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前夫总想撩我》 作者：时三十 　　文案： 　　陆培风相貌英俊，高冷矜贵，偏偏不近人情，是一朵高攀不得的高岭之花。 　　温荼暗恋二十多年，青梅竹马，近水楼台，愣是不敢出手。 　　时隔多年，陆培风出国归来，身后却多了一个小尾巴。 　　小男孩五岁，和男神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温荼：……失恋了T_T 　　…… 　　温荼决定结束这段无果的暗恋。 　　可是—— 　　隔壁小孩每天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讨好卖乖，叫得一声比一声甜。 　　就连她暗恋长久的男神，也开始屡屡在她面前刷存在感，言辞举止撩人心弦，常常让她误解。 　　在温荼主动躲避数回后，陆培风无法克制，把她逼到墙角，红着眼眶质问她：“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温荼：？？？ 　　PS：1.双向暗恋。2.男主追妻。3.女主的崽。 　　一句话简介：失忆后前夫带着孩子找上门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温荼 ┃ 配角：陆培风 ┃ 其它：时三十 第1章 陆培风要回来了 　　四月的南城，正好是最舒服的时候。 　　冬日的冷意过去，春日悄然到来，街道上的花都开了，树木也开始重新长出绿叶。温家的花园平日里由温母一个人打理，种了许多花，如今也都开得灿烂。 　　温荼起来时，先推开窗看了一眼花园里的景色。她的房间位置正好，低头就能看见花园。温荼趴在窗前呼吸了一番新鲜空气，直到听到楼下温母在叫，才转身下楼。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呼啦啦从家门口开过去，停在了隔壁大门前。她一下转不动了，又趴了回去。 　　一大早的，隔壁的别墅竟然已经有了人，有几个人从货车上下来，拿钥匙开了大门，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子里。 　　温荼看了一会儿，眼睛越睁越大，连衣服也顾不得换，连忙往楼下跑。 　　“妈！” 　　温母正在厨房忙碌，就听见一阵急促慌乱地脚步声，她抬头就看见女儿冒冒失失地跑了下来。温母不禁问：“怎么了？年糕又把你的东西打翻了？” 　　一只双眸碧蓝皮毛雪白的布偶猫路过，听见这话，顿时不满地喵了一声。 　　“妈，我看见隔壁来人了。”温荼双眼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是不是……” 　　温母恍然大悟，应道：“对，我都忘记和你说了。陆培风要回来了。” 　　“真哒？！”温荼的眼睛更亮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今天吗？” 　　“这我哪知道。”温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温荼却是另有想法。 　　她趿拉着毛绒拖鞋，又慢腾腾地回到楼上洗漱。 　　隔壁的陆家别墅已经空了好几年，自从陆阿姨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住过人。它的主人在好几年前就出了国，一走就是好几年，就是清明过年也没有回来。 　　温荼咕噜咕噜吐掉漱口水，再抬起头来，就看见自己的脸红的不得了。 　　陆培风，就是隔壁陆家的主人，马上就要搬回来了。 　　她从小的时候起就暗恋陆培风，两人就住在隔壁，本来可以有很多机会，可偏偏温荼性格温吞，即便是邻居家的哥哥动了歪念头，也不敢随便表现出来，虽然两人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一个学校，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却愣是一点苗头也没有发展出来。 　　一直到高三时，陆阿姨出了意外，处理完后事之后，陆培风就直接出了国，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搬家公司都来了，是不是代表着，陆培风要回国定居了？ 　　温荼脸颊绯红，在衣柜前逗留的时间也长了一些，特地穿上了上个星期刚买的新衣服，今天还是第一次穿，化妆时也是极尽仔细，生怕出一点错。 　　她磨蹭了一番，等下楼时，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温荼出门时特地看了一眼隔壁，只有搬家工人忙进忙出，没看见主人的身影。 　　毕业之后，她开了一家咖啡厅，经营一年，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生意很不错，温荼雇了几个员工，平日里才不会太忙。 　　她的店位置好，附近就是一个大商圈，人流量很广，早上还会做三明治面包之类的成品搭配咖啡售卖，因为味道不错，价格合适，附近不少白领都会买一份当做早餐。她到店里的时候，店里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开门了。 　　等忙过了早上的高峰期，咖啡厅也变得空荡荡的，温荼将最后一份三明治打包好，送走了客人，才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老板，今天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有吗？” 　　“是啊，今天给客人拿三明治的时候，你还拿错了好几次。”小佳满脸揶揄：“老板，你今天化的妆特别好看哦。” 　　温荼矜持地颔首，接受了她的赞美。 　　到中午之前，店里都不会有什么客人了，温荼给自己做了一杯奶茶，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透明的玻璃隐约倒映出她今天的模样，温荼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了一会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从高三到现在，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会为陆培风的消息而激动不已，就像是一个思春期的少女一样。 　　陆培风一出国就是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在国外过的怎么样，说不定早就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 　　温荼在心中想：要是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她就……就算了吧。 　　谁让她胆子太小啦，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连一句喜欢都没和陆培风说过呢。在陆培风心中，她应当只是妹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这个妹妹只能真诚的祝福哥哥百年好合了。呜呜呜。 　　等到了中午时，咖啡厅里又热闹起来，附近公司的白领们坐满了位置，温荼也开始陷入忙碌。 　　每到这个时间，八卦就充斥着整个咖啡厅，让温荼也连带着对这些八卦了如指掌。比如今天，这些人便说起一家叫做风途的公司即将入驻办公楼，言语之间，也让温荼对风途了解了大概。 　　据说风途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在国外留学时白手起家创立，成就斐然，现在是打算将总部迁到国内，回国发展。在这些客人口中，也是极尽赞美之词，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牛逼！ 　　等客人走完之后，连店里的员工也不禁念叨起来。 　　“听说风途的老板是个年轻人，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温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老板，你就不心动吗？” 　　“什么？” 　　小佳悄声道：“听说是个帅哥呢！” 　　那又怎么样，她见过最好看的。 　　温荼在心中得意地想：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么多人，陆培风的颜值，那都是最高的！ 　　不然怎么会是她的男神呢！ 　　陆培风长得特别好，成绩常年稳坐第一，还多才多艺，温荼当年就是在幼儿园文艺汇演时被他认真弹钢琴的侧脸吸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还惦记着。也正是因为太好看了，于她而言，陆培风就是高岭之花，才让温荼更加不敢多做什么。 　　她轻咳一声，问：“你们想不想吃蛋糕？” 　　店员们欢呼一声，纷纷应和。 　　今天有新鲜的草莓，索性就做个草莓蛋糕。 　　柔软的蛋糕胚，绵密的奶油，大颗草莓对半切开，点缀在上面。店里的几个人一人分了一块，剩下的就放在店里面卖。做甜点也是她的爱好，除了菜单上有的品种之外，温荼时不时就随心做几个，随意定个价格，也是店里的彩蛋。 　　温荼端着自己那一块，刚拿起叉子，便听见门口的风铃声响起，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去。 　　客人是一个小男孩，在这个商圈里实在是很少见。男孩的年纪看着不大，身高也还没有柜台高，他一个人来的，这会儿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与她的视线对上。 　　温荼看到他的脸，反而还怔了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她想陆培风的次数太多了，如今见到一个小男孩，仿佛都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陆培风的影子。温荼记得陆培风小时候的模样，眼前的男孩与陆培风实在是太像了，让她险些都有了穿越时空的错觉。 　　也许是她看的有点久了，男孩主动移开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温荼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蛋糕，从柜台后面绕出去。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他只问：“你不认得我吗？” 　　温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虽然这个男孩长得像陆培风，可她的确是第一次见。 　　男孩看起来好像更失望了，但他却主动又提起：“那个是什么？” 　　温荼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刚才自己手中的蛋糕。 　　她蹲在男孩的面前，捧着碟子给他展示。 　　蛋糕刚刚做出来，尤其是凑近了之后，还带着诱人的甜香，与草莓的清甜味道交织在一起，男孩情不自禁地凑过来闻了一下，他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男孩脸一红，意识到自己这样太不礼貌，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脱下背后的双肩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更小一点的钱包，然后抽出一张纸币，郑重地交到了温荼的手中。 　　“要一个蛋糕，还要一杯牛奶，谢谢。” 　　温荼没动：“……” 　　这是一张面值一百的美金。 　　男孩歪了歪脑袋，眼睛圆圆的，满是困惑：“不够吗？” 　　温荼哑然，她把纸币放回到男孩包里，然后折回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块新的蛋糕，和一杯牛奶，放到座位上。 　　男孩捧着那张纸币亦步亦趋地追在她的后面，执意要递给她。 　　“算是我请你吃的。”温荼柔声说：“快吃吧。” 　　男孩抿了抿唇，依旧举着纸币，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固执。 　　温荼只好道：“那等下回，你和爸爸妈妈再过来，到时候再来付钱吧？” 　　男孩想了想，好像是愿意接受这个答案了，才将纸币收了回去。 　　下午的咖啡厅里并没有多少客人，只有偶尔来客人打包几杯咖啡走。温荼多留神在那个男孩的身上，好在男孩很有教养，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相也很好看，切蛋糕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像自己的男神，温荼越看越是喜欢。 　　等吃完了蛋糕，男孩也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走到她面前，乖乖地道：“谢谢。” 　　温荼笑眯眯地应下：“不客气呀。” 　　男孩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下回……下回带我爸爸过来。” 　　“好啊。” 　　风铃声响起又消失，隔着玻璃门，温荼看见小男孩朝着不远处的商厦走过去。她心中还有些担心，直到看见楼里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人，应该与男孩相熟，看着人把男孩接了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奇怪。 　　这儿是个商圈，公司云集，来往的都是成熟的社会精英，温荼开了那么久的咖啡厅，还是第 一回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第2章 他亲口说的，是他的儿子。…… 　　温荼回家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隔壁。 　　隔壁的别墅依旧是静悄悄的，可这些年里，却是第 一回亮起光来。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窗之后泄出来，温荼的视线在陆培风房间的方向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急匆匆地收回了视线。 　　她努力装着镇定，可吃饭时却心不在焉的，心思早就飘到了隔壁去。 　　温母哪里能看不出来，便当做不经意地提起：“隔壁已经搬回来了，我今天还碰到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便感觉到女儿的视线立刻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温母无奈，说：“刚才我和你说了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温荼无辜地看着她。 　　“好啦，我也不和你说这些，妈知道你想听他的事情。”说到这个，温母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反而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陆培风已经有孩子了。” 　　温荼愣住。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温母，筷子上的食物也没有夹稳，掉到了碗里去。 　　温荼不禁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什么……什么孩子？” 　　“我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温母担忧地说：“他亲口说的，是他的儿子。” 　　自己女儿一直单恋，温母哪里会不知道，住在隔壁的陆培风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分出色，她也不奇怪温荼会喜欢上他。温荼虽然胆小，却一直长情，从幼儿园暗恋到现在，可偏偏也因为胆小，才一直无果。 　　等到现在，陆培风回国，还已经有孩子在身边，就应该是已经在国外结婚生子，以后温荼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 　　肉眼可见的，温荼一下子蔫了下来。 　　虽然她胆子小，可心里想的却一点也不少，知道陆培风回国，她也动了一些念头。可虽然动了念头，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却是两码事。 　　也难怪她做不到。她和陆培风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却还是没迈出那一步，陆培风连她的心意都不知道，迟早会有喜欢的人。哦，她也不是没有大胆过，陆培风出国留学，她也大胆地追了过去，但也仅此而已，其他什么都没有多做。 　　可知道归知道，温荼心里头还是难受的很。 　　她饭也吃不下，郁郁寡欢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又忍不住往窗外看。 　　两家的别墅挨在一块儿，她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陆培风在二楼最西边，因为格局的缘故，两个人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在以前，如果陆培风没有拉上窗帘，她就可以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对面，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可以看见陆培风的人影，只是隔得远，就算是看也看不见什么。可即使是这样的好运气也没有多少回。 　　温荼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有些猥琐，可这会儿她也有些没忍住，凑到了窗户前。 　　对面的房间亮着灯，窗帘也没拉上，但是什么也看不见。温荼有些失望，心中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陆培风都已经结婚了，那她这样做也不太合适。这么多年暗恋无果，也是时候该放弃了。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温荼将窗帘重新拉上，也没注意到对面窗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陆嘉南看着对面窗帘紧闭的房间，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唇。 　　他看了好几眼，可还是没有等到对面出现人影，才转身蹬蹬蹬跑出房间，到书房门前才停下，门没锁，但他还是踮起脚来咚咚敲了两下。 　　“进来。” 　　他推开门进去，熟练地爬到了爸爸的膝盖上。陆培风刚结束视频会议，忙了一天，他的脸上也带了倦色，但抱着儿子的动作依旧十分轻柔，小心护着，防止他摔下去。 　　“爸爸骗人。”小孩儿失落地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陆培风揉了一把儿子软乎乎的头发，“你白天看的还不够？” 　　小孩儿顿时没了话。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爸爸一眼，作势要从他的膝盖上爬下去，却被陆培风一伸手捞了回来，抱得紧紧的，让他没有挣扎的机会。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陆嘉南飞快地眨着眼，他一说谎时，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只是肚子饿了，去找吃的。” 　　陆培风并不拆穿他。 　　见爸爸不追究，他又讨好地说：“妈妈还说，下回要我带爸爸一起去。” 　　“她真的这样说的？” 　　小孩儿顿时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将今天进入咖啡厅到离开咖啡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给了他听。说完了，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妈妈做的蛋糕真好吃呀。” 　　陆培风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草莓是温荼喜欢的水果，也常常被她用来做蛋糕，现在小孩儿在他面前炫耀，可从前总是温荼主动端到他面前来。他不爱甜食，后来却屡屡回想起，渴求又怀念。 　　“但妈妈不认得我了。”陆嘉南难过地说：“我也没有长得很快，妈妈为什么认不出我了？” 　　陆培风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对不起。” 　　“不是爸爸的错。”小孩蹭了蹭他的手心，乖巧地说：“下一次爸爸带着我一起去，妈妈就会知道我是谁啦。” 　　“好。” 　　回国搬家累了一天，小孩儿念叨着，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窝在爸爸怀里昏昏欲睡。陆培风动作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到了房间里。 　　陆嘉南还很小，没有办法离开人，他本来也不擅长带孩子，但这一年下来，也努力学了不少。好在陆嘉南之前被养的很乖，像今天这样忽然从他身边跑开偷偷去见温荼，已经是平日里很少见的大胆举动。 　　对面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从米白色的窗帘透出光来。陆培风倚在窗前，只看着那间灯火，竟舍不得离开。 　　初春的夜风有些冷，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晚风拂过他冷峻的眉目，房间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他静悄悄地站着，隐藏在窗边的阴影里，不发出一点声音。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 　　第二日，蓝宝石双眸的布偶猫重重地扑到床上，叫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温荼。 　　她呜咽一声，还没有睁开眼睛，熟练地伸手把猫抱到了怀里。可年糕却一点也不领情，后腿一蹬，就从她的怀中蹿了出去。 　　温荼才总算是醒了过来。 　　拉开窗帘时，她下意识地看了对面一眼。 　　对面房子的主人早就起床了，屋子里仍旧空荡荡的，温荼隐约好像看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可仔细看去，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困惑地挠了挠头，转身下楼去了。 　　对面的屋子里，陆嘉南蹲在窗户下面，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爸爸提醒过他了，要他不能再随便出现在妈妈的面前，他差点就被妈妈发现了！ 　　他弓着身体，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了门口，才慌慌张张地跑了下去。 　　“爸爸！” 　　陆培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小孩儿凑到了他的面前，扒拉着他的胳膊伸长了脑袋，挡住了他看手机的视线。陆培风这才看向他。 　　陆嘉南兴奋地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妈妈？” 　　“还不急。” 　　“那……” 　　“先带你去幼儿园。” 　　肉眼可见的，陆嘉南沮丧地垂下了头，十分失望。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应了下来。 　　温荼今天还是守在自己的咖啡厅里。 　　小佳忍不住问：“老板，你是失恋了吗？今天已经叹了好久回气了。” 　　唉，男神已经娶妻生子了，她又和失恋有什么不一样呢？ 　　温荼忧郁地说：“今天不做蛋糕了。” 　　店员们纷纷哀嚎一声，连忙开口讨好，却也没法让温荼的心情好起来。 　　到了下午，店里又开始变得空荡荡的。 　　温荼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勉强打起精神来，失恋的郁闷笼罩着她，让她实在提不起劲。偶尔挂在门口的风铃响起，也都是让其他人去招待。 　　直到一个熟悉的小客人带着他的父亲走进店中。 　　陆嘉南趴在放甜点的玻璃柜前，将每一个蛋糕都仔细看过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都不是我昨天吃的。”他转头对陆培风道：“爸爸，我昨天吃的蛋糕可好吃啦。” 　　小佳忙说：“昨天的蛋糕是我们店长即兴做的，不在菜单里。” 　　她说完，又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大客人一眼。 　　这位客人她是第一次见，长相十分出众，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商圈里，也属于优质股，以她的眼力来看，身上穿戴的应当都价值不菲。可他整个人冷若寒冰，神色冷淡，最遗憾的是，旁边那个小客人还叫他爸爸。 　　帅哥再帅，既然已经结婚生子，那也别人的了。 　　陆嘉南仰起头来，“姐姐，那你们店长呢？” 　　温荼挣扎着从沙发坐直了身体。 　　陆嘉南也发现了她，高兴地拉着自己的爸爸去给她看。 　　“我带我爸爸来啦。”他期待地说：“我爸爸可以尝尝这儿的蛋糕吗？” 　　见到了爸爸，妈妈总该能认出他了吧？ 　　温荼抬头一看，整个人都呆了。 　　陆嘉南今天特地打扮过，穿了一整套的马甲衬衫和短裤，头发软绵绵的翘着，看上去格外可爱。 　　但温荼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被旁边的人吸引走了。 　　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熨烫整齐的西装，扣子扣到了最上方一颗，工整又禁欲，他的相貌依旧出色，眉目如远山素雪，鼻梁高挺，长睫微垂，目光清冷，眼中满是冷淡，他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是陆培风。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第3章 他把手机伸到温荼面前，道…… 　　温荼还记得，自己上回见到陆培风，像这样面对面认真打量他，都已经是高中时候。时隔多年未见，陆培风好像与那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五官成熟了不少，他从前的疏离也变成了生人勿进的漠然，但周身气势尽数收敛，像是沉默的寒铁。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时，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亲父子。 　　亲父子？ 　　温荼的视线艰难地从陆培风身上移开，落回到了小孩的身上。 　　小孩牵着爸爸的手，仰着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你……”温荼张了张口，她本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无比。 　　她怎么能想到，自己昨天招待了一个小客人，竟然就是陆培风的儿子？！ 　　温荼昨天就已经失落过一回，可这回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惊讶。 　　难怪，她就说，这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像。 　　她心中的情绪千回百转，最后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你回来了？” 　　陆培风颔首，应了一声。 　　他一手牵着儿子，手心里满是紧张的黏腻汗水，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温荼的其他话。陆培风缓缓眨了眨眼，眸光不动声色地将温荼面上的表情收入眼底。有惊喜，有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唯独没有他设想中的冷漠。 　　“……？” 　　陆培风舌尖抵住上颚，忍住了自己的困惑。 　　他低头与儿子对视一眼，一大一小，长相相似的两个人眼中是一模一样的困惑。 　　温荼问：“我昨天就发现你搬回来了，这次回来，是不打算离开了吗？” 　　“嗯。” 　　“那……那……”温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到陆培风冷淡的眉眼，她想要试探的心就缩了回去。在往前这么多年里，这样缩回去的感受也让她十分熟悉，并且感到安心。她看了陆嘉南一眼，舌尖的话一转，便落到了小孩的身上，“这是你的孩子？长得与你真像。” 　　陆嘉南眼睛一亮，他悄悄昂起脑袋，骄傲又紧张地等待着妈妈的打量。 　　但温荼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他抿了抿唇，唯有脊背挺得更加直一些，小脸蛋绷得紧紧的。 　　“是我的孩子。”陆培风顿了顿，提醒道：“他叫嘉南。” 　　温荼夸了几句，心中酸溜溜地想：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能让她的男神喜欢上，又能够生出那么可爱的孩子，一定是位十分优秀的女性吧。 　　也是，要不然怎么能让她的男神喜欢呢？ 　　“……” 　　小孩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先前他一个人来的时候，温荼没有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会儿两人一起出现，已经表明了身份，温荼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陆培风有些焦躁地抿紧了唇。 　　他来之前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有这种。他不知道温荼是不是故意的，此刻也不能表现出来，而是谨慎地观察着温荼的一举一动。 　　“你不认得他吗？”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只有面上神色镇定，看不出异样，仿佛在说着普通的家常话：“你之前应该见过他。” 　　温荼茫然地道：“是，昨天他一个人来店里，我就见过一次了……哦，对了，今天你也是来吃蛋糕的是吗？” 　　小孩连忙点头。 　　“不好意思哦，今天没有做昨天的蛋糕。”温荼温和地道：“要是你愿意等的话，我现在去做一个，怎么样？” 　　小孩眼睛更亮，刚准备要点头，可脑袋刚扬起来，又想起什么，连忙朝爸爸看去。 　　陆培风看向温荼：“是不是太麻烦你？” 　　“不麻烦。”温荼连忙说：“我本来就是要做蛋糕的，只是要提前做而已。只是做一个蛋糕要挺久时间，是不是会耽误你们的事情？” 　　“没关系，我的公司就在附近。” 　　看出她的疑惑，陆培风解释道：“刚搬到这里。” 　　就她平时听八卦来看，刚搬到这里的公司可就只有风途一家。温荼听了两天风途有多厉害，却没想过那个厉害的老板就在自己的眼前，不禁目瞪口呆。 　　等回过神来，她又忍不住想：果然是陆培风，以前念书就厉害，这么多年不见，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她给两人倒了咖啡与牛奶，然后便系上围裙进了后厨里。 　　人一走，陆培风立刻低头朝小孩看去。 　　“怎么回事？”他问：“她昨天就是这样子？” 　　陆嘉南的心思已经跟着她进了后厨里，听见爸爸说话，这会儿也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一声：“妈妈好像和爸爸说的不一样。对呀，我都和爸爸一起出现了，妈妈为什么还没有认出我？” 　　陆培风：“……” 　　是啊，他也想知道。 　　父子俩对视一眼，一大一小，相似的脸上都是同样满满的茫然。 　　甚至是，他原本准备一见到温荼时就说出口的道歉，一时都没有了能够开口的机会。 　　陆培风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思绪纷杂。 　　小孩频频转头朝后厨看去，心思早就已经飘进了雪白的面粉与奶油里。他坐在位置上，焦躁不安地挪动着屁股。 　　做甜品是温荼的爱好，在他有记忆起，家中常常充斥着这种香甜的味道，已经有好久没有感受过。 　　陆嘉南转过头：“爸爸！” 　　陆培风明白他的意思，他心念一动，点头应允。 　　温荼正在忙碌，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就看见小孩在后厨门口探头探脑，满脸跃跃欲试，与她的视线对上时，圆圆的眼睛噌地亮了。 　　温荼笑了笑，侧过身给他空出了一个位置。 　　小孩乖乖地跑去洗干净手，然后举着手站在旁边，温荼给他也拿了工具，他就慢腾腾做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的动作虽然笨拙，可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温荼惊讶：“你还学过这个吗？” 　　陆嘉南点头：“爸爸和我都学过。” 　　还有陆培风？！ 　　温荼下意识地转过头朝外看，却见不知何时，陆培风已经安静地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两人，温荼回头与他的眼神对上，他勾了勾唇角，嘴边的笑意还没凝起，温荼先慌乱地转回了目光。 　　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她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陆嘉南浑然不觉，还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意有所指地道：“我妈妈做蛋糕可厉害啦。”他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温荼的反应。 　　温荼：“……” 　　她心中一口气，全泄了。 　　要说做蛋糕……她也不差的嘛！呜呜呜！ 　　她故作若无其事地道：“那她做的蛋糕一定也很好吃吧。” 　　“……”小孩发泄似的，搅拌的也加重了力气。 　　做好的面糊倒进模具里，放进预热好的烤箱之中。烤蛋糕要不少时间，温荼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陆培风，索性又拿起工具，趁着这个时间做起饼干来。 　　烤箱里的蛋糕随着加热变得蓬松，香甜的味道充斥着后厨。小孩儿已经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温荼看着有些好笑，特地从篮子里挑了一个又大又甜的草莓递给他。他的手小，一只手都有些抓不住，只能放弃其他东西，双手捧着大草莓，一口一口慢慢地啃。即便如此，他的吃相也十分干净，只有嘴巴红润润的，并没有弄脏其他地方。 　　温荼看着有些惊讶：“他也太有礼貌了。” 　　家中的亲戚家里也有这么小的孩子，可正是调皮的时候，可以见得，陆培风的妻子一定对这个孩子教养的十分用心。 　　温荼主动提起：“孩子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陆培风眸光微沉，视线落在她忙碌的身影上，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也十分灵活，这是温荼喜欢做的事情，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脸上的神情十分惬意，侧脸专注温柔。陆培风道：“是个很优秀的人。” 　　“是你在国外认识的同学吗？” 　　“……我们是在同一个学校。” 　　温荼暗道：果然如此。 　　陆培风考上的是一所名校，那里出来的不乏精英。说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当年一心想着男神，爱情的力量如此伟大，让温荼也咬咬牙跟着考，竟然当真让她给考上了！ 　　但考上归考上，她不是什么学霸，一半是靠了运气，去的是一个冷门专业，不像是陆培风念的大热门。 　　温荼出国全靠着一腔热血，是她做过最叛逆最大胆的事情，只可惜，她明明是为了追陆培风才出国，可真的到了国外之后，却也不敢与陆培风多往来，和前面十几年一样没有半点进展，最后灰溜溜跑了回来。好在学业顺利，也不是一无所获。 　　只是奇怪，陆培风都在国外结婚生子了，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温荼有些纳闷，可烤箱适时叮了一声，她立刻将这个疑惑抛到脑后。 　　刚出炉的蛋糕带着香甜的味道，把小孩的目光立刻吸引了过来，巴巴地跟在她的后面。因为今天做的蛋糕不打算对外售卖，因此温荼还主动将他抱起，让他来往蛋糕上抹奶油。 　　小孩对自己动手的事情感到非常新奇，即便奶油涂抹的凹凸不平，草莓放的歪歪扭扭，在他眼中，也依旧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蛋糕。等蛋糕做好时，他忙不迭跑去拉爸爸的手，指挥爸爸把蛋糕拍下来。 　　他连吃也舍不得吃，眼巴巴地看着温荼切了三块，接着便紧紧护着，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给了。 　　陆培风语气严厉了一些：“听话。” 　　小孩有些不情愿，他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小手倔强地举着。 　　这可是他和妈妈第一次做的东西，怎么能分给别人呢！ 　　他大声道：“爸爸！全都要！” 　　陆培风闻言掏出手机，温荼哭笑不得，把他拦了下来，“既然是你的儿子，就当做是我请客吧。” 　　小孩儿又不高兴地昂起头来。 　　怎么会是爸爸的儿子呢，他也是妈妈的孩子呀！ 　　但陆培风没收回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手机，上面是一个二维码，简洁地道：“加我。” 　　温荼咦了一声，乖乖掏出了手机扫码。等人走了，她才茫然地低下头，看着微信里新添加成功的联系人。 　　头像与陆培风的风格格格不入，竟然是一个小巧可爱的纸杯蛋糕。 　　她原来竟然没有陆培风的联系方式吗？ 　　明明在得到第一支手机的时候，她就去找陆培风交换了联系方式。从手机号码到社交软件，只是陆培风高冷，他们联络不多。 　　但之后…… 　　温荼连自己什么时候将他的联系方式删掉了也不记得，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却也毫无印象。 　　她又在手机里翻了翻，发现连陆培风的号码都没了。 　　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 　　陆嘉南费劲地抱着大大的蛋糕盒，他仰头看了爸爸一眼，见冷漠的爸爸并不打算出手帮一帮他，才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你骗人。” 　　陆培风垂下眼眸，目光沉沉地朝他看来。 　　“你之前还说，妈妈见到了我，肯定会认出我的。”陆嘉南愤愤不平地和他秋后算账：“我都和妈妈一起做蛋糕了，她还没认出我！” 　　“……” 　　某个男人心中暗想：他也想知道。 　　为什么温荼见到他的时候，好像他只是一个许久没有见面的老朋友。 　　在他的设想之中，至少会有温荼单方面的对他冷言冷语。可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平和。 　　但是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 　　陆培风眉头紧蹙，他想了许久，最后掏出了手机。 　　列表最上方的是一个熟悉的头像，是刚添加成功的好友。 　　他想了想，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的移动，好半天，才发出一句话。 　　【谢谢，蛋糕很好吃。】 　　“……” 　　叮咚！ 　　对面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是一个可爱的小兔子表情包。 　　陆培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第4章 “一年前，她离开了我们。…… 　　在温荼的记忆之中，在国外读完大学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接着读研，研究生毕业后，还接着在国外继续生活了两年。 　　也许是无法适应在外面的生活，也或许是温母催促的厉害，她才收拾行李回国。算起来从回国到现在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温荼回来以后开了一家咖啡厅，竟然生意不错，虽然依旧忙碌，但温荼做的很开心。 　　但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她的记忆之中，都没有关于陆培风的记忆。 　　她等到回家之后，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删了陆培风，温荼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甚至连陆培风的联系方式都没了。 　　温荼问起来，温母却比她更茫然：“你与他关系不好吗？” 　　母女俩无语地互相对视一眼，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温荼对温母向来是知无不尽，温母也知道她暗恋陆培风的事情，在国外时，两人也经常联系，平时温荼做什么，都没有瞒着她。可关于陆培风的事情，温母却没有从她口中知道太多。 　　温母反而比她还要更担心：“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把他拉黑了？” 　　“我不知道呀。” 　　温母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你自己都不记得？” 　　温荼满目困惑：“我连陆培风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吵架了，怎么会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 　　更让温荼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虽然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陆培风，陆培风也从不更新朋友圈，但……但她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发现呢？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做的事情，她怎么还会不知道？ 　　温荼想不明白。 　　温母担忧地看着她：“虽然医生说没事了，要不还是去复查一下吧，说不定当时撞到了脑袋呢。” 　　“之前就检查过了，一点事情也没有。”温荼没放在心上。 　　但拿到了陆培风的联系方式，却有一个好处。 　　温荼偷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圈，她本来是想看看那位陆夫人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可惜，陆培风的朋友圈冷冷清清，除了几条公式化的转发之外，一条多余的消息也没有，甚至连陆嘉南都没有在他的朋友圈里露脸，让温荼十分失望。 　　相比起来，温荼就经常发了，时不时就在朋友圈里生活里的日常事。就连昨天得知陆培风回来的消息后，她都没忍住发了一个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想起这个，温荼连忙打开手机，偷偷把那条朋友圈转为自己可见。 　　隔壁别墅里。 　　陆嘉南趴在爸爸的胳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翻着温荼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滑，已经看到了半年以前。 　　他仰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爸爸，我也想要。” 　　“嗯？” 　　“妈妈的联系方式。”陆嘉南说：“我也想和妈妈说说话，可以吗？” 　　“不可以。” 　　小孩抿紧了唇，又说：“妈妈都认不出我了，我得多见见妈妈，多和她说说话，她才能把我想起来。” 　　“嗯。” 　　小孩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松口，表情才可怜起来，眼泪汪汪的，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陆培风眉目微松，这才道：“你没有手机。” 　　小孩想了想：“那爸爸可以送我一个手机吗？我要去幼儿园了，不能在爸爸身边，爸爸不会担心我吗？我需要一个手机，可以经常和爸爸联系，才能让爸爸放心。” 　　陆培风瞥了他一眼，小孩儿一脸讨好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中盛满了祈求。 　　他看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脸，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绝：“不行。” 　　陆嘉南：“……” 　　…… 　　温家与陆家是邻居，陆母还在世时，与温母的关系也不错。现在陆培风回国来，温母盛情邀请陆培风一家到家中来吃饭，在温荼知道消息之前，此事就已经商量好了。时间就定在周末的休息日。 　　陆培风似乎十分忙碌，温荼每天听看八卦，风途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国内展开版图，大刀阔斧做了许多动作。但即便如此，温荼还是每天都能在自己的店里见到他。 　　不知道这是不是陆培风的习惯，她的店里每天开始接到来自风途的外卖订单，但这个大老板却是每天两餐定时出现在店里也因为如此，反而让温荼掌握了他的作息。但陆培风看起来太忙了，温荼识趣的没有打扰。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这日，她一早起来，特地化了一个精致的全妆，给温母打下手时也心不在焉的。 　　“叮咚！” 　　门铃一响，温荼立刻放下手中的菜叶，转身就跑出了厨房：“我去开门！” 　　温母：“你……” 　　外面的人似乎也十分急切，门铃响过之后，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温荼急忙去开门，入眼的却是一束灿烂的向日葵。她一愣，花束也被陆嘉南抱回到了怀里。 　　向日葵真的是好大一束，他一个小孩要费力地把手张的好大才能抱住，几乎要将他的小身影都挡住了。 　　陆嘉南声音雀跃：“给你！” 　　温荼连忙接了过来。 　　“这是我亲自去挑的。”陆嘉南期待地道：“你喜欢吗？” 　　温荼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陆嘉南顿时得意起来，彩虹屁接连不断地开始吹：“我一看见它就想到你啦，它长得那么像太阳，你就是我的太阳。” 　　也许是在国外长大，小孩儿连说话都是甜言蜜语。温荼往他身后看了看，又问：“你爸爸呢？” 　　“他说要回家拿点东西，我等不及就一个人先来了。” 　　温荼又忐忑地问：“那……那你妈妈呢？” 　　陆嘉南歪了歪头。 　　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不是就站在眼前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妈妈没有认出他，爸爸也说了，他现在不能对妈妈说他是妈妈的孩子。 　　所以小孩顾左右而言它：“你不打算邀请我进去吗？” 　　温荼牵着他进了房子，小孩到了人前向来乖巧，坐在沙发上乖乖地捧着温荼递过来的牛奶杯。趁着温荼去找花瓶把花插上的时间里，他的眼睛滴溜溜转，飞快地将房子内部的构造打量了一遍。 　　原来妈妈的家里是长这个样子啊！ 　　嗯嗯，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回去就让爸爸把他们家里也换上。 　　很快，门铃又响了起来。 　　温荼还在插花，陆嘉南十分自觉地跳下了沙发，蹬蹬蹬跑过去开门。门外果然是陆培风。 　　他今日穿了一身休闲装，深灰色的薄针织衫慵懒随性，领口宽松，露出精致的锁骨，皮肤冷白，对比分明。以陆嘉南的观察看来，在他们买花回来后短暂分别的时间里，他的爸爸回去换了一身衣服，身上好像还多了香水的味道，连头发好像也有了一丢丢的变化。 　　陆培风的视线往下，落到他的身上，嘴角微微往下撇了一分。 　　小孩得意地昂起脑袋，伸出双手，从他手中接过了另外一个花束。 　　在花店时，一大一小的意见产生分歧，于是各自买了一束花，他特地早来一步，可就是为了做第一个给妈妈送花的人！ 　　有了前一个花束垫底，温荼果然没有在意他手中捧着的新花束，只有在陆培风走进来后，她的目光轻飘飘地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陆培风是一个人来的，身后也没有跟着别人。 　　她接过他手中的礼物，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的妻子没有跟着你一起来吗？” 　　说起来，陆培风都回来好几天了，她好像也没有听说过那位陆夫人的事情。 　　“她……不在家里。”陆培风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沉声道：“一年前，她离开了我们。” 　　温荼呆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一年前？” 　　“是。” 　　“……不好意思。”温荼一时有些不敢看他：“我不知道你离婚了。” 　　“……” 　　陆培风张了张口，想了想，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来的时间正巧，温母端出最后一个菜，五个人很快坐到了饭桌前。 　　有一张椅子还空着，温母也咦了一声，问：“孩子妈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吗？” 　　“嗯。” 　　温母还想要问点什么，就看见旁边的女儿疯狂使眼色。 　　她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嘴巴比脑子更快地问出口：“说起来，平时怎么没见过孩子她妈？” 　　陆培风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 　　他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温父温母投过来的目光之中，对他来说都带着考察般的审视。 　　说起来，得到这个邀请都是他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温家已经不欢迎他了。 　　陆培风思忖一番，刚要开口，就听到身边的温荼重重地咳了一声。 　　温荼小声对温母提醒：“妈，他离婚了。” 　　温母果然愣住，连温父也呆了。 　　在三人眼中，陆培风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相貌出众，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简直是人生赢家！ 　　但偏偏！离婚了！ 　　一下子从人生赢家变成了带孩子的单亲奶爸…… 　　三个人自以为小心翼翼，不动声色的，看着父子俩的眼神之中都充满了怜惜和同情。 　　陆培风：“……” 　　……那什么，倒也不必。 第5章 温荼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陆培风离婚了，三人也不敢再多提起他的感情过往，生怕会触及他的伤心事。 　　两边已经是很多年不见，问了几句家常后，话就回到了温荼的身上。 　　“说起来，温荼也出国留学去了，你们还在同一个学校，你们在国外见过没有？”温母殷切地道。 　　温荼刚想要摇头，便听到身边陆培风说：“见过的。” 　　她这个当事人反而还愣了一下，“我们见过？” 　　“见过。”陆培风目光中带着探究，还有点困惑，谨慎地道：“我们是同一个学校，虽然专业不同，但因为是熟人，大一的时候，你经常来找我。你不记得了？” 　　温荼：“……” 　　温荼的目光比他还要更加困惑。 　　还有这事？ 　　“温荼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一个人留学，有你照看着，我和她爸爸才放心。”温母温声说：“美国那么远，还有时差，我和她爸爸就算是想要照顾也不行，温荼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 　　温荼想不起来有过这些事，但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心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刚要开口道歉，就听陆培风道：“她很好，帮了我很多，是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 　　陆培风微垂下眼，看着碗中颗粒分明的米粒，也不知道是不是温荼的错觉，好像还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淡淡的愧疚落寞。 　　温母感叹说：“那你也可要和我多说说。温荼都没和我提过你，我还以为你们出国后就不联系了。我们家温荼一直不太聪明，能考上外面的学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来还以为她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年，长大了不少，结果回来第一天出了个小车祸。” 　　陆培风：“车祸？” 　　陆嘉南也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着急地问道：“什么车祸？” 　　“就是一个小车祸，她回国那天，我和她爸爸都有事没法去接她，结果出租车司机追尾，把她撞晕了一会儿，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把我和她爸吓得够呛。”温母说着，埋怨似地看了温荼一眼：“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一下给撞傻了。” 　　温荼抓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的运气有那么不好呢？回国第一天，就直接进了医院。也幸好没什么事情，在医院躺了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出院了。 　　陆嘉南张大了嘴巴，又连忙关心地朝着温荼看去，眼中的紧张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温荼对他笑了笑：“真的没事。” 　　陆培风放下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把这几年的事情忘记了？” 　　温荼说：“不是忘了，就是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重要。”回来后，温母也问她一些关于在国外的生活，偶尔涉及细节的时候，温荼会答不上来，让温母颇为担心这是车祸的后遗症。 　　怎么会不重要！ 　　父子俩在心中异口同声地说。 　　陆嘉南急急忙忙地问：“那我呢？你把我也忘了吗？” 　　温荼纳闷地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一年前你还在美国，那时候南南已经出生了。”陆培风紧盯着她的神色变化：“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温荼满脸困惑。 　　脑袋是这么重要的地方，当年温荼说不太清楚自己留学时候的细节时，温母就让医生仔细检查过，说是确定没问题了，又看的确没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才安心让她出院。哪知道，竟然把活生生一个人给忘了！ 　　一下子，四个人的心全部提了起来。 　　温父温母且不说，陆家父子俩也紧张地站在一旁，四人一问一答。 　　关于出国前的事情，温荼都记得清清楚楚，由她爸妈问，她很快就答了上来。出国之后的事情，温母早就与她对过，剩下不知道的，就是陆培风问。 　　陆培风脸色十分凝重，让温荼也跟着紧张。 　　“大一时，你被周围的同学排挤。” 　　温荼点头：“我记得，是个叫伊丽莎白的女生带头的。” 　　“大二时，你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旅游，却和他们走失，在山里迷了路。” 　　温荼也点头。旁边的温母变了脸色，让温荼都不敢看她。 　　“大三时，你……”陆培风顿了顿。他垂下眼眸，长睫敛去眼中情绪，半晌，他才道：“……你搬了家。” 　　“是有这件事情。”只是温荼比较奇怪，陆培风为何会提起这么小的事情。 　　“毕业后，你没有选择回国，而是留下来接着考研。面试的那一天，因为太过紧张，把咖啡泼到了导师身上。” 　　陆培风语气淡淡的，像是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按着时间顺序，一件一件，比温母知道的还多。 　　温荼本以为自己与他毫无接触，却万万没想到陆培风竟然这样了解她，甚至连她人生上的时间线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但知道她搬了家，还知道她考研时的糗事。 　　这些事情，温荼也仍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陆培风也会知道。 　　明明在她的印象之中，自己出国之后，与陆培风毫无接触呀。 　　温荼也问了出来。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陆培风喉结滚动，纤长的睫毛替他掩住了许多思绪。温荼看着他的眼睛里全然都是疑惑，她毫无戒备，一如往前十几年，眼神清澈，无忧无虑。也许温荼没有发觉，陆嘉南的眼睛更像她一些，圆圆的，仿佛被水浸润过一般，湿润可爱，可温荼总说，陆嘉南与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陆培风都有些想不起来，上一回见到这样的温荼是什么时候。 　　他该如何解释呢。 　　说温荼被同学排挤时，来找过他出主意，在几百个人的礼堂里，当着无数人的面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伊丽莎白的话，成功后激动地找他说了一宿的话。 　　说温荼和同学去旅游时，他也在队伍之中，他打不通温荼的电话，冲进山中找了大半夜，才在迷雾深处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崴到脚行动困难的温荼，把她背了出来。 　　说她搬出来是与他一起住。 　　说她考研是为了自己。 　　说她失意回国，也是因为自己。 　　陆嘉南是他和温荼的孩子，但温荼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她飞越太平洋，追着两万公里来和他碰面，不记得她忍耐压抑了十几年后的大胆，甚至不记得，陆嘉南的名字是她亲自取得。她连他们的孩子都忘了，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所有好与不好的事。 　　她决定离开回国时，就狠心断掉了与他所有的联系。陆培风起初不敢相信，可后来也不得不接受，向来胆小的温荼就是有这样决然。她把他们的过往全部忘了，把他抛在过去，让他一个人彻夜辗转难眠，这就是他得到的结果。 　　于是温荼变回了从前快快乐乐的样子，被蜂蜜与奶油包围，没有一丝忧虑。 　　这样倒也并不坏，也许这才是温荼想要的。 　　陆培风闭了闭眼，再睁开后，他听见自己冷静地说：“我听别人说的。” 　　温荼长舒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道：“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有什么后遗症呢。” 　　旁边的陆嘉南着急地拉着他的袖子，但是陆培风狠心地无视了他的求救。 　　他说：“南南出生后，你来看过一眼，我们接触不多，你忘掉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把你们忘掉了，那也不太好啊。”温荼内疚地道：“要不是今天见到你们，我还不知道我忘掉了这些，还以为只是记性变得没那么好了呢。” 　　温荼心中想：难道是因为她知道男神结婚生子，心里头太难过，不愿意接受事实？ 　　唉，要真是这样，她明明会好好祝福的嘛。 　　温母放心不下：“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要不是陆培风回来，还不知道你把他给忘了，脑子多重要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还有你被排挤，旅游出意外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和妈说过？” 　　温荼心虚，不敢看她。隔了那么远，她也不想说出来让爸妈担心，这不是后来也解决了吗？ 　　怎么解决的呢？她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温母放心不下，立刻去挂了一个号，吃完这顿饭后，就急匆匆地带着温荼出了门。 　　直到回到自己家里，陆嘉南才总算是大声质问：“爸爸，你为什么要说妈妈和我们不熟悉？” 　　陆培风扭过头，没有看他。 　　他大步往屋子里走，陆嘉南人小腿短，小跑着才能努力跟上去。 　　“爸爸，你说呀！” 　　“爸爸，妈妈把我们都忘掉了，你看见了没有！” 　　“你明明跟我说过，说过好多妈妈的事情，怎么能够说我们不熟呢？南南是妈妈的宝宝，妈妈把我忘掉了，爸爸！怎么办呀！” 　　小孩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手，努力地想要把他往门口拽，可他力气小，陆培风深陷进柔软的沙发之中，不为所动。 　　窗外有汽车的影子一闪而过，是温家的车子，陆嘉南蹬蹬蹬跑过去看，是温母载着温荼去医院检查。他看得车子都没影了，又慌忙跑回来，整个人都快哭了。 　　他那肖似温荼的眼睛眨了眨，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呜呜地哭着，眼泪连成一串，话也说不清楚。 　　“爸爸……呜……妈妈……” 　　他拉不动，便把自己整个人塞到了爸爸的怀里，蜷缩成一团。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伤心，虽然妈妈把他忘了，可只要说清楚，让妈妈重新记住他就好了。可他的眼泪就是忍不住，好像是替身边人哭的，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泪水打湿了他的脸，也让陆培风胸口处晕湿了一大块。 　　陆培风把小孩拥入怀中，小小的，好像是刚出生时那样，柔软又可怜。 　　连陆嘉南都记得比温荼清楚。 　　温荼回国那天，陆嘉南已经四岁了，他已经能跑能跳，也已经能够记得很多事情。他开车带着陆嘉南到机场，自己却不敢出现，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着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温荼留下了孩子，留下了戒指，什么也没有带走，也不愿意见他。小孩在机场哭得撕心裂肺，也仍然没有让温荼回头，也或许是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可陆嘉南还是亲眼看见了妈妈离开的背影。 　　陆嘉南哭得直打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他的哭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噙着泪水抬起头来，鼻子眼睛通红，“爸爸，妈妈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陆培风没有吭声。 　　他心疼地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温荼走后，父子俩互相安慰了一年，想着一个目标，好不容易努力到了最后一步，最后得到的，却是泡沫般的一场空梦。 　　可这能怪谁呢。 　　怪他自作自受。 　　他反而还要感谢温荼，把孩子留在了他的身边，让他不至于一无所有。 第6章 妈妈要给他找新爸爸了！…… 　　温荼被温母盯着，去医院给自己的脑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才蔫蔫地回了家。 　　检查报告要过几天才能出来，她自己反而没有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温母：“你看这都一年过去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现在没有出事，不就代表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吗？” 　　“你还说呢？”温母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就能躲过去了？要不是陆培风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能耐。” 　　温荼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温母又忽然提起：“那你现在怎么想？” 　　“什么？” 　　“当然是陆培风了。”温母说：“你一直喜欢陆家的小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在国外，我也管不着你，后来你回国了，可是躲了好几回相亲。你也看到了，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你怎么想？” 　　温荼小声嘀咕：“那不是还离婚了吗？” 　　“离婚了，他也还有一个孩子。”温母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是真想要追他，可得给人做后妈。” 　　温荼没声了。 　　光后妈这个词，就让她听着心慌慌的。 　　她也开始懊恼起来，怎么自己偏偏把关于陆培风的事情给忘了，要不然，她还能知道陆培风在国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那位陆夫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从小到大，在温荼的幻想之中，陆培风都是那等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人物，让她一直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可偏偏，这样的高岭之花，竟然已经被人下手折了！ 　　折了就算了，还给丢了！ 　　也许是温荼原来对男神的滤镜太厚了，骤然得知这一个消息，颇有种偶像破碎的幻灭感。 　　她的少女梦境里，男神完美无缺，无一处不好。 　　但现在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本来完美无缺的男神，忽然多了那么一点……一点……或许再多一点点的，小缺憾。 　　温荼低眉顺目地道：“不想了。” 　　男神也是人，也会动凡心。不再做梦，她也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她就要考虑一些现实的东西。 　　陆培风长得再好看，再优秀，他也不喜欢她呀。 　　温荼试问自己，她连告白都不敢，也没那个勇气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还要给别人的孩子当后妈。她的勇气有没有且不说，陆培风愿不愿意都还是个问题呢。 　　如果陆培风喜欢她也就罢了，她也敢再大胆一点，可陆培风不喜欢呀。 　　如果陆培风没有孩子也就算了，就算离婚过也可以再恋爱，可他有呀。 　　她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当初还可以凭着一腔热情为爱出国，可放到现在，她就还得做个世俗的普通人。 　　所以温荼安安分分地歇了自己的念头，决定将以前的少女心事尘封，成为她五十年后再用来回忆的青春。 　　温母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温荼歪过头来看她。 　　“既然你都不惦记陆培风了，是不是也愿意去相亲了？” 　　温荼动作一僵。 　　她抓紧了手机，警惕地道：“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怎么不用？”温母一脸严肃：“你的年纪可不小了啊，耽误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催过你，你看陈阿姨家的女儿，现在孩子都已经两岁了，上回还来和我炫耀呢。” 　　温荼不敢和她的视线对上：“妈，我还小着呢！” 　　“哪里小？你看，陆培风还和你同年呢，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不和他学学？”温母絮絮叨叨：“要是你以前加把劲，把人追到手了，说不定那小孩还是你生的了。”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温荼连忙说：“你拐个弯，我去店里看看。” 　　“今天周末，店里也没什么事情，有什么好去的？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温荼苦了脸，只好缩回去，听着她在耳边念叨不停。 　　温母的动作很快。 　　前脚刚说要给她相亲，当天晚上就已经给她找好了合适的人选。 　　是温父生意伙伴的儿子，比她还要大两岁，以温荼的眼光看来，自然是样样不及陆培风，可温母却十分满意，催着她去见一面。 　　温荼哪里想过事情有怎么快，好在隔天就是周一，一到工作日，她就开始忙碌起来，也有借口可以拖延相亲。但即便如此，温荼还是加了那个张先生的联系方式，早晚几句尬聊。在温母的紧迫盯人下，还约好了周六见一面。 　　也因此，温荼万分的想要时间过的慢一些，又或者是到周五晚上的时候，能够直接跳到周日的早上，来逃避相亲。 　　周五下午，温荼趴在柜台上，唉声叹气。 　　小佳凑过来道：“老板，你今天难道又失恋了？” 　　“还不如失恋呢。”温荼撑着下巴，问：“小佳，我记得明天是你休息，你明天有没有空？” 　　“明天？不行，我和男朋友要出去约会呢。”小佳笑嘻嘻地说：“老板，你收到过这么多联系方式，是不是也要准备谈恋爱了？” 　　温荼垂头丧气地自己做了一杯饮料，躲到了角落的位置去。 　　没过一会儿，小佳又过来叫她：“老板，你的小男朋友来找你了。” 　　温荼满头雾水，出去一看，才发现是陆嘉南来了。 　　小孩看上去是刚从幼儿园放学，身上还穿着幼儿园的制服，天蓝色的上衣，浅棕色的短裤，背着熟悉的双肩包，有些紧张地站在柜台前。温荼一走出来，他便立刻求救似地看了过来。 　　陆嘉南贪婪地多看了好几眼，才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小脸蛋，努力挺起胸膛，一副矜持又端正的模样。 　　他说：“温阿姨好。” 　　……阿姨？ 　　温荼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爸爸还没有下班，但是我放学了。”小孩说：“我肚子有点饿了，所以爸爸允许我过来吃一块蛋糕。” 　　其实是他在办公室里撒泼打滚，又哭又求，求到陆培风忍无可忍，才总算点头愿意放他出来。但这么丢脸的事情，陆嘉南当然不可能和温荼说，他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这会儿又是一个优雅的小绅士了。 　　“可是今天我没有做蛋糕呀。” 　　陆嘉南飞快地看了一眼甜品柜里摆着的蛋糕，知道不是温荼做的以后，这些诱人的甜品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矜持地问：“那什么是你亲手做的呢？” 　　温荼想了想：“那要不我给你做一个三明治吧，这个最快了。” 　　小孩点了点头，往双肩包里掏了掏，这回掏出来的就是红色的纸币了。 　　付完钱后，他又掏出一个手机，递到了温荼的面前。 　　“温阿姨，我可以加你吗？” 　　温荼：“……” 　　她无言地扫了码。 　　陆嘉南昂首挺胸，十分满意。也不枉他撒泼打滚哭求爸爸，可能是上回他哭的太可怜了，爸爸终于肯愿意给他一个手机了。 　　没关系，虽然妈妈不记得他了，但是他还可以和妈妈多说话呀。 　　爸爸那么没用，说不定妈妈和他多说几句话，就又想起他了。 　　陆嘉南想了想，又问：“那我可以经常给你发消息吗？” 　　“当然可以。” 　　他这才心满意足。 　　温荼去给他做了一个三明治，给他端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正趴在桌上画画。蜡笔画了两大一小三个人，其中一个大人头上画了长发，一看就是个一家三口。 　　温荼放下盘子，温声道：“这是画你的爸爸妈妈吗？” 　　陆嘉南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你想起什么了吗？” 　　温荼：“？”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定地道：“你们一家三口真幸福？” 　　陆嘉南抿紧了唇，又有些失望地趴了回去。 　　他画妈妈小人时画得十分认真，给妈妈画上了长头发，花裙子，手中还捧着一个蛋糕。他看来看去，都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可是妈妈就是不开窍，让小朋友十分烦恼。 　　做完了幼儿园布置的作业，他才开始仔细品尝起三明治来。 　　虽然是普普通通的三明治，可既然是妈妈做的，那对他来说，意义就十分特殊啦。 　　陆嘉南吃着吃着，目光又忍不住被温荼吸引了过去。 　　温荼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非常为难的样子。 　　陆嘉南咽下口中的三明治，问：“你是在和我爸爸聊天吗？” 　　“啊？不是的。”温荼放下手机：“只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 　　正巧，小佳在柜台后叫了她一声，温荼连忙起身过去。 　　她人是走了，可手机却没有顺手带走。陆嘉南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没有忍住，偷偷把脑袋伸了过去。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他认出来，是微信的聊天页面。他的年纪虽然小，可已经认得不少字了。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陆嘉南也顾不得什么了。 　　因为他看见了微信对面那个人备注。 　　【相亲-张先生】 　　相亲！！ 　　他已经五岁了，已经知道相亲是什么意思了！ 　　是妈妈要给他找新爸爸的意思了！ 　　陆嘉南一下子坐不住了，他看了柜台一眼，见那边没人注意自己，大胆地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屏幕拍了一张，然后立刻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双手捧起三明治，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风铃声叮叮当当响起，温荼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到他如小炮弹一般慌乱跑走的背影，一点也没有平时的稳重。 　　风途的员工都认得他们陆总的儿子，看见小孩焦急地站在电梯口，还主动给他按了电梯。 　　陆嘉南像一道小龙卷风一般冲出电梯，冲过一排工位，直冲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里。 　　“爸爸！不好了！” 　　他双手紧紧抓着三明治，气喘吁吁地说：“出……出大事啦！” 第7章 这个小骗子 　　陆培风正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沉默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纸张翻动的声音，直到陆嘉南捧着一个三明治冲进来时，才终于有了热闹。 　　他淡淡地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三明治上，停留几秒，才重新朝陆嘉南看去。 　　小孩儿慌得不得了，可即便如此，他还紧紧抓着三明治不放，这是温荼亲手给他做的，他就咬了一口，也舍不得就这样丢了，一路捧了回来。 　　可此时，陆嘉南慌得连三明治也顾不上吃，直冲到陆培风的面前，小脑袋挤到了他和办公桌的中央，确定爸爸眼睛里全是自己之后，他才说：“妈妈要给我找新爸爸了！” 　　陆培风扬了扬眉。 　　“是真的！我看见了妈妈的手机里，有个张叔叔，妈妈要和他去相亲呢！” 　　陆培风视线一顿。 　　紧接着，他淡淡移开目光，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注意力又全都放在了文件上。 　　陆嘉南急了：“爸爸！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 　　“你就不着急吗？”陆嘉南慌慌张张地说：“妈妈要给我找新爸爸了，那爸爸，我们该怎么办呀？” 　　“……” 　　“等我有了新爸爸，妈妈也要有新的小孩，以后就更不会喜欢我了。”他说着，心中也觉得委屈起来：“妈妈都还没认出我，爸爸，你不是说，我们回来是要把妈妈找回来的吗？” 　　陆培风心说：他也想。 　　可回国前的踌躇满志，在得知温荼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之后，就什么也没剩下。 　　对温荼来说，他们一起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或许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即使从前有过欢愉，可最后到底是不欢而散，忘了他们是温荼的选择。既然如此，他也没有了再打扰的理由。 　　“爸爸你看，我还拍到了呢！”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新手机，笨拙地从相册里找出那张照片之后，举到了陆培风的面前。 　　他手小，又很慌张，照片也拍的很模糊，只能看出是一个聊天界面，要很努力辨认才可以看出上面的内容。但陆培风只扫了一眼，继续看起文件。 　　“爸爸！” 　　陆培风没收了他的手机，只说：“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陆嘉南大睁着眼睛，整个人失望透顶。 　　他只能捧着三明治到旁边沙发上坐下，气鼓鼓地吃完了它，每一口吃的十分珍惜。 　　他还和爸爸生了气，绷着小脸蛋，主动开始了冷战，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隔天就是周六。 　　他不用上幼儿园，陆培风也不用去公司。冷战了一天，他主动拉下脸来讨好儿子。 　　陆培风将几个儿童乐园的照片给小孩看，果然得到了小孩意动的眼神。 　　陆嘉南板着脸，即使是上车了，也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车子经过温家门口时，他趴到窗户上往外看，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 　　商场是这几年新建的，儿童乐园占据了半层楼，设施齐全，陆嘉南却提不起兴趣。有其他小朋友来跟他搭讪，他就假装听不懂中文，用英文来含糊过去，一个人在乐园里面闷闷不乐地玩了整个上午。 　　陆培风没有在意他的心情，等小孩到他面前，他低头问：“午饭吃中餐？” 　　陆嘉南不置可否。 　　他失魂落魄地牵着爸爸的手去楼下，陆培风挑的店十分火爆，门口排了好长一个队伍，陆嘉南本想开口提出换一家店，可他爸爸却手快地取了号。 　　按照队伍的长度，想要吃上这顿午饭，至少要等两个小时。 　　这是一家川菜馆，在国外也有，没什么稀奇的。小孩张了张口，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他委屈巴巴的想：在吃饭之前都不要理爸爸了。 　　心中刚做好这个决定，他就感觉身旁的大人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陆嘉南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个好像是你温阿姨。”陆培风看着不远处，状似惊讶地道：“这么巧，她也来吃这家店。” 　　……咦？ 　　小孩刷地抬起头来，果然见长长的等座队伍中排着一个眼熟的人，温荼身边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叔叔，但是这不重要！ 　　他立刻跳下凳子，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温阿姨！” 　　温荼闻声抬起头来，就见熟悉的小孩兴冲冲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愣了一下，才见到小孩的爸爸姗姗来迟地赶过来。 　　陆培风歉意地拉住孩子，他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张先生，了然道：“抱歉。” 　　温荼大窘，连忙道：“这么巧？” 　　她刚说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巧什么？ 　　她被她妈赶着出门相亲，就遇到了陆培风？ 　　虽然她已经放弃陆培风了，可他到底是她曾经的暗恋对象啊！ 　　温荼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情。 　　旁边张先生迟疑地道：“这是……” 　　“温阿姨，你也来吃这家店吗？”陆嘉南已经熟练地开始扮起可怜来：“听爸爸说，我从来没吃过正宗的川菜，我好想尝一尝，可是等的队伍好长，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陆培风紧随而上：“打扰你们了，我这就带他离开。” 　　小孩却一把扑进了温荼的怀中，紧紧抱着温荼，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长相精致可爱，扮起可怜来，也是十分惹人怜爱的模样，至少温荼的心一下子软了，都舍不得说出拒绝他的话。 　　大人不可以任性没眼色，小孩却可以。 　　张先生也风度翩翩地说：“既然是熟人，那就一起吧。” 　　他们两个人来得早一些，队伍很快就已经排到了他们。 　　顾及一行人中有个小孩，众人便先让陆嘉南点。 　　陆嘉南在国外时被带去吃过中餐馆，见菜单上都是熟悉的名字，这会儿也不客气，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单在陆培风和温荼手中传了一圈，最后到张先生手里时，他也就只是象征性地加了一个菜。 　　温荼还暗暗惊讶，心想自己爱吃的菜竟然全点齐了，他们的口味也太像了。 　　等菜上齐了，看着一桌红彤彤的菜，小孩登时傻眼。 　　他指着手边的一盘菜，问：“这是什么？” 　　陆培风看了一眼：“宫保鸡丁。” 　　陆嘉南大惊失色：“宫保鸡丁怎么会长这样！” 　　温荼顿时了然。 　　她懂的，她懂的。 　　宫保鸡丁可谓是最出名的中国菜了，可在国外的中餐馆里，它竟然是酸甜口味！ 　　留学的那几年里，她可是饱受折磨，导致厨艺都精进不少！ 　　温荼笑眯眯地道：“你该尝尝正宗的川菜，很好吃的。” 　　小孩将信将疑，但还是夹起近在咫尺的鸡丁，颤颤巍巍地放入口中。 　　鸡丁鲜嫩，可辣味又香又猛，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温荼连忙给他倒水。 　　张先生在一旁道：“温小姐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陆培风看了他一眼，找服务生要了一碗开水，然后夹起水煮肉片，先在水中过了一遍水，洗去辣油后，才放到陆嘉南面前。 　　张先生又夸： “陆先生真会照顾孩子。” 　　小孩儿愈挫愈勇，尝过了辣味，就被这香味所吸引，小嘴吃的红彤彤的，斯哈斯哈地和温荼说话。 　　小孩看上去十分喜爱温荼，就连午餐结束后也仍然拉着温荼不愿意撒手。小孩的爸爸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看上去一副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五六岁的小孩，如果乖乖巧巧的倒还好，可若是固执起来，谁也没有办法劝住。 　　好在张先生很有风度，此时便也适时提出来离开。温荼这才长舒一口气。 　　说实话，她与张先生已经聊过一段时间，她并没有生出任何动心的念头，现在人走了，她反而还高兴。 　　但很快，温荼又意识到，相亲对象走了，可还有另一对父子留了下来。 　　陆嘉南抓着她的手，仰着头，用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祈求着她：“温阿姨，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电影？” 　　温荼：“……” 　　陆培风板起脸：“不要胡闹。” 　　“可我好想……”好想和妈妈一起。 　　小孩憋住了后面的话，语气失落落的，还带上了重重的鼻音。 　　温荼一听就心软了，她想了想，说：“反正是周末，我也没什么事情，看电影就看电影吧。” 　　“真的吗？！”小孩噌地又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可以陪我吗？” 　　温荼点头。 　　“爸爸！爸爸！快买票！”小孩欢呼雀跃，激动地叫出声来：“要坐在一起的，我要坐在你们中间！” 　　陆培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用眼神确认过温荼的意思，这才姗姗掏出手机来订票。 　　从出现起，他的样子都像极了一个对顽劣儿子无可奈何的老父亲，看上去被熊孩子折腾的心力交瘁，被迫应和小孩的任性。 　　也因此，温荼忍不住想要帮上点忙，当她从陆培风手中接过爆米花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要和陆培风看电影！ 　　这不是男女约会时才会做的事情吗！而现在她和陆培风……和陆培风！ 　　温荼重重吸了一口冰可乐，吸管和冰块碰撞，气体从胃里面翻滚了一圈，她恍惚张开口，吐出了一个无声的问号。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看看小孩激动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 　　这部电影她也想看的，有人陪着，总比她一个人来看好。再说了，谁有那么幸运，还有自己的男神陪着自己来看电影呢？ 　　温荼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电影也开场了。 　　漆黑的放映厅里，只有屏幕莹莹发着光。他们看到是一部星际题材的电影，在电影的开头，男主乘坐的飞船遭受了敌人的袭击，不停闪过的画面与紧张的气氛融合在一起，随着电影中的一场爆炸，画面被一片白光笼罩，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影厅。 　　温荼正看得入迷，在照亮的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手的主人拿起放在扶手上的一杯饮料，而后一切沉入黑暗。 　　温荼：“……” 　　等等！ 　　温荼意识到了什么。 　　她霍然转过头，就见自己的左手边坐着陆培风，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陆培风微微侧头朝她看了过来。随着画面的忽明忽暗，男神俊朗精致的眉目在这静谧朦胧的场景里，都带上了几分勾人心弦的暧昧。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培风对她笑了一下。 　　温荼迅速撇过头，而她的右手边，小孩满脸激动地看着屏幕，全神贯注，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温荼：“……” 　　这个小骗子！说好的坐中间呢！ 第8章 难道……陆培风是在骂他自…… 　　这部电影是一部大热门的系列片，前几部温荼都看了，在上映的几个月前，她心中就充满了期待。可在这会儿，明明剧情引人入胜，她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全部心力，都被身边的陆培风吸引走了。 　　她右手边的那个小孩好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一般，把他心心念念的温阿姨骗进电影院里后就再也不理会，专心致志地去看电影，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看到激动人心的桥段时也捂着嘴巴，专心地做一个合格礼貌的小观众。 　　可对温荼来说，这样就有些不太好了。 　　她倒宁愿陆嘉南找她多说说话，分走她的注意力，也不要这样安静，让她忍不住就想去看旁边的陆培风。 　　虽然温荼努力克制自己没有转头，可在昏暗之中，眼角的余光却将男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样近的接触，好像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温荼胆小，一直不敢多上前一步，她的运气也不太好，从小到大，明明都是同班同学，座位变过好几次，两人却没有做过同桌。虽然是青梅竹马的邻居，可也从来没有一起出来看电影过。 　　谁知道暗恋多年，却是在她对陆培风彻底死心后，才有了这样的事情。 　　温荼，你要冷静点。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不是陆培风邀请你来看电影，是他的儿子邀请你来的！ 　　没错，和她“约会”的是她右手边只有五岁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孩，陆培风只是顺带的。没错，就是这样。 　　温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荧幕上。 　　这是她期待了已久的电影，温荼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沉迷了进去，不知不觉便将身边坐着的人都忘了。她抱着大大的爆米花桶，放在中央与陆嘉南一起吃，香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眼睛也被精彩绝伦高潮迭起的剧情吸引。 　　温荼看的正高兴，右手抓着爆米花，左手随手拿起一杯可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她正要放回去时，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杯子有些沉，电影都放了一半了，她只喝了这么点吗？ 　　在电光石火之间，温荼的注意力猛然从屏幕上抽出，落到了手中的那杯可乐上。 　　杯子是纸杯，看不出里面还剩下多少，但沉甸甸的重量表示它还剩许多许多。而她的右手边，在爆米花桶的旁边，有另外一杯快喝完了的可乐放在那里。 　　温荼：“……”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杯子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温荼再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 　　小孩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但陆培风却发觉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伸过来的手，在温荼拿起来之前，他就猜到了后续。可陆培风没有提醒，而是在杯子小心翼翼落回原位时，他才状似刚发现一般，转过了头去。 　　一下把心虚的温荼抓了个正着。 　　好在放映厅里黑漆漆的，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并不能看清温荼脸上通红。 　　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说：“抱歉。” 　　陆培风问：“什么？” 　　“我……不小心喝了你的饮料。”温荼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出去后我请你一杯吧。” 　　“不碍事。”陆培风拿起那杯饮料，放到了另外一边的扶手上：“是我的失误。” 　　这怎么会是他的失误？ 　　温荼张了张口，可见陆培风已经转头看向屏幕，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巧合，电影也到了正高潮，在银河炮火的战场之中，男女主角拥抱接吻，画面长久地定格在这个画面。 　　在黑暗之中，温荼的脸更红。 　　她不小心喝了陆培风的饮料，用了同一根吸管，岂不是……岂不是还间接接吻了。 　　这是个温荼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桥段，哪里想到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懊恼地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可直到电影散场，脸上都还有点红红的。 　　陆嘉南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出来以后，还拉着她的手，满脸激地地说着刚才的剧情。温荼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悄悄落到了陆培风的身上。 　　陆培风好像并没有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只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小孩胡闹，偶尔目光交错间，还会与温荼的视线对上。反而让温荼想要不在意都难。 　　“爸爸，我想要买战舰玩具。”陆嘉南兴致冲冲地提起：“我可以去楼下的玩具店里买吗？” 　　陆培风点头。 　　小孩又转头：“那温阿姨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温荼哪里还能有拒绝的道理。 　　小孩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开，直到到了楼下的玩具店后，注意力才总算是被那些模型吸引走，像只快乐的小狗般扑了进去，把两个大人抛到了脑后。 　　门口就有等待的位置，而店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店，温荼的目光频频往咖啡店看去。 　　“不好意思。”身旁的陆培风忽然开口：“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温荼连忙回过神来：“什么？” 　　陆培风没答，转而问：“中午那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什么！？”温荼急忙解释：“不是的，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 　　陆培风却说：“毕竟他很喜欢你。” 　　“怎么会……”温荼迟疑地道：“其实我们今天只是第一天见面。” 　　“看起来他对你很有好感。”陆培风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斜对面的咖啡厅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男女，男生热切地说着话，对面的女生态度拘谨。他道：“你看不出来吗？” 　　“也许是你看错了？”温荼说。 　　“我们四个人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你，还打听了你口味的喜好，主动帮你添了三次水。分开的时候，还特地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他看着你，本意是想要你挽留，但是因为你被南南拖着，并没有发现。”陆培风语气淡淡，无波无澜：“分开之后，他应该也给你发了消息，邀请你下一次见面。” 　　温荼听呆了。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竟然当真看到了那位张先生发过来的消息。点开，果然提起了下个周末的邀约。 　　“你怎么会……”她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一个：“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难猜。”陆培风说：“就算是在动物世界，两个雄性同时出现在雌性面前时，也会在意另外一个。” 　　温荼听得更懵了。什么？什么动物？什么雄性雌性？ 　　“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还能看出这么多吗？”温荼干笑道：“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现，是不是你想多了。” 　　“喜欢一个人，即使是刻意隐瞒，也无法瞒过所有人。只要留心观察，细节是藏不住的。”陆培风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除非那一个人过分迟钝，又或者，他只想假装自己不知道。” 　　温荼：“……” 　　温荼心中惊恐地想：难道她暗恋陆培风的事情，被陆培风知道了吗？ 　　应该没有吧，要不然，她暗恋了那么多年，陆培风应该早就发现了。 　　那难道……陆培风是在骂他自己眼瞎？ 　　温荼面露纠结，一时不敢看他。 　　小孩在玩具店里游荡了一圈，最后挑好了两个模型，出来催促爸爸付钱。他整个人美滋滋的，一路上都拉着温荼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等她随着父子俩到了地下停车场后，温荼才想起来自己没开车过来。 　　她出门前，温母特地拦着，亲自把她送到了这个商场门口，便是为了等今天相亲结束后，让张先生送她回家，路上还好培养感情。温荼都做好打车回家的准备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相亲都出了意外。 　　陆嘉南高兴地说：“那温阿姨和我们一起回去好啦！” 　　陆培风已经绅士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侧身站在一旁，等着她进去。 　　“我坐后面好了……” 　　温荼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后座的小孩眼疾手快地把刚买的玩具往旁边一放，占据了剩下大半的位置，然后动作麻利地拆开了纸盒包装，他大声地问：“爸爸，我可以现在就玩吗？” 　　陆培风欣然颔首：“系好安全带，小心一点。” 　　而后他转头看来，气定神闲地拉着副驾驶的门，身姿挺拔，唯独目光隐约有催促之意。 　　温荼：“……” 　　陆嘉南的声音适时响起：“温阿姨，你还不上车吗？” 　　温荼：“……” 第9章 “爸爸，你怎么不主动一点…… 　　温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紧紧抓着包带，身侧的玻璃窗外的风景飞快向后倒退，可温荼目不斜视，连眼神也不敢乱瞟。 　　一想到自己就坐在陆培风的车副驾驶上，温荼便不禁头晕目眩。 　　为了开车，陆培风偶尔转过头来看她这边的倒车镜，每一回转头，都让温荼紧张不已。 　　她不敢转头，可眼角的余光却还是隐约能瞥见他的一举一动。当陆培风抬起手时，温荼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但他也只是打开车载音响，轻快悠扬的旋律响起，冲淡了车内沉默间的淡淡尴尬。等他收回手后，温荼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坐在后座的陆嘉南左右看了看，才将手中的玩具放回到了盒子里。 　　他想了想，声音甜甜地问道：“爸爸，我明天还可以再来玩吗？” 　　陆培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应道：“明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明天可是周末！”有安全带的束缚，小孩没法凑过来，这会儿便不高兴地拍拍旁边玩具的包装盒：“幼儿园明天也不上学呀！” 　　“有事。” 　　小孩乖乖应了一声，便不再缠他了。 　　温荼也看了他一眼。陆嘉南任性时，也是撒娇磨人，并不惹人烦，他还知道父亲工作繁忙，一听理由就不再吭声，小小年纪就分外懂事乖巧，反而让温荼看的有些心疼。 　　到底是个才五岁的孩子，哪里有天生来就这样懂事的，要么是从小被教的好，要么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学了起来。 　　温荼想起来：“你家中似乎没有人。” 　　“没关系的，今天我买了好多玩具呢。”陆嘉南乖乖地道：“我还会用微波炉热饭，也学会叫外卖了，在爸爸回家之前，我什么都不会乱碰的。” 　　温荼没忍住转过了头去。 　　“他只有五岁。”温荼不赞同地道：“只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陆培风：“他很乖。” 　　陆嘉南又问：“那我可以找你玩吗？” 　　温荼一愣：“找我？” 　　陆嘉南重重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明天是周日，大部分公司都在休息，店里也还有员工在，足够应付，温荼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她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小孩更是高兴，脑子里已经开始畅想明天要做的事情，从早上睁眼到陆培风回家，他的脑子里已经列出了一二三四五点待做的事情。 　　等到家门口分别时，陆嘉南使劲地朝着温荼挥手，直到她进屋子后，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他抱着自己的玩具，仰头道：“爸爸，你怎么不主动一点？” 　　陆培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便提着袋子，大步往屋子里走，小孩连忙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跟上。 　　他念念叨叨：“爸爸，你忘了之前怎么和我保证的？一定要主动一点，多主动点。你不是说，以前都是妈妈主动，才把你追到手，你要是不主动一点，妈妈就要被其他人给抢走啦！” 　　“爸爸，你可不能只靠我一个人呀，我可是很努力过了！” 　　陆培风心说：你也太努力过头了。 　　小孩一旦高兴起来就开始忘我，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缠着妈妈，更别说回来的路上，小嘴更是叭叭叭不停说了一路的话，几次他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 　　陆培风脱了外套，在书房转了一圈后，又走到整理玩具的小孩面前，意有所指地道：“明天我会早点回来。” 　　陆嘉南眼睛一亮，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另一边的温家，温荼姿势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低着脑袋听温母的教训。 　　“你遇到了陆培风，还和他一起去看电影了？”温母不敢置信地道：“我让你去相亲，你还能相到陆培风？” 　　温荼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低眉顺目里老老实实说：“也是巧合。” 　　“巧合是巧合，可你怎么就跟着陆培风走了？”温母无奈地说：“你和我老实说，是不是还喜欢陆培风，对他的念头还没放下？” 　　温荼连忙摇头：“怎么会呢。” 　　温母：“那……” 　　“我只是看南南一个小孩太可怜了，他妈妈不在，爸爸又那么忙，他才五岁，小时候陆阿姨还这么照顾我，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温荼小声说：“就说陆阿姨，至少还天天在家里呢……” 　　温母听她这样说，也有些动容。 　　两家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来往密切，她也对陆培风十分照料，现在与温荼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但温母还是说：“照顾归照顾，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的事。” 　　“妈，我都知道的。” 　　温母又拿起手机：“你对张家的儿子不满意是吧？正好，今天又有人给我说了一个，是你陈阿姨的侄子，明天是周末，正好你可以去见见……” 　　温荼缩了缩脖子：“我和南南约好了，明天要找他玩。” 　　“……” 　　温母瞪了她一眼，没脾气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之后，陆培风把温荼接到了自己家里，临走之前，把钥匙交给了她。 　　“麻烦你了。”陆培风带着歉意道：“我会尽早回来的。” 　　“不用这么客气。”温荼接过钥匙扣，摸到硬物，目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心中还咦了一声。 　　钥匙扣上竟然挂着一个很可爱的长耳朵兔子抱着冰淇淋的小挂件，上面的漆都掉了不少。温荼也有一个这样的钥匙扣，是她高中时用的，用了很久，出国后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但陆培风也会用这么可爱的东西吗？ 　　温荼瞅了他一眼，眼前人清冷端庄，与可爱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两人目送着陆培风的车开走，才进了房子里。 　　陆嘉南很是高兴，此时也承担起了小主人的责任，拉着她要给她介绍家中的环境。 　　温荼以前就来过陆家，但是隔了这么多年，新主人的入住让里面有了不小的变化，多了许多温荼没见过的细节。 　　这栋房子里只有父子两人居住，连照顾他们的阿姨都没有，来不及仔细整理，陆嘉南的玩具还散落在客厅各处，但好在十分整洁。 　　陆嘉南先拉着她去了自己的玩具房，里面的东西才多呢，不但许多从国外带回来的玩具，还有他专属的小书柜，最上面放满了奖杯，底下是童书，最让温荼惊讶的，中间竟然有不少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十分深奥的书。书是旧的，看起来被翻阅过很多次，连边角都被磨毛了。 　　陆嘉南十分骄傲地指着奖杯介绍：“这些都是我的！” 　　温荼夸了两句，让小孩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他又介绍那些玩具，好多都已经旧了：“这些都是妈妈给我买的。” 　　温荼好奇：“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孩一下没了话。 　　他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温荼，口中却无法说出答案。 　　他的妈妈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把他忘了，都不知道他是她的小孩。 　　他可没做过错事，一直都是妈妈的贴心小宝贝，回国之前，陆嘉南想过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连坐，妈妈把他也忘得干干净净！ 　　如何让温荼想起自己，就是他最烦恼的事情啦！ 　　小孩想破了脑袋，忽然灵光一闪，眼睛亮晶晶地抬起头来：“温阿姨，你想不想看照片？” 　　“照片？” 　　“是以前的照片，我的照片！”小孩期待地说。看了照片，说不定妈妈就能想起什么来了？ 　　他越想越可行，也不等温荼点头，便兴冲冲地拉着温荼要往书房去。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本相册回来，里面都是陆嘉南的照片，涵盖了他出生后的成长轨迹，这一年里，还新添了不少。是特地带回来给温荼看的，想要让温荼知道，她离开之后，父子俩很努力的生活。就连那些奖杯，大多数也是温荼离开后得到的。 　　小孩把人拉进书房之后，就开始翻找起来。书房是陆培风的，里面放了他不少私人和工作的东西，温荼不敢乱看，只匆忙扫了一眼。 　　桌上放着电脑和文件，一个相框被倒扣在桌上，温荼扫了一眼，她的目光很快被几个小瓶子吸引走。 　　白色的小药瓶放在桌上，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被主人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标签上的药名都是专业名词，温荼也不认得，她瞟了一眼，一个也没记住。还不等她细想，就听小孩叫了一声。 　　陆嘉南费劲地把大相册从书架上搬了下来，那相册有他半个人高，险些把他压倒，温荼帮他拿着，两人一块儿去了楼下客厅。 　　虽然是单亲父子的家，但厨房里的东西都很齐全，冰箱里也塞满了蔬果食材。陆培风出门之前，已经与她说过，让她不用客气，随便动用。温荼没多动，只拿水果做了两杯果茶，配上自己昨天晚上烤的小饼干，和小孩窝在一起看相册。 　　她端起果茶喝了一口，就见小孩翻开相册第一页，第一张照片是小孩刚出生时。 　　小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被陆培风抱在怀中，一个哇哇大哭，一个慌乱无措，求助地看向镜头后的人。 　　陆嘉南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是妈妈给我们拍的。” 　　温荼眨了眨眼，道：“哦。” 　　见她不为所动，毫无印象，陆嘉南抿紧了唇，有些失落地低回头。 　　后面就只有他的单人照了，偶尔有陆培风出镜。这是陆嘉南的成长相册，从出生起的第一张照片起，先待在襁褓里，然后会爬会坐，到跌跌撞撞能跑能跳，涵盖了他短短几年里的人生轨迹。 　　陆嘉南一边翻，一边给她介绍。 　　翻到中间时，陆嘉南的介绍忽然停下，温荼没听到声音，疑惑地低头看去，等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她也不禁愣住。 　　这竟然是她和小孩的合照。 　　两个人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可脸蛋亲昵地挨在一块儿，笑容满面，小孩比现在时看着还要更加稚嫩一些，高兴到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背景是在海边的沙滩上，身后还有刚堆成的沙滩城堡。 　　满是快活的气息。 第10章 “好久不见，温荼。”…… 　　以小孩的年纪来看，这张照片都已经好多年了。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温荼摸了摸照片，指尖触感光滑，如果不是看着有些年份，她险些要怀疑这是P出来的。“我们以前见过吗？” 　　“是在夏威夷。”陆嘉南抿紧了唇，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我们一起去的，但是你不记得了。” 　　温荼的确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小孩从前还见过面，一起去海边玩过。在温荼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小孩的影子。 　　“你爸爸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你。”温荼顿了顿，道：“但我不记得了。” 　　陆嘉南失落地应了一声。 　　“我和你不止见过这一回是吗？”温荼主动往后翻了翻，竟然还真的看见了好几张合照，从海边到游乐园，照片里的小孩也在逐渐长大。 　　从这些照片看来，在陆嘉南的成长轨迹中，每个时刻都有她的存在，两人姿态亲昵地抱在一起，就像是家人一般，可温荼却毫无印象。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部分关于这对父子俩的记忆，可也是陆培风亲口与她说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温荼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以为，自己只是偶然与陆培风见过几面。 　　陆嘉南观察着她的脸色，应道：“是，这些地方，都是你带我去的。是爸爸帮我们拍的照片。” 　　温荼把眼前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最后又翻回到了那张沙滩的合照。 　　她指着照片，又问了一遍：“是夏威夷？” 　　“嗯。” 　　温荼记得夏威夷的那次旅行。 　　她一直对辽阔碧蓝的大海向往已久，可惜一直没有多少机会，直到研究生毕业，为了庆祝顺利结业，她才去了一回。可在她的记忆之中，自己却是一个人去的。 　　说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大胆的人，除了留学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出远门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旅行却是一个人动身——也不一定是一个人，只是她的记忆中是如此，甚至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们一起旅游过很多次吗？”温荼想了想，改口问：“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陆嘉南重重点头。 　　“之前你爸爸还说，我们并不熟……”温荼哑然，想起第 一回见面时，小孩还问自己认不认得他。温荼有些歉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呀，我把这些都忘了。” 　　“不怪你。”陆嘉南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都是爸爸的错。” 　　温荼不禁失笑。 　　她心中想：好嘛，她也不是真的没有那么胆小，至少她追着陆培风到国外之后，还和陆培风成为了好友，要不然，陆嘉南也不会认得她…… 　　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至少有其他人记得。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自己的故事，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以前的事？你看，我什么都忘了，不说别的，就说这张照片……”她点了点海滩的合照，问：“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陆嘉南精神一振，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虽然年纪小，可记得不少事情了，回忆起来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只差恨不得带着温荼身临其境一番。 　　温荼听到一半，听着有些不对，她打断问：“那你妈妈呢？” 　　怎么这小孩话里只有陆培风和她呢？ 　　陆嘉南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补充道：“哦……我妈妈也去了。” 　　温荼：“……”行，行吧。 　　“你接着说。” 　　在陆嘉南的口中，这场旅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会儿他已经两岁了，可一家人却从未一起出过远门，一方面正好温荼毕业，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带陆培风散心，三人才有了第 一回的家庭旅行。其实还有一张三人的合照，可惜并没有带回来，让陆嘉南有些遗憾。 　　他说了旅行时的事情，又说起了平常。 　　陆培风事先叮嘱过他，不能乱说以前的事情，但这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说了一点。 　　“以前你经常做蛋糕给我吃，还有小饼干和布丁，你做的这些点心都可好吃了，我每次都会吃光，你还记得吗？”陆嘉南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啦。” 　　“我经常做吗？” 　　“嗯嗯！”陆嘉南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多点心的名字，意犹未尽地说：“我现在还想吃。” 　　温荼微哂，说：“等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小孩高兴不已，看了看她，又补充说：“我妈妈也会做。” 　　温荼心想：很可惜，她把陆夫人也忘记了。 　　听小孩的话，她曾经和陆培风一家来往还挺多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全忘了。温荼也对自己缺失的那些记忆好奇起来，她翻了翻相册，却没有找到第四个人的身影。 　　“你和你妈妈的合照呢？”温荼问：“这些照片里没有你妈妈的吗？” 　　“应该……有的。”陆嘉南支支吾吾地说：“剩下的……没有带回来。” 　　温荼有些失望。 　　在这对父子俩口中听说了这么多陆夫人的故事，温荼也想亲眼见见。 　　那一定是个十分优秀的人吧？ 　　相册翻过最后一页，陆嘉南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有温荼在，也饿不到他，温荼直接把他带回到了自己家里，温母早就准备好了几个人的午饭。小孩吃的十分满意，大声夸赞说：“这比我爸爸做的好吃太多啦！” 　　“你爸爸也会做饭？” 　　“以前是妈妈做的。”小孩看了温荼一眼，又接着说：“但是妈妈离开之后，我和爸爸吃了好久的外卖，医生要爸爸学这些，他后来就会了。唔……就是不太好吃。” 　　“医生？”温荼没由来想起来在书桌上看见的那些小药瓶，“什么医生？” 　　陆嘉南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满脸无辜地说：“儿科医生呀！” 　　温荼恍然大悟。 　　也是，一个单亲爸爸带孩子，陆培风那么忙，难免会有一些疏忽。不说别的，光是让五岁的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只让他吃外卖，就已经是很不负责任了！ 　　小孩吃得肚皮滚圆，回去时还恋恋不舍：“我下回还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 　　“温阿姨，你真好。”小孩腻歪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甜甜地道：“和我妈妈一样好。” 　　温荼搂住他，哭笑不得地说：“那还是你妈妈更好一些。” 　　小孩不吭声了，哼唧哼唧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心里头嘀嘀咕咕的，又在肚子里把拖后腿的爸爸埋怨了一番。 　　陆培风是下午两点钟才回来。 　　陆嘉南被温荼哄着去午睡了，躺在自己的小床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肚子上盖了一条被巾，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即使是睡着了，他还抓着温荼的手指不放，温荼也不恼，坐在他的小床边低头玩手机。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她看得专注，鬓边的长发垂落，半挡住了温柔的面容。今天阳光正好，从窗帘半拉的窗外照射进来，落在母子两人身上，温馨得有些不太真切。陆培风站在门口，恍惚有了时光错乱之感，他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倚在门上，一时不敢往前迈出脚步。 　　还是温荼玩累了，直起腰来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一抬眼就看见了他。 　　她吓了一跳，好在还记着小孩在睡觉，才艰难将快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咽了回去。 　　温荼小心翼翼地从陆嘉南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你回来了。”温荼关上屋门，怕把人吵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回来时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辛苦你了。”陆培风提起手中的盒子，微微颔首，示意她接过去。 　　“这是什么？” 　　“谢礼。” 　　温荼认出来，盒子上的标志是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招牌的纸杯蛋糕既好吃还很贵，每回温荼下手都十分心痛，可偏偏她自己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她前两天还在朋友圈里念叨过一回，没想到今天就能尝到了。 　　温荼眼睛亮晶晶的，也没有和他客气，她给陆嘉南留了一份在冰箱里，满脸珍惜地拿起一个，看着精致的翻糖花朵，一时竟然舍不得下口。 　　陆培风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她的对面，他脱了外套，松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长腿肆意舒展，很是放松。 　　“对了，今天南南给我看了相册。”温荼放下蛋糕，抬起眼来看他：“我还在上面看见了我。” 　　陆培风应了一声，并不意外。 　　“上面有我和南南的合照，好几张，原来我们还一起出去旅游过，可我都不记得了。”温荼睁着与小孩肖似的眼睛，圆圆的眼中满是不解与好奇：“你不是说，我们并不熟吗？” 　　“是不太熟。” 　　“……”不熟？不熟能有那么多照片吗？ 　　陆培风放下杯子，玻璃杯底与桌面咯嗒一声轻响，温荼目光下意识地一错，又很快重新抬起眼来，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他的气质依旧沉稳，眉目精致，温荼在见到陆嘉南时，觉得陆嘉南与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可接触多了，又恍然发觉其实两人有许多不同。 　　至少陆嘉南虽然会装着稳重，可到底性格活泼，偶尔也有调皮时。陆培风却不一样，从温荼认识他起，他好像一直这样冷静，从未有过慌张，即使是陆阿姨去世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流露太多悲伤，温荼很少能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 　　陆培风说：“你已经把那些事情都忘了，把我和他都忘了，对你来说，我和南南都是陌生人。” 　　温荼皱起眉头：“那怎么能一样？你们早就认识我了，我是把这些事情忘了，但你们还记得。这对你们来说有些不太公平。” 　　“没有不公平。” 　　“可是……” 　　“你选择忘了，想要当做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就当做没有。”陆培风精致的眉目微微柔和下来，像是凛冬将过，吹拂过湖面的第一缕春风，“既然以前的事情都不算数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当做重新认识？” 　　温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培风唇角微弯，眼中透出淡淡笑意。 　　他伸出右手，温荼慢了半拍，才伸手去握。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暖干燥，指尖还带着滚烫的热度。 　　他说：“好久不见，温荼。” 第11章 “那位陆先生是不是喜欢…… 　　重新认识，当做以前的事情都不算数了。 　　温荼几乎是逃回到家中，扑进柔软的被子里时，她的耳朵还红红的，指尖仿佛还残存着干燥热意。 　　温荼懊恼地捶了一下枕头。 　　她是不是被美色给迷惑了，怎么最好奇的事情却忘记问了？ 　　她明明是认识陆培风一家的，可她一点记忆都没了，甚至陆培风还口口声声，说与她并不相熟？ 　　那是温荼自己的记忆，原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她知道了，难免也对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好奇起来。 　　她翻了个身，碧蓝双瞳的猫咪蹲在床边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温荼把它捞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长毛。 　　小猫咪乖巧地待在她的怀里，一时也没有挣扎。 　　猫是她回来以后才养的，跟在她身边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被接回来时，还只是小小一团的奶猫。温荼低头看了看它，也知道它没法给自己解惑了。 　　撸了好一会儿猫，温荼才想起来什么，腾地坐了起来，把猫一丢，就往楼下跑。小猫咪不满地喵了一声，宝石蓝的双眸回头瞪了温荼一眼。 　　“妈！”她大声地喊道：“我上回的体检报告呢？” 　　温母坐在沙发上回过头，脸色很不好看：“你不是自己去拿了吗？” 　　“……” 　　温荼脚步一转，也顾不得温母在楼下喊，心虚地蹬蹬蹬就往楼上跑。 　　她想起来了，是被她自己给拖延忘了。 　　原本温荼以为自己只是忘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再加上当初医生说没有问题，因此她并不太在意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忘记的似乎还不少。 　　隔天周一，温荼在店里忙过了早餐的高峰期，和员工们说了一声，便驱车去了医院。 　　她脑袋的检查报告早就出来了。 　　“根据检查，当初在车祸的时候，温小姐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至于你说的失忆问题，我也特地做了精密的检查。”医生拿出一张脑CT图：“当初你车祸时撞到了脑袋，当时就已经检查过，一般来说，经由外界的剧烈碰撞，极有可能造成脑於血，血块挤压部分记忆神经，就很有可能导致失忆。” 　　温荼呼吸都提了起来：“那我的脑袋是……” 　　“你的脑袋十分健康，从一开始，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温荼：“……” 　　她就更不明白了，“医生，可我是货真价实的失忆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失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车祸？”医生温和地道：“除了车祸这种外因，失忆也可能是你无意识之下自发的心理防卫，保护自己。” 　　温度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心理防卫？” 　　“人在遭受重度心理压力时，身体会做出下意识地保护举措，本能地选择忘记这不愉快的记忆。” 　　重度心理压力？ 　　温荼一头雾水，脑子想着陆培风和陆嘉南的脸。总不能是因为看着自己的暗恋对象结婚生子，她实在接受不了，在沉默中压抑到变态了吧？ 　　温荼将困惑压下，又问：“医生，那怎么样我才能恢复这些记忆？” 　　“在医学上，失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手段，尤其是心理因素引发的失忆，在这方面，也许找从前认识的人打听，去以前待过的地方走走，说不定到以后有一天就能自然而然回想起来。”医生提醒道：“但温小姐选择忘记，可能对温小姐来说，那段记忆十分痛苦。” 　　温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痛苦？ 　　在她看过的照片里，至少她和陆嘉南待在一起时，脸上笑得十分高兴，要说这底下藏了什么重度的心理压力…… 　　不会吧？她是那种能够强颜欢笑的人吗？ 　　温荼进店门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仍然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不到饭点，店里十分空闲，连员工也偷着懒，用手机看着时下最热门的偶像剧。一听到门口风铃响，小佳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手机，站得直直的。 　　温荼没在意这些，忧心忡忡地问：“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把你忘了……” 　　小佳：“啊？什么？老板？” 　　温荼纠结地说：“就是，哪天我把你给忘了，但是我又记得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事情……” 　　“失忆啊？”小佳松了一口气，无语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老板，偶像剧的编剧都不写这种狗血的桥段了。” 　　“……”温荼坚强地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小佳八卦地凑上来：“倒是老板，你前两天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当然是老板你的相亲啊。”小佳一脸促狭地说：“老板，我看你还发了蛋糕的照片，难道不是另一个人送的吗？” 　　温荼“啊”了一声。 　　趁着店里空闲，温荼给自己做了杯咖啡，她喝了一口，一边把偶遇父子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庆幸：“不过相比起来，至少我认识他们俩，起码比和陌生人一起吃饭来的轻松。” 　　小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老板，那位陆先生是不是喜欢你？” 　　“什、什么？！”温荼差点被咖啡烫到：“你胡说什么！？” 　　“那个小朋友平时那么有礼貌，上回老板你有事出去，他一个人过来，店里忙着一个大订单，我一时把他给忘了，让他饿着肚子等了半个钟头……他也没有发脾气，还反过来安慰我。”小佳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个才五岁的小孩，可看着比好多大人都稳重多了。平时家教这么好的小朋友，怎么就忽然这么不懂礼貌了？” 　　温荼僵硬地捧着咖啡杯，脑子里一时有些转不过来：“那…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老板，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位陆先生每次都是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会来光顾吗？” 　　温荼摇头：“他不是每天都来吗？” 　　“当然不是了。”小佳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压低声音道：“陆先生可是风途的老板，他这么忙，如果不是为了老板你，怎么会特地每天都到我们这里来吃饭？” 　　“我们是朋友。”温荼坚定地道：“来光顾朋友的生意，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也可以订餐，叫外卖，可陆先生是每天亲自过来！” 　　温荼毫不动摇：“那可能也是他的习惯。” 　　小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老板，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是你想太多了！” 　　温荼心说：她都认识陆培风那么多年了，陆培风要是喜欢她，不早就喜欢上了？还等到现在？ 　　一看就是偶像剧看多了，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都要硬抠出糖！ 　　话虽如此，可等到中午，陆培风准时出现在店里时，温荼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来餐厅里吃饭的人并不少，陆培风一身深灰西装，相貌出色，身姿挺拔，在众人之中也颇为显眼，从进门起，就频频收到其他人投过来的视线。 　　温荼站在收银台后面，与他的视线对上，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她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手指重重戳在上面：“想要什么？” 　　“招牌意面，和一杯美式，谢谢。” 　　陆培风声音清冷，但很好听，像清泉拍打岩石。温荼晕陶陶的，下意识地问：“不换一个吗？” 　　“什么？” 　　温荼不敢抬头，心中懊恼，“我看你每次来都是意面，不换一个吗？” 　　陆培风愣了一下，继而意识到什么，目光蓦然柔和下来。 　　他问：“有什么是你亲手做的？” 　　“我今天不做饭，只做饮料……”温荼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露出几分失望，又连忙补充说：“我们的焗饭也很好吃的。” 　　陆培风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温荼一下没声了。 　　她默默给他点了餐点，一直不敢抬头，等到陆培风去落座后，温荼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都怪小佳，胡说八道什么陆培风喜欢她，让她见到陆培风就忍不住想多了。怪不好意思的。 　　小佳经过时，悄悄地道：“老板，你耳朵好红哦。” 　　温荼恼羞成怒：“闭嘴！” 　　温荼把咖啡端过去的时候，还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好在陆培风十分忙碌，拿着手机，眉头微皱。温荼瞟了一眼，似乎是和谁的聊天页面。 　　按照医生说的，也许和从前认识的人多接触，说不定就能想起她忘记的那些记忆。 　　可陆培风只口不提从前的事情，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两人重新开始认识，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温荼忙里偷闲，躲在收银台后面，偷偷摸摸观察陆培风。男人侧脸精致，动作优雅，好像位于有钢琴伴奏的高级餐厅。在温荼眼中，又充满了神秘感。 　　连她最亲近的妈妈都不知道的那些事情，除了陆培风，还会有谁知道呢？ 　　下午，门口的风铃被风轻轻地吹拂着，发出细细碎碎的悦耳声响，温荼抱着手机躲在一个阳光能照到的角落里，懒洋洋地喝着热奶茶偷懒，耳边是几个客人敲击键盘的规律节奏。她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手机叮咚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是一个每天和她说早安晚安的小朋友发来的。 　　【南南】：温阿姨，你可以来我的幼儿园吗？ 第12章 “我想要你做我的妈妈。…… 　　温荼是和陆培风一起赶到幼儿园的。 　　以防万一，她给陆培风发了一条消息，还没有走出店门，陆培风的车就已经停在了咖啡厅门口。 　　比起中午时见到的样子，此时的陆培风眉头紧皱，脸色也不太好看，面上仿佛凝了一层冰霜。 　　温荼忍不住问：“是出什么事情了？” 　　陆培风瞥了她一眼，也没有隐瞒：“陆嘉南在幼儿园里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了。” 　　在小孩给温荼发消息时，幼儿园老师的电话也打到了他的手机里，电话里说的匆忙，只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照老师说，是陆嘉南先动的手。 　　陆培风隐忍怒火，连对小孩的称呼都成了全名。温荼缩了缩脑袋。 　　她的手机里，小朋友的消息还在接连发过来。 　　【南南】：温阿姨，你过来了吗？ 　　【南南】：你记得不要告诉我爸爸！ 　　温荼心虚地收起手机，不敢告诉他真相。 　　车内只有沉默，气氛也十分凝重，温荼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陆培风先开口道：“我没想到他会找你。” 　　温荼摇了摇头：“没什么，正好店里没事。” 　　“他平时……”陆培风抿唇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温荼愣了一下：“啊？哦……我看他平时很乖的。” 　　“他的妈妈离开后，他也很努力了。”陆培风慢慢地说，他有点笨拙地解释道：“我很忙，也不能经常陪他，他虽然很小，但平时也很懂事，还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幼儿园里惹过事，这次应该是误会。” 　　明知道温荼已经不记得了，但他也生怕温荼会因此产生芥蒂，害怕温荼会不喜欢他们，觉得陆嘉南被他养成了一个坏小孩，会对陆嘉南失望。 　　“你应该也很辛苦吧？”温荼心说：毕竟是个单亲爸爸。 　　陆培风沉默下来，他眺着前方的车流，看着红绿灯变化，好久，直到后面的车嘀嘀了两声，才重新启动车子。 　　“这也不算什么。”他目视着前方，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里看着温荼，眼中带着怀念的温情。但很快，那些也尽数收敛，只余下落寞。他怅然道：“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起温荼，他的确不算什么。 　　只不过是抱着温荼留给他的这些，想着从前拥抱过的太阳，苟延残喘，竭尽全力复刻生活而已。 　　他不想让温荼知道，她走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他有的这些，在温荼眼中，又不值一提。 　　…… 　　等两人赶到幼儿园时，陆嘉南飞奔而出，欢天喜地地朝着温荼跑来，他跑到一半看见陆培风，整个人仿若遭受晴天霹雳，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停滞在原地。 　　他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往回跑。 　　陆培风冷冷地喊：“陆嘉南。” 　　陆嘉南：“……” 　　小孩缩回手脚，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他不敢看爸爸，躲到了温荼身后去，只露出了小半张谨慎的小脸蛋。 　　也许是有温荼在，陆培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当面骂他。 　　幼儿园的张老师闻声出来，见到陆培风，顿时长舒一口气：“陆爸爸，你总算来了。这位是……” 　　“我是……”温荼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小孩就飞快地抢先应道：“这是我妈妈。” 　　温荼：？？！！ 　　陆培风冷声提醒：“陆嘉南。” 　　小孩撅起嘴巴，不情愿地改口：“是我……是我叫来的。” 　　温荼：“……” 　　张老师迟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陆爸爸，另一位家长已经来了很久了。” 　　本来听说陆嘉南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温荼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在她的想象之中，大约是揪了其他小姑娘辫子的程度。结果一进办公室，她整个人都看呆了。 　　那个和陆嘉南打架的小孩……应该说是被打的小孩，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沾满了灰尘，脸蛋上挂着鼻涕眼泪，这会儿一见陆嘉南进来，又哇地一下惊恐大哭出声。反之看陆嘉南，在温荼来之前，他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连头发都梳的整整齐齐的。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那个小孩更惨了。 　　一只温暖的小手悄悄钻进了她的手心里，温荼垂下眼，小孩仰着脑袋，内敛羞涩地冲她笑了笑，用眼神给予暗示：记得帮我说话！ 　　温荼：“……”她竟然看懂了！ 　　“陆爸爸，中午我就和你说过了，陆嘉南在幼儿园里经常欺负小朋友。”张老师为难地说：“本来是想要请你回去好好说说他，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件事……”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有集体午休时间，但是两个小朋友偷偷摸摸跑了出来，躲开老师的视线，在小花园里打的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直到其中一个小孩的嚎啕大哭吸引来老师，才结束了这场战争。 　　事情这么严重，当然是要请家长了。因此陆嘉南自告奋勇联系家长，给温荼发了消息，万万没想到，老师竟然说话不算数，直接给陆培风打了电话。 　　小孩为此颇为愤愤不平：“老师不是答应我了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 　　陆培风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顿时没了声音。 　　另一位家长也有涵养，此时压着愤怒，说：“陆嘉南爸爸，你家的小孩把我的孩子打成这样，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张老师连忙说：“王爸爸，你不要着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温荼和小孩都被请出了办公室，只有两边家长留在了里面。那个被打的小朋友不敢与陆嘉南待在一起，整个人都贴到了墙角。 　　温荼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陆嘉南：“你欺负小朋友，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了！”陆嘉南愤愤地道：“我才不会主动欺负小朋友呢！” 　　“那……” 　　陆嘉南眼神飘忽，声音一下子矮了半截：“就是……就是没理他们而已。” 　　温荼明白了。 　　陆培风曾经也是高冷的小孩，不管是哪个小朋友主动搭讪也不愿意搭理，但和陆嘉南相比，陆培风早就靠幼儿园文艺汇演上的钢琴曲虏获了好多小朋友的芳心，再加上长得好看，就算是他不理人，在小朋友眼里也是酷酷的，很吃这一套。 　　但陆嘉南和他爸爸不一样，平时很活泼，能轻易的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故意不理人的时候……就很欠扁。 　　他从小在异国长大，英文说得比中文还好，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装作听不懂中文。自然有其他小孩看不惯，觉得他很拽，有几个小男孩主动带头排挤他。陆嘉南是个臭屁骄傲的小孩，觉得这些小孩的行为十分幼稚，更加不想理。 　　矛盾愈来愈深，演变成了今天的花园之战。 　　虽然都是五岁的小孩，但陆嘉南长得高，他还从小被带去学散打，普通小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陆嘉南昂着脑袋，倔强地道：“他们打不过我，是他们的错，又不是我想打的！” 　　贴在墙角的手下败将又快要哭了。 　　温荼哭笑不得。 　　咯嗒一声，办公室的门应声打开，温荼闻声站了起来。 　　看样子两边家长是已经商量好了，被打小孩家长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但谁家的孩子被打了都心疼，家长看了一眼陆嘉南，刻薄地对陆培风道：“陆爸爸，你也该好好教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打人，长大了可不得了。” 　　温荼一愣，感觉到手心里的小手忽然抓紧。 　　她有些心疼，也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话，可她本能觉得，陆嘉南不可能会是其他人口中那样的坏小孩，也许是另有原因…… 　　陆培风侧过头来，朝着小孩微微扬起眉毛，“过来。” 　　小孩松开她的手，飞快地跑了过去。 　　陆培风比对方家长还高了半个头，他一手放在小孩肩膀上，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姿势懒洋洋的，眼睑微垂，眉目冷淡疏离，但并不像是听教训的模样。 　　“陆嘉南。”陆培风轻轻推了一下，让小孩上前一步：“你为什么打架？” 　　小孩仿佛得了莫大的底气，昂首挺胸，脊背挺得直直的。他看了温荼一眼，温荼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牵着妈妈的手，陆嘉南的底气更足，学着爸爸平时的样子，高高抬起下巴，大声地说：“他说我没有妈妈。” 　　哼！他的妈妈就在这里！看见了没有！真的！ 　　陆培风从不将自己的情绪过分显露在脸上，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看出他冷淡面容下的高傲与目下无尘，小孩这会儿学去了他的自傲，却没学走他的伪装。 　　总而言之，十分欠扁。 　　“王爸爸。”陆培风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你家的孩子只会说谎，满口胡言，不懂得尊重人，那也不用等到他长大，早早就能尝到教训了。” 　　“……” 　　对方家长憋屈地看了温荼一眼。 　　温荼：……？？？ 　　他拉着孩子就要走，又被陆嘉南叫住。 　　“等一下。”陆嘉南严肃地说：“他还要给我道歉。” 　　“……” 　　“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我妈妈教我的。”陆嘉南紧紧地抓着温荼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是他先说我，也是他要和我决斗的，所以他要向我道歉。” 　　“……” 　　对面的小孩被家长压着按下脑袋道歉，只觉得天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又哇地一下大哭出声。对面家长嫌丢人，立刻带着孩子走了，远远地还能听到他教训孩子的声音。 　　人一走，陆嘉南也立刻低眉顺目，躲到了温荼的身后。 　　“陆嘉南。”陆培风嗓音冰冷：“你跟我过来。” 　　小孩用力抓着温荼。 　　温荼连忙回过神来，立刻帮着打圆场：“是那边小孩先挑衅的，也不全是他的错。” 　　陆嘉南重重地点头。 　　“……” 　　陆培风看了她一眼，让温荼有些心虚，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有些管太多了。可陆培风倒也没有说她不是，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像是抱怨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总是惯他。” 　　温荼有些没听清：“什么？” 　　陆培风撇过头：“没什么。” 　　躲过了一次挨骂，陆嘉南乐陶陶的，高兴的不得了，直到上了车之后，还牵着温荼的手不放。 　　两人都还有工作，陆嘉南也没有回家，而是跟着温荼回到了咖啡厅里。陆培风原本有些不赞同，但敌不过他软磨硬泡，只得点头。 　　正好咖啡厅下午没有多少客人，温荼就陪着他玩。 　　她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你下次可不能再说我是你妈妈啦。” 　　“为什么？” 　　“我又不是你的妈妈。等以后你妈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陆嘉南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可我想要温阿姨做我的妈妈。” 　　温荼：“……” 　　“你……”温荼沉默了好半天，才说：“这话不能乱说，对谁都不行。” 　　她心说：她都不想那些少女心事了，这不是要让她想歪又是什么？ 　　“我没有乱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说。”陆嘉南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眼中的真诚与期待毫不遮掩：“我想要你做我的妈妈。” 　　“……” 　　不远处，收银台后面，小佳慢吞吞地放下手机，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投来了八卦的视线。 　　隔得远远的，温荼瞪了她一眼，才狼狈地对小孩道：“这事不能是你说了算，以后还是别乱说了。” 　　陆嘉南失落地“哦”了一声。 　　他重新拿起水彩笔，没画几笔，又抬起头来：“我爸爸也这样说。” 　　温荼：“……” 　　温荼：！！！ 　　小佳：！！！ 第13章 “我也喜欢你。”…… 　　陆培风下班来接人时，视线习惯性地在店内扫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温荼的身影。 　　陆嘉南乖巧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他身边，见陆培风低头看来时，他抿起唇，讨好地笑了笑，而后迅速低下头，只露出头顶可爱的小发旋。 　　一看就是做了坏事后的心虚模样。 　　而收银台后面，穿着咖啡厅制服的员工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陆培风：“……” 　　陆培风扬了扬眉，并未多说什么，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店里。 　　他没有当场计较，可刚上车子，便立刻问：“你做了什么？” 　　陆嘉南刚爬上后座，听见这话，当即条件反射地坐得笔直，小手听话地放在了膝盖上。 　　他一脸天真地道：“爸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陆培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他立刻就怂了，也不敢看陆培风，哼唧哼唧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也没有做什么……” 　　“我就是……” 　　陆嘉南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是帮了爸爸一下……” 　　“你帮了我什么，让你妈妈还故意躲着我？” 　　陆嘉南几乎要将自己缩成团了。 　　他感觉爸爸就像是科幻片里的史前巨兽，身形巨大，看起来就凶巴巴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口就能把他吞下去。他只是一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五岁小男孩，哪怕是肩负起了全人类的期望，也不是这种史前大怪兽的对手，没顽抗多久，就把事情的经过结果全坦白了。 　　车里没有开空调，可温度好像降低了不少，陆嘉南抱紧了自己的小书包，还坚强地为自己解释：“是爸爸的动作太慢了，我才想要帮爸爸一下，再这样下去，妈妈就要被其他人抢走了。” 　　陆培风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没了声音。 　　温荼早就已经先回了家，就差把自己的猫摸秃了。 　　布偶猫不高兴地在她怀里“喵喵”叫了好几声，想要挣扎着从她的怀里跑出去，却被主人紧紧地抱住，可怜兮兮地失去了行动。 　　好半天，温荼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 　　她沉重地道：“年糕，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喵！” 　　小猫咪终于忍受不住，后腿一蹬，踩着她的脸跳了出去。温荼顺势倒在床上，脸上的猫爪印也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是真的！ 　　不会吧！一定是陆嘉南在胡说八道吧！ 　　他就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能懂什么，如果……如果不是大人教，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温荼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可又忍不住多想。 　　不只是陆嘉南，还有小佳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怎么会呢？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还是她一直在做梦？ 　　温荼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之中， 　　“温荼？”温母在楼下喊：“你已经回来了？” 　　温荼没动。 　　过了一会儿，温母又喊：“温荼，陆培风来找你了。” 　　温荼：！！！ 　　温荼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她下意识地要下楼，可脚指头碰到地面时，她又如触电般缩了回来，躺下翻身把被子拉过头顶，一气呵成。 　　果然，温母久等人没下来，自己上楼来找人了。 　　“温荼？陆培风在楼下等你呢。” 　　“妈。”温荼躲在被子里，拿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有点不舒服。” 　　温母果然担心起来：“不舒服？你没事吧？我看你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发烧。” 　　“要不我去给你拿点药来？” 　　温荼胡乱点头应下，听着脚步声远走，这才探出了脑袋。 　　她知道陆培风是为什么来找自己，现在回想起来，温荼也觉得自己跑的太快了。但她实在是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陆培风，这会儿只能做出鸵鸟行为。 　　过了好一会儿，温母才重新上楼来，带着温水和退烧药。 　　“陆培风说是等你好了再来找你。”温母疑惑地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温母也没怀疑，只叮嘱她要好好把要吃了。 　　隔壁的别墅也亮起了灯来，相比起温家的温馨热闹，隔壁的房子显得静悄悄的，温荼吃饭的时候还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没忍住，偷偷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动静。 　　对面的屋子里亮着灯，小小的一扇窗户，也看不到什么，到了晚上，周围就变得黑漆漆的，小花园里安静静谧，路灯也不太亮，只有对面空房间里投出来的光。温荼看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时，忽然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陆嘉南眼睛亮晶晶的，朝着她用力地挥了挥手：“温阿姨！” 　　温荼：“……” 　　被他抓了个正着，温荼也不好意思躲回去了。 　　她见到陆嘉南都有一点尴尬，好在离得远，陆嘉南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温荼强忍着羞意，朝她挥了挥手。 　　“温阿姨，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下午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还生病了呢。”陆嘉南贴心地问：“你现在还不舒服吗？吃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送药过去呢？” 　　温荼羞赧，对着小孩的真诚，心中羞愧的不得了。 　　“没什么，我吃过药了，已经好了。” 　　陆嘉南这才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温阿姨，你站在这里别动，等一下我，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温荼有些疑惑，可小孩说完就转身跑了进去，也没有解释，温荼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夜风还有些凉，她裹紧外套，一边想，对面不是陆培风的房间吗？ 　　小孩好久没有回来，温荼站得无聊，干脆倚在窗前玩手机。她一打开微信，最先入眼的就是那个熟悉的纸杯蛋糕的头像，是陆培风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下午，正是陆培风来找她之后，简短地问了几句她的身体，最后一条消息是：【等你有空了回复我。】 　　温荼的指尖停滞在键盘上空。 　　夜风吹的有些凉，可她的耳朵却还是难以自控地开始变得滚烫起来。温荼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耳朵，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陆培风才好。 　　温荼想了想，慢吞吞地打字：【我准备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温荼。” 　　深夜寂静，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一道响雷在她耳边炸开，温荼吓的一哆嗦，手中捧着的手机一时没抓稳，从指尖滑落，在昏暗的夜里，一道亮光从上坠落，扑通落在了柔软的草地里。 　　“哎……”温荼目光追着那道光，急切地追着手机探出半个身体，一道人影被光照亮，她目光一滞，顿时呆在原地。 　　底下的花园里，陆培风弯腰捡起手机，抬眸朝她看来。手机的亮光照清楚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让温荼的心虚无处躲藏。 　　温荼：“……” 　　她就知道！陆嘉南这个小骗子！ 　　陆培风拿着她的手机，就是捏着把柄，此时气定神闲地道：“你有没有空？” 　　温荼：“……” 　　温荼只能裹紧外套，忐忑地不安地下楼去了。 　　她见到陆培风，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是伯母让我进来的。”陆培风把手机递给她。 　　温荼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屏幕还亮着，她的内容才打到一半，还没发出去，但陆培风肯定看到了。 　　温荼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飞快地将手机揣回兜里，面上若无其事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关于南南。”陆培风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下午，他应该对你说了些话。” 　　温荼暗道一声不好！ 　　她不敢看陆培风，只转头看花园里的吸蚊灯，看着蚊虫飞舞，面上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哦，我知道，他年纪小，童言无忌，我明白的，我不会当真的。” 　　“……” 　　温荼尴尬地笑了两声，镇定地说：“你别误会，我是身体不舒服才回来的，不是因为在意他的话。”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什么？” 　　“南南说的是真的。” 　　“……”温荼霍然转头。 　　在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那些蚊虫薄翅扇动的嗡嗡声，好像土壤里的种子悄悄发芽，微风吹拂花叶，落叶悄然落地，所有声音都钻入了她的耳朵。又在一瞬之间，她的耳边只剩下一串回音。 　　陆培风的话把她砸得头晕目眩，仿佛有谁在她耳边不断地按下交响曲的重播键，激昂澎湃的乐曲在她的脑子里一阵响过一阵，把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而在这万千声音中央，陆培风静静站立。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这样想。” 　　“我说的可能有些晚了，但是，我也喜欢你，温荼。” 　　不是现在。 　　是在更早之前。 　　他在异国他乡，陌生校园里，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的小太阳孤身前来，飞跃太平洋，冒冒失失横冲直撞进他的世界。 　　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他刚搬进这栋房子里，隔壁的小姑娘躲在母亲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偷看他。她惊喜地哇了一声：“你是那个贝多芬！” 　　只是他有那么多的机会，却直到如今才有胆量开口。 第14章 “我可以追求你吗？”…… 　　夜晚的别墅区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与微风拂过树叶的哗啦啦声，电视剧的声音透过没关合的窗户传了出来，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可传到温荼耳朵里时，她的耳边只剩下了陆培风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温荼。” 　　温荼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拢紧外套，微凉的夜风好像吹到了她的骨头缝里，让她像是大雪地里步履维艰的旅人，快要山穷水尽时，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要不然，她怎么会听到陆培风说这种话？ 　　可陆培风依旧注视着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连面色也没有变一下，唯独眼神十分认真，认真到，让温荼想要不当真又不行。 　　她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好像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许多复杂到让她一时分不清的内容，那些情绪热烈滚烫，与陆培风冷淡疏离的外表不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明亮又炽热，温荼与他对视一眼，都好像被烫到一般。 　　她拖长了音，迟疑地唔了一声。 　　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培风长睫微颤，垂了下来。 　　他看着脚边被修剪过草叶，不敢看温荼的表情。即使他知道，此时的温荼已经将与他有关的事情都忘了，可还是害怕在温荼的脸上看到冷漠，失望，还有数不尽的疲惫。 　　也是温荼将所有都忘了，才让他此时变得如此胆大，也敢说出从前不敢想的狂妄之言。 　　“我知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是不会相信的。”陆培风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勉力维持着镇定，不让温荼发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我来也只是告诉你一声，关于你，南南与我，都是真心的。” 　　为了此刻，他和陆嘉南都等待了一年的时间。 　　为了能让温荼看见他们最好的面貌，温荼离开之后，他们都努力过，直到时机成熟，才迫不及待买了机票回来。 　　得知温荼将他们忘掉时，小孩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他也难以遏制，但他是个成年人，已经学会掩饰情绪。悲伤之余，他又有难免庆幸。 　　他回来找温荼，本来就是打算重新开始。温荼将他全忘了，连带着他的所有不好。如果他记得没错，在从前的温荼眼中，他本来无一处缺点，十全十美。 　　即使知道这样的自己有些卑劣，可陆培风也还是高兴。 　　他情愿在温荼眼中，做个完美的人。没有阴暗与自卑，没有痛苦与不幸。 　　陆培风深吸了一口气，坦然道：“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接受，只是想要你给我一个能正大光明的追求的机会。” 　　“……”温荼恍惚地重复：“追求的……机会？” 　　“没错。”陆培风认真地道：“我可以追求你吗？” 　　从前是温荼来追求他，一切都是温荼在努力，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温荼茫然无措又无助，与自己鞋子上的毛绒兔子头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迟疑地道：“可以……吧？” 　　追求这种事情，还需要她同意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陆培风？！追求她？！ 　　温荼一脸懵逼地抬起头来，却见对面人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平日里总是表情寡淡的人忽然露出笑脸，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让她到了嘴边的话都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 　　陆培风仿佛卸去了身上重担，非但是眉目含笑，连语气也是十分轻柔：“那我明天再正式来追求你。” 　　“啊……？好、好的？” 　　“我也是第一次追求人，也许会有不周全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认真说：“如果让你觉得不适，你可以提出来，我会改的。” 　　温荼恍恍惚惚应下。 　　为了预热，陆培风还把她送到了门口，等温荼回到房间后，她往窗外探出头，还见陆培风站在楼下，朝她挥了挥手。 　　花园里的小夜灯朦胧照亮了他，温荼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 　　不过那个时候，是她站在陆培风楼下，抱着自己做的小蛋糕，小声喊他下来拿。而陆培风倚在窗前，温荼也不知道那时他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在笑。 　　呜……温荼把脑袋缩了回来。 　　这样好像她以前幻想过的早恋哦。 　　…… 　　陆嘉南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已经忍了很久了。 　　他知道爸爸妈妈在楼下说话，可隔得远，他也听不清，又不敢探出小脑袋，怕被他们发现。 　　好不容易等到楼下有声音传来，他才忙不迭跑了下去。 　　“爸爸！爸爸！”陆嘉南尖叫着喊：“妈妈答应了吗！答应了吗！” 　　陆培风张开怀抱，稳稳接住了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儿子。 　　“还没有。”他唇边含笑，眼眸亮晶晶的，雀跃地说：“但是她也没有拒绝。” 　　陆嘉南激动地重复：“没有拒绝！？” 　　“我会正式开始追求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陆嘉南像只小狼狗一样，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他紧紧攀着爸爸的肩膀，直到被抱到了沙发上也舍不得放开，粘人地缠着他说：“爸爸爸爸，你再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是妈妈先追你的是吗？” 　　“嗯。”陆培风心情愉悦，许是进展顺利，即使是回忆起从前，也没有了平时的阴郁，“那时我吓了一跳，也没想到她会跟过来，她从来不是一个大胆的人……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温柔强大，和她相比，我真是个懦夫。” 　　“没有啦，爸爸。”陆嘉南熟练地安抚道：“妈妈一直说了，爸爸也很厉害的，这些都不能怪爸爸，不是爸爸的错，爸爸已经很坚强了。” 　　小孩想起来什么，从他怀中溜了出去，蹬蹬蹬跑上楼，气喘吁吁地回来把几个白色小药瓶递给了他。 　　陆培风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熟练地按剂量倒出，面不改色地干咽了下去。 　　陆嘉南“啊”了一声，示意他张开嘴巴，检查完了，才十分满意，小大人似地拍了拍爸爸的脑袋。 　　“好好，爸爸今天也很乖。” 　　陆培风哭笑不得，用力揉了揉小孩软乎乎的头发，把小孩揉到奋力挣扎尖叫起来，才抱着他去楼上休息。 　　…… 　　第二天一早，有着蓝宝石双眸的长毛小猫咪熟练地跳到床上，叫醒了沉睡中的主人。 　　温荼痛呼一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了起来。 　　她一脸恍惚地把猫捞到怀里，动作熟练地撸了起来。 　　温母在楼下叫了两声，温荼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直到冷水泼到脸上，她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见到温母时，温荼便问：“妈，昨天晚上陆培风是不是来过了？” 　　“是啊。”温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只是昨天晚上，刚才也来了，只是你还在睡觉，他有事就先走了。对了，他说要把这个给你。” 　　温母拿过来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上面还有着本市知名酒店的标志。 　　木盒是个保温容器，温荼打开，里面是酒店的早餐，内容十分丰盛豪华。 　　温母凑过来看了一眼，她是个过来人，当即嚯了一声：“他是不是在追你？” 　　“是、是吧？” 　　“你这孩子。”温母无奈地说：“他是不是在追你，你自己还看不出来？” 　　温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理智提醒她，这是陆培风说话算数，开始他第一次不太熟练的追求了。可情感上，她又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陆培风竟然真的要追她！ 　　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啊！ 　　尽管如此，温荼还是十分不好意思的，硬撑着把这顿早餐吃完了。不怪她，是这家酒店的早餐太好吃了，不但很贵，还要提前预订，也不知道陆培风是怎么弄到手的，让温荼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又满足不已。 　　等到中午的时候，陆培风果然也准时出现在咖啡店里。 　　温荼站在收银台后面，一边推荐，一边给他点完了单。 　　付了钱以后，陆培风也没有立刻走，而是问她：“你晚上有空吗？” 　　温荼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有事吗？” 　　“今晚有你喜欢的电影上映，要不要一起去看？”陆培风含笑看她，“你有空的话，我就订票了。” 　　温荼：“……” 　　一瞬间，仿佛一切声音都停了，好像整间咖啡厅里的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尤其是刚端起菜准备去送的小佳，这会儿脚也不动了，脑袋用力转了过来，用热切的八卦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温荼硬着头皮道：“我……我也不知道，再说吧？” 　　陆培风颔首，温和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然后，他才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面不改色地走到了自己平常坐的位置上。 　　温荼：“……” 　　温荼不敢回头去看小佳的眼神，她随手拉过一个员工顶上，自己逃也似的钻进了后厨里。 　　半晌之后，咖啡厅里缓缓出现了吸气声。 　　陆培风每天都来，已经有些人认出他是那个风途的传奇老板，更别说他相貌出色，也有些人是冲着他这个常客来。可他为人冷淡，从不理会任何人的主动攀谈。 　　而剩下的一些人里，也有冲着温荼这个老板来，要过好几回联系方式无果的。 　　可此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个高冷的帅哥，主动搭讪了咖啡厅的美女老板娘！ 　　都不知道哪边更震惊些！ 第15章 你和陆培风离婚了 　　午休时间结束，到了下午的工作时间，咖啡厅的客流量也逐渐减少。 　　小佳捧着手机，给温荼汇报第一手消息：“老板，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陆先生邀请你的事情了，好多人来向我打听，你到底答应了没有。” 　　温荼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 　　一间咖啡厅里能容纳的人也有限，可也架不住陆培风身份特别，而大家又八卦欲旺盛，就一个午休的时间，这条八卦已经像病毒一般席卷周围，恐怕是扫厕所的清洁工都知道了。 　　“老板，陆先生真的在追你吗？”小佳好奇地凑了过来：“陆先生可是周围也很少见的青年才俊，好多人都让我帮忙递过联系方式，老板，你晚上真的有事吗？” 　　温荼板起脸，一点也不凶地把她瞪走了，自己抱着手机躲到了角落的位置里。 　　她的咖啡厅环境好，有不少绿植，角落处被绿植隔开了一个双人座，这会儿温荼把手机放到对面，如临大敌。 　　事实上，她至今仍然还没从昨晚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隔了一晚上，温荼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要不然，实在是说不清。 　　哪怕是再早一点，还在高中的时候，陆培风对她这样一番告白，她说不定立刻就答应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时隔多年，别说陆培风已经结婚生子又离婚，成了带着孩子的单亲爸爸，更别说温荼前不久还决定放弃多年无果的暗恋，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她就忍不住多想一些。 　　陆培风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可还记得那位陆夫人的存在。 　　陆培风提起来时，对那位陆夫人也只有夸赞。她相信陆培风是真心喜欢那位陆夫人的，那她算什么？ 　　温荼的手纠结地在聊天页面上停顿许久…… 　　不是吧？不是吧？她青梅竹马暗恋多年的男神，总不可能是这种渣男吧？ 　　温荼又想到了自己莫名丢失了的记忆。 　　明明与陆培风一家关系密切，可她却全都忘了，肯定是有发生过什么，才会让陆培风对她的态度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她应该也不会做出那种不道德的事情吧？！ 　　温荼焦虑地关掉了聊天页面。 　　此时她对从前未知的自己充满了好奇，可陆培风父子俩对含含糊糊，她妈妈也是一问三不知。温荼把列表里的所有联系人都看了一遍，终于在刷朋友圈时，看到熟悉的异国风景，想起了一点什么。 　　如果是她曾经的同学呢？ 　　她和陆培风在同一所高校求学，总该有同时认得他们的人吧？ 　　温荼点开同学的对话框，斟酌了几句，发了几句问候的话过去。对方可能在忙，久久没有回复过来。 　　…… 　　陆培风的办公室位于大厦顶楼，大大的落地窗能将外面的风景一览无遗，低头就能看见车水马龙，但此时，他无心看风景，频频转头朝着手机看去。 　　等了一整个午休的时间，他也没有等到期待中的提示声响起。 　　“叮咚”。 　　陆培风笔尖一顿，签名的末尾处留下一个深重的墨点。 　　他立刻放下钢笔，把手机捞了过来。 　　提示的新消息却并不是温荼发来，他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陆哥，最近过得还好吗？】 　　陆培风心情愉悦的回复：【是，还不错，我已经向她告白了。】 　　【哇哦，我没想到你进展这么顺利，嫂子是已经愿意重新接受你了吗？】 　　陆培风：【不是的……】他简单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对面沉默了许久，就在陆培风以为对面人已经睡着之后，手机忽然叮咚叮咚疯狂地响了起来。 　　【嫂子把你们都忘了？！】 　　【就这你还直接告白了？！】 　　【哥，你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这……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陆培风：【……】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对话框。 　　这有什么问题？ 　　他是头一回追求人，有限的经验也是来自于温荼，学的也都是温荼的办法。 　　异国的料理难以入口，温荼就用公寓里的小厨房，每天给他做便当，后来两人开始同居，温荼更是负责他的一日三餐。他的手艺不如温荼，所以给温荼叫了更加好吃的早餐。 　　他们的专业不同，温荼就弄来他的课表，休息日更是用了许多借口把他约出去，两人的喜好有很多重合的地方，电影院，剧场，中心公园，等到放假时也一起出去玩过很多次。 　　温荼把他们的事情都忘光了，那此时的温荼也应该和大一的温荼差不多。由温荼主动，变成他来主动，他被温荼打动，为什么温荼不会被他打动？ 　　有什么问题呢？ 　　对面发过来长长的一串省略号，然后再也没了声音。 　　“叮咚！” 　　陆培风眼睛一亮，立刻点开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头像。 　　温荼：【晚上你来接我吗？】 　　陆培风回复完，轻快地放下了手机，连眼前繁重的工作都显得可爱起来。 　　没错，怎么会有问题呢？ 　　…… 　　晚上七点钟。 　　温荼对着镜子补了一遍口红，她抿了抿唇，让口红化开。在门口守了好久的小佳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老板，陆先生来了！”临出店门时，小佳还冲她挤眉弄眼：“老板你放心，店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温荼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才拿起自己的包，状若淡定地走了出去。 　　坐的还是副驾驶的位置。 　　温荼系安全带的动作还有些僵硬，可想到晚上会发生的事情后，又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抱歉。”陆培风歉意地道：“工作有点忙，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温荼冷静地说：“正好，店里之前在忙。” 　　车内流淌着柔和舒缓的音乐，还有好闻的淡淡香水味。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路上的车堵成一片，霓虹车灯闪烁，催促的喇叭声不停响起，但这些急躁并没有感染到两人。 　　“南南呢？”温荼问。 　　陆培风：“我让助理去幼儿园接他了，应该已经回家了。”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叮咚一声，陆培风瞥了一眼，是陆嘉南发来的消息。 　　他没理。 　　温荼：“……” 　　两个大人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温荼还觉得怪心虚的。 　　小孩拥有手机后，最擅长拿消息骚扰两个大人了，温荼每天都能收到他甜腻腻的问候。这会儿陆培风没回，叮咚叮咚的声音就不断响起，全是陆嘉南发来的。 　　没过多久，连电话都打过来了。 　　陆培风：“……” 　　陆嘉南的微信头像是他自己的自拍照，圆嘟嘟的小脸凑近了摄像头，不嘟嘴卖萌就已经十分可爱，此时整个屏幕都是他可爱的小脸蛋。 　　温荼忍着笑道：“你还是接了吧。” 　　也是不巧，这时候一直停滞不前的车流又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陆培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你帮我接一下。” 　　电话一接通，小孩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爸爸爸爸，你回家的时候，要记得给我带钢铁侠的玩具！” 　　陆培风应了一声。 　　像是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满，小孩又用撒娇似的甜腻嗓音，讨好地道：“那你和温阿姨晚点回家也可以哦，你好好约会，我可以一个人睡觉，不用爸爸陪我的。” 　　温荼：“……” 　　感受到旁边人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温荼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嘟，电话另一头主动挂断了。 　　温荼刚想把手机放回原位，紧接着，又叮咚叮咚几条消息发过来，不是陆嘉南发的。陆培风没有回头，只是问：“是谁发的？” 　　“……”陆培风对她这么不设防吗？ 　　温荼一边想，一边退回到首页，她瞥了一眼，立刻愣住了。 　　在最新发来消息的联系人上方，还有一个人，是熟悉的头像，是她自己。 　　陆培风把她设为了置顶？ 　　温荼晃了晃神，面不改色地念出了联系人的名字：“是高成。你们还有联系吗？”高成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跟着一起到了美国，但和他们不是同一个学校。 　　陆培风应了一声。见他没有说要回复，温荼才把他的手机放了回去。 　　陆培风事先已经预定好了餐厅的位置，很合温荼的口味，而电影院就在餐厅旁边，时间安排的刚刚好。陆培风连她不爱吃香葱都知道，事先叮嘱过餐厅，选的电影也是她的喜好，甚至他们的运气也好，没有碰到扰人的熊孩子。 　　温荼是第一次和人出来约会，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约会的对象是陆培风，还是因为约会的对象英俊体贴，至少她觉得十分舒心。 　　她之前和陆培风一起看过电影，当时紧张不已，可今天温荼却奇特的淡定，全副身心沉浸在剧情之中，结束之后，还和陆培风聊了一会儿剧情的内容。 　　两人还一起去挑选了给陆嘉南的玩具。 　　夜半时，车子停在了温家的门口。 　　两栋别墅都还亮着灯，车子的声音吸引隔壁别墅的窗户偷偷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努力踮起脚，探出脑袋往外看。 　　温荼没有急着下车，她解开了安全带后，而是对陆培风道：“我有话对你说。” 　　陆培风眉目柔和，唇边还带着笑意，显然，今晚的约会也让他觉得十分顺心，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约会项目，就已经让他感到餍足。他闻声转过头来，询问中还带着欢欣。 　　“我想了一整天，还是觉得……我应该是要拒绝你。” 　　“……” 　　车子的音响里还在吟唱着轻缓柔和的小调，陆培风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沉默许久，伸手关掉了音响，音乐一停，车内便安静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夜晚昏暗，路灯无法照亮到他们，在车内小灯的昏黄光线下，他的面容有些朦胧不清，可温荼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难得大胆、主动，又坚定地直视着他，说：“这就是我的答复。” 　　“……为什么拒绝？”陆培风面色晦暗，声音有些模糊喑哑：“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不是你的不对。”温荼认真地说：“如果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话，那我只是怀疑我自己。” 　　“你自己？”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 　　“你也知道，我忘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以前那么多年，我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温荼顿了顿，说：“我对你的了解还停留在以前，甚至久远到只是高中毕业。但我们也不是那会儿的年轻人了，你结婚生子，也有过喜欢的人，你应该是当真喜欢过南南妈妈的，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当然，我也没有比较的意思。” 　　陆培风攥紧了手，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深陷进手心，可他毫无所觉，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温荼，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点与言辞相反的细节。但是没有。 　　陆培风：“是因为你忘记了的原因吗？你想要知道你忘记了的那些事情？你介意这些？” 　　“倒也不是。”温荼顿了顿，说：“虽然我忘记了，但是只以现在我所记得的来说……我也还是会拒绝你。” 　　陆培风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温荼沉吟良久，道：“可能是我以前把你想得太好了。” 　　“……” 　　“年纪小的时候，很容易被相貌和才华这些外在吸引，但现在我发现，你也许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从前的陆培风清俊不凡，白衬衫，年级第一的成绩单，还会弹好听的钢琴曲。他对人冷淡，温荼看他就像是不可亲近的高岭之花，她的心思从未隐瞒，也从未得过陆培风的回应，愈是如此，年少时对他的想象就越美好。 　　可褪去年少的滤镜，再看如今的陆培风，即使他依旧出色，风姿不减，现在重新看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有着一段或许失败的婚姻，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他也不再是她的神明，温荼也无法不在意那些细节。 　　等她仔细考虑之后，温荼也分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出自于年少的幻想，还是陆培风本身。 　　也或许是陆培风的动作太快，让她很难不想多，至少在如今，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不是你的错。”陆培风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声音几不可闻：“是我没想到，是我太着急了。” 　　温荼的手放在了车门上，她犹豫地道：“那我走了……” 　　陆培风低着头，温荼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嗯。” 　　温荼进门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陆培风的车子还停在门口，迟迟没有动。 　　她也不知道陆培风是什么时候走的，抱着猫撸了好久，才听到楼下车子发动的声音。 　　温荼忧郁地抚摸猫毛：“我是不是拒绝了我年少时的梦想……” 　　“喵~” 　　温荼长长舒出一口气，又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她去洗了一个澡，躺下后，才拿起了自己一整晚没碰过的手机。 　　手机里有好多新消息，忽略了小佳发过来的八卦的话，温荼点开了大学同学的对话框。 　　【不好意思啊，今天实在太忙了！下班了才有空回你！】 　　【温荼，你怎么想到来找我啊？我们真的好久没联系了！】 　　【听说你和陆培风离婚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温荼：“……” 　　温荼：？？？ 　　温荼：！！！！！ 　　温荼猛地坐直了身体！ 第16章 【1+2更】我和陆培风…… 　　清晨, 天光微亮，鸟鸣声叽叽喳喳响起，沉寂了一整个晚上的小区也逐渐有车鸣人声, 天光隔着厚厚的窗帘照进房间里，使屋中也逐渐朦胧明亮起来。长毛的布偶猫蜷缩在猫窝里, 长长的尾巴懒洋洋地扫了一下扰人的光亮。 　　温荼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精疲力尽地伸了一个懒腰。 　　可她没有一丝睡意。 　　手机还亮着，停留在聊天页面上，温荼回复了一条消息, 那边却没有再回复。 　　温荼把那串话看了又看, 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等不到回复, 也不敢冲出去问陆培风，心烦意乱, 索性起来为咖啡厅下个月的活动设计宣传海报。温荼心里装着事，连做事的动作也不快, 愣是做了一整个晚上。 　　即使如此, 她也找不到一点睡意。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事情！ 　　自己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神回国，已经离异带娃, 而那位“抛夫弃子”的陆夫人, 竟然是她自己！ 　　温荼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原来她把陆培风追到手了, 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过了一晚上, 就只剩下哭笑不得。 　　楼下渐渐传来了声音，是温母起床的动静。温荼叹了一口气，索性关了电脑，也出去找吃的。 　　看见她, 温母还吓了一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妈……”温荼欲言又止：“算了，你也不知道。” 　　“什么我不知道？”温母一头雾水，看见她如游魂一般的步伐，又担忧地说：“你要不今天别去店里了，还是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温荼走到厨房门口，又折了回来，郑重地问：“妈，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 　　温母：“什么事？” 　　温荼：“我和陆培风结过婚？” 　　温母：“……” 　　温母忙不迭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热度不高，更加忧心忡忡：“你要不要去医院再检查一下脑袋？上次医生怎么说的？真的没事了吗？” 　　温荼连忙拽下她的手：“妈，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跟你说。”温母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喜欢陆培风，可你要是和他结过婚，还能瞒得过我？南南还不得成为我的外孙了？我看你是还没睡醒。” 　　“……” 　　温荼坐在餐桌前，委屈巴巴地吃了几个虾饺，才趿拉着拖鞋，游魂般地回到了楼上。 　　别说是她妈妈，要温荼摸摸良心自己说，她也不相信。 　　可又奇异般的，如果把自己当做陆培风前妻来想象的话，忽然又有很多事情说得通了。比如陆嘉南对她那么亲近，陆培风一开口就是喜欢。可温荼也想不明白，如果自己当真和陆培风结过婚，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她还全忘了？ 　　她妈妈又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温荼躺在床上翻了好几回身，更加睡不着了。 　　“叮咚！” 　　她连忙坐起来，伸手去摸桌上的手机。 　　是她的同学回复了。 　　温荼：【你们都知道这件事？】 　　同学：【你也知道，陆培风很厉害的，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好多人都知道了……】 　　同学：【不过真是没想到，当初你追陆培风的时候，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你们怎么忽然离婚了呢？】 　　同学：【温荼，我听说陆培风也回国了，你们有碰到吗？】 　　温荼：“……” 　　温荼冷静地含糊了过去。 　　她与店员们说了一声，今天不再去店里，然后才逼迫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连天都快黑了。 　　温荼捂着昏沉沉地脑袋下楼，就听见楼下传来小孩的笑闹声，是陆嘉南的声音。她脚步一顿，迟疑良久，还是走了出去。 　　“温阿姨！” 　　温荼朝他笑了笑，又多看了他几眼。 　　知道陆嘉南可能是她生的，温荼看他的感受都不一样了。她以前看陆嘉南，只觉得是缩小一号了的陆培风，现在温荼努力地在他身上找与陆培风不一样的地方，还真的找到了一些。 　　比如陆嘉南的眼睛更圆一些，其实和她有点像，比如陆嘉南的耳垂厚厚的，而陆培风的则比较薄。 　　果然是她的儿子，和她长得就是像。温荼很满意。 　　“你怎么在这儿？”温荼温声问：“你爸爸呢？” 　　陆嘉南眨了眨眼，说：“我爸爸有事，让我来温阿姨家里做客。” 　　“陆培风工作忙，让我们帮忙带一下孩子。”温母被小孩逗得乐呵呵的，喜欢的不得了：“刚才他还在问你呢，温荼，我去做饭，你陪他玩一玩。” 　　温荼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去洗了两个苹果，一个塞到了小孩手中。 　　陆嘉南来的早，被温母哄着吃了不少零食，这会儿肚子还饱饱的，他把苹果抓在手心里，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凑到了温荼身边。 　　他压低声音，小声问：“温阿姨，你和我爸爸怎么了？” 　　温荼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刚盘起来的腿也放下了。她不动声色地道：“什么怎么了？” 　　“昨天，我爸爸回家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陆嘉南面露担忧：“温阿姨，他不是和你约会去了吗？” 　　“……是啊。” 　　陆嘉南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玩着书中的苹果。温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打断，好半天，他才低落地说：“你为什么不喜欢爸爸了？” 　　“……” 　　温荼也没法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么多年里，她和陆培风发生了什么，自己当初为何会选择离开这对父子。 　　“那你和我说说你妈妈的事情吧？”温荼说：“你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 　　陆嘉南立刻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温荼不存在的小尾巴高高扬了起来：“嗯嗯！” 　　“我妈妈可好啦，她会做很好吃的蛋糕，嗯……就像是温阿姨你做的那么好吃，她长得也特别好看，还好温柔，做的饭也特别好吃，别的小朋友都可羡慕我的妈妈了！”陆嘉南一边说，一边看温荼，直把温荼夸得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地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吧……” 　　陆嘉南茫然：“啊？” 　　温荼连忙改口，“我是说，那你妈妈真厉害啊。” 　　“是啊！” 　　“那你妈妈为什么会和你爸爸分开呢？”温荼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告诉我吗？” 　　“……” 　　肉眼可见的，小孩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他抿紧了唇，即使努力掩饰了，可难过的情绪还是泄露了出来。 　　温荼看的心疼，她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在知道陆嘉南是自己的孩子以后，便更看不得她难过。尽管她什么都忘了，可大约是血脉相连的羁绊，让她也总是为小孩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神。 　　温荼张开怀抱，小孩就熟练地靠到了她的怀里来。在以前，两人也这样亲密无间，陆嘉南眷恋地蹭了蹭她，一时也舍不得离开。 　　他答非所问：“要是我快点长大就好了。” 　　“为什么？” 　　“我以前太小了，让妈妈好辛苦。”陆嘉南落寞地道：“一定是因为我太麻烦了，妈妈才会不要我的吧。” 　　温荼哑然：“怎么可能。” 　　陆嘉南把她抱得更紧了：“但是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做好多事，就算妈妈不在，我也可以照顾自己，我还可以帮爸爸的忙，就算妈妈不在，不用担心我和爸爸了。” 　　温荼心尖一抽，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即使她再好奇，她也已经忘光了，再回忆起来，受到伤害的也只有这个孩子而已。温荼舍不得再逼问她，可也忍不住在心中质问自己。 　　她当初为何能这么狠心，能把自己的孩子丢给陆培风。她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孩子，为什么没有把孩子带回来？ 　　这些问题，恐怕是连陆嘉南也说不清。她只能去问陆培风。 　　布偶猫脚步轻轻地从楼上跳了下来，路过沙发时，见两人抱成一团，它喵喵叫了一声，也跳到了沙发上，挤在了主人的身边。 　　等温父回来时，就看见三个安安静静地抱成一团，他哭笑不得。 　　陆嘉南在温家待了很久的时间，等到很晚，他都忍不住开始打哈欠时，陆培风也没有来接他，温荼便只好把他送回到了隔壁房子里。 　　她看着小孩洗漱，乖乖上了床，盖好被子，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样，临走之前还有点担忧：“你一个人待着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陆嘉南笑眯眯地说：“我一个人睡过好多次啦！” 　　温荼犹豫：“那……那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好！” 　　温荼一步三回头，担心地走了。 　　她特地留心，等到夜深时，听到隔壁主人回来的声音后，这才放心去睡。 　　温荼本来还担心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培风，等回到店里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一见到她，小佳就迫不及待地道：“老板，陆先生昨天没有来。” 　　温荼顿了顿，“哦。” 　　“不但陆先生没有来，老板你也没有来。”小佳冲她挤眉弄眼：“你们是不是约会去了。” 　　温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佳才笑嘻嘻地去招待客人。 　　等到中午，陆培风还是没来。 　　不是一两个中午，而是连着半个月，温荼连他的一面都没见着。与此同时，陆嘉南却是天天都待在温家，从他的口中得知，陆培风已经连续加班了半个月，每天工作到夜深，就算是周末也待在公司里，即使是陆嘉南这个亲儿子，也没有见过他几面。 　　温荼每天晚上把小孩送回去，看着小孩一个人睡觉，尽管小孩表现的很乖，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听咖啡厅里的顾客八卦，风途发展很好，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她店里还有风途的员工呢！那些人还在抱怨，最近的工作量也并不繁重，明明工作都完成了，可老板没有走，他们也不敢提前走。 　　那还能有什么理由让陆培风天天加班？ 　　温荼一肚子的话憋了半个月，都找不到可以问的人，再一次把陆嘉南送回去之后，她索性就不走了。 　　小孩儿躺在被窝里，怀里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喜，激动地险些蹬掉身上的被子。 　　“温阿姨，你真的要留下来陪我吗？” 　　“嗯。” 　　“我没关系的，等我睡着之后，醒来就是明天啦。” 　　“我有话想和你爸爸说。” 　　陆嘉南眨了眨眼，他懂了，又道：“爸爸很辛苦，不是爸爸的错。” 　　温荼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又把他放在床头的书拿了过来，是英文原文书，也不是常见的童话故事，是小孩平时看的。“我给你念书好不好？” 　　陆嘉南乖乖应了一声。 　　温荼念书的声音很温柔，那些他熟悉的文字，到了温荼的口中，好像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陆嘉南早就困了，他抱着自己的小熊，很快就被轻柔的语调哄得昏昏欲睡，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回到了以前，在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也天天听妈妈念书，伴着轻缓的嗓音入睡。 　　小孩的呼吸逐渐平稳，变得又轻又缓，温荼念书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 　　她关了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温荼裹紧外套，打开了客厅的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候着。 　　…… 　　深夜。 　　街边的店面关了大半，唯独灯牌还在闪烁，路上灯火通明，街边却没了散步的行人，马路上也空荡荡，只有偶尔有一辆车经过。 　　陆培风驱车进小区时，整个别墅区都已经沉睡，只有昏暗的路灯带来星点光明。 　　门卫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陆先生，今天也这么晚啊？” 　　陆培风面容冷淡地点了点头，直到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时，他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房子里还亮着灯。 　　他微微皱起眉头，下车时，又下意识地转头往隔壁看了一眼。 　　隔了半个月，温荼的房间第一次早早关了灯。 　　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同样的事，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动作急促又狼狈地按下了密码锁。滴滴两声，大门应声打开，陆培风快步走进去：“陆嘉南……” 　　温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的话也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这儿？”陆培风的脚步停滞，再也不往前一步。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客厅的大灯并没有照到玄关，他站在阴暗处，像一只匿伏的野兽，目光不动声色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熟悉的身影。 　　温荼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把自己的困意憋了回去。 　　“我是特地来等你的。”温荼说：“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陆培风：“什么话？” 　　温荼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疑惑地道：“你不进来吗？” 　　陆培风这才有了动作。 　　他走进来的动作很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要先经过谨慎丈量，当他的身影缓缓从阴影处出来时，温荼也吃了一惊。无他，也许是连日来的加班，让陆培风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的眼底青黑，看起来像是有很多天没有睡好觉，面容满是化不开的疲倦。 　　即使是站在光亮能照得到的地方，这些光明好像也与他无关，无形的气场将他笼罩，眉目间满是阴郁。 　　明明上一回见面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 　　温荼指责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好半天，她才呐呐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有什么事吗？”陆培风冷淡地说：“这么晚了还在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温荼：“……” 　　上一回，陆培风对她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温荼定了定神，才总算是找回自己的理智，她道：“是关于南南的事情，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陆培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整个人变得凌乱又凌厉，大步朝温荼走过来，让温荼心中一跳，可下一瞬，陆培风就已经越过了她，拿起了茶几上的水壶。 　　水壶里空荡荡的，一滴水也没有，他有些懊恼，又有些焦躁，把水壶重重放下，两个玻璃制品在深夜里碰撞，发出的声音把温荼吓了一大跳。 　　她随之转过身来，陆培风却已经进了厨房里。 　　他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带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焦灼，温荼追在后面，小声地道：“南南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你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一个人根本无法照顾自己……” 　　陆培风打开冰箱，半个月没有补充，里面也已经空了，只剩下几瓶白水。他拿出一瓶，飞快拧开，喉结滚动，大口吞咽下。 　　冰水划过喉咙，带着刺骨的凉意，几滴来不及吞咽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流过修长的脖颈，淌过精致的锁骨，最后没进了衬衫领口里，再也消失不见。空荡荡的水瓶在他手中被捏到嘎吱嘎吱响，又像是烫手一般立刻松开。 　　他飞快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是吗？明天起我不会再把他送过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荼怔怔地看着他，隐约好像感觉到他周遭的气场也变得愈发焦躁，她摸不着头脑，又模糊感觉到，此时的陆培风与平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她接着说：“我问过了，你们公司最近并没有那么忙，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请你早点回家，好好陪一陪孩子？” 　　陆嘉南懂事的很早，有些时候又体贴的过分，温荼很难不去猜测，小孩过早的成长是否因为陆培风这个爸爸做的不合格。 　　原先她并没有可以指责的立场，可她若当真与陆培风有过一段过去的话，如今也可以有劝阻的理由。 　　“好。” 　　温荼有些没听清：“什么？” 　　“我答应了。”陆培风背对着她，平日里挺直的后背微微佝偻起，他急促地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啊？……哦。”温荼愣愣地应下。 　　她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下子把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忘得一干二净，下意识地便顺着陆培风的指示行动，转身走出了厨房。 　　等她走到门口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情没有问，又连忙走了回来。 　　“我还有件事情想要问你……陆培风？！” 　　厨房里，男人蜷缩成一团，唇色苍白，脸上遍布冷汗，他用力地抓着白色的小药瓶，指尖用力到发白，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温荼的惊叫也让他吓了一跳，药瓶脱手而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撞到了温荼的脚尖才停下。 　　温荼整个人都懵了，看着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才连忙反应过来，飞快地捡起药瓶递回到他手中。她害怕地也跟着双手颤抖起来，险些没递回到他手中。 　　“我、我帮你吗？”温荼慌慌张张额，手上帮着他打开了药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你要吃多少？一粒，两粒？” 　　陆培风没说话，只从她手中拿回药瓶，自己倒出几颗，好像也没有数，也没有看，手掌一合，尽数咽了下去。他的指尖冰凉，温荼像是被冻到似的所回了手，她如坠深渊，身体一阵阵的发凉。 　　温荼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陆培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埋首在膝盖间，温荼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过去了好半天，见他一动不动，才颤动地问：“你……你还好吗？” 　　“陆培风？” 　　“我……”温荼白着脸，呐呐地道：“对不起……” 　　其实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坐到脚都麻了，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像是针扎似的疼，她才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 　　在她的指尖碰到之前，陆培风先坐直了身体。 　　他的面色冰冷，被阴郁笼罩，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好像没有了一丝生气。他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眼睛无神地朝温荼看来，让温荼一动也不敢动，半晌，他才用力闭上眼睛，撇过了头。 　　“抱歉。”他声音沙哑地说：“你回去吧。” 第17章 【3更】如果你介意，我…… 　　清晨, 天还蒙蒙亮，温母起床下楼倒水喝，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险些魂都吓没了半条。 　　“温荼？！”温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紧接着对女儿怒目而视：“好端端的, 你不在楼上睡觉，你在这儿吓我干嘛？” 　　温荼才恍惚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来，像是仔细分辨了一番，才恍然道：“妈, 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温母又道：“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妈……” 　　客厅里没有开灯, 只有外面照进来的光，今天天气不是很好, 连天也是灰蒙蒙的，让屋中十分昏暗。温母走近了, 才看见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苍白的没有血色, 也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 　　“温荼？”温母只剩下了担心, 连忙坐到她身边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 　　温荼把她抱住, 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用力摇了摇头, 又什么也没有说。 　　她昨晚被吓了一跳, 回来后还心神不宁, 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 眼前不断的浮现陆培风的模样。温荼想了一晚上，却还是想不出一点头绪。 　　他吃的是什么药？她昨天那么慌，怎么就没记下药瓶上的名字？他又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吃药？南南知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因为陆培风生病了，所以他们才离婚了？ 　　温荼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种人, 可莫大的恐慌将她笼罩，这会儿她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她全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她憋了好多的话，都想要和人说一说，可温母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太想要弄清楚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自己和陆培风结过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可或许也只有陆培风才能说得清楚全部的事。 　　今天一整天，温荼都心神不宁的，在店里的时候也出了很多错。 　　还是小佳看不过眼，一把把她手中擦了十几遍的杯子夺走，说：“老板，你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去吧，别在店里添乱了。” 　　温荼：“……” 　　温荼只好回去了。 　　今天是周六，所有人都在家中，温荼停车的时候，还特地往隔壁看了一眼。隔壁别墅静悄悄的，连小孩的笑闹声也没有。 　　也不知道陆培风怎么样了。 　　温母在家煲了一整天的汤，临到傍晚，让温父送到隔壁去。温荼原本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一听这话，立刻坐起来高高举起手。 　　“我去！” 　　“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温母也没怀疑：“我煲了一整天呢，小心点，别让南南烫到。” 　　“妈你放心吧！” 　　温荼抱着砂锅，深吸了一口气，才按响门铃，叮咚叮咚的声音响起，里头立刻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陆嘉南从里面探出头来，惊喜地道：“温阿姨！” 　　温荼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自己抱着砂锅送进了厨房里，陆嘉南被汤的香味吸引，像是一只流口水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只差着要摇起尾巴来。温荼留心看了一眼，过了一晚上，厨房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温荼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爸爸呢？” 　　“爸爸正在睡觉。”陆嘉南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问：“温阿姨，你要找我爸爸吗？要不要我去把他叫醒？” 　　“不用了。”温荼咳了一声，说：“那你小心一点，砂锅很烫，等你爸爸醒来以后再喝，不要自己碰。如果汤冷了，就再加热一下，让你爸爸来，不要自己动手。” 　　“好。” 　　温荼这才慢悠悠地拖着脚步离开。 　　路过客厅时，她还看到茶几上有冷掉的披萨，只动了四分之一。 　　温荼又停下了。 　　她微微皱起眉头，低头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你爸爸今天身体没事吗？” 　　陆嘉南茫然地眨了眨眼：“没事呀。” 　　“那……” 　　温荼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 　　她犹豫间，小孩忽然眼睛一亮，朝着楼梯口喊了一声：“爸爸！” 　　温荼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陆培风站在二楼，倚着扶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二人。他面色苍白，披了一件宽松的长外套，像是阴森古堡里的吸血鬼，只存活于黑暗之中的生物，神情冰冷，浑身被阴暗笼罩。好似没有一丝生气活力。 　　看上去比昨晚的状态更差。 　　“爸爸！”陆嘉南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拉着他往楼下走。陆培风任由他拉着，没有一点反抗，就这样站到了温荼的面前。 　　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你有事吗？” 　　“我妈煲了汤，让我给你送过来。”温荼顿了顿，问：“你还好吗？” 　　“还好。” 　　小孩仰着头，左右看了看两人，抛下一句：“我忽然想起来幼儿园的作业还没写完。”然后甩开爸爸的手，忙不迭往楼上跑，等跑到拐角处，他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竖起耳朵听两人的谈话。 　　温荼忍不住问：“你真的没事吗？昨天晚上……” 　　“没事。”陆培风撇过头，“让你担心了，没什么事。” 　　“真的吗？”温荼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看你昨天晚上的样子……你是不是生病了？” 　　陆培风越过她往厨房走，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他的态度过分冷淡，反而让温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隔多年，从见到陆培风的第一面起，陆培风就从未这样冷淡过。温荼一时有些不适应，又觉得自己的委屈好像在自作多情。 　　陆嘉南在楼上暗暗捏了一把汗，他一骨碌站起来，原地踏步跑，装做出蹬蹬蹬跑回来的脚步声，大声对楼下喊：“温阿姨，你能不能晚点回去，留在这儿多陪陪我呀？” 　　温荼：“……” 　　“温阿姨？” 　　温荼匆忙应了一声，陆嘉南才满意地“跑”回去了。 　　温荼不敢再重新踏进厨房里，只站在门口，谨慎地不再往前一步。但陆培风的情况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动作不急不缓，慢悠悠的，他打开锅盖看了一眼汤，从橱柜里拿出三个小碗，动作慢吞吞地盛了起来。 　　温荼意识到，这还有自己的一份。 　　她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道：“我帮你吧？” 　　陆培风没有应答，又拿来一个托盘，端着三碗汤走了出来，放在外面的餐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回头看了温荼一眼。 　　温荼连忙坐到了他的对面。 　　砂锅保温，汤现在还是滚烫的难以入口，陆培风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柄陶瓷勺子，慢悠悠地反复搅拌，动作优雅，半晌，才舀起一勺，喝了一口。他的喉结滚动，只尝了一口，又将勺子放下了。 　　温荼问：“是不合你的胃口吗？” 　　陆培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事吗？” 　　“……我有点担心你。”温荼深吸了一口气，“你还好吗？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昨晚吃的是什么药？” 　　“维生素。” 　　“……什么？” 　　陆培风眉目冷淡，说：“最近加班太多，有点贫血，所以补充了点维生素。” 　　“……” 　　那像是贫血吗？陆培风是不是把她当傻子？ 　　傻子·温荼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下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注意休息。” 　　陆培风轻轻笑了一声，他说：“你已经拒绝了我，现在又来这样关心我，就不怕我误会吗？” 　　“只是作为朋友关心一下，我们也认识那么多年了，你和我又是邻居，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陆培风自讽地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道：“你回去吧。” 　　“啊？”温荼愣住：“南南刚才……” 　　“南南那边我会说的。” 　　这反而让温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犹豫地站了起来，看见陆培风又重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舀起鸡汤喝了起来。他抬起手时，宽松的袖口下滑，温荼好像看到他手腕上有什么一闪而过，还不等她仔细看清，陆培风又放下了手。 　　她沉默片刻，说：“虽然不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可我觉得，即使是我什么也没有忘记，看见你这个样子，也还是会担心的。” 　　“嗯。”陆培风十分自然地接了下来：“你是个好人。” 　　“那……” 　　“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温荼。”陆培风抬起头来，直视温荼的眼睛，他口中说着温柔的话，可是神色毫无生气，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与意志，他用平淡的语气说：“你把什么都忘了，这对你来说很好，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再管我，如果你介意，我会带着陆嘉南搬走。” 　　温荼又坐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 　　“没有。”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前的事？” 　　“你不用知道那些。” 　　“但是……” 　　“你觉得现在不好吗？”陆培风反问她：“你把这些都忘了，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吗？” 　　“……” 　　“你说的是对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其实我也不该回来。”他说：“我会走的，带陆嘉南回美国，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去过你的新生活吧，温荼，我不会再后悔了。” 　　温荼看见他的眼眶慢慢变红，却依旧固执的、沉默的，要将所有丑陋与不堪全部藏起，僵硬地如一尊雕塑，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和。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明明是她的亲身经历，可因为她忘了，她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她轻轻地说：“可我还是想知道……” 　　陆培风沉默地看了她很久。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还不等温荼反应过来，他忽然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臂。 　　陆培风的手臂上有着好多个疤痕，有大有小，看上去已经很长久，唯独最上面是一条新鲜的划痕，看上去才刚刚愈合没多久，在手腕处，结了一层丑陋的深褐色血痂。 　　温荼的目光停留在那道长痂上，一下失去了所有言语。 　　陆培风讥讽地说：“你还想知道吗？” 　　“我不是个好人，我卑劣无耻，曾经利用过你，现在你看见了，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我是个疯子，神经病，我只会拖累你，伤害你。你后悔了，所以你回来了，情愿把这一切都忘了。是我不知足，厚颜无耻，还想要回来找你，还想骗你继续对我好。” 　　“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他放下袖子，任由伤痕被掩盖。 　　“你还想知道什么？” 　　温荼傻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培风冷酷地说：“你该走了。” 第18章 我爸爸昏过去了…… 　　温荼走了。 　　大门轰隆一声关上, 陆嘉南再也躲不住，急匆匆地跑了下来。 　　他一路跑到窗边，踮起脚努力往外看, 温荼走的很快，陆嘉南一路追着, 从这扇窗户换到那扇窗户，直到看着她进了隔壁的房子，脚后跟才颓然落了地。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陆培风身边，爬到了高高的椅子上面, 失望地看着他：“爸爸……” 　　陆培风伸过手来, 重重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才把原先盛好的汤推到了他的面前。 　　“喝汤。” 　　“爸爸, 你为什么要对妈妈说这些？”陆嘉南没有一点心思在汤上，与温荼相似的圆眼睛湿润润地看着他, 眼里满是难过：“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把妈妈找回来的吗？你怎么把妈妈赶走了？” 　　他离得远, 其实也没有听的很清楚。 　　可他对他的爸爸太熟悉了, 最近爸爸又生了病，每当爸爸生病的时候, 总会像是变一个人, 对每一个人都极尽刻薄。他也听过不少伤人心的话, 可温荼和他说过, 那并非是出自爸爸本心, 其实爸爸也很难过，所以他也就成熟的原谅了爸爸。 　　他就知道，现在爸爸一定又没忍住说让人伤心的话了。 　　陆嘉南红着眼睛，祈求着他：“爸爸, 你去和妈妈道歉，好不好？我们要把妈妈找回来的呀，你不想要妈妈回来了吗？” 　　陆培风避而不答：“喝吧。” 　　滚烫的鸡汤已经放到了一个正好适合入口的温度，陆培风动作机械地舀起放入口中，任凭身边的孩子如何祈求，他也不为所动。一勺一勺的，喝了小半碗，他才放下了勺子。 　　他说：“这个汤不是你妈妈做的味道。” 　　陆嘉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外婆做的。” 　　陆培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学了好久，都没有那个味道。” 　　“爸爸！”小孩拽住他的胳膊，“爸爸为了找妈妈回去，不是很努力的治病了吗？医生不是说爸爸的病快好了，已经不会让妈妈担心了，只要找到妈妈，爸爸就可以痊愈了吗？” 　　陆培风轻轻地应了一声，并不是应和的意思。 　　他盯着鸡汤上浮着的金色油花，轻轻道：“没有，不会好的。” 　　“爸爸……” 　　他伸手把小孩揽入怀中，让小孩的脸埋首在自己胸口处，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从踏上飞机的时候起，他的心中不无期待与欣喜，本来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十成的准备，即使温荼对他再不假辞色，他也觉得再正常不过。可事实上，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温荼只是拒绝了他一回，他就溃不成军。 　　他如何能有底气再站到温荼面前，即使他再低声下气，也不过是给温荼徒增麻烦。 　　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 　　…… 　　温母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就看见温荼来来回回的走，在家里翻找着什么，人影一晃一晃的，把她的电视剧画面也给挡住了。 　　她把遥控器放下，也纳闷道：“温荼，你在找什么？” 　　“妈，我小时候的相册放哪里了？”温荼回头道。 　　“我给你收起来了，怎么？你要找什么？” 　　温荼：“家里有没有陆培风以前的照片？” 　　温母哑然，好半天，才道：“人就在隔壁，你怎么忽然又想要陆培风的照片了？” 　　“我就随便看看。” 　　温母去书房给她拿了出来。两人从幼儿园起就是同学，这么多年下来，相册也有好几本。 　　陆培风性情冷淡，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喜欢摆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对人，和谁都不太亲近，即使温荼是他的邻居，可与他的合照也没有几张。 　　温荼先看幼儿园时期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陆培风搬到了她的隔壁，年纪很小的时候，陆培风还没有后来那般高冷，两人玩的还不错，照片也是最多。 　　照片里的小男孩与陆嘉南十分相像，大多是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温荼没看出问题来，又去找其他时候的相册。随着年纪逐渐长大，小男孩便愈发冷酷，连温荼和他的合照也没有了，大多数都是活动时不小心的抓拍。 　　温荼翻到一张某个暑假时的照片，是他们两家一起自驾出去玩，温家和陆培风母子的合照。 　　“妈，这是什么时候？” 　　温母看了一眼：“是你初三毕业的时候吧，庆祝你们中考顺利，才一起出去玩的，怎么了？” 　　温荼奇怪地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暑假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所有人都尽量轻装上阵，温荼自己就穿了一条无袖的连衣裙，可照片里的陆培风竟然还是长袖长裤。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可温荼却无端想起他的手臂。 　　在陆培风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好几条伤疤，有的看起来年份已久，温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这会儿便隐隐觉得不对。 　　温荼又往后翻，他们高中的校服是运动服式的样子，夏天的校服也有一件薄外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本相册里，陆培风从来没有脱下过外套。 　　温荼苦思冥想，可时间过去太久，她也不记得这些具体的细节。 　　温母看见这些旧照，也不禁感叹了一句：“也是巧了，你们俩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还能被分到一个班。本来高中的时候，陆培风差点就要考到其他学校去了。” 　　“什么？”温荼惊讶：“还有这事？” 　　“他是当年的中考状元，不管哪个高中都想要拉他过去，你们那高中虽然不错，但也不是最好的，论师资力量，倒还不如城北的一中，但是城北离得远，我们家开车过去都得两个钟头，他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温母说：“你忘了？他半个月没出门，还是你爸说是要庆祝你们中考顺利，我们才一起出门玩了一趟。” 　　这样一提，温荼隐约有了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陆培风本来是要去一中的，她还难过了好一段时间，为自己考试时的不争气。结果她的眼泪还没流完，陆培风又要和她去一个高中了，可把温荼乐坏了。 　　“不是为了照顾陆阿姨，他才留下来的吗？”一中离得远，要读就只能住校，而陆培风是单亲家庭。 　　温母叹了一口气，“哪是陆培风他自己要留下来，是他妈不同意，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我们把你送你外婆那住了一段时间，你才不知道这些事。” 　　温荼是当真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从外婆家回来后，就得知了这个好消息，两家人又高高兴兴一起出游，等开学后，陆培风就与她进了同一所高中，还成了同班同学。 　　温荼心中懊恼：是她以前太粗心了。 　　她忍不住多想，陆培风手臂上的那些旧伤是否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缘故？如果不是，那是后来他出国后造成的吗？ 　　更别说…… 　　更别说他手上还有新鲜的伤痕，显然是最近才弄出来的。 　　温荼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合上相册之后，还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究竟忘了多少东西啊。 　　…… 　　深夜。 　　温荼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来，她眼睛也没有睁开，循着记忆把手机摸了过来，划过屏幕，“喂”了一声。 　　“温阿姨！” 　　小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温荼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猛地坐起，看了一眼屏幕，果然是陆嘉南的名字。 　　温荼连忙问：“南南？怎么了？” 　　“我爸爸生病了……昏过去了……”小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他强忍着，可浓重的鼻音和时不时的抽泣已经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他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本能的求助：“我爸爸昏倒了，我抱不动他……” 　　温荼一边套上外套起床，一边哄他：“你别怕，我马上就来。” 　　她爸妈都睡了，温荼尽量没发出声音，也没有挂掉电话，飞快地去了隔壁。 　　陆嘉南已经开了门，拿着手机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过来，他也忙不迭跑了出来，扑进温荼的怀里。温荼摸了摸他的脸蛋，只摸到一手湿意。 　　“你爸爸呢？” 　　陆嘉南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她跑进去。 　　小孩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本来是想要去叫爸爸早点睡觉，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陆培风昏倒在地，怎么叫也叫不醒。 　　“你打120了没有？” 　　陆嘉南摇头：“我爸爸不喜欢医院，他会害怕，以前都是喊他的医生过来。” 　　“那医生呢？” 　　“在美国……” 　　“……” 　　温荼跟着他到了书房，就看见陆培风倒在地上，他蜷缩着身体，长手长脚可怜地抱在一起，眉头紧皱，面色潮红，温荼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觉他身体烫的惊人。 　　“家里有没有药箱？” 　　陆嘉南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温荼拉住他的胳膊，费劲地把人半抱着扶了起来，她本来以为自己也会抱不动，可出乎意料的，陆培风的身形比她想象之中的清瘦不少，男人的身体全部压在她的身上，温荼咬着牙，一口气把人运回到了房间里。 　　多亏了她平时在店里忙上忙下帮着搬货，没偷懒！ 　　温荼猛吸了一大口气，才凝神往陆培风看去。 　　他还是先前见到的那身打扮，可此时长袖外套隐约渗出了几点红色，温荼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袖子撩了起来，果然看见手臂上那道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液把袖子与伤口黏在一块儿，她掀起时，即使是昏迷中的陆培风也面露痛色。 　　温荼：“……” 　　温荼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第19章 躺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具…… 　　外套脱下之后, 陆培风手臂上的伤口就再也没有遮拦。他的两条手臂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毫无规律与美感的交错在一起。昏迷中的陆培风似有所感，本能地交叠起手臂, 躲避其他人的窥探。 　　温荼凑近了仔细看，有些也根本不是利器的划伤。 　　当陆嘉南抱着家里的药箱回来时, 温荼正对着床上的人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从陆嘉南手中接过了药箱，从里面拿出药物。 　　有了温荼在身边, 陆嘉南就安心了不少, 他趴在床边，担心地看着爸爸。 　　“温阿姨, 我爸爸没事吗？” 　　温荼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陆培风的手臂。那道新鲜伤口就明晃晃地摆在外面, 陆嘉南看见了，竟然也一点都不惊讶。 　　奇异的, 让温荼自己都淡定下来了。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被吓懵过。 　　“他这个伤是什么时候弄的？”温荼小心翼翼地拿酒精棉球擦拭着他的伤口表面, 一边问陆嘉南：“你知道吗？” 　　陆嘉南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上星期。” 　　温荼还没想起来上星期是什么日子，又听他说：“是温阿姨拒绝爸爸以后, 爸爸开始天天加班, 我没有监督他好好吃药, 他就生病了。” 　　温荼动作一顿, 又掩饰性地从药箱里拿出药, 慢慢涂在伤口上。 　　陆嘉南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才又说：“不过爸爸的伤已经好了，没想到又流血了。” 　　“你爸爸经常受伤吗？” 　　“也没有很经常。” 　　“他手上的伤都是他自己弄的吗？” 　　“有些是吧？” 　　温荼涂完了药, 又拿纱布包扎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陆嘉南趴在床头，撑着下巴看她：“我爸爸是怎么了？” 　　“应该是伤口发炎感染，所以发烧了吧？”因为小孩说不能把陆培风送到医院去，温荼也就不敢多动。“等你爸爸醒了，再问问他去不去医院。” 　　陆嘉南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温阿姨呢？” 　　温荼：“……” 　　温荼看了躺在床上昏的人事不知的人一眼，无奈地从药箱里拿出消炎药，说：“我留下来照顾他。” 　　陆嘉南登时长舒一口气。 　　这无关其他，让他一个五岁的小孩来照顾一个生病的大人，也是非常难的，有温荼在，他就可以放心了。 　　他仍然还有些担心，还是温荼把他抱回到了房间里，给他盖好被子，念书把他哄睡了。他到底人小，一觉还没睡够，被温软的语调一哄，很快便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温荼再回到房间里，陆培风仍然还昏迷不醒，她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对着陆培风发起呆来。 　　明明不久之前陆培风还是难以接近的模样，尖利得仿佛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结果眨眼就发烧昏迷。这会儿他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唇角紧抿，面容清俊，却又毫无防备。最坚硬最脆弱的一面都在他的身上，让温荼都分不清哪个才是他。 　　亦或者两个都是。 　　她见过的陆培风，会对外人竖起高墙，也会对她小心翼翼讨好，冷酷或是温柔的模样，她全都见过了，可她仍然不知道许多事。 　　比如陆培风身上的伤疤，也比如那些陈年旧事。 　　温荼的目光逐渐移到了他的手臂上，又忍不住凑近了看。 　　他的两条手臂上都有着疤痕，那些伤痕蔓延到袖口处，消失在了衣服里。 　　温荼：“……” 　　温荼弓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又鬼鬼祟祟地看了陆培风一眼。陆培风昏睡不醒，根本不知道她的动作。 　　她就看一眼，就一眼。 　　她以前应该看过，那现在再看一眼，应该也没有事吧？ 　　温荼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她轻轻地咳了一声，在寂静的深夜时又分外明显，让她连忙闭上了嘴巴，掩饰性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湿润干燥的喉咙。 　　然后她偷偷摸摸，偷偷摸摸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上衣的下摆十分宽松，得以让温荼十分顺利地揪起了衣角，慢腾腾地往上掀开，掀开…… 　　男人的身形虽然有些清瘦，可到底身材颀长，标准匀称，他平日里有在注意锻炼，身上该有的肌肉一块也没有少，腹肌形状完美，随着轻浅的呼吸缓缓起伏，如今躺在温荼面前的，就是一具被衣物遮掩的完美躯体。 　　而如今，那衣服还被她掀开了…… 　　陆培风的身材在她面前一览无遗，人鱼线隐没在裤腰间，腰腹肌理分明，腰侧横着好几条疤痕，并不多，消失在后背间，也因为年份太久而变得很浅，可在冷白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温荼一看就愣住了，再没其他的念头。她怔怔地盯着腰侧上的痕迹看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 　　也许就是中考后两家人一起旅行的那一天。 　　两家人一起去爬山，中途分散开来，她不小心崴了脚，行动都有些困难，陆培风和她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背她，却愿意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 　　明明过去很多年，她连旅游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却忽然想起来，那天的陆培风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状态不堪，唯独抓着她的手十分坚定，即使是大汗淋漓，也从未松开过。那时温荼还在心中嘀咕，陆培风比她更像是个伤患。 　　温荼一夜无眠。 　　月落东升，外面的天渐渐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白纱照进来，室内亮堂堂的，连陆嘉南也睡醒了，身上的睡衣还没换下，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温荼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招手把他叫了进来。 　　“温阿姨，我爸爸怎么样了？” 　　“还好，我给他吃了药，他退烧了。”温荼耷拉着眼皮，很是困倦地撑着下巴：“等他醒过来后，你记得提醒他去看医生。” 　　陆嘉南眼巴巴地看着她：“那温阿姨呢？” 　　“我该回去了。”温荼拿起手机：“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记得一定要劝你爸爸去看医生。” 　　陆嘉南失落地应了一声，温荼想了想，干脆又掏出手机给他点了一份早餐的外卖，两人份的。她刚挑好下单，陆嘉南就惊喜地叫了一声：“爸爸！” 　　温荼应声抬头，与床上方睁开眼睛的陆培风对上了视线。陆培风才刚醒来，尚且还有些茫然，而后眼神逐渐清明，与她对视半晌，主动撇过了头去。 　　温荼：“……” 　　温荼用力攥紧了手机。 　　要不是她接到电话来帮忙，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呢，这会儿怎么还在发脾气？ 　　温荼都要怀疑先前的自己是不是被陆培风气失忆了！ 　　……哦，对，她还有一堆话忘记问陆培风，她和陆培风究竟是否结过婚，可惜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 　　陆嘉南趴在床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他：“爸爸，是温阿姨照顾了一整个晚上，你不要闹脾气。” 　　陆培风又转过头来，黑眸沉沉地注视着温荼，许是看到温荼眼底下明显的黑眼圈，他唇角勾了勾，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是你照顾我？” 　　“是南南看你昏倒了，他太害怕了，所以给我打了电话……”温荼摸了摸鼻子。 　　陆培风点了点头，他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温荼立刻撇开了头，只听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问：“你什么都没做？” 　　温荼：“……” 　　她咳了一声，小声道：“我能做什么。” 　　陆培风发热出了很多汗，又发着烧，她就拿湿毛巾给陆培风擦了身体，动手时眼睛都不敢睁开，半眯着眼，头也撇过去，然后又站在窗边吹了好久的夜风。她活这么大，还头一回摸其他男人的身体，温荼觉得自己的手都脏了！ 　　当然了，衣服她是不敢乱脱的，温荼的脸皮尚且还没有厚到这种程度，也不敢动手。她只尽量把衣摆撩起，裤腿卷起，能擦到的地方都擦了，碰不到的地方也无能为力。 　　陆培风轻轻叹出一口气，下床穿上鞋子。 　　温荼连忙拦住他：“你才刚生了病，还是不要乱跑了。” 　　陆嘉南连连点头：“是啊爸爸，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还有我和温阿姨呢。” 　　温荼：“……？”怎么还有她？ 　　“……”陆培风无奈地说：“我只是洗个澡。” 　　一大一小两人却是如临大敌，温荼紧急去厨房拿了保鲜膜，把他手臂上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肯点头放他进去。 　　他简单冲了一个澡，洗去身上未擦干净的粘腻，出来时就看见温荼提着一袋子外卖进来。 　　“我随便买了一点东西，你随便吃点，记得去看医生。”温荼说：“南南说你不敢去医院，我也不敢随便把你送到医院去。” 　　陆培风长睫微垂，温顺地听着她的话，唯独听到后半句时，他冷淡地看了陆嘉南一眼。小孩正挑着早餐，毫无所觉。 　　陆培风说：“你也留下来吧。” 　　“我？” 　　陆培风没多说，却是把早餐推到了她的面前，一副她不答应就要绝食的模样。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让温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收到陆培风的冷嘲热讽，可陆培风的态度又忽然变得温和，像是刚回国时的样子。 　　温荼只好坐了回去。 　　好在她买的东西不少，又去厨房热了昨天的汤，三个人也能吃饱。 　　中途温荼接到了温母的电话，得知她在隔壁的房子里，温母无语地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挂了电话。 　　陆嘉南吃饱之后，就乖乖地跑到了楼上去，不打扰两个人。 　　温荼先吃好，她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陆培风慢吞吞地舀着餐碗里的白粥，虽然手中拿着一次性的塑料勺子，喝的是寡淡无味的清粥，他动作优雅，姿态闲适，周身的气场十分平和，好像在某个高级餐厅吃着什么美食珍馐一样。 　　“陆培风。” 　　对面人轻轻应了一声，抬眼朝她看来，神色温柔，眼底好像全是她。前一天的尖刻在这一刻全都从他身上远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嗯？”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温荼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谨慎地道：“我看到了，你身上有很多伤……” 第20章 你不必在乎一个无关紧要…… 　　前一天, 温荼也问出过关心的话，可那时的陆培风言辞尖锐，态度刻薄, 把温荼吓了一跳。也真是因为如此，这会儿她也问得几位小心。 　　唯恐会再戳中陆培风的痛处。 　　也许是过了一晚上, 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听见温荼的问题，陆培风面上也毫无波动。 　　他反问道：“哪一个？” 　　温荼愣了一下，想了想, 才问：“你后背上的伤……是什么时候的？” 　　温荼也没看见过他的后背, 只从他腰侧漏出来的一些痕迹，猜测他的后背也许也如其他地方一样遍布伤痕。昨天帮陆培风擦身体的时候, 她都看见了，陆培风的手上腿上都有着旧伤,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的已经很淡, 看上去年份久远。 　　陆培风声音平静：“15岁。” 　　温荼数了数时间, 发现是那一年是初三与高一，也是中考之后。 　　她想起自己昨天才从温母那知道的事情, 此时也忐忑地说：“你本来要去一中的, 听说陆阿姨不同意, 不愿意你去, 是吗？” 　　“没错。” 　　“那后来……你是为了照顾陆阿姨, 所以才留下来的，是吗？” 　　陆培风平静地看了她许久，才说：“不是。” 　　温荼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真相。 　　住在隔壁别墅里的陆培风母子是单亲家庭，在温荼的印象之中, 陆阿姨是个温和的人，至少对外人是如此，可她对陆培风看得非常紧，或许是因为母子俩相依为命，关于陆培风的事情，她事事都要过问，连温荼也被她从小问到大。也因为如此，知道陆阿姨不同意陆培风去更远的高中时，她也不觉得意外。 　　可陆培风身上有许多是旧伤，年代久远而变得浅淡，更别提背上是他自己碰不到的地方。 　　温荼不敢去深思。 　　她也不敢再深入的问。 　　可陆培风却是自己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我和那边的老师联系好后，被她接到了电话。” 　　温荼心中一跳，连忙道：“你不说也可以。” 　　陆培风沉默地看着她，眼中好像在问：不是你先好奇的吗？ 　　温荼也就不知道该如何阻拦了。 　　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如今他们坐在这里面对面说起来时，陆培风的态度平静地如同在说家常。 　　“她不答应，把我关在家里，提防我逃出去，没收手机，拔掉网线，怕我再会和那边联络。她把门窗都锁了，怕我会逃走，每天都坐在门口盯着我，在家里各处都装了监控。为了让我改变主意，每天都会劝我。” 　　温荼听得胸口发堵，她声音颤抖：“我都不知道……” 　　“是，你那个时候不在家里。” 　　陆培风记得很清楚。 　　他一直都知道，住在自己房间对面的小姑娘喜欢自己，总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地躲在窗帘后面观察他时，他什么也不会知道。 　　可那半个月里，那间屋子并没有亮起来。 　　暑假的第一天起，温荼就被送到了外婆家，走的时候，她坐在爸爸的后车座里，欢笑声从未合上的车窗内飘出来。他就站在窗边，目送着那辆车子离开。留下来与他相伴的，只有如潮水般将他吞没的黑暗。 　　那后来的每一天里，他都等着那扇窗户会亮起来。 　　直到他终于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 　　他终于重新见到温荼，温荼满脸高兴，她刚从外婆家回来，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了月牙糖，甜滋滋地说：“你和我还在一个高中啊！”一如既往天真纯善，迟钝懵懂，十五岁的小姑娘，还只会为了暗恋的男生与自己不在同一个学校而偷偷掉眼泪。 　　“你父亲过来问，要不要庆祝我们中考顺利，一起出门玩。”陆培风语气平淡无波：“后来，在还没有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她去世了。” 　　温荼有些不忍再问下去。 　　她想问陆培风，为什么自己离他这么近，与他一起长大，却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可仔细想来，她知道陆阿姨爱子如命，却也以为这是泛滥的母爱。 　　“我原来……我是说，在我失忆之前，我知道这些吗？” 　　陆培风微微颔首：“知道。” 　　温荼心想：如果她没有忘记就好了。 　　她上一次得知的时候，也定然与现在是同样的心情。如果她没有忘记，那也就不必再揭一次陆培风的伤疤，不必让他再回忆一回。 　　“那那你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温荼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陆培风的脸色，才接着说：“南南说你生病了，是什么病，能够治好吗？严不严重？” 　　陆培风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不似上一回提起时的偏激，此时他面色镇定，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 　　但在回答温荼的问题之前，他忽然站起身来，温荼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离开，就见他再回来时，手中拿着几个白色小药瓶，一瓶一瓶倒出药，再一份一份吃掉了。他全程挡着药瓶上的标签，并没有让温荼看见。 　　吃过药后，陆培风看起来方才还要更加沉郁不少。 　　他微垂着眼皮，明明才刚从生病的昏睡中醒过来没多久，这会儿又被困倦笼罩， 　　他慵懒地说：“温荼，你问我这些话时，是代表着什么立场？” 　　温荼有些没听明白：“什么……立场？” 　　陆培风：“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就算是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都已经过去，在陆母意外去世后，就随之一起被埋进了坟墓里，他远走它乡，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如今再提起来，都可以冷静地装作若无其事。 　　陆培风：“可是温荼，我上回就和你说过，你不用再管我了，可以当作我从未回来过，我们没有关系了，以后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情，也与你无关。你已经拒绝了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想要要知道这些？你不必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的事。” 　　“难道你要我见死不救？”温荼有些恼怒地说：“南南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昏倒了，难道你要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照顾生病的你吗？” 　　陆培风神色平静，毫无波动。 　　药里有安定的成分，让他此时懒散消沉，甚至连那毫无生气的熟悉气场也将他重新笼罩。 　　他说：“为什么不呢？” 　　温荼呼吸一滞，说不明道不清的愤怒将她笼罩，这种委屈与气愤莫名的熟悉，让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能多在乎自己一点？你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好像这句话她说过千万遍。 　　陆培风微微抬起头来，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无措迷茫的呆滞。 　　温荼与他一对视，刚聚集起来的怒火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泄了气，声音都低了不少：“我是说南南。” 　　“……” 　　陆培风又低下头去，双眸空洞无光。 　　“南南还这么小，难道你要他没了爸爸吗？”温荼越说，心里头的火气又重新冒了出来：“难道你想要他某一天起床时，看见的是你的尸体吗？他还这么小，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他会有多难过？” 　　陆培风平静道：“在我去世前，我会把他交给合适的人。” 　　温荼气得口不择言：“交给谁？交给我吗？” 　　她话一说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好。 　　果然，陆培风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目光之中充满了探究。 　　温荼避开他的视线，想了想，又小声解释：“我听别人说，我和你结过婚……南南是我的孩子，对吗？” 　　“你都知道了？” 　　“也没有很多，我只听说我和你结过婚，我本来是想要问你的，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什么。”温荼声音越来越低：“你身体的事情，我还什么也不知道。” 　　陆培风冷淡地应了一声。 　　即使知道温荼已经得知此事，他的神色也并没有变化多少，眸光依旧冰冷，仿佛已经看见了结局：“那你知道了，又会怎么选？” 　　“即使你已经忘了，但是你已经选择过一回，那是你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你最后选择了回国，放弃了我和南南。那是你自己亲自走过的路，是你经历过和我在一起的生活后，深思熟虑做出来的选择。你把这些都忘了，而现在，你还要重新再做一回让你会后悔的选择，还想再后悔一次吗？” 第21章 从法律来说，你还是我…… 　　陆培风是第 二回问出这样的话。 　　上一回, 他给温荼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把温荼逼走，这回说出口的, 依旧是无情的话语。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温荼接下来会做出的选择，甚至他说出口后, 还有隐隐的解脱。在温荼沉默时，他也开始分神去关心其他。 　　陆培风垂眸看着大理石餐桌上纹理，仔细观摩它毫无规律的花纹。 　　他想起了陆母去世的那一天。 　　从15岁的那个暑假开始，他每一天每一夜都想着该如何逃离这里。不会再被血脉相连的责任与情感威胁, 不必再被陆母盯着一举一动, 不用听一遍一遍的咒骂与责怪，也不用再担心陆母拿着刀子比在胸口威胁他时, 他会义无反顾地点下头。 　　他策划了两年多的逃跑，却是个在某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被秋老虎的燥热、数不清的卷子、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包围，他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陆母出门买菜时, 被一辆失控的轿车撞上, 送到医院时已经咽了气。他的噩梦就那样戛然而止。 　　他没有悲伤与难过，只有解脱。参加葬礼的人来安慰他, 无人知道他心中的有多轻松。可等处理好葬礼后, 余下的只有茫然。 　　他不知道“逃走”之后要做什么, 就按着原来的计划, 选择了出国远走。 　　他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些, 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会开始新生活，可过去的阴影却纠缠随形，无论他跑到哪里也躲不过去，日复一日, 他的世界并未有阳光投射，反而逐渐崩塌。也是在那个时候，温荼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捧着一颗无畏大胆的真心，试探着要闯入他的世界。 　　他无法不心动。 　　他日日夜夜看着那扇会泻出暖黄灯光的窗户，知道窗帘后面躲着一个会偷看自己的小姑娘。他亦是每日念想，猜想今日少女会何时出现在窗口。 　　于是他让温荼看见了他的不堪与卑劣，他让温荼知道，他并非是温荼想象中完美无缺的人。他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给温荼看，又时时刻刻担心温荼得知真相后会远离自己。 　　从前的温荼和现在的温荼选择会放弃，都是情有可原。 　　温荼站起身来，去厨房里打开了咖啡机。 　　陆培风闻声回过神，他抬起头，看见温荼将咖啡豆倒入机器之中。这是温荼的习惯，她偶尔也有压力重大时，就会躲进厨房里，甜点与咖啡成为了她释放压力的手段。他回来以后，也在这栋屋子里放了和在国外家中时一模一样的厨具，可惜大多都没有主人来青睐。 　　温荼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方糖和奶球。 　　陆培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熟悉的浓厚香醇的味道，即使温荼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本能之中，她还是做出了他最喜欢的口味。 　　温荼也安静沉默地捧着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她喜欢往咖啡里面加很多糖和奶，可喝多了也会觉得腻。剩下一半的时候，温荼放下了杯子。 　　她总算是有了答案：“我不知道。” 　　“……” 　　她坦然地看着陆培风，面上既无慌乱，也无懊恼。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思考过了，此时她毫不心虚地抬起头来直视陆培风，反倒是让陆培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的长睫飞快地颤了颤，最后望进咖啡深色的涟漪里。 　　“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是，我想不明白。”温荼直接说道：“关于你和南南的事情，我什么都忘了，以前发生了什么，我自己并不清楚。我所听到的关于从前的一切事情，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知道你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陆培风立刻应道：“都是真的。” 　　“如果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故意夸大。” 　　“……” 　　陆培风抬起眼皮，眉目间多了几分恼怒：“温荼，你就这么不听劝？” 　　温荼理直气壮地说：“这只是你一个人的看法，你怎么就知道，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 　　陆培风：“如果你不是后悔了，那为什么要回国，为什么要把我和南南都忘了？”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南南回国，又想要来追我？”温荼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自己牙尖嘴利，可看到陆培风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她心里头就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名火，一下子壮大了她的胆气。“你是不是也后悔了？” 　　陆培风一噎，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他的确后悔了，所以才去找医生，照顾儿子，努力生活。隔了一年，才有底气回来想要挽回温荼。 　　陆培风恼羞成怒：“可你不是拒绝了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原来我就是你的前妻。” 　　“……” 　　温荼深吸了一口气，再看陆培风，也与原来的看法不同。 　　“你那么喜欢……喜欢南南的妈妈。”温荼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有些厚脸皮。“可你一回来，就说要追我，我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能觉得你是认真的？我当然会把你当做那种轻浮的人，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南南就是我的孩子，哪个人会想要给别人当后妈？” 　　陆培风沉默半晌，迟疑地道：“……是吗？” 　　温荼：“……” 　　大厅里安静地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陆嘉南小心翼翼地从走廊里探出脑袋，远远地看着两个人。 　　他本来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可一时兴起想要吃冰淇淋，就出来下楼拿。结果还没有走到楼梯，就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他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可是却能听出陆培风的语气并不似平常那般温和，只担心爸爸妈妈又吵了架。 　　在他年纪再小一些的时候，也许是刚开始认知这个世界时，好像就经常听到爸爸用这样的语气和妈妈说话。但他记得更多的，还是一家人的温情时刻，爸爸也并非是每时每刻都会生病，对他和妈妈都很温柔，他最喜欢那个时候的爸爸妈妈。 　　他偷偷缩回脑袋，捂住耳朵，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温荼一口气喝完了剩下半杯咖啡，沉淀在杯底的甜腻让她整张脸都皱了一下。 　　温荼：“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的我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我也还不够了解你，你甚至连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和我说清楚，如果你非要逼我做出决定，那我的确不知道。” 　　“如果你要问我，我是以什么立场来关心你。我是一个丢失了记忆的人，我是想要找回我的记忆。”温荼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要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以前的我怎么想，至少现在的我想要知道。” 　　陆培风抿紧了唇，执拗地问她：“温荼，你就不怕再后悔一次吗？” 　　温荼沉顿了顿，一脸惊慌地看着陆培风，不知所措地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虽然不是要再拒绝你，可也不是要答应你的意思啊。” 　　“你带着南南回来，不是为了……不是为了再追我一次吗？”温荼艰难地说：“至少也得等我了解了你，了解了原来的我，我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足足□□年的时间，即使温荼什么也不记得，但也知道无法用一个后悔来轻易定义。 　　从前的她知道陆培风的全部，还愿意选择与陆培风在一起，可她回来的时候，又没有把陆嘉南一起带回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温荼更了解自己的人了。她那么心软，怎么舍得把一个与自己那么亲近的孩子丢给身体状况不好的爸爸。 　　陆培风的话太过片面，让她不敢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全部模样。但她现在什么都忘了，只能重头再感受一回。 　　陆培风耷拉着眉眼：“你已经拒绝我两回了。” 　　“那你就不能再来第 三回吗？”温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以前有没有不说，就这两天，你也拒绝了我两回，我们算扯平了。” 　　“……哦。” 　　也不知为何，温荼看着陆培风低眉顺目被她教训的模样，好像有了几分陆嘉南这个五岁小孩的幼稚。明明是成年人高大的身形，看着却有几分怪可怜的。 　　……难道她以前是这么和陆培风相处的吗？温荼惊恐地想：她不是这种暴脾气的人呀！ 　　“对了，我爸妈为什么也不知道呢？”温荼疑惑：“我和你结婚，还生了南南，又离婚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爸妈怎么没和我说过？难道他们也忘了？” 　　陆培风垂下眼，有些不敢看她：“我们没说。” 　　“为什么？” 　　“你怀孕之后，借口学业繁忙，再也没有回国过，和你爸妈联系也不多。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交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陆培风唇角绷紧，他避开温荼的视线，毫无底气，低声说：“对不起，温荼，这是我提出来的，我不是个负责任的人。” 　　温荼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也没有离婚……”陆培风忽然道：“从法律来说，你还是我的妻子。” 　　温荼：！！！ 第22章 【碳酸锂片】 　　温荼和陆培风的结婚证也是在美国办的。 　　和陆培风交往以后, 对陆培风愈发了解，为了解决陆培风的问题，温荼曾经想过很多办法, 旅游就是其中一个。两人在假期与休息日时去了很多地方，在大四的一个暑假, 他们去了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是一个狂放大胆的城市，这里有最刺激的赌场，也有最冲动的婚姻。只花了六十刀，他们就拥有了他们的结婚证。 　　不需要父母见证, 不需要亲友到场, 只需要多巴胺刺激下的一时冲动。直到现在，温父温母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结婚了。 　　大三时, 温荼搬家，实际则是和陆培风一起合租, 他们后来也搬过几次家，却没分开过, 直到陆培风的事业有了起色, 买了一栋房子，两人这才定下住所。 　　中间吵闹有, 温馨有, 到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直到温荼回国, 却一直都没有去办离婚的手续。 　　陆培风简单平静地叙述完, 最后去把自己特地带回来的结婚证明找了出来，放到了温荼的面前。 　　他加重了音，提醒道：“所以，我们两个还是合法夫妻。” 　　温荼低头看看结婚证明——不是两个小红本, 美国的结婚证明是一张纸，但温荼认得上面的内容。温荼又抬头看看他，整个人恍惚不已。 　　她才刚得知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就罢了，结果她甚至还没离婚？！ 　　她和陆培风竟然还是夫妻？！ 　　温荼忐忑地问：“那我们为什么没有离婚呢……” 　　她说完，周身的温度好像都变低了不少，陆培风冷静地说：“可能是你走的太着急了，还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件事情。” 　　温荼离开之前，两人也曾崩溃地大吵一架，然后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确提过要离婚的话，最严重时，连离婚的申请都准备好了。可是温荼一走就是一年，之后一直没传来消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也还带着几分希望。谁知道温荼是刚回国就把他给忘了，说不定她本来是想要回来离婚的，可偏偏被失忆耽误了行程。 　　陆培风又小心地将结婚证明收好。 　　他谨慎地说：“如果你现在说是要离婚，我是不会答应的。” 　　温荼：“……”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已经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你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想的，也许你根本不想和我离婚。”陆培风顿了顿，又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你说会给我第三次机会。” 　　温荼无话可说。 　　她只好道：“那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吧？” 　　陆培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许多话要说。温荼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忘记的话，一定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但此时，她也只能空空地等待着，等着陆培风将方才挡住的小药瓶其中一个推了过来。 　　陆培风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个药瓶外表长得与其他小药瓶并无不同，唯一能辨认区分的就是标签上的文字。温荼没学过医，也看不懂药名，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目光落在了下面的说明上。 　　【碳酸锂片】 　　【主要治疗躁狂症，对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的双相情感性精神障碍有很好的治疗和预防复发作用……】* 　　…… 　　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在这片大地，昏黄的路灯已经接连亮起，唯有窗帘紧闭的屋子昏暗一片，微弱的天光已经无法穿透厚重的窗帘，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晚餐的香味顺着门缝里悄悄钻了进来，是辣椒与热油混合过的爆香。 　　温荼伴着这股猛烈的香味醒了过来，她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片刻，抓到手机后，才总算是睁开困顿的双眼爬了起来。 　　温母口味清淡，很少会做这样的菜，温荼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肚子里被浓烈的香味吸引着咕噜咕噜叫起。 　　她慢腾腾地洗漱完，才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楼下走。 　　手机还停留在她睡前的搜索页面。 　　【双相情感障碍】 　　温荼睡前看了很久，如今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病症。 　　陆培风的所有一举一动以及忽冷忽热的态度，如今温荼都找到了答案。 　　只从她搜索到的那些内容里，温荼隐隐窥到其中的可怕之处，她也无法想象，被这种病症缠身的陆培风又有多痛苦。 　　温荼原先还笃定自己不会是个抛夫弃子的人，如今都有些不敢确定起来。她自认自己胆小又怯弱，要不然也不会暗恋多年，连告白也不敢。可与一个病人朝夕相处，当那些症状发作时，陆培风既是伤害自己，也会不由自主伤害其他人，那并非是由他自己能随心掌控，要是自己承受不住会做出逃跑的事情，温荼也觉得并不是不可能…… 　　不是她将自己看的太低了，而是与一个心理病人朝夕相处，温荼也无法估摸自己的底线。 　　可要是还把四岁的陆嘉南留在他爸爸身边，温荼又怀疑自己的底线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她挠了挠头，循着香味走下楼：“妈……” 　　客厅里的父子俩闻声立时转过头来，陆培风姿势端正，朝着她点了点头，旁边的陆嘉南却是双眸亮晶晶的，一看到温荼，几乎要放出光来。 　　还剩下两级阶梯，温荼一脚踩空，滑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不慎抓了一把跟着她一起下楼的猫的长毛，手机也蹦了下去。布偶猫扭过头冲着她尖利地叫了一声，温荼来不及捡手机，连忙把它抱了起来，好声哄了两句。 　　好不容易把猫哄回那个声音绵软的小喵喵，温荼才抬起头来，就看见陆培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帮她捡起了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搜索页面，陆培风瞥到一眼，只微微扬起眉毛，并没有多说什么。 　　温荼飞快地接过手机揣进兜里，她咳了一声，把猫放到地上，拉着陆培风的手站了起来，疑惑问：“你们怎么来了？” 　　陆嘉南已经忙不迭地冲了过来。他早就听爸爸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想见温荼想了一天，此时当即大声地喊了一句：“温……妈妈！” 　　温母正巧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听见这声叫喊，纳闷地问了一句：“什么妈妈？” 　　温荼：“……” 　　陆培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温荼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是说……他想妈妈了。” 　　陆嘉南张了张嘴，圆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不解，他回头看了爸爸一眼，陆培风并不吭声，冷淡地低头回视。好半天，他才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妈妈还不想认他呀！ 　　真是的，明明都已经和爸爸相认了，为什么还不愿意认他呢！ 　　陆嘉南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失落地说：“是……我想妈妈了。” 　　温荼看着有些心疼，可温母在旁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飞快地摸了摸小孩儿毛绒绒的脑袋。陆嘉南的眼睛又“噌”地亮了，亲昵地凑到她身边，无声地撒着娇，半点也不计较妈妈不认自己的事情了。 　　“要不是南南和我说，我都不知道温荼你去照顾陆培风照顾了一晚上，怎么样？身体没什么事了吧？”温母最后一句话是问陆培风的。 　　陆培风欣然点头，说：“多亏了她。” 　　温荼臊的慌，逃也似地飞快钻进了厨房里，她前脚刚进去，从橱柜里拿出碗，她转过身要盛饭，后脚陆培风也跟了进来。 　　厨房门开着，温荼回头看了一眼，温母被陆嘉南拉着在说话，她收回视线，小声地道：“你怎么带着南南过来了？” 　　“你照顾了我一晚上，我来好好上门道谢。”陆培风淡然道：“你妈妈很热情，主动邀请我和南南留下来吃饭。南南自作主张点了菜，不过这也是他家，他外婆没有说什么，我就没有拦他。” 　　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温荼的心狂跳，她又飞快地客厅一眼，见温母还在哄小孩，什么也没听见，她才长舒一口气。 　　“这也不算什么……” 　　“什么？” 　　温荼定了定神，才说：“我说照顾你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你不用特地来道谢的。” 　　“为什么不算？”陆培风视线一落，把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来，他自来熟地走到电饭煲前盛了一碗饭，用饭勺认认真真地压得形状完美，才放回到温荼手里。 　　温荼手中一重，指尖触及的是温度逐渐升高的光滑碗壁。 　　“我现在是要追求你了。”陆培风眸色认真，他站在温荼面前，近得让温荼几乎能数清楚他形状漂亮的眼睛上方微垂下来的纤长眼睫，这样的距离，非得要温荼抬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而他微微低下头，声音轻的仿佛落在温荼耳边，“以前是你追的我，我从未主动过，也是第 一回尝试，如果不认真一些，不多做一点，表现的不够好，连第 三回也要被你拒绝怎么办？” 　　见温荼依旧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陆培风停顿片刻，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他有些难以启齿，可思及目的，还是抿紧唇，目光游移，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我是想要来见你。” 　　不自觉耳根通红，不像面色镇定。 第23章 “没错，我是在追她。”…… 　　温荼捧着碗, 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厨房。 　　看见她这幅模样，温母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给自己盛了饭？” 　　温荼：“……” 　　其实这碗也不是她盛的。 　　但她说不出口，温荼只能默默闭上了嘴巴。 　　跟在她身后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陆培风气定神闲, 他的表面功夫做得向来到位，温母也不知他具体性情, 只看他面色如常，也就什么都没多想。 　　陆培风瞥了一眼温荼缩着脑袋不敢露出来的模样，心中暗道：温荼没说讨厌的话，那应该就不是拒绝吧？ 　　温荼的那些遮掩在他眼中相当于没有, 即使温荼不说, 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温荼的心意。也正是因为明白，后来温荼主动追求他时, 面对她的热情与坦诚，他才无处躲藏, 无法装作视而不见，点头答应。 　　可温荼迟钝, 有些话他若是不说出口, 只靠她自己就看不明白。 　　以后也得多说明一些，让温荼知道才行。 　　晚饭时, 温荼低着头, 她捧着自己的碗, 专注地一粒一粒夹着面前盘子里的豌豆, 像小鸡啄米, 任凭佳肴满桌，也没有朝其它伸出筷子。 　　忽然，一块裹着焦糖色酱汁的排骨出现在她的面前，温荼顿了顿, 无声地递出了自己的碗，看着排骨落尽米饭里，酱汁也将米粒染上诱人的色泽，她沉默地夹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温荼。”温母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陆培风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客人给你夹菜？” 　　她又对陆培风道：“你也是，不是刚生病了吗？身体才刚好，顾着自己就好，温荼自己有手，你也不用这么费心照顾她。” 　　温荼不敢抬头，倒是陆培风面色如常，淡定地对温母说：“温荼帮了我很多，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天晚上的排骨很好吃，她喜欢吃排骨，错过可惜了。” 　　温父与温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温母想了想，迟疑地开口：“你上回和温荼是不是出门约会去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温荼当即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陆培风立刻给拿起她的饮料杯，递到了她的手中，温荼猛灌一大口，才总算平复下来。 　　见她状况好转，陆培风才对温母点了点头，应道：“没错，我是在追她。” 　　温荼一口饮料猛地呛在喉咙里，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温父温母都不知道该先顾她，还是该先顾陆培风的话。连陆嘉南都“哇”地一下张大嘴巴，还没有啃完的排骨又扑通掉回到了碗里面。 　　反倒是说出这句话的陆培风十分冷静，又给温荼端去饮料，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就是要说明白，才能让其他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温荼的头低的更低了，之后的时间里，连温父温母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情。等晚饭结束后，父子俩才起身告别，温荼还没来得及逃回到楼上，就先被温母抓住。 　　温母什么都顾不上了，拉着她立刻就问：“你和我说说，陆培风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荼目光躲闪：“什么……什么意思？” 　　“他说要追你，是真的？” 　　“那……那是他说的……” 　　见温荼不反驳，温母就知道，这件事情就是没假的了。她猛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缓地吐了出来。 　　温母拉着女儿坐下，神色十分认真：“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上次不是还跟我说，不打算继续在陆培风身上纠缠了？”温母说到这儿，又白了她一眼：“结果你倒好，又是出门和他约会，又是去照顾生病的人，哪里像是放弃了的意思？” 　　温荼试着辩解：“我们是邻居，是朋友，总不能连他生病了都不管吧？” 　　“那他说要追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要拒绝？” 　　温荼又没吭声了。 　　这不是拒绝过一回了，现在陆培风都是第 三回追她了。 　　这去相亲，就算是没感觉的对象，也得来往几回试试感觉呢。她这前脚刚拒绝完，总不能后脚又把人给拒绝了吧？再说，再说……她也不是对人毫无感觉的。 　　温母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要是想明白了，我也不拦着，但是你可别是一头热，好端端的，他怎么又变成喜欢你了？” 　　温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妈，我跟你假设一件事……” 　　“什么？” 　　“其实陆培风喜欢我很久了，我们还已经结婚了，南南就是我生的。” 　　“……” 　　温荼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道：“你觉得这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母弹了个脑蹦儿。温荼吃痛地捂住额头，险些飚出眼泪来。 　　“这么离谱的事情你也能说的出来？”温母无奈地看着她：“你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了，真有这种事情，你还瞒得住我们？还生孩子？我看你是睡糊涂了！” 　　温荼捂着额头，心中戚戚然。 　　要不是看到结婚证明，她自己都不信呢…… 　　还别说，这么一想，她还挺厉害的。 　　…… 　　午间时分。 　　微风和煦，将门口的风铃微微吹动，咖啡厅的员工飞快地做好开业的准备，温荼把最后一块蛋糕放进展示柜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十二点整，办公大楼里陆陆续续开始走出来午休的白领，咖啡厅里很快热闹了起来，温荼站在柜台后面，忙碌地点单。 　　小佳站在后厨门口探头探脑，等一波高峰过去以后，她才抽空凑到温荼面前来。 　　“老板，今天那位陆先生怎么还不来啊？”小佳小声说：“你们还在冷战吗？” 　　温荼心不在焉地做着咖啡，目光也忍不住往门口瞟。只是现在店里都已经坐满了，陆培风的身影却还没有出现。 　　“12桌客人的冰美式。”温荼把咖啡递过去，小佳吐了吐舌头，乖乖去送咖啡，也不敢多说什么。 　　客人逐渐减少，温荼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列表里空荡荡的，只有陆嘉南在幼儿园里给她发来的问候。昨天晚上，陆培风还给她发过消息，今天倒是一条也没有。 　　温荼倒也不是特别想要收到消息，只是陆培风刚昏迷过一次，他的心理疾病也是个不稳定的隐形炸弹，随时都要爆发，一个本该出现在眼前的人忽然没了消息，让温荼也情不自禁想要担心起来。 　　她正想着，就听见手机叮咚一声。 　　温荼立刻低头，果然是陆培风发来的消息。 　　陆培风：【今天开会有点晚，可能来不及吃午饭了。】 　　陆培风难道是在跟她报备行程？ 　　温荼默默打字：【注意身体，没空出来可以叫外卖。】 　　陆培风：【可以送一份过来吗？】 　　温荼：…… 　　温荼拿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难道陆培风在暗示她什么？！ 　　她迟疑踌躇之间，手机又叮咚一声，温荼低头，是发过来一张照片。 　　她点开，是一条手臂，温荼认得出来，是陆培风的，那还是她亲手包扎，只是现在洁白的纱布上渗出丝丝血色。 　　温荼一看就坐不住了，立刻把小佳叫过来说一声，掏出手机下了一单药品外送，然后冲进厨房里做一份饭，等饭出炉时，药也送到了。 　　温荼一路冲进电梯里，直到电梯门合上，她才气喘吁吁地回过神来：陆培风好大一个公司总裁，哪里可怜到需要她来亲力亲为的？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风途总裁的助理早就等待已久，此时殷勤亲切地道：“是温小姐吧？陆总让我来接您。” 　　温荼：“……” 　　她的余光瞥了一眼手机，陆培风可是半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她绷着脸，冷静地道：“麻烦你带路了。” 　　现在正是午休期间，风途里也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在，助理把温荼带到总裁办公室的门口，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温荼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陆培风仍旧在办公桌后面忙碌着，他今天难得地戴了一副眼镜，是金色边的，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眼镜让他的五官平添几分凌厉。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温荼时，又如春光照射到雪峰尖，冰雪尽数消融。 　　陆培风摘下眼镜，把面前的文件推到一边。 　　“你来了。” 　　温荼半点脾气也没了，她把两个袋子放到办公桌上，然后先拿起了药品。 　　陆培风撩起衬衫衣袖，乖顺地伸出了手。温荼仔细帮他换了药，重新缠上绷带，才问：“你去看过医生了没有？” 　　“不重要，都是小伤。” 　　温荼立刻不赞同地抬起了眼。 　　陆培风：“……我明天就去。” 　　在他的手臂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温荼才心满意足地直起了腰。 　　“店里还很忙呢，我先回去了。” 　　陆培风系袖口扣子的动作一顿，问：“你不多留一会儿吗？” 　　此时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也没人，正是适合两人独处，总比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店里，一举一动都被其他人盯着好。 　　“我是来送药的。外卖也送到了，药也送到了，当然该走了。”温荼意有所指地说：“就算是非工作时间，我这个外人出现在这里也不合适吧。” 　　“不是外人。” 　　温荼一顿，想起那张结婚证明，刚要提醒，就听陆培风说：“当年风途成立时，你也出了不少力，你手中还有风途的股份，股东巡查员工工作情况，怎么叫做外人？” 　　温荼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才迟疑地：“啊？”了一声。 　　“我忘记了，你把这些忘了。”陆培风恍然道：“可是每年的分红都会打到你的账上，难道你不知道吗？” 　　“……啊？” 　　陆培风说了一个足以让温荼整个人傻在原地的数字：“去年大概是有这么多。” 　　温荼：……！！！ 　　她还开什么店啊，躺在家里数钱不好吗？ 　　陆培风眸光微动，从她的表情之中猜到了一点什么，他略微思索片刻，又道：“高成也回国了，我定了一家餐厅给他接风洗尘，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高成？” 　　“当年创立风途时，也有他的一份。”陆培风似是不经意地道：“你回国这么久，他也挺想你的。” 　　温荼若有所思。 　　这么说，是他们以前来往很密切的朋友，不仅仅是高中同学那么简单了？ 　　那她是不是还可以找高成问问，她和陆培风以前的事？ 　　温荼很快就想好了：“我去。” 第24章 我是想要劝你好好想想，…… 　　温荼把陆培风有关的事情全忘了, 和高成有关的事情也没记得多少。 　　高成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当年一起出国留学，不在同一个学校, 也不在同一个州，与温荼的来往并不多, 倒是与陆培风走的比较近。也许是因为与高成的接触大多是和陆培风相关，所以温荼对他的印象也并不深。 　　在去餐厅的路上，温荼就听陆培风说了不少关于高成的事。 　　风途原先在海外，高成是他的得力助手, 陆培风带着公司回国, 他则留在美国处理后续事宜。如今事情处理完了，人也要跟着一起回来了。 　　陆嘉南坐在车子后座, 一路兴奋地附和着陆培风的话，口中说了好多“高叔叔”的事情。 　　为了照顾高成的口味, 餐厅定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 　　等温荼见到高成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与高中时相比, 高成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 他是个热情外放的性子，同样是一年没见, 高成可比陆培风积极多了, 刚一见面, 就立刻喊了一声：“嫂子！” 　　温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 　　高成一拍脑袋, 想了起来：“嫂子是不是失忆了？怪我怪我, 把这么大的事情给忘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低头和陆嘉南对视了一眼，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还冲他挤眉弄眼。还在美国的时候, 两人的关系可好的不得了，他立刻领悟，促狭地道：“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嫂子已经和陆哥和好了？” 　　温荼：“……”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了。 　　陆培风转头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道：“我正在追求她。” 　　高成恍然大悟，才稍稍收敛一些。 　　在场四人都知道温荼失忆的事情，除了温荼，所有人都对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等坐下来开始说起话时，说的也是关于温荼与陆培风的事情。 　　虽然是要给自己接风洗尘，可高成对他们两人的事情更上心一些，拣着以前的乐呵事说了一通，多数都是大学时发生的事。 　　“咱们班出国的好几个，就我们仨在同一个国家，虽然不是同一个州，但离得也不算太远。”高成指了指陆培风：“陆哥向来是生人勿近的，我也就是靠以前那些交情，能和他走的近一些，还不如温荼你和他离得近。” 　　高成嘿嘿笑了一声：“可该知道的我一点也没少知道。那会儿还是温荼你主动追求人的，连爱心便当都做上了，后来我尝到了你的手艺，别提多羡慕了……” 　　陆嘉南在一旁插嘴：“我妈妈做饭最好吃啦。” 　　温荼被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她忘记了的事情，这会儿听起来，好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 　　亏她还觉得自己胆子小，结果自己想了十几年的事情，早就轰轰烈烈地出手过了。 　　温荼忍不住多看了陆培风一眼，陆培风只和她说过，是她主动追求，倒没有高成说的这么详细。从大一入学后，她就开始追求陆培风，后来两人顺其自然地结婚生子，生活在一起。 　　从高成的角度来说，那是她逐渐打动陆培风，两人才走到一起。那从陆培风的角度来看……难道是被她纠缠的太过火，不得不答应？ 　　毕竟她记得，陆培风可不喜欢和其他人走的太近，以前高中时也有女生追求他，但是陆培风态度冷淡，拒绝时总是毫不留情，他不收任何东西，也从不给人留情面，温荼从未见过他对谁宽容过，让女生们对他又爱又怕。 　　可这样想想，能抗得住陆培风的冷脸坚持下来，她也是挺不容易的。 　　四人一边吃一边说话，伴着餐厅里乐师弹奏起的悠扬钢琴声，不知不觉晚饭吃过一半，陆嘉南喝多了饮料，牵着爸爸的手去卫生间。 　　父子俩一离开，餐桌上也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温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朝着高成笑了笑，她端起饮料，嘴唇还没碰到杯子，就听高成道：“嫂子。” 　　温荼愣了一下，听他语气严肃，饮料还没喝到口中，又将杯子放下，抬眼朝他看去。 　　高成没了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看她，问：“你知道陆哥的病吗？” 　　温荼了然。 　　她轻轻颔首：“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了。” 　　高成点了点头，面上更没有放松多少。“那你是怎么看的？” 　　“什么？” 　　“你既然已经知道陆哥的病情了，那应该也想过，和陆哥在一起会有什么问题吧？”高成神色郑重，餐厅里的钢琴如今正在弹奏着轻快的小调，可是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实话实说，知道你失忆以后，我是有些不赞同陆哥与你和好的。只是我不敢与他说。” 　　温荼好脾气地笑了笑，问：“你是在帮陆培风说话吗？” 　　“不是的，我是在为你考虑。” 　　温荼是当真没想到。 　　论关系，高成与陆培风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别说是大学，就是在高中时，她与高成也并没有多少私交。 　　温荼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唇。“这话怎么说？” 　　“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但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和陆哥平时相处是什么样子，我都看的很清楚。”高成苦笑了一下，说：“老实说，我觉得你挺辛苦的。” 　　高成：“你别看陆哥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其实在一年前，在你离开之前，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不，应该说是，从他出国之后，他的病情就很严重了。我也是后来风途创立时才知道这些的，陆哥很厉害，但白手起家创立一个公司，还能有所成就，他的压力也不小。” 　　温荼好奇问：“是我在那个时候给了他压力吗？” 　　“不是的。”高成摇头：“是你帮他分担了很多压力。” 　　“……” 　　“我也不知道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那会儿，他的病情真的很严重。他这个人很排外，对其他人都冷冰冰的，我也是意外才知道这些事情。但你不一样，你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他的亲人、爱人，那时候南南还很小，你又要照顾南南，又要照顾陆哥，说实话，他那是精神病，比南南还要难照顾。”高成说：“他自杀过好几次，你知道吗？” 　　温荼想起陆培风身上的那些伤痕，“嗯”了一声：“能猜得到。” 　　“他发病的时候，自己也无法控制对待别人是什么态度。但有一回我撞见过，说实话，就被他说了几句，我就难受了好一阵子。”高成无奈地冲着温荼笑了一下，接着说：“他病情那么严重了，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不愿意好好治病，那时候全是你陪在他身边，即使我是个旁观者，也知道你很辛苦，那会儿和医生接触最多的也是你，我老担心你是不是也要疯了。” 　　温荼若有所思。 　　高成说：“知道你失忆了的时候，我还替你松了一口气。可能忘掉那些时候，对你来说更好一点吧。” 　　温荼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说了这么久的话，那父子俩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被什么耽误了。她道：“那你和我说这些话，是想要劝我答应他吗？” 　　“不是的，我是想要劝你好好想想。” 　　温荼顿了顿。 　　“当然了，作为陆哥的朋友，如果从私心来说，我当然是想要你能够和陆哥和好，你回国之后，你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南南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还要反过来照顾他。”高成重重叹出一口气，疲惫地道：“但是，作为旁观者，我实在狠不下心，总觉得是又要将你推入火坑。” 　　温荼远远地看着卫生间的方向，道：“但他现在好像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陆培风发病时的样子，她也见到过，听陆培风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她是挺难过的。可得知他的病情之后，知道是有原因，倒是更心疼一些。 　　“我冲到你们家，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打了他一拳。”高成说起来，还心有戚戚然，回忆起来，他就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开始疼了起来。“反正吧……他终于肯去看医生了，也有好好吃药，这才稳定下来。” 　　温荼心中一松。 　　“但是心理疾病这种东西，谁也没法说的准，病情随时都会反复，没有根治的可能。如果你没失忆，我倒是不担心，可你现在什么都忘了，我才想要劝你好好想想。我作为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你的辛苦，更别说你本人了，这真不是开玩笑的。”高成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远处已经出现了那父子俩的身影，他才压低声音：“我也是偷偷和你说这些，你别告状啊。” 　　“……好。” 　　父子俩重新落座，陆培风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问温荼：“你们在说什么？” 　　高成面上笑呵呵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眼角僵硬地给温荼使眼色。 　　温荼面色如常：“是说了一点以前的事。他说他打过你一回，是真的吗？”” 　　高成：“……” 第25章 将他留在无边的孤寂与黑…… 　　接下来的半顿饭里, 高成都战战兢兢，唯恐陆培风会旧事重提。好在，也许是因为今天已经吃过了药, 陆培风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高成看的身上汗毛直立起, 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一顿饭结束时，高成原本想坐陆培风的顺风车回去，这会儿愣是火速掏出手机给自己叫了个车，脚步飞快地开溜走了。 　　夜色深沉, 过了晚高峰的时间, 一路畅通无阻。温荼看着前方的红绿灯，两边路灯与霓虹飞快倒退, 车后座的陆嘉南睡着了，陆培风特低调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 轻柔舒缓的乐声静静在车内流淌。 　　小孩睡的沉，不多时, 小呼噜声也轻轻地响了起来。 　　温荼这才开口：“高成为什么要打你？” 　　陆培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辆, 他没有回头，只有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瞟了温荼一眼, 镇定问：“高成没有和你说原因吗？” 　　“他只说了打你的事情。”温荼面不改色地道：“真难得, 看不出来他会是和你动手的人。是因为公司的事情有了分歧吗？” 　　陆培风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有说是, 也没有说不是。 　　如果可以, 他也不想将这些告诉温荼，不想在温荼面前露出半点不好。如今温荼把什么都忘了，如果永远也不会记起来，那他也希望自己在温荼心中一直是光明伟岸的形象——尽管温荼已经见过他发病时的样子。 　　他最后道：“他帮了我。” 　　“是吗？”温荼说：“不是吵架就好了。” 　　“……嗯。” 　　陆培风出神地想：与其说是吵架, 倒不如说他是被单方面骂了一顿。 　　温荼离开，他的小太阳离他远走，将他留在无边的孤寂与黑暗之中。他又是懊恼，为何自己无法控制地对温荼口出恶言，几次三番用言语来伤害她。又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温荼终于无法忍受他的不堪与丑陋，看透他是内里腐朽与千疮百孔的灵魂。支撑他的浮木没了，他彻底沉入汹涌窒息的深海。 　　尽管他如今回想起来，也对高成有几分感激，要不是高成把他骂醒，恐怕他这时候就已经埋进墓碑底下。但不得不说，那一拳头实在有点疼。 　　陆培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趴在后座上睡得安稳的陆嘉南，他尽量把车开的稳一些，不惊扰小孩的睡眠。 　　隔了一年，再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也仿佛是梦一样。他过的浑浑噩噩，可陆嘉南却是清醒着，那么小的孩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叫外卖，和医生沟通，给高叔叔打电话求助，已经能够反过来照顾爸爸。 　　车子缓缓驶到家门口停了下来，因为小孩还在睡觉，温荼下车时也是轻手轻脚的，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他。 　　她无声地与陆培风打了一声招呼，回了自己家中。陆培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抱进了家里。 　　被放到小床上时，陆嘉南隐约有几分醒了过来，小奶音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爸爸，吃药……” 　　陆培风指尖轻柔地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悄声应道：“吃好了。” 　　小孩这才放心，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含糊不清像是安慰的话，声音逐渐变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 　　温荼回到家里，一打开手机，就接到了高成发过来的消息。 　　她很早就加了高成的联系方式，但一直没有联系过，现在对面发来了一连串的消息。 　　高成：【嫂子，我这里有几张以前的照片，你应该是没有了。】 　　高成：【图片】【图片】 　　高成：【图片】【图片】 　　高成：【…………】 　　温荼一张一张点开来。 　　是她和陆培风的旧照，大多数照片里，她都抱着陆嘉南，从陆嘉南还是个婴儿起，到他能跑能跳，还有她穿着学士服与陆培风的合影。至少在照片里，三个人都笑着，看不出一点阴霾。 　　只从外表看来，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照片里的陆培风英俊逼人，眉目柔和，长袖长裤遮掩，也看不出一点缺陷。 　　高成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新的照片能看出原本是一个温馨的住所，可照片里却像是狂风过境一般，沙发桌椅倾倒，东西乱做一团，杯皿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甚至碎瓷碎玻璃处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高成：【这是我去找陆哥时，看到的样子。南南躲在衣柜里，偷偷给我打的电话。】 　　高成：【嫂子，你真的好好想想。】 　　温荼没有回他。 　　…… 　　晨光熹微，温荼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她下意识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可杯子早就空了。温荼看了一眼时间，索性便合上电脑，摘下了眼镜。 　　昨天收到那些消息之后，她就没有睡好觉。 　　入睡时辗转反侧，很是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在半夜时惊醒过来。迷迷瞪瞪之间，温荼习惯性地往旁边床铺摸了摸——她睡在床的左半侧，右侧空荡荡的，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但她什么都没有摸到，温荼就醒了。 　　温荼起床以后，登陆了自己曾经的社交账号。 　　她也有注册过几个国外的社交网站，只是回国之后，或许是下意识的，之后再也没有登陆过。这回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忽然想起来了。 　　她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就像是平时爱发朋友圈一样，也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从她刚到美国，一直到她回来为止，这□□年的时间里，都能找到痕迹。温荼看见了高成口中的爱心便当，也看见了许多旅游处的景点，虽然没有发出一家三口的照片，但只从那些曾经留下来的消息看，那些文字与图片传达出来的意思，她的确是过了好长一段幸福的时光。 　　可实际上，陆培风被精神病症困扰，他的病时不时就会发作，他不爱吃药，拒绝去看医生，任由自己被疾病控制。抑郁时常产生伤害自己的念头，躁狂时又容易冲动伤害他人。 　　温荼拿着咖啡杯下楼，她才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门铃响起来。温荼离得近，就去开了门。 　　是隔壁的小朋友一大早就过来拜访她了。 　　陆嘉南整齐地穿好了幼儿园的制服，抓着书包的肩带，元气满满地站在门口，大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温阿姨好！” 　　温荼莞尔，“你怎么来了？” 　　“爸爸一大早就要去公司，我来请温阿姨送我去幼儿园。”小孩显然对爸爸有事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失望，兴高采烈地对温荼说：“如果温阿姨也没有空的话，那我就请司机叔叔送我去啦。” 　　温荼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小孩的爸爸并没有跟来，显然是故意的。 　　她也没有拒绝，摸了摸小孩的肚皮，见是空荡荡的，才把人领进来，先吃了一顿早饭。 　　小孩儿就更高兴了，爬上车子后座后，小腿悬在半空，欢快地晃来晃去，他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唉声叹气地说：“爸爸没有吃早饭就去工作了，真是太可惜了。没办法，爸爸工作养我也是很辛苦的。” 　　温荼从后车镜里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 　　这个小孩儿一看就被他爸爸派过来说好话的，果然，由这个话题刚起头，陆嘉南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陆培风的厉害之处，又要说他肩负着一个公司如何辛苦，流利地好像事先对过词一样。 　　早高峰的车流堵在红绿灯口，温荼踩下刹车，小孩终于觉得说的累了，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小水壶，咬着水壶的塑胶吸管咕噜噜的喝水。 　　温荼这才问：“你爸爸让你过来，除了给他说好话之外，别的就什么也没有说？” 　　陆嘉南抱着水壶，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机灵地道：“爸爸很忙，只让我来找你，其他什么也没有说呀。” 　　“真的吗？”温荼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特地让你过来，是给了你什么重大的任务呢。” 　　毕竟她的店里也在忙着，接送小孩的事情，也不是非要让她来。陆培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陆嘉南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又警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是个聪明的小孩，答应的事情绝对要做到，也决不能在半路就把爸爸卖光了。 　　陆嘉南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起爸爸的好话来。 　　好不容易到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门口接送孩子的车已经排了一个长长的车队，在街口就堵住了，温荼等了好久，也没有办法把车开过去，她远远地看了一眼，距离幼儿园又有好长一段距离。 　　陆嘉南说：“温阿姨在这里放下我，我可以走过去的。” 　　“那不行。”温荼就近找了一个停车位。“我送你过去吧。” 　　陆嘉南眼睛一亮，立刻应了。 　　他软软的小手抓住了温荼的右手，两人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身边有不少是送小孩上学的家长，今天幼儿园门口的车比起平时来格外的多，有些人的车子也停在远处。温荼走近了，才看见幼儿园门口竟然挂起了横幅与气球。 　　还不等温荼回过神来，陆嘉南忽然拉着她往前面跑。温荼被拉得一个踉跄，连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就听小孩大声地对站在门口的一位老师说：“张老师，我带着我妈妈来啦！” 　　门口的宣传横幅上，用好童真的字体，写了大大的“家长会”三个字。 　　温荼：“……” 　　温荼低头看小孩，陆嘉南撇过头，看天看地看老师，拿头顶可爱的小发旋对准她，就是不敢抬头看她。 第26章 温荼心想：她真是个坏人…… 　　关于家长会的消息, 其实好几天前就已经通知各位家长了。 　　陆嘉南刚转到新的幼儿园，这还是第一次家长会，他对此期待已久, 可偏偏才刚告诉陆培风，中间就发生了不少事情, 连他自己都忘了。直到昨天晚上，张老师在群里再一次提醒各位家长，小孩的脑袋瓜里才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 　　于是父子俩一合计，在早上急匆匆地制定了一个仓促的计划, 加上一个主动跳进陷阱里的温荼, 才有了现在这个场面。 　　温荼哭笑不得。 　　她对着张老师主动点了点头，想了想, 说：“今天……他爸爸工作忙，所以就变成我来了。” 　　“我知道, 是陆嘉南妈妈吧。”张老师热情地说：“陆嘉南爸爸已经在微信上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了，今天是家长会, 只要家长到了就行。” 　　温荼心想：那位陆嘉南爸爸可至今还没给她发什么消息。 　　她被小孩拉着进了幼儿园, 班级里已经有不少家长到了，小朋友们叽叽喳喳挨在父母的身边, 可陆嘉南一出场, 还是吸引了许多小朋友的注意力。 　　“陆嘉南！” 　　一个小女孩高兴地喊了一声, 下一刻, 便有好多小朋友围了过来。 　　“陆嘉南, 这是你的妈妈吗？” 　　陆嘉南平时是个臭屁骄傲的小男孩，总是外表装出绅士有礼貌的样子，可要不要搭理其他小朋友，还要看自己的心情。可这会儿听到其他小朋友的问题, 他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昂起下巴，紧紧抓着温荼的手，对着其他小朋友矜持又得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妈妈，你们应该第一次见，今天让你们都看一眼。” 　　周围的小朋友们哇了一声，纷纷仰头看来，好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一样，稀罕的很。指不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某个小朋友在幼儿园里给她吹过不少牛皮了。 　　温荼：“……” 　　她低头看看小孩头顶的发旋，直到现在，小孩儿依旧还不敢抬头看她呢。 　　温荼随着小孩到了他的位置上落座，是靠窗边一个后排位置，老师们事先布置过教室，桌上也已经摆上了零食和水果，温荼刚坐下，陆嘉南就殷勤地拿起一个苹果递了过来。 　　温荼朝他看去，小孩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她，唯独手中又多了一根香蕉。 　　温荼把香蕉接了过来，无奈地道：“我没生你的气。” 　　陆嘉南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身边坐下。 　　周围的小朋友还没有来齐，家长会也还没有开始，温荼看了看四周，隐约对这个场景有了几分熟悉。 　　“我以前经常带你参加家长会吗？”温荼低头问小孩。 　　陆嘉南一愣，继而双眼亮晶晶地抬起头来：“妈妈，你想起来了？” 　　“没有。”温荼摇了摇头，道：“只是你都五岁了，以前应该也开过不少次家长会吧？” 　　肉眼可见的，陆嘉南又失落地低下了头。 　　他说：“好像有吧。” 　　“好像？” 　　“妈妈没有离开的时候，都是妈妈来的。”小孩摸了摸桌肚，从里面掏出一个被打乱了的魔方，也没有玩，只握在手心里。“但是后来妈妈走了，爸爸生病了，又那么忙，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陆培风要忙着工作，分神还要去看医生，稳定自己的病情，在那一年时间里，更多的是小孩迁就爸爸。 　　在异国他乡，除了爸爸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亲人。 　　温荼心尖尖下意识地一抽，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不过后来爸爸病好了以后，也陪我参加过家长会啦。”陆嘉南补充：“再说了，爸爸不喜欢陌生人，而且他刚生过病，家长会也不重要，我也不想要他来。” 　　温荼心说：骗人。 　　但她没有拆穿，只是问：“你会玩魔方吗？” 　　小孩的背立刻挺得笔直，骄傲地把魔方递到了温荼的面前。 　　“这是爸爸送我的。”他手中的魔方已经玩到有些磨损，露出了底色的白色。只见陆嘉南飞快地把魔方打乱，他看了温荼一眼，见温荼的视线落在魔方上没有移开，像是炫耀一般，手指飞快灵活地转动起魔方来。 　　四四方方的魔方在他的小手里任他摆布，被打乱的颜色很快就有一面变得整齐，魔方是最普通的三阶魔方，被他的手指操控飞快转动，几乎有了残影，随着最后咔哒一声，温荼几乎没看清楚过程，只眨了下眼，魔方就拼好了。 　　陆嘉南随手把魔方放下，状似不经意地道：“这个很简单，也不算什么的。” 　　“……”这个臭屁小孩。 　　温荼往他的小桌子里一看，里面被玩具塞的满当当的，不是什么玩具小汽车玩具小飞机，都是各种益智解谜的玩具，魔方也有难度从低到高，她好不容易找出来一本书，还是一本数独，随手一翻，已经完成了大半。 　　温荼再想起他的书柜和奖杯，有些沉重地想：……这个小孩，果然还是比较像他爸爸一点吧。 　　这些还不止。 　　等到家长陆陆续续来齐，其他家长也来找温荼寒暄。 　　“你就是陆嘉南同学的妈妈吧？我们家孩子每天回来就在说陆嘉南。” 　　“陆嘉南妈妈，你们家的孩子那么聪明，平时都是怎么教的？他是自己主动去上的钢琴班吗？要是我家的孩子有你们家的孩子那么听话就好了。” 　　“……” 　　小孩挺直了腰板，拉着妈妈的手，神态自若地接受了其他人的夸赞。 　　温荼：“……” 　　她也不知道啊！ 　　明明小孩才转学过来没多久，可已经飞快地笼络了周围小朋友的心，温荼上次来他的幼儿园时，还是他打架被叫家长，原本以为小孩在这个幼儿园里可能不来受欢迎，可在那些围过来的小朋友里，温荼还看见了那个被打的小同学。 　　她唇角僵硬地应和着周围家长的夸奖，还有老师的夸赞，等上午的家长会开完，整个人精疲力尽。 　　反而是陆嘉南容光焕发，牵着她的手，走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味。 　　他憧憬地说：“不知道这个幼儿园一个学期开几次家长会啊……” 　　温荼：“……” 　　“妈妈，等明年我就要去上小学了，以后我每次考试都会拿第一名的。”陆嘉南暗示：“到时候妈妈给我来开家长会的话，一定会更高兴的。” 　　“也许那时候，你爸爸的病就好了，他也可以给你开家长会了。”家长会的下午不上课，温荼牵着他的手去找自己的车：“你就不想让爸爸来吗？” 　　陆嘉南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温荼跟着停下脚，疑惑地低下头，就见小孩低着头，慢慢的，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心中一惊，连忙蹲了下来，小孩却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捂着自己的脸，不让她看见，有湿漉漉的水光从他的指缝间露了出来。 　　“怎、怎么了？！”温荼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小孩固执地捂着脸，摇了摇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们站在路中央，人来人往，挡住了别人的路，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朝他们看来。温荼哄了几句，见小孩还是不愿意吭声，她连忙把孩子抱起，先回到了车里。 　　这一小段的路，她右肩的衣服就沾上了湿意。 　　等到车里的时候，小孩已经哭的一抽一抽的，小脸通红，可还是不愿意发出声音，憋得久了，还开始一下一下打起嗝来。 　　温荼给他擦了好几遍眼泪，可他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流到眼眶通红，恨不得在这会儿把眼泪都流干了，然后又慢慢地，慢慢地，自己停了下来。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忍着哭腔，坚强地说：“没关系的，妈妈，我已经五岁了，可以好好照顾爸爸了。” 　　“……什么？”温荼一时有些不明白。 　　陆嘉南不敢抬头看她，好像多看一眼，他就会变得软弱，他不看，就可以再坚定一点。“我知道，妈妈不想回来了……我不会逼着妈妈回来的。” 　　温荼的手轻轻放到了他的头上，温柔地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她不知道这个小孩在这会儿忽然多想了什么，可她也听出了他的害怕与小心翼翼。 　　陆嘉南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身扑进了她的怀里头。 　　温荼抱着他，轻拍他柔嫩的后背，语调轻柔地安抚：“我还什么也没有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啊。” 　　“可是妈妈……不是我和爸爸不够好，所以你才不想回来的吗？”小孩抱着她，脸埋进她的怀里，闷闷地道：“爸爸……爸爸真的很努力了，为了回来找妈妈，他已经在努力的治病了，南南也变成聪明小孩了，可是妈妈还是不喜欢，那……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温荼：“我也没有说不喜欢呀。” 　　小孩磨蹭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那妈妈是要答应和爸爸和好了吗？” 　　温荼一下没法应。 　　小孩的眼睛又失落地捂了回去。 　　虽然没有明说，可温荼没有答应，不让他叫妈妈，不给他开家长会，不承认他的身份，又和拒绝有什么不同？ 　　他都知道的。 　　从在机场被拉开手的时候，他就已经长大了，是个成熟的小孩了。 　　他会背医生的电话，还分得清爸爸的药瓶。 　　“虽然我好想好想……好想妈妈回来，可是妈妈回来就会很难过的话，那妈妈还是不要回来了。” 　　“我会很想妈妈，但是我不能跟着妈妈一起走，爸爸已经没了妈妈，不能没有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妈妈才把我留下来的吧。” 　　“妈妈可以偶尔回来看我吗？” 　　“不用开家长会，我就住在妈妈旁边，好吗？” 　　温荼抱紧了他。 　　她心中也满是彷徨。 　　小孩的眼泪哭湿了她的衣服，也让她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无关她的记忆，是出自于她的本能，几乎要她立刻点头应下来。 　　熟知从前的旧人，一个劝着推她前进，一个哭着求她回头。 　　温荼心想：她真是个坏人。 第27章 她想看陆培风过得好 　　温荼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 擦干了小孩脸上的眼泪，掏出手机打开美食的app，一家店一家店的往下滑, 让小孩亲自选了一家，开车带他去吃。 　　回国以后, 陆嘉南对川菜情有独钟，不但眼睛红红的，嘴巴也吃得红红的。 　　温荼又带着他去了玩具店，买了两个宇宙飞船模型, 最后带他去买了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大碗芒果冰。 　　她把勺子递给小孩时, 还警告了一句：“只能吃一小碗，不可以吃太多哦。” 　　小孩捧着自己的小碗, 乖乖点头。 　　这么一通下来，小孩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 也不记着刚才的事情了，悬在空中的小腿高兴地晃来晃去, 嘴巴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金黄的芒果满满地覆盖在雪白的牛奶冰上, 他舀了一大勺，甜丝丝冰冰凉, 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说：“等下次, 我也要带爸爸来吃。” 　　温荼莞尔, 点头应了下来。 　　她掏出手机, 过了大半天, 也许是看她迟迟没有发过去质问的话，某个心虚的父亲才终于发来了消息，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心情。 　　陆培风：【南南还好吗？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温荼唇角微弯，她举起手机, 对准专注吃冰的小孩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照片里的小孩小脸嘟嘟，那碗雪花冰比他的脑袋还大，此时正低着头，吃着香甜。 　　对面的陆培风收到照片，左等右等，没等到温荼再发来第二条消息，心中更加忐忑。 　　这是不是还在生气？ 　　温荼看了一眼陆嘉南，打开另一个人的聊天页面，迟疑许久后，才点开放大其中一张照片。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可以吗？” 　　陆嘉南抬起头来，小脸纯真，“什么？妈妈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之前你爸爸的病情……”温荼顿了顿，看了一眼小孩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接着说：“他的病情，之前很严重吗？” 　　陆嘉南急急忙忙地解释：“爸爸都病已经好很多了！” 　　“那之前呢？”温荼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手机里的照片递出去，问：“我离开的时候，你爸爸的病情是不是加重过？” 　　陆嘉南双眼茫然地看着她。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道：“没有哦。” 　　“没有？” 　　“妈妈离开之后，爸爸就开始去治病了，所以只有变得越来越好了，并没有变得越来越差。”小孩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点头，道：“只是我没有妈妈那么厉害，爸爸生病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他。” 　　温荼握着手机，有些出神。 　　高成发过来的那张照片里，家里被破坏成那个样子，竟然也不是陆培风的病情加重吗？ 　　“妈妈，爸爸真的很努力了。”陆嘉南忽然道。 　　温荼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就是这个时候，小孩也见缝插针地给他爸爸说好话。 　　她笑了一下，说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怎么努力的？” 　　陆嘉南眼睛一亮，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爸爸每天都有好好去看医生，好好吃药！他还去学做饭，学做蛋糕，像妈妈在的时候一样，只是也没有妈妈做的好吃，还带我出门玩，还给我开家长会，还很努力的工作了！医生都夸爸爸了呢！” 　　他太小了，这些事情本不该由他知道，可那个时候，陆培风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已经对日常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必须有家属在一旁协助。温荼不在，身边没有别的亲人，陆嘉南就只好懵懵懂懂地听着医生说了好多的注意事项。 　　医生列了一个严格的作息表，他有一个小闹钟，每天响起来的时候，就要去叫爸爸起床，监督他每天的运动饮食。他定时要陪陆培风去看医生，陆培风的病情时不时发作，也全都要他在一旁看着，要他学会哄人和安抚。 　　他也并不能全部都能做的好，偶尔也会有不小心睡过头，小脑袋里无法记住全部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靠言语来安抚爸爸。可在他哭出来之后，爸爸只会比他崩溃的更加厉害。 　　周而复始，他已经明白了，那是个他说不明白，却很严重的病。 　　陆培风每一次发病，每一次看医生，每一天的变化，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人小，力气小，做的事情也少，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可父子俩都想着一个目的，只为了心里小小的愿望，也可以意想不到地做出超乎极限的事情。 　　陆嘉南眼睛亮晶晶的，夸起爸爸的话滔滔不绝。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又舀起一大勺芒果雪花冰放入口中，一本正经地对温荼说：“妈妈，爸爸的病已经快好了，如果你回来的话，以后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温荼问：“当初我离开，把你一个人丢给你爸爸，让你面对这么多，你就不会讨厌我吗？” 　　陆嘉南摇了摇头：“我知道妈妈很辛苦的啊。” 　　“……” 　　陆嘉南说：“以前不只是爸爸，还有我呢。那时候我那么小，什么忙都帮不上，妈妈又要照顾爸爸，又要照顾我。而且以前的时候，爸爸还不听话，不愿意看医生，给妈妈添了很多麻烦。和妈妈做的比起来，我也没有很辛苦啦。” 　　温荼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他吃完冰后，温荼又带他去了游乐园，陪他玩了一整天，直到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大地，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 　　…… 　　温荼和小孩挥手告别，看着小孩一蹦一跳地进了隔壁的别墅，这才走回了家里。 　　她刚进门，就被门口堆的箱子挡住了去路，温荼定睛一看，看清上面的logo，顿时面色变了变。 　　“妈？妈！” 　　温荼绕开箱子，朝屋内喊了好几声，温母应声而出：“怎么了？” 　　“门口怎么那么多东西？”温荼惊恐地问：“是哪家商场打促销？倒闭了？奢侈品跳楼价大甩卖？你给搬回来了？” 　　温母白了她一眼：“哪有这种好事？那些都是你的东西。” 　　温荼懵了：“我的？” 　　“我还想问你，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呢？”温母的视线往隔壁的方向飘了飘。 　　温荼：“……” 　　隔壁。 　　陆嘉南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陆培风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转头看来。 　　“你妈妈回来了吗？”陆培风飞快地问：“她有说什么吗？” 　　“爸爸！”陆嘉南欢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妈妈今天带我去了很多地方！” 　　陆培风张开怀抱把人接住，他嗯了一声，重复问：“有说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 　　陆嘉南嗯嗯点头：“我和妈妈说了好多好多关于爸爸的事情，夸了爸爸好多好多。” 　　陆培风：“然后呢？” 　　小孩欢呼一声：“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玩啦！爸爸，游乐园真好玩呀，要是妈妈还带我去玩就好啦！” 　　陆培风：“……” 　　这臭小孩满脑子都已经是游乐园与妈妈，已经没有一点他的存在了。 　　陆培风焦虑地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温荼已经回家了，依旧没有发过来什么消息。 　　“叮咚！” 　　门铃声响起，父子俩同时回头看去，陆嘉南眼睛一亮，立刻跑过去开门。 　　是温荼。 　　陆培风噌地站了起来。 　　温荼低头温和地对小孩说：“你爸爸在家吗？” 　　陆培风手心黏腻，出口应声。 　　小孩儿的机灵在此时上线，乖巧地跑上楼，把空间留给了两人。然后在楼梯口偷偷摸摸探出了小脑袋。 　　陆培风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有些不自在地问：“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那些东西是你送的？” 　　陆培风反问：“你不喜欢？” 　　温荼轻轻吸了一口气：“真的是你？” 　　听得出来，这就不太像是满意或者喜欢的意思了。 　　陆培风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从前他弄坏了什么，就重新买一份补上，弄脏了家里，温荼就罚他自己打扫干净。可除此之外，在此之前也向来是温荼迁就他，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两人吵架后也向来是温荼先低头。温荼不理他，他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这么多贵重东西……”温荼咋舌道：“等明天你就送回去，把那些退了吧。” 　　他飞快地说：“不值钱。” 　　温荼一噎，在心里回想一下风途的市值，好半天，她才道：“我没有生气。” 　　陆培风不信。 　　要是没有生气，为什么不回复他的消息？ 　　“你不喜欢那几个牌子了？”陆培风迟疑地说：“那我叫人送其他的牌子过来？” 　　温荼无奈：“我没有想要那些。”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送给你。” 　　“……我没有生气。” 　　“……那你是想要其他吗？” 　　温荼：“……” 　　她抬眼与陆培风的视线对上，男人立刻紧张地看了过来，即使面上无太多表情，温荼也看出了他的忐忑。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好道：“我不想要什么东西，如果你非要做点什么才好受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吗？” 　　陆培风立刻应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听南南说，你还学会做蛋糕了。”温荼漫不经心地道：“我可以尝尝吗？” 　　无论怎么说，那些的确是发生过的事情。也许她当真付出过很多辛苦，陆培风也当真为此费尽了努力。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可隐约窥见从前那段带着沉重压抑的往事时，也想要看看陆培风身上积极正面的变化。 　　她想看陆培风过得好，不管是否失忆，这应该都是她的愿望。 第28章 一个一无所有的疯子不知…… 　　宽敞的厨房内, 陆培风僵硬地站在料理台前。 　　他刚才应得很快，可真站到了厨房里，却又有些为难起来。 　　要他说, 如果可以重新选，当然是要先在私底下多练习几遍, 直到练到满意后，再到温荼面前来展示。可他应得太快，根本没得到准备的机会。 　　这会儿温荼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让他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温荼主动道：“是没有材料吗？要不要我回家里拿？” 　　“……” 　　陆培风没有做声, 弯腰打开了橱柜。厨房里各色设备厨具十分齐全, 各种材料也应有尽有，可都是在回国后重新添置, 有许多甚至还没有开封。 　　但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拿出一袋低筋面粉，深吸了一口气, 又放了回去。 　　“做蛋糕有点麻烦。”陆培风面不改色地道：“做菜怎么样？” 　　温荼说：“都可以。”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培风长舒出一口气。 　　一日三餐与偶尔的点心比起来, 还是做菜的机会多一些。 　　冰箱里没有多少新鲜的食材, 陆培风掏出手机下了单，在东西送来之前, 他引着温荼出了厨房。 　　陆培风倒了两杯咖啡, 其中一杯递给了温荼, 他在沙发上坐下, 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带着南南去游乐园了吗？” 　　“嗯。”温荼怔怔地盯了他手中的杯子一会儿, 直把他看的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然后才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咖啡杯。 　　陆培风愣了一下。 　　温荼有些不敢看他，她小声道：“我之前查了一点相关的资料，说是最好不要喝这个……” 　　陆培风微怔, 他唇角翘了翘，在温荼的注视之下，端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他喝了一小口，喉结滚动咽下，他朝温荼看来，像是等待家长检查，却是眉眼含笑，眸中好似蕴藏星辰，眼底全是欣喜的欢意。 　　温荼轻轻咳了一声，她移开目光，闲聊起来：“我听南南说，你是后来才开始学这些的。” 　　“是。” 　　“你平时那么忙，还抽空去学这些，是医生说的吗？” 　　陆培风放下水杯：“因为你。” 　　温荼顿了顿。 　　“大一的时候，你就在宿舍的公共厨房里做饭，后来我们住到一起后，一直都是你负责我的一日三餐。” 　　听到‘住到一起’，温荼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手心。 　　陆培风道：“你的手艺很好。”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温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那边的味道不够正宗吧。” 　　“你回国以后，我和南南都很想念你，医生说，如果学着做这些，对我的病情也有些好处。你留下了几本菜谱，所以我就按照上面的内容去学了。”陆培风回忆道：“可惜，和你做的味道差了很多。” 　　温荼的菜谱是留给她自己看的，有些地方写得并不详细，起初他也只会用微波炉和烤箱热饭的新手，学起来磕磕绊绊，连调料都分不清楚，更读不懂某些省略了的步骤，味道也不如记忆中的好。 　　这并非是他的爱好，也常常因为没有成功而轻易的沮丧暴躁，可做的多了，又好像能想起温荼还在他身边时，在厨房里忙碌的模样，靠着留下来的那些菜谱，也隐约找到了以前熟悉的味道。 　　温荼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们父子俩就靠着这拙劣的模仿聊以慰藉。 　　可无论如何模仿，到底不是温荼亲手做的东西，就像是他们开车找遍了所有的中餐馆，也依旧找不到熟悉的味道。 　　“南南最喜欢你做的东西。”陆培风回忆起来，目光也变得柔和：“他被你教的很乖，很听话，也很体贴我，即使我做的东西并不好吃，也能说出夸我的话。” 　　小孩儿有多懂事，温荼自己也是感受过的。 　　她道：“你是他的爸爸，他跟在你身边的时间更多一些，是你的功劳。” 　　陆培风摇头：“你不明白。” 　　温荼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如果她记得，一定知道他并非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温荼与他交往结婚，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一直不曾与家里人透露过这些事，甚至陆嘉南出生之后也没有见过外公外婆的脸。他不是个正常人，会轻易地因为一件小事而产生极端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就需要温荼来尽力安抚。小孩刚出生时，也最是需要细心照料的时候，他尚且自顾不暇，便全是温荼扛了下来。 　　在陆嘉南有记忆的时候起，温荼就用劝抚的话语让他接受爸爸的另一面，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敏感的孩子，家庭里的特殊让他相比起同龄的小孩有些提早的成熟，可在温荼的引导与照顾下，他的世界温暖明亮。所以温荼离开以后，陆嘉南也没有怕他，反而学着妈妈一样来帮助他。 　　陆培风加重了音：“你做了很多，你很厉害，对我们两个来说，你很重要。” 　　温荼微怔。 　　抬头对上陆培风认真的神色，她呆了好半天，才呐呐点了点头。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也许也做不了什么厉害的事情，只能说是顺风顺水，与陆培风相比更是差了很多。可从陆培风回来以后，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她很厉害。 　　“我还听南南说，是在我回国以后，你才去看医生的。”温荼试探地道：“在这之前，没有去看过医生吗？”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头顶的水晶吊灯幽幽地照亮客厅，陆培风垂下眼，纤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隐去了他眼中的神色。 　　楼梯的转角处，陆嘉南趴在地上，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小屁股。他伸手半捂住耳朵，想听又有些不敢听。 　　“……没有。” 　　温荼没有说话，唯独视线没有移开，即使没有开口，目光中也透露出了自己的请求。 　　可陆培风却撇开了视线。 　　温荼：“那不能和我说吗？” 　　“……” 　　楼上，陆嘉南眨了眨眼，忍不住探出了脑袋。 　　在一片寂静之中，手机铃声忽然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陆培风逃也似的抓起手机匆匆忙忙往外走，没多久，便提着一大袋食材走了进来。 　　他避开温荼的视线，径直进了厨房里。 　　温荼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站起身来追了进去。她有点想继续问我，又不敢问，怕自己的问题太过，会让陆培风再一次的把控不住情绪。 　　温荼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白色小药瓶，也就不敢开口了。 　　厨房里安静的，一时间只剩下处理食材的声音。 　　忽然，陆培风问：“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什么？” 　　陆培风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握着刀柄，慢吞吞地将土豆切丝，声音规律，富有节奏，也让温荼有些心惊胆战的，说起话来更加小心翼翼。 　　陆培风说：“幼儿园文艺汇演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家门口。你后来告诉我，在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喜欢我了。” 　　“啊……是的。”温荼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这个都和陆培风说了。 　　“如果你那时候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个疯子，精神病，你一定会离得远远的。”陆培风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温荼，你以前喜欢我什么呢？是因为我可能是个正常人，而在普通人中，我看起来并不算很差吗？” 　　温荼顿了顿：“……也或许是因为这些。可没有第一眼见面时，就能看清楚谁的内在，你不能否认你的外在也的确是能吸引我的原因。可是在认识你以后，知道你更多，了解你更多，我喜欢的当然也不止这些了。” 　　“那是因为在你眼中，我还是个正常人。” 　　温荼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如果是因为‘正常’喜欢你，那从前的我也不会和你结婚了。” 　　“或许是因为同情。” 　　“什么？” 　　“也许当初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陆培风自嘲地道：“而你一直很善良，看到一个一无所有的疯子还不知好歹的喜欢你，也许你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还在他的恳求之下，心软地答应了他的求婚。直到几年以后，你忍无可忍，终于后悔了。” 　　温荼却听的很恼怒：“虽然……虽然我的确不是很坚定，容易被人想法左右，可婚姻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同情而答应谁，如果是这样，我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 　　“可我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 　　“……” 　　温荼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陆培风将切好的土豆丝拢到一起，放入盆中，他的手很稳，没有颤抖，也没有隐忍，就如他的情绪一般，声音平缓。 　　“那时候，我很害怕。” 　　温荼：“……” 　　“我害怕让你知道我的真面目，也害怕你是因为同情才愿意与我在一起。当初我在你面前发病时，差点伤到了你，当时你很害怕，你是逃走的，我以为我会再也见不到你了。”陆培风平静地说：“可你回来了。” 　　“我对你说了什么很严重的话吗？” 　　“没有。你很温柔，安慰了我，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你开始想方设法帮我。” 　　温荼听着有些不敢置信：“难道是，因为我的态度看起来太好了，反而让你不安心？” 　　陆培风反问她：“当你知道我的病情时，难道没有同情我吗？” 　　温荼一噎，无话可说。 　　“你向来很心软，也许是那个时候在你眼里我足够可怜，就和路边的野猫野狗并没有区别，你也只是像平时一样散发了自己的爱心。”陆培风放下了手中的刀，平静地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转过身来面对她：“我一直都是这样想。” 　　“这……这……”这太离谱了…… 　　温荼想这样说。 　　陆培风是活生生一个人，她怎么会把他当做野猫野狗，也许刚开始的确会有这些同情怜惜的情绪，她会喂路边的野猫，可绝不会带它们回家。 　　她现在也养了一只猫，可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久之前就有的念头，去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准备，把所有不好的可能都设想过，这才下定了决心，去把猫接回了家。 　　但陆培风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没有办法说出责怪的话。 　　因为这出自于他的本能，一个念头生起来，他还会想到最严重的地方，并且为之感觉惧怕，想象与幻觉会让他的念头变得愈发顽固，直到他将这些当做现实。 　　好半天，温荼才说：“如果是这样，去治病不是更好吗？” 　　陆培风看着她，说：“如果治好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温荼一噎。 　　陆培风坦诚地说：“我就是害怕这些。” 　　他惧怕温荼知道真相，也惧怕温荼会离开。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即使是温荼亦是如此，迟早有一天，温荼会开始厌烦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开始觉得他是个累赘，开始向往普通人的生活。可他又会要多想，不如再卑劣地利用温荼的同情，用她的心软要挟她留在自己身边。 　　又或者是，只要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直到有一天，温荼真的走了。 　　陆培风闭了闭眼，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段日子。 　　对他来说，与天崩地裂一般，世界再无光亮。 　　“不过现在我已经去看医生了。”陆培风睁开眼睛，轻松地道：“你不用担心，医生说了，我很配合，很快就可以恢复到和平常人一样。” 　　温荼呐呐，不敢应声。 　　毕竟她前不久还见识过陆培风发病时的样子呢。 　　而她查过资料也知道，这类的心理疾病没有办法根治，也或许有一天，就因为某一个原因，再一次引得病情复发。 　　温荼出神地想：她会是这个原因吗？ 　　温荼也不敢多想。 　　陆培风神色自然，恍若没有看见她面上的犹豫与恍惚。 　　他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荼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就足够了，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要不要去找南南？” 　　温荼刚想要说点什么，就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听见自己名字后，趴在厨房门口偷听的小孩自己跑了进来。 　　陆嘉南举起自己的手：“妈妈，我给你念书听。” 　　温荼：“……” 　　陆培风摸了摸小孩的头，垂眸低声道：“把我的药拿过来。” 　　温荼：“……” 　　小孩恍然大悟，忙不迭又往外跑，把熟悉的白色小药瓶拿了过来，递给陆培风之后，又连忙跑去倒水。 　　趁他吃药的时候，温荼连忙把菜刀收起来了。 　　她汗津津地说：“要不还是我来做饭吧。” 　　“这样好吗？”陆培风抬起眼来看她：“说好了，我做给你吃。” 　　“你不是也说，好久没有尝过我的手艺了吗？”更重要的是，他连药瓶都握在手里了，温荼哪里还敢再把厨房交给他，这里还给温荼留下过一点小小的心理阴影。她连忙说：“你和南南去玩吧，我很快就好了。” 　　陆培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倒也没有说什么，默认了下来。 　　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待在厨房里：“我帮你打下手吧。” 　　“不不不，不用了。”温荼连忙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放心吧，很快就好了。” 　　“那我在旁边看着。” 　　温荼想了想，倒也没拒绝。 　　她切菜的时候，陆培风倚在门框上，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她，而陆嘉南则蹲在垃圾桶旁边帮忙剥蒜。三个人时不时说一两句话，偶尔温荼转过身拿东西的时候，就会和陆培风的视线对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幅画面好像从前见过很多次。 　　温荼炒好最后一个菜，陆培风才走过来，帮她把菜端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一晃神之间，她眼前好像出现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她在厨房里忙碌着，而陆培风守候在门口，一边与她说话，一边逗弄着摇篮中的婴孩，在饭菜的香味与黄昏的夕阳里，是一个十分温馨的场景。 　　可她一眨眼，那副场景又从她眼前消失了。 　　温荼晃了晃脑袋，她捧着碗在原地，有些分不清现实的茫然。 第29章 我可以见见你的医生吗？…… 　　温荼在厨房门口站得有点久了, 让陆培风与陆嘉南都朝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温荼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把碗放下，她的目光在陆培风的脸上停顿片刻, 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妈妈！”陆嘉南从她做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高兴了，他拉着温荼的手, 拉她到自己旁边的位置，绅士主动地替她拉开了椅子，最后自己爬上椅子，脸上喜气洋洋：“我好久没吃到妈妈做的东西啦。” 　　陆培风轻哼一声：“你不是经常往她的店里跑吗？” 　　陆嘉南：“……” 　　小孩儿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爸爸不也是每天都去吗？” 　　陆培风：“……” 　　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 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温荼捧着碗, 左看看右看看，还不等她张口说点什么, 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温母打过来的。 　　温母在电话里问：“我看你车还停在外面，怎么人一直没回来？不回来吃饭了吗？” 　　手机里泄出来的声音传到了父子俩的耳朵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又同时转头看了过来，目光炯炯。 　　被两双眼睛盯着, 温荼握着手机, 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我吃完饭再回去。” 　　温母：“……” 　　温荼放下手机时，已经预见到了回去之后会听到温母如何念叨。 　　反之, 那父子俩却是满意无比, 陆嘉南夹起一个小鸡腿, 颤颤巍巍放到她碗中, 温荼连忙捧着碗过去接住, 小鸡腿还没放稳，又一只大虾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眼，陆培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温荼：“……” 　　没一会儿，她的碗里就变得满当当的。 　　一顿饭结束, 温荼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陆家的沙发很大，柔软又舒服，温荼不好意思地瘫躺在上面，陆嘉南热乎乎的小手放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上，一脸凝重地唉声叹气，好像她才是那个调皮的小孩子。 　　温荼有些脸红。 　　陆培风从药箱里消食片递给她，眼中似笑非笑，温荼避开了他的视线，连忙吃了几粒。 　　趁着她消化的时间，陆嘉南又噔噔噔往楼上跑，没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大相册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上回温荼已经陪他看过一次他的成长记录，可这回是新的。 　　陆培风主动解释道：“是刚寄回来的。” 　　陆嘉南把相册放在她的腿上，自己也爬上了沙发，挨着她坐着。他仰头看着温荼说道：“妈妈，这里有很多你和爸爸哦。” 　　“我？” 　　温荼另一边的沙发往下陷，陆培风也坐到了她的身边。温荼的注意力一下子落到了他身上，两人离得那么近，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从陆培风身上传来的热度，让温荼一下子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陆培风主动打开了相册，他的手指修长，皮肤是冷白色，指尖在灯光下有些微微透明。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她与陆培风的合照，陆培风的指尖在照片上划过，温荼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脸也被他的手指轻抚过，隐约带着滚烫的热意。 　　陆培风问：“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吗？” 　　温荼连忙回过神，朝相册里看去。 　　她辨认了一番：“这好像是我们学校？” 　　“嗯，大一的时候。” 　　陆培风又往后翻。 　　就像是原来那本相册是陆嘉南的成长史一样，这本相册里记录的是温荼与陆培风的故事。 　　大一时候的照片寥寥几张，大二开始有了外出旅游时的合照，之后的照片就更多了，也有很多的背景是在公寓内，再后来，这照片里面也多了陆嘉南的身影。 　　温荼习惯用照片记录生活，个人社交账号上也有很多关于从前的照片，类似于这样的相册也有很多，而这本里面全都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温荼不禁看的入迷。 　　她还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厨房，就和她眼前一晃而过的场景十分的像。在照片里，她站在料理台前准备着饭食，被照相机背后的人的动静吸引过来，温荼不知道那时的自己看见了什么，也许只是因为看见了摄像师，于是脸上也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温荼指着这张照片问：“这是什么时候？” 　　陆培风看了一眼：“不记得了。” 　　类似于这样的随手抓拍很多。 　　有的时候是她，有的时候是陆培风，相机是温荼的，所以陆培风的照片更多一些。有的是他在弹钢琴，看书，工作，或者是给院子除草，温荼很喜欢拍生活，在她的镜头里，陆培风身上冷峻的气势仿佛也消失的一干而尽，即使是眉目冷淡面无表情，好像也多了几分温柔。 　　在这些照片里，没有阴霾，没有疾病，没有一点让人觉得不愉快的地方。 　　如果只看照片，温荼也无法相信他们还深深为陆培风的疾病所困扰。 　　“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会生病。”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陆培风解释道。 　　温荼怔怔地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温荼摇了摇头。 　　从陆培风开始，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她从前过的有多辛苦，有多不容易，但凡她只要回想起来一点，她就会立刻后悔。 　　可如今看来，也并非全是如此。 　　也许的确是有辛苦，可显然，她的生活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苦涩。她的爱情起始于怦然心动的一瞬间，哪怕所有的轰轰烈烈最后归于柴米油盐，也不会是那样惨淡收场。 　　看着这些照片，里面的温馨与暖洋洋的爱意多到几乎要溢出来。她真的有很后悔吗？ 　　温荼主动提起：“我可以见见你的医生吗？” 第30章 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陆培风原先的医生在美国, 如今他回国，医生倒是没有跟过来，但那边的医生给他介绍了一个自己的师弟, 姓沈。每到周末的时候，陆培风就要去沈医生那儿复查。 　　和陆培风说好下次带她一起去, 温荼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她又看见了那些箱子，温荼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去找陆培风的目的。被插科打诨之后, 她就把这些东西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荼苦恼地对着这些东西叹了一口气。 　　她在手机里又问了陆培风一遍。 　　手机叮咚一声, 对面很快就发来回复。 　　陆培风：【本来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温荼：【我没理由收这些东西。】 　　陆培风：【怎么没有理由？】 　　陆培风：【我想要送给我的妻子礼物，为什么需要理由？】 　　温荼哑然。 　　是了, 她又想起来了，自己和陆培风还没有离婚, 这些都还是……婚内财产。 　　温荼瞪着屏幕上的“妻子”二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荼这才拆了那些包装。 　　陆培风不懂这些, 只让人把各个大牌专卖店里的新款全都包好送了过来, 有好几样是温荼眼馋却狠不下心下手的，这会儿她也不禁在心里为有钱人的腐败而默默流泪。 　　第二天, 她试用了新的香水。 　　陆培风照旧如往常一般在午休时间准时出现, 在温荼替他点好餐品后, 陆培风再问了一句：“你今天换了新的香水吗？” 　　温荼愣了一下, 有些忐忑地道：“是……不好闻吗？” 　　“没有。”陆培风收好手机, 唇角微翘，朝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走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温荼前一段时间就在社交账号上提了一句这个香水, 果然是很适合温荼的味道，像是午后暖洋洋的太阳，在阳光下茁壮舒展的草木，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温荼左右闻了闻自己，等小佳路过时，连忙抓住她，问：“我今天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老板，你换香水了？”小佳说：“这个很好闻啊。” 　　等下午陆嘉南放学以后，被司机接了过来，一见到温荼，也先吸了吸鼻子，说：“妈妈换了新香水了吗？” 　　温荼没想到他的鼻子这么灵敏：“这样也能闻得出来吗？” 　　小孩儿腆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妈妈离开以后，他每次想妈妈时，就去妈妈的梳妆台上找香水喷一喷，温荼常用的那款香水都被他用完，他把那个味道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立刻就闻出来了。 　　温荼捊了捊小孩软乎乎的头发，给他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按照他的口味，做了一些菜单上没有的餐品送过去。 　　幼儿园放学的早，还不到下班时间，店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多少客人，连员工们也都在偷懒。 　　温荼送完东西回来，就看见小佳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温荼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有些不自在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果然这个味道很奇怪吗？” 　　“什么呀。”小佳缓缓地倒吸一口凉气：“老板，那小孩叫你妈妈啊！” 　　温荼：“……” 　　温荼大窘。 　　自从给陆嘉南开了一次家长会后，他就再也没改过口，自己本来就是他的妈妈，温荼听习惯了，也没有觉得不对，可现在…… 　　小佳磨磨蹭蹭地靠过来，小声问：“老板，你已经和陆先生在一起了吗？” 　　温荼不敢吭声。 　　别说在一起，都结婚了，孩子都五岁了！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妈交代呢！ 　　一想到这些事，温荼就头疼，她含糊了小佳几句，便去陪陆嘉南。 　　他今天也带了幼儿园的作业回来，是个折纸的作业，小孩儿手指灵活的很，都不用温荼帮忙，自己便先折出了一个小动物。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份作业。 　　是一份春游报告。这是一周的作业，只要等周末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一趟就好了。 　　小孩儿撑着下巴，很是苦恼地说：“可是周末要陪爸爸去看医生，爸爸那么忙，能够陪我去玩吗？” 　　温荼顿了顿，还没等她说点什么，小孩又从善如流地接了下来：“没关系，我编一个就好了。” 　　他说完，立刻拿起铅笔苦思冥想起来。 　　温荼有些不忍心：“要不然我带你去玩吧。” 　　陆嘉南眼睛一亮，然后立刻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说：“妈妈不是要陪爸爸去看医生吗？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还是爸爸的事情最重要。我已经和妈妈一起去过家长会了，妈妈那么忙，还要开店呢。” 　　温荼听得更加不忍心了，小孩好像最清楚怎么做能得到她的怜爱，每回都让温荼忍不住想要把他抱到怀里亲一亲。 　　她一时热血上头，立即道：“没关系，店里还有其他人，我带你去玩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陆嘉南眼睛一亮，也不管其他了，扑过来在她脸上啵啵亲了两口，如同狂风过境一般飞快地把作业放回了自己的小书包里，高高兴兴地说：“那我回去就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 　　“嗯……嗯？”温荼眨了眨眼：“你爸爸？” 　　“是啊！”陆嘉南理直气壮地说：“老师说了，要爸爸妈妈一起去，妈妈都愿意和我出门了，怎么能少了爸爸呢？” 　　“可是他不是很忙吗……” 　　陆嘉南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小大人似的说：“没关系，他可是大老板，就算是旷工也不会有人怪他的。” 　　温荼：“……” 　　不是，她，那什么……啊？ 　　温荼来不及阻拦，小孩已经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和自己的爸爸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叮咚，几乎是立刻的，那边就发来了回复。 　　陆嘉南眼睛亮晶晶地说：“我爸爸答应啦！” 　　温荼：“……” 　　叮咚！叮咚！ 　　陆嘉南看着手机屏幕，哇地一声，惊喜地叫了出来：“爸爸说要带我们去温泉山庄！” 　　温荼：“……啊？！” 　　叮咚叮咚叮咚！ 　　温荼都来不及阻拦，父子俩就已经飞快地商定好了一切细节，让温荼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把周末两天时间空出来的通知。 　　她沉默良久，看着小孩脸上藏不住的欣喜，最后只能默默掏出了手机。 　　温荼：【你的周末不是要去看医生吗？】 　　陆培风：【医生说了，适当的放松有助于心情愉悦，对病情有好处。】 　　陆培风：【你是不想去吗？】 　　陆培风：【我以为你答应了南南，就是同意一起出门的意思。】 　　陆培风：【还是因为只是不想看见我？】 　　温荼：“……” 　　这她可怎么回？ 　　温荼只能把手机揣回兜里，只当做没有看见。 　　陆嘉南难得可以出门玩，还没有到周六，提前几天就开始在兴奋地念叨着了，温荼不忍心打断他的期待，只能给店里员工排班，自己空出了两天的时间。温泉山庄距离市内要开车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如今天气转热，可有些时候还是会冷，山庄建在半山腰，山上倒是凉快的很，温度适宜。 　　周六一早，温荼还没有起床，陆嘉南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过来找人了。小孩儿从昨天晚上起就兴奋地睡不着觉，天不亮就跑上跑下收拾好了自己的小书包，连陆培风都是他叫起来的，眉眼惺忪，一副有些没睡饱的困倦模样。 　　温母送她出门时的眼神十分复杂，温荼硬着头皮，只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开车的不是陆培风，而是高成。他一大早就开着车过来接人了，见到温荼的时候，还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趁着陆培风往车上放行李时，他偷偷问温荼：“你是不是告我的状了？” 　　温荼迷茫：“什么？” 　　高成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然陆培风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在针对他？使唤着他跑前跑后？总不可能是还记恨着一年前的事情吧？ 　　温荼让陆嘉南先上车，然后自己也上了后座。她刚关上车门，下一瞬，车门又被人打开。 　　陆培风扶着车门，淡淡道：“坐里面一点。” 　　温荼还没反应过来，便按着他说的话，先往里面坐了一些。 　　紧接着，陆培风长腿一跨，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高成开过来的车子并不算太大，坐下三个人后，尤其是其中两个还是成年人，后排的位置也变得有些挤了，三个人几乎挨在了一块儿。 　　左边是陆嘉南，右边是陆培风，温荼被夹在中央，一动也不敢动。她能闻到小孩儿身上传来的奶香味，他今天早上出门前喝了一大杯牛奶，还有另一边的陆培风，两人的肩膀手臂碰在一起，几乎半边身体都贴着，热度也透过薄薄一层衣服透了过来。 　　温荼身体僵硬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身旁人似有似无的清冽气息。她后知后觉，陆培风今天也用了一款男用香水。温荼是第一次闻到，可本能的觉得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高成：“？” 　　高成：“不是，副驾驶还空着啊，你们也没必要……” 　　陆培风抬起头来，眉眼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高成：“……” 　　他默默把自己的包放到副驾驶位上。 　　高成冷静地说：“没有位置了，你们挤挤吧。” 第31章 “可以让我握一下吗？”…… 　　温泉山庄的距离市内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 路上枯燥无趣，几个人起得早，才开了一段路, 陆嘉南就开始昏昏欲睡。 　　他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兴奋，昨晚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今天早早就起来了，提前透支了精力后，很快就靠在温荼的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眼皮直打架。 　　小孩儿哼哼了两声, 眼睛一闭，很快, 呼吸变得规律轻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温荼哭笑不得。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让陆嘉南靠的更舒服一些，玩手机的动作也放轻了不少。 　　忽然, 她另一边肩膀也一重, 一个的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伴着雪松的清冽味道。温荼顿了顿, 微微垂下眼睛。 　　陆培风闭着眼, 眼底还带着些许没睡好的青黑, 呼吸轻浅, 仿佛响在温荼耳边。 　　她迟疑片刻, 有些分不清楚他是不是睡着了。 　　温荼小声地叫了一声：“陆培风？” 　　“……” 　　男人一动不动，也没有应。 　　真的睡着了？！ 　　温荼被两边夹着，两个人的身体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她一下动也不敢动, 只能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让两个人靠的更舒服一些。 　　温荼想到了家里的布偶猫，小猫咪偶尔也会变得十分粘人，喜欢赖在她的怀里，经常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毛绒绒的身体软乎乎热烘烘的。现在温荼感觉自己像是被两只大猫咪赖着，一个散发着甜甜的奶香，最爱撒娇卖萌，另一个虽然平时高冷，可也会悄无声息的靠近，其实比小的更要依赖人。 　　只要温荼微微低头，就可以看到陆培风好看精致的眉眼，纤长的眼睫覆下一大片阴影。因为离得近，她甚至可以数清楚他的睫毛。 　　温荼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地慢慢舒了出来。 　　高成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头也没回，问：“陆哥睡着了？” 　　温荼小声道：“应该是吧。” 　　她之前查过资料，说是双相患者经常会失眠，家里还有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孩，今天又起来的那么早，看陆培风的样子，就是昨天没有睡好。只是温荼也没有想到，他会睡的这么的快。 　　高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调轻了车内音响的音量。偶尔与温荼说两句话，声音也是十分的轻，怕把人吵醒。 　　直到在服务站停下休息时，这父子俩才总算是悠悠转醒。 　　温荼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陆嘉南立刻凑过来，讨好地给她捶肩捏手臂。 　　“对不起，妈妈。”小孩儿带着歉意地说：“下回我一定自己带个小枕头。” 　　温荼还没有说什么，另一只手便放在了她的脖颈处，温暖，干燥。温荼一顿，好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手上。她转过头，就看见陆培风垂着眼眸，一脸认真地，学着陆嘉南的样子，也给她按摩起肩膀来。 　　注意到了温荼的目光，他抬起眼来：“很酸吗？” 　　“还、还好？”温荼愣愣地问：“你睡的还好吗？” 　　陆培风唇角勾了勾，温和地道：“很好。” 　　其实他的睡眠问题一直是个困扰，平时入睡困难，陆嘉南精力旺盛的活跃也影响到了他，所以他特地把高成叫来开车。本来以为会度过困顿难受的两日，可没想到，一到温荼身边，好像是感受到了温荼身上令人安定放松的特质，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就睡着了。 　　此时他精力充沛，精神奕奕，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头疼与疲惫都一扫而空。虽然很短，环境也不太好，可的确是他这一年来睡的最好的一回。 　　两人醒过来，之后的路程也就不算无聊了。有陆嘉南在，想着温泉山庄近在眼前，小孩儿的激动又冒了出来，原本还有些漫长的路也因为快活的气氛而显得短暂起来。 　　等到了温泉山庄时，已经临近中午，四人都变得饥肠辘辘。温荼在来之前就已经查过了攻略，这儿的饭菜味道也很是不错，尤其是鱼肉最出名。 　　温泉山庄的口味不差，规格也不低，相对来说，价格也很好看。几个人都不是钱财紧张的人，出门在外，自然要选最舒适的来。 　　高成去办理入住，温荼便打开点评，与陆嘉南一块儿浏览等会儿午饭要吃的菜单。她原来没有注意，直到到了房门前，看见高成交给陆培风一张房卡，温荼才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出生问：“我的房间呢？” 　　“啊？”高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你不和陆哥住吗？” 　　温荼：“……” 　　陆嘉南小朋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他们在说什么不能让小孩听的事情。 　　陆培风捏着房卡，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荼一眼，才对高成说：“再去开一间。” 　　高成总算是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连忙下楼去了。 　　陆嘉南磨磨蹭蹭到温荼身边，问：“那我可以和妈妈一起住吗？” 　　温荼从陆培风身上回过神来，她耳朵有点红红的，想起来自己和陆培风结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早就已经做完了，偏偏她什么都不记得，哪里好意思住一个房间。但是和陆嘉南住一个房间却是可以的。 　　还不等温荼应下来，陆培风便冷淡地应了下来：“不行。” 　　“为什么？” 　　陆培风说：“陆嘉南，你已经是五岁的小孩了，要学会独立，不能粘着你妈妈。” 　　小孩撅了撅嘴巴，才不情不愿地应了。 　　高成很快回来，递给温荼一张新的房卡：“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事给忘了。” 　　“没什么。”温荼对他笑了笑，她注意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的房间还就在陆培风的隔壁。 　　温荼推门进去，才看见房间里还有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阅尽周围的景色。这个温泉山庄本身就在一个景点旁边，山庄建在半山腰，外面的风景很是不错。 　　温荼还没看两眼，便听到旁边又有小孩惊喜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转过头去，果然看见陆嘉南在隔壁阳台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陆培风推开玻璃门走出来，走到陆嘉南身边，倚着阳台朝她看了过来。微风闲适地吹拂过他的鬓角，宽松柔软的衣料也随之微微摆动。 　　温荼朝他笑了笑。 　　两边的阳台隔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却可以让小孩儿的声音轻松地传过来。 　　“妈妈，晚上我可以去你那里玩吗？” 　　“我可以玩到很晚，等到睡觉的时候再回来吗？” 　　“或者妈妈可以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小孩儿的嘴巴叭叭叭得说个不停，都不给温荼回应的机会，他正说到兴起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两片嘴唇，让他像是小鸭子一样高高撅起了嘴巴。 　　陆培风冷静地道：“她没空。” 　　温荼：“……” 　　高成放好了东西，便过来敲两个人的门，看见陆嘉南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纳闷。 　　“怎么了？刚才还不是很高兴的？”高成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说：“走，叔叔带你吃饭去，吃完了我们去钓鱼。” 　　陆嘉南这才提起兴致，勉强应了。 　　如同攻略上说的那样，这里的饭菜味道的确不错，至少四个人都吃的很满意。温泉山庄靠着景点，也有一些玩乐的项目，如果实在是不想玩，也可以选择去爬山，山上空气清新，温度适宜，也有方便上山的缆车。 　　陆嘉南被钓鱼吸引走了注意力，可陆培风却没什么兴致，高成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带小孩，劝着两人上山去。 　　陆嘉南握着钓鱼竿，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妈妈离开的方向。 　　“高叔叔，我也想……” 　　高成道：“小朋友，要学会给他们创造机会懂不懂？你这么粘你妈妈，你爸爸哪来的机会可以追你妈？听我的，我们先钓鱼，钓到条大鱼再和你妈妈炫耀。” 　　陆嘉南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当温荼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她已经与陆培风两个人一起坐上了上山的缆车。 　　缆车是二人座，原先还不觉得，等升到半空中后，温荼的注意力就很难放到周围漂亮的风景里。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温荼愣了一下，“怎么了？” 　　陆培风反问她：“你不害怕？” 　　温荼：“……” 　　温荼是有一点恐高的，这会儿坐在缆车上，也不太敢往下看，但缆车安全措施到位，她也没有以前那会儿那么怕高了，这会儿也能悠哉的欣赏风景。 　　陆培风微微拧着眉，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 　　两人也不是头一回爬山。 　　往早前可以追溯到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温荼有点恐高，等到了山顶后，也紧紧抓着他的手，有点想又不敢往山下看。后来两人旅游，也到过不少高处，温荼便一直抓着他。 　　怎么到了这会儿…… 　　温荼摇了摇头，道：“我不害怕。” 　　陆培风：“……” 　　他沉默片刻，手却没有放下，又道：“我有点害怕。” 　　温荼：“……” 　　陆培风：“可以让我握一下吗？” 　　温荼：“……” 第32章 你的告白，为什么像是威…… 　　直到缆车在山顶停下, 两人的双手都紧紧的握在一块儿。 　　陆培风的手掌干燥温暖，温荼的耳朵也有一点红红的，到放开时, 她也有一些不自在，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陆培风的表情。 　　反之某个男人却十分淡定, 面上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害怕的样子，见温荼磨磨蹭蹭不动，还停下来回头问：“不继续走吗？” 　　温荼：“……” 　　温荼只好跟上。 　　林荫小道上也有不少散步的人，到了山顶, 空气就更好了, 闻之让人心旷神怡。温荼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路，很快便将方才的紧张抛到了脑后。 　　陆培风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神色。 　　见她愈发放松, 这才道：“上一回我们一块儿出门时，已经是一年前了。” 　　温荼转过头来, 笑眯眯地道：“是一家人的出游吗？” 　　“嗯。” 　　“是去了哪里？”温荼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说了几个知名的旅游地点。 　　陆培风都摇了摇头。 　　他反问：“你记不记得, 大二的时候, 我们一起出去玩过？” 　　温荼记得一半，记得没有陆培风的另一半。但是在她后来看见的那些照片里, 又已经见过了陆培风的存在。 　　“是去了那里吗？” 　　陆培风目光看向远处林海, 层林叠翠, 世间的风景大多相似, 爬过的山也好像是同一座。 　　“是陆嘉南想去。” 　　温荼顿了顿。 　　陆培风平静地说：“他说, 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定情的地方。” 　　定情…… 　　温荼微微咋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她才接着道：“我们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交往的吗？” 　　“差不多。”陆培风继续往前走，他的步子迈得并不大, 让温荼轻易就能跟上。“那次回去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交往了。” 　　温荼把这些事情全忘了，如今听他说起来，也十分陌生。她回想起那一次旅行，虽然想不出陆培风是如何存在，可代入进去，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是你提出来的。” 　　温荼：“……” 　　“你追了我两年，那次之后，我就答应了。”陆培风平静地说：“只是你把这些都忘了，很遗憾，可能后面的日子对你来说不太好过，但那段时间，应该也算是美好的。” 　　至少于他来说是这样。 　　像是幽闭静谧的黑暗之中，一个灿烂热烈的太阳闯入，让他的阴霾遁于无形。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都是小心翼翼又珍惜的反复回想，好像这样就能从过往之中尝出一些过期的甜味。 　　当然，也可能对温荼来说并不是这样。温荼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从小顺风顺水，是蜜糖罐里长大，她整个人都是甜滋滋的，糖罐里也装得满满的，并不缺这一颗外表平平无奇包装粗陋的糖果。也许对那时的她来说，可能他迟迟没有应答，反而成了她的苦恼。 　　温荼的心中也有几分遗憾。 　　毕竟她喜欢陆培风，都是长达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前面那么多年都捱过去了，怎么偏偏把最重要的那段给忘了？ 　　她问：“那你是为什么答应我的？” 　　陆培风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调整过来，连步伐也加快了少许。 　　他的腿长，一旦走快，就是要让温荼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纳闷不已地追上去：“怎么了？这也不能说吗？我们都已经结婚了吧？这些事情，我以前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陆培风抿紧唇，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在山里迷路了，还崴了脚。” 　　温荼记得这些事情。 　　那时候可实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和同伴失散，手机也没有信号，受了伤行动不便，还恰逢大雨，只能就近找了一个山洞躲避。那实在是温荼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候了，她怕的要命，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内心祈祷着同伴们快点找到自己，好在背包里放了零食，足够她撑过一段时间。 　　但现在回想起来，温荼有些不记得那时候是谁找到了她。 　　只记得是在大半夜时，她抱着自己的背包，带着惊惧入睡，睡的浑浑噩噩，迷迷瞪瞪之间，好像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挣扎着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有做求救的信号，将自己的外套绑在外面树上，最后也发挥了用处，那道声音由远渐进，喊到声音喑哑，她走出山洞时，大雨已经停下，雨雾将四周笼罩，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视野，在漆黑幽暗的森林里，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冲破迷雾，救了她。 　　温荼到如今还记得清楚，那是一个重重的湿漉漉的怀抱，粗重的喘气声在她耳边响起，好像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么重要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记不清了。 　　但她现在忽然想起来，那个是陆培风。 　　是陆培风发现她不见后，找了一整夜，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时，哪怕那时的陆培风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可在温荼眼中，却是有如天神降世，再帅气不过。后来是陆培风背着她，走出了那座森林，一路上不停地安慰她，说到声音干哑。走出去时，他们看见天光大亮，澄黄的太阳缓缓升起，刺目的阳光穿过了迷雾，温暖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她怎么会忘了呢？ 　　温荼止不住的懊恼。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够忘了？ 　　温荼歉意地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陆培风抿紧唇，眼神有些慌乱。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温荼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在漫无目的的遍寻不到温荼人影后，那时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或许温荼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等警察来找人时，最后找到的会是温荼的尸体，种种可怕的结果不断涌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也险些跟着崩溃。 　　他本就孑然一身，身无一物，那是他最后一点不敢多贪图享受的世间善意，若是也因此消失，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盘旋在他脑子里。也幸好，在最后他找到了温荼。 　　只要一想到温荼会离他而远去，他就惊恐不已。 　　于是他不敢再故作清高，犹豫不决，也不管后果如何，只有一点可能，也想要挽留。 　　他并非是个善于表达自己心意的人，也因此，这些内心事，连从前的温荼也没有听过。 　　陆培风埋头加快脚步，后又想起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又连忙停了下来。 　　他飞快地说了一句：“抱歉。” 　　“什么？”温荼听得满头雾水：“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我是说……”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温荼怔了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陆培风脸上的认真不像作伪，也让她愈发茫然：“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有的。” 　　是后来医生告诉他，但凡心中有任何想法，都要说给温荼听。 　　他一声不吭，故作冷淡，哪怕是心中再紧张，落到温荼眼中，温荼也只会觉得他不近人情。 　　哪怕温荼对他再了解，窥见了他心中十之八九的患得患失，剩下的一一二二，也要他亲口说给温荼听。 　　“因为我也很喜欢你。” 　　温荼忽然收到告白，整个人呆滞住：“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答应吗？当然是因为我也很喜欢你。”陆培风的眼中饱含歉意，也有更多的真诚：“只是我犹豫太久了，才让你等了那么多年，本来可以在更早之前……” 　　温荼愣愣地重复：“……更早之前？” 　　“从很早以前开始，不是在大学时，是在更早之前……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已经喜欢你了。”陆培风想了想，说：“你天天躲在窗户后面偷看我之前。” 　　温荼整个人都听懵了。 　　她不知道是该先惊讶前一句话，还是该先惊讶后一句话好，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无数个惊叹号将它占满，好半天，她才缓缓憋出一句：“你……你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偷偷摸摸的呀！ 　　偷看陆培风这么猥琐的事情，还让陆培风本人发现了，她这张脸都给丢完了！ 　　陆培风有些困惑地道：“你以为，我一直不拉窗帘，每天站在窗前做事，只是因为我的个人喜好？” 　　温荼一直没发现，他也觉得挺奇怪的。 　　温荼：“……” 　　温荼的目光有些悲凉地落在了旁边护栏上，也许只要再来一根稻草，她就要做出冲动的事情了。 　　她很快又道：“可我为什么一直不知道？” 　　温荼在心中想：要是陆培风早点和她说，哪需要她暗恋这么多年，说不定他们早就早恋啦！ 　　“因为……我不敢和你说。” 　　温荼张了张口，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她又想起来，陆培风的性情就是如此。 　　就好像他们结婚以后，他也会患得患失，敏感多疑，满脑子都是不好的念头。又何况只是暗恋时，连她都不敢大胆表达自己的想法，更别说是陆培风了。 　　只是陆培风装的这么好，要不是他亲口说，温荼都不知道这些事。 　　陆培风喜欢她？ 　　陆培风竟然很早就开始喜欢她？ 　　温荼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顶清新的空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好半天，她才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她并不怀疑陆培风喜欢她。 　　哪怕是没有那么早，即使是从大学后开始，温荼也相信他的感情。若非如此，她也不能牵动陆培风心神，让陆培风为了她千里迢迢奔赴回国。 　　可那些示弱的话，他本来可以不说。 　　“因为我现在在追求你了，温荼。”陆培风神色认真：“我总该是让你清清楚楚明白我的所有心意，才能让你知道我的真心。当然，时间长短并不能定义喜欢的分量，但我对你的喜欢，并不会比你对我的少。” 　　陆培风想了想，又说：“也许你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了，但我的确是把你放在了生命之重。” 　　温荼呐呐：“也不用拿命做比喻……” 　　“不是比喻，是事实。”他平静地叙述道：“于我而言，你就是那么重要。” 　　“……” 　　好半天，温荼才缓缓地说：“你的告白，为什么像是威胁一样？” 　　至少温荼知道，这事他还真的做的出来。 　　想到有个人能将自己与性命放在等值，温荼心中也怪别扭的，还有些诚惶诚恐，如今又开始担心自己暗恋多年的分量是不是有些不够了。 　　陆培风的喜欢，分量那么沉重，让温荼接的好像要喘不过气来。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从前的自己，大约就是知道自己在陆培风心中的重量，才能变得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坚强。因为她喜欢陆培风，才不忍心看到这株需要爱意浇灌才能生存的植物枯萎，所以才想要尽心养护。 　　温荼不敢抬头与陆培风对视，又觉得心虚的很。 　　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自我感动了好久，可对比起陆培风，又好像没那么厉害了。 　　毕竟，当初也是她自己离开，明知陆培风的身体状况，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却还是将他抛在身后。 　　她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吗？ 　　是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了这份无法承担的重量，又主动放弃了呢？ 第33章 “你放心，我并没有哪个…… 　　从山顶上下来, 回到温泉山庄时，温荼都有些忧心忡忡的。 　　趁着陆培风没有发现的时候，她还偷偷的掏出手机, 搜索了一下关于失忆如何恢复的办法。 　　可惜毫无头绪。 　　之前医生就说过，这件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要么就和从前认识的人多提提，说不定她就能回想起来。可她听其他人说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别说是一点都没想起来，还尽是自己胡思乱想。 　　陆嘉南钓了一下午的鱼, 竟然还当真让他钓到了一条大鱼, 重到他提起来都有些困难，见到温荼的时候, 他还是费劲地提着水桶到了温荼的面前，得意地炫耀给她看。 　　“妈妈！看！”小孩儿骄傲地挺起胸膛：“今天吃我钓的鱼！” 　　温荼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毛, 顺着夸了两句。 　　水桶交给这儿的工作人员，等到晚饭时, 鱼会被做好送到餐桌上。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 说起了这儿的温泉。 　　既然是来到了温泉山庄，那不泡一下温泉, 实在是太可惜了。这儿的温泉口碑也好, 温荼在网上看过不少推荐, 这会儿也意动不已。 　　等晚饭过后, 陆嘉南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敲她的门, 温荼牵着他的手往楼下走，顺口问了一句：“你爸爸呢？” 　　陆嘉南眨了眨眼：“爸爸从来不去游泳池的。” 　　温荼了然。 　　他们没有去公共的汤池，而是订了一个私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高成陪着陆培风在楼上商谈公事。两人去冲了澡，换了泳衣，陆嘉南抱着一个儿童泳圈，开心地跳进了汤池之中。 　　他游了一圈，才又失落地道：“要是爸爸来了就好啦。” 　　温荼捋了捋他被打湿的头发，没有吭声。她心中暗道：要是让陆培风来了，她反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虽然两个人是结过婚生过孩子，该干的事情不该干的事情全都做了，可她到底是什么都忘了，这会儿都还没有做好和陆培风共泡温泉的准备。 　　虽然……但是……可是……她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小孩儿话多，喋喋不休，她也不觉得无聊。 　　也许是话说的多了，没过多久，陆嘉南就道：“妈妈，我渴了。” 　　汤池门口就有卖饮料的地方，温荼起来打算陪他一起去，可小孩比她更快一步，灵活地爬了出去，湿哒哒的往外跑。 　　“妈妈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温荼有点放心不下，可想想那卖饮料的地方就在门口，她多看了两眼，也就稍稍收回了视线。 　　温荼掏出手机，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浏览着搜索页面。 　　没过多久，便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你回来了？”温荼闻声抬起头来。 　　温荼一抬头就呆住了，站在她眼前的是小孩儿那个不敢出现在泳池的爸爸，温荼先前看过一回，知道陆培风的身材不错，可也没这回看的那么清楚。他的四肢修长，身材像是经过雕刻师的完美丈量，身上覆着薄而富有美感的肌肉，晶莹的水珠从被淋湿的头发上滴下来，又与身体上残留的水珠汇合一起，顺着惯性沿着肌理的线条滑落，温荼的视线随之由上而下，最后触电般地飞快地抬了起来。 　　她手一滑，连手机都没拿稳，扑通落入池中。 　　“……”陆培风朝她微微抬起眉毛，眉目间还是淋淋的潋滟水光。 　　温荼手忙脚乱地从池中捞出自己的手机。还好还好，她套了个防水袋，一点事情也没有。 　　温荼不敢抬头了，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挪完了，又发现这池子挺大，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可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看见的那幅画面。 　　夭寿啦！ 　　陆培风把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在岸边，而后进入池中，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并没有多靠近。 　　可温泉池水那么热，还冒着雾白的气，温荼好像也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她分不清那是陆培风的，还是温荼的。也或许是这池水的温度有点太高了，让她露在外面的脖颈与耳朵都变得通红。 　　温荼垂着脑袋，眼神不敢乱瞟，小声地问：“南南呢？” 　　“我和高成下来的时候碰见了他，知道这里有游戏厅，所以他跟着高成去玩了。” 　　“……”温荼的声音更低：“那你怎么来了？” 　　“什么？” 　　“你……南南说你不爱去泳池？” 　　“这儿被我们订了，不算是公共场所。” 　　在温荼面前，他也就不用遮掩那些。 　　陆培风长臂一伸，将岸上的酒瓶拿了过来：“喝吗？” 　　温荼一抬眼，就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疤。这回她看的更清楚了，露在水面的这部分，陆培风的身上有许多伤痕，有的很淡，有的很浅，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但在温荼看来，并不会觉得丑陋，像是雕塑师手中浑然天成的意外，反而赋予了他独特的美感。 　　她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到了酒瓶上。 　　温荼有些困扰：“我的酒量不太好。” 　　“度数很低，是果酒。”陆培风说：“我按照你的口味挑的。” 　　温荼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他拿过来两个杯子，各自倒满了，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温荼。 　　酒还是冰的，清冽的果香带着凉意入喉，温荼没忍住多喝了几口。她的酒量的确不好，因此喝完一杯，也不敢多喝了，双手握着酒杯，只看着陆培风小口小口酌饮。 　　她都不敢多看，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下瞟。 　　温荼在心中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感觉自己实在像是个女流氓。 　　不就是陆培风的身体吗？她又不是没看过，之前还摸过，还……还睡过了呢！ 　　——虽然她已经忘记了就是了。 　　不由自主地，温荼心中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陆培风捏着小巧的杯子，眉目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想看又不敢看我？” 　　温荼：“……有这么明显吗？” 　　陆培风不置可否。 　　温荼咳了一声，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与他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陆培风：“你这是……？” 　　“别管我们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但这会儿我都忘了。”温荼撇过头，说：“对我而言，你还连男朋友也不是，这怪不好意思的。” 　　“……” 　　陆培风盯着她通红通红的耳朵，若有所思。 　　他低头看看自己，在他眼里，他的这具身体自然是再丑陋难看不过，因而平日就算是再热的天气，也要穿长袖长裤，不敢去公共泳池这样的场所。唯独在温荼面前，他才敢坦诚相见，不加遮掩。 　　“你喜欢我的身体？”陆培风沉思道：“色|诱也对你有用吗？” 　　温荼：……这是何等虎狼之词！ 　　温荼在心中狠狠唾弃了一把肤浅的自己，又为自己的诚实羞愧低头。 　　谁知陆培风往她这边更靠近了一些。 　　哗啦啦的水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温荼更加不敢回头，她知道陆培风就在自己身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具身材比例完美线条也十分优美的身体。 　　陆培风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后道：“如果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温荼面红耳赤，整个人都红了：“你说什么呢！” 　　“你忘了吗？我们是结过婚的，该做的，能做的，早就已经做过了。也许你现在忘了，但名义上，我还是你的丈夫。”陆培风说：“在婚姻存续期间，夫妻之间做点什么，既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道德，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 　　“你放心，我并没有哪个功能障碍。” 　　“……” 　　干什么？干什么？陆培风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这就是已婚人士的生活吗？！ 　　温荼恍恍惚惚，好在她还有几分理智，冷静地拒绝了送到眼前的男色。 　　陆培风垂下眼，长睫遮去眼中遗憾。 　　陆培风把酒瓶递过去，这回温荼没有拒绝，又倒了满满一杯。她急需冰冰凉的东西来冷静冷静快要烧到当机的大脑，温荼小口小口的喝着果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就是共泡温泉吗？ 　　又不是没穿衣服！ 　　在海边或者游泳池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害羞呀！ 　　没错没错。 　　温荼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也能面色平静地面对陆培风了，唯独脸还有点红的。 　　温荼趁机多看了两眼，在陆培风发现之前，又迅速地收回了视线。放在几个月前，她哪里还能想过有这种事呢！ 　　温荼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像是做梦一样。 　　不知不觉，她就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就算是果酒，也是会醉人的，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又泡多了温泉，很快脑袋也变得有些晕乎乎的。温荼晃了晃脑袋，说：“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吗？”陆培风垂下眼，指腹摩挲着酒杯，有些失落的模样。 　　温荼看了有点不忍心，“要不然我把南南叫过来？” 　　“不用了。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 　　“温荼，你是不是在躲我？”陆培风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也许是水汽缭绕，让他的眼睛也像是浸润了水一般，他清冷的眉目微微蹙起，反倒更像是手足无措：“是我下午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温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发现了？” 　　“是。”他把酒杯放下：“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希望你能说明白。” 　　“你也没做错什么……” 　　陆培风没吭声，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满是不赞同。 　　如果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温荼又躲他做什么？ 　　“是我觉得，我可能对不起你。”温荼吭哧吭哧地说，不敢看他：“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 　　陆培风不解：“怎么说？” 　　“你看，当初是我先离开的……” 　　陆培风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因为是我的错。” 　　“那也许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温荼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不喜欢你了……” 　　这话实在是太戳人心肺了。 　　哗啦，汤池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水声。 　　许久，陆培风才问：“那怎么样，才能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什么？” 　　“我来追求你吗？”陆培风说：“可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温荼愣愣地道：“是……现在是这样。” 　　毕竟她都忘了，这会儿只是一个暗恋了陆培风很多很多年的温荼。 　　“以前也是这样。”陆培风抿紧唇，固执地看着她：“你还是喜欢我的。” 　　温荼心说：这她哪知道？ 　　她总不能对着镜子来问问自己？ 　　“可我觉得我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温荼内疚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了，我听你们说的，好像都不是在听我自己的事情。可能当初我离开，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吧？” 　　扪心自问，温荼自认自己又怂又胆小，她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前面二十多年，全是温父温母在为她遮风挡雨，可到了其他人的口中，温荼又感觉自己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就没有一处缺点了。 　　她是个那么厉害的人吗？温荼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 　　“是你太小瞧自己，不管是我还是南南，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假话，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坚强。你只是将那些全都忘了。” 　　陆培风垂下眼眸，他眸色渐暗，垂在水中的手也渐渐握紧。 　　“你要试一试吗？” 　　温荼：“什么？” 　　陆培风忽然靠了过来。 　　温荼只感觉眼前一花，鼻间便全是他的气息。她微微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培风精致的脸，他五官无一处不好看，眉目如高山雪，本是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如今他眼中情绪复杂，好像蕴藏着万千想法，却又极力隐忍。 　　而他所有的澎湃热情，化作了轻柔一吻，贴在了她的唇角。 　　温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清甜的果香将她包裹，也许是她真的喝醉了，才会想到这种事。 　　好像有很久很久，也好像只是一个呼吸间。 　　柔软的唇瓣缓缓移开。 　　“如果你不喜欢，你为什么没有推开？” 　　“每次你都学不会睁开眼睛。你喜欢，所以害羞，所以不敢看我。” 　　陆培风笃定地说：“你肯定还喜欢我。” 第34章 万一我再一次把你抛弃了…… 　　沉默寂静的房间里, 温荼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又把被子高高拉过头顶，盖住了整个自己。 　　门外偶尔会有脚步声响起, 是其他房间的客人路过。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外才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妈妈？你在里面吗？” 　　是陆嘉南。 　　躲在被子里面的温荼动了动, 却还是不敢冒出头来。 　　小孩在外面喊了几声，见温荼迟迟没有应，这才失魂落魄地走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温荼喘不过气来, 才哗啦掀开被子和枕头, 把自己从鸵鸟窝里救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酒精的效力还没褪下，她的脸现在都还是通红的。 　　温荼拍了拍脸, 刚坐直身体，一段带着水汽与清甜果香的记忆立刻在她的脑海之中涌出, 温荼动作一顿，呜咽一声, 又趴回了床上。 　　温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温泉汤池里走出来的, 也想不起来一路是怎么回来的了。 　　她恨不得自己再失忆一回，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忘了, 这样她才好再正常地面对陆培风。 　　陆培风…… 　　温荼摸了摸嘴唇, 脑袋又重重地敲在了床上。 　　要命啦！ 　　她该怎么再去面对陆培风啊！ 　　只要一想到那带着清冽果酒味道的事情, 温荼脑袋就变得晕乎乎的, 恨不得一辈子都埋在枕头底下不出来了。 　　不过她也知道, 躲避只是暂时的，就算是躲过了今晚，明天她也还是要面对陆培风。 　　现在温荼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满脑子都是陆培风陆培风陆培风。 　　温荼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陆培风呢？ 　　别说是从小时候开始到长达二十多年的暗恋, 即使是她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她对陆培风的爱慕一定只多不少。当陆培风亲上她的时候，她的脑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脏便已经开始狂跳，脑袋也变得晕乎乎的，是出自于她下意识的反应。无关她记不记得，喜欢陆培风已经成为了刻在她身体本能里的事情。 　　可温荼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陆培风会亲她。 　　也许在一年前，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无论哪种亲密事情，他们都做过了，可在现在，温荼还是个母胎单身至今的小白，哪能想到猝不及防发生这种事情。可她又记得陆培风当时的模样，神色紧张慌乱，又好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 　　她总不能还怪陆培风太冲动吧？ 　　温荼艰难地爬了起来，去卫生间里用冷水搓了一把脸，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 　　至少先让她蜗牛地躲过今天晚上吧…… 　　…… 　　隔壁房间里。 　　陆嘉南坐在床边，双手托腮，忧郁地对着床上鼓起来的被子包叹了一口气。 　　“爸爸。”他无奈地说：“我只是走开一会儿，你怎么又惹妈妈生气了？” 　　“……” 　　陆培风沉默地掀开了被子。 　　他在被子里闷得有点久了，冷白的肤色染上薄红，陆嘉南凑过去闻了闻，闻到明显的酒味，顿时嫌弃地道：“爸爸，你是不是把妈妈臭走了？” 　　陆培风：“……”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如游魂般进卫生间里洗漱。 　　陆嘉南看着他动作机械地刷牙，他一屁股坐在门口，盘起腿来，又拖着下巴开始唉声叹气。 　　“爸爸，你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妈妈连我都不理了。” 　　“……也没说什么。”陆培风握着牙刷，沉默半晌，又道：“我亲了她。” 　　陆嘉南哇地一下睁大眼睛，又问：“然后呢？” 　　“没有了。” 　　小孩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脑袋，满头雾水地咦了一声。 　　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感情好，亲亲也是常有的事情，从他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毕竟他们待在一个自由开放的国度，即使是原先再内敛的温荼，待的久了，也不会介意在孩子面前表达夫妻间的恩爱。不说在家里，就是在外面，小孩儿也看了很多了。 　　但是现在，两个人可不是夫妻，只是温荼与她的追求者。 　　陆培风把湿润柔软的毛巾按在脸上，冷水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指挥小孩儿把自己的药拿过来，吃过了今天的份，才拍了拍陆嘉南脑袋：“去，找你妈妈。” 　　…… 　　温荼在房间里蹦了两圈，才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她换上睡衣，刚躺下来准备睡觉，就收到了陆嘉南发过来的消息。 　　南南：【妈妈，爸爸睡着了，可是我睡不着。】 　　南南：【你可以出来陪我说话吗？】 　　温荼握着手机坐了起来。 　　她警觉地走到落地窗前，手指拉开窗帘一条小缝，就看见隔壁的阳台上，小孩儿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山间昏暗，只有小孩手里的手机屏幕发出的一点亮光。看起来十分孤寂。 　　温荼左右看了看，见真的没有人，才走了出去。 　　一见到他，陆嘉南眼睛立刻亮了：“妈妈！” 　　“妈妈，我刚才去找你，你都没有开门呢。我还以为你睡着啦！” 　　温荼心虚地咳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瞟。房间昏暗，窗帘紧闭，也看不出里面情况。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内心，陆嘉南压低声音，小声说：“爸爸睡着啦。” 　　温荼含糊应了一声，心虚更甚。 　　小孩也不在意，只要看见她就满足了，当即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今天和高成在游戏厅里的遭遇。温荼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应和一声，可目光却还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帘紧闭地屋子里瞟。 　　过了一会儿，小孩问：“妈妈，我可以去找你吗？” 　　温荼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妈妈？”小孩圆圆的眼睛湿润润的，眼巴巴的看着她，在漆黑的夜里隐约含着水光。 　　温荼的心一下子化了，当即应了下来。 　　她回到屋里，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小孩奶声奶气地道：“妈妈，我来啦。” 　　温荼透过猫眼，只看到他一个人，这才打开了门，陆嘉南抿着唇，乖巧地朝着她笑了笑，然后扑进她的怀里飞快地抱了她一下，在温荼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地放开跑走。 　　温荼反应不及，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人就换了一个。 　　陆培风站在她面前，眉目低垂，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与陆嘉南相差无几的可怜与祈求，“我可以进去吗？” 　　温荼：“……” 　　这父子俩的套路真是一次比一次多！让她被骗了一回又一回！ 　　温荼站在门口没动，她垂下眼看着地毯上的花纹，问：“有什么事吗？很晚了，我想睡觉了。” 　　陆培风：“南南可以进去，我就不可以吗？” 　　温荼：“……” 　　“你……”她抬起头来，与陆培风的视线对上，陆培风有些失落的看着她，长睫微垂，眸光潋滟，欲言又止，可他的话没有说出来，脸上便只余下落寞。他的面容精致，平日里鲜少流露情绪，忽然扮起可怜来，让人怎么也招架不住。让温荼的话刚开了口，剩下就被美色|诱惑的全忘光了。 　　温荼挣扎半晌，才自暴自弃地让开了身体。 　　两人的房间一模一样，陆培风环视了一圈，最后在小沙发那坐了下来。他的姿势很乖巧，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就像是陆嘉南做错事情后等待教训的模样。 　　温荼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屋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还是陆培风开口道：“你又在躲我？” 　　“……”温荼撇过头，含糊说：“……没有。” 　　“是因为我吻了你？”陆培风步步紧逼：“温荼，现在你知道了，你是喜欢我的。” 　　“是、是吧？！” 　　“既然你都已经想明白了，是不是……”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指腹隔着裤子用力挤压着膝上软肉，“是不是准备好接受我了？” 　　温荼瞪圆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太过唐突，还是因为我有什么做的还不够呢？”陆培风说：“你既然能够喜欢我一次，那也能够喜欢我第二次。温荼，你在犹豫什么？” 　　“……” 　　“是因为你先前说的，怕你不喜欢我？”陆培风轻笑一声，“可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温荼避开他的视线。 　　她狼狈地道：“你不是说会慢慢来吗？现在是要逼我吗？” 　　“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主动。” 　　“……” 　　陆培风说：“还是说，你只是介意我的病。” 　　温荼霍然抬起头来。 　　陆培风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脆弱亦或者是愤怒，他说出口之前，心中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可以说，早在与温荼开始交往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或许，是他来之前吃的药里的安定成分发挥了作用。 　　至少此时他望着温荼，没有退步。 　　温荼犹豫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你在害怕什么？”陆培风又问：“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是害怕我发病时会伤害你？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已经开始去见医生了，医生说我的进展很好。还是说，你这是不敢和我这样的病人生活在一起？你也知道，这病没有办法根治。” 　　“我……” 　　“你直说就可以。”陆培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药瓶，他打开了瓶盖，没有把里面的药倒出来，冷静地说：“无论你是什么想法，我都会尝试接受。” 　　温荼：“……” 　　温荼盯着那个药瓶，心中惊恐：这好像更像是威胁啊！ 　　温荼咕咚吞咽了一下，问：“那你接受之后，就会选择放弃吗？” 　　“不，我会换一种方式，重新追求你。” 　　“……直到什么时候？” 　　陆培风愣了愣，沉思片刻，说：“直到我觉得毫无希望为止。” 　　“怎么样算是……毫无希望了？” 　　温荼心说：有没有希望，那不也是陆培风一个人说了算吗？ 　　陆培风的喜欢很沉重，足足有一条命的重量，让温荼有些恐惧，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陆培风的偏执与顽固，意识到他是一个大胆的疯子。 　　好像被缠上了，就无法逃脱。 　　而温荼也怀疑自己是否那么有胆量，去做一场这样刺激的豪赌。 　　“如果你不再喜欢我了。”陆培风平静地说：“如果有这样一天，我就放弃，我会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做任何会给你带来困扰的事情。” 　　温荼心尖一颤：“那是……”她有些不敢问后面的可能的性。 　　“不是。”陆培风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我会去好好治病，也许可能有一天，未来的医学能够根治心理疾病。也可能没有，但我会尽可能的调理，至少可以像现在这样，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困扰。你毕竟将南南留给了我，他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养他，身为他的父亲，我有照顾他养育他的责任。至少为了南南，有他在旁边陪我，我也不会做冲动的事情。” 　　温荼稍稍安下了心。 　　“那你呢？温荼？” 　　他处在一个角落里，屋顶的大灯并不算明亮，也不能照清每一个角落，台灯落下暖黄昏暗的灯光，将他笼罩其中，阴暗分明。陆培风微微抬起头来，面庞一半藏在阴影里，露出来的眼睛明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温荼不敢和他的目光对上。 　　与陆培风相比，她的准备并不算是充分，想法也不够周全，也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才让她左右为难。 　　如果可以，不只是陆培风，她还想要问一问自己。 　　“我不知道。”她无助地说：“我很害怕……” 　　陆培风：“你害怕什么？” 　　温荼咬着唇，仓惶无助地看着他。她的心中惶恐不安，可陆培风的目光坚定，温柔地鼓励着她，眼底仿若有光芒火焰。温荼被他这样看着，好像就有了莫大的勇气。 　　她畏怯地说：“如果我再一次把你抛弃了，怎么办？” 　　陆培风顿了顿。 　　“我已经丢下过你一次了。”温荼声音颤抖：“我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即使是有，我也已经把你和南南丢下过一次了。虽然我把这些都忘了，可万一……万一我再一次把你抛弃了，该怎么办？” 　　她愈是知道自己在陆培风心中有多重要，才愈是不敢轻易点头。 　　她只想要陆培风过的好，才越是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将陆培风拉入深渊，她惧怕成为那根浮木，也不敢成为那根稻草。 　　她只怕会让自己后悔无穷。 　　如此，她为之深深恐惧，深深胆怯。 第35章 他像一个上瘾的狂徒 　　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温荼的呼吸有些急促, 而后又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把话说出口了，也像是将自己的胆怯与懦弱赤｜裸｜裸地摆在阳光底下，让陆培风看的清清楚楚。她不敢去看陆培风的眼睛, 也害怕看到他的反应。 　　她忍不住想：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会不会让陆培风很难过呢？ 　　也幸好陆培风带药过来了。 　　温荼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起房间内的水壶。 　　“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陆培风有些困惑, 依旧温柔地注视着她，语气仍然是带着安抚人心意味的轻柔：“温荼，你完全可以不用在意这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你大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开, 不必在意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这怎么能是你说让我不在意，我就能够不在意了的？”温荼不敢置信地道：“之前……之前我已经抛下货你一次, 后来是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经历过一回了吗？不管是南南, 还是高成……他们都和我说过，那段日子你过的很辛苦。难道你就想要再经历一回吗？” 　　温荼是一个很感性的人。 　　平时看电视剧时, 只要煽情的背景音乐一响, 她就会忍不住红眼眶，往往电视剧里的角色还没有落泪, 她就已经眼泪汪汪。而现在, 只要一回忆起以前从他人口中听说过的关于陆培风的事情, 她便不禁喉咙艰涩,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 她就哽咽起来。 　　温荼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憋着自己的泪意，说：“你明明都经历过了，怎么能够让我不管你的感受……” 　　陆培风贴心地递过来一张纸巾。 　　温荼接过来, 粗鲁地擦了一把脸，白皙的脸蛋被搓的通红。 　　“我吃的药也有副作用，难道你会让我别吃药吗？” 　　温荼霍然抬起头来：“这、这怎么能一样？” 　　“回来找你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一切不好的准备，我早就已经想过，你会再一次拒绝我，不会再回头。可我还是回来了。”陆培风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任由自己沉入灯光也照不到的晦暗之中。 　　温荼下意识地接了下去：“为什么呢？” 　　“你喜欢过我了，被你喜欢、和你结婚、和你一起生活、养育孩子，这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知道这些滋味如何美妙，所以我还想再尝一回。”陆培风停了停，补充说：“我已经想了一年了，没有再需要考虑的地方了。” 　　他无数次的想。连温荼都不要他，他倒也没必要留下，不如一了百了。 　　明知道结果或许是他无法承受，可他还是要破釜沉舟，奋不顾身前来。 　　也许是飞蛾扑火，明知前方是烈火烧灼，却还是不回头地直扑而去。 　　温荼是他的药，他的光，他的小太阳。他像一个上瘾的狂徒，一次又一次想要再享受短暂的欢愉，哪怕前方是粉身碎骨无路回头。 　　可温荼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几乎快要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她险些就要在陆培风柔和的劝诱声中点头应下，但下颌抬起前，仅剩无多的理智及时拉住了她。 　　她只能说：“这不一样……” 　　陆培风却站了起来。 　　他走到温荼面前，膝盖碰着膝盖，距离那么近，要温荼仰起头来才能看清他的脸。他伸出手的时候，温荼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以为陆培风会做点什么，可最终只有他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脸，不像是她那般动作粗鲁，而是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拭去湿漉漉的水痕。 　　“我不想逼你做后悔的事情。”他语调轻轻的，微垂下来的目光温柔，让温荼恍惚以为自己是如陆嘉南一样大的稚嫩孩童。“不要去想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不用勉强自己，想不出来，就先好好睡一觉，之后再考虑剩下的事情。” 　　温荼吸了吸鼻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陆培风的手指抚过她柔润的唇瓣，他微微弯下腰，靠近了些许，在温荼要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时，他又忽然顿住，而后松手退开。 　　“你好好休息。” 　　陆培风走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温荼才应声转过头去。 　　但她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半天，温荼才回过神来。 　　她按照陆培风说的，去洗了一把脸，然后躺进了柔软舒适的被窝里。 　　可她的脑子却无法安静下来，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温荼把被子拉过头顶，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是因为吃过药了的缘故吗？ 　　先前她和陆培风对峙时，只见过他偏执疯狂的一面，让温荼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战战兢兢，一步也不敢踏错。可刚才的陆培风又十分温柔，步步退让，把姿态放的极低又卑微，温荼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她说不清哪一个陆培风更好，可无论是什么模样，都让她无法不在意。 　　…… 　　第二天一早，陆嘉南的消息嘀嘀嘀的吵醒了温荼。 　　他昨天晚上和爸爸里应外合骗了妈妈，其实心里头还有一点虚虚的，可是敌不过想要亲近妈妈的心，一睁开眼睛，就忍不住来找温荼说话了。 　　温荼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底青黑，显然是没有睡好。 　　小孩儿关心地道：“妈妈，是床不舒服吗？还是我昨天晚上打呼吵到你了呢？” 　　隔着一堵厚厚的墙，隔壁说什么悄悄话都听不到，温荼摸了摸小孩的头，转头去看陆培风。某人却是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注意到了温荼的视线，陆培风转过头来，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温荼飞快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温泉山庄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该启程回去了。 　　回去依旧是高成来开车，众人把行李放到后车厢里，陆嘉南先爬上后座，然后温荼坐了进去。有来时的经验，温荼特地往里面坐了坐，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后车门没关，陆培风路过时顺手关上，自顾自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落座，关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温荼愣了，高成也愣了。 　　“陆哥？”他迟疑地回头看了温荼一眼，又看看陆培风，目光来回游移好几遍，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不是走错了？” 　　陆培风目视前方，气定神闲：“开车吧。” 　　“啊？……哦。”高成又看了温荼一眼，动作缓慢地扶上方向盘，就像是树懒附身一般，留出了足够让陆培风后悔好几回的时间。可直到他发动车子，不管是谁都没有吭声。 　　高成觉得尴尬，打开了车载音响，让乐声充斥车厢。 　　温荼小声地与小孩说话，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前座的陆培风。她只能看见陆培风的侧脸，也不知道陆培风是否有发现她的视线，可他并没有回头，刚上车时拿手机玩了一会儿，之后便闭上眼睛假寐，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温荼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都已经一觉睡醒了，可什么也没有想出来。陆培风要等她的答案，为什么又一点也不着急了呢？ 　　来时是三四个小时，回去也是三四个小时。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高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满脸纠结地踩下油门走了。 　　小孩儿还拉着温荼的手，一路舍不得放开，走到两栋别墅中央时，他留恋道：“妈妈下午也来陪我玩吧？” 　　温荼：“好……” 　　“不行。”陆培风从两人中央穿过，强硬地把两个人分开，他撸了一把小孩的头毛，把小孩的抗议声压下：“她有其他事情。” 　　温荼诧异：“什么事？” 　　刚才不是陆培风和她拉开距离的吗？现在又要做什么？ 　　他这样反复无常，让温荼感觉自己也跟着翻来覆去，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到实处。温荼有些懊恼，她不能总是这样事事被陆培风牵着走。 　　“你不是想见我的医生吗？”陆培风淡淡道：“现在我要去复查，你不去吗？” 　　温荼顿时什么怨言都没了。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她也十分在意陆培风的病情，等了这么久，没道理现在要错过。 　　温荼立刻点头，对陆嘉南说：“今天没有办法陪你了，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小蛋糕好吗？” 　　陆嘉南：“……” 　　他气呼呼地拨开爸爸的手，把自己的发型重新理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好在今天温母在家，也可以陪他，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搬了一张小凳子到花园里，坐在侍弄花草的温母旁边，一边和温母说话，一边撑着下巴看着路口。 　　温母好笑地道：“你这么粘你爸爸呀？” 　　小孩儿托着下巴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才不是想爸爸，是想妈妈呀！ 　　明明是一起出去玩了，可他为什么感觉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呢？ 　　…… 　　温荼发了一路的呆，在想关于陆培风的病情。但是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往车窗外看去，却发现停在一个餐厅门口。 　　温荼愣了一下：“医生在这里吗？” 　　陆培风把车停好，“你不饿吗？” 　　温荼摸了摸肚子，这才发现饭点都已经过去了，而除了温泉山庄的早饭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吃。 　　她跟着陆培风下车，进了餐厅以后，服务员迎上来：“你好，两位有预约吗？” 　　陆培风颔首，服务生带着两人到了事先预定好的包厢里，坐下后没多久，菜也一道道端了进来。 　　温荼看的一愣一愣的：“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路上。” 　　是他一路上没理自己的时候。 　　温荼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低头有些不自在地戳着空荡荡的小碗。 　　陆培风拿热毛巾擦了手，然后拿起一只虾，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开虾壳，将完整的虾仁放到了温荼面前的小碗里。 　　温荼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干什么？” 　　陆培风动作不停，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不爱剥虾壳吗？” 　　“是、是吗？！” 　　又一只鲜嫩饱满的虾仁放到了她面前的小碗里。温荼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都有些不敢下手，她是爱吃虾，可还是第一次有家里人之外的人给她做这个。 　　她谨慎地问：“这也是以前常做的事吗？” 　　陆培风的动作很熟练，以前做过很多次，他瞥了温荼一眼，轻哼一声，也没反驳。 　　“我们是夫妻，温荼。”他无奈地说：“这是什么要大惊小怪的事吗？” 第36章 竟是个春|梦！ 　　陆培风自认自己并非是最合格的丈夫, 可尽管他有拖累温荼，但婚姻是双方互相付出，他也尽他所能的对温荼好, 履行自己身为丈夫的义务和责任。 　　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不管是亲密不亲密, 该做不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也全都做过了。他是万万没又想到，会在此事看见温荼目瞪口呆的模样。 　　陆培风忍不住在心中反省。难道在温荼心中，他连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 才连这种举手之劳都值得震惊？ 　　陆培风认认真真把那一整盘虾都剥完了, 剥好的虾仁在小碗中堆得冒尖尖，陆培风擦干净手, 语气镇定地说：“吃吧。” 　　温荼夹起一颗虾仁，又有一些忐忑。 　　她低着头, 抬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陆培风一眼, 见陆培风什么也没有说, 这才吃进了嘴巴里。这家店的饭菜味道不错，也或许因为这又是陆培风亲手剥的, 才让温荼觉得很好吃。 　　她一口气吃了小半碗, 才放下筷子, 问：“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 　　“什么？” 　　“就是……”温荼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虾仁, 道：“比如说, 我们会经常吵架吗？” 　　陆培风莞尔，道：“会。” 　　温荼心中也有预料。 　　“一般都是你骂我。” 　　“我？”温荼诧异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我骂你？！” 　　她平时很少和别人生气, 别说骂人，更别说骂陆培风了！ 　　“因为我不听话。”陆培风微微移开视线，不敢看她，眼底藏着心虚。但他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总是不照你说的做，经常惹你生气。” 　　温荼不解：“比如呢？” 　　陆培风抿紧唇。 　　他无意让温荼知道自己不堪窘迫的一面，也想要让温荼来倚靠他。生活之中琐碎又无伤大雅的小摩擦太多，起初他也不敢置信平日里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温荼会发火，但后来习惯了，温荼眉头一皱，他就乖乖认错去做事。话若是说出口，说不定温荼还要嘲笑他幼稚不成熟。 　　他迟疑半晌，含糊道：“有很多。” 　　温荼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举例，更生狐疑：“你是不是骗我的？” 　　“没有。”陆培风撇过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除此之外呢？” 　　“你想听什么？” 　　温荼想了想：“我记得我毕业后去了一家公司实习，直到我回国为止，那时候南南还那么小，我没有在家里照顾他吗？” 　　陆嘉南出生在她读研时期，温荼的记忆选择性的略过照顾孩子的事情，可研究生毕业后，那会儿陆嘉南也不大，也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总不可能把陆嘉南一个孩子留在家里，更不可能交给忙于工作的陆培风照顾了。 　　陆培风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你实习的公司名字了吗？” 　　温荼回想了一下，出乎她意料的，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是奇怪，这一年里，她似乎也没有刻意回想过，到如今才发现。 　　而她忘记了的东西…… 　　温荼看着陆培风，恍然大悟：“是在风途？” 　　“是，南南出生的时候，风途创立还不到一年，你帮了我很多忙。”有股份在手，不用管迟到早退，只要有事的时候去忙一忙，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照顾家庭。 　　温荼兴致勃勃地追问：“那风途的人怎么没有认出我呢？” 　　陆培风反问：“谁说他们没有认出你？” 　　温荼：“……” 　　平日里来光顾的客人有不少是风途的员工，温荼一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了…… 　　两人边吃边说，直到一顿饭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快要到了预约的时间，两人才前往医生的工作室。 　　在路上，温荼问道：“那我们是怎么决定要一个孩子的呢？” 　　不管是陆培风还是温荼当时的情况，陆嘉南出现的都有些不太合时宜。 　　陆培风瞥了她一眼，说：“是个意外。” 　　“意外？” 　　陆培风言简意赅：“我们俩都喝醉了，忘记戴套。” 　　“……” 　　“噌”地一下，温荼的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她飞快地撇过头，抓紧了包带，面上强装着镇定，唯独在心中尖叫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 　　他说了！他说了！ 　　冷静！温荼！你是个已婚人士了，这是一件小事！小事！ 　　温荼“冷静”地呵呵笑了两声，“是这样啊。” 　　陆培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平日里他们一直有小心注意，唯独那一次两人一齐疏忽，结果就意外有了孩子。他并未做好成为父亲的打算，原生家庭也并未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在他的人生规划中，也还未有一个孩子的位置。 　　但就在两人启程去医院的那一天，在踏出大门前，温荼忽然反悔了。 　　他需要家人的陪伴，而他们在异国他乡，他的身边只有温荼一人，早已没有其他的亲人。在咨询过医生之后，温荼还是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并且迅速更改了之后的规划，放弃就业而选择考研，连假期都没有回国，只为了隐瞒父母，果断决绝地令他惊讶。 　　他起初也惶恐不安，在陆嘉南还是个小胚胎时，就唯恐他会夺走温荼的注意，不止一次地懊恼自己的疏忽。 　　但如今看来，倒也并非是件坏事。 　　…… 　　沈医生的工作室是在一处环境清幽的地方，两人的运气好，这会儿没有其他的病人。沈医生看起来很年纪，白大褂松松垮垮地穿着，嘴里头叼着一根棒棒糖，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温荼很难将他和正经严肃的医生形象联系起来。她看了陆培风一眼，见陆培风面色如常，也就稍稍安下心来。 　　见到她时，沈医生还多看了她两眼：“你就是温小姐？” 　　温荼微惊，看了陆培风一眼，问：“你认得我？” 　　“当然。”沈医生说：“我师兄把陆先生的病例转过来时，还附上了你的。” 　　“我的？！”温荼又朝陆培风看去。 　　陆培风也十分镇定：“你会定时去做心理疏导。” 　　温荼呐呐应了一声。倒也不算意外。 　　“我听陆先生说，你还失忆了？”沈医生饶有兴致地道：“是真的吗？” 　　温荼点头。 　　陆培风微微皱起眉头，提醒道：“时间不早了。” 　　沈医生耸了耸肩膀，一口咬碎棒棒糖，带着陆培风进了办公室。 　　做心理咨询时是一对一，即使是温荼也不能陪在旁边，她坐在外面的休息处等候，掏出手机便发现被留在家里的小孩儿发来了不少消息。 　　难为他一个幼儿园的五岁小男孩，知道医院要保持安静，也没有发语音，艰难地打字，遇到不认得的字，还得用拼音代替。温荼回复过去，要等好久才能得到他的回复。 　　她仔细辨认着，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许久，直到开门声响起，温荼才连忙站了起来。 　　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陆培风神态有些疲惫，可神色轻松，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他对温荼勾了勾唇角：“我们回去吧。” 　　“等等。”温荼连忙说：“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医生。” 　　知道是关于他的事情，陆培风也就耐心地在休息处坐了下来。沈医生扬了扬眉，转身又进了办公室里。 　　门关上，温荼才惴惴不安地问：“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他有积极治疗，在回国之前，他的状态就已经变得不错了。”沈医生翻着病例：“剩下只要你们身边人好好陪着，尤其是温小姐你，他是为了什么回国，你应该也清楚的，作为医生的提醒，只希望你不要太刺激他。” 　　温荼：“那……” 　　沈医生合上病例，打断了她的话：“相比起陆先生，温小姐不用来一次心理辅导吗？” 　　温荼愣了一下，迟疑道：“我也没什么需要心理辅导的地方……” 　　她把什么都忘光了，从前的压力与困境，也随着记忆而消散不见。 　　沈医生拿笔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关于我失忆的事情？”温荼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也可以用心理辅导来治吗？” 　　心理医生是与病人最亲近的人，所有不能与外人透露的事情，心理医生反而清楚。在得知温荼失忆之后，陆培风便将那时郁闷难过的情绪全都告诉了他，也包括自己得知的所有事情。 　　温荼出了一个小车祸，却没有撞到脑袋，她的失忆更多是心理上的因素。 　　“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沈医生摊手：“只要你能想起从前的事情，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温荼眨了眨眼。 　　“那你想知道吗？” 　　温荼犹豫：“可是……”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有了答案。万一她又后悔了呢？ 　　“你今天陪陆先生一起过来，难道不是做好了准备？” 　　沈医生的眼睛好像能洞察人心，看透迷雾之后最隐秘真切的真相。他随手打开一首轻柔舒缓的轻音乐，语气轻柔地说：“你怎么选呢？” 　　…… 　　陆培风在外面等的有点久，和陆嘉南的幼儿园输入法来回数次，逐渐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他频频转头看向办公室的方向，就在他起身站起来时，门从里面被打开，温荼与沈医生一起走了出来。 　　温荼朝他笑了笑，道：“我们回去吧。” 　　陆培风轻轻颔首，等与温荼并排行走时，他垂眸看了一眼，又抬眼看看温荼，试探地伸出手，状似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温荼很快察觉到：“怎么了？” 　　“没什么。”陆培风撇过头，片刻后，又问：“可以牵吗？” 　　“……” 　　这儿到停车场也没有多少距离，可温荼看看他的样子，好像又有点可怜，想了想，到底还是伸出了手去。 　　她感觉到背后沈医生的视线有如化成实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算了，被心理医生看穿什么的，也不是头一回了。 　　…… 　　当天晚上，温荼做了一个梦。 　　心理辅导并没有多少效果，在当时，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可在夜里时，她梦到了—— 　　朦胧的灯光与金黄的酒液，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温馨房子里，一对被酒意醉倒的恋人，在耳边低哑急促的喘息。 　　意乱情迷，缠绵缱绻。 　　温荼从梦中醒来，脸颊通红，红到了耳朵脖颈，连指头缝里都羞涩不已，她目光湿润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深处。 　　竟是个春|梦！ 第37章 温荼梦见了她与陆培风的…… 　　下午。 　　陆嘉南从幼儿园里被司机叔叔接回来, 路上，他频频看向手机，直到上了风途位于顶层的办公室里, 都拿着手机没有撒手。 　　“爸爸。”小孩儿眼尾耷拉着，垂头丧气地说：“为什么妈妈今天不理我呢？” 　　陆培风眸光微动, 闻言拿起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他的屏幕里，也只有一串一头热的绿色气泡。 　　他放回去，重新拿起钢笔，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今天店里比较忙吧。” 　　“这也不对呀。”陆嘉南双手托着肉乎乎的小脸蛋, 脸上满是忧郁：“平时妈妈也很忙, 可无论多忙，只要有空, 总会回我的。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妈妈连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 妈妈平时不是这样的。” 　　陆培风：“……”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文件，白纸黑字, 排列工整, 可却让他无法再集中注意力。 　　陆培风揉了揉眉心，指挥道：“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陆嘉南眼睛一亮,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 　　温荼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坐在角落里发呆。 　　这会儿还不到饭点, 店里也没有多少人。 　　手机叮叮咚咚响起, 陆嘉南的大脸自拍照出现在屏幕上, 温荼手忙假乱，把手机捂得紧紧的，慌张地往周围看去，生怕会吵到其他客人。除了有人闻声抬起头之外, 根本无人在意这个角落里的动静。 　　温荼深吸了一大口气，才颤颤巍巍地按下了接听的按钮。 　　“喂？妈妈！”陆嘉南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妈妈，你在店里吗？” 　　温荼眼神慌乱：“是……是啊。” 　　“你今天忙吗？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忙……不不不，挺忙的。” 　　“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可能不太方便。” 　　小孩儿在电话里面失落地“哦”了一声，叹气声隔着手机都清晰可见，一下叹到了温荼的心坎里。她在心中懊恼：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孩到底是无辜的，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情绪迁怒到小孩儿身上呢？ 　　温荼连忙说：“晚饭是不太方便……但是吃夜宵可以吗？” 　　几乎是立刻的，陆嘉南立刻振奋了起来：“真的吗？可以吗妈妈？可以吃夜宵吗？” 　　“是的。” 　　“那妈妈你接着忙，我不打扰你了。”小孩乖巧地挂断了电话。 　　温荼长舒了一口气。 　　话既然说出口了，也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温荼一直在店里待到晚上九点，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之后，才拿起手机，给陆嘉南发了一个消息。 　　还没等她走出店门，熟悉的车子就停在了门口。 　　温荼：“……” 　　陆嘉南按下后座的车窗，兴奋地朝着她回头：“妈妈！” 　　温荼：“……” 　　在网络横行，资源通达的现代社会，又活了这么多年头，放到更久之前，初中生理课的时候，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可这也不包括……在梦见以自己为主角的小电影后，再见到另一个主角时，温荼还能保持镇定。 　　身后的店铺灯火通明，温荼下意识地就要抬起脚转身往回走。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陆培风，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里面男人俊朗精致的面庞。一和他的视线对上，温荼的脚就迈不动了。 　　“温荼。”陆培风按了一下喇叭：“你还不上来吗？” 　　温荼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她努力在心中催眠自己，让自己不要在意梦里的那些事情，那毕竟是梦，怎么能和现实混为一谈。温荼在心中安慰了一番，好像当真被安慰到了，再看陆培风，面上也平静了下来。 　　到了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店也不多，问过小孩的意见，三个人就去了火锅店。现在正好是夜宵开始热闹的时间，寻常的火锅店里也人来人往，几人特地挑了一间价格高的，因此环境也十分清幽。 　　自从尝过了川菜之后，陆嘉南的口味就变得无辣不欢，红艳艳的辣椒铺满锅底，看的陆培风直皱眉头。温荼要了一碗白水，夹起来的东西都先在白水里涮一涮，然后才放到小孩碗里，如此只剩下一点辣味，却刚好是小孩能接受的程度。他吃得嘴巴红通通的，斯哈斯哈的吸气。 　　陆培风夹起一片毛肚放入锅中，数了十五秒后，将美味正好的毛肚放到了温荼的盘子里。 　　温荼愣了一下。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温荼呐呐，倒也没拒绝。 　　她的目光看遍桌上的盘子，感觉每一样都好吃，却又找不出哪一样是陆培风的喜好。刚才点菜的时候，陆培风什么也没有选。 　　注意到她的犹豫不决，陆嘉南把手边盛着明虾的盘子递了过来，小声说：“妈妈，这个。” 　　温荼如临大赦，连忙把明虾拨入清汤锅中。 　　陆培风抬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又很快垂眸敛去所有情绪。等明虾落入盘中后，他也欣然剥开虾壳，修长的手指做这些很是熟练，最后虾仁又落入温荼的盘子里。 　　他说：“这也是你喜欢吃的。” 　　温荼大窘。 　　她把有关陆培风的记忆忘了干净，连带着还有这些细节。温荼又是懊恼，前面十几年的事情她可没忘，怎么暗恋归暗恋，她连陆培风的喜好都没有掌握？ 　　她只知道陆培风不爱吃葱蒜香菜，不爱吃萝卜南瓜，只记得他不喜欢的，却没记住他喜欢的。 　　陆培风又给她夹了一片毛肚。 　　吃好夜宵后，已经是接近十一点的时间。陆嘉南喝多了饮料，问了服务生厕所的位置，自己乖乖地跑去上厕所。 　　眨眼间，桌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个时间点，连店里都没有多少人了，每一桌的位置隔得开，连服务生也站的远远的，给足了客人们空间，就让温荼感觉自己在与陆培风独处一样。 　　她一下子回想起了昨夜的梦境，让她此时坐立难安起来。 　　陆培风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游移，看起来有些慌乱，只是他不动声色，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温荼回过神来。 　　陆培风道：“回来以后，南南一直在念叨，还想要在和你出去玩。” 　　温泉山庄之行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温荼还记得清清楚楚。在那儿发生的事情还印象鲜明，陆培风一提，她就立刻回想了起来……那个带着酒意的亲吻。 　　其实也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并没有大胆的深入逾矩，甚至远不如她梦里面的激烈——温荼已经反应过来，那大概就是她与陆培风从前的经历了，不知道是不是沈医生心理辅导的作用，但第一次回想起来的是这种事情，让温荼也有不知所措。 　　可与陆培风亲密，却也是在她记忆之中，破天荒地头一回。 　　她目光游移，眼神乱瞟，不敢看陆培风。 　　“温荼，你想了一天了，是怎么想的？” 　　“什么？”温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陆培风没有刨根问底，只给她留足了思考的空间。 　　温荼嗫嚅说：“这才过去两天……” 　　才两天的时间，她根本来不及细想。 　　“需要我告诉你更多从前的事情吗？” 　　温荼的耳朵腾地红了。 　　陆培风的目光缓缓下移，在她红的似滴血的耳垂上停留片刻，灯光昏黄，让温荼害羞的模样也好像带上了一层朦胧暧昧的滤镜，她的眼睛湿润明亮，圆润地下唇微微抿起。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陆培风最了解的人就是她。 　　她的眨眼、咬唇，不自觉抓紧衣角的手指，每一次小动作背后的意义，他都清清楚楚。 　　每一次温荼动情时，便都会眼睛湿润地望着他，眼底的水光好像他的万千柔情，潋滟泛滥，每每到此时，他总是情不自禁。 　　陆培风摩挲着指腹，目光幽深，他深深地凝视对面人耳垂上的嫣红，仿若有只猛兽在胸膛之中焦躁不安不安地拿着利爪抓刨。 　　直到陆嘉南小跑着回来，才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在商场楼下的甜品站里给小孩买甜筒的时候，陆培风也给温荼买了一个。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吃冰淇淋的模样都如出一辙。先一口咬下尖尖的顶端，再将层层的花边舔成圆润的弧度，一口一口，把螺旋尖顶花边的甜筒吃成了一个圆球。 　　接近午夜的马路空荡荡的，一路通畅的回到家里，车子停下的时候，母子俩才一齐慢吞吞地吃好甜筒，一口将脆皮底端的小尖尖咔擦咬碎。 　　陆嘉南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地道：“妈妈，我们下一次再一起吃夜宵吧。” 　　温荼摸了摸他的脑袋，再看了陆培风一眼：“那我进去了？” 　　陆培风目视前方，握在方向盘上：“嗯。” 　　…… 　　半夜，温荼洗好澡，撸了一把猫后，才躺进了舒适的被窝里。 　　睡着之前，她先摸出手机玩了一会儿。 　　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陆培风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装饰物的照片。 　　温荼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个装饰物底部还有着拉斯维加斯的英文。 　　陆培风：【记得这个吗？】 　　温荼：“……” 　　温荼又点开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略缩的城市模型，放在一个圆形的底座，看上去并无特别的地方，是随处可见的纪念品。 　　陆培风：【那天我们领了结婚证，知道我们刚结婚，是老板送给我们的。】 　　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是旅途中偶然碰见的路人的善意，但温荼对此十分感激，特地摆在了家中最明显的地方，好像是见证他们婚礼的牧师一般。 　　温荼摩挲着屏幕，指尖拂过上面的英文，脑子里隐约出现一些画面，却又转瞬即逝。 　　当晚，温荼又做了梦。 　　依旧是酒精迷醉的场合，灯光明亮，却又朦胧不清，两个被狂放刺激的气氛所影响的年轻人。 　　他们大胆地拥抱，亲吻，在这个不分白天黑夜的地方，像是释放了所有桎梏的枷锁，将心中最热情的欲|望都展现了出来。 　　于是他们做了有生以来最为大胆的事情。 　　一张薄薄的结婚证，没有被任何亲朋好友祝福的婚礼，只有牧师与路人见证。 　　温荼梦见了，在一家酒店的双人套房里。 　　夜晚的霓虹辉煌，她与陆培风的新婚之夜。 第38章 他们在喷泉前交换了亲吻…… 　　凌晨四点十六分。 　　天还没有亮, 窗外昏暗暗一片，但温荼已经醒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连灯也没有开。黑暗中, 唯一的亮光只有猫咪像是灯泡般的双眸，幽幽地盯着她的动作。 　　温荼缓缓地、像是被放慢了十倍速一般, 深吸了一大口气。看到她的动作，缩在角落处的猫咪才轻手轻脚地迈着猫步走了过来，在温荼还没有发现时，一个猛跃扑到了她的身上。 　　温荼顺着惯性往后倒去, 摔到床上后才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重重地吐了出来。 　　连着两天都做了春|梦，梦的那么清晰, 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哦，那本来就是她的亲身经历。哪怕是还没睡几个小时, 这会儿温荼也清醒的不得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摸到床头的手机, 给前两天的加的医生发了条消息过去。 　　温荼：【沈医生, 什么时候方便再做一次心理辅导吗？】 　　现在还在半夜，对面的人也还在休息。 　　温荼没期待得到回应, 可也睡不着了。 　　她起床打开灯, 顺手打开电脑, 打算先做下个月活动的海报。温荼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回来路过窗户时，随手拉开了一半窗帘。 　　她随意地往外面一瞟，出乎意料的，正对面那间屋子竟然还亮着灯。 　　温荼转头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三十六分。 　　陆培风竟然还没有睡？ 　　是忙着工作吗？还是失眠了？ 　　温荼想着这些, 有些出神，她下意识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正打算转身回去时，便见对面的窗前也出现了一道人影。温荼一愣，一口水险些呛在了喉咙里。 　　远远地，陆培风也看到她，似乎也是有些惊讶的样子，他低头对着手机操作一番，很快，叮叮咚咚地消息就响了起来。 　　陆培风：【睡不着吗？】 　　陆培风：【我也是。】 　　陆培风：【要不要下来聊一聊？】 　　温荼抬起头来，远远地，好像看见陆培风朝着自己笑了笑。她想了想，便也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温荼：【好。】 　　这会儿天都还没有亮，两人便在家楼下会面。陆家的小花园里有一个白色的木秋千，温荼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轻轻拉上大门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背着爸妈早恋的高中生。 　　陆培风早就等在那里，小花园的灯开了，莹莹地照在秋千上方，他递给温荼一杯热牛奶，两人一起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温荼先问：“你失眠了吗？” 　　“睡了一觉。”陆培风说：“只是做了一个梦，醒的有点早。” 　　温荼安心了。 　　陆培风反问：“那你呢？” 　　“我……我也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可以和我说说吗？” 　　温荼捧着热牛奶喝了一口，目光游移，一时不敢看他。 　　“就是梦到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是吗？”陆培风轻笑一声：“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是好事吧……”毕竟是新婚之夜。 　　陆培风指尖抚摸着杯壁，温热的温荼从他的指尖传到四肢百骸。他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我们结婚前，还是结婚后？” 　　“唔……都算吧。” 　　陆培风点了点头，道：“是我们结婚那天吗？” 　　“……” 　　温荼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牛奶，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感觉陆培风就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她的所有想法，在陆培风的面前仿佛毫无遮掩，赤|裸|裸地呈在他的面前，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无法掩饰。 　　陆培风望着太阳还未升起的远方，雾蒙蒙的天空之中，只有三两颗星子闪烁，却已经有鸟雀在他们头顶啾啾地鸣叫。 　　他回忆道：“是我们去拉斯维加斯旅游的时候。” 　　温荼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门了，这地方那么出名，你说你想去看看，趁着假期的时候，我们便一起去了。”陆培风说：“我们俩都不是会冲动赌博的人，但是到了那儿之后，也跟着玩了两把。” 　　温荼运气还算不错，但她胆子比较小，刚开始赢了一点钱之后，便立刻收手，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陆培风也看透赌了场里无数诱惑人疯狂冲动的陷阱，冷静地拒绝了那些诱惑。 　　本来以为是一次期待过高落差太大的旅途，却意外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礼物。 　　陆培风缓缓说着那几天的事情，偶尔他也要停下来回忆一番。直到说到连天也慢慢亮了起来，天边露出了金黄的朝阳，将周边的云彩也照得澄黄，天空被绚烂浪漫的朝霞笼罩。 　　微风轻拂过树梢，连鸟叫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陆培风眉目温柔，眼中映着那片旖旎梦幻的云彩，温暖的光线让他的发梢都显得柔和浪漫，他轻声道：“……在喷泉前，我们接了吻。” 　　“温荼，你梦到这些了吗？” 　　温荼看着他，缓缓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应道：“有些……梦到了。” 　　陆培风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柔和，眼底的情意深得像是盛满了的蜜糖罐。然后他伸过手来，温荼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躲避的动作是否不太合适，便感觉到他的指腹落在了自己的唇角，轻柔地拂过。 　　“蹭到了。”陆培风收回手给她看，指尖有一抹乳白色的奶渍。 　　温荼大窘，连忙低下头，粗鲁地拿袖子擦了一下嘴巴。 　　“说起来，我并没有给你一场完美的婚礼。”陆培风歉意地道：“本该还要由伯父牵着你的手，将你交到我的手中，可你的父母并没有见证这么重要的一天，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抱歉。” 　　温荼摇了摇头：“不是也有牧师祝福我们了吗？” 　　陆培风顿了顿：“你也梦到这个了？” 　　温荼点了点头，道：“有三个路人参加了我们的婚礼，是不是？其中一对是头发白了的爷爷奶奶，他们走的时候，还手牵着手，感情那么好。我们的婚礼也有收到别人的祝福，这就足够了。” 　　陆培风唇边的笑意柔和：“你以前也是这么说。” 　　温荼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想再喝一口牛奶，刚端起杯子，又想起刚才的窘境，抬起来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等你全部记起来以后，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们再结一次婚吧。” 　　“……什么？” 　　“再结一次婚。”陆培风垂下眼，看着她空荡荡的无名指。“这一次，要让你的父母也见证，把你所有的朋友都请过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你不是说更喜欢森林婚礼吗？” 　　温荼心念一动。 　　这的确是她的喜好。 　　童话风绿荫环绕的场地，穿过一道道花朵繁复的拱门，走到未来丈夫的身边。在她少女时期的白日梦幻想之中，那个男人一直都是陆培风的长相。 　　“那我们当初……”温荼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没有告诉家里人呢？” 　　“……”陆培风唇边的笑意凝固住，他撇过头去，有些不愿意看她。 　　温荼盯着他形状好看的后脑勺，等了好久，没等到他的答案，又揣测着说：“是因为那会儿你还不信任我吗？” 　　“……不是。” 　　陆培风抿紧唇，负气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复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幼稚，赌气般的放轻了力道。 　　“温荼，你相亲过吗？” 　　“有、有的……”就说最近的，在陆培风刚回国不久，她就去相了一次亲。可在陆培风面前，温荼应得有些艰难。 　　“在相亲场上，你的长相，家世，才华，能力，你身上的任何一处特点，都要摆在桌面上任由对面人评判，给你打出一个分数高低。”陆培风自嘲地道：“你父母会愿意让你嫁给一个神经病吗？” 　　“……” 　　“可这不一样。”温荼辩驳道：“我们又不是相亲认识的。” 　　既然是出自于喜欢，怎么还会去计较那些分数的高低，评判他是否有哪里不足，去揣摩他是否与自己般配呢？ 　　她的喜欢，的确是起始于在幼儿园文艺汇演上，那个在台上弹着钢琴的小男孩认真精致的侧脸，可到如今，她看见的只有眼前人灵魂中最美丽的一面，哪怕他有丑陋不堪的面容，残缺不全的躯体，她眼中的灵魂依旧闪耀夺目。 　　她爱的人敏感多疑，有着一颗脆弱的但凡外界给予他一点否定，就会让他躲入自己的躯壳里。他会不停的、不停的否定着自己，怀疑着自己，忐忑不安地打量着身边拥有的一切，也时刻担忧着会在某一时刻失去它们。 　　温荼并不想指责陆培风的错误，她只是轻柔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不知何时起，天已经彻底亮了。 　　那片绚丽浪漫的朝霞褪去了金黄橙红的色彩，今日风和日丽，天空碧蓝，白云朵朵，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树梢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远走，花叶的露珠顺着脉络淌下，滴入湿润的泥土中。 　　太阳缓缓升到了他们的头顶，陆培风微怔着看着她，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温荼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不该在此时避开视线——或许在陆培风看来，她的躲避就是否定刚才的话。于是她目光坚定地回视了过去。 　　而后—— 　　一个轻柔的亲吻，落到了她的唇上。 　　陆培风闭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抖，他的手扶着温荼的肩膀，但却也只是轻轻地放着，并没有推拒或者勉强的意味，只要温荼一挣，就可以轻松挣脱。 　　温荼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灵魂出窍。 　　她的呆滞，落在陆培风的眼中，颇有几分默许鼓励的意味。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描绘着她的唇形，温荼隐约从他轻柔克制的抚慰之中感受到他的隐忍。与上一回在温泉山庄被酒精促使的冲动不同，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却是情至深处，情不自禁。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温荼明知也不该如此，可当她要推开时，前两日的梦境忽然闪现在她的脑中，让她险些连手中的杯子也拿不住。 　　结婚那一日的画面忽然如走马灯出现在她的眼前，比梦境之中还要清晰。双手激动地接过结婚证，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告白，他们手牵手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在喷泉前交换了亲吻。 　　“咣当！” 　　洒水壶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两人。 　　两人迅速分开，温荼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从耳尖开始，整张脸慢腾腾地红了起来，继而蔓延到脖颈，甚至连指尖都微微泛红。 　　她听见身边人强装镇定的声音：“……阿姨早。” 　　温荼：“……” 　　温荼霍然抬起头来，就看见隔壁的院子里，早起出来浇花的温母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洒水壶倒在她脚边，泼出来的水淹没了脚边的泥土。 　　温荼：“……” 　　温母：“……” 　　陆培风：“……” 第39章 “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温家的客厅里。 　　温荼正襟危坐, 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像是小学生一样乖巧。 　　温母在厨房里进进出出, 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她一眼。她什么也没说，可光是偶尔投过来的眼神就给了温荼莫大的压力。 　　只要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温荼就耳根通红，头也不敢抬起来。 　　直到温母把最后一道早餐放到桌上，温父也从楼上下来了，温荼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慢吞吞地挪到了餐桌前。 　　她伸手想要去夹一颗虾饺, 筷子尖还没有碰到虾饺皮，就听温母重重咳了一声, 温荼咻的缩回了手，坐姿乖巧, 一动也不敢动了。 　　温父迷茫地看着两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温荼飞快地道：“爸，你快点吃, 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温父愣住, 刚想说时间还早，可女儿动作飞快地夹了几样早餐到他的盘子里, 温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温荼已经去拿好他的公文包催着他出门了。 　　温父：“……” 　　温父满心茫然, 愣愣地被她推出了门。 　　他站在门口, 干巴巴地嚼了一口手中的奶黄包, 最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只能满头雾水地开车上班去了。 　　屋子里，温荼低头专注地喝粥，头也不敢抬。 　　“说说, 你什么时候和陆培风在一起了。”温母没好气地道：“要不是我正好看见，你想要瞒我和你爸瞒到什么时候？现在你爸都被你赶走了，总该可以和我说了吧？” 　　“没……没呢。”温荼藏在棉拖里的脚指头也蜷缩了起来，紧张又尴尬地道：“我和陆培风……哪有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温母扬高了声音：“没关系，你还一大早的跑出去，和陆培风在外面接吻？” 　　温荼：“……” 　　温母不说还好，一说，温荼立刻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就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地接受了陆培风的吻，甚至没有推开，沉浸其中。 　　温荼耳根通红，好半天抬不起头来。 　　温母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没呢，真没有。” 　　“没交往，你们就亲上了？” 　　“……”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就把人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看看，虽然陆培风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要是你们开始交往了，关系也不一样了，是不是？” 　　温荼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 　　温母见她迟迟不肯应，也不勉强，转而道：“但陆培风结过婚了，他还有一个孩子，你们要是在一起，你不就给人当后妈了？你都考虑清楚了？” 　　“真、真的一点事情也没有。”温荼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妈，你别问了！” 　　“哎……” 　　温母还想再说，但温荼逃也似的飞快跑走了，蹬蹬蹬地脚步声逐渐走远，最后“砰”地一声，化为寂静。 　　温荼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被柔软的羽绒包裹，可她却还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在迅速升温，蔓延到耳根脖颈，像是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汹涌猛烈，烧的她理智全无，神志不清，等如今回过神来，只能徒劳的懊恼。 　　温荼重重地捶了一下枕头。 　　她怎么就……就……啊啊啊！ 　　明明她还未想出问题的答案，甚至还在逃避着陆培风，她连自己如今是什么心意都还没弄明白，也不知道之后是什么结果，更别说，出了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如何再面对陆培风。 　　叮咚。 　　手机提示声响起。 　　温荼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瞥过去，隐约在屏幕上看到了【陆培风】三个字，她脑袋一沉，又抓起被子盖过头顶，逃避现实。 　　……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睡的少，温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再一看闹钟，远远过了平日里起床的时间。电话是从店里打来的，她连忙爬了起来。 　　“喂？” 　　“老板，你今天怎么还没来？”小佳在电话里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就拿钥匙先把门开了，准备工作也做了，现在都快开门了，你今天还来店里吗？” 　　温荼大窘，忙道：“你们先忙，我晚点来。” 　　“好。” 　　温荼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服，才拿起车钥匙急匆匆地下楼。 　　但她还没走完楼梯，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客厅方向传来了温母与另外一人的说先声，对面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清冷，也十分耳熟。温荼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最后一格，小心翼翼探头一看，又迅速收了回来。 　　不是陆培风又是谁？ 　　早上才刚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事情，温荼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耳根发热，实在不好意思去面对陆培风。只是她要出门，客厅就是必经之路，势必要与陆培风碰上。 　　温荼不敢。 　　她犹豫再三，索性悄悄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不知道陆培风什么时候离开，温荼偷偷摸摸给小佳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会晚点过去。 　　对面没回，应该是在忙。 　　温荼摁灭手机，心不在焉地听客厅那边的对话。 　　温母笑呵呵地说：“原来你与温荼以前关系那么好，先前我都没听温荼说起来过。你们在一个大学，我本来还想着，你们两个能够互相关照，谁知道后来都没听温荼提起来过，我还当你们闹别扭了。” 　　温母又不动声色地问：“那你们现在是……” 　　温荼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攥紧了手机，耳朵高高竖起，全副身心都专注地去听陆培风的反应。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清冷磁性的声音说：“我正在追求温荼。” 　　温荼：“……”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好在她坐得稳，不然就要出大丑。 　　温母也像是被惊到了，又或许早在意料之中，她沉默片刻，接着问：“那我看你们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是个意外。”陆培风坦然说：“温荼还没有接受我的追求，我还在努力。” 　　温母笑眯眯地道：“你别误会，温荼这孩子就是平时害羞了点，她胆子小，其实她……” 　　“妈！”温荼再也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跳出来打断温母的话。客厅二人惊讶地朝这边看来，温荼臊得脸颊通红，耳根的热度也越来越高，她不敢看温母，也不敢看陆培风，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羞恼地道：“你别乱说！” 　　温母“哎”了一声，“我什么话也没说呢，乱说什么了？” 　　但温荼可顾不上这些，她几步并一步大步走过去，用力拽起陆培风的衣服。陆培风了然她的意思，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了屋子。 　　站在外面花园里，被徐徐的微风一吹，温荼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降下许多。 　　但她仍不敢看陆培风，低垂着脑袋，闷声道：“你和我妈……胡说些什么呀。” 　　“没有胡说。”陆培风气定神闲道：“我不正是在追求你吗？” 　　“但，但是……”温荼憋红了脸。 　　“如果不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和阿姨解释我们的关系？”陆培风眼眸微弯，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颜色颇深的耳朵，他愉悦地道：“你总不能和阿姨说，我们还是朋友。哪个朋友会接吻呢？温荼？” 　　温荼在心中破口大骂自己的鬼迷心窍。 　　“我是说我在追求你，不是我们在交往。我可以追求，你当然也可以拒绝。哪怕最后你不愿意和我复合，阿姨问起来，你也可以说你拒绝了我。”他的心情可以说是愉快，说出这些话也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艰难。“至少这一次，我们不用隐瞒了。” 　　温荼一愣。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从陆培风再出现在她面前起，他将从前的旧伤疤揭开，对她步步紧逼，甚至到如今还在她的父母面前摊牌——从旁人讲述与自己记忆拼凑出的主动被动，竟然完全颠倒了过来。 　　明明在清晨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说的。 　　温荼怔问他：“那这一次，你为什么愿意了？” 　　因为温荼告诉他，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温荼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从前他不以为然，也生不出勇气面对。现在温荼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避之不及，却还是这样说。 　　他的小太阳。 　　曾为他燃烧尽所有热情爱意。他贪恋，眷恋，也深深向往。 　　他也想不顾一切，哪怕翅膀被烧融，哪怕堕入万丈深海。他也想要拥抱温荼。 　　弥补他的遗憾，也弥补温荼的遗憾。 　　“因为我是你的丈夫。”陆培风面迎着太阳，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指尖，发丝，连眼底都是暖意。他像是渴求着光合作用的草本植物，尽全力舒展着自己的枝叶，想要将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尽全力地袒露在太阳底下。 　　温荼怔怔看着他，阳光洒以滤镜，陆培风此刻好看的不可思议，而那双染上琥珀色的漂亮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手指拂过她耳旁的碎发，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耳垂。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是我来迟了，温荼。” 第40章 宽松裙子也遮不住的大肚…… 　　温荼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见过了家长的, 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她大概又是被美色迷惑，也不知道怎么就点下了头，当陆培风放柔了声音, 哄着她回去再睡一觉时，她当真躺回到了床上。等温荼再睁开眼睛时, 只有微信里的一排未读消息。 　　第一个就是陆嘉南发来的。 　　小朋友在微信里高高兴兴地问：【妈妈，你要和爸爸复合了吗？】 　　温荼：…… 　　第二个就是店里发的。 　　小佳：【老板，今天风途那位陆总来给你请了个假……】 　　后面的省略号欲言又止。 　　温荼：…… 　　温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荼也很茫然。 　　列表上的一大串消息里, 最后才是陆培风发来的, 是叮嘱她好好休息的话。也许是看她没有回复，之后就没有再说。 　　温荼迟疑半晌, 发了小兔子揉眼睛的表情包过去。 　　叮咚一声，对面迅速地发来了回复。 　　陆培风：【醒了？】 　　陆培风：【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温荼：【……】 　　陆培风：【南南想要约你。】 　　这个理由之前就用过了, 温荼没上当，脑子里已经开始在想拒绝的借口。 　　她迟迟没有回复, 对面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陆培风：【不只是南南, 作为你的丈夫，我有可以和你约会的机会吗？】 　　温荼：“……” 　　陆培风说的话带着恳求之意, 温荼鲜少见到他这样示弱, 就好像是家中高贵冷艳的布偶猫忽然席地而躺, 朝着她露出了软绵绵毛绒绒的肚皮, 碧蓝的眼睛水汪汪的, 还对她发出撒娇一样的甜腻喵喵叫声。温荼向来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这会儿瞪圆了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等她回过神来时，陆培风已经发来餐厅的地址。 　　温荼：“……” 　　美色误人啊！ 　　傍晚, 温荼穿上新裙子，化了一个全妆，在温母促狭的目光之中，硬着头皮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陆嘉南小朋友高兴地朝着他们挥手告别，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温荼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陆培风随手打开车载音响，橙黄的余晖照在前座，在他身上投下大片暖色的阴影。“你今天用的香水很好闻。” 　　温荼有点不好意思。 　　香水也是陆培风送的。 　　狭窄的车厢里，还有不属于她的雪松的清冽气味。 　　二人都默契地挑选了对方喜欢的味道。这个发现让温荼有些心猿意马。 　　还让温荼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些旖旎的梦。 　　明明梦里应该无知无觉，可她却好像也隐约闻到了梦中陆培风身上的气味。熟悉的男士香水，冷冽的雪松，像是雪山峰顶开得最遗世独立的花，清冷的味道偏偏是缠绵在最热情浓烈时分，让温荼徒然生出几分猥|亵神灵的羞耻感。 　　她的指尖发热，脸颊滚烫，又心想自己难怪会喜欢这个味道。 　　餐厅是按照温荼的口味选的，点的每一样菜都符合温荼的喜好。 　　哪怕温荼把什么都忘了，可她的丈夫仍然将关于她的一切记得牢牢的。只有两个人的约会，起初温荼还有一点拘谨，可是餐厅里的钢琴乐音调轻柔，灯光昏黄朦胧，对面还坐着一个从小到大的梦中男神，也许是酒精起了效果，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最后一道甜品端上来，温荼拿小叉子叉下一小块蒙布朗，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陆培风的视线跟着落下：“有话想和我说吗？” 　　“我爸妈那边……”温荼忐忑地说：“他们已经觉得我们两个人在交往，肯定会问你的事情。还有南南，你的前妻……这该怎么说呢？” 　　陆培风擦了擦嘴唇，双手交握，道：“你怎么想？” 　　“我？” 　　“是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前妻，当做我们重新开始。还是将以前的一切都如实坦白，把南南是他们亲外孙的事实告诉他们？” 　　“……” 　　温荼咂舌，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还被抛了回来。 　　前者固然是最方便的解决方法，尤其是在她现在还摇摆不定的情况下，哪怕是日后决定拒绝，也能飞快地与陆培风撇清关系。 　　但……温荼真的怀疑，自己真的能瞒住吗？ 　　她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也明白，以前能把这么多事情瞒住，也是借着离得远的优势，现在就在她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温荼可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可要是说出来的话…… 　　温荼迟疑地看向陆培风，陆培风也坦然地回应她的视线。 　　“我和你说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他道：“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你爸妈一向疼你，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会觉得是我骗了你，你不用担心。” 　　就是这样她才担心啊！ 　　温荼的眼睛忍不住往他的外套兜里瞟。 　　那个白色的小瓶子，陆培风应该一直随身带着。 　　陆培风犹豫一下，不确定地道：“我……应该挺抗打？” 　　温荼：“……” 　　…… 　　温家。 　　爸爸妈妈把他一个人丢下去过二人世界了，陆嘉南小朋友一点也不介意，高高兴兴地和尚且还不知道他身份的外公外婆一块儿吃了晚饭，饭后还坐在两位老人中间，一起看相册。 　　看的是温荼的相册。 　　温荼每一个成长的阶段都被记录在照片里。陆嘉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手短脚短的婴儿温荼，一脸惊奇地说：“温阿姨以前也这么小啊。” 　　“当然了。”温母笑着翻过几页，后面就是幼儿园时期了，她指着大合照上一个长相精致的男孩说：“看，这个就是你爸爸。” 　　陆培风小时候与陆嘉南很像，但比小孩儿更加安静沉默，陆嘉南稀奇地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爸爸，他伸出短短的手指头一比，照片里的爸爸还没有自己巴掌大呢。 　　再往后翻，他的爸爸妈妈也在慢慢长大，从襁褓里的婴儿长成少年到青年，到最后慢慢是他熟悉的样子。 　　高中之后，两人的合照就没有了，温荼的照片也变少了，后面更是空缺了很多年，一直到温荼回国，才有了新的记录。 　　温母有些遗憾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国之后，她就不爱和我们说自己的事情了，照片也没有几张，她好几年在国外，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我们都担心的很。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回来了。” 　　温父没说话，但表情也是赞同。 　　陆嘉南左右看看两人，将他们的失望收入眼底，他眼睛滴溜溜的转，狡黠地说：“温阿姨的照片，我有呀。” 　　温母温父愣住：“你有？” 　　陆嘉南美滋滋地说：“我家也有一个相册，我爸爸妈妈给我拍的，温阿姨来看过我，以前也拍到过温阿姨的照片。” 　　温母温父对视一眼，立即道：“那能不能……” 　　那当然能了！ 　　小孩儿乐颠颠地跑回隔壁自己家，把家庭大相册翻了出来。但这里面有很多还不能见人的照片，小孩儿紧急地处理之后，才高高兴兴地抱着大相册跑了回去。 　　温父温母早就等的着急了，一见他搬着个有自己半人高的大相册跑回来，连忙帮着接了过来，把陆嘉南夹在中央，与他一块儿高高兴兴地翻。 　　被小孩儿检查过的相册七零八落的，照片放的并不整齐，好多格都莫名其妙的空了，但温父温母也不介意，看到了相册里陆嘉南长大的轨迹，也看到了很多陆培风的照片。出乎他们意料的，温荼的照片也意外的多，温荼的单人照，和陆嘉南的合照，少数几张还有和陆培风的合照。 　　在这本相册里面，就把前几年年的温荼都收藏进去了。 　　温父温母珍惜地看过，温父更是把自己的老花眼镜拿了过来。但温母更敏锐一些，她翻着翻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妈妈的照片呢？”温母小心翼翼地问。 　　陆嘉南垂下脑袋，小奶音失落落的：“我拿走了。” 　　那些空着的格子忽然有了理由。 　　温母连忙心疼地把小孩儿抱进怀里哄，又连忙问：“要不要吃点点心？水果呢？奶奶给你倒杯果汁吧？” 　　小孩儿点点头，装的可乖了。 　　温母便将相册放下，去给他榨果汁，由温父接过去自己看。陆嘉南也跟着进了厨房里，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边卖乖。 　　等温母再出来时，就见温父带着老花眼镜，手里举着一张照片，在灯光下翻来覆去地仔细看。 　　温母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呢？怎么把人家的照片拿出来了？” 　　“孩他妈。”温父头也不回，语气僵硬地说：“你过来。” 　　“怎么了？” 　　温母纳闷地坐了过去。 　　她把照片接过来，低头一看，顿时也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举起来对准灯光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与温父如出一辙。 　　陆嘉南眼皮一跳，小心脏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温父温母已经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温母神色严肃：“南南，你过来。” 　　陆嘉南忐忑地走了过去。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温母紧绷着脸，脸色难看。 　　那是一张温荼的照片。 　　她在织毛衣，色调温暖，氛围和谐，可不能忽略的，是她宽松裙子也遮不住的大肚子。 第41章 “我不同意这件事！”…… 　　夜深时分。 　　别墅区的主干道上只余下影影绰绰不算明亮的路灯, 前照灯的灯光一闪而过，最后在一栋小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窗户里透出暖黄明亮的灯光，温荼掏出手机, 屏幕上还有温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她心虚一般飞快地摁灭。 　　她抬起头，陆培风靠在座椅背上, 侧过头来看着她。 　　暖色的灯光映在他的眼底，眸光如星子如碎火，温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慢了几分。 　　她轻声道：“那我……我进去了？” 　　“嗯。” 　　直到走到大门前，温荼回头看一眼, 车子依旧停在门口, 车窗落下，远远地, 她只能瞧见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袖子半挽起, 车内的小灯照下，朦胧的白白一截。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 手机里叮咚一声。 　　是陆培风发过来的消息：【要过来坐一会儿吗？】 　　门口的人攥着手机急匆匆跑进去, 陆培风莞尔，轻踩油门, 把车开进了隔壁院子里。半开的窗户里面传出磕磕绊绊的钢琴乐声。 　　陆培风长眉微挑, 方才还放松的神情逐渐敛起。 　　客厅里放着一架钢琴, 从前是他用的, 陆嘉南从小就学, 弹得不错，可如今夜深，只有做了错事时，小孩儿才会撑着眼皮坐在钢琴凳上借此讨好。 　　果然, 当他走进去时，乐声便慢慢停了下来，陆嘉南小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小脑袋，也不敢看他，瓮声瓮气地道：“爸爸，不好啦……” 　　“……” 　　小孩儿的声音更低了，“就，就……就是个意外……” 　　…… 　　温荼深吸了好大一口气，这才拍拍胸脯走进去。 　　客厅里亮着灯，沙发上也坐着人。温荼愣了一下，随手把包挂在衣架上脱鞋。 　　“爸，妈？” 　　二人一齐转过头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温母：“温荼，妈妈有事情想问你。” 　　非但是温母，温父也脸色凝重地看着她走进来。他张了张口，质问的话到嘴边，又往杯子里添满水，兀自灌了一大口，然后推了温母一把，让温母来说。 　　“南南呢？”温荼看了一圈，“他回去了吗？” 　　“他说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实际上是某个小孩儿做贼心虚，怕待久了秃噜嘴，趁人反应过来前赶紧跑了。小孩儿一走，温母就给温荼发去消息，一直忐忑地等到了现在。 　　这半晚上的功夫，二人脑袋里有过诸多想法，做足了心理准备，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人，可把照片掏出来时也犹豫了好半晌。温父温母手肘推攘，目光吵架。 　　温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不是第一次和陆培风出门，但她爸妈从来没有一回像现在这种反应。温荼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平时他们早就已经躺下了。 　　“爸？妈？出什么事了？” 　　温母轻轻叹一口气，才把那张照片缓缓推到了对面，她的视线不经意从上面掠过，顿时一个激灵，如被烫灼一般飞快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 　　“今天晚上，南南给我们看了他们家的照片。”温母轻声说：“我和你爸看着……就觉得有点奇怪……” 　　不用她说明白，温荼就已经看到了。 　　相册寄回来之后，温荼曾抱着小孩一起翻看过，即使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可照片将过往全部记录下来，一点也没有错过。这张她大着肚子的照片，温荼当然也在相册里看到过。 　　这张照片里能透出的信息太多了。 　　多到温荼头皮一紧，下意识地朝着温父温母看了过去。二人亦是脸色凝重地看着她。 　　“这照片……” 　　温父温母屏气凝神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温荼的脑子已经懵了。 　　她已经想出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事。照片一直好好地放在陆家的相册里，定然是陆嘉南带过来的，他最喜欢给别人看那几本厚厚的相册，小孩肯定把有问题的照片都抽出来了，但还是一不小心留下了这张漏网之鱼……她大肚子的照片出现在别人家的家庭相册里，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温荼支支吾吾，目光游移，温母原来还紧张的等着她的答案，反而比她更早的放松下来。 　　温母：“温荼，这张照片是真的？” 　　“……”温荼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以前怎么都没有和妈妈说过？”温母问：“孩子的爸爸是谁？那个孩子又去哪了？” 　　“我……” 　　温荼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叮咚——” 　　像是得救一般，温父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我去开门！” 　　温荼长长呼出了好大一口气。 　　但下一瞬，她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跟在温父身后走进来的人正是陆培风，做错了事的小孩躲在爸爸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耷拉着小脑袋，谁也不敢看。 　　温荼与温母面对面坐着，气氛沉重，陆培风走进来时就看到这幅场面。他的脚步不迟疑，径直走到了温荼的身边，在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哪怕是知道大难临头，可一见到陆培风，温荼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在来之前，小孩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如今再一看桌上的照片，陆培风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温母，在对面人的怔愣之中，直言道：“是我。” 　　“什、什么？”温母脑子里一懵。 　　陆嘉南紧跟在爸爸的身边，眼一闭，头一抬，大喊一声：“外婆！” 　　“……” 　　惊天动地一声喊，温父连忙扶着沙发坐下，端起杯子猛喝一大口压了压惊。 　　“你这孩子，怎么……”温母猛吸一口气，声音一下子放轻了不少，惊疑又慌乱地看着两人，“怎么……怎么……” 　　怎么还乱喊人？ 　　但两位老人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这消息再惊天动地，此时也飞快地联系前因后果，在这些信息之中提取出了最关键的部分。 　　“你……你们……温荼？” 　　温荼深吸了好大一口气，说：“妈，这张照片，是真的。” 　　陆培风拉她，但温荼反手紧紧握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可事已至此，实在也没有能够隐瞒的余地，也许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而此时便是最合适的机会，无名的勇气让她挺直脊背，用不算有底气但坚定的语气说：“南南，其实是我和陆培风的孩子。” 　　咣当！ 　　宛如一道惊雷直接劈到天灵盖上，温父温母浑身一震，齐齐睁大了眼睛。 　　温母早有过无数猜测，事实也不比她想象的轻缓多少，她板起脸，严肃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从两人身上刮过，从他们的面庞到紧握的双手，最后落在了陆嘉南的身上。 　　温母仔细打量这个小孩。 　　原来只觉得是和陆培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现在仔细一瞧，倒的确能看出几分温荼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温父手中杯子沉沉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 　　温荼：“这是因为……” 　　陆培风拦住她：“还是让我来说吧。” 　　温荼回头，见他神色镇定，才将担心的话咽下。要是让她来说，她也没有陆培风知道的多。 　　“我和温荼出国之后，很快就在一起了。”他慢慢的叙述：“后来我们在国外结婚，有了南南这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温荼一个人回国……但因为意外，她把我和南南的事情忘了。” 　　“忘了？”温母和温父面面相觑。 　　温荼在旁边连连点头：“是真的。” 　　“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去把我们的结婚证拿过来。”目光落到照片上，陆培风又道：“还有其他的照片。” 　　温母有几分茫然：“温荼是南南的妈妈，那你的前妻……” 　　“是温荼。” 　　温母沉默下来。温父大口大口的喝水。 　　好半天，她又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温荼，这么多年，你怎么一句话也没有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结婚？生孩子？你这……” 　　后面的话，温母说不出来了。 　　这件事情说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还觉得像是在梦中。 　　“是我的缘故。”陆培风主动说：“是因为我，温荼才什么都没说的。” 　　两位老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是因为……” 　　“是我们一起决定的。” 　　陆培风张了张口，目光困惑地转过头来。 　　温荼坚定地握了握他的手。 　　虽然她不记得了，可当初她也同意了陆培风的想法。哪怕陆培风愿意说出来，但她也不忍心。 　　在这个时候，说出陆培风的病情也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我不同意！”温母用最严厉最不善的眼神瞪着陆培风，这个她向来满意的隔壁家孩子。“我不同意这件事！” 　　“妈……” 　　“温荼，你别说话。你也别看你爸，这件事情，你爸和我都是一个想法。”她猛地站了起来，大力把陆培风拉扯起，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门口推。“你，还有你的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陆培风不敢与她争执，被推着往外走，连着孩子一块儿被赶出了门。 　　“砰”地一声，大门在他面前用力关上，还有更激烈的争吵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爸爸……”陆嘉南不安地抓着他的手。 　　大手抚过他头顶柔顺的乌发，轻轻地揉了揉，“南南，你回家去。” 　　“但是……” 　　“听话。”他爸爸轻轻地说：“回去睡觉，我晚点回去。” 　　“可是……” 　　“听话。” 　　陆嘉南抿紧唇，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也没法安心睡觉，就趴在窗户上，也不开灯，在黑暗中观察着这边的情况。苍白的路灯投下一道沉默的影子，飞蛾扑愣着薄翅绕着灯泡飞舞。 　　屋中的争吵还在继续。 　　温母快气疯了，那张大着肚子的照片快被她揉粉碎：“温荼，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帮着那个人说话？！你给他生孩子？结果孩子那么大了，我和你爸现在才知道消息！要不是我们不小心知道了，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难道要等到那个小孩长大后结婚了，再告诉我你是他妈妈吗？！” 　　温荼知道她妈气得快失去理智了，现在都用“那个人”“那个小孩”来称呼那对父子，全然没了从前的亲切和善。 　　但她还在努力地和她妈妈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培风他……” 　　“是妈妈看错人了，妈妈还以为他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是个好人。”温母恶狠狠地说：“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做出这种混账事，他都是个混账！” 　　“妈……” 　　温母可不想再听她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帮外人说话。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温荼一眼，怒气冲冲地上了楼。 　　“砰”地一声，门关的震天响。 　　温荼又求助地朝着温父看去：“爸……” 　　温父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向来温和，这会儿没说什么气话，但他一言不发，对温荼摇摇头，跟在温母的身后走上去。 　　这就是温母一个态度了。 　　温荼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了外面一眼，窗外投下一道人影，是陆培风。 　　温荼想了想，她刚抬起脚想走出去陪陆培风，楼上的温母就似有所觉，打开门急匆匆地跑了下来。 　　“温荼，你给我回你房间去！”温母厉声说：“你不准去见他！” 　　温荼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有温母虎视眈眈盯着，她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好在她和陆培风也不是不能联系，至少温母没有做出没收手机这样幼稚的举动。 　　温荼拉开窗帘，对面就是陆培风的房间，屋子里黑漆漆的，小孩儿悄悄探出小脑袋趴在窗台上，一见着她，顿时眼睛一亮，用力朝着这边挥手。 　　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急哄哄狂按几下，叮咚一声，消息发到了温荼这里。 　　【南南】：妈妈！你等我！我马上就找爸爸来救你！ 　　温荼哭笑不得。 　　她是什么被恶龙关在城堡高楼里的公主吗？ 第42章 “这是……我的病情报告…… 　　天微微亮, 温荼摁灭闹钟，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怕把温父温母吵醒，所以动作很轻, 拖鞋也不敢穿，还捂住了循声而来的布偶猫的喵喵叫。温荼用最轻的动作洗漱完, 赤着脚往楼下跑。 　　晨间寂静，一丁点响动都清晰无比。 　　直到打开大门，温荼的心才落下。 　　过了一晚，陆培风还在门口, 他倚在柱子上, 身形一动不动，不算明亮的天光照在他眉间, 微阖着眼，晨露挂在发梢, 好像是已经睡着了。但当温荼开门后，他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还在这儿？”温荼惊讶地压着声音：“你不会是在这站了一晚上吧？” 　　“没有。” 　　但他连衣服都没换, 眼底青黑明显, 脸色也有些苍白，温荼哪里会看不出来。她又气又无奈, 只好一把拉上他去隔壁。 　　“我妈正在气头上, 你现在在外面站多久, 她也不会消气。你要是生病了, 南南那么小, 他还得反过来照顾你。”温荼熟练地进他厨房倒了一杯热水：“你平时挺聪明一人，怎么到这会儿就这么笨啦？” 　　陆培风捧着热水，眉眼微垂，乖乖听她的训。 　　他这副听话的模样, 反而与小孩儿有几分相似。 　　温荼也不知道该怎么训他了。 　　她只好说：“你别看我妈那个样子，我了解她，她就是一时生气，等过几天她没那么生气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说。” 　　“嗯。”陆培风低低应了一声，他抬起眼：“如果当初我没让你瞒着的话，你妈是不是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那是当然的了。 　　温母向来满意陆培风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若是当初两人刚在一起就公开，哪怕是知道陆培风的病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对激烈。可现在，在她眼里，陆培风已经变成了玩弄女儿的混账。 　　“这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决定的，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肯定是站在你那一边的。”温荼安慰他说：“我妈也在生我的气，你看她也没有把我赶出家门，说明还是好说话的。” 　　陆培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温荼盯着他去楼上休息，拉上窗帘，看他阖上眼，确定他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轻轻关上了门。 　　旁边房间的门悄悄打开，小孩探出脑袋，温荼朝他招招手，他便立刻扑了过来。 　　陆嘉南把脸埋进妈妈怀里，闷闷道：“妈妈，对不起……” 　　温荼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可是……” 　　“今天我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陆嘉南刚要应下，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我在家陪爸爸。” 　　温荼也不勉强。看时间还早，催着他再睡一觉。等小孩儿也睡下，她给陆培风发了一条信息，才开车去店里。 　　刚进店，小佳冲她挤眼睛：“老板，你昨天……” 　　温荼：“……” 　　别说约会，她回想起来只剩下昨天的混乱了。 　　温荼心疲力竭：“好好上班！” 　　…… 　　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光穿过窗帘底下的缝隙，在窗边落下一条光带，床上的男人安静地沉睡，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悄悄探进来看一眼，又悄悄缩了回去。 　　陆嘉南郑重地提了提自己小书包的肩带，里面装得沉甸甸。 　　这个家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爸爸没用，只能他自己上了！ 　　他特地在衣柜里找到一身小西装——爸爸出门谈重要生意时总是这样穿——陆嘉南觉得自己也在面临这种时候。他背着书包到隔壁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 　　温母一大早起来发现温荼跑了，这会儿还在生隔壁父子俩的闷气，但主要是对着陆培风的。看着还不到自己腰的小孩儿，还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孙，长相还带着女儿的影子，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狠心拒绝的话。 　　但她的语气仍旧硬邦邦的：“是陆培风让你来的？” 　　“我爸爸睡着了。” 　　陆嘉南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推到了温母的面前。 　　盖子上印着奢侈品logo。温母险些气笑了：“陆培风让你送的？” 　　“是我自己送的。” 　　“你送的？”温母狐疑地打开。 　　里面倒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叠照片。 　　全是温荼的照片。 　　陆嘉南认真点头。送礼物是要包装的！ 　　温母这才拿起来。 　　昨天她已经看过他们的家庭相册，现在这些都是陆嘉南抽出来的。大多数都是一家人的合照，从两人确定关系到陆嘉南出生，光从照片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人生轨迹。 　　从前温荼看过一遍，现在温母也“旁观”了一遍。 　　只看照片就可以看出这个家庭的浓浓温情，尤其是母子俩的合照——也许是陆培风拍的，好像盛满了爱意。温母看了自己的女儿二十几年，头一回从这样的角度看她。 　　一张一张翻过去，直到最后一张。 　　一年前，温荼回国了。 　　温母：“这些事情，温荼一句也没有和我说过。” 　　什么样的婚姻，会让一句也不和家里提？ 　　陆嘉南绞着手指：“也许是……是爸爸生病了。” 　　“生病了？”温母：“生什么病？” 　　陆嘉南用力摇头。 　　温母不逼他，又说：“你们之前生活在国外，一年前温荼回国。她的意思，其实也和我一样，是吧？” 　　陆嘉南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本来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可这话实在是太戳人心。温荼失去了从前的那些记忆，他甚至没法问清楚妈妈为什么不要他。 　　“哎哟。”温母一下子心疼地不行，连忙坐到旁边把他抱进怀里，给他擦眼泪，哄他：“小宝贝，别哭。” 　　小孩儿抹着眼泪：“可是妈妈现在又和爸爸在一起了。” 　　“她……她可能只是把我和爸爸给忘了，不是故意不要我们的。” 　　“外婆……” 　　温母哪舍得再对他说什么硬心肠的话。 　　真有什么话，她也得去问那两个大人。哪能对小孩发脾气。 　　“那你给我说说你们之前的事。”温母说：“温荼和你们在国外生活的那些事，她一件也没和我说过。” 　　陆嘉南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重重应下。 　　…… 　　等温荼回来时，就看见陆培风站在自己家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又像是今天早上那样，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按门铃。 　　她走过去打开门，屋子里传来温母的笑声，还有陆嘉南的。 　　温荼回头，无声地冲他做口型。陆培风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温荼？”温母听见动静，扬声冲外面喊：“你回来了？” 　　温荼也陆培风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走了进去。 　　温母与可爱的小外孙相处了大半天，心情已经变得十分愉快，忽然看见陆培风出现在眼前，她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陆嘉南可怜巴巴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外婆……” 　　温母有些不自在：“坐下来说。” 　　二人紧张地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恍惚像是早恋被抓的高中生。 　　但此时的情况可比早恋严重多了。 　　温母问陆培风：“南南说你生了病，是什么病？” 　　温荼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一下子绷紧，紧张起来。 　　她连忙说：“妈，你……” 　　“我来说吧。”陆培风按住她的手，神色峻肃。 　　他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抽出几份文件，排在温母的面前。 　　“我本来应该在几年前就来找您，现在的时机也许不对，但容许我向您说明一次。” 　　温荼探头看一眼，第一份就是他的简历，还有资产报告。 　　这场面，看上去就像求婚似的。 　　温母也有些无语。 　　但陆培风却很认真。 　　“我有信心能够给温荼富足宽裕的生活，让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也有信心能够一直爱她，不比任何人少。”他从文件里抽出结婚证，推到温母的面前：“我想温荼也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才会愿意答应和我结婚。她的胆子不大，不会一时冲动。” 　　温母看了女儿一眼。 　　温荼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温母又说：“温荼回国，不就是因为她后悔了吗？” 　　陆培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我本来也是这么想……” 　　“但是她没有和我离婚。” 　　尽管只是一张单薄的，要说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胡闹的契约。但的确是见证了两人的婚姻，他们是夫妻，哪怕温荼丢下他们父子二人回国时，也没有放弃这段关系。 　　温荼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他是不是也可以大胆的推测一番……温荼本来并没有不想要他。 　　“虽然温荼失忆了，忘记了我们之前的事情，但是最近几天，她也没有反感我。现在的温荼在重新了解我这个人之后，也仍旧愿意和我在一起。” 　　温母：“温荼从来都很乖，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瞒着我们。她是个喜欢浪漫的女孩子，以前就和我说过她的婚礼，我和她爸爸牵着她的手，把她交到未来丈夫的手里。” 　　温母的视线锐利：“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这样，我之前也不会同意温荼和你在一起。但是现在你让我太失望了，你说的这些，如果是以前我会听，但是现在，你们两个瞒着我们，擅自结婚，还生了孩子，对一对父母来说，不管你的身家多丰厚，履历多辉煌，我们想看到的只有女儿幸福。” 　　陆培风低声应：“我知道。” 　　“但是现在，她连最想要的婚礼都没得到，甚至还把关于你们之前的事情全忘了。陆培风，你告诉我，以前温荼和你在一起，她真的幸福吗？” 　　温荼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陆培风按住。 　　她担忧地看着他，也忍不住往他的口袋里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药。 　　她感觉到陆培风的情绪有些不稳，按着她的指尖都在颤抖，脸色苍白，但是他努力克制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原因。” 　　陆培风拿出最后一份文件。 　　“这是……我的病情报告。” 第43章 “我建议你们离婚。”…… 　　温母把他的病例报告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在她看的时候, 陆培风说：“高中毕业后那段时间，我的情况很糟糕，那时我也没有想到温荼会和我一起出国。在这方面, 一直是温荼包容我……也是我向温荼提出来的，不告诉你们。” 　　“温荼同意了。” 　　“很多事情, 的确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温荼，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温荼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指尖冰凉，手心里全是冷汗。 　　陆培风脸色苍白, 唇色很淡, 眼角微红，此时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是很出色的长相, 这会儿眉眼被汗水浸润湿透，像是在暴风雨里风吹雨淋的花。 　　他克制地说：“也许您不相信, 但温荼救了我的命。” 　　“我不是要挟的意思，只是向您说明, 温荼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在您看来, 我应当不是一个合适恰当的人选，但我能保证我会比任何人都要爱她, 珍视她。” 　　他低下头, 用恳求的语气, 卑微地说：“请您答应让温荼与我在一起。” 　　温母终于看完了那份报告。 　　她放下报告, 抬起头来正视陆培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男孩子, 她第 一回知道他有另外一副面容。 　　“我不放心。”温母直说：“精神类疾病没有根治的可能，你妈妈当年就是这样。你很优秀，我很高兴温荼能与你做朋友，但作为一个母亲, 我不想我女儿未来的幸福这么不安稳。” 　　温荼着急：“……” 　　“但是。”温母话锋一转：“你现在只说了你自己，那温荼的意思呢？” 　　“温荼她从小就很听话，没遇到过什么事，胆子也不大，我也没有想到她有你口中说的那么厉害。那些也都是之前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温荼回国一年了。” 　　温母近乎冷酷地说：“没有温荼，你也过得很好。” 　　“妈，不是这样的！”温荼连忙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陆培风他……” 　　“你也不知道。”温母打断了她的话：“你失忆了，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喜欢陆培风，难道你还想追着他跑出去，然后再回来一次吗？” 　　温荼语噎。 　　她现在分外痛恨自己为何将之前的事情给忘了，不然或许还能理直气壮地对温母说出反驳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是后悔了，还是只是想短暂的逃避，更不知道此时的心情经历，是不是从前就有过一回。 　　温母冷冰冰地对陆培风说：“我不接受。” 　　她拿起桌上那张结婚证明，上面盖了公章，是一张经过法律认证的合法契约。温母说：“我建议你们离婚。” 　　陆培风倏然抬起头。 　　“南南是个好孩子，你工作忙，如果照顾不了他，也可以让他跟着温荼。”温母看着他模样有些可怜，像是心软了，也放柔了语气，“当然，你也可以经常来看他。就住在隔壁，很方便的。” 　　“我觉得您不能这么草率。”陆培风手指痉挛地攥紧膝盖处的布料，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在露怯，像是被火灼烧般飞快地收回了手。“我和温荼的感情没有破裂，我们都有在认真维持这段婚姻。” 　　温母看着他，将他强撑的倔强都看在眼里，她叹了一口气，用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有时候，感情也不是最重要的。” 　　这是最后一道重击。 　　温荼眼睁睁看着，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是好像有什么被击碎，如遭霹雳雷霆，将他瞬间劈得血色全无。陆培风嘴唇颤抖，最后一个字也说出来。 　　这场他做了万全准备的战役，被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 　　“外婆……”陆嘉南也白着一张小脸蛋，他慌张地看着爸爸妈妈，他还太小了，在这场谈话中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此时眼看着大人们做出了决定，却连更改的能力都没有。 　　他的眼圈通红，没一会儿，大颗大颗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 　　温母搂住他哄：“以后你跟着妈妈过，外婆会对你好的。” 　　“不行。”小孩儿用力摇头，带着哭腔说：“爸爸就只有我一个了。” 　　温母愣住。 　　“不可以让爸爸一个人的，我要照顾爸爸，可是、可是我也好想要妈妈。”小孩很乖，哭起来也不是大吵大闹，安安静静的，他的小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可是眼泪流得凶，他怎么也擦不完，“妈妈都愿意回来了，都愿意要我和爸爸了，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 　　温母唇角紧抿，无法回答他的话。 　　小孩的世界单纯又黑白分明，不像大人顾虑这顾虑那。他等不到回答，只有眼泪流得更多。 　　晌久，陆培风先站了起来。 　　他依旧苍白脆弱，手指还在颤抖，却从温母怀里抱走了陆嘉南。温母下意识抓了一下，回过神后也没有阻止。父子俩互相抱紧对方，像是深海中的一根浮木。 　　“我下次再来。”陆培风低声说：“我还会再来的。” 　　他顿了顿，又说：“下回我再来的时候，会给您一个合适的理由。” 　　温母没有说话。 　　“陆培风！” 　　温荼着急地想要跟着他一起走，却被温母拉住，她想要挣开，回头看到温母的表情——那同样是示弱的祈求，温荼一下子呆住。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父子俩就已经走出了门。 　　从始至终都在沉默，默默在一旁喝水的温父忽然开口：“温荼，回房间去。” 　　“爸？” 　　“这件事情，你听你妈的。” 　　“……” 　　…… 　　夜幕漆黑。 　　天上一颗星也没有，乌云沉沉遮住了月光，温荼拉开窗帘，连对面的屋子都是黑的。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对话框里只有她发出去的消息。父子俩都没有给她一点回应。 　　她有些担心陆培风的情况，又想有陆嘉南在旁边陪着，而她至今没收到求助的消息，应当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温荼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平时温父温母睡觉的时间。 　　她悄悄给陆培风发去一条消息：【我能和你说一会儿话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姗姗发过来一个语音通话的申请。 　　温荼连忙点下接听。 　　手机对面静悄悄的，一句话也没有，只有轻浅的呼吸带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温荼听了一会儿，小声问：“你想和我聊聊吗？” 　　“温荼，对不起。” 　　隔着手机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温荼不自在地揉了一下耳朵。 　　“为什么和我道歉？” 　　“我没做到。” 　　“……” 　　在黑暗中，陆培风看着对面那间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房间，他看见温荼趴在窗前，像她那只布偶猫一样好奇地探出脑袋，二人的目光在黑暗中有一瞬间的交汇，下一瞬，他已经后退一步没入黑暗里。 　　他垂下眼，轻声说：“我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你回国的时候，我在机场送你，那时候我就想阻止你回去。”他的目光无目的地望着黑暗里某处，手里握着药瓶，药片晃荡的沙沙声与他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那时候我想不到能够劝你留下的借口，现在……我依旧没想到。” 　　“嗯。”温荼温柔地说：“但你来找我了。” 　　陆培风自讽一笑：“这算什么。”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我总是跟在你的身后，总是想，你这样优秀出色的人，大概永远不会喜欢我。可最后，我们竟然结婚了。” 　　温荼目光柔和：“就算你只走了一步，但前面的九十九步我都已经走完了。我花了那么多努力，才让你成为我的丈夫，你不会要抛妻弃子吧？” 　　“……” 　　晌久，温荼才听见他闷闷笑了一声。 　　“温荼，你好傻。” 　　温荼说：“是笨蛋才会那么喜欢你。” 　　温荼又问：“南南呢？” 　　“他睡了。” 　　“陆培风，我想见你。” 　　“嘟——”的一声，语音挂断了。 　　温荼探出脑袋，等了好久，才看到对面大门口亮了灯，陆培风推门走出来。 　　她眼眸一亮，连忙转身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跑。 　　她跑得很急，怕发出声音，连拖鞋也没有穿，赤着脚三步并一步地往外跑。 　　她心急地推开门，门檐下不算明亮的小灯沉默地亮着光，陆培风就站在台阶下面。昏暗的光拉出一道长长又晦暗的影子，而他的眼眸明亮，像是蕴满星辰。 　　他伸出了手。 　　温荼跳下来，带着一阵暖风扑进他的怀里。 　　好像带着她十八岁的青春一起，一如那个十八岁的温荼，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陆培风，我想到了。”她压低声，在他耳畔悄悄地说：“我们去私奔吧。” 　　陆培风用力抱紧她。 　　像是拥抱了整个太阳。 第44章 “十八岁的我都不怕，现…… 　　私奔当然是不可能私奔的, 成年人了，不可能这么冲动行事。温荼也没想把关系闹僵。 　　是陆培风提出来的，温荼想也不想答应, 于是在深夜时分，二人一道坐上开往城郊的车。温荼安静地坐在车里, 陆培风亦是一句话也没说，车厢里只有轻缓的音乐声。 　　夜深人静，车道人烟稀少，只有前方一闪而过的刺眼车灯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车子才在山顶停了下来。 　　远离市区, 这儿静谧得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月光也朦胧。二人坐在车里, 手握着罐装咖啡，眺望远处市区里的霓虹灯火。 　　白天有许多乱糟糟的事情, 坐在此处被夜风吹了一会儿，好像所有烦心事也被吹散, 连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以前你经常这样。”陆培风忽然说。 　　温荼回过神：“什么？” 　　陆培风目光望着远方, 陷入回忆里：“有的时候，南南睡着了, 你经常在夜里开车出去, 我们家附近恰巧有一个视野不错的地方, 你就坐在那里看风景, 什么都不做, 看一晚上，在日出之前赶回家里。” 　　他常常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安然入睡。 　　但药物有时候也不是很管用。 　　忘记是哪一天晚上，他听见外面车子发动的声音，于是起来穿上了外套。他跟在温荼的后面, 又赶在她回来之前到家，装作自己也才刚起床。 　　他不知道温荼坐在那时脑子里会想什么。 　　只是隐约明白，那大约是温荼逃避沉重现实得以短暂喘息的时刻，即便他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做了温荼的累赘。他不知温荼是不是后悔了，她已经花费诸多精力，是否在为因为沉没成本过高犹豫。 　　温荼离开后，他也独自一人在夜晚开车爬上高坡，坐在温荼坐过的地方，试图去感应温荼那时的想法。 　　无法避免的，他总是往坏处想。 　　他难免还要想：或许他直接跳下去，温荼说不定要松一口气。 　　温荼小声说：“或许我只是在看风景。” 　　陆培风喝了一口咖啡，没说话。他不信。 　　温荼想了想，说：“南南总是说，当初我是抛弃了你们回国。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那么想，南南他那么小，你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好，我怎么会将他留给你呢？” 　　陆培风怔住。 　　温荼的话带来一种他从未想过也从来觉得不可能的设想，如同一道灵光在他脑海里乍现。他忽然深吸了一大口气，生怕自己忘掉一般，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想。 　　“就算我想断得干干净净重新开始生活，也不应该放弃南南才对。”温荼有些不确定，“那是我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我不可能会不要他的。” 　　陆培风喃喃道：“也许你是想要带走的……你出了车祸。” 　　“出车祸之前，难道我什么准备也没有吗？”现在竟然找不到一点线索。 　　陆培风嘴唇颤抖，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又紧紧抿住。但他的脸色却很好，像是灌了一大桶精力药剂，脸颊浮起血色，连熬夜的倦色也仿佛消失。 　　他握紧手中咖啡，镇定地道：“你失忆了，这些也是你的猜测。” 　　“虽然我忘了，但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么坏的人。” 　　“但是……” 　　“你总是把事情想成坏事。”山上的夜风吹来些许凉意，温荼将毛毯盖到两人身上，她在毯子底下摸索到陆培风的手，将他的手指掰开，而后被紧紧地反握住，十指相扣。“偶尔也听我的。” 　　晌久，夜风才带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应答。 　　温荼轻轻叹出一口气：“你再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她补充：“说点儿好的。” 　　…… 　　温母醒来没多久，就发现女儿丢了。 　　她气得独自坐在客厅里，听着墙上的大挂钟滴答滴答的转，直到传来开门的动静。温母转头一看，果然见温荼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不知道何时出门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去找陆培风了。 　　看见她，温荼脸上立刻露出心虚。 　　温母板起脸，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去厨房里忙碌。温荼没有趁机溜上去，而是跟着她进了厨房里。 　　温荼叫她：“妈。” 　　温母冷冷地哼了一声。 　　“妈，我有话想和你说。” 　　“如果是陆培风的事，那就别说了。” 　　“妈，这是我和陆培风两个人的事，我觉得你也应该听听我的意见。” 　　温母并不赞同。 　　但她并非是严厉不讲人情的母亲，温家一家子性格都有柔软一面，如今温荼坚定地站在她面前，她的心肠再硬也无法当作没有看见。温母转过身，与女儿大眼瞪小眼片刻，最后唇角抿紧，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温父也醒了，听到下面的动静，抱着自己的水杯晃悠下来，一起坐到温荼对面。 　　温家一家向来和谐，上回这样坐在一起还是温荼执意要出国留学的时候。 　　他慢悠悠喝了一口热水，发出困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温母绷着脸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同意的。” 　　“妈，我和陆培风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也可以离婚。” 　　“你要我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温母一噎：“这怎么……怎么是不负责任了？昨天那个病情报告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我怎么放心？要是我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留学。” 　　温荼轻声说：“可是，现在我还是这样想。” 　　温母张了张口，重新打量自己的女儿。 　　不是当初那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女孩，现在她已经成年很久了，步入过婚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有自己的事业，能独立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也都想过了。”温荼说：“我知道陆培风的情况，我陪他一起去见过医生，所有事情我都了解过。我想我已经做好准备和他一起重新生活。” 　　昨天夜里，他们坐在山顶，远离了所有喧嚣，天地广阔却又只有他们两人。 　　温荼坐了一晚上，静下心将所有设想都想了一遍。 　　她去想那些辛苦，那些争吵，那些她觉得沉重到无法喘息的现实，想到她的手都忍不住去摸陆培风的药。但最后，她忽然想开了。 　　“妈妈，我不放心让陆培风一个人过。” 　　温母脸色更加不好看：“他也不是你的责任。” 　　“我没有将他当作责任，或者是什么累赘。我喜欢他，他可能没有你们想多那么好，可我还是喜欢他。”温荼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恍惚有种错觉，这个场景似乎在她的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好像她做了诸多心理准备才总算是坐到这里。熟悉到她甚至没有多想，话就已经脱口而出：“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十八岁的我都不怕，现在我也不怕。” 　　温母还是没有松口：“温荼，这不是你想想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当初回国，就是因为你过不下去了，不是吗？” 　　“可能我当初是后悔了。”温荼深吸一口气，说：“但我觉得，要是我现在选择放弃，我还要再后悔一次。” 　　温母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温父重重地将杯子放下，发出“砰”地一声，将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温父向来温和，此时他眉头紧锁：“你真的想好了？” 　　温荼轻声说：“爸爸，你知道，我从很小时候就喜欢他的。” 　　而她珍爱的人也给予了她回应。 　　温荼从未觉得自己于这个世界是多么重要的人，可在陆培风的眼里，她就是那么重要。 　　她虽然不是个胆子大的人，可大胆的事情也做过不少。连陆培风都敢为了她回来，再踏足这个他从前万分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温荼也生出了这样狂妄的念头。 　　她在幼儿园里第一次见到弹钢琴的小王子时，每年生日都在许同一个愿望。她想成为陆培风的妻子。 　　温父重重叹出一口气。 　　他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说：“当初你决定回国的时候，在电话里说是有事情要和我们商量。” 　　“结果你一回来就出了车祸，我后来问你，你却想不起来。” 　　“你出院后，也没提回去的事，后来又忙，我看连你自己都忘了，就觉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45章 即使我将一切忘记，也还…… 　　温父又端起杯子, 热水落肚，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想，可能那会儿你就是想和我们说陆培风的事情吧？” 　　温母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次你在忙, 温荼给我打的电话，没几天她就回国了, 你忘记了？” 　　温母思索片刻，总算是回忆起来。她与好友出门逛街错过了电话，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高兴了好几天。哪知道还没见到面, 就先听到温荼出车祸的消息。 　　温荼也听懵了：“还有这事？” 　　“你回来的时候, 就带了一个小行李箱，装不了多少东西。”温父比划给她看：“箱子也在车祸中坏了, 现在的东西都是回国以后置办的。当时我还纳闷呢，你在国外住了那么多年, 怎么就这么点行李。” 　　“那……那……” 　　温父语气沉重：“温荼，爸爸明白你的意思, 但还是不希望你做这个选择。与一个精神病人相处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你也看到了, 从你步入这段婚姻之后, 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 我和你妈妈从小就惯着你, 也只想让你有一个可以包容你疼爱你的丈夫, 现在反而反过来了。你再喜欢他，他也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即便是陆培风本人在场，也没法反驳一句。 　　温荼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刚才把人赶回去了。 　　“不是这样的，爸爸。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到了此时, 她手心里还有自己刚掐出来的痕迹，可温荼却难得地平静了下来。她道：“陆培风他也尽力了。这一年里，他一个人带着南南生活，把南南照顾的很好，医生也说他配合治疗，情况比之前好转很多。说不定一年前的我还没法理直气壮地为他说话，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放弃自己，我也没理由放弃他。” 　　温父温母良久地沉默下来。 　　温母忽然站起来，也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她坐回到丈夫身边，夫妻俩一起大口大口地喝水。 　　“而且，我忽然觉得，我原本也没打算回国的。”温荼思索道：“爸爸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想了想，也许当初我回国就是与你们说陆培风的事情。” 　　温母皱眉：“温荼……” 　　温荼小声说：“如果是那样，也许以前我没有后悔的。” 　　温母下颌紧绷，她咬紧了牙关，不愿意说出赞同的话。 　　但不管她同不同意，眼前这个向来温顺听话的女儿已经有了主意，并且倔强地打定主意不听她的劝告。 　　父女母女三人僵持了许久，温父忽然长长泄出一口气，大概是明白自己用再多言语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他失落地道：“如果你真的想好了。” 　　温荼放松下来：“爸爸，我想好了。” 　　“就算你以后还是后悔了，你还是可以和陆培风离婚，把南南带回家里。”温父叹着气说：“我和你妈妈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温荼走过去，张开手将他们二人都抱住。 　　“不会的。”她轻声说：“我们都会好的。” 　　…… 　　温荼又做梦了。 　　她一夜没睡，回来先补了个觉。而后就梦到了一些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事情。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她站在厨房里做点心，空气中都弥漫着奶油与白糖的香甜。而陆嘉南在梦中还是个坐在学步车上的小婴孩，在甜香中流着口水昏昏欲睡，蓝牙音响里在放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屋檐下的风铃也被吹得叮当叮当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整栋房子被黄昏的夕阳照成暖黄色，小男孩在睡梦中缓缓醒过来，他揉揉眼睛，小腿一蹬，嘴角一撇，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温荼看见自己匆匆忙忙从厨房里出来，眨眼又变成第一视角，“她”将孩子抱起来，到了她的怀里，小孩也慢慢安静下来，注意力又被眼前蛋糕顶端摇摇欲坠的草莓吸引。 　　当孩子把自己吃成一个小花猫时，屋子的男主人也回来了。 　　都说梦里发生的一切睡醒后就很难记得清楚，只是当温荼睁开眼睛时，仍然能记得陆培风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柔和的模样。清晰到她甚至还能回想起面前那捧玫瑰的馥郁芳香。 　　她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在旁人口中，在所有人口中，每一个人提及从前，说出口的尽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只是大多时候的生活都是普通又平凡，普通到需要回想从前时，总是将它们放到最后。 　　梦中是一个普通又平凡的下午，而诸多时间都是由它构成。 　　而惊喜也大多都出现在这样平凡的日子。 　　直到小猫喵喵叫着跳上床头，毛绒绒的身体挨着她的脑袋坐下，被长毛糊了一脸，温荼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她坐起来，听到楼下传来隐约说话声。 　　温荼还处在梦境与现实的恍惚之中，她没发出声音，悄悄打开了门，扶着墙壁往下走。 　　走得近了，才听见是陆培风的声音。 　　他又来了。 　　昨天说还会再来，这次稍有信心，便很快重整旗鼓带着礼物上门来。 　　温荼站在楼道口，借着角度的遮挡，听外面三人的说话声。 　　“……您说的是，感情的确不是最重要的。可于我而言，温荼对我的感情就是最想要的。”在温父温母面前，陆培风十分拘谨，即便如此，他也努力挺直了脊背，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即便你们不同意，我还是会尽力争取。” 　　先前是温母表态，这回是温父。他捧着热水杯，这个向来温和的男人此时态度严厉，用最严苛的态度挑剔眼前的人。 　　“你也知道你的情况。”温父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放心。以前你们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温荼也忘了，先前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对温荼做出过什么伤害……” 　　“没有！”陆培风飞快地打断了他：“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温荼。” 　　温父温和地反问：“是吗？” 　　“……” 　　陆培风指尖用力到发白，晌久，他才道：“……我不知道。” 　　伤害这个词定义很广，不只是肉体，还有精神层面。即便是有一个好的猜测，但他仍旧不知道当年温荼回国的真正意图。 　　温父把杯子放下，说：“当初温荼是想和你离婚？” 　　“是……有提起过。” 　　“最后为什么没有离？” 　　陆培风沉默。 　　因为谁都舍不得。 　　即使是离婚协议摆在了面前，可是最后谁也没有签上自己的名字。冷静下来之后，他万分后悔自己的冲动，也万分庆幸。 　　“当初温荼回国的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 　　“我的情况不太好。”陆培风低下头，很快又重新对上二人的视线：“温荼看不过眼，她很生气，也可能是……是不想再忍受我，我们冷战了很多天，她才提出回国。” 　　吵闹之中，必然有许多伤人的话。 　　到了那时，连陆培风也控制不了自己，他从未想要将那些恶语落到温荼的身上，可他的嘴巴却比脑子更快一步。他那些晦暗难堪的想法，即使他不想，也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冒出来。 　　“提到离婚了？” 　　“……是。” 　　温父又端起杯子，他没喝，只是端着想了想，又说：“如果温荼没失忆，你们还是会离婚的，是不是？” 　　“不是。”这次陆培风答得飞快：“我不会答应。” 　　温父：“你这可不像对温荼好的样子。” 　　“我会尽力不让温荼这样想。”他的手指用力蜷缩收紧，“如果真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我会成全温荼。” 　　“你们提过离婚，有没有说过孩子归谁？” 　　“没有。” 　　温父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温母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沉重的仿佛要化为实质，压在所有人都身上。 　　温荼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其实，在你来之前，温荼已经和我们谈过了。”温父叹气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很了解她的，她这个人，一根筋，就算别人劝她放弃，她也不会答应。当初我还劝她不要喜欢你，她不听，现在我劝她离婚，她也不听。” 　　像是没想到温父的态度忽然软化，陆培风呆着一张五官精致的脸，还是没回过神的模样。 　　“一年前，她要回国之前，就说有事要和我们说。”温父慢悠悠喝了一口水：“今天早上，她回来之后就把事情和我们说开了。我劝不动她，也拦不住她，她说不会后悔，那我也没办法了。” 　　温荼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陆培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一下子坐得笔直，脸上的苍白全部褪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先发觉了走出来的温荼。他惊喜地朝这边看来，眼底是无限的喜意。 　　就好像是看到他们冲动之下得到的结婚证明，产房之外抱住新生的婴孩，还有诸多数不完的好时候。 　　温荼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她的眉眼弯起，很快觉得脸颊湿润，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了眼泪。 　　幸好。 　　即使我将一切都忘记，也还记得爱你的方式。 　　—END— 第46章 番外 迟来的婚礼 　　温荼已经搬到隔壁住了大约半年多。 　　他们两家的房子就在隔壁, 走两步的功夫就到了，但作为一对婚姻状况正常的夫妇，两人理应住在一起。又有陆嘉南撒娇求情, 最后温荼腆着脸，在温母的注视下收拾行李搬到了自己对面那扇窗户的房间里。 　　夫妻嘛, 当然是要住在一起的。 　　她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和自己老公睡在同一张床上当然不用害臊，陆培风有按时吃药，定期看医生, 生活也十分健康, 夫妻生活和谐恩爱，温荼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事情还是温母提出来的。 　　“当初你结婚在国外, 也没有和我们说一声，咱们家那些亲戚都不知道这些事呐。”温母说：“总不好就电话通知一声, 说你结婚了，还有个那么大的孩子。温荼, 你们不打算办婚礼吗？” 　　温荼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温母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一辈子能有几回？你以前不是想过很多的吗？你回去和陆培风提一提, 看他怎么说。” 　　温荼乖乖应了一声。 　　夜里，她哄睡了陆嘉南, 等着陆培风回来。 　　最近风途事业正顺,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陆培风更是天天加班。温荼等得迷迷糊糊, 心里还在想着, 上回医生还让他多休息…… 　　轻轻一道关门声，让她从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 　　床头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一只温热的大手抚在她的脸侧，温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人搂住, 却接到了一怀文件夹。 　　她总算醒了：“这是什么？” 　　陆培风伸手，“啪”地一下，屋内骤亮。 　　“房子。” 　　“你要买房子？” 　　温荼看了一眼，文件夹里的都是预先挑选出来的，不少楼盘都很抢手，看上去整理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陆培风声音很轻：“我想把这里卖了。” 　　温荼顿了顿，道：“好。我再看看。” 　　第二天，温荼带着文件夹去店里，趁着空闲认真看了一遍。 　　这些房子已经被陆培风预先筛选过一遍，温荼挑不出一点不好，最后选了有一个宽敞厨房的大平层，地理位置优越，离他们的工作地点很近，学区内还有一个很好的小学可以让陆嘉南上学，一梯一户，近四百平。她挑选好后发给陆培风，以风途的市值，买房的事情也不用她来操心。 　　后面果然由陆培风全部揽过。有这件事情一打岔，温荼都忘了问婚礼的事情。 　　等温母再问起来，她才总算想起。没有哪个人在少女时期不曾幻想过自己的婚礼，以前因为各种事情搁置，她也有些遗憾，便拿着话去试探陆培风的意思。 　　陆培风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他摘下眼镜，抬眸看来，语气再稀松寻常不过：“下个月15号可以吗？” 　　“什么？” 　　“婚期。” 　　“……什么？” 　　“还有这个。”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不动产交易合同：“婚礼之后，我们就搬家吧。” 　　温荼愣愣地接过。 　　原来这还算是婚房。 　　好半天，她才应道：“……啊？” 　　…… 　　原来温母不止和她一个人念叨过。 　　不像温荼忘性大，陆培风听过就记在心里，他了解温荼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工作之余抽空去布置婚礼，等温荼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婚纱店里试婚纱了。 　　陆培风连婚纱都帮她挑好了。 　　温荼气得不行：“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早几个月准备我还能瘦两斤。” 　　陆培风反问：“你不喜欢？” 　　温荼语噎。 　　她回头看镜中的自己，婚纱是定制的，几个月前陆培风有问她尺寸，温荼随口告诉他没放在心上，这两天刚刚做好，剩下只需要微调。婚纱裙摆蓬松，曲线柔美，连款式都是她最喜欢的。不得不说，陆培风真是把她的喜好拿捏得准准的。 　　她再看陆培风，头发梳拢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俊朗的五官，与平日里慵懒或萎靡的气质不同，也不是工作时的意气风发，白色西装笔挺，头顶补光灯一打，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 　　温荼试图挑刺：“嗯……给你加个袖口吧？” 　　陆培风眉眼微弯，忍着笑道：“好。” 　　…… 　　温母总算是等到了二人的婚礼，但还颇有微词。 　　直到站在化妆间里，她还忍不住念叨：“住得好好 ，为什么要搬家？” 　　“妈，新房子挺好的。” 　　“好是好，但也没有住隔壁方便。”就住在隔壁，温母还能当女儿没出嫁。只是她今日也确实站在女儿的婚礼现场，温母看着眼前梳妆打扮后的女儿，她鼻头一酸，也只能道：“由你吧。” 　　温荼伸手抱住她。 　　虽然他们在旧房子里住得挺好，但于陆培风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还有诸多他童年里鲜少叫外人知道的灰暗回忆。 　　温荼道：“妈妈，你帮我戴项链吧。” 　　“好。” 　　化妆间的门悄悄打开，一个小脑袋钻了进来。他左右看看，找到温荼时顿时眼睛一亮：“妈妈！” 　　陆嘉南牵着一只猫推开了门。 　　布偶猫一脸的生无可恋，可是小男孩手中的绳子一攥，它便乖乖抬起自己十五斤的大屁股，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妈妈！”陆嘉南走到温荼面前，他眼睛亮晶晶的：“你今天真好看。” 　　温荼莞尔，弯腰替他理正胸口的领结。布偶猫的脖子上也套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领结。 　　“你怎么来了？” 　　“我想妈妈了。” 　　温母去给他拿了一杯果汁，他便乖乖地牵着猫坐在一边，视线跟着温荼，温荼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除了他爸爸妈妈之外，他就是今天最高兴的人啦。 　　陆嘉南美滋滋地想：世界上有几个小孩能和他一样，还能参加自己爸爸妈妈的婚礼呢？ 　　甚至，他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呢！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温荼最后将裙摆整理好。陆嘉南眼明手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猫也不要了，被他丢给外婆。 　　他抢先一步，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妈妈的手。陆嘉南扬起头，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我陪妈妈出去。” 　　温母哭笑不得。 　　门一打开，外面的热闹都传了进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微风徐徐。婚礼场地被无数的鲜花妆点，花香被微风吹到各处，小孩们顽皮地在草地上奔跑，穿过一道道鲜花拱门，而后纷纷在场地中央十层高的翻糖蛋糕前停了下来，仰着脑袋看最顶上三人一猫的翻糖小人。 　　小人身上穿着白色的礼服，连小猫咪脖子上都有个一模一样的领结。 　　温荼走出来没多久，就被温父接了过去。之后的路就不能由陆嘉南陪着了。 　　小孩儿瘪瘪嘴巴，很快又高兴起来，不知从哪里抱来一个装满花瓣的篮子，跟在后面用力地撒花。他模样可爱，穿着成套的小礼服，唯独梳得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凌乱，像个活泼的小丘比特。 　　道路的尽头，是等待已久的陆培风。 　　新娘被温父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今天也格外好看。 　　和新娘一样，他耐心地在化妆间坐了许久，忍受着化妆师在脸上修饰。陆培风本来就是很优越出众的长相，今日更是风采动人，参加婚礼的女客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走。可他毫无所觉，目光尽数落在温荼身上。 　　在二人会合时，他凑过来悄声说：“温荼，你今天真好看。” 　　隔着头纱，温荼注意到他的袖口多了一对蓝宝石的袖扣。 　　他又问：“婚礼你满意吗？” 　　不是在豪华酒店，也没有豪车香槟，与婚礼主角的身家相比，这场婚礼并不高调。但温荼倒是很喜欢。这场婚礼在户外，主场地是一片宽阔的大草地，清晨刚采摘下来的鲜花与白纱是唯一的装饰，设计师与男主角都很用心，足够圆满温荼少女时的梦想。甚至，婚礼的蛋糕都还是她自己做的。 　　而她少女时的梦想，如今就站在她身边。 　　温荼与他十指相扣，眉眼之间全是幸福。 　　神父问：“你是否愿意与他（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她），照顾他（她），尊重他（她），接纳他（她），永远对他（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温荼说：“我愿意。” 　　而在此之前的每一时刻，她也的确如她应允的那般做到。 　　神父：“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在亲朋来客所有人的欢呼起哄里，陆嘉南激动地把小手拍得通红。陆培风撩起她的头纱，低头亲吻了自己的新娘。 　　他有一个小太阳，从前不小心弄丢了她。 　　幸好，他又找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