限放大,变得更加清晰。   妈妈很少来看望,没来由的,明明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他却能作出推断。是父亲不希望。又或者,她在等着看爸爸的眼色。   后面那个可能性更大。   小时候,妈妈经常出去写生。她有交志趣相投的男朋友,约定好了环游世界,去地球的各个角落写真。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自由,就像飞来飞去的鸟类一样,永远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牵绊。   可是,只是他以为。   父亲出现时带了很多钱。他以为那什么都不是。但事实上,那代表了很多很多。   秦伶忠回想童年的频率比以往都要高,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即便他眼下暂时是个傻子、智障、残疾人,直觉也一点都没退化。   厄运很快就大驾光临。   那天他收到一幅雅克·路易·大卫肖像画的赝品,走进来的佣人脸上难得有不安,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嚣与吵闹。而他对此并不陌生。   贺正群被当作门童使唤,急匆匆试图跟上脚步。帆布鞋与地板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她仿佛喝醉了似的走进来,细碎地笑着,单手不自觉地把玩着发尾。装扮平平无奇,场地不尽人意,可她仍像是身穿礼服步入殿堂,又或者说是艺术品列入博物馆。   秦伶忠看到苏实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亮皮牛津鞋同学!!!恭喜你!!!!! 第31章 来说(3)   作者有话要说:  求生欲max的话说在前面,本章女主有可能有点过激的发言,但是没有恶意然后被说的那位也有错,并且见过大风大浪不会在意,希望大家谅解!   以前秦伶忠喜欢光滑的地板, 因为泼上酒也能很快清理干净。然而现在,视野可见范围内悉数铺上了地毯。除此之外,他还不止一次评价过长餐桌的种种不便捷之处, 而眼下,他们正坐在这样的家具两端享用午餐。   贺正群几次发起话题,苏实真没兴趣捧场, 秦伶忠目前又是反射弧长得难以置信的伤患,所以气氛根本没有得到解救。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另外两个人不觉得, 那倒也没什么尴尬。   秦伶忠木讷地坐着,食物被处理成好消化、易入口的样子, 而他丝毫没有食欲。苏实真只拿着叉子做做样子, 根本没打算吃。趁着没人在看, 她忍不住脱下鞋子,将穿着草绿色针织长筒袜的脚踩到地毯上。柔软又温暖的质地, 让人心里很不爽。   这一次,贺正群主动把话题引到当事人身上:“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吧?”   “嗯嗯, ”苏实真笑着抬起头,不偏不倚地看向秦伶忠,“你还记得你最后打电话给我吗?”   知道自己被提起, 却还是反应很慢,秦伶忠回望向她。按理说,苏实真足够吸睛了, 但他却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不。”   苏实真脸上浮现起笑容:“不记得了?”   她的反应让人很难猜测出是预料中还是预料外。苏实真起身,忽然加快脚步,像一架失去能源所以横冲直撞的直升机,猝不及防坠毁到他身旁。秦伶忠维持着僵硬到木讷的神色, 丝毫不为所动。而她走到他跟前,霍地俯下身来,颇有些缺失距离感地急遽贴近,直到鼻尖即将接触鼻尖,甚至能呼吸得到彼此身上药物和香水的气味。   “你对我说,”她一字一顿,眼睫岿然不动,笑容灿烂而纯粹,“你永远爱我,只看我一个人,不会有一分一秒让我感到不快乐。你不记得了?”   秦伶忠注视着她,眼睛里是缓慢流动的冰川。他说:“是吗?”   然后说:“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记得。”   贺正群吓得濒临窒息,结结巴巴想打圆场,目光飘忽着落到苏实真脸上。即便是她,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诧异的表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以往明明都是她让其他人惊讶。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她侧过身,肩膀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哭了。可下一秒,就听到发笑的声音。   秦伶忠回过头,脸上没有困惑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木讷和呆滞。   “你说‘对不起’,那个秦伶忠跟我道歉……”苏实真笑得几乎落泪,看向秦伶忠,又望着贺正群。贺正群只好也陪着笑,留下秦伶忠一个人面无表情。她却突如其来地刹车。   今天收到的画还没装裱起来。   但似乎已经不必要了。   苏实真不再笑了,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先问了一下贺正群,得到点头才开始抽。她吐出的烟雾落到秦伶忠眼前,他本该照常麻木,却在倏忽间毫无理由地仰头。他吸入她呼出的颗粒,不疾不徐、孜孜不倦。   她边抽边绕到他身后,说:“最近过得好吗?”   此时此刻,区区一个普通到极点的问题,都能难倒过去聪明非凡的秦伶忠。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他们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秦伶忠说:“我过得不好……妈妈。”   “‘妈妈’?”贺正群不由得反问。   苏实真问的却是:“你妈妈呢?她来看你了吗?”   “不会来的。”秦伶忠说,“我爸没表态,她就不知道能不能来。”   就连贺正群也咂舌:“这也太……”   在他的印象中,秦伶忠的妈妈总能露出爽朗的微笑,无时不刻都充满了冒险的勇气,是一个像希望一样闪闪发亮的人。   宽敞的室内安静了一阵。   苏实真忽然打破僵局,将香烟掐熄。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吗?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她轻轻说着乍一听不可思议的话,可用这个人的脸说出来就显得很平常,“这里真的适合你恢复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装置使然,室内本来没有旁人,门却在这一刻突然打开。护工像漫画《杀戮都市》里穿着Gantz强化服一样的角色走进来,仿佛执行任务似的大刀阔斧逼近,毫不客气地发出逐客令:“请你们立即离开。”   “什么?为、为什么?!”贺正群始料未及,当即起立,想要拦在她跟前,却本性难移,被扔了一个眼刀就吃瘪。   “我们会照顾好秦先生的,”国籍不明的护工冷冰冰地说,“不是亲属的非专业人士在场不会有任何助力。请您务必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或许是跨越语言的缘故,措辞略微有些失礼。对方是拿钱奉命办事,毋庸置疑是医疗服务行业的最顶层,向来受雇的对象也是精英,此番更是专程从海外赶来。对他们这类搅浑水的狐朋狗友没什么耐心。   秦伶忠也蹙眉,没来得及开口,他听到她说:“照顾好?”   苏实真发挥自己最大的长处,用最人畜无害的微笑回复:“我会帮他口,你会吗?”   那天他们差一点就被请出去了。   苏实真那句话实在太过冲击,的确有些没教养的嫌疑。不过正是多亏了这样没防备的暴言发表,他们才得以留下来多待了几个钟头。   散步是每天必须有的流程。三个人来到湖边的草地上,贺正群还在为刚刚的话而后怕,止不住地抓着苏实真唠叨:“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可惜苏实真完全没当回事,不以为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迈开步子,踢飞脚下的草屑。   她说:“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就给我打电话。还记得我的号码吗?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来接你。”   秦伶忠默不作声。   她又说:“手机没有摔坏吧?”   他说:“有GPS的,也会检测心跳。”说着伸出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手环。大约是时兴的产品,假如不佩戴也会立刻被发现。   她却笑着转身,边后退边说:“没有问题,到时候让其他人戴着就好了。不信你试试。”她不等回应,立刻伸手替他解开。秦伶忠还没回过神,她已经拆开,套到傻杵在旁边的围观群众贺正群手上。   “凭啥是我?!”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打打闹闹,手机忽然响起来。秦伶忠没作出反应,苏实真看着贺正群。贺正群低下头掏出手机,是妈妈打电话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他和谁一起出去,二老都紧张得不得了,简直莫名其妙。   接了个电话,贺正群就提前回去了。   回到建筑里时和几个护工打了照面,她们无一不投来微妙而戒备的注目礼,真是受宠若惊。平日里的贺正群根本碰不到这种待遇。一下子,他突然感觉回到从前。在令人安心的过去里,他就是这样,但凡与秦伶忠和苏实真在一起,他就也是受人关注的那一个。   穿过走廊时,贺正群忽然预见到自己今晚或许能早一点睡着。   阳光暖洋洋的,洒得到处都是。他们站在草地上,宝石一样的湖面波光粼粼。   秦伶忠说:“我没说过。”   苏实真正在拈去衣服上的线头,她抬起头,咯咯咯地笑起来,问:“什么?”   “我永远爱你,我没说过。”秦伶忠说,“你不是谎言晒的托法了。”他想说的是“黄颜色的头发”。   苏实真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她靠近他的脸,鹅黄色的光依附在她狭窄的侧脸上,如同波纹般起伏和荡漾,镀了金似的的发尾翕动着。她笑着说:“你头发短了好多。   “我们都不是坏人。我只是很自私,你也是。”她轻轻地对秦伶忠说,“我们只想要能够得到回报的爱,这有什么错呢?我为了得到你的爱才爱你,你因为被我爱才爱我。你是因为我才被推下去的吗?”   秦伶忠摇了摇头。   她别过脸去看水面,即便那里除了刺眼的湖光外什么都没有。但正因此也模糊了脸。她重复了一遍:“你是因为我才被推下去的吗?”   他说:“假如我说是,你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她笑出来,摇了摇头,走上前,吻他的嘴唇。   他无动于衷,像被吻的雕塑。   然后,苏实真垂下脸,覆盖在他肩膀上。秦伶忠无声无息地倾斜头部,贴住她的耳廓。两个人站立着,午后太阳炙烤过的湖水微微发烫,草籽的香气膨胀,身体毛绒绒的很放松,他们依偎在一起。   他听到她哽咽,又好像是错觉。苏实真有哭过吗?至少秦伶忠暂时保留的记忆里没有。   她说:“我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他说:“嗯。”   她又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回答:“好的。”   苏实真穿过郁郁葱葱的草地,不艰难,但也不流畅。她走回室内,拿起手提包,继而往门口走去。秦伶忠站在原地,手僵硬地悬在身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落地窗内。   苏实真从台阶下来,坐上车后往前开,景致不断后退着消失。感觉胸腔里空无一物,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看,目视前方。   秦伶忠在护工围上来之前回到屋檐下,先去上了个厕所,这对他来说有点花时间。出来时,他缓慢地坐下,画裱了起来,很美,但已经不再能吸引他。   他不疾不徐地从桌上拿起手机,翻了翻,然后停顿。   生机勃勃的绿荫当中,苏实真坐在车里,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没有接通,只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   她向后倒车。 第32章 来说(4)   太阳下山, 转眼间室内就变得昏暗,勤勤恳恳照料伤患的护工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地完成日复一日的流水线工作。秦伶忠站在林林总总加起来数十幅的油画间,突然间, 门外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吵吵闹闹、翻天覆地过后,苏实真闯进来,头发被风吹得毛毛躁躁, 鬓角汗湿了,鼻尖也微微泛红。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牢牢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护工皱着眉询问。   她气喘吁吁,而他朝她走过去。步伐不算很快, 但是很坚定。   秦伶忠说:“走吧。”   他穿外套的动作有点笨拙, 她主动伸出手帮忙。护工在试图辩解, 却被苏实真强行隔离到臂弯外。他们显得有些义无反顾,好像不会受任何人干扰似的。   护工以“这是我们的工作”拦截到跟前。   苏实真说:“是谁雇的你们?”她自顾自掏出手机, 解锁,拨通某一个号码。等待接通的过程中, 她始终勉强自己微笑来安抚他,并且抽出多余的注意力交代“你先上车 ”。   从前的秦伶忠很少被忤逆,他总习惯担任向他人发号施令的角色, 此时受伤了,意识也难免跟不上,即便如此, 早已形成面具的态度却没变。再者,他毕竟也是秦家正儿八经的儿子,理所当然有人身自由。走出去,几个护工因一时的犹豫而没能表态。   “喂?是我, ”苏实真边说边走到门口,停留在台阶上方,她好像从听筒中得到什么讯息,面色不善地转过身,目光死死锁定走廊尽头那幅描绘神明与门徒渡河的画作,“嗯嗯,对不起啦——”说最后一句时,她和护工对上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电闪雷鸣间,她将手机砸向远处。   而在众人注意力转移的瞬间,苏实真已经翻越石栏,从高处一跃而下,几乎没有停留就上车。她说“系好安全带”,以撞到人也在所不惜的架势飞驰而去。秦伶忠面色凝重,半天也没如愿以偿,急得满头大汗。   她瞥了一眼,看到他无法系安全带的窘态,一言不发,只是在开到路边后稳稳当当地停车。她替他系好安全带,靠近时甚至亲了一下他面颊。“我手机算是没了,你找个谁联系一下吧。不要让大家难办。”她说。   秦伶忠掏出手机,试图发短信,但拼写错误层出不穷,越着急错得越多。   苏实真刚从便利店回来,左手拿着冰奶茶,右手是常温的矿泉水,靠到窗边问:“怎么不打电话?”   他流露出烦躁的表情:“还不是因为你。之前我骂了他一顿。”   “就一句而已嘛。”她把头发梳成马尾,“来,我跟他说。”   先斩后奏,真是妙手。   秦伶忠自己接听,秦伶碌好像在冲浪,他喜欢光照强的季节,对他来说娱乐活动的区别似乎仅仅只有位于北半球还是南半球。冰奶茶从喉咙眼流下去,苏实真伸长脖子,用头顶去够秦伶忠的肩。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副墨镜,不紧不慢给自己戴上。受伤后的他看起来那样陌生,一言一行都显得新鲜。可是,每当她快以为他是另一个人时,又会突如其来出现一些细节,仿佛昭告着这个人就是秦伶忠。   那个和她相互热爱、相互伤害的秦伶忠。   他说话的语速变得很慢,失去了以前那种咄咄逼人、针锋相对的感觉,恰恰相反,温柔到乃至于好像会被欺负。   望着他的侧脸,苏实真不由自主伸出手,将讲到一半的电话拿过来。   她用英文打的招呼,但对方似乎很有绅士风格地换成了中文,之后交谈起来也顺利许多。苏实真礼貌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说了几句后把电话还给秦伶忠。那时候通话已经断了。她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哥哥以为你精神出问题了。”   “……”他有点懵懂,“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骂他是‘傻逼’。”   他们看着对方,其实是很好笑的事,但谁都没有笑。只不过,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太好了,他不打算报警抓我……”而他则苦涩地勾起唇角:“你也会害怕啊。”   秦伶碌最近对秦伶忠的确有些过度担心了。然而即便被迎头骂了那样不客气的话,他也一点没往自己弟弟是个坏孩子的方向考虑过。有些滑稽的是,他认为那是秦伶忠的情绪问题,以至于揣测起他坠楼是不是也跟精神问题有关。这件事,苏实真没告诉秦伶忠。因为她觉得知道了对他没多大好处。   她发动车子,又开回刚刚他住的地方。这一回,刚刚还严阵以待、像兵马俑一样的护工们已经换了态度,虽说也不热络,但至少放他们出入自由。她让他在车上,自己去取了一些东西。   再离开时,苏实真问:“你为什么讨厌你哥哥?”   窗外是碧绿的阴影,秦伶忠端正地坐着,不经意地注视挡风玻璃外。他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才说:“我不记得了。”他余光瞥见她的笑,那种讥诮的笑,他再熟悉不过。可惜,他一直很擅长应对。   前边的路延绵不绝,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不知不觉感到身体变沉,慢慢地睡着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久。   秦伶忠顺理成章地梦到过去。   他无法判断那是不是真实、百分百还原的记忆,或许也有臆造的成分,只是现在的他无法辨别。秦伶忠梦到自己和苏实真在冬天手牵手走路。下雪了,他们像是刚结束什么麻烦事,握着对方,明明不交心,却又好像一生都不会跟彼此分开。   梦里,她说:“我给你做饭吃吧?”   他想了想,笑着说好。   就是这样的梦。   胸腔里的灯盏明明灭灭,他恍恍惚惚醒来。   车内外彻底黑了,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苏实真的侧脸没有丝毫疲倦,照旧在哼着歌开车。车灯照亮前路,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他们像是在深入迷宫,却没有人感到害怕。   秦伶忠说:“你在唱什么?”   “‘Love stupid,I know it!’”   她继续碎碎念着歌词,回过头来边看向他边按播放器。音响里播放起堪称噪声的音乐,他蹙眉,尽管清楚自己身处高速公路上,却无法阻止眼前出现彩灯与光圈中扭动的男女。   视野交叠和扭曲,秦伶忠甩了一下头,忍不住问:“这是以前去玩过的店的曲子?”   “不是吧,是吗?不是电影插曲?”苏实真居然也不清楚,在屏幕上移动指尖去确认。   他说:“算了。”   她换了一首交响乐。   “要上洗手间吗?”快到服务区,她这么说。   他颔首,顺便问她:“你不用睡觉?”   苏实真不吭声,抵达目的地后就停车,飞快绕过来给他开门,解开安全带。   服务站的卫生不怎么样,但秦伶忠现在各方面感官都迟钝,苏实真又不在意,所以并不特别。她左顾右盼一阵,没有找到无障碍厕所,只能由他一个人进去。   “不要紧的,”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应该吧。”   苏实真没有阻拦,但也不走开,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男厕所,接受着迎面走出的各个男性眼神奇异的打量。   秦伶忠走到小便池旁,脑内按照顺序一条条列出流程。首先解开裤子,手贴到身前,试了好几次才办到。截至目前都还算顺利。可是,系上就没那么简单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手依旧不听使唤,本应该那么简单的事,这时候那么困难。他折腾了半天,这种时候也不能请其他人帮忙,神经因排斥控制而的痛感、着急出去的焦躁以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的羞耻心宛如火山爆发,岩浆填满了太阳穴。   旁边有个货车司机注意到异样,不由得看过来。旁观者只不过增加心理负担,好在秦伶忠脸皮也没薄到这种地步,以早就死亡的麻木目光看回去。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类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所以,秦伶忠仅仅不带感情地选择了沟通:“可以帮我叫个人吗?”   他不知道她就在门口,描述苏实真的特征时,秦伶忠言简意赅,没用太多形容词:“女的,挺显眼的。应该一看就知道。”   货车司机跑过这么多公里,大约也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模糊不清的请求。但当他走出去,一切又那样明了。的确太显眼了。她头发有些凌乱,急迫望着男厕所的神色阴郁而脆弱,美得有点不合乎常理。   而本人也的确有点不合乎常理。   得到消息之后,苏实真什么都没说,不假思索就冲了进去。   直到这时候,秦伶忠才感觉到尴尬。周遭的司机纷纷回头。反应激烈的已经骂骂咧咧,就要指着鼻子大骂一通“神经病”,可才看到神经病的脸,脏话活生生转化成荤话,怒气冲冲也被饱含深意的笑替代。苏实真好像听不见似的,俯下身给秦伶忠系好皮带和纽扣,旁若无人地拉着他出去。   大家都喜欢评价他人。尤其抛头露面的漂亮女生,得到的judge更是到了翻倍的程度。偶尔也有人拿“没礼貌”来攻击苏实真。但其实秦伶忠见过她很多有礼貌的时候。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他以前很少去想其中缘由,只考虑实际情况,因为对自己以外的人漠不关心。   她驾驶车子。   他又问了一次“不用休息吗”。她说:“以前我们都经常一玩一整夜,天亮还能上班和上学。不过现在,你有点不舒服。”说这话时,苏实真没表现出任何挖苦,周到而甜美地微笑着,好像他真的只是“有点不舒服”,就像《马丁的早晨》中7岁的小男孩,等睡醒就能恢复原样。   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一边觉得好笑,另一边又受用,就算没吃药,也还是再度睡着。   在冷却系统和发动机出现故障前,他们还是到了。   他们到了比当地乡政府更气派的医院。   苏实真接了个电话,领着秦伶忠进电梯。她说:“你不会装吗?那等我来吧……师傅已经来过了?那不挺好嘛。嗯,你用啊。”   挂断后对上疑问的目光,她补充解释:“我阿姨。我买了一些病人用的东西。”   他不说话。   过了几秒,秦伶忠才问:“花了多少钱?”   她不想回答,所以光低下头。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就算昨天购买,也不至于效率这么高吧?   听到这个问题,苏实真才扑哧一声笑出声。她笑着抬起头,露出整齐的牙齿:“我本来想着,就算绑架,也要把你带回来的。”   他看着她,没得及作答,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医院里来来往往有不少病人,她没挂号也不打招呼,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近某间诊室。里面没有病人,只有一名留着男式女发的中年女性,正压低眼镜看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对方明显是熟人,态度也很不客气,“还拐了一个人?”   她说:“什么拐呀。”   苏实真笑着将秦伶忠推上前,按到座位上。秦伶忠也任由其摆布,一句怨言没有,顺从地坐下。   医生打扮的长辈将鼻梁上的眼镜推回去,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谁?还挺帅的小伙子。”   苏实真微笑着,纤长的手臂像藤蔓般绕过秦伶忠的后脑勺,手指轻轻摩挲他耳后。她回答:“是我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拐老公教程,大家学会了吗(不是 第33章 来说(5)   在医院做过报备, 委托熟人多加关照。离开时,苏实真敲了几下打火机,才勉勉强强将烟探到火苗间。周遭都是摆摊算命、卖各色油炸小吃的人群, 熙熙攘攘,充斥着生活气息,对秦伶忠来说称得上少见。   她说:“那是我舅妈, 不过跟我舅舅早就离婚了。我出生第一天晚上,就是她照顾我的。”   他停顿了好久才作答。   “那要谢谢她,”他说, “也给我抽一口。”   苏实真忽闪忽闪地眨眼,犹豫良久骂了句“该死”, 她苦笑着掐熄说:“忘了问你能不能抽了。”   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一丁点不满, 这倒是以前就会有的反应,秦伶忠不会生不必要的气、或者因为非必需的事感到难过:“要回去一趟吗?”   她已经摇摇头, 打开车门送他上去,好好地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这辆车的尺寸和logo在当地都足以令人陌生, 有跟着大人来的小孩止不住回头流连。苏实真也才想起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却总会要不得已面对的事:“啊,完了。”   “怎么了?”他风轻云淡。   “车是我借的。我手机还坏了,他现在可能会以为我跑路了吧。”   “借的谁的?”   苏实真回过头, 可怜巴巴地将侧脸贴到方向盘上,恨不得鼓起腮帮子表示自己此刻的无助。她报出一个名字。   秦伶忠把手机扔给她。   他说了一个快捷键,让她把信息复述一下发过去。然后自己接了一个电话。之后, 他什么也不解释,但她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管以怎样的方式。苏实真目不转睛望着秦伶忠, 好一会儿,她嘴角徐徐上扬,如行云流水般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像猫奴在猫咖撸猫一样狂蹭:“老公!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帅呢!”   秦伶忠面无表情地被手臂箍住,不舒服地皱眉:“演两下差不多了。”   “嗯嗯。”苏实真当即见好就收,回到驾驶座,重新系好安全带出发。   “回去还给他。”他补充。   “没有问题,不过,”反而轮到她惊讶,“你没买下来吗?”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什么:“不好看。”   “什么?”   “这车不好看。”他说,“你想要的话可以买别的。”   在那之后的路途中,秦伶忠就一言不发,始终靠在车窗边走神。苏实真几次有意无意看过去,也丝毫窥测不出什么。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还是那幅熟悉的景色,还是那片熟悉的房屋,可是,事到如今,秦伶忠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知觉精准清晰、身体各机能运转正常。   苏飞宇到门口来迎接,矮矮的个子,做事却熟练又灵活。苏实真在搬东西,他就围着秦伶忠转圈,上蹿下跳,连发炮弹似的说个不停:“你真的来了!苏实真说你要来我们家,我还以为她骗人……你来了就好了。苏实真买了很多东西,我带你去洗手间。”   第一次来这里时,秦伶忠没能进内院,就被苏飞宇吓到了。   但这一回,他是被苏飞宇连拉带拽领进去的。   地面的青苔被洗刷过,铺上了防滑垫;门槛有秀秀超过50分贝的人工提醒;洗手间内部的设施更是和医院病房无异,显而易见专程花费了很多。他环顾一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好像花了很多钱。”他说。   “她一直都这样啊,”苏飞宇趴在桌边,习惯性转笔时用笔头猛敲自己不会写的题目,“突然心血来潮买很多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妈妈说她给你买东西还算好的了。”   这么一想,以前苏实真的消费观的确有点问题。   他们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男生坐在简陋的桌椅旁,光透过一格格的窗户落进来。小男生凑过来,表情很淡,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把这世界的一切真相和原理看穿:“你有点像个僵尸……我听说你差一点死了,是真的吗?”   “嗯。”提到这个,秦伶忠没来由的拘谨,“从三楼摔到花园里,内脏破裂,头也……大哥说抢救的时候挺惨的。”   “‘大哥’?”他问。   秦伶忠又摇头:“我一个朋友。也是苏实真的朋友。”   “哦,那我知道是谁了。他晚上会打电话给苏实真。”苏飞宇洋洋自得,很成熟地总结道。   这却引发另一个人的兴趣:“他打电话来干嘛?”   只见苏飞宇沉稳地瞄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哭啊。   “就一个劲的哭。哭天喊地,有点神神叨叨的。一下子说自己不对,一下子又说‘秦伶忠这个杀千刀的’。苏实真懒得听,就放在那,自己干活去了。”   原以为会有什么暧昧不清的绯闻,没想到会是这样。秦伶忠脸颊抽搐了一下,想笑,但忽然有点动弹不得,为了防止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又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末了只是不客气地说:“好烦。”   “我也觉得。”苏飞宇说着,把作业本往前推,推到他眼皮底下问,“你现在还能教我写作业吗?”   秦伶忠看也不看,盯着小男孩清澈见底的眼睛说:“恐怕不能。”   就在这时,苏实真推门进来,只穿着吊带裙,却套着长长的袖套,非常之不伦不类的打扮,到她身上就像时装周流行搭配。“啊,秀秀!”她惊呼一声,快步走来,从身后搂住秦伶忠,“你别欺负他。”而秦伶忠也自然而然握住她垂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毫无感情波动的脸显得有点挑衅。   “少污蔑我了,重色轻友。”苏飞宇不满地“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哪一个,趁着苏实真出去,他继续对秦伶忠说,“没关系。其实还有参考答案,我们一起做吧。你肯定很快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的。”   他试着用他稚嫩的脸颊微笑。在绝大多数同龄人中,苏飞宇算对生活承担比较多的一个。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向这个几面之缘、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成年人释放善意。   苏丹青去养猪场了,苏实真和苏飞宇执意要拉秦伶忠去当地的公园和超市。   “到底是去公园还是超市?”他问。   苏飞宇对苏实真的表达能力而感到忧心忡忡,开口解释:“公园就在超市旁边。”   他们三个人速度极为缓慢地移动,弥漫着一种吉普赛人迁徙时的氛围。走进超市,苏实真去买菜,秦伶忠漫无目的地往里走,又突然被苏飞宇牵住衣袖问:“你想喝酸奶吗?”他带他去到冰柜边,临期酸奶被整理到一旁,买一送一,价格会实惠很多。再回到购物篮边,苏实真已经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东西,苏飞宇一声不响把不必要的清理出去,苏实真又放新的进来,他再清理出去。好在她也不记得自己打算买什么,所以结账时浑然不觉,就这么蒙混过关。   捕捉到秦伶忠看自己的眼神,苏飞宇无可奈何地露出一点孩子气,不好意思地说:“女人嘛,对钱有时候会没什么概念……”他和大大咧咧的妈妈相依为命,常常赖在家里借助的邻居也是同样的德性。   秦伶忠迟钝地说:“男人也这样。”   他认识不少人这样,从小不缺钱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不食人间烟火。换个环境,百分之百说得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   买过东西之后,他们去了对面的公园。   苏飞宇兴高采烈地提议:“你多过来转转吧!我不上学就陪你来!这里有可以锻炼的器材。”他丝毫不觉得那些设施有什么简陋。秦伶忠也一点没嫌弃,很单纯地盯着绑住漫步机的铁链看。苏飞宇则及时对剽悍的民风作出说明:“这是为了防止被偷啦。以前有缺德的人拆下来拿去收废品的地方卖。”   苏实真持不同观点,走上前来抱住秦伶忠手臂,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你带他出去我不放心。说起来,你为什么老缠着我的男人?他是我老公,不是你老公。”   没有着急和她较劲,苏飞宇率先严肃地问:“你们真的扯结婚证了吗?”   苏实真还想糊弄两句欺骗小朋友,结果秦伶忠直接实话实说:“没有。”秀秀哈哈大笑。随即,她开始激烈地埋怨他,他却还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埋怨的事。   说实话,秦伶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洗澡都被担心的对象。狭窄的浴室里安了两个呼叫铃,苏实真反复嘱咐他有需要记得按,又强迫原本在看课外书的苏飞宇进到隔间守着。原本她是想帮忙的,但被秦伶忠以“没那么复杂的还好”婉拒。于是秦伶忠在门内艰难地洗漱,苏飞宇不情不愿地在门外念《封神演义》,偶尔可能还要搭把手。苏实真则在内院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洗完澡,可以说是折腾得相当辛苦。   秦伶忠和苏飞宇累得满头大汗,苏实真却很高兴。她跪在被褥上铺好床,将电风扇朝向这边,然后让秦伶忠坐下。老旧的床吱呀吱呀响,蚊帐用白色遮蔽了大片光景。   “你睡里面,”说着,她伸出手为他掀开帘帐,“不然晚上可能会滚下去。”   秦伶忠静静地照办。   接下来,苏实真对苏飞宇不留情面地挥挥手:“看什么看,去睡觉。你不会尿床吧?”   苏飞宇懒得理她。   关上灯,夏天的夜晚很凉爽。   秦伶忠平躺着,苏实真背对着他。万籁俱寂,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苏实真。”   她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蚊帐顶端,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嗯,”她阂着眼睑,他现在才发觉。她的睫毛与阴翳细细密密地融在一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没回答,只是说:“我……现在这个样子,遇到了那种风险,我家可能会认为我的决定有待商榷。”   她在缄默中睁开眼。   “我不是说我没有钱了,”他的措辞有些犹豫,这种现象在从前的秦伶忠身上几乎找不到。他似乎试图说服谁,但又有什么偏偏无法绕过,“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   “随随便便给支票?账单直接寄给你?”她眨了眨眼,在黑暗里掠开头发,慢慢地垫住手臂,笑着说,“给特地为你重新考驾照的我提辆车?”   他笑起来,即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最后那条还是可以的。”   翻身对眼下的秦伶忠来说并不容易。他极其谨慎地支撑起身体,小幅度地朝墙壁那头翻转,直到自己侧卧。他郁郁寡欢了太久,诸如此类的情绪对恢复毫无益处,但人到底不是机器,越控制越崩溃。苏实真却靠过来。   他用平稳舒缓的声音说:“我现在一无是处。”   她贴住他的脊背:“要是你没用一点就好了。这种事,我想过好多次。”   恐慌与纠结在胸口急遽生长,他像在噩梦里挣扎般回过身,一字一顿地警告道:“我现在没有钱。”   她洗过头发,吹过后还微微有点湿,极简款的白T恤领口倾斜,露出雪白的锁骨和脖颈。   月色中,秦伶忠和苏实真四目相对,再怎么着急争执的事也烟消云散。他想快速别过头,却碍于身体状况只能陷入短路,就这么呆滞地看着她。她也无所谓,径自圈住他脖颈,不容分说将他搂进怀里。   本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就像小动物一样无法反抗。她暗暗地想,还挺可爱的。就算不爱她,只要拒绝不了她的爱不就好了吗?这种想法顿时推翻了之前的观念。原来如此,原来她也不一定非要得到爱不可。   他还想争辩什么,思绪却忽然松弛。算了吧的念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占上风。对秦伶忠来说,“假如我没有钱”是最恐怖的假设。没有钱就谁都留不住。可是,只要这一刻在她身边,什么都可以一推再推。往后再说吧。得过且过,反正一开始希望的就是如此。   电风扇拖着习习凉风摇摆不定,冷白色的光越过窗户映照进来,蝉鸣也被隔绝在厚厚的蚊帐外。   一夜好梦,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午后。   苏实真是被对话声吵醒的。她听到熟悉的女声问:“你喜欢棒球?”   “是吧,”秦伶忠在说话,“读书的时候好像有打板球。”   “听起来好好玩啊。”苏丹青感慨。   苏实真坐起身,难以理喻地质问苏丹青:“你在干嘛?”   苏丹青被吓了一跳,起身道:“你也起得太晚了,我没办法,只好跟小秦聊天了。”   “你下工啦,今天是出栏吗?”苏实真打了个呵欠,从桌上端过水杯,递给秦伶忠。他有点坐立不安,但还是接过,没有喝,仅仅拿在手里。   “有很多不习惯吧?”苏丹青注意到他的举止,朝他安慰地一笑,“真对不起,让你到这种地方来受罪。”   苏实真挡到她面前,干脆利落地梳理头发,抬起眼说:“我去帮忙吧。”   “可是可以,不过首先我要问你件事。”苏丹青挠了挠侧脸,不由自主地说,“你还记得以前有多少人追你吗?”   “以前?”她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说在这里?不记得了,几十个?”   苏丹青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那样微妙:“嗯,你知道小地方消息传得快吧?”   “怎么了吗?”   苏丹青踌躇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说法:“就是,呃,那个什么……   “……你也知道,你还挺显眼的,大家都很关心你。你在大城市结了婚、男方还入赘过来的事已经传遍了,”她侧身,有点难堪地示意门外,“现在他们都很好奇他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热心肠的乡里乡亲:你们醒啦!!!   啊为了防止大家不记得的前情提要:秀秀是苏飞宇的小名,另外真真子的消费观念(好像不只是消费)是有很大问题的大家不要学   谢谢soso和石榴大人投雷 第34章 来说(6)   秦伶忠以为自己会要像犯罪嫌疑人一样接受审问, 没想到苏实真只微微一笑,伸手摩挲了一下他肩膀,说着“等我一下”出去, 再回来时就已经摆平。等着看热闹的苏丹青有点扫兴,笑嘻嘻地问:“干嘛不让大伙儿参观一下?”然后得到苏实真阳光明媚的答复:“他现在身体不舒服,不要吵他。”   她主动去养猪场帮忙。   秦伶忠在一旁, 帮忙递了围裙又递手机,随口问:“‘出栏’是什么意思???”   苏实真一边套裤子一边可爱地比划:“就是猪养肥啦,猪贩子来给猪拜年啦, 可以卖掉换钱钱啦。”明显,心情挺不错。   身边人都笑起来。   秦伶忠感觉不到什么, 但毫无缘由, 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开心的。   不等他询问, 苏实真又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等下怕公猪咬我, 多穿几条裤子。”说完,她伸手推他的后背, 笑嘻嘻地用下颌搭上他的肩,软绵绵地说:“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等下就回。”   他被推着往里走, 再回头,他们已经走远了。   刚回到室内,他站在原地不动,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假如他现在反射神经稍微正常点,肯定会被吓得心惊。然而此时此刻,秦伶忠只是花了几秒钟回过神, 随即才慢慢回过头。苏飞宇站在那里问:“你想好干嘛了吗?”   “学校不用去?”他反问了一句,稍微感觉到语序有问题,所以进行调整,“不用去学校你?你不用去学校?”   “今天是周天,我们做点东西吃吧?”苏飞宇说。   他没等他回答,直接穿着拖鞋大大咧咧地漫步出去。秦伶忠没什么别的好做,于是只单纯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到外面的院子。在屋子后边有一片菜园,最近天气不错,所以原本支起来的雨布也都卷起来。苏飞宇走进去,随便摘了点辣椒和葱,还弯着腰,外边突然传来老式摩托的轰鸣声,以及扩音喇叭所外放的乡音。   不是本地人的秦伶忠听不太明白,但也不算陌生。还在小学、和单亲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院子里偶尔会传来差不多的响动,只是它们喊的都是类似“收购旧彩电”“家具翻新”之类的话。   听到这个声音,苏飞宇顿时一跃而起,大声喊道:“这里!我要买米线!”   在乡下,每一户人家都住得有一定距离,因此不用在意大喊大叫是否会打扰到人。即便声音传出去,至多也只在田野间回荡,甚至连麻雀都惊不起涟漪。   没等几分钟,扩音器的声音就逐渐清晰,摩托车的主人推着车进来,从车后头的竹筐里拎出米线,刚笑着问“还是你跟你妈的份吗”,就看到了像复活岛雕像一样立在那的秦伶忠。   “啊呀!”反倒是卖米线的人被吓了一跳,“这位是....”   看样子,苏实真和她入赘老公的传闻似乎也没真像苏丹青所说的那样传遍大街小巷。   “苏实真带回来的。”   苏飞宇不以为意地给出答案,然后开始跳出菜园,把刚摘的东西一股脑塞到秦伶忠手里,紧接着冲进屋里翻找妈妈留下的钱。在此期间,秦伶忠和卖米线的人面面相觑。明知道对方在打量他,但现在的秦伶忠只是目空一切地别过头。   吃过早饭以后,秦伶忠开始陪苏飞宇一起写作业。   苏飞宇在班上名列前茅,数学也是他的拿手科目。但就算是这样,面对奥数题,难免还是有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结果的时候。   他苦着脸,一时哀叹,一时挠头,一时又有气无力地趴倒。   秦伶忠就像在看电影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做题。   终于,苏飞宇还是忍无可忍,把书和草稿纸齐刷刷推出去抱怨:“我真的不知道做。这是人做的吗?”   即便如此,秦伶忠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之后,他也无事可做,只好沿着印象里的路线行走。没看到苏实真,倒是先看到了金叔,一个长着胡子、表情严肃的长辈。面对猪贩子滔滔不绝的砍价,他自始至终沉默寡言,有种不容回绝的硬汉作风。又走了几步,他看到苏丹青。   一见到他,苏丹青急急忙忙走过来打招呼:“秀秀呢?没有陪着你?”   被过度关心的感觉扑面而来。但在这几个月里,这样的待遇已经不足为奇,他也适应了自己被当成弱者看待。毕竟实际情况摆在这。他说:“没有。她呢?”   将近中午,日照也逐渐强烈起来。   一方面是担心,另一方面也到了休息的时候,苏丹青一了百了,索性拉着秦伶忠一起往回走。   她说:“实真去给小猪绑腿了。这姑娘真的好能干啊。”   “嗯?”秦伶忠顿了顿,说,“是,很能干。”   苏丹青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有点想笑:“你也很能干吧?之前我听实真说过,你什么都做得很好。”   他没否认,只是实事求是,不算悲观也不乐观地说:“反正现在都要重新学。”   又说了几句类似“别担心”“没关系”的鼓励,他们肩并肩往前走。   倏忽间,秦伶忠想到什么。   他主动问:“为什么…苏实真住在你家呢?”   上次也好,这回也罢,苏实真都默认邻居家为据点,丝毫没有考虑过要回自己家。尽管她家就在几公里不到的附近。   苏丹青愣了一下,有短时间的纳闷,不过转眼就爽朗地回答:“因为跟我关系好、又刚好离得近吧?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我刚挺着大肚子回来没多久,她总在她家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刚学会化形的狐狸精什么的,后来知道了,就问她为什么不去睡觉...”   话题驶到这里,秦伶忠霍地觉察到什么。他问:“什么时候?”   “以前啊。”   “我的意思是,你每天什么时候看到她???”   苏丹青若无其事地说:“晚上九、十点钟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院子里。她走上前,伸出手示意刚刚所描述的风景所在。穿过房屋后边,能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座房屋。一砖一瓦砌成的墙壁旁,曾经的曾经,苏实真就在那里踱步,深更半夜,天凉霜重,孤身一人,东走西顾。   他不由自主地想,那是为什么?   -   忙完养猪场的事以后,苏实真丝毫没有休息,立刻和苏丹青结伴去厂里上班。而在被问起“什么厂”地时候,所有姓苏的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欣欣饼干厂啦。”   秦伶忠总觉得“欣欣饼干”这四个字略微熟悉,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处,头痛到裂开之前,他终于在苏实真穿的全身围裙上找到答案。晚上睡觉前,她向他这样形容自己即将要做的工作:“就是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然后再把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如此循环。”   “听起来很无聊。”秦伶忠不留情面地发表评价。   苏飞宇用橡皮擦着作业本控诉:“就是很无聊啊!”   “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是为了好玩才去工作,是为了吃饭!”苏实真的抱怨像撒娇,一鼓作气倚到秦伶忠身边,用侧脸轻轻蹭着说。   于是,天一亮,家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   苏飞宇要去上学,交代秦伶忠看好家。秦伶忠对他们这些把自己家交给陌生人的心大人士无言以对,但一个人在家,总归还是要找点事做。他坐下又起立,起立又坐下,意识障碍好像好像没出现在他身上。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保持清醒。但是,噩梦却逐步复苏。   很久没有确认过资产数额,但这并不代表压力消失,只是日积月累,在黑暗中越攒越多。说是噩梦并不严谨。就像电影的闪回一样,在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环境里,过往熟悉的记忆反倒如开闸放水般源源不绝。   可恨的是,不必要的细节变得异常清晰。比如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去写生时被扔来的油画刀,比如贺正群收到他送的礼物时稍微泄漏出的一丝丝迟疑,再比如苏实真朝他扔来的戒指盒。这些都是让他不安的存在。   他不想待在原地。   去过的地方除了养猪场,就只有之前那家公园旁边的超市。后来他们还去过几次。他步行过去。秦伶忠没有挑选食材的经验,唯有站在猪肉、牛肉和鸡肉面前发呆,最后空手而归。   不反抗就只会被无助吞没。   所以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试着把鱼钩绑到竹竿上,然后仰着头将树上被蜜蜂包围、被鸟啄过的柿子摘下来。这有点费劲,而且很没意义。因为熟透的柿子原本就会掉落,他只是加快结束这一切。感到累之后,他翻出秀秀的奥数教材,从例题开始考虑。不论英文还是数字,他的笔书都还不够熟练。除此之外,为了上音乐课,秀秀还买了一只小小的铝板琴。他也翻出来,趴在桌边盯了好久,才试着敲了敲。   那一天的下午,苏实真下班从工厂出来,腰酸背痛,走到院子时,她看到附近的员工家属正围在一起。而她们叽叽喳喳的中心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每天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面对热心肠过头的大爷大妈,秦伶忠表现出十足的耐心,问多少岁了回答,问家住哪里也回答,问找了对象没有则点头又摇头,末了温吞地笑笑不说话,毫无攻击性可言。   他们问他喜欢苏实真吗,他说“喜欢”。他们问他喜欢哪里,他也只沉默。有的人是认识她的,言之凿凿、理所应当的样子,说“当然喜欢她长得漂亮了,谁不知道她长得漂亮”。他却在这时候慢慢地开口,好像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话也不是这么说。”   她感到诧异,因为没有告诉过他地址,但一时间又看得着了迷。他却回过头,恰好看到她,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   苏实真一动不动,在原地等他。秦伶忠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臂抱她。   他现在在茫茫宇宙中进行漂流,没有理想,没有目的地,甚至已经没有能握住的东西。而她是唯一发光的星球。   她忍不住稍稍踮起脚:“你怎么来了?来接我?”   “嗯。你不在,”回答的同时,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我一直想你。” 第35章 来说(7)   心像直截了当地从海平面上坠落下去, 跌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苏实真怔了片刻,随即伸出手安抚他,一下又一下。她感受到他的痛苦, 这种碎裂的濒危感沿着皮肤渗透过来,清晰而温热。可即便要遭受谴责,她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正因彻彻底底独享他而感到幸福。   苏实真牵住秦伶忠,一边和他讲今天工厂发生的琐事一边回家。   经过一棵树下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冲上前去, 转眼间就有鸟雀像开水沸腾似的飞起来。而始作俑者则哈哈大笑,转过身跟秦伶忠说:“厉不厉害?”   他点点头, 然后才不自觉微笑, 字正腔圆认真地说:“厉害。”   家里有时候是苏实真做饭, 有时候是苏飞宇做。秦伶忠残障就算了,苏丹青表现出了为母则刚的无所畏惧, 大大咧咧躺在床上看电视。   在乡下,主卧床铺似乎也充当了沙发的角色。没有不能上床坐这么一说。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 为了满足最喜欢看电视机那个人的要求,所以直接摆放在苏丹青房间。大家平时也都聚在她房间,用电视看形形色色的肥皂剧。   起初, 秦伶忠有点束手束脚。   随随便便坐苏丹青的床,怎么想都不太符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虽说苏丹青也算长辈,但年龄着实没差太多。从前他要上谁的床, 肯定不是想上床的字面意思。现在想来,以前苏实真到谁家都没心没肺直接躺床的个性总算追溯到了根源,原来只是习惯养成罢了。   在一干头脑简单的大人中间,未成年人的苏飞宇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成熟, 很快给秦伶忠搬了张椅子,让他“凑合一下”。   然而,陋习比病毒的传染能力还要强。   差不多半个月后,秦伶忠也已经能够无所顾忌地坐到苏丹青床上吃着饭对电视点评“这男的送小三的表不错”了。   周末的时候,苏实真带他去医院做脑部CT复查。   血肿似乎已经不是恢复的主题,她拿去给舅妈解释给她听。秦伶忠则百无聊赖在走廊上发呆。兜兜转转,他靠到扶手边向下看。前门顶端挂着老旧到一定程度的石英钟,医院外甚至有捐赠者的感谢刻碑。   苏实真是在这里出生的。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秦伶忠,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微妙的难以置信感。曾几何时,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不感兴趣,促使他们维持情侣关系的绝不是爱意。他们都是享乐主义者,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尽全力回避痛苦与悲伤,将对方视作为自己增加快乐的工具。   那时候,他们不需要了解对方。   变量出现,反而导致混乱归于有序。   既然已经出了村,他们索性又去逛了逛才回家。苏实真挽着秦伶忠手臂,悠哉悠哉地四处张望。她说:“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他想了一会儿,小心过头地反问说:“什么地方?”   她被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害得有点扫兴 ,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转头就要加快脚步。   不安猛地注入颅骨,他下意识抓住她。   苏实真被拉回去,有些错愕,几秒钟后马上解释:“……我只是想看清那边的招牌。”   秦伶忠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有犹豫,但又显得决绝,咬字清晰地说:“你别离我太远。”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只认识她,也只能依靠她。即便只是短时间内。   仿佛为了镇压他的局促,她紧紧握住他,随即开始口吻平静地说些趣事,上学时逃过的课啦,暑假早上和朋友去爬过的山啦,诸如此类,都是还不错的回忆。她说:“以前外校有个混□□的还想包养我呢,结果,你猜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结果却被她满脸骄傲地糊弄过去:“欺负我的,当然没好下场啦!”   但这反而引发更多好奇心,秦伶忠追问:“到底怎么了?”   “哈哈哈,其实没怎么啦。”苏实真细碎地笑着,轻轻摇晃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就是被他上一级的老大知道,也想和我好,结果我吓得不行,听黎旭的话报了警,又把自己剃成了猴子头,每天戴帽子、围围巾上学,熬过那个学期才没事。”   这种狼狈的处境令秦伶忠有些意外。   他说:“怎么会——”   “你以为呢 ,”她像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似乎是最被他所爱的人,就这么无忧无虑、爽朗地笑着说,“长得漂亮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对弱者来说,很容易被欺负的。”   在这个凭借食物链运转的世界上,最容易受到残害的是哪类群体?除了弱小的,那就是美味的。   她是弱小又美味的。   “你不也是欺负我的那一个吗?”苏实真倏然看过来,从斜上方打量,脸被垂落的前发遮挡,语气也喜怒莫辨。   飞快得出正确答案的能力已经和狡辩一起失去,他想来想去,末了开口:“来这里之后,我妈妈一次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我去英国后也是。在我十一岁前,爸爸没找到她。那段时间,我妈妈四处写生,不停作画,交没有钱但很爱她、对我也很好的男朋友。我认为她很快乐,她也不否认自己快乐。但其实根本没有。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时候我很矛盾。我很怕你像她,”秦伶忠不疾不徐地说,“但是,我又希望你也像她。”   这样卑鄙的心愿,这样丑恶的实话。   他说:“对不起。”   她回答:“没关系。”   他们原本就是不适合追究谁对谁错的两个人。   只因为都是错的。   -   苏飞宇做了值日生,和同班同学道别,放学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苏丹青在吃咸菜,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看男女主角在车站的暴雨中深情拥吻,苏实真在大热天里织毛衣,对着电视里令苏丹青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桥段发声嘲笑。   走出去,反倒是秦伶忠在下面条。   “怎么是你在做饭?”他说。   “嗯,”秦伶忠说,“你们烧蜂窝煤嘛,反正也没火焰。而且菜是苏实真切的,我没用刀。”   苏飞宇对那两个把伤残人士活活逼出家务能力的女人感到无语,但也无能为力。他去帮忙,两个男人在忙活,秦伶忠随口道:“秀秀你把狗叫出去一下。”他对苏丹青家养来看门的狗向来不太对付。   照办后再回来,苏飞宇忽然想起什么,主动问:“你的小名叫什么啊?”   “什么?”   “我妈妈说,很熟的人可以叫小名。苏实真没有小名,所以只能叫大名,那你呢?”苏飞宇无比专注地盯着锅。   工作时,他遇到过很多怀有偏见的人。他们的刁难往往都是早有准备,但就算是这样,秦伶忠也从不怯场。只可惜,善意似乎总比恶意更难应对。他破天荒地支吾起来,好一阵,他才像青春期的高中生般吞吞吐吐地说:“我爸爸的夫人有时候叫我Tommy……”   秀秀回答:“没有中文吗?”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仿佛从天而降的是自己出生二十多年所遇到过最大的难题。以前,身边人有在意过他的昵称吗?搜刮脑海找不到类似的记忆。秦伶忠是一个符号,只要有钱就可以了,只要是他父亲的儿子就可以。   “没有就算了,以后我还是叫你的大名吧。”秀秀的目光坦诚到令人颤抖,他望着他,毫无保留,真挚而纯净,“秦伶忠,你可以去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只知道在那一刻,心里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好像被当成了很重要的人,而且,这种认可似乎变成了无法拒绝的条件。   得知他要去苏飞宇的家长会,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就是苏实真。   她先是带着笑确认了一遍,当明白事情已经决定后,她就收敛了笑容,缓慢地说:“我也要去。”   “哪有人家长会去两个人的……”苏飞宇不高兴。   苏实真低下头,声音轻轻的,但一点没打算让步:“反正我要陪他去。”   走在乡间平坦的道路上,苏实真给秦伶忠扣好最顶端的纽扣。虽然他感觉这样自己会显得有点傻,但还是随她摆弄,只要她开心就好。   “到时候我们就说是秀秀的爸爸妈妈吧。”她喜滋滋地提议。   他也笑,不由自主把手伸到背后:“年龄对不上吧。”   “你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吧,”她低下头,忽然间自言自语说,“没关系。我会自己养一个的。”   事实上,秦伶忠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望着她,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们可以一起——”   “一起?”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他还没来得及补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大喊:“苏实真!”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时,苏实真也转过身,睁大眼睛微笑,和那名女性握住彼此的手,打闹似的转了一圈。   苏飞宇的班主任是苏实真以前高中时的同学,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回老家当了老师。两个人老同学重逢,打过招呼,对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秦伶忠,一脸“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用手肘推苏实真:“听人说你找了个傻子,没想到这么帅。但是帅也不能当饭吃吧——”   苏实真微微一笑,故意开玩笑:“我偷电动车养他。”   她们笑了一通,秦伶忠本人却浑然不觉。他穿着苏实真随便从附近商场买来的衣服,却一点也不掉价,乍一眼看,至多是来乡下录《变形记》的有钱人家少爷,令人感慨贵气还是得从小培养。他专心致志在看秀秀的成绩单,等进了教室,甚至还凑到她耳边评论:“有点偏科啊。”   座位只有一个,又是小学生尺寸的桌椅。他们是最后一排,秦伶忠示意苏实真坐,自己则站在后边。放眼望去,他俩可以说是相当显眼,加上苏飞宇成绩是全班第一,被老师点名,又不得已多经受了几次注目礼。   到了最后,老同学还想叫苏实真去她家吃饭:“我老公一听说你在,高兴得多买了好几道菜!”   面对给自己戴绿帽子还十分兴高采烈的旧友,苏实真笑得有点尴尬:“那他太客气了。”   “没办法嘛,”过去的同学叉着腰,坦坦荡荡道,“那时候哪个男同学没喜欢过你啊。”   在一旁等了一阵,秦伶忠一了百了地伸出手,不容分说把苏实真拽到身旁,搂着她主动赔笑:“不好意思,家里猪才断奶。这几天赶着做疫苗。”   而对方当即一脸恍然大悟,拍着他的肩表示理解,当即放行。   一直到走出校门外,苏实真才模模糊糊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你适应得挺快嘛。”   “嗯,”秦伶忠也不谦虚,“每天闲得慌,翻了翻家里那些养殖书。”   中午之前,他们步行回去。   行至中途,一辆巴士停到路旁。车门打开,有人匆匆忙忙地跳下,直奔他们而来。苏实真抬头,笑容上泛,先打招呼:“黎旭!”   秦伶忠也认出他来,即便没直接见过面,但他曾经试图插手过这个陌生人的职业生涯。   苏黎旭还是那副习惯性板着脸的模样,只朝苏实真点点头,好像没看到秦伶忠似的:“丹青姐呢?”   后头的巴士还没走,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又下来一个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语诗在心里骂了成千上万遍,却还是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崩溃喷涌而出。   田园里的紫云英悉数消失,如今已经是结果的季节。田垄上偶尔有忙活的影子,犬吠声听起来很遥远。周语诗头昏眼花地回过头,巴士扬长而去,留下一片尾气。   路边有三个人在看这边。   她心里没好气,闷声不响暗骂“看什么看,没看过明星啊”。虽然说现在她已经完全和明星沾不上边,早就没戏可演,经纪人早就去负责更年轻、更漂亮的后起之秀。经济上也捉襟见肘,人际关系更是一团乱麻,连想找辆接送的车都办不到。   长途巴士的颠簸还挥之不去,她有点作呕。刚弯下腰,路边草丛就一阵颤抖,一只长着脚的蛇拧动身子,吓得周语诗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而刚刚在看她的人也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男声在说:“你没事吧?”另一个女声说:“四脚蛇不用怕的。”一整天的不满蜂拥而至,周语诗刚要大发雷霆,突然之间,目光瞥到自始至终没说话的第三个人身上。   秦伶忠略微蹙眉,正低着头看她。   狂喜,悲哀,五味杂陈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   周语诗奋不顾身,伸出手臂像找到救命稻草般去抱他的腰:“秦伶忠!可算找到你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第36章 来说(8)   -   他们在烤红薯。   苏黎旭找了片地方挖坑, 苏实真回自己家抱了点柴火,秦伶忠跟在她后边拎红薯,周语诗化着时兴的妆容, 穿着最新款的时装,站在荒无人烟的田野上呈痴傻状。   什么都齐全了之后,苏黎旭挑选柴火, 苏实真把红薯从秦伶忠手里接过来放到地上。   他们倒是其乐融融,但局外人看着只觉得怒火冲上脑门,相当火大。周语诗忍无可忍, 在两手空空旁观良久后终于发出控诉:“你们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苏黎旭正在把柴火铺到坑底,面无表情抬起头, 露出猫咪闻到臭味时下巴脱臼一样张嘴的样子。苏实真在一边检查红薯一边教秦伶忠拔草, 秦伶忠正在苏实真的指挥下用以前连地都没扫过的手拔土坑周围的杂草, 两个人都穿着土里土气的运动服和衬衫牛仔裤,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她。   成为视线焦点, 周语诗有点难堪,但还是快步上前, 先把主要目标放到秦伶忠身上:“秦少,你觉得你在这里烤土豆合适吗?工作呢?朋友们呢?”   苏实真抱起纤细的手臂,苏黎旭继续铺柴。   秦伶忠波澜不惊地纠正:“不是土豆, 是红薯。”   “随便什么都好了,”周语诗欲哭无泪,蹲下身来, 委屈巴巴地说,“我来求你真的已经是走投无路,一打听到你在哪,马上就赶过来了。拜托你……”   “是大哥告诉你的吧。”苏实真随便做了推断。   苏黎旭则催促起来:“别傻看着了, 想吃东西就做点事情啊。动起来,动起来。”   于是,原本中断的忙碌又继续下去。   在火上放完红薯,再压上一批柴火。期间苏黎旭还嫌苏实真和秦伶忠动作慢、跟不上,抱怨了一句说“还不如叫秀秀来”。苏实真气得差点踹他,好在被秦伶忠拉住了。折腾了半天,这才算是收工。   苏实真惬意地晃悠着说:“要是再降点温就更好啦。”   秦伶忠默不作声。   苏黎旭温馨提示在旁边自始至终不知所措的周语诗:“好了,现在你可以继续了。”   周语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遵守这套规章制度,但又的确不能自控地按他们所说办了。她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秦少,你是我知道认识的人里最可能帮我的了。你从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却给过我那么多好处……我……”回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周语诗的眼泪堵塞了喉咙,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秦伶忠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先说。”   之后,周语诗就断断续续说了自己不甘心退出舞台、认了一个新的干姐姐然后被介绍给新金主的经过。   她自认为有献身的觉悟,但被介绍到那种场合还是始料未及。她被折腾得要死要活,度过了各种令人耻辱的游戏,最后——   “被拍了裸(和谐)照吗?”苏实真一边用木棍戳着柴火一边打断她。   周语诗从梨花带雨中抽噎着停顿,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反而是苏实真满脸散漫,不以为然地追问:“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我、我没有,我是受害者啊……”周语诗的辩解显得那样没有说服力。   “很多受害者是真的无辜。但你这纯粹是自己轻贱自己,”极其漂亮的脸渗透出冷漠,苏实真说,“那种聚会、那些人会干什么,你没想过?他们都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人,但你不就是奔着他们的钱去的吗?”   田野上一片沉寂。   像最后一根弦绷断了似的,周语诗愤然起身,指着苏实真歇斯底里:“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这里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你!你长着这张脸,跟秦伶忠在一起,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你就不算轻贱自己吗?!”   高亢的女声响彻云霄,苏实真望着周语诗。   本该生气的地方,她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苏实真说着,掉头就走。   即便穿行在狭窄的田垄上,她也好像没有任何阻碍,张扬到乖张的笑容渐渐淡去。秦伶忠回头,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他走得不够快,也不怎么熟练,起初苏实真没察觉,走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不好再埋头往前冲,只能放慢脚步,站在原地等他。直到秦伶忠赶上来牵住她,两个人并肩离开。   只留下苏黎旭和周语诗在原地。   他用木棍挑出一个红薯来,试探着软硬说:“要吃吗?”   另一边,秦伶忠和苏实真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先开口,都只是静静地迈着步子。   不远处有人影驻足。   两个人看过去,却是他们都不陌生的面孔。   至少其中一个是。   苏实真的爸爸妈妈刚从集市回来,手里拎着编织袋与刚买的菜苗,看到苏实真,所以才停止了向前走。   秦伶忠先站定,稍微欠身作为向长辈问候的礼仪。苏实真眯起眼,看了好久才笑起来,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挥手都没有。   苏实真的爸爸拉了拉妻子,她妈妈又站了一阵,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后,周语诗就索性住了下来。按她的原话说,“反正回去也活不下去”,还不如赖在这里求人帮她摆平。   村里连招待所那种地方都没有,她只能花半个小时走到镇上去找地方住。每天再用半个小时走到村里来,甚至刚刚好能撞见去上学的秀秀。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时,苏飞宇正在餐桌上写作业,一如既往发表成熟到不符合年龄的评论:“就不能随便糊弄一下吗?她好烦。”   “你还小,不懂。这也是需要付出人情的,没那么简单,”苏丹青搅拌着凉菜,得意洋洋地向秦伶忠求证,“是吧?”   秦伶忠却不给面子,径自吃着饭:“那倒没有。”   苏实真的笑容不自觉漫出来,起身的同时撑住秦伶忠肩膀,像剔除了骨骼似的倚在他身上:“你们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至多也就一个电话解决的事。   看到苏飞宇的教材很久没翻过页,秦伶忠不由得关心了一句:“很难吗?”他则把书推过来,秦伶忠取过笔,开始在下面列式子。   -   苏黎旭来找苏丹青,不擅自进到家里来,站在院子外说:“我买了点书给秀秀。”   苏丹青想拉着苏实真快步走过去,但没得到配合。末了,她只好不冷不热地收下,苦口婆心地说:“谢谢你,但是以后就不用了。”   “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苏黎旭忍无可忍,拦在脸上长着疤痕的女人跟前。   她已经谈过一次恋爱,也因此而有了一个孩子。   苏丹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的女人,也不算称职的母亲,但唯一能确认的是,她已经不想再去和世俗搏斗,不想再为了虚无缥缈的快乐摸爬滚打。能生活下去就已经很好,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就是万幸。其他的全是奢望。   “不公平又怎么样?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再说了,”苏丹青转过身,她和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男生对上视线,毅然决然地说下去,“是你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你。 ”   说完以后,她加快脚步,从他身边快速离开。   苏实真正在前面的路口等她。   走上去时,苏丹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好再犹豫,她说:“都结束了。”   家里的女人们照常去欣欣饼干上班,打完零工再回猪场帮金叔给猪栏铺干草。   因为很臭,所以干活的时候基本不聊天。但就算是这样,苏丹青也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她非要这样一直看着吗?”   就在不远处,周语诗像《Insidious》里盯上男主人公身体的恶灵,死死驻守在那不肯走。   苏实真弯下腰,起身时无所谓地回答:“谁知道。”   金叔向来是“少说话多做事”的严格贯彻者,不跟她们闲聊,牵着配完种的公猪出去。经过周语诗的位置,大概是闻到刺鼻的香水味,那头猪用力凑过去,吓得周语诗尖叫一声,整个人滑倒在泥地里,太过狼狈,以至于她气得哇哇大哭。   金叔倒是没什么反应,继续牵着猪,走该走的路。   她们观望了一会儿,还是苏实真无可奈何,放下手头的活上前,伸手搀扶周语诗起来。   周语诗骂骂咧咧,但总不能在泥地继续躺下去。她起身,脏兮兮地跟着苏实真回去换衣服。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本来就不是能闲聊的关系,望着苏实真那张素面朝天、却精致到极点的脸,周语诗有一万个不服也得认输。她正儿八经读过艺校,满打满算也是个小明星,但还是比不过苏实真这种本尊即精修的长相。   心里的不甘翻腾上涌,她终究是嘴上不饶人,仗着当事人不在信口胡诌:“你在这对我假慈悲干嘛?不会是看在我们是竿姐妹的份上吧?”   没想到苏实真一眼看穿,不痛不痒也就算了,还一语中的还击:“假如你是为了让我不舒服才这么说的,其实没必要。我玩过的不比他玩过的少。”   周语诗还想争辩什么,突然之间被搭住肩膀。苏实真恶劣而好看地笑着,轻轻往她耳朵吹气:“另外一提,我男女通吃。要是你有兴趣,我们俩可以——”面对出其不意的性骚扰,周语诗猛地一缩,惊恐得无以复加,却把恶作剧得逞的人逗得放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亮皮牛津鞋投雷   呜呜好想吃直接在地里烤的红薯啊 第37章 来说(9)   周语诗嫌座椅脏, 所以坚持不肯坐,只好抱着自己站在一旁晒太阳。   苏实真买了汽水出来,递给周语诗一瓶, 自己先拧开。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没兴趣?”周语诗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   不是你自己说漏嘴的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苏实真还是故意绕弯子,用单纯可爱的笑容挖苦道:“你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长相吧?不过, 秦伶忠的前任里,你觉得自己排得到第几?”   周语诗像泄气的气球,转眼就瘪下去。   苏实真越看越觉得她好玩, 不由得伸手搂上去,笑着蹭起来:“你真是傻得可爱呀!放心啦, 赶不上我很正常。秦伶忠也不是真在乎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谈不上情敌, 可在这种角色位置上安慰和被安慰, 还是有点奇怪。   苏实真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没感觉我特别漂亮。”   “是吗?”周语诗有点意外。   “嗯嗯。虽然他没当着我的面说过,但我知道。听说他妈妈很漂亮, 还有,可能以前的对象都这样所以麻木了吧。”苏实真用手臂箍着她往外走, 笑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在美观上无可挑剔,“眼神啊, 上床的时候的反应啊,都不一样。男人嘛,可明显了, 你也懂的吧?”   都是阅人无数的老司机了,周语诗被拽着手臂,不知不觉就附和:“啊,我懂我懂。”   “反正都旷工了, 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去吃煎饺吧?”苏实真自言自语着掏出手机。   十几分钟后,秦伶忠和苏黎旭就出现了。   他们来得风尘仆仆,尤其是秦伶忠,刚刚才在家清理过炉灰,之前穿过来的名牌衣服也皱巴巴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们四个人去卫生站旁边吃煎饺。   小村落也就那点人,刚坐下,就有几个熟面孔向他们打招呼:“黎旭,实真,实真她男人,你们来吃饭啊。”   初来乍到,周语诗还没适应他们的相处模式,对于秦伶忠被称作某某人的男人震撼到呆若木鸡。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苏黎旭和苏实真回答“你们也来吃啊”就算了,秦伶忠居然还毫无感觉,自然而然、好像习以为常似的接应了:“你好。”   苏实真从口袋里翻出药盒,和水一起递给秦伶忠。   吃煎饺的时候,苏实真一直盯着秦伶忠看。   被问起时,她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偷笑,害得大家都看过来。   秦伶忠不以为意,继续吃东西,时不时抬眼扫向她。   她这才开口,稍微显得有点扭捏:“他吃饭好好看啊。”   苏黎旭假装没听到,周语诗却一惊一乍,抱怨着“这是在干嘛”“你们真的是农村夫妻是吧”低下头。她的手机突然响,看清来电联系人时脸一沉,但丝毫没打算出去听,就这么堂而皇之接通,愤愤不平地还击电话那头:“哦,你觉得我很怕吗?反正就是要我下个月又去船上呗。他们会整死我的……裸什么照,发啊,我无所谓。”   挂断后,她才触及另外几个人的目光。   苏实真用筷子压碎饺子烧出来的锅巴:“你到底是打算求人帮你摆平,还是想找躺着赚钱的办法?”   周语诗其实没想那么多。对女性来说,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光是最基础的身体就算软肋。而她承认自己走了歪门邪道,自己先看不起自己,就为了提升阶级、融入那个有钱人的圈子。   吃过饭后,他们在门口喝玻璃瓶装的豆浆。   苏黎旭和苏实真不愧是本地人,全程不知道遇到多少熟人。其中似乎还有一帮苏实真以前的高中同学,打着赤膊,肩膀上的纹身清晰可见。首先不确定,靠过来多看了两眼才打招呼:“苏实真,你真的回来了?”   苏实真咬着吸管,零零碎碎地笑道:“还有假的啊。”   “我嘞个去,真的是你啊!”“怎么还这么漂亮啊。”“晚上我请你去唱歌啊。”几个男青年一窝蜂涌上来,嗡嗡的鸣叫声吵得人心烦。   苏实真没动摇表情,只伸手挽过秦伶忠,强行把他带入画面,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们说:“我才不去。谁知道你们刚从戒毒所还是局子出来。”这样不客气的话,倒也没把他们激怒。秦伶忠面无表情,目光盯着玻璃瓶瓶底,牵住苏实真的手却不经意加大力气,像安抚,也像承诺。   回去的路上,苏实真和苏黎旭走得很近,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秦伶忠忽然伸出手,把苏实真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仰起头才对上他视线。   他微笑,表现得像是不在乎:“你们聊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整那个女生一下,”她笑着,抱住他手臂,“给她介绍个做辣条的工作,让她知道一下赚钱不易、社会险恶。”   “没必要这么好心吧?”   “黎旭也这么说。”   那一天,苏实真从厂里下班出来,秦伶忠已经在等待。附近院子里的小孩都成群结伴地玩闹,他就坐在台阶上听其他老人家聊天。   他们没急着回家。   前几天遇到的老同学给了人启发,苏实真问秦伶忠说:“你想不想去歌厅玩?”   有人的地方就有休闲娱乐,对这样的场所,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在市内乃至全国都消费水平极高的酒吧里,他们也无所畏惧地一掷千金,纵情声色到天亮。而到了现在,这听起来显得好像有些突兀。   乡村的夜生活是很贫瘠的。每天天黑了就差不多睡觉,除了看电视以外没有其他聊以消遣的活动。他们九、十点钟就早早上床,早晨一起在院子里刷牙,作息像小学生一样严谨。一开始是苏实真给秦伶忠准备热水,到后来生活渐渐能够自理,她就变回以前无法独立起床的状态,由他叫她起来,给她准备好洗漱。叫卖面条食材的人会骑着摩托车在不同村落的各个人家周遭流连,需要的人都提前竖起耳朵等待,到了时候吆喝一声就行。如今智能手机普及开来,大家也会用微信提前打好招呼。   歌厅在现在看来,可以说是已经恍若隔世了。   然而,镇上歌厅里播放的不是促使人晃到头掉的环绕声音乐,而是具有年代感的disco,不是营造酷炫风格的激光灯,而是五光十色的球形彩灯,里面跳着舞的也不是寂寞而躁动、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人,更多还是吃过饭喝过茶以后的中老年人。   他们甚至不流行喝酒。   有和善的老人家翻出自己带的曲奇和糖,热情大方地分享给他们。秦伶忠接过一小包,向对方道谢,然后拆开来,先递了一片给苏实真。她咀嚼着点头,脸上布满幸福的笑容。   今天为了出来玩,苏实真特意换了洋红色的衣服,头发也用发带绑好,笑着朝秦伶忠伸出手。他握住她,两个人轻轻在有序而空旷的舞池里移动。   她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最近没怎么做噩梦了。”   他有点困惑:“你怎么知道?”   “每天都在一起,肯定会注意到。”苏实真身体前倾,把脸埋到他跟前。她用力呼吸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你会穿吗?”   秦伶忠任由她靠着,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安逸:“现在不是穿毛衣的季节吧?”   靠在胸前的那个人安静了一阵,苏实真说:“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她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若有若无的好像很悲伤。   周围有许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在欢快的节奏中摇摆身体。灯光是绛紫色的,伴随着其他颜色的碎片,宛如雾蒙蒙的清晨。秦伶忠没听清楚,于是俯下身,无声无息地抱住她。苏实真靠在他怀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身体,被砌进了混凝土中,就这样不再需要自己选择方向,可以轻飘飘地依附在其他人身上。   他贴到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还不急着穿毛衣吧。”   她合上眼,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温度,默不作声地想,在那之前你就会回去了吧?   苏实真去外面抽烟,路灯明亮的街道上有雨丝落下。她仰起头,吐烟圈的同时走进雨中。不被遮蔽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压力好像也被洗净了似的。秦伶忠走到窗边,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看着她站在雨中,连衣裙也被染成深色,走出去时,她已经回过身来。   他们回家时夜色已经很深。   夏日的晚上有可能有蛇,所以只好边用手机照亮前方边走路。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外出。苏实真聊着自己谈过的恋爱,有同学校的同学,也有经过各种原因认识的人,有才度过十八岁成人礼的小男生,也有比她大足足两轮的成熟男性。秦伶忠偶尔被问“你在听吗”,总是第一时间回答“我在听”。   内院没开灯,秦伶忠正打算摸索,忽然就拉着低下头。苏实真吻住他,双手缓缓向上攀住他肩膀。他比她想象中更有攻击性。秦伶忠揽住她的腰,手不知不觉探进衣服下摆。   两个人呼吸都有些混乱,为了不吵醒别人,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像呼吸般问他:“你现在能做吗?”   黑暗中,他显而易见地停顿。   然而,没等秦伶忠得出结论,苏实真忽然推开他,面色不太对劲,扭头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有点藏不住丧气,例假来得如此突然,她靠到墙边打开灯:“现在我们都不行了。”   他没头没尾地发笑,笑得弯下腰去,撑着膝盖,直到她板起脸,才和她一起回到卧室。   他们还是以之前的方式躺下。   苏实真说:“我问你喔……还是算了。”   秦伶忠不感到恼火,更不会穷追猛打非要询问后半句。“好好休息。”他只是这么说,然后拉灯。之前还很陌生的生活方式,如今竟然也习以为常。   这样的生活迟早有一天要结束,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但还不是今天,至少不是眼下。   一直以来,秦伶忠都比苏实真更早起床。然而,这一天醒来,他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自己系了纽扣,不疾不徐走到起居室,苏飞宇正在烧水,他走上去帮忙。苏丹青正在刷牙,满口泡沫地告诉他们:“今天一早,苏实真就走了。她要我告诉你别担心。”   “她去哪了?”苏飞宇在把咸菜罐子拧紧,也不知情,所以顺口询问。   “她回自己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Coraje投雷 第38章 来说(10)   苏实真给人的印象有点像《渔夫与金鱼》里的金鱼, 或者《彼得潘》里的婷珂,再本土化一点就是《田螺姑娘》里的姑娘,总而言之, 没有什么必须回去的地方。她的这个家也显得非常之突兀,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秦伶忠感慨了一句:“她原来还是会回去住的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丹青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不回爸爸妈妈在的地方住啊?”   确实不回。秦伶忠心里想着,随意地回答:“因为她平时表现得不喜欢,我以为他们关系不好。”   “哪里的事!”苏丹青挥手。   苏飞宇稀里呼噜吃完面条, 收拾着碗筷说:“本来就不好吧。”   苏丹青用力捂住儿子没擦干净的嘴,强行把他拖下去。再出来准备去上班, 她突发奇想, 主动询问秦伶忠:“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厂里呀?”   “我去厂里?”   “对啊!苏实真今天要请假, 说实话,我觉得挺不值的。全勤不就没了吗?”苏丹青简直想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振臂高呼, “不如你去给她替班,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心好了, 我可是厂里的c位,会好好教你的。”   被强行推上了开往饼干厂的面包车,秦伶忠险些被绊倒。很难想象, 他生而为人的二十多年里起码十多年都不愁没钱用,这时候却要亲身经历电视剧里才看到过的工厂工作。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一个大爷外清一色是女性, 全是苏实真的工友。撇去上车时被热情的阿姨摸了一阵大腿不说,还是没什么特别多不满的。   秦伶忠在苏丹青的安排下穿上围裙,戴上袖套,戴着口罩去烤饼干。   “这不是机器做的吗?”他问。   “哈哈, 很遗憾,不是。”苏丹青摆出长辈的姿态来教导,“要小心别掉了。拿出来的时候要用手臂的力气,别逞强一次拿太多。”   他现在也不是能逞强的时候。秦伶忠还是第一次做,原本看着很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相当麻烦。   苏丹青还不帮忙,之前做过的承诺早就抛到脑后,一个劲在吭哧吭哧地发笑。秦伶忠直接拿着托盘回头,特别严肃地盯着她看,她才勉强咬住下嘴唇,好好传授经验:“你拿下来第一次先把左手肘抵在这,然后就会轻松些。”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之后自己就笑不出来了。   轮番试了几次,秦伶忠差点烫到自己,好在防护措施足够严密。其他装饼干或打包的路过,也笑嘻嘻地过来看热闹。他没怎么受影响,一遍又一遍地适应着,渐渐上手,到了下午,甚至比身为熟练工的苏丹青还高效。   就连主任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都不由得做出询问:“你要不要专门来我们厂里啊?”   厂里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虽然头发日渐稀少,表情也不苟言笑,但在忽悠人上还是实力不减当年,夸张起来像在传授《降龙十八掌》,附和主任说:“感觉你生来就该来做饼干。”   万幸秦伶忠还是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笑着接应几句,该干嘛干嘛:“那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吃饭时,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加入了大家的聊天。一个阿姨亲热地给他盛了饭,主动搭话道:“你知道‘欣欣饼干厂’里的‘欣欣’是谁吗?”   “是谁?”   然后,他的目光就沿着旁边人的目光指向去往老板的地中海发型上。   他们一起其乐融融聊着什么时候收谷子。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不知不觉,秦伶忠竟然被邀请坐到了食堂最中间的位置。   那明明是苏丹青的位置。   她瞪着眼睛快气到吐血,自言自语着说“凭什么”,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人,很是时候地回答她:“谁让你撺掇他来的……”   苏丹青霍地回头,辨认出眼前人的声音。而苏实真也眨了眨眼,把后半句说完:“以前在学校,他就是十项全能。文化成绩,课外活动,还要创业,他们都说他是时间管理大师。”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得了流感要请假吗?”苏丹青问。   “哪里有人夏天得流感的。”苏实真没什么负罪感地以偏概全,抓住时机,起身就走,“你们没问题就行。”   她不打算和秦伶忠见面,所以这就起身离开。绕到厂房外边,还和门卫打过招呼。   原以为就能这样顺顺利利地回去的。   身后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   秦伶忠像装载了雷达,环顾一周,锁定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苏实真,随即连身后叫他打牌的声音也不顾,就这么直直地走出去。他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她慢慢也觉察到有人在身后。苏实真加快脚步,秦伶忠也加快,苏实真放慢速度,秦伶忠也放慢。最后苏实真跑起来,秦伶忠也开始跑。   然而,他也能估计出,自己这个状态是追不上的。   忽然间,秦伶忠膝盖触地。   他整个人跌倒下去。   太阳在目光顶端映出刺眼的光圈,苏实真感到身体像植物被灼烧着,想继续往前奔跑,却猝不及防听到身后的响动。她回头,看到他倒在地上。   苏实真充满恐惧地掉头,即将迸发的哭喊声堵塞在喉咙里,可当俯下身,她的手腕立即被握住,他抬起头,眼神沉稳而澄澈,笑起来说:“再跑就真追不上了。”   向来负责吓唬别人的突然被吓了一回,苏实真起身,手还留在秦伶忠那里,所以只能略微向后仰,好在笑容立即浮上来。   “有哪里痛吗?”她又低下头。   他起身,习惯性想接吻,伸手去摘她的口罩,却被飞快隔离开来。   苏实真咳嗽了两声,说:“我得了流感。”   “怎么搞的?”秦伶忠并不介意,只是有点担心,“严重吗?回去有人照顾你吗?”   “嗯嗯。没事的,很快就好了。”她说着,口罩与刘海的间隙里,眼睛在微笑。   他坚持要送她回家。   苏实真忍不住伸手压住口罩,轻轻地发出咳嗽。秦伶忠稍微走在前面,又把她拉到自己影子里。两个人像做游戏的小孩,以固定的距离走着同样的路。快到院子门前,她才钻出去说“好了”。他目送着她往里走,她则时不时回过头来,戴了口罩,明知道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求你还来不及。”他苦笑。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她忽然弯下腰,抬起头时,眼睛笑得化作月牙。   秦伶忠停顿了半晌,不由自主地复述道:“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结束一天的工作,饼干的气味太浓郁,实在有点受不了。刚下车,他和苏丹青正要进门,远远就看到苏黎旭打算出门。   苏丹青表现得有点尴尬,秦伶忠不清楚缘由,于是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要去镇上?”   苏黎旭满脸写着不快:“去给实真抓药。”   “什么药?”   他无端被苏丹青回避,心情自然不怎么好。突然,他想到什么,索性把车钥匙塞给秦伶忠,不容分说地交代道:“还是你去吧。”   其实,秦伶忠不排斥这件差事,但他也不能不实事求是:“我的头……现在不太好开车。”   他眼睁睁看着苏黎旭的脸色变得更糟糕。   但最后,他们还是达成了共识,秦伶忠陪苏黎旭一起去。之后的一路上,面对苏黎旭无法隐藏的低气压,秦伶忠还是试着开口问了问:“你没事吧?”   “好得很。”苏黎旭地操作着手动档车辆。   虽然平时他就是面无表情,但是此时此刻的面无表情似乎和平日里又有些不同。秦伶忠隐隐约约觉察到这一点,只是很多事还是看破不说破的好。   他下车,把中药单递给店员。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不愧是医生的优良传统,不论城乡,全国各地都一样。   等待过程中,秦伶忠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对症下药,这药到底有什么效果。尚且在迟疑,忽然有人朝他打招呼。刚跟着苏实真来到乡下时,对他来说,这里着实是人生地不熟。但待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大家似乎都和他混了个脸熟,即便他不认识对方,也会有人肆无忌惮地朝他打招呼,用的称呼整齐划一都是同一个——“实真她男人”。   “实真她男人!”女性自来熟地靠近他。   不过这一次,朝他打招呼的倒不是什么陌生人。秦伶忠的记性一直很好,生病期间除外。她是苏飞宇的班主任,也是苏实真读书时的朋友。   “嗨。”他说。   对方似乎对他很好奇,上下打量个没完,之前也是这样,又说:“你和实真真的是一对吧?我听说过,她在大城市交了挺多男朋友,但带回来还是头一回。况且还是带到村里一块儿过日子。”说着,她径自笑起来,声音很清脆,听得叫人无缘无故有点不舒服。   他凭借本能惜字如金:“嗯。”   她并不反感,只是更加好奇了:“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会不会结婚?是不是已经结了?以后也打算在这待着吗?你家哪里的?你们在哪认识的?你们和她爸妈一起住吗?”   问题像弹珠,一颗一颗凿进身体里。   秦伶忠默不作声地听完,什么都不说,仅仅把包起来的中药装进塑料袋。   得不到回答,对方没有罢休,但这一次,她不再囫囵吞枣地发问,想了想才开口:“……那她有跟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戒备,慢慢转身,掏出钱夹。这个动作有些阔别已久的味道,只因在这里,几乎不需要他花钱。总有人不知道从哪抹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甚至直接在园子里拎着一只鸡或一把菜回来,连交易都免去。   “什么事?”秦伶忠以不经意的口吻问,全身感官却都投向对面。   “哈哈哈,应该没有吧?都好多年了。还是初中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逃体育课。其实其他课也逃。体育课比较多,有时候没别的可聊,就讲讲自己身上的事情。毕竟我们都还小,什么都不懂嘛。”她说,“我没别的意思,但就是觉得,你们要是要结婚,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你说。”   对方看着他,好像在等待观赏一场无声的闹剧:“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   他想假装无所谓,但还是转背就倒塌。预感是一片混沌,而此时此刻,含糊不清的海水中依稀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少女时代,女孩子聚在一起,偷偷聊些自己的私密事,比如恋爱,比如梦。可是,她们有一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22:00:00~2020-12-01 22:1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聊五毛钱天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KI 60瓶;今夕何夕 9瓶;千代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来说(11)   这件事, 秦伶忠处理得并不得体。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同样有不能考虑做法的时候。他不想逼问她,但他的架势的确有点恐吓的性质。   女性的确认定自己是朋友, 所作所为也是朋友该做的。只是,她也不否认自己有过一点嫉妒的私心,毕竟都是女人, 而不管怎么说,外貌终究是外界对人最显着的评价标准之一。做绿叶对心理素质的要求并不低。   眼前的男人,她并没有太当回事。打扮平常, 又甘愿来这种乡下地方,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行为举止都有点智障的感觉, 肯定不会是什么角色。   然而, 他忽然朝她走过来。   体格差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难以忽视, 他面无表情,目光牢牢盯着她。   她认为自己并不是被震慑了, 只是本能的自卫而已,后退几步, 当即伸出手,抵住他的同时反问:“你、你想干嘛?”   秦伶忠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她支支吾吾, 一改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你别过来。”   他继续朝她走过去,杀气腾腾, 却万籁俱寂。   对方终于恐惧到无以复加,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走出店内时,秦伶忠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却不是失魂落魄。他坐上车, 苏黎旭还在为自己的事闷闷不乐,发动车子,他们什么都没说。电台里在放上个世纪的老歌,破旧的车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他却只是坐着,目光穿过未经清理的车窗。外面的世界仿佛灰蒙蒙的。   和苏实真的过往变得破碎而模糊,他无法按照时间和逻辑顺序想起什么,只是像身居打湿的泥潭间,寄居蟹似的困扰持续不断朝他袭来,而他无力反抗,只有来回徘徊着躲避。记忆在胡搅蛮缠,头隐隐作痛。   回到村子里,秦伶忠没有回去苏丹青家,反而沿着只走过寥寥几次的路往上,再往上,终于到了苏实真家门口。   之前几次来,他从来没有进过她家。   自己推门进去,苏实真的妈妈恰好准备去晒切好的点心,看到他时眼前一亮,笑着对他说:“实真出去了,你先进来喝杯茶吧。”   秦伶忠也没推辞,点点头就走进去。到处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园子里有一棵柚子树,没什么苏实真生活的痕迹。   他坐在门口的座椅上,苏丹青家的狗跟过来,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躺到秦伶忠脚下趴倒。他假装把什么东西扔出去,狗上当受骗,立即跑出去捡,但左顾右盼也没找到他丢的东西,于是又郁郁寡欢地跑回来,在他跟前晃着尾巴。   就在这时候,门响了一声。他回过头,进来的并不是苏实真,而是她爸爸。   秦伶忠没打招呼,只是抬起眼,但也没能对上眼神。   已经是听不见蝉鸣的季节了。他起身,将手指并拢,握紧,攒住手掌,示意给狗看,然后他站定脚,一侧向前踏出,上半身顺势转动。什么都没投出去,但狗却追了出去。   然后,秦伶忠转过身。   这一刻,到处都很安静,每一步与地面碾压时细微的声音都异常清晰,涌上头顶。仿佛落单的海鸟试图起飞,即便要他骨髓四溅、肌肉迸裂,漆黑的羽毛沾满鲜血,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无所谓。   他什么都没抓住。   殴打自己该尊为长辈的人时,鈋钝的触感汇入神经。在极具放慢的知觉中,秦伶忠想,搞砸了。他没忍住。所以,在对方抡着家具砸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躲开。秦伶忠和苏实真的父亲都挂了彩,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死死注视着对方。   苏实真的妈妈恰好出来,撞见这一幕,吓得几乎要晕厥,扶着门说:“你、你们这是……杀人了,抢劫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说着转身,却因腿发软而瘫软下去。   假如是过去的他,应该要怎么做?   动手是最愚不可及的行为,不论是什么情况,这样都称不上明智,至少要差使别人来。不然就先道歉吧,先退一步再说。还可以提点赔偿条件,现在究竟有多少钱能调动呢——   “咳,”他发出笑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秦伶忠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漆黑的前发下是空空洞洞的双眼。他走上前,呆滞而麻木的神情不复存在,转眼变回那个刻薄、歹毒又自私自利的秦伶忠,声音里隐匿着冰冷的笑意,居高临下,吐出最恶毒的话语:“报警啊,快去。我为什么这样,你们不知道吗?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真是恶心到令人作呕,她是亲生的吧,你是她爸爸。我不会再让苏实真回来了。”   黄昏时的云正在迁徙,他听到响动,回过头时,她就站在那里。背对着光,苏实真浑身沾着昏暗的风沙,她看着他,慌张而不安,恐惧又无助,不知不觉向后瑟缩。   在秦伶忠所以为的人生里,很长一段时间,他将苏实真视作不可或缺的乐趣。他自认为是个简单的人,珍视的事物并不算多。钱能达成一切他想办到的事,也是他在这片海洋上赖以生存的唯一工具。可是,这些对她都无效。没有钱他就不知道怎么做,没有钱他就手足无措,只会一味地犯错。   苏实真踉踉跄跄地向后退。   她慌不择路地逃走,脑海里只剩下逃走一件事。远离海,远离沙滩,就像迟迟明白寒冬将至的候鸟,拼命地拍打羽翼逃离。   他抓住她。   苏实真回过头,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眼睛却被泪水模糊了焦点。眼泪簌簌下落,她用雀跃的音调和上扬的嘴角开口辩解:“你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别误会,不要误会。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   秦伶忠默默望着她,滚烫的目光将美丽的面容浸泡。   “你是不是不信?但是真的是假的,你是怎么知道的?苏丹青猜到了吗?没人知道的吧?是假的,真的是假的。”她攥着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不是真的……你不信是不是?真的啊。”   他说:“我相信。”   不相信的却是她:“都是因为我太漂亮了。爸爸妈妈都这么说,因为我太漂亮了,所以才这样——”   因为太漂亮了,所以才会成为别人留意的那一个。因为太漂亮了,所以才会遭受迫害。他们像陈述时间理所当然的法则一样说着。美丽是错误,无力自保的美丽是一种罪过。就算被投石至死也情有可原。   倏忽间,苏实真想起什么,竭尽全力扑倒在地,将脸埋起来。   她凄厉地嘶喊:“别看我,别看我!现在不要看我!”   秦伶忠伸出手臂,和殊死抵抗的苏实真纠缠在一起。他想支撑着她起来,她却死都不情愿抬头。   “我这几天……生理期,所以脸变得很难看。求求你了,不要看。不要看。”无可奈何,她只能坦白,像哀求别人留下自己的性命般卑微,“不要看,我求求你。我最不想被你看到这个样子。”   他忽然动弹不得,许久才回过神来。秦伶忠解开外套,先铺到苏实真身上,扭过头去才说:“你先起来。”   她原地趴着不动,就算泥沙弄脏衣服也无所谓:“不用了。”   “我根本不介意你长什么样。”他说。   “就因为这个,你知道我一开始有多难受吗?”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哭腔,只是淡淡地问。但要是你爱我,那就说明,你爱的不只是我的长相吧?   一男一女,一个站立着,一个脸朝下趴在地上。狗飞奔而来,轻轻在苏实真旁边嗅着,秦伶忠只是盯着看,并不驱赶它。   他从未体会过她的痛苦,因此只感到茫然。   许久之前,他对她说“我爱你”,马上就会得到她“我也是”的回应。他们对游戏规则都心知肚明,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向对方倾诉着毫无意义的话语,就像其他庸俗的男人和女人一样。这是为什么?他从前懒得追究,这一刻,却不费吹灰之力就领悟。因为他们脆弱不堪,因为他们怯懦无能,所有人都一样,这是天生的软肋。就算心怀鄙夷、无法信赖,他们还是会有想要被爱的时候,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她的爱原本只是为了得到回报。可当以负罪感为借口行动的同时,有什么改变了。早就已经脱离了控制。她变脆弱了,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脆弱。现在处于劣势的是她。   苏实真说:“好了,你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我也要走了。到此为止,可以结束了。”   她沮丧到无以复加,心脏痛到想要蜷缩起来,耳畔传来清晰的声音,他在她身旁俯下身。   秦伶忠说:“……我想变成你的椅子。”   她努力不让自己抬起头。   “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就算再从楼上被推下去几次,可能都没办法偿还。”他低着头,狗又转过来,开始舔他的脸颊,“你很艰难的时候,我都不在。都是我的错。”   曾经的曾经,她还是柔弱而年幼的孩子,彻夜待在院子外不肯回去。回到房间,会发生什么都不可预测。是否恐惧都已经忘记,或许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变得异乎寻常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他不认为自己本身能充当房子,至多只是椅子。没有钱他就破绽百出,就像没有美她就一无是处,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灼烧过的云越过头顶,久违动过手的身体有点乏力,朝下的脸上渐渐被沾湿,他们维持着滑稽可笑的姿势。苏实真发出声音:“先把那条狗赶走吧。” 第40章 来说(12)   -   苏实真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突如其来就托苏丹青辞工,无声无息离开。   反而是秦伶忠走时好好和苏飞宇道别,交代他好好读书, 然后坐上苏黎旭的副驾驶座。他有特意留意过,派出所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还是选择息事宁人。最近, 苏黎旭的情绪稍微有点好转,但一见到苏丹青就晴天霹雳、急转直下。秦伶忠看不下去,想劝几句,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也没什么资格和立场发言,所以不如沉默。   倒是苏黎旭主动说:“你们打算结婚吗?”   秦伶忠迟疑了片刻, 不知道算不算旧疾复发, 莫名其妙地反问:“你呢?”刚问出口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也无法收回了。   不幸中的万幸,苏黎旭只是看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秦伶忠现在可不想跟人打架,也不想被留在高速公路上。   虽然只是普通的城乡差距而已, 回家路上,他却莫名有种穿越的感觉。   车停到平平无奇的居民楼下,苏黎旭还感慨了一下原来大少爷住的地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然而很快, 贺正群就出现在了车窗边,与此同时,身后还有好几个工作不知道是监视还是帮忙的正装人士, 让人非常之不愉快。   贺正群也在状况外。   毕竟他一开始只是接到国王陛下的通知,抽到王牌的人让他在家楼下等他。按理说这也只是私人联络,然而,天一亮, 就有陌生人来家中造访,递出来的名片清一色有点眼熟,好像确实是秦伶忠他家其中一项有合作的产业。不管怎么说,反正对方也没让他拒绝。   秦伶忠并不感到意外。   态度端正地给予问候,条理清晰地问清近况,恰到好处地请求带话,然后才朝贺正群走去。   他轻轻拥抱自己的发小。   “最近在公司闯祸了吗?”秦伶忠风轻云淡地说,“不要看《厚黑学》,对你来说看个十几二十本都没用。哪天被老板职场PUA了我也不意外。”   贺正群又哭又笑:“我还担心你好不起来呢,现在看起来有点太好了,好过头了。没这么好也行吧——”   贺正群的妈妈做了最拿手的本帮菜,面对秦伶忠时有点说不出来的战战兢兢。秦伶忠自己也不太明白缘由,止不住地麻烦她坐下,她却一直坚持摇着头不肯。贺正群偷偷用手肘推搡他,压低声音解释:“估计是被你爸叫过来看你情况那对人给吓到了。”   “那应该是我哥叫来的。”他也以同样的低音量,“我爸向来很低调。”   吃过饭,他们开车去了秦伶忠家。   不是秦伶碌安置的地方,而是以前的家,设施没变,甚至连沾染过他血的花园都维护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改变的是如今不再请家政,而是由专业人员打扫。   他走进家,毯子按照季节做了更换,游戏也一直更新在最新的版本。   秦伶忠洗过澡,换上纯棉的衣物,走到沙发上坐下。他联系秦伶碌,秦伶碌好像在开会,却还是很快就回视频电话过来。   他有点踌躇,稍稍蹭了蹭鼻尖,像是抑制住悲伤似的,感慨般说道:“你一切没事就好。我有定期收到医院的消息,但你还是去检查一下——”   “我知道,非常谢谢你。”秦伶忠说,“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当然,你的诚意,我一直都有感觉到。”秦伶碌说道。   准备挂断,他没忘记向自己的弟弟补充:“但是有时候,做过头了,我会有点不好意思。”   秦伶忠一怔,草草点头,盖上屏幕却在想,真是厚脸皮。   他这辈子都无法变成像哥哥一样光明磊落,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秦伶忠不怎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他只是认为这样就好。   贺正群说:“你这段时间都去干嘛了?”   “……”秦伶忠迟疑的样子几乎让人以为他又变回之前的状态,然而,这次,他是真的犹豫,“挺多的。”比如看别人喂猪啦、在园子里摘菜啦、给小孩下面条啦、在工厂里烤饼干啦,种种他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的事。   贺正群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问:“那苏实真呢?”   秦伶忠随意地坐着,忍不住拎开纯棉睡裤上的褶皱,过了好久才回答:“……不是也要上班吗?”   “说的也是。”贺正群接纳这个答案,“她就像盖世英雄踩着七色云彩来救你。你这下应该会带她去见你家人了吧?”   左手食指轻轻敲了敲右手手背,秦伶忠试探性地问:“我这样做会比较好吗?”他以前鲜少问别人意见,截至目前几乎都是为苏实真的事。   “对啊,一般来说,你们现在就该好好坐下来聊一下,然后结婚,知道吗?结婚!”贺正群回答,“一般都这样。”   -   苏实真把行李从房东那领走,站在路边发了很久的呆。打电话给之前借车的人,对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跟之前大相径庭,根本不急着催她还,从秦伶忠那拿到的好处肯定不算少。   她搬到屈湘露家去。   屈湘露如今正是事业上升期,花大价钱租下了房租惊人的住处,苏实真倒没觉得她有多傻,毕竟他们这一圈人都这样。   一见面,苏实真还在打量视频网站送给屈湘露的纪念品,屈湘露就急匆匆地催促着:“合影合影合影合影!来!开个美颜。”   “别开美颜,”苏实真说,“你参数总调得很奇怪。”   屈湘露满腹怨言,一打开话匣子就不想停:“那没办法,你以为我是你?我觉得自己脸越来越崩了,早知道就不埋线了……”   “去医院再做一次不就好了。保质期内还是挺好看的。”苏实真说得轻而易举,有时候让人觉得很不体谅那些天生长相就一般的人。但是,出乎意料,她很快说,“帮我修一下。”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在屈湘露心中惊起了一番巨大的涟漪。   她诧异地回过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苏实真竟然要修图?”   “我长痘了。”苏实真抬起脸,用指尖示意给她看,“前几天还比较明显,今天消了。都是因为例假,然后我又吃了很多油炸食品。”   脸上的痕迹很淡,但的确存在。   “这不是都快没了吗?那么在意干嘛,就我这个滤镜,拍都拍不出来。”屈湘露没好气地安慰她,“你这么长时间跑哪去修炼了吗?该不会终于修炼成九尾狐了吧?”   苏实真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飞快跑过来,腿又长又细,白得恰到好处。   她没精打采地说:“我和秦伶忠在一起呢。”   屈湘露在聚精会神地刷睫毛,所以好一阵没吭声。   苏实真忽然凑过来,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露露美,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好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睫毛和眼线相得益彰,美得几乎飞起来。屈湘露瞥了她一眼,突然间问:“你和人上床的时候会卸妆吗?”   “有时候也素颜。”   “那是因为你漂亮。假如你不漂亮呢?再不济也会涂个素颜霜吧?可是,假如要和他一起,你又不能永久素颜霜,”屈湘露眨了眨眼,言之凿凿地说道,“你们还要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吧?求婚,接受求婚,结婚之类的。”   晚上有朋友开台,屈湘露硬是推着苏实真去化妆,又换了以前出去玩常穿的吊带裙和浅色渔网袜,甚至连头发都梳成丝毫和日常搭不上边的双马尾,嘴唇和眼妆都闪闪发亮。苏实真不以为意,只一个劲在意自己痘刚刚才消除的地方,遮瑕涂了又擦,擦了再涂,非要完全看不出痕迹。   店内嘈杂得濒临爆炸。   所有人不论男女,都把荧光贴纸贴在身上,示意给其他人该位置可以触摸。苏实真许久没来过这种场合,头脑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一步唤醒记忆,不自觉地摇摇晃晃,像在水面颠簸似的穿过人群。   有熟人见到她,都是大吃一惊,然后惊喜地肢体接触。苏实真靠过去,凭借条件反射就能回应。   “最近去哪里了?”有人贴到耳边问她。   她发笑,伸手推着对方脸颊,亲呢地打闹:“找乐子去了。”   她和屈湘露的交际圈重合得多,许多都是熟人,有点玩不起来,还不如去陌生人中间。苏实真起身,滑进去不久就有人凑上来。关键的身体部位相互接触,她忽然有些眩晕。就这样随波逐流吧,什么都不要想了。现在快乐就好了。从一开始到现在,苏实真都是这样想的。   摩擦间,她吻到陌生人的鼻尖,肩带有点下滑,所以伸手去扶起来。光影里看不清人脸,只能牢牢注视着眼睛。   电子屏幕像焰火似的亮起。   随着音乐,灯光飞快地散开又重组,最后拼凑出固定的文字。被照亮的地方,有人沉迷于跳舞,有人在忘我地亲热,也有人看清了屏幕上的信息,正在笑着窃窃私语。俱乐部偶尔会有这种服务,屏幕上公示的多半是告白、生日祝福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有这一天,出现的内容有些莫名其妙,谁都不知道“欣欣饼干”是什么。   看到那四个字,苏实真推开还在贴近她胸口的异性,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两步,没来由的,她倏然回头,在楼上的拐角处,有人站在那,远远眺望着躁动、无聊而贪图享乐的人群。秦伶忠仅仅只是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第41章 来说(13)   苏实真上来时, 秦伶忠在楼梯口等她。他伸出手,两个人没喝几杯就下了楼,人群中很喧闹, 他们脸上带着夸张到迸溅的笑容,好像回到以前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之后换了一家店继续喝。   又遇到认识的人,先是看到他们个人, 后来发觉当初分手时轰动一时的情侣正在一起,眼睛转了转,也都会了意。秦伶忠为人比较客气, 但交际圈里大部分人都拿过他的手短、吃过他的嘴软,没怎么当面议论。如今和苏实真又同时出现, 也算是悬在半空中的石头落地。   苏实真坐到秦伶忠身边, 他忽然不由自主去看她头发。今天, 苏实真梳的是双马尾,放在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人身上难免有点傻气, 然而,对于长相具有绝对优势的人来说, 似乎没有“不合适”这一可能性。   他忍不住伸手,趁没人注意的空档轻轻拨弄。她却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还不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只凑上前来,吻了吻他嘴唇。   他不吭声, 握住她的手。   这一天没有去第三摊。   那个家对苏实真算是好久不见,她边解开头发边跃入水中,再探出头,已经浑身都湿漉漉的。秦伶忠喝着水走过来, 用遥控器调了温度,然后才说:“我们现在,这算是——”他不知道如何说明,总之示意她和他。   苏实真的微笑微微震颤,不近距离看还是天衣无缝。“应该算吧——”她回答。   缘由不明的,两个人都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又为什么而重新开始提心吊胆。   贺正群千叮咛万嘱咐的情形出现在脑海里。几个小时前,在交待秦伶忠如何做时,他忽然开始止不住地打嗝,然而秦伶忠丝毫没因此感到好笑,因为对他来说,这些实在太严苛了。   回忆着之前听说的正确做法,他试探着说:“那我应该向你坦诚,和你好好交流……对吧?”   在这之前,屈湘露说:“只和人上床,瞒着没问题。但你是打算继续跟人发展吧?灰姑娘可以穿着玻璃鞋跟王子跳舞,但十二点过后就要跑路。你自己掂量吧。”苏实真被教育了一大通,甚至连如何与男方家人相处都说了半天,另外,屈湘露还从现实角度分析了一番:“你总得把自己的难处说了 ,以后他才能帮你,对吧?”   想着这些,苏实真只觉得头昏眼花,先照猫画虎:“对。我也应该……主动和你沟通。”   他们面面相觑,只能微笑一下。   苏实真觉得有点冷,但又不想离开泳池。   秦伶忠的水喝完了,现在去倒好像不太好。   他们僵持着,绞尽脑汁思考着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在各个方面,他们两个人都绝对不是弱者。工作得心应手,人际关系也轻车熟路,做为合格的成年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缺陷可言。然而,游戏人生的人终将被人生游戏。面对情感时软弱无能是这类人的通病吗?   秦伶忠说:“你想见见我爸妈吗?”   “啊,为什……”后半句被理性强行塞了回去,苏实真补救,露出甜丝丝的笑容,“见一下……也行。你妈妈……我还是挺好奇的。”   “嗯。”秦伶忠颔首,随即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然后轮到苏实真开口,她露齿微笑,好像很天真似的:“关于之前那件事的真假,我可以再说说看吗?”   秦伶忠更换了一只手拿玻璃杯,他回答:“……你说。”   “就是,以前小学到初中,确实有段时间因为他不舒服。但是,反正,很快就好了,”越说下去,苏实真的笑容就越灿烂,“其实——”   秦伶忠想按住自己,与此同时快把水杯握柄捏碎。   苏实真很想干呕。   她也的确开始这么做了。苏实真爬出泳池,转身发出被恶心时才有的声响。秦伶忠再也按捺不住,快步掉头去倒水。两个人各自陷入混乱中,再面对面时都不想再回到刚刚的气氛当中。对视间,莫名其妙又都笑了。   室内没有光,只有阳台那盏灯亮着,像雨一般淅淅沥沥渗透进来。   他一了百了地坐到沙发上,徐徐开口:“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包裹着毛巾走过来,蜷缩着坐下,又用打湿的上半身依偎到他怀里:“我就是不想说嘛。我们又不是连体婴。向对方诉苦,总觉得有点恶心。”   “就是,”他深有同感,“破事就是破事,说出来也不会解决。抱怨就算了,单纯以‘沟通’‘交流’的名义这样真是作呕。”   苏实真伸手按他咽喉,秦伶忠抓住她,不允许她再胡乱动手动脚。她对自己受限而不快,刚要发出控诉,他却低下头。要说的话也不必说了,苏实真被吻了,转眼间就变得非常满足,每根手指都惬意。   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痛苦,不需要向对方求助,也没什么好仰仗其他人解决的。   秦伶忠支起身,换了个姿势,逐渐埋下头去。苏实真把绑过的头发理顺,熟稔而快速地梳成三股辫。他压住她,用命令的口吻说:“把腿张开。”   而她微微愣住,紧接着笑出声来。“等会儿拽我头发别太用力。”她回答。   避苦趋乐才是人生要义。   -   天还没亮,秦伶忠就去截拳道教室了。当事人自己无所谓,倒是教练战战兢兢,很怕再一拳把他给打出什么毛病来。但他也没坚持要练习,仅仅把一个人单独完成的训练做过,然后看看别的人。   要把变迟钝的身体练回来得花多久?   冲过澡后,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教练拿着平板电脑过来让他划课。   秦伶忠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动手,被问起才说:“今天接到我爸秘书的电话了。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飞行在逐渐变回以前平稳而灵敏的状态。   坐在机场,他随意翻看相册里的苏实真的照片。突然被打了招呼,出乎意料,是去巴塞罗那的聂经平。   “你看起来好很多。”差不多所有遇到秦伶忠的人都得用这句话当问候语。   他也不客气,回应道:“托我女朋友的福。”   聂经平似笑非笑,即便嘴角上扬也透着肃穆:“之前Julita多有得罪,我替她道歉。有时候,她对家世之类的看得过于重了,加上一点朋友间的占有欲,希望你见谅。”   秦伶忠是真的不在意。他和南舒雨也相识已久,清楚为人,所以并不会误会。   “你们是天生的有钱人,我本来也跟你们不同。”他说着,有种从未隐瞒过的自然感,“我比你们都更清楚钱的重要性,也比你们都更喜欢和仰仗钱。”   这一次,聂经平却真的笑起来:“但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   “以前只有得空,你就总会在做跟钱有关的事。但你刚刚不是在女朋友的照片吗?”他微笑,略微退了一步,很快就离开。   秦伶忠坐在原地,恍恍惚惚,倏然在想,还是不要太沉迷苏实真比较好。   不好的预感往往不会偏移。他还是没见到父亲本人,但坏消息还是如期而至。走出会议室,秦伶忠尝试辩解了一下:“我的状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按理说,你们也该摸清——”   之前见过面的秘书言辞客气,面带微笑道:“上头的决策是不会错的。秦先生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您是被信任的,也是您父亲器重的儿子。”   突如其来要强迫私生子派上用场。   以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大半都要在国外度过。和秦伶碌碰面的机会也会增加,还要想想如何应对他。虽然不是办不到,但是本来根本就不该这么麻烦。   放在别人身上,大概再怎么欣喜若狂都不为过,然而,秦伶忠一直以来谋划的都只是安稳度日,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战争年代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枪的农夫,强逼着上了战场不说,自己家的田也被征用驻军了。   他打了电话给苏实真。   她现在去了屈湘露那里。有几次在直播里露了点脸,还上了次热搜。毕竟她们俩以前是营业cp的。“如今热搜怎么这么好上?”就连屈湘露也说。   苏实真根本不看微博。以前的微博在合约解除时还给公司了,她还抱怨了几次以前关注的水母博主怎么停更了。秦伶忠一点也不心虚,随口回答“转行了吧”。   “嗯嗯,我在刷推特。为什么棒球选手都在晒娃呀?”她在做指甲,漫不经心地说。   “挺好啊,”他想起什么,忽然抑制不住笑意,顺其自然道,“我们这周去看比赛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冬柚   感觉可以完结了… 第42章 来说(14,15)   14   -   一大清早, 周语诗从旅馆起床,在楼下吃早饭,又搭了辆摩的往村里去。   能供她继续生活在这里的财产已经日益减少, 除了一件摔倒在猪圈附近所以臭不可闻不想洗的报废衣服外,她尚且还一无所获。   到了村子里,她先去那两个人的最大据点——苏丹青家。   门竟然锁了。   敲了敲, 没人。   平日里,就秦伶忠那个样子是跑不远的。周语诗蹲在他家门口,索性等待起来。然而她真的没想到, 脚都蹲麻了,苏实真他们也没一个出现。一直到下午, 苏飞宇放学和小伙伴们道别回来, 才看到驻守在自己家门口的怪阿姨。   周语诗揉着小腿起身, 带着哭泣抱怨:“你们这是跑哪里去了啊?秦伶忠呢?!”   苏飞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们回去了。”   怎么会有人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乡下了还这么迟钝。秀秀腹诽。不靠谱大人增加了!   “哦,原来回去了啊……”一开始, 周语诗没过脑子,不以为意地应付了一句, 然而,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瞠目结舌道, “什么?回、回去了?!”   周语诗神智不清地回去旅馆,收拾东西,在车站时翻出手机, 总算得到了一点苏实真的消息。   在美妆主播的直播间里,她按下暂停,不断放大在递刷子时露出的半张脸。是苏实真没错,这么漂亮, 也就只有她了。周语诗收起手机,撑着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并不是那么的无可奈何,巴士缓缓驶离乡村,相反,她只是觉得有什么结束了。   悠哉悠哉的假日、缓冲期、伤停补时,到此结束了。   苏黎旭和同事交班,换了件外套往外走。周语诗就这么站在商场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扶梯旁,兜兜转转,不进来也不出去。   其实,苏黎旭一开始没认出她来。   在乡下的时候,周语诗都没怎么化妆。即便是第一天,她也在人满为患的交通工具上一连颠簸了几个钟头。而今天,她是全副武装来的。   苏黎旭直接从她身旁经过,周语诗本来都摆好了精致到傲气凌人的表情,未料目标直接给予无视,简直不可原谅。她追上去,他被拍了一下肩膀才回头。   这一次,他总算猜出她是谁,但态度也不怎么客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之前跟姐妹说你长得还挺帅,所以偷拍发群里了。结果她们有人在你店里买过东西。”周语诗厚脸皮地微笑。   苏黎旭突然想抽烟:“你有事吗?”   “我被他的另一个朋友……叫‘大哥’那个拉黑了。所以没办法,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秦伶忠的电话变成了空号。”   “我看起来和他很熟吗?”他反问,语气里没有愤怒,但也不怎么友善。想了想,苏黎旭翻出自己认为最凶狠的话,“……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不然我就把你埋到地下,点火烤熟,然后用竹签串起来吃。”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下午还要上班,现在得抓紧时间休息。   周语诗站在他背后,愣了好久,还是急急忙忙又冲了上去。苏黎旭不放慢脚步,以至于她不得不横着身子小跳:“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这种人很不靠谱吧?连自己被拍了裸那个照也不在乎!”因为声音太大,导致扶梯上下有陌生人都看过来。   苏黎旭想假装不认识她,但好像办不到。   “我告诉你,我只是想被爱而已,这个时代,我们这一代人,谁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比起爱人更希望被爱,比起精神更想在物质上得到满足,这有什么不对?找点乐子不好吗?”周语诗旁若无人地继续说,“秦伶忠和苏实真不也是这种人吗?”   “我对你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苏黎旭目不斜视地说,“你能不能赶紧走开——”   撒泼打滚的人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我不!”   电子扶梯的路程结束,苏黎旭又走了一段距离,直到抵达不会阻碍他人的位置。   他回过头,对她认认真真地反问道:“但他们是臭味相投,你呢?”   看到周语诗僵住的表情,苏黎旭回过头,走开以前最后说道:“你以为能一起找乐子很简单吗?”   -   戒指盒盖关拢,打开,又关拢。   桌上的笔记本还亮着,他收起戒指,长舒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数了数父亲秘书发来的邮件里疑问号的个数。他依次填空,把该回答的写上去,有几个不想说的,也就随便糊弄两句。假如用法语,会因为让人讨厌所以得到忽视吗?秦伶忠向后仰,承认自己因一时间的不情愿而开始胡思乱想。   他又打开戒指,看了一会儿,合上。   虽然很想约定一起去看比赛,但是一想到要面对的事,身体就完全动弹不起来。   不出半天,身边的人已经把什么都处理好了,住的地方、停留的时间、办公室在哪,接下来一个月的安排。仔细想想还挺恐怖的。   他和周围人还不是特别熟,所以用尽可能快的语速和礼貌的措辞询问了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得空和兄长见上一面,而对方的回复同样又臭又长,总结下来就是让他先等等,不文明一点可以说是“下辈子吧”。这样的解读有个人情绪在。   其实并不是没有休息时间。秦伶忠其中一任前女友结婚,年纪比他大不少,当初是和平分手,他住院时还公事公办发了慰问来。结婚对象是好莱坞明星,大概很以此为荣,所以前男友一个不落发了请柬。   秦伶忠的还是当面送的,因为刚好在同一个地方开会。对方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手指,鸽子蛋大的钻戒闪闪发亮,外加她和对方的英文名首字母。他看得直抽搐,止不住地别过头。当然不可能是念及旧情,主要是他最近对某些事有点过敏。   对方浑然不觉,还沉浸在欣赏自己戒指的愉悦中:“你回来了,这真是太棒了。欧洲多好啊。不过,Arthur还好吗?最近我在SNS上看到他。”   “我哥哥?”秦伶忠回过头。   “对,和洋基队之前那个投手合影呢,他和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在一起。听说那女人漂亮得不行,你要不要也看看?”   -   听到秦伶忠去看比赛的邀请时,苏实真一口回绝了。没别的原因,她本来就有月光族的嫌疑,在老家也就算了,最近刚入职,在此之前花了不少钱,主要都是脸部的护理,其次才是其他生活需要,实在没那个闲钱出去玩。   她在工作的地方被高层叫去。   本来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未料到了,见到的却不是公司的人。   秦伶碌朝她露出笑容,他和秦伶忠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假如说秦伶忠是影子,那秦伶碌就是一年经历太阳直射次数最多的赤道。   “不用自我介绍了吧?”他起身,松开正装外套纽扣的动作和弟弟很相像。   苏实真最近卷了头发,脸也彻底好了,漂亮到谁经过都不由得多看两眼。她笑着,不由得退到门后,探出半张脸来说:“还是介绍一下吧?”   秦伶碌加深笑意,刻不容缓地上前,伸出手来:“你好,我是秦伶忠的哥哥。”她也伸出手,以为只需要相握,没想到却被吻了吻手背。   最后,来邀请她出国旅游看比赛的不是秦伶忠,而是秦伶碌。   事到如今,秦伶忠已经不会动辄把给她买单挂在嘴边,但秦伶碌却没那么多讲究。她对他的要求也没那么多。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连带着邀请了屈湘露。正好,连工作都不用停了,反正直播也有大部分工作都是在线上完成。   秦伶碌给出的待遇相当隆重,一开场就是参加有球员的聚会,而且是在共同好友的家里露天BBQ,又在客厅里看漫威影业的电影《雷神》,私密性一绝。   屈湘露雀跃到不行,提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副明天就能去参加蕾哈娜派对的架势,动不动就抓着苏实真一阵摇晃:“我刚刚用谷歌搜了,那个是不是去年的金手套接手?”   反而是苏实真镇定得有点奇怪,把一口含到嘴里的白兰地吐回杯子里:“去年金手套是道奇的。这个李子白兰地真是太好喝了。”   “你怎么知道是李子的?”屈湘露一脸疑惑。   苏实真接二连三倒了几杯,一口饮尽,不知道是不是有点醉意,以至于顺理成章开始把手提包打开,将充电宝、美颜手机都掏出来,转而把酒放进去。期间被一个小孩看见,两个人对视,她还镇定自若地朝他笑了笑。   他们度过了这个美好的晚上。   得知她们是秦伶碌的朋友,球员也很友好地和她们合影,并且主动发到了社交账号。   “以后我结婚了也能这样幸福吗?”屈湘露边刷社交媒体边说。   苏实真用踩到雷的表情看过去。   屈湘露据理力争:“干嘛???憧憬一下都不行吗???”   她们住的酒店也是最好的。不仅如此,秦伶碌还帮忙找了可以直播的外景地,是一间酒吧。体贴周到大概是他们一家人都有的传统美德,亲切得叫人有点心虚。苏实真替屈湘露布置一番,找了条不错的网线,之后就开始直播。屈湘露很有商业头脑,来旅游前就找到了和当地契合的品牌谈合作,如今刚好一边展示今天拍的照片、买的东西和要带的货。   她们在酒吧直播。   屈湘露的英语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之前她走的都还是宅男女神路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吸引女观众,最近越来越往□□丝路线发展,动辄想办法刻意搞笑。   直播到中途,有人进来,屈湘露没停止说话,但不由得抬起眼睛看过去。她旁边时不时入镜的助理站起身,之后就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出去说”“先出去吧”。   15   秦伶忠来得很突然。   他在直播平台看到她们,于是往这边来。其实联系秦伶碌就能得到结果,但他思来想去偏偏还是不肯。   在肤色不同的人中间,苏实真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秦伶忠朝橱窗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要走。屈湘露点点头微笑。   他是司机开车过来的。但交涉了几句后,对方离开了。他们换了一家店喝酒。有人来搭讪,苏实真笑着做了个鬼脸,由秦伶忠用英语糊弄过去了。   “你好像变得很滋润啊。”她伸出手掐他脸颊。   痛感袭来的时候,他笑了。她对此非常熟悉,正是往常在黑暗里也能熠熠生辉的迷人笑容,好像什么都是可舍弃的,也是可以抉择的。而他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酒精令人愉快,秦伶忠回答:“对,但我现在名声超烂。”   苏实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霍地想到什么,急忙把手提包打开,将里面的白兰地拿出来。狭小的包里装着一瓶酒,就连酒保都看得目瞪口呆。秦伶忠笑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挠她腰间。   “太好喝了。说实话,我当场就能喝这么多。”她干脆利索把他的杯子清空,“只是想着拿给你试试。这不算偷窃吧。”   “嗯,不算。”他接过来,笑着一饮而尽。   喝过几杯后,他们叫网约车回去。   目的地似乎穿过了某所大学的校区外,进到一间公寓。一楼有人点着蓝色或者粉红色的灯,像是在开什么仪式的研讨会似的,苏实真总觉得他们没准在吃蘑菇,偷偷贴到秦伶忠耳边用中文说了以后,他反倒笑了,摸摸她特意卷过的长头发说:“没那么吓人。他们在学降灵术。”   “是吗?”她眨了眨眼,笑容愈发灿烂,“那太可爱了!”   看到她在笑,他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于秦伶忠而言,苏实真的感染力似乎有些太过惊人。但他很快打断她:“我开玩笑的。他们在做生物作业。”   楼上很宽敞。   穿过几个房间,他们到了卧室。苏实真已经冲过一次澡,又洗了第二次,将润肤露涂了全身,撕掉面膜走出去。   秦伶忠正在用电脑,随口说:“帮我拿下充电器。”   她轻轻应了一声,用膝盖在床上移动,打开抽屉,里面有包,她拉开拉链,拿出充电线的同时掀翻另一样东西。她收敛笑容,慢慢看过去,手指拂过表面。它对她来说不陌生。是戒指盒。   苏实真面无表情地打开它,看到戒指,抿了抿嘴唇,合上后起身。   充上电之后,座椅转了几圈,秦伶忠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苏实真贴到他背后,把香烟送到他嘴唇边,他自己给自己点了烟:“明天我哥叫我们去看比赛。他招待得不错,你好像不高兴?”   “我支持的又不是洋基队。”她斜躺在床上,散漫地展开头发,“你不也是吗?”   作为每个位置均有球员入选棒球名人堂的传奇球队,太过主流,太过正统,并不是她的菜。   听到这话,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回过头亲了她一下。她却纠缠上来,接手还剩一半的烟,不疾不徐地抽起来。   她突然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恢复得像以前那样的?”   “什么?”他有点想含糊其辞。   她好像对此萌生了兴趣,执意要坐到他怀里,一边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追问:“你那根东西恢复得比大脑快吗?”   他笑了笑:“你不是体验过了吗?”   “所以才好奇啊。”她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卷发已经松弛了一些,她俯下身,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逼近。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了,但坚持要蓄意挑衅:“有手铐吗?给我用上啊。”   “手铐没有,”她笑出声,“靠你自觉了。”   第二天,秦伶忠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资产,确认没有出现什么让人想跳楼的意外,因为新的工作,他花了一大笔钱出去。   苏实真起床时,秦伶忠已经下楼了。她伸手摸到手机,用前置镜头打量自己的脸,昨天很晚她还坚持去洗脸,直到确认完美才翻身。   他在喝咖啡,问她要不要。苏实真坐下,长发披在肩膀上,微微笑着说:“以后你在国外,是不是就没空回去看我了?”   “应该一百来天会在国内吧,”思考这些的时候,秦伶忠的语速放慢,“每年。”   “我也要上班……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她又笑起来,好像很容易满足,尤其在关于他的事情上。   苏实真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腼腆,过于郑重,即便这和本人的大致性格走向格格不入。那种生涩的微笑方式比她的脸更容易让他动摇,有时候,秦伶忠会有很蠢的念头。想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女朋友,这真是再愚蠢不过了。   他们一起出去。   街道上是形形色色的人,还是常规赛的季节,风和日丽,春天温暖又舒适。他拎着东西,她在哼歌,两个人牵着手往回走。他们好像一生都不会跟彼此分开。她倏地说:“我给你做饭吃吧?”   他想了想,原来梦里的不是回忆,原来不是下雪的冬天,然后笑着说好。   -   和秦伶碌再次说上话,时间相隔不算太久,但立场已经大不一样。秦伶碌订了包厢,以家庭活动为由头,但实际上几乎没有看比赛的气氛。屈湘露回去了。他们坐在餐桌两侧一起用餐。秦伶碌吃牛扒,秦伶忠吃的沙拉,苏实真在吃汉堡包、炸薯条和冰淇淋。   服务生问他们还需要什么,秦伶忠盯着苏实真面前那一大杯冰淇淋说:“水。”他不相信有人一口气吃那么多冰淇淋会不头痛。   在国内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定好早晨的闹钟一起看转播。然而现在在现场,却没有那么多看比赛的心情。被推荐去窗户旁边看看时,秦伶忠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我现在不太喜欢……站到那种地方。”不至于尖叫,但有可能抽搐或者晕倒。   面对还想继续推销的侍者,苏实真在旁边张望着,没那么客气地冲搭腔:“离我男朋友远点。”   秦伶碌开口:“调任新职感觉怎么样?”   “非常——”秦伶忠向后仰,目光不经意地偏离方向,“怪。”   也不算无缘无故,秦伶碌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你可以觉得我不懂,但我没骗过你。再怎么说,我也是哥哥。我说的话最后都会成真。”   寥寥几句里含义太多,他的中文比秦伶忠想象的要好得多。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哪天没准能打一架’。”秦伶碌放下刀叉,慢条斯理地说,“‘有机会我想见见你女朋友’。”   局面看起来是无可挽回了。   秦伶忠没说话,只好把被沙拉酱沾湿的食材拨开。苏实真吃着冰淇淋,小口小口地喝水。   秦伶碌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面前在进食的两个人像迪士尼动画里的米奇和米妮、唐纳德和黛西,以同样的频率、同样的表情呛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秦伶碌义正词严地询问,“你们不打算结婚吗?”   咳嗽声变得更厉害了。   “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们……”   “结,”秦伶忠说,“当然结。我们当然会结婚,对吧?”他回过头,向身边的人寻求认同。   苏实真也连连表态:“嗯嗯。当然结。”   他们就像两个愚不可及的孩子,竭尽全力维护着自己捉襟见肘的尊严。   秦伶碌感到好笑,将餐巾放回餐桌上,起身向外走。   苏实真抬起头,想开口,却被秦伶忠打断。他说:“你吃得完吗?”   “给你咬一口。”   她把汉堡包递过去,尽管清楚他想吃的是薯条,却还是故意这么做。他很少吃垃圾食品的。秦伶忠看着她,苏实真露出期待的笑容,他还是咬了一口。她喜欢他吃东西的样子,可能因为他看起来可爱到有点傻乎乎的机会不多。   秦伶忠抬手揩去嘴角沾到的酱汁。   苏实真咯咯咯地发笑,他又向她伸手,扫掉她脸上的芝麻。   他们走出包厢,苏实真在抱怨吃太多冰淇淋头疼。抱怨的话听得太多,秦伶忠忍不住笑,伸手搂住她的头。   恰好就是这时候,或许是因为某一支队伍赢球,观众们振奋人心地高声呐喊起来。苏实真飞奔而去,回过头时,脸上洋溢着笑容。秦伶忠朝她走去。快乐的海洋里,他们激烈而坦然地接吻。 第43章 来说(16)   -   同一所大学的几位女同学受邀参加校友聚会, 大家久违地齐聚一堂,难免聊些都说得上一两句的八卦:“你们知道卢浮宫四宝和秦伶忠又又又复合了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了好了, 疯批打架,我们正常人看看热闹就行了。”   “自从毕业,再也没人像秦少那样随随便便就请吃饭喝酒接送回家一条龙的大慈善家了。”   “工作了就怀念以前读书的时候。”   议论转化成爽快的笑声, 逐渐下沉然后消失殆尽。其中一个人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摸着良心说,要是我长四宝女士那样, 我没准比她还放飞。入眼的帅哥全睡一遍,每天穿的布料越少越好——”   短暂的喧闹声响起, 秦伶忠和苏实真是一起来的。   他看起来一点事故的痕迹都没剩下, 与人相处进退有度, 能轻而易举猜中对方想听到什么话,但适当地选择说或者不说, 并且游刃有余避开自己讨厌的事,以不容反抗的强硬驳回对方。她还是华丽炫目, 穿着抹胸连衣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都在项链的衬托下更加吸引人注意。总是睁大眼睛看着所有人,完美突出了女性天真烂漫的一面, 也从而陷入欺骗的沼泽。   原本,秦伶忠是没空过来的。   还要收拾行李,时差也没调整就要迎来新一轮, 苏实真却主动说要去。   “你不想看看那群人过得怎么样吗?来得人肯定不多,都去世界各地了嘛。要是比我过得差就再好不过了。”她一边用脸部按摩仪一边说,“都过得比我好的话,下次我就不去了……下次是不是要等到二十年后?”   他正在和助理交涉, 想要把墙壁上的一幅私藏的画运挂到海那头的家里,所以得认真考虑一下保险费用,在此期间漫不经心地抽空道:“你希望的话,我可以陪你。”   “哇!”她走过来,靠到他背后,磨磨蹭蹭地贴着他。   结果到场,还没开始热闹,就被卷进热闹当中。   不知道是谁带了还在校的学妹过来,只跟秦伶忠要过一次微信,却表现得像前世的情人,恐怕真和他有过一腿的都没这么激动,扑过来为之前他住院时的艰难经历失声痛哭。秦伶忠并不失态,没有旁人以为会有的茫然无措,仅仅只是得体地微笑,回头示意周遭人帮忙拉开。   苏实真刚去和同学打过招呼,走来正撞上这一幕,笑容扩散,头微微倾斜着,细高跟敲在乌木地板上。熟悉的人都担心她将高脚杯直接泼过去,没料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靠近,端详良久,轻轻笑着,不带情绪地垂下眼。   反倒是秦伶忠开口:“我女朋友来了,她能一下打倒我,然后把我捆起来……”   “像训犬一样驯服你。”苏实真笑着补充。   “对,”他也认可,并且把这句加上去,“像训犬一样对我。所以你最好快逃。”说完不留情面地后退,随即去和其他人攀谈。   原本就是其乐融融,轻而易举就弥补空缺,马上有人也应答:“看了阿富汗的新闻吗?”“伶忠吃完饭就回国吗?”“实真你黑发真好看,总算有点人类的气息了。”   没留多久,苏实真用手机发消息给身边的秦伶忠催促要走。秦伶忠轻轻敲了敲餐桌,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   出去以后,他问起缘由。她却说:“有个前任,不想和他见面。”   秦伶忠有点意外:“你以前好像不介意这些?”   “现在得多小心了。”苏实真自顾自地说,“不管是不是前任,万一又出来一个走极端要杀了你的怎么办?”   他们在门口遇到刚来的贺正群。他发胶涂得太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恐怖电影《Dead Silence》中的玩偶Billy,有点可怕,让人哭笑不得。   苏实真挽住他一侧手臂,秦伶忠则拉住另一侧,强行带着他掉头,以至于贺正群连门都没进。   两个人笑嘻嘻地欺负着朋友,坐上车后,却又在不经意间变得面无表情。别人或许不会仔细观察,又或者发现了也不会问,但到底是贺正群,先是关心这辆新车,然后询问秦伶忠“你开车不要紧吧”,下一秒大大咧咧把不该问的问题问出了口:“怎么了?你们之间气氛有点怪怪的啊?”   “没啊,”秦伶忠看了眼后视镜,脸上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怎么这么说?”   苏实真补了唇蜜,回过头来说道:“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那就好。”贺正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说起自己近期的计划,“我辞职了,有亲戚介绍,之后打算去做海洋保护的工作。”   新动态宛如惊雷炸开,秦伶忠也好,苏实真也罢,齐刷刷地都看过来。她问:“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你突然转性了吗?”他也说:“就确定了?不会是传销吧?别被骗了啊。你不会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吧,那种工作感觉挺辛苦的。”   面对他们过于大惊小怪的模样,贺正群忍不住笑着埋怨:“没事的,放心好了。我都去实习过了。秦伶忠你能不能嘴别那么贱啊?”   “我也是关心你啊。毕竟你的座右铭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伶忠一如既往地挖苦说。   “闭嘴好吧,”贺正群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他两拳出气,“我的座右铭明明是‘混吃等死’。”   苏实真支着侧脸,轻轻把玩着烟盒说:“那你要多加小心啊。”   贺正群满面笑容,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什么:“说起来,不觉得你们俩很像一种海洋动物吗?”   “什么?”苏实真反问,“海豚?因为性(和谐)欲旺盛。”   秦伶忠面无表情地说:“哈哈哈,不好笑。”   “不是,”贺正群接着说,“是海鸟。”   “那是海洋动物吗?!”   良久,车内汇入一片没头没尾的缄默。再说下去时,贺正群望着车窗外,表情淡漠,仿佛眺望的不是城市与人流,而是一望无垠的海面:“和其他鸟类大不相同,热爱享受青壮年时代,同类相食,长距离地迁徙——”   他回过头,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微笑:“明明很像啊。”   他们送贺正群到家,约定好周末再联机玩游戏。距离要搭乘的航班还有十几个小时,车渐渐开到人工海,电台播放着音乐,秦伶忠甚至低声跟着念了歌词“I just wanna make you feel okay”,苏实真则百无聊赖地向窗外张望。   他忽然出人意料地提议:“要不要停车下去走一走?”   这里并不适合走一走。傍晚时的风凛冽而莽撞,吹得人举步维艰,像在影射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他们被折腾得狼狈不堪,却还是朝对方笑起来。走到围栏边,他忽然说:“今晚要不要去玩?”   “你不是天一亮就要走?”她将拍打着两颊的头发收拢、束起,绑好后回答他道。   “话是这么说,”秦伶忠舒展了一下手腕,“但是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很担心。”   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是苏实真笑出声来,手肘抵住石栏,用指尖敲着自己的下颌:“我?我心情很好呀,什么都没有。是你心情不好吧?我总觉得你皱眉的次数变多了,假笑也是。你假笑很明显的,虽然不认识你的人可能会觉得很亲切。”   他看着她的眼睛,以略微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更换站姿,一字一顿地承认:“对。我最近确实有点烦。”   苏实真饶有兴致地低下头,慢慢地打量起指甲。   “我在想求婚的事情,周围人都认为应该这样做。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很困惑,所以觉得很烦恼,”秦伶忠靠到她身旁,“你能理解吗?”   她却颔首,用一贯的微笑给他答案。   “说实话,我也觉得很头痛,”她把美甲的图案藏进手心,小心翼翼地摩擦着,“你知道吗?秀秀经常说我‘幼稚’。我比他大那么多岁。但是我不否认,我不喜欢应付自己讨厌的事,人都是这样吧?只想考虑快乐的事。有些麻烦,等到必须面对不可了再考虑也行吧?我其实知道不行,但人也不可能一下就长大。”   “反正再怎么说,我们也还是活到了现在。有些事可以以后再想。”   苏实真握住他的衣袖,稍稍摇晃了两下,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我也这么觉得。”   “那好。虽然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或者逃避……”秦伶忠骤然停顿。   他们的爱是相互的。能得到回报使人无比安心,即便自私到极点也无所谓。到现在她也没准确地明白,他为什么那样重视钱,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不在乎,而且知道他也不在乎她有多漂亮。苏实真用狡黠而局促的眼神盯着他,猝不及防开口打断:“我爱你。”   “我也爱你。”就像潮起潮落般理所应当,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十年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吗?二十年后呢?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想象得到那时候的苏实真,一定还是很爱照镜子。到时候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快乐吗?秦伶忠说,“今晚要不要去玩?”   狂喜沿着眼睛流淌出来,她笑着撞进他怀里,凌乱的长发飞起时落进他嘴巴。他抱怨的同时忍不住笑,她手指压到他舌根,不小心被咬了一下。他们坐进车里,扬长而去,再也看不见踪影。 第44章 番外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1)   1   假如随机采访如何看待秦伶忠和苏实真,那答案会有很多种。   贺正群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即便问他问题,只怕也很难分心出来回答。明明可能是世界上最靠近和了解他们的人之一,却可能要追问好几次,才会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啊,不就是比较疯的两个人吗?”   他是秦伶忠说一不二的忠实好友,虔诚得像是随从。假如秦伶忠是周星星,那贺正群肯定是曹达华,他们就是这种关系。贺正群自认为能一直陪在秦伶忠身边的原因有二,一是没有利害关系,二来就是从不追究多余的问题,随便   折腾,任由摆布。他最大的误会是觉得自己对秦伶忠来说没多重要。   当然,假如打开了话匣子,那还是有不少料可抖的,大概类似于“秦伶忠就是嘴贱之王,九曲十八弯拐弯抹角骂人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苏实真不是吾等凡人能消受的美女,建议看看就行,撩妹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苏黎旭会板着脸,不假思索地给出客观评价:“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莫名其妙。”   在那之后,他被苏实真以“大表哥”的身份介绍过不少女生,但他还是总惦记着故乡脸上长着疤的单亲妈妈。既然如此,苏实真也没办法,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向苏丹青交了差。   他和秦伶忠还见过面,却是在苏实真打来的视频电话里。究竟是谁想把他调职到其他城市一度成为未解之谜,一直到后来苏实真在除夕夜喝了酒太兴奋说漏嘴。他倒是也很纳闷:“你男人就这么热心乡村精准扶贫?”   周语诗对他们的感想更是差到没边。   她不喜欢苏实真,有一部分原因当然是“雌竞”心理作祟,另一部分大概还是一直被调戏的缘故。只要苏实真看到她,必定以一百五十码的速度冲过来,笑嘻嘻地说她“好可爱”。以至于周语诗产生恐惧心理。   就算是屈湘露,观点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收留了苏实真一段时间,却始终很想把她赶到男朋友家去住。因为苏实真需要别人操心的地方太多,对屈湘露这个性格的人来说堪称头号麻烦。不过很快,屈湘露就陷入到工作狂热中,不幸中的万幸是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逐渐成为带货主播里的佼佼者。期间有不止一个人来推荐苏实真也自己开直播间,屈湘露却没有。流量就那么多,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粉丝分家。好在苏实真无所谓地拒绝了,仅仅   因为缺乏上进心,在这里赚的又够用。   但她偶尔还是很纳闷,苏实真为什么还不跟秦伶忠结婚。   结了婚才算尘埃落定,就算离婚,也能分走一半家产,从此往后夫妻一体。   然而,秦伶忠和苏实真一直没结婚。   那之后他们也会因为一些事吵架,但合合分分分分合合,床头打架床尾和,过几天又顺理成章继续在一起。   周围人都认为他们是没玩够。   贺正群去做海洋工作,有几年没回家,秦伶忠又几乎都在国外,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次对上时间,他们约在以前秦伶忠喜欢的餐厅见面。还是老套路,连出租车都帮忙叫好,贺正群染了个头发,换上《星际大   战》的周边T恤。   在镜子面前对着自己的新造型搔首弄姿,贺正群非常满意,希望能凭借崭新的形象让另外两个人大跌眼镜。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餐厅,带着自信的微笑等待展示自己的机会。   门打开,他率先一步起身,看清走进来的身影时,贺正群震惊了。   苏实真还是很瘦,但又比先前正常些,脸颊上渐渐有了点肉,腰肢和四肢还是纤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给人激烈的印象,照旧白得发光,头发是蜜茶棕的卷发,漂亮到让人在心里暗自说“哦呼”。岁月没有轻易挪走她的美,   仅仅只是改变其性质。   之后进来的是秦伶忠,变化不算太大,还是棱角分明的眉眼,明明工作操劳,但身材并没有因此变得单薄-据他本人所说,是因为截拳道练太多的缘故,毕竟公务能积累的不只是资产,还有压力。他随口打了招呼:   “嗨。”   可是,贺正群并没那么关心他们。   “这、这是什么?!”他瞠目结舌,惊讶到结巴。   “什么什么?你这表情好可爱。”苏实真笑着反问。   秦伶忠挑眉,习惯性嘲讽:“你在海边被吹成口吃了吗?这下完了,我给你在相亲网站上挂的介绍又要追加备注了。”   此时此刻,贺正群一点也顾及不上和他们打嘴仗:“我我我。。 . . . 我没听说你们结婚啊?”   远离疯子的那些年,他只听说他们好像也成熟了一点,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厮混,却还是一有空就出现在同一张合影中,偶尔是男方无意中的入镜,亦或者是一起使用小猫小狗的贴纸。苏实真在国内,秦伶忠到处飞。他们始终   没有结婚,不论周围人如何催促。不用问他也知道,肯定是“结婚一点都不好玩”之类的理由。他们的爱情好像只考虑快乐,其次才是别的,不顾及未来、常规和其他人地活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他们是世界   上最最最烂情侣的有力竞争者-   “是没结啊。”苏实真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这是怎么回事?”贺正群看着被秦伶忠一左一右牵着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声音几乎穿破天花板,“这两个娃是怎么回事?!”   有过几秒钟的死寂。   眼前的狗男女仿佛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秦伶忠发出单音节权当作回应,苏实真则自然而然地wink了一下,两个人用充满挑衅、炫耀和幸福的神色向跟不上节奏的友人介绍:“我们生小孩啦!” 第45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2)   17岁的时候,秦伶忠对生活有很多不满。   成年礼前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母亲与父亲久别重逢,随即决定让他漂洋过海。那个事件像某种分水岭,一瞬之间就将一切改变。本来他只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寻常弄堂小孩,甚至还对老师能成为自己继父抱过希望,突然间   就被迫去接受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时他还在读小学,坐在头等舱向外看,身旁是父亲的律师。他并不信任对方,但还是这样问了:“我爸爸很了不起吗?”   对方脸上的笑容直到很久后还挥之不去,清晰、冰冷而没有感情:“您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   很多东西都是从头开始。   包括英语、人际交往、艺术科目甚至刀叉的使用方式。   也就是那时候,他的出类拔萃逐步暴露无遗。刚到中学时,大家明面上都很友好,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所有孩子都有充裕的财富来支撑他们善良。然而,暗流汹涌却无法抑制。学校里分成不同的阶级,交友圈的形成和阶级脱不了   干系。人之常情,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和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交往。   连体婴一样的南舒雨和聂经平也正是在那种地方登场。   秦伶忠从不做无意义的多想。所以失去信任也好,用利益权衡他人也罢,这些都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他并没有多关心。   和母亲的关系谈不上好,也不算坏。秦伶忠从不主动招惹她,但再怎么聪明,未成年的私生子终究比不过家世背景优越的监护人。   被驱逐回国的时候,秦伶忠对生活有很多不满。   但他什么都没说,连面对朋友的送行也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开玩笑的态度。坐到位置上,看到与来时相仿的风景,他不是没有沮丧,只是思考对策和面对现实比一味难过有用得多。   秦伶忠自认为是个乐观的人。   正如前文所说,他对困难的处境有着不会悲伤的反射弧。或许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因为孤身一人来到父亲掌控下、被人排斥时太过无可奈何,所以他才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变成这样。但是,只看结果,至少他的确会在遇到麻烦时   感到跃跃欲试和兴奋不已。   不论是上学时遇到的课题,还是不得不必须新修的一门技能,乃至于与人交往时有些艰难的时刻,秦伶忠都很乐于解决。   17岁时的处境也是如此。   他竭尽全力像身边其他人一样用功,经营人脉为之后的生活做准备,即便有过去认识的人问起,也能风轻云淡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糊弄过去。怨天尤人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的外貌是上乘,偶尔也有些女同学对高   中最后的时光与背景有点戏剧性的转学生来一段难忘情缘有想法,但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不仅秦伶忠本人的态度是“饶了我吧”,其他人的重心也都还是在读书上。   高考前的新年下了雪,夜晚过去,天亮时,城里四处都是白雪皑皑。贺正群来去找秦伶忠,按照被发送的坐标行走,最后,他意外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秦伶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钥匙,虽然他经常能办到一些在别   人看来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在教室里照常学习。   贺正群震惊到无以复加,险些落下同情的眼泪。   秦伶忠倒是投去鄙视的目光,坦荡地回答:“反正在家也没事干,我赶同学的进度也赶了一段时间。”   “你是要当高考状元吧?!”贺正群说。   他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秦伶忠不否认自己有时候对贺正群有点过分,他的交友之道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但有时候只有不断强调贺正群离不开自己,秦伶忠才能稍微有点安全感。虽然心里也清楚,真正离不开对方   的是他自己。   他有很多称作“朋友”的人,但贺正群只有一个。   恰如此刻,即便秦伶忠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贺正群也感觉得出他不高兴,于是顺其自然提出:“走了,走了,去我家吃饺子去。”他催促着,已经代劳把摊开在桌上的复习资料收拾好。秦伶忠嘴上不情愿,却也跟着走出去。   他们踏着松脆的雪离开校园。   一路上,贺正群都在说着自己最近游戏的战绩如何如何,秦伶忠则照常挖苦着他。两个人说着话经过围墙下。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料想到,墙那侧飞来一块雪团,直奔秦伶忠而来。砸中他不说,还不偏不倚沿着衣领后的缝隙   滑了进去。   他被冻得说不出话,只能原地拉开下摆让雪掉出去。然而衣服掀开,寒风便趁虚而入,冻得他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贺正群连忙冲到围墙后边去看,视野之内却一片白茫茫的空无一人。   良久,他只能转过身,朝秦伶忠摇摇头:“没人,别是遇到妖精了吧。”   -   苏黎旭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叮嘱道:“别瞎闹了。”   “难得来一次城里,别老绷着张脸嘛!”刚扔完雪球的苏实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远几步,又捏了一个扔过去,“难怪丹青姐不喜欢你!”   她是模仿着能发挥臂力最大效用的姿势扔的。   雪球往高空飞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围墙顶端。   下一秒,那头传来一阵声响。   有人被砸中了。苏黎旭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苏实真,苏实真还满脸雀跃,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时迟那时快,苏黎旭刻不容缓地拽住苏实真,马上逃离现场。   等贺正群赶到时只看到白雪皑皑一片,回过身去摇头:“别是遇到了妖精了吧!” 第46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3)   17岁的时候,苏实真对生活没有任何想法。   父母都不是顶尖的外貌,但她出人意料完美结合了两个人的共同优势,从小就是好看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围着她转悠,那时候爸爸在菜市场做工,平时天还没亮就出门,夜都深了才回家。偶尔在外头干完活儿回来,骑着自行车哄   散那群男孩子,回头告诉实真:“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爸爸的笑容很温暖,手掌也很有力。她总是用力点点头。   后来,爸爸在清晨送货的路上出了车祸。   家里花光了积蓄治疗,妈妈也流尽了眼泪。但他并没有屈服于这一次的困难。很快,等到修养得差不多了,爸爸又重新在振作起来,开始继续坚持去菜市场工作。然而,第二次车祸又降临了。   到最后,赚来的钱在医院挥霍殆尽,最适宜打拼事业的岁月也蹉跎,只剩下一瘸一拐的脚、伤疤和已经彻底死去的心。   家里原本就不太富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彻底变得一贫如洗。   苏实真还是孩子,却也在父母的恼怒和哭泣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过去时常唱着歌边洗衣服边陪她的妈妈不得不去饼干厂工作,多数时候换成爸爸在家。妈妈忙了一天到家,总是筋疲力尽,却还要洗衣做饭。拿到残疾证的爸爸   一蹶不振,习惯了两三杯黄水下肚,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苏实真会看着爸爸的睡脸努力回想从前。过去的爸爸是什么样的?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的某一天晚上,苏实真正在睡觉,只觉得一阵酒气扑鼻,紧接着就看到爸爸覆压而来。那时候她太小了,还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但她还是惊恐得无以复加,没命地尖叫起来。妈妈被惊醒了,爸爸很难堪地   跪坐在床上。那是多么难忘的一天。爸爸说了很多他的苦衷,他连日来的狼狈、惭愧和痛苦,妈妈也哭了。不知不觉,他们讨论的事已经变成了这个家的未来。   也就是那一天,爸爸决定了重新出去工作。妈妈很感动。   苏实真蜷缩在被子里,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那之后,爸爸逐渐开始出去工作,在家也把荒废的菜园开垦出来,这个家好像走上了正轨。可是,到了晚上,让苏实真不舒服的环节却照旧进行着。   看到爸爸振作起来,妈妈也开始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不是不会看眼色的孩子,恰恰相反,人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好像写在脸上一样。苏实真知道,自己除了忍耐和逃跑以外别无选择。   万幸的是,随着年龄增长,爸爸反而负罪感增加,仿佛自己在做的事的定义变得更加清晰,不知不觉就不再重蹈覆辙。   并不是厌恶故乡,只是希望能和爸爸妈妈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有一段时间也下了苦功在学习上。那时候她已经交往过很多男生,并没有特意挑选,也不是自甘堕落什么的,只是觉得无聊,条件还不错就点头。她和他们牵   着手穿过大街小巷,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好,但她从不想要他们之中任何人的爱。反正他们已经爱着她了,就因为那张漂亮的脸。   高考前的寒假,她甚至去理想大学所在的城市观光。偌大的城市空旷了太多太多,她和同行的苏黎旭在酒店吃泡面,然后一起吹着寒风出去。他们穿过一片还零零星星有亮灯的居民楼。附近公园里没有灯,一片寂静中,他们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在黑暗里,感觉身体要消失了。能看到树枝形成的屏障外有光亮,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想通过高考离开家。 第47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4)   28岁的时候,秦伶忠还是有钱,和秦伶碌已经大半年没说过话,偶尔见面也只冲着对方微笑。不是二傻子,纯粹是没话可说,关系就是落到这般境地。平日里大部分时候在国外。和讨厌的人打交道,喝让人想吐的咖啡,但好歹最   近终于开始可以分心做自己的事。   同一年,苏实真依旧很美。会去医院保养又不再熬夜,正在尽力戒掉酒精中,加上一白遮百丑,所以改变在最小范畴内。有时候也会不安,但她也逐渐看开了。屈湘露登上《财富》杂志,志气满满想作为女性登上富豪榜,人生冲刺   前破天荒给苏实真休了年假。   上次休假还是两年前。   和互联网挂钩的工作难免没日没夜加班。她当时睡得天昏地暗,就连秦伶忠打她电话都挨了骂,以至于秦伶忠对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   上次放假还是两年前,恰好老家修路,不知道什么缘故,不偏不倚穿过苏实真家。最巧的是那栋房子竟然被归为违章建筑。爸爸妈妈找到苏实真家里来,苏实真睡得迷迷糊糊,看了看猫眼,因为不想打交道,所以直接假装   不在家,回去继续睡了。后来她跟秦伶忠说,他在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冷笑着说“那不就活该吗”。苏实真先是笑着打趣“你好恶毒啊”,顿了顿又笑嘻嘻地接下去嗲声嗲气回答“反正跟人家没关系啦”。   这一次放假,原本也是要睡的。   连被褥都换成新的,去洗澡时听着水声哼歌,穿着睡衣出来,她准备继续铺床,忽然就被抱住了。她直接被抱着转了两圈,而她已经从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辨认出是谁。都不再是青少年的年纪了,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玩   闹。   苏实真尖叫一声,说:“我要喊救命了!”   “咳,”秦伶忠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会来救你的。”   她随即应景地喊道:“破喉咙!破喉咙!”   他们倒到床上,她被折腾得气喘吁吁,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反而若无其事,体能好得让人嫉妒。   “你为什么不去住我那?”他伸出手,用一种让人怀疑真实性的温柔掠过她鬓角。   “住这里方便嘛。反正每天我也和rurumi一起工作。”她合上眼睑回答,“你怎么进来我家的?”   “你上次不是给了我钥匙?”他说。   “难怪呢,”她忍不住和他十指相扣,眼睛发亮地说,“那我们要去哪里玩玩吗?只要别是澳门。”   他停顿了一阵,然后说:“哪里都可以?”   “当然啦。”她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那。。 . . . ”他看着她,男性似乎会因年龄增长、褪去稚气而变得更讨人喜欢,靠近她吻她,“我现在想去你那里。”   他们花了大把时间在床上。   两个人做完之后叫了外卖,仅仅套了身浴袍就去取,然后躺在床上聊天。   “你知道人在二十五岁之后体能就会下降吗?”苏实真边往嘴里塞薯角边说,“在那之前,新陈代谢还是很活跃的,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老了很多?”   “有可能啊。”秦伶忠按着枕头,抬眼时微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有时候确实会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等三四十岁了,会越来越想的吧。”   她像小动物似的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苏实真想了想,突如其来地起身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生个孩子?我没有朋友,等以后老了的话感觉会很孤单。我不想变得很孤单。”   “嗯。。 . . . ”秦伶忠原本在看手机,延迟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看着她,良久,难得一见有点犹豫,“生我的吗?”   她却毫不迟疑地绽放笑容:“也可以是别人的啦。”   他像是思索了几秒钟,没再往下说。   房间像是一个空旷的荒野,只有他们两个人。苏实真捏着新换的床单,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新一轮的答复。于是她再一次开口,没有试探的口吻,只是大大方方地询问:“你有什么不满吗?”   他还是不吭声,默默地看着她。秦伶忠起身,去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到床边,撑着后背挑眉。“我没意见,其实是没有。。 . . . 但是孩子要去伦敦住,至少十五岁之前。我爸爸会这样希望。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认真考虑,却很快就脱口而出:“是你爸爸这样希望,还是你这样希望?”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而已。”他被一眼看穿,但还是没流露出心虚的神色,“而且怀孕的话,要么就别做屈湘露助理了。到我家来吧,我可以帮你换一份工作--”   “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有发言权。你也不需要了解我的意思。”苏实真坐下,开始点燃香烟,“随便了。我还是找别人吧。”   他心里有点动摇,为了掩饰才去接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一支都不剩。准备打开抽屉,衬衫忽然被扔过来。   苏实真也在穿衣服,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走了吧?”   “什-”   “好啦,好啦,劳烦秦sir立刻离开我家。虽然是男女朋友,但具体事项我也知会过你啦。我要找个孩子他爸,”苏实真假笑着扶着把手,当下就要把秦伶忠扫地出门,“女孩子的目光只该在下一个男人身上停留,请吧您   嘞。”   秦伶忠正在套衬衫,满脸困惑地看向苏实真。她已经走上前,不容分说抓住他往外推。他转身捉住她手腕,她却突然间皱着眉说“好痛”。他吓得松开,她又继续将他往门外撞。   秦伶忠一边穿上裤子一边问:“没必要吧?”   苏实真上前,啄了一下他嘴唇,说声“你好烦”就关门。   他下楼,在停到楼下的车里一直待到半夜。期间有反思,也有在走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劣习,也在积年累月的生活中认为自己可能改不掉。但人毕竟是人,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只要不断地提醒自己,关键时刻还是能做出   改变。再回到她房门口,秦伶忠认真地说:“我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苏实真穿着睡衣,故意伸出手摸摸他头顶,谈不上客气地说:“非常乖。”   他甚至握着门框俯下身,方便她摸头,好像两个人在演什么情景剧:“。 . . . . 可以的话,我们能讨论一下一起生孩子的问题吗?”   “嗯嗯。”她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透露,“偷偷告诉你,我对你的基因很中意哦。”   就孩子的问题,出乎意料,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去讨论。   苏实真有好几次匪夷所思地露出笑脸。那是有点奇怪的笑脸,嘴角过于用力了,露出牙齿,眼睛也很明亮,整个人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但是显得一点都不自然。秦伶忠罕见的不隐藏排斥,甚至显得有点害怕:“你别这样对我笑。”   苏实真垂下眼睛,笑容没有消失:“有点想哭,但是又不太清楚怎么哭比较好,只好这样了。”   秦伶忠沉默了半晌,忍不住伸手挠她后背,尽管就连自己也不清楚这举动用意何在:“你想吃冰淇淋吗?”   苏实真可怜巴巴地点头,他立刻去看冰箱。她却仰着身子,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用像是要下腰的姿势说:“我要吃冰箱里没有的。”他关上冰箱门,打了个电话叫人去买,然后才回到她身边。   “我很怕,”她说,“生孩子会有妊娠纹吧?”   “会啊。也不能说护理就肯定解决一切,我也查了很多资料,好像和体质有关。”一见到她这种姿态,他就忍不住一了百了,“别生了吧,要么就别生了。不会孤单的。我会陪你。我们俩一起,慢慢就变老了。我会搞定一   切,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知道吗?”   她反而笑出声来:“你好像在哄我啊。”   “是在哄你,”他将上半身向后仰,不疾不徐道,“但是不是骗你。等我们老了你就知道了。”   他忽然看向她,而她与他对上目光。这好像是他们头一个不为快乐而共同做出的决定。明明对视过无数次,没来由的,触及秦伶忠郑重其事的脸,苏实真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烫。   不过,很快他就补充:“当然,要是我空难死了就没办法了。但是我会留足钱给你的,你可以再包养个小白脸-”   她立刻冲上来捂住他的嘴:“呸掉!快点呸掉!”   就这样,秦伶忠和苏实真决定开始为人父为人母了。   怀胎八月,前段时间苏实真照常紧跟屈湘露直播,只是不再带妆,也不穿高跟鞋,到了晚上准点睡觉。皮肤好得惊人,有商业头脑的公司顺势推出护肤品的推广,销量一度达到顶峰。比起分红,她如今对公司的股份更感兴   趣。   秦伶忠开始频频往国内跑,听说儿子快出生,父亲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虽然就算他不开口,大家也都还是不敢说什么。有时候他在她也没空理他,于是就搬张凳子,边吃苹果边用平板电脑工作,时不时抬起头看两眼。   屈湘露偷偷问苏实真:“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狗腿子了?我印象里他还是那个高贵冷艳往人脸上砸钱的周扒皮呢。”   秦伶忠头也不抬:“出什么意外,我不是损失更严重?”   “我靠,这么绝情的吗?你这样也能找到女朋友?!”屈湘露气得跺脚,回过身去摇晃苏实真,“你就不生气?”   苏实真打了个呵欠:“实际上对我好不就完了。管他整天为了撑面子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