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颈》 作者:慕吱   文案   1.   南城歌剧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上的今兮吸引——   女生腰肢纤细,身材曲线窈窕,聚光灯照在她的脸上,眼波流转之间,潋滟生姿。   她美到连身上穿着的一袭红裙都黯然失色。   容貌无法复制,但穿着可以,于是有人问今兮,那天的裙子是在哪里买的。   今兮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她转身离开,到家后,看着垃圾桶里被撕碎的裙子,以及始作俑者。   今兮:“你赔我裙子。”   话音落下,贺司珩俯身过来,声线沉沉:“你的裙子不都是我买的?”   她笑:“也都是你撕坏的。”   每条裙子都是你买的,结果都被你撕坏。   2.   贺司珩清心寡欲,没什么想要的,遇到今兮后,他想做两件事——   1.看她脸红。   2.让她眼红。   到后来,他抱着她,吻过她雪白的天鹅颈,看她脸红又眼红,他终于还是得偿所愿。   *你是执念,妄想,无边暗夜滋生的产物,而我是你的裙下臣。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主角:今兮,贺司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艳动人X医生   立意:爱情是让彼此变得更好 第1章 不是亲妹妹   南城歌剧院外灯光璀璨流明。   观众或是结伴成群,或是独自一人,但每个人手持的演出票上印着加粗的一行大字相同——《唐吉诃德》。   这是南城芭蕾舞团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南城芭蕾舞团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   观众席座无虚席。   台下的观众,眼里充满期待。   而舞台幕布后的舞者们,此刻紧张、期待、担忧,各种情绪交织。   孟宁在忙碌的后台穿梭,她敲开一间休息室的门,往里探头:“大美女们,我家今兮在这里吗?”   说笑的声音没停,有一道声音从夹缝中传来,“她在108化妆。”   “好。”   孟宁合上门,来到108休息室外。   “今兮?”   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镜子,以及镜子里的人。   五官漂亮,不笑时淡若远山眉黛,笑时眼波潋滟生姿。   哪怕是在美女扎堆的芭蕾舞团,也是一眼惊艳的存在。   意外看到孟宁,今兮:“你怎么来了?”   虽说都在南城芭蕾舞团,但今兮是舞蹈演员,孟宁是演奏员,今天的表演,不需要器乐现场演奏。   孟宁在空位坐下,“这还是你第一次正式登台表演,我怎么可能不来?”   话音落下,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今兮打开手机,看到刚收到的消息,简单利落两个字。   ——在忙。   这是不来的意思?   她挑了挑眉,脑海里不自觉刻画出那人打这两个字时的神情,眼低垂,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寡冷。   今兮半垂着眼,沉在长睫下的眸清冷。   好半晌,被孟宁的声音叫回来。   “谁给你发消息,看的这么入迷?”   “骚扰短信。”今兮眼也不眨,随口胡诌。   “拉黑不就行了吗,怎么骚扰短信都能看走神?”   “你说得对。”   今兮点点头,重新打开聊天框,点开对方头像,右上方的省略号,最下面一行,红色“删除”二字分外显眼。   删除联系人?   确认。   操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刚删除,二人准备聊天,门就被人从外敲开。   “表演时间要到了,快出来吧。”   今兮把手机随意搁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孟宁和她一起出来,过去的路上,给她加油打气,“这是你第一次上台表演,你可别紧张。”   今兮:“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是在六岁的时候。”   孟宁被噎了下:“这是你第一次在南城歌剧院上台表演。”   今兮温声:“我八岁就在南城歌剧院表演了。”   孟宁:“……”   她直接瞪她。   前面就是候场区了,非演出者不能进入。   今兮见逗得差不多了,她停下身,眼弯成扇,本就明艳的脸,在影绰灯光映衬下,眼间媚色浓烈似蛊惑。   她说:“是第一次,独舞。”   话音落,今兮便离开。   舞裙将她窈窕身姿镶嵌得更袅娜,那腰细的,仿佛一手就能握住。   帷幕后,灯光尽数关闭。   漆黑环境下,她站在舞台一侧,背对着后台,头微仰,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一截雪白的天鹅颈,在暗夜里明晰皎洁。   刹那间。   歌剧院陷入安静,后台,舞台,观众席,所有人屏息,等待音乐的到来。   同一时刻。   市立第一医院烧伤科手术室隔壁的观摩室内,无人说话,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屏幕上。   烧伤科今晚刚接到一个中度烧伤的病人,需但因为脸部也收到烫伤,导致眼睛无法睁开,需要烧伤科和眼科两个科室合作,手术难度很高,因此观摩室聚集了不少医生。   手术从中午十一点持续到晚上六点多。手术结束,人群流散,有人回家,有人值夜班。   林立勋教授回到办公室,意外看到一个人。   他看了眼排班表,确认他不值班,“怎么今儿个还没走?”   贺司珩还在看刚才的手术材料,金属质感的嗓音,低冷,却不失礼貌,“看会儿材料,待会就走。”   “看你这样,今晚没什么事儿要忙吧?”   闻言,贺司珩抬头。   林立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演出票,递过去,“你师母的学生给的票,我和她对这种演出没什么兴趣,我想着你们年轻人估计会喜欢。”   恰好杜小羽进来,听到这话,故作埋怨的语气,“教授,你怎么什么好的都留给贺医生啊?”   林立勋笑容和蔼:“原本是要给你的,咱们科室就你一个女娃,但你今天值班不是?”   “就知道林教授对我最好,不过是什么票啊?”   “芭蕾舞。”   “南城芭蕾舞团的吗?”杜小羽眼睛都亮了,“这场演出的票一票难求,教授,您竟然有!”旋即,她双肩塌下来,神情沮丧,“……我竟然值班。”   林教授慢悠悠地笑,将票递给贺司珩,“你不值班,找个朋友一块儿去。”   贺司珩没收,“谢谢教授,但这个,不用了。”   林教授眉微皱,不恼,只是困惑:“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喜欢跳芭蕾,难不成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人了?”   “没记错。”   贺司珩脱下白大褂,大衣外套折叠挂在臂间,他挺拔身姿伫在门边,气场冷然。他开口,声线平淡,“她就是南城芭蕾舞团的,今天正好,她演出。”   杜小羽微楞:“贺医生,你还有妹妹啊?怎么一直都没听你提过?”   贺司珩迈出去的步子停住,他站在阴影里,垂着的眼眸被夜晚浸渍,里面滋生抹无人可窥的禁忌色泽。   他勾了勾唇,“不是亲妹妹。”   没别的解释,扔下这句话,他便离开医院。   -   震撼的音乐声流淌,伴随着舞者收尾的动作,音乐声戛然而止。   安静不过几秒。   所有人从这场表演里回过神,歌剧院里,鼓掌声久久为停歇,在场所有观众,都在为这场堪称完美的表演喝彩。   后台里,更是一片欢呼声。   演员们接踵而下,今兮的独舞部分在后面,因此下台稍晚。首席拍拍她的肩,显然对她的表演万分满意,叮嘱:“待会庆功宴,收拾好就来。”   今兮:“好。”   和首席又聊了几句,一转身,就被孟宁抱住,“首席是在夸你吧?是吧是吧?”   首席向来严格,极少有夸人的时候,今兮想了想刚才的对话,点头:“应该是。”   二人往回走,孟宁仍在回味刚才的演出,她似是想起什么,忽地,降低音调,“后台刚刚来了个男的,超级帅!”   “你又不是没见过帅哥。”   “这个不一样,”孟宁说,“不只是长的帅,那气场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   今兮觉得好笑:“那像什么?”   孟宁拧眉思索:“骄矜贵公子。”   今兮本来没在意,只是在听到这个词时,心里突然冒出个人来。像是有感应般,下一秒,她就看到了站在走廊外的男人。   他穿着是一贯的黑白二色,黑色西装裤包裹着颀长双腿,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冷情冷性,不苟言笑。   气场如窗外簌簌飞雪,凛冽冷然。   身边的孟宁扯着今兮的胳膊,嗓音压下激动情绪:“就是他,好帅!”   今兮:“是挺帅的。”   孟宁:“上!”   今兮:“……”   孟宁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你难道不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身边缺了个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今兮眼眸流转,“你不是觉得他帅吗,你怎么不上?”   孟宁很有自知之明:“他这种男的,不是一般人驾驭的了的,”她话锋一转,“他为什么在看周橙?他不会是周橙的男朋友吧?”   “不是。”   今兮斩钉截铁。   孟宁一愣:“你怎么知道?”   今兮勾了勾唇:“因为,他是来找我的。”   恰好此时,孟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熊熊燃烧的八卦心被打断。   孟宁离开后,今兮视线回笼,重新定在贺司珩身上。   四目相对。   眼神在光尘中碰撞。   今兮经过他,打开休息室的门,进屋。   她语气轻飘飘:“不是忙吗?”   贺司珩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良好的家庭教育下,他连站姿都是无可挑剔的挺拔,“忙完了。”   今兮借着镜子看他,突然想起自己把他拉黑,不由得心虚起来。但看他这样子,似乎还没发现自己被拉黑的事儿。   今兮:“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司珩:“给你发完消息,十分钟后。”   她拿起手机,试探性问:“那你为什么说在忙,而不是说待会会来?”   贺司珩站着,她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眼不掩情绪,“之前说了会来,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   “哦。”她嘴角的笑,有些藏不住。   收到他那两个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在忙”时的不悦,瞬间被他这句话抹平。   今兮掏出手机,顺势将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手机里,演出组的群里,首席在里面发消息,先是夸大家这次演出不错,再是让大家换好衣服来参加庆功宴。底下不少人回了消息,今兮也打字,回了个“好”。   消息发出去,她放下手机,从行李箱里拿出两条裙子,左右各拿一条,转身问贺司珩。   “哪条好看?”   “这条。”   一条是黑色丝绒连衣裙,裙长堪堪盖过大腿根。   另一条是黑色针织连衣裙,V领收腰,能够露出锁骨,裙长至小腿肚。   贺司珩选的是第一条。   今兮原本在两条裙子间纠结,听到他的话,就把长裙放回行李箱,她问:“为什么选这条?”   贺司珩说:“脱起来方便。”   今兮:“……” 第2章 阿珩哥哥   今兮面无表情,把手里的短裙扔回行李箱,拿起长裙。   贺司珩显然对她的转变没多大意见,毕竟不管穿什么,到头来都会被他脱下来。长裙,无外乎脱的时候麻烦一些罢了。   “我要换衣服。”今兮提醒他。   贺司珩应得漫不经心,随后往门边跨了两步。没出去,只是背靠着门,防止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换吧。”   “……”   今兮默了默,“我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待会要去参加庆功宴,她已经把头发给拆了,及肩长发零乱散落,黑的近乎墨色的长发,衬得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白胜雪。   贺司珩的视线沿着她肩颈往下,双眼似一泓化不开的深潭。   察觉到他的变化,今兮立马开口,阐述直接:“你出去。”   贺司珩收回目光,“为什么?”   今兮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我换衣服,你出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非礼勿视啊贺医生。”   贺司珩眼梢轻佻,他在外人前都是清清冷冷的,疏冷高傲。孟宁刚才说的没错,他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但只有今兮知道,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笑起来有点儿坏也有点儿痞,在某些时候,和其他男人也没什么差别,会说些不正经的话。   就像现在。   “昨晚和我一起洗澡的是谁?”他嗓子里低荡出笑,不急不缓,“不是你?”   “……”   今兮捏着衣服的手紧了紧。   昨晚她排练到凌晨一点,原本想在团里洗个澡再回家的,但时间太晚,团里的热水都停了,她不得不回家洗。   高强度的排练下,身体累到极致,又是午夜,她困得眼皮子都在打颤。   没想到到家后,发现洗手间里有人。   她靠在门边,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贺司珩,你能快点儿吗?”   淅沥的水声停下,回答她的,是打开的浴室门,以及,沾了水汽的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里拽。   洗手间里水雾蒸腾,热水氤氲。   她身上还套着毛衣,来不及开口说话,就被他堵住。   今兮仰着头,感受着他的吻从唇边辗转致颈上,她累的连喘息声都极小,似喵呜。   推他的动作也没什么力度,不像是反抗,更像是欲拒还迎,“……我很累,贺司珩。”   他将她整个人抱起,花洒的水淅淅沥沥,热汽在淋浴间上空盘旋,玻璃呈雾面,勾勒出里面交叠的身影,带着午夜特有的旖旎与浮浪。   贺司珩开口说话,不知是回应她这一句,还是上一句。   “那我快点儿。”   具体有多久,今兮也不清楚。   她只记得第二天,自己是被闹钟吵醒的。   想到这儿,她的耳尖有些泛红。明明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偏偏每次提起来,她的心脏总是不受控地跳。   她想,可能是学医的,对身体构造比一般人清楚得多,所以知道用什么方式,能够让彼此间更舒服。   成年人获得快乐的方式和小孩当然不同,小孩子能因为一颗糖、一件新衣服而感受到快乐,但成年人不是。   物质带来的快乐短暂而虚无,颅内高潮才是最重要。   但:“是我要和你一起洗的吗?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有多累,今天差点儿起不来,要是演出因为我而搞砸了怎么办?”   “演出很顺利。”他没回答前面的,只僻重就轻,选择最后一个问题回答。   两人对视数秒,到头来,先低头的还是贺司珩。   可他的退让也是避重就轻的,“你换吧,我不看。”   今兮:“你就不能出去?”   贺司珩:“懒得动。”   说完这话,贺司珩双眼紧紧地合上。今兮还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他略泛青色的眼底,想起他来时风尘仆仆的疲劳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谁也没说话,休息室里只有她换衣服的窸窣声。   “好了。”   今兮换好衣服,将演出服叠好塞进行李箱里。她的东西不多,化妆品、演出服、日常衣服,用袋子装得好几个袋子,20寸的行李箱却刚好装下。   晚上九点多。   两个小时前还人群涌动的歌剧院,已经恢复空旷宁静,只有月光随风呼啸。   今兮坐上贺司珩的车,手机就自动连上车载。   她打开导航,输入地址,“去这里。”   贺司珩斜睨了眼,眉头微蹙起,“不回去?”   今兮说:“团里庆功宴。”   深冬的夜,城市街头没什么行人,只剩霓虹灯绚烂,红绿灯交替。   贺司珩在前方的路口将车停在实线内,他放在方向盘的手指轻扣皮质方向盘,继而若有所思地转过来,“让我给你挑衣服,原来是为了庆功宴?”   “那不然呢?”暗红色信号灯透过挡风玻璃落在她的脸上,她眼尾翘起,滋生无边媚色,“你不会以为我是穿给你看的吧?”   贺司珩毫无波澜地收回眼,绿灯亮,他一脚油门踩到底。   突然加快的车速,导致她往后倒,安全带勒在她锁骨,她轻嘶了声。   之后的路上,再没对话。   贺司珩将车开到酒店的停车场,今兮低头解安全带,正要下车时,手被他拽住。车子停在暗角,从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井然有序停泊的车辆,空旷的停车场,只他们这辆车亮着车灯。   他的手掠过她的上半身,按下座椅调控。   副驾驶座缓缓往后移,倾斜弧度明显。   二人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鼻息纠缠,交融,双唇贴合——   今兮突然伸手,抵在二人的唇间。   她提醒:“我要参加庆功宴,还有十分钟就迟到了。”   贺司珩将她的手拿开,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抵着她唇说话,“那就陪我十分钟。”   他说的陪,不是简单地在车里聊天,而是一个略带侵略气息的吻,强势、蛮横,浓烈的占有气息,瞬间,车厢内暗流涌动。   连着车载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催促的消息不断。   没人在意。   直到电话铃声通过车载,响在整个车厢。   今兮艰难地推开他,“要迟到了……”   “要不别去了。”   “这怎么行,首席还特意叫我去。”   贺司珩手指摩擦着她腰间软肉,“我给她打个电话。”   他语气稀松寻常,仿佛推拒上司是很简单的事,不过对他而言,首席陈凌不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他的小姑姑。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陈凌当然会点头答应,只是今晚之后,芭蕾舞团的人会怎么看她?   今晚演出的所有人都参加庆功宴,陈凌也再三叮嘱要她过来。   原本独舞的事儿就有一些人在底下议论,同批进来的人里就她一个独舞,再加上她和首席认识,都觉得她是走关系当上独舞的。这些话她们当然不敢正面说,但是流言蜚语转了几个弯,还是落入她耳里。   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   实力好,长得漂亮,得到的却不是认可而是猜忌。   就因为那一层说不上多亲的关系,所有都被否定。   陈凌是贺司珩的小姑姑,贺司珩和她都不甚亲密。更何况,在陈凌眼里,今兮不过是自己哥哥好友的孩子,因为当年艺考才和她有几次交集。   团里也有不少人上过陈凌的课,但她们从不会被说成“关系户”。   今晚要是不去。   估计“关系户”之后,她还会被冠上“耍大牌”这个头衔。   “不要。”她拒绝,“贺司珩,这是我的庆功宴。”   贺司珩抵着她的额头,克制地在她唇边吻了吻,没有之前的热烈,这个吻一触即离,“我在车上等你。”   今兮低头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可是我不知道庆功宴结束是什么时候,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要不你先回去吧。”   贺司珩:“等你一起回。”   医生不像普通工作族,工作和双休分的并不清楚。   每个月月底安排值班表,上班和休息的时间并不规律,白班、晚班交替,休息的时间偶尔是一天,偶尔是两天,有的时候还能休息三天。   今兮有贺司珩的值班表,知道他哪天上班、哪天不上班。   今天他不上班。   “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吗,怎么和我说你在忙?”她也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科室临时有个手术,难度挺高,所以过去看了。”   “原来是这样。”   手机上的催促消息一条接一条,今兮没再停留,“我走了,要是太晚你就先回去吧,我可以住酒店的。”   -   说是庆功宴,更像是借着这个名头,团里的一次聚会。   今年最后一场大型表演远门结束,团里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也趁着这个势头,订了柏悦的包厢。   今兮到的不算晚,找了个位置坐下。   杯盏相撞,香槟浮沫四溢。   身边的人都在讨论今晚的演出,人声嘈杂,今兮坐在角落里,她拿着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   今兮:【我好饿。】   贺司珩回得很快:【不是在吃饭?】   今兮:【我想喝南瓜粥,这里没有。】   消息发出去,手机屏幕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身边突然人群松动,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她抬头,芭蕾舞团的副团拿着酒杯过来,“不用站,坐在位置上就好。今晚的演出,辛苦大家了。”   今兮和众人一起举起酒杯敬酒。   “抿一口就行,不用喝完的。”副团语调温软,“你们继续吃,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服务员说,让他们上菜。”   虽说副团这么说,但没人真会去点菜。   而且菜也都上齐了,再去加菜,一来显得胃口大,哪有女孩子会乐意听到别人说自己“真能吃”的?二来,则显得太挑剔,这么多菜都没能满足,不是挑剔是什么?   今兮重新打开手机,看到贺司珩发来的消息。   贺司珩:【等几分钟。】   今兮莫名:【?】   五分钟后,服务员推开包厢的门,连续三辆餐车推了进来,有人不解,“这是?”   胸前挂着经理铭牌的人解释:“这是南瓜粥,这个是焦糖布丁,这个是桃花酥,是酒店免费送给你们的。”   所有东西,都人手一份。   今兮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贺司珩说的等几分钟是什么意思了,她哑然失笑。   她拿出手机,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手机里又躺了几条消息。   贺司珩:【够了没?】   贺司珩:【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后厨再给你加。】   今兮拿了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红豆的香甜在口腔蔓延,她忽地一笑,放在桌子下的手打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悠悠地按。   今兮:【阿珩哥哥真大方,谢谢阿珩哥哥。】   她和贺司珩认识之初才这么叫他,后来……后来就不怎么叫了。要么叫他贺司珩,偶尔会叫他贺医生,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一个“喂”,。   但贺司珩喜欢听她这么叫自己。   尤其是在床上,他会恶趣味地用各种方式,诱哄着她这么叫自己。今兮也是遇到他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叛逆期的,他喜欢听她这么叫,她偏不叫。   可到头来,还是红着眼,支离破碎地喊他:“阿珩哥哥……”   平时她很少喊。   谁让他今天来看她演出,又给她点了她想吃的东西,三样,都是她最爱吃的。今兮礼尚往来。   贺司珩:【不客气。】   贺司珩:【待会当面谢。】 第3章 你可得乖一点儿   03   庆功宴快到十二点才结束。   今兮出了包厢,先去了趟洗手间。她拿出口红补妆时,身后隔间的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站在她边上洗手。   水声停下。   周橙透过镜子看着她,倏地说:“口红颜色很漂亮。”   今兮抿了抿唇,“是吗?刚买的。”   周橙:“挺漂亮的。”   今兮把口红放回包里,转身出了洗手间。周橙也跟着她,一前一后到电梯间等电梯,只不过她看了眼今兮按的按钮,她按的是上行键。   周橙有些惊讶:“你住酒店?”   这层往上,是柏悦酒店的客房。   今兮:“嗯。”   周橙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又听到她下一句,“回公寓要开半个小时的车,贺司珩嫌麻烦,直接在这儿住了。”   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太多。   贺司珩在这儿,送她过来的是他,等她回去的也是他;而且,她和贺司珩还是住在一起。   电梯金属质地的门倒映出的人影有些扭曲。   可今兮还是看到周橙脸上的表情塌了一下,“原来阿珩哥哥在这儿等你啊。”   电梯门打开,她嘴角翘起,胜利者的悠闲姿态进电梯间,“我先上去了,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周橙嘴角牵强地抿起:“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   今兮的表情也骤然收起。   阿珩哥哥。   叫的可真亲。   -   贺司珩一手拿着手机通话,一手打开房门。   柏悦的落地窗能看到市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蛰伏在深夜里的大厦,宛若黑暗中的野兽,几盏灯光亮起,像是一双锐眼。   零星灯光穿梭在落地窗间,贺司珩对着落地窗站着,看到身后沙发上坐着的今兮,自从进屋后,她什么也没干,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一开始,他还能集中精力和电话那端的人对话。   后来,他看到那团人影向他靠近,坐在沙发顶端。莹白的脚往他脚边靠,伸进浴袍里,他呼吸落了半拍,声音嘶哑,“我还有事,待会再说。”   不等那人回答,他就把电话挂了。   而后,抽出她的脚腕,覆身贴了上去,滚烫的呼吸浇灌而下,“不先洗澡?”   “你抱我去洗。”她声音撩人。   贺司珩当然不会拒绝。   他弯腰,公主抱把她抱起,进了淋浴间。   今兮突然推开他肩,整个人往后仰,朝他抬了抬下巴,“我的口红好看吗?”   贺司珩眼眸低敛,落在她唇间,唇珠饱满,红的似在蛊惑,他道:“好看。”   今兮:“刚刚也有人说好看。”   他不在意,手上动作不断,扯开她衣领。   今兮贴在他耳边,朝他耳蜗处轻吐气息,呢喃般叫他:“阿珩哥哥。”   这话是勾引,蛊惑,是引起一切的原罪。   旖旎气氛蒸腾至顶端,快要爆发时,今兮忽地说:“我还没卸妆,你把我化妆包拿过来。”   贺司珩被她撩拨的气息不稳,“待会卸。”   “不要,”她坐在盥洗台上,颐指气使地指挥他,“不卸妆难受。”   还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贺司珩说话过,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沿着她优美的颈部线条,到她的眉间,几乎是从牙缝里扯出的话,“谁给你惯得?”   她怡然自得:“还能有谁?”   她从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和他在一起前,就已经是圈子里出名的骄矜大小姐。但圈子里再如何傲慢的人,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   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在他面前这样趾高气昂?   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   贺司珩作罢,转身出去给她拿劳什子的化妆包,刚出洗手间,身后“砰”的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咔嚓——”   她把门锁了?!   贺司珩眉头拧起,“你在干什么?”   今兮不答反问,“你知道是谁夸我口红颜色好看吗?”   他怎么知道?   今兮替他回答:“周橙,小橙子。”   贺司珩沉吟,没接话。   今兮又问:“在后台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她特别漂亮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贺司珩有些头疼:“你开门,我们好好说。”   今兮:“不开门我们也在好好说。”   贺司珩态度强硬下来,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今兮,开门。”   今兮:“不要。”   反复几个来回。   贺司珩眼微眯起,深吸一口气,说:“我在后台,根本没注意到她,是她叫我我才知道她也在。”   今兮当然知道他没把周橙放在眼里,但还是不爽:“她叫你?叫你什么?阿珩哥哥?”   问句一句接着一句,音调呈阶梯式上升,颇有种嗓音带动情绪的意思。   贺司珩忽地笑了,“今兮,你是在吃醋吗?”   今兮否认:“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叫,幼不幼稚。”   贺司珩:“刚刚你不也叫了?”   今兮外露的情绪凝在脸上,她面无表情,跟下审判书似的说,“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叫了。”   闻言,贺司珩眉梢轻佻,对此,他不做任何评价。   话题无疾而终,贺司珩去拿她行李箱里的化妆包,敲敲浴室的门:“化妆包拿来了。”   浴室门拉开一小道缝,很快,露出她一截雪白的手腕,手指莹白,抓起他手里的化妆包便缩了回去。   贺司珩倒也没和她在淋浴间继续的心思,刚才的电话打到一半,是刚轮转到科里的实习生,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问他。大半夜还在钻研,贺司珩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又打电话回去。   淋浴间里,热水一头灌下来,今兮舒服的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渐渐地,她思绪活络,想起周橙。   她和周橙,大学都就读于南城舞蹈学院,甚至还是同个班的,毕业后又都来到南城芭蕾舞团工作。但二人的关系,说不上好,说不上差,用点头之交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们之间,嫌少说话,偶尔说话,还都是因为贺司珩。   ——周橙喜欢贺司珩,这是圈里众所周知的秘密。   ——贺司珩身边有个今兮,这也是圈里知道的事儿。   但其实,一开始跟在贺司珩身边的人,是周橙,论时机,周橙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一个。   今兮是十六岁那年来的南城。   她父母早年在江城工作,今兮也从小都在江城生活。眼看着今兮到了高中,要回户籍地参加高考,他们一家三口才搬回南城的。   回到南城的那年暑假,天气燥热,空气粘稠,乌云压低,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今兮坐在后座,拿着手机看舞蹈比赛的视频,车厢里,父母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一段舞蹈结束,另一段舞蹈开始的间隙里。   她听到母亲叫她的名字,“今兮,待会到了贺家,你可得乖一点儿,别乱走。”   今兮取下耳机,漫不经意地答:“知道。”   不远处就是贺家大门,车子驶入前院,今兮看向车窗外,前后都有很多车,前院的停车场里也几乎停满了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到这儿来,“妈妈,我们为什么到这儿来啊?”   沈雅月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没听我刚才说的话?”   今兮有些抱歉地撒娇,“我刚刚在看视频,所以我们今天为什么过来啊?”   沈雅月说:“今天是你贺叔叔儿子的十八岁生日,我们过来给他庆生。”   今兮对这位贺叔叔是有印象的。   贺成和今父今母是大学同班同学,三人私交颇多。今兮周岁宴的时候,贺成还送了一个价值昂贵的如意金锁,后来今兮每年生日,贺成都会送她一生日礼物。   原本她以为贺叔叔只是家境殷实,但真处在贺家,见到贺家的住宅后,才意识到南城贺家到底代表着什么。   仅是一个十八岁生日。   几乎集结了整个南城名流,铺张浪费的不像话。   今兮在宴客厅站着,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忽然,侍应生被人撞了下,他整个人往今兮这边倒,今兮躲闪不及,手里的果汁一股脑地全倒在了胸口。   侍应生快要哭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黄色橙汁在白色礼服裙上印下难堪的污渍,这条裙子跟毁了没差,今兮倒是不心疼裙子,只是湿了的礼服沾在身上,那感觉很难受。   贺成夫妻刚进来,就注意到了宴客厅的异常。   见到是老友,贺成着今源丰的肩,热络地打招呼:“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   于素还来不及仔细看今兮,就被她胸口的狼狈吸引,她安慰今兮,“没关系的,楼上还有礼服裙,没穿过的,阿姨带你上楼换一件,你看行吗?”   今兮眼睫颤动,轻声:“麻烦阿姨了。”   今兮跟在于素和沈雅月身后,于素说:“我原本是怕阿珩和他那些朋友玩的太放纵,把衣服裙子给扯皱弄脏,所以按照他那些朋友的码子准备了衣服换。”话音一顿,她转头,打量的眼神很温柔,“今兮的身材和阿珩一位朋友的差不多,应该能穿上那条裙子。”   沈雅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在想要不要让人送条裙子过来,可送过来,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   于素拍拍她的手,宽慰的力度。   到楼上衣帽间。   于素推开门,带今兮进去,她抽出一条裙子,“这条裙子我逛街的时候看到的,喜欢得紧,想着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穿着指定漂亮,可是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又不喜欢黑色……”   今兮:“裙子很漂亮。”   于素:“真的吗?”   今兮点头:“嗯。”   于素道,“你喜欢就好,就怕你不喜欢。”   她拿着裙子在今兮面前比划了下,越看今兮越喜欢,“阿珩有个朋友叫小橙子,原本这条裙子是给她准备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条裙子穿你身上,比穿她身上要好看。”   “好了,你在这儿换吧,我和你妈妈出去。”于素离开时,看到中岛台放着的一个车钥匙,她喃喃,“谁把车钥匙放这儿了?”   说话间,把车钥匙带走,关门离开。   -   贺司珩十八岁生日,一堆朋友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可别说哥几个亏待你,这回可真是把十几年的压岁钱都兜进去了,就为了给你买个成人礼礼物。”   贺司珩:“什么礼物?”   “放在你家二楼衣帽间,你一进去就能看到。”   众人是从后门进来的,沿着楼梯上二楼。   二楼走廊外空旷,踢踏脚步声踩在上好的羊毛地毯上,声音小许多。众人语气笃定,“这份礼物你指定喜欢。”   “到底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   外面的对话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变得越发清晰,直到在门外停下。   衣帽间的门被打开。   今兮转过身,和门外站着的男人对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谁都没说话。   刚才还满嘴跑火车的男生们也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贺司珩要笑不笑的,眉峰往上挑了下,“这就是我的成人礼礼物?” 第4章 洁身自好的好男人   04   僵持被应酬赶回来的于素打破。   众人一口一个“于姨”地喊,贺司珩听到,转过身,侧倚着门,“妈。”   于素看看他们,又看到在衣帽间的今兮,后知后觉地给他们做介绍,“阿珩,这位是你今叔叔的女儿,今兮。”   “今兮,这是我儿子,贺司珩。”   相隔两米左右距离。   今兮放在胸前的手松了下来,垂在身侧。她眼波无澜,静静地看向贺司珩,“你好。”   贺司珩也收起方才的表情,淡声:“你好。”   这算是打招呼。   于素看了眼手机,脸上有些急切,她朝贺司珩说,“阿珩,妈妈有点儿事,你今叔叔和你爸爸在一块儿,你把今兮带过去。”   与此同时,外面走廊处来一道嗓音,“你们走站在外面干嘛呢,阿珩哥哥呢?”   “小橙子来了啊。”有人懒洋洋道,“这都几点了你才来,怎么,你阿珩哥哥生日,你也摆谱儿迟到?”   “哪有!”女声娇娇的,“我刚才去取给阿珩哥哥定的生日礼物,所以来晚了,不过你们站在外面干嘛呢?”   没一会儿,她探过头来。   于素揉揉她的头发:“小橙子来了啊。”   她乖巧叫人:“于姨。”   视线交错,见到站在中岛台边的今兮,“她是……”   “她叫今兮,哦对了,今兮是学芭蕾的,小橙子也是学芭蕾的,你俩可以认识认识,说不准以后能成为好朋友。”   于素瞥了眼时间,不再闲聊,“我先走了,阿珩,记得把今兮送到楼下宴客厅。”   贺家宴客厅在前厅,转弯,又要过长廊,过去要几分钟的路程,今兮记性不错,记得路。她也不认为这位贺家大公子会给他带路,毕竟刚才于素让他帮忙带路时,他没应过一声好。   今兮:“我可以回去,不麻烦你了。”   贺司珩身后的人也说,“既然记得路,要不就别送了?咱们去看看小橙子给阿珩送的礼物是什么?”   周橙笑盈盈:“保准比你们的有新意!”   “怎么说的呢?你知道我们送阿珩什么吗?”   “一台车咯,真以为我不知道?”   “我靠?谁泄密的!”   “……”   “……”   嘈杂声洋洋,贺司珩没理任何人,他眼神漠然地望着今兮,嘴角扯起,示意她:“走了。”   今兮犹豫两秒,跟上他离开。   “阿珩,你怎么走了?”   “不看小橙子给你的礼物了?”   贺司珩头也没回,手抬至半空,挥了挥,薄唇轻抿,却不是对他们说话,而是叫另一个人的名字:“今兮,跟上。”   ……   今兮关水。   呼吸和雾气交织在一起,淋浴间雾蒙蒙的。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往身上套睡衣,想,贺司珩从不是多听父母话的人,当时,她也明确表明自己记得路,但他还是选择送她。   这么一想,倒显得她刚才的行为有些无理取闹了。   从她出现,贺司珩在她和周橙之间,选的就是她。   她还在为那声“阿珩哥哥”不开心。   今兮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在吃醋,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爱贺司珩,就像贺司珩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他们两个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   贺司珩和她在一起,很大的程度是因为他身边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花瓶,而且干净的像是刚出窖的上等瓷器,没有任何情史,在他之前,没和别的男人有过暧昧。   今兮选择贺司珩……   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吧。   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吧?   喜欢这个词一点儿都不深情,烂大街的陈词,今天和你说喜欢,明天说不准就和另一个人说。更何况是喜欢,又不是只喜欢,或许是最喜欢也说不准。   我喜欢很多人,但我最喜欢你。   感情本来就不用怀疑真心,因为相信真心的人最后都会被践踏在泥里。   今兮对着镜子,卸了妆的脸素净白皙,光照下来,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好半晌,她看着自己双唇翕动,对自己说:“父母都不一定永远只爱你,不是吗?”   -   套房里不止一个淋浴间。   今兮出来回到床上,贺司珩已经换了套睡衣坐在床的另一侧,他低头看手机,听到她的动静,把手机收起,放在床头。   他看过来的目光,宛若落地窗外的漆黑夜幕,深不见底。   今兮皱了皱眉:“我今天很累。”   贺司珩:“过来。”   套房里是有两个淋浴间,但床就一张。大半夜的,她也懒得再去开一间房。横竖也逃不过,她索性走过去,还没到床边,就被他一把拉走,整个人跌在他身上。   “你——”她抬头。   下一秒,灯被他暗灭。   窗帘发出“滋滋”声,合上。   贺司珩把她捞进被窝里,预料中的事却没发生,他安安分分地抱着她,手规矩地搭在她腰上,“我也很累,睡吧。”   “……”她默了默,“哦。”   今兮靠在他胸口,他之前睡觉不爱穿衣服,但她觉得那样很不舒服,两人为此还闹过不愉快。贺司珩觉得她麻烦,事儿多,今兮干脆利落,“上我的床你就得穿衣服,要不然你上别人的床去。”   嫌我麻烦,那你就找不麻烦的人。   要不然,就得照我的习惯做。   这些年,宠她惯她的人,到底是他。   “贺司珩。”今兮叫他。   “真不叫阿珩哥哥了?”   他手伸上来,顺着她脸,摸到她的下巴,捏了捏。   今兮低头,一口咬在他虎口。   力度很轻,贺司珩被咬也没什么反应,似笑非笑地:“别咬这儿,换个地方咬。”   和他在一起也有四年了,今兮自然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你做梦。”   贺司珩难得没说话,沉稳的呼吸自头顶传来,今兮以为他是真累了,翻了个身,想从他身上下来。刚躺平,身侧的人也转了过来,压在她身上:“大晚上的瞎动什么?”   今兮:“你不是睡了吗?”   贺司珩:“哪儿那么容易睡着。”   被子盖过头顶,他整个人又几乎都压在她身上,空气像是被剜尽,她不舒服:“很热,你起开。”   “晚上吃的怎么样?”忽然,他来了这么一句。   虽是不明所以,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吃的挺好的。”   贺司珩:“吃饱了?”   今兮:“啊。”   他声音沉下来,“那轮到我吃了。”   -   隔天一大早,今兮被闹钟吵醒。   昨晚舞团年终演出,今明两天休息,闹钟自然不是她手机设置的。今兮艰难睁开一只眼,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把手机闹钟按停。   想再睡回去,又睡不着了。   她半眯眼,听到淋浴间的水声结束,贺司珩从里出来。   他背对着她拿衣服,背上,刺眼的指甲印、抓痕。始作俑者今兮,心虚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贺司珩穿好衣服,回身,意外看到她醒了,“怎么醒这么早?”   今兮回神:“被你闹钟吵醒了。”   “抱歉。”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却没半分不好意思的表现。   贺司珩问:“要给你叫餐吗?”   今兮摇了摇头:“我自己会叫。”   贺司珩拿起放在被她放在枕头上的手机,“我去医院了。”   等他走到门边,又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晚上我来接你。”   贺司珩脚步一顿,显然是对她这话表示惊讶,他硕博时期就在市立第一医院实习,之前不管他怎么说,她连去的想法都没有。今天却主动提及,他忍不住看了眼窗外。   今兮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他这动作,不解:“你看什么?”   贺司珩:“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   回答他的,是迎头而来的乳白色枕头。   贺司珩眼疾手快,反应迅速,把门合上。他低头扯了扯领结,嘴角溢出一抹笑来。   到医院后,贺司珩穿上白大褂,拿上病历本带着一群实习生查房。   听着似乎很简单,但从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半,查房才结束。贺司珩回到办公室,桌子上放了一堆待写的病历,他低头揉了揉眉骨。   “很累吧?”   林立勋倒了杯温水给他。   贺司珩敛眸,顷刻间,眼里脸上捕捉不到半分躁郁,“还好。”   林立勋在他边上坐下,“没办法,在医院,医生要是不累,累的就是病人了。”   在整形烧伤科,贺司珩和医生、护士的交流并不多。   贺司珩刚轮转到烧伤科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打听他,悄咪咪地靠近他,想和他拉近关系,可他身上散发着股浓重的生人勿进的气息。林立勋虽说是科室主任,但为人没有一点儿架子,拉着那些小姑娘说,“一个男人要是对女人有想法,还会要女人主动吗?他不主动,就是不喜欢你。”   也有怀揣幻梦的人,一脸天真模样,“主任,您不能这么说,女追男的事儿多了去了。”   “你们看看小贺,追他的女生能从这儿排到医院大门,他朝哪个女孩子多看一眼,你给我说说。”林立勋打击自信心的时候跟用手术刀的时候一模一样,毫不手软,“小贺不喜欢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一开始,大家也不死心,时间久了,贺司珩还是那副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冷淡模样,大家也渐渐放弃。   后来贺司珩轮转到了别的科室,喜欢他的人又多了几个,但他还是他,和异性保持拒绝。   等到他再回来烧伤科,大家也都知道,这位就是高岭之花,有钱有颜,随便一台车都顶主任两年工资。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能吃清汤白水,但到头来还是得回到他原本的生活。   简单而言。   他可以和医院任何一个对他有想法的医护人员在一起,但也是玩票性质的。   这么一看,他对所有女生都一个样,在大家的印象里,他又不是那个性情冷淡难接近的人了,反倒树立了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形象。   科室里,和贺司珩交流最多的,就是林立勋了。   林立勋不只是主任,也是贺司珩的博导,贺司珩和林立勋相处的时候,自然比和旁人时多几分温和,“也没有很累,只是昨晚睡得晚,今天有些提不起神。”   “昨晚不是去看演出了吗?”林立勋想起来,“你那个妹妹演出怎么样,应该挺成功的吧?有你这么优秀的哥哥,你那妹妹应该也很优秀。”   午饭时间点,杜小羽提了外卖进办公室。   杜小羽依稀记起:“贺医生不是说,那不是他亲妹妹吗?”   贺司珩举起水杯,温水过喉,查了一上午的房,和病人说了不少话。喉咙干哑,得到纾解后,他才开口,声音不高不低,音色微往上抬,有丝难以捕捉的笑。   “——不是妹妹,是女朋友。”   杜小羽充楞半秒,反应过来后解读准确,“原来不是亲妹妹,是情妹妹啊。” 第5章 第十二个女朋友   05   今兮睡了个回笼觉,她睁眼,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透露出室外天色。   南城的冬天多雨多雪,今天是难得的晴天。一缕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的眼睫,冬日晌午的阳光,没有任何攻击力,柔软,温薄。   她起身坐起,动作牵动身体,四肢百骸都是酸的,像是被车轱辘碾压过。   昨晚贺司珩不知发什么疯,硬逼着她喊“阿珩哥哥”。她比往常更嘴硬,跟他作对似的,喘息声都咽回嗓子里。   贺司珩于是慢条斯理地折磨她,到最后,她被逼的不行。   破口大骂。   “你大爷……”   “还会说脏话了?”他恶劣地停下。   今兮脚趾蜷缩着,红着眼,求饶声带着啜意,“……阿珩哥哥……”   贺司珩才终于善心大发,不再折磨她。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对一个称呼这么执着?甚至于,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喊他,多的是女生这么喊他不是吗?   也可能是因为昨晚他点了那么多吃的心疼了,要从她身上讨回来。谁知道呢?   今兮胡思乱想了会儿,又捞起床头的手机。   微信里,消息密密麻麻,大多都是恭喜她昨晚演出顺利,她随便点了几个女生回,男生的都略过。   孟宁的消息弹起,跳到消息列表最上方。   【怎么回事儿,那个帅哥怎么回事儿?】   【你别告诉我那是你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可别说他不是你男朋友,你都上他车了,总不可能他是你哥吧?】   【难不成是你爸爸?叔叔可真年轻,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有你这么大的女儿的样子。】   今兮没急着回消息,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点餐,才掏出手机和孟宁发。   今兮:【哥哥不行啊?】   过两分钟,孟宁回了:【?】   孟宁:【你不是就一个弟弟吗,哪里来的哥哥?】   今兮靠在床头,睖睁着眼,动了动发酸的肩。   房门适时响起,送餐的来了。   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看到躺在凌乱被窝上,屏幕闪烁的手机。   她接起,打开免提,孟宁的声音响在套房里。   “真是你哥哥?表哥还是堂哥?”孟宁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今兮抿了口拿铁,缓缓道:“都不是。”   孟宁讶异:“真是你亲哥啊?”   今兮看了眼纠缠在地上的衣服,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说错了一个字。”   孟宁:“什么字?”   今兮:“不是亲哥,是情哥哥。”   “他真是你男朋友啊?不是,你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孟宁不乐意了。   “你也没问。”   “……”孟宁被噎住。   仔细想,她确实没问过今兮这个事。   她和今兮是今年开年的时候到的舞团,大四,毕业季,她给舞团投了简历,几经考核后顺利成为舞团演奏部一员。和今兮认识,是面试的那天,她找不到厕所,今兮给她指路,见她一脸茫然,今兮于是亲自带她去洗手间。   后来到了舞团,她一眼认出今兮,对方却记不得她了。   孟宁眨眨眼,提示她,“一月份面试的时候,你带我去找洗手间,你还记得吗?”   今兮其实不记得了,但还是点头:“是你啊。”   孟宁非常自来熟,没事的时候就来舞蹈房找她,食堂吃饭也坐到她边上。今兮看到她,也不过是冷冷淡淡地点点头,说不上多友好,但也不排斥她的靠近。   今兮在团里很出名,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她出色的获奖经历,而是因为她面试时跳的那支天鹅湖。   她不是白天鹅,她是恶魔的女儿黑天鹅。   黑天鹅的难度系数比白天鹅的要高,不只是三十二个挥鞭转这种舞蹈技巧,更主要的是灵魂,那种暗藏着的妩媚、妖冶。   轻盈的舞步,纯洁又干净,但骨子里却又是风情万种,透着丝丝缕缕的诱惑,吸引着王子。   那场舞,首席只有一句话:“我从她的舞蹈里看到了灵魂。”   太高的评价,很容易令人失望。   可见到今兮后,大家意识到首席所言非虚。   今兮是漂亮的,但她的漂亮带着冷感,神色疏离冰冷,眉梢吊着,高傲的像只天鹅。可一旦笑起来,眉眼间又流转着潋滟妩媚,和黑天鹅一模一样。   也因如此,她的人缘一般。   舞团里女生居多,学舞蹈的,哪一个不是众星捧月过来的?今兮是好看,但她们也不差。半嫉妒半羡慕的心理。   也有人向她示好,今兮的回应,客气中带着疏离,不会让人不舒服,但也感觉不到有多热络。   也就孟宁——   不管今兮态度如何,她提起今兮时,眼睛都带着光,一口一个“我家今兮”。   有人嘲讽她:“今兮说不定都没拿你当朋友。”   孟宁嗤笑:“你懂什么,我家今兮是面冷心热,你看这支口红,逛街的时候我就随口说了句好看,但我口红太多就没买,隔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今兮就往我兜里塞了这支口红!”   今兮看似清冷、疏离、不与人亲近,但她知道谁对她好、谁看她不顺眼。只是她的表达,从不是用嘴巴,而是用行动。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言出必行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孟宁虽说自来熟,但是和今兮相处,很少问今兮的私事儿。每次见面,她都有一大堆吐槽的内容,杂乱,无章。   就连叫外卖,卖家以为她点了三人份,给她送了三双筷子,但实际上,她就一个人吃。这种事,她都能吐槽半小时。   孟宁需要的是倾诉对象。   今兮充当着很好的聆听者。   朋友和恋人无差,互补比相似,相处起来会更和谐。   以至于孟宁都忘了,她竟然还没问过今兮是不是有男朋友的。可是一直以来,今兮朋友圈都没什么内容,头像是她的自拍,平时来舞团要么是自己开车,要么是坐出租,周末约她,也是随约随到。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   孟宁:“是我忘了问,那请问今兮美女,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今兮仔细想。   什么时候和贺司珩在一起的?   她忽地问:“怎么样算是在一起?”   孟宁犹疑着回答,“就,表白啊。”   今兮嘟囔:“他可没表白过。”   声音很小,孟宁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今兮脑海里冒出一个时间节点,也就是那天之后,她和贺司珩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本质上的升华。贺司珩身上贴着的标签。   多了一个“今兮”。   “大一那年寒假,到现在,有四年了吧。”   手机听筒里,孟宁倒吸一口冷气,“四年?!”   今兮:“嗯。”   孟宁激动地狂叫,“你竟然有一个谈了这么多年的男朋友,好啊你今兮,还瞒着我,亏我把你当好朋友,我和你说,这事儿没完。”   今兮知道没那么容易过去,她把自己当好朋友,生活琐事,事无巨细地都和她分享,可她连贺司珩这个名字都没提及过。   她软下声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孟宁:“不好。”   今兮:“啊……”   孟宁很不客气:“起码得三顿。”   今兮:“……”   她狮子大开口后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是嫌贵,三顿麻辣烫也行。”   今兮哭笑不得,“我在柏悦,你之前不是说柏悦的下午茶挺好吃的吗,要吃吗?”   孟宁没犹豫:“要!”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谈恋爱谈的这么低调的,你看看咱们团里那些人谈恋爱,巴不得拿个大喇叭在食堂门口喊自己找了个多好多好的男朋友。就我们部里王灿灿,找了个一米七的男朋友,二十八岁看着跟三十八岁似的,张口闭口我家亲爱的怎么这么帅,我家亲爱的真是太可爱了……”   “你倒好,找了个这么个帅的男朋友,一声不吭。”   柏悦五十三楼的下午茶用餐区,咖啡冒着袅袅香气,孟宁的嘴巴一秒不停,疯狂吐槽。   今兮听着,表情没多大起伏,“有什么好说的呢?又不是第一天在一起了。”   “可是……”   “吃蛋糕吧,你不是很想吃吗?”   今兮并不想多提她和贺司珩的事儿,打断孟宁的话,转移话题。   下午茶后,二人又在附近的银泰逛了会儿才分开。   -   到医院门诊大厅,今兮才想起给贺司珩打电话。   连续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她虽然是第一次来医院,但也是知道贺司珩是哪个科室、办公室在几楼。没办法,每天.朝夕相处,有些东西,想不知道都难。   找到烧伤科办公室,今兮站在门外,敲门。   里面只有两位硕士研究生在,一男一女,刚轮转到烧伤科。   男生抬头,看清今兮的时候心跳漏了半拍,“你好,请问找谁?”   今兮:“我找贺司珩,他在吗?”   “贺医生临时有个手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临时有手术。   怪不得没接她电话。   今兮刚想说“没什么事”,男生非常有礼貌,拿了张便利贴过来,“你是贺医生的病人吗,还是病人家属,你看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待会贺医生回来,我和他说,他应该会联系你。”   后面的女生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   今兮看着面前的便利贴,莞尔:“我不是他的病人,也不是他的病人家属。”   她顿了顿,虽不知道贺司珩是怎么和科室的人提及她的,或许他压根没和医院的任何人提到过她,但这一刻,她无端开口:“我是他女朋友。”   后面的那女生,更是面无表情了:“你是今天第十二个自称是贺医生女朋友的人。”   今兮:“……” 第6章 普信男真下头   06   南城市立第一医院是南城大学医学院的教学医院,每逢医学生实习科室轮转,学生们私底下都在暗自祈祷,轮转到烧伤科。   原因无他。   南城大学医学院的活招牌,也是现今南城市立第一医院的活招牌——   贺司珩。   学生时期,贺司珩就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他的女生未曾少过。   有的人偏得上帝的宠爱,从头到脚都接受加冕,出了学校来到社会工作,依然风光霁月的不像话。   郑梨运气好,轮转到了烧伤科,带她的恰好是贺司珩。   在她眼里,贺司珩不仅是师兄,更是老师。她对自己的老师当然不会产生非分之想,只是在烧伤科三个多月,见到无数女生以各种名义接近贺司珩,有些无语。尤其今天,贺司珩有女朋友的消息一传出来,不少自称是贺司珩的女朋友来办公室找他。   郑梨和汪旭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   她偷偷往外撇,悄咪咪偷看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今兮,戳了戳汪旭的胳膊,“虽然她是今天第十二个冒充贺师兄女朋友的人,但在美貌排名里,她排第一。”   汪旭摸了摸下巴:“反正,贺师兄有女朋友了,她也没机会了。”   “你说,我去追她怎么样?”   “……”   “我觉得不怎么样。”   汪旭忍不住,总是往外看,美人确实养眼。   他感慨:“她为什么不是冒充我女朋友呢?”   郑梨研判似的观察他的脸,半秒后,说:“想的挺好,下次不许再想了。”   汪旭脸上的笑定住。   过了会儿,郑梨倒了杯热水过去。   “晚上冷,拿着捂捂手吧。”   今兮眼皮掀起,接了过来,水温透过纸杯传到她掌心,温温热热的。   “谢谢。”   “不客气,”也许美人总是容易令人心软,郑梨友善地提醒她,“贺医生真的去做手术了,我们没骗你,他这手术,做得快,八点多结束,慢的话,可能得到十点多了。你真的要在这里等吗?”   今兮淡淡一笑:“嗯。”   郑梨有些无话可说了。   自称是贺司珩女朋友的人很多,但没一个有她这样的耐心。五点多到的,听到贺司珩在做手术,便在走廊外的休息椅坐着,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这么一想。   她不会真是贺司珩的女朋友……吧?   再看她的长相,打扮,气质,和之前来的那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郑梨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会真是贺医生的女朋友吧?”   今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说:“待会贺司珩回来了你问他吧。”   “……”   “毕竟他女朋友那么多,”今兮不咸不淡地说,“我只能排第十二。”   “……”   -   贺司珩这个手术来得很突然。   附近的酒精厂酒精爆炸,恰好厂里还有工作人员,虽然消防员救援及时,但是全身大面积深二、三度烧伤,患者意识模糊。   主刀的是林立勋,贺司珩是一助。   电子显示屏显示手术计时五小时二十五分钟三十六秒,定格。   手术结束。   贺司珩出了手术室。   脱手术服时,猛地想起今兮早上说的话,几乎是扯的力度。   电梯还停在楼下,他等不及,直接转弯去了楼梯间,一口气跑了三层楼。   九点多的医院,病人都在病房里休息,走道里静悄悄的。连灯都关了好几盏,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灯光穿过门缝,在晦暗中圈出一片明亮。   今兮脚踩一地光亮。   听到靠近的脚步,她扭头。   贺司珩在她面前停下脚,“等很久了?”   今兮仰着的头,随着他的动作,偏移,“五个多小时。”   “抱歉,临时有手术,我来不及给你发消息。”这会儿,他脸上是真有抱歉情绪,“害你在这儿等这么久。”   “等都等了,而且我以前跳舞,你也经常等我,算扯平。”   贺司珩眉梢轻抬,她这句扯平说的倒是轻飘飘。   然而事实上,她每次上舞蹈课都要上两三个小时,贺司珩在外面走道里站着等她舞蹈课结束。她呢,没有半分让他干等的不好意思,仿佛他等她,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   上帝赐予他傲骨,也赐予他服从。   再傲慢的人,也会有低头的心软时分。   今兮一年四季都穿裙子,哪怕是在零下十度的寒冬,依然是长裙加身。羊绒裙很长,露出莹白纤细的脚踝。   贺司珩眼淡淡往下一扫,“没穿裤子?”   “没。”   光腿神器很假白,她没办法接受。   “冻感冒可别传染给我。”贺司珩语调寡冷。   “行啊,”今兮也乐得清静,“我要是感冒咱们就保持距离,分房睡。”   “……”   注意到她手里握着的水杯,贺司珩问:“谁给你的水?”   今兮:“办公室的一位小医生,看着年龄挺小的,是实习生吧?”   贺司珩把她手里的水杯抽了出来,时间太久,水已经冷了,他扔进垃圾桶里。另一只手,拉着她,进办公室。   “怎么坐外面?”   “不方便。”   贺司珩把她带到位置上,让她坐下。   他折身接了杯温水,递给她,而后,耐心十足地打量着她。   今兮抿了口水,蓦的想起什么,噗嗤笑。   贺司珩:“笑什么?”   今兮说:“贺医生,听说你女朋友挺多的。”   贺司珩莫名。   今兮模仿着刚才郑梨的口吻,一板一眼,说的煞有介事:“你是今天第十二个自称是贺医生女朋友的人。”   “……”   贺司珩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更阴郁,眉眼间带几分不耐。   “谁和你说的?”   “你管是谁说的,贺司珩,”今兮翘着二郎腿的脚,往他小腿上踢了踢,很轻的力度,西装裤滑过一丝褶皱,又消失,“你是来医院上班的,还是来医院泡妞的?”   他沉吟片刻,开口只二字:“胡闹。”   外面走道里,传来对话。   “你女神走了哎。”   “怎么就走了啊,我还没要到她的联系方式。”汪旭沮丧。   郑梨不遗余力地打击他,“就算要到,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汪旭:“你什么意思,我长得不行吗?我觉得我长得挺帅的。”   郑梨冷哼,“普信男,真下头。”   汪旭低啧了声,刚准备开口,话音在见到贺司珩,以及坐在他位置上的女人时,戛然而止。他视线左右瞄,忽地惊醒,“贺医生,她是……”   贺司珩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手放在今兮的腰上。   他语调不紧不慢,徐徐道:“——我女朋友,怎么,你认识?”   汪旭从他毫无起伏的声线里,隐隐读出一抹危险意味,他咽了口口水,“不认识,不认识……”   待他们离开后。   汪旭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那真是贺医生的女朋友啊?她没骗我们!”   郑梨也惶惶惑惑的表情:“……原来她不是排第十二,她是唯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刚才竟然对师母有非分之想?”汪旭愁眉苦脸,“完了完了,以后我给贺医生打电话问问题他会不会不接?他会不会看我不顺眼,明天就让我卷铺盖走人?我的学医生涯可能在今天结束了。”   “你说我跪在地上和贺医生求情,他会宽恕我吗?”   郑梨很诚恳地说:“他会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   -   贺司珩成人礼时,他父母送他的礼物之一,是市中心的一套房子。   三百平的大平层,从客厅偌大的落地窗眺望出去,是南城最繁华的购物商场,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拉扯出绚烂迷离的光带。   贺司珩十八岁收到的房子。   过了两年,才装修好。   又过半年。   今兮住进这套房子,睡在主卧的床上。   不只是床,这套房子到处都有她生活的痕迹。餐桌上放着她定的花,每月一束;厨房冰箱里有她爱喝的酸奶;衣帽间,左边衣柜是贺司珩的衣服,右边是她的;更别说在她住进来后,贺司珩又找人把客卧改成的练舞房……   出电梯,便是入户玄关。   今兮坐在换鞋登上,她打开鞋柜,拖鞋放得有些远,捞不到。   她看向贺司珩。   贺司珩:“叫声好听的。”   今兮眼梢吊起:“我自己又不是没手。”   贺司珩哼笑了声,还是过去拿拖鞋,只是没把拖鞋随意扔在地上。他屈膝,半蹲在今兮面前,手托起她的脚腕,触感温凉。   “嘶——”他拧眉,“脚怎么这么冰?”   今兮说:“美丽冻人。”   贺司珩用掌心摩挲着她脚,温热的掌心,和室内充足的暖气一涌而下,没多时,她脚渐渐暖了起来。   贺司珩帮她把鞋子套上,掐着她脚腕的手没松开:“明天开始穿裤子,知道没?”   她不愿意:“很丑。”   贺司珩语气加重:“要是被我发现你不穿裤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视半晌,今兮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贺司珩忍俊不禁:“就这么会儿,感冒了?”   今兮有些恼羞成怒,“才没有。”   她说:“是不是你在心里偷偷说我坏话?”   贺司珩扯了下嘴角,显然习惯她的无理取闹。他松手,坐在另一侧换鞋,换好鞋后,坐在餐桌旁——保姆在半小时前已经做好了晚饭,离开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   他拿起碗筷用餐。   今兮在医院等了他五个多小时,这会儿饿得不行,但她习惯在饭前喝一杯酸奶。   她去冰箱里拿了杯酸奶,插上吸管,咬着吸管出来,坐在贺司珩边上。   贺司珩吃相很斯文,优渥人生浸泡下的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他咽下一口饭,才说话:“怎么突然来接我下班?”   今兮:“不喜欢啊?”   他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   今兮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神不宁,她舔了舔嘴角的酸奶,“讨好你,不行吗?”   贺司珩:“讨好我?”   他放下筷子,背往后靠,贴在椅背上,侧身,老神在在地看着她:“说吧,什么大事,都需要讨好我了。”   今兮默了会儿。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她问我元旦要不要回家。”她顿了顿,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回。”   “不想回就别回。”   “她问我为什么不回,我说你组了个局,没法拒绝。”今兮当然知道找其他的理由,沈雅月都会有意见,但是牵扯到贺家,沈雅月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贺家在今兮读书的时候帮了不少忙,今兮回到南城读的高中,是贺成出面找的,今兮的舞蹈老师,是于素介绍的。   加上今家和贺家父母关系向来交好,自然也是希望儿女和谐相处的。   闻言,贺司珩饶有兴致地笑了声:“元旦放假三天,我上三天的班,组哪门子的局?”   今兮:“所以,到时候家里人要是问起来,你能不能……”   贺司珩转过脸,继续吃饭。   今兮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扯着他衣服:“贺司珩?”   “帮帮忙呀。”   “贺司珩?”   “阿珩?”   “……”   “……”   见他无论如何都没反应,今兮咬咬牙,叫出那个称呼,“阿珩哥哥。”   贺司珩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他松口:“到时候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跟我在一块儿。”   得到想要的答案,今兮神情松散。   可下一秒,又听到他毫无正行地补充:“——你在我床上躺着。”   今兮:“……?” 第7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07   贺司珩不过随便一说,今兮并没往心里去。   身边朋友都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事儿,但在双方父母眼里,他们不过是关系还算可以的朋友。在隐瞒亲密关系这件事上,二人心照不宣。   随便吃了点晚饭,今兮进浴室洗澡。   在浴室里磨磨蹭蹭许久,里面响起清脆的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她每天浪费不少时间在保养那副好皮囊上,高昂的护肤品是其次,每周一次的皮肤管理,哪怕素颜,她的脸也是明艳动人。   贺司珩躺在床上,犹如欣赏展厅的画一般看着她。   今兮刚想说话,呆板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室内寂静。   她瞄了眼来电人。   是她母亲。   迟疑几秒,她接了起来,“妈妈。”   夜已经深了,沈雅月那边也难得安静,“准备睡了吗?”   今兮边应声,边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躺在床上。柔软的床垫也因此,软软的塌下去一点儿。   沈雅月说:“我在你王老师的朋友圈看到你上台表演了,还是独舞,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没和妈妈说呢?”   下午沈雅月给今兮打电话时,她还没提到演出的事儿,估计是太忙了,直到晚上才有空余时间拿来刷社交软件。   沈雅月口中的王老师,是今兮来南城后,于素帮她找的舞蹈老师。   王菁曼。   王老师和沈雅月年纪差不多,但没有子嗣,她将今兮视为己出。今兮在南城歌剧院演出,演职人员自然有内部票,她拿到票之后就把票送给王老师。演出当日,今兮在后台等待上台演出的时候往外看,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王老师。   今兮眼眸低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以后演出多了去了。”   这话说到沈雅月的心坎去了,“对对对,你以后有大把的机会上歌剧院演出,现在是独舞,说不准过两年就能当首席,独当一面了。”   “……”   “元旦真不回来吗?妈妈好久没见到你了,很想你。”   她喉咙哽咽了下,胸腔沉闷,像是有块石头压在胸口。   沈雅月说:“爸爸也念叨你,说你毕业之后就没回过家,以后要是结婚嫁人了,是不是连爸爸妈妈都忘了?”   今兮说:“不会的。”   沈雅月话锋一转:“还有你弟弟,他经常溜到你的练舞房,问我,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   墙上挂着的液晶显示屏里播放着纪录片。   贺司珩喜欢看纪录片,今天放映的纪录片,是心外科的。国外的纪录片,血腥又直接,不打马赛克。   胸腔开膛,心脏出现在镜头前,扑通扑通的跳动。   今兮的心也跟着一起。   跳。   又停下。   她放在被套下的双腿密密地贴在一起,声线紧绷:“不回了,贺司珩组了个局,说是去泡温泉,我都答应他了,再放他鸽子不太好。”   沈雅月怅然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和阿珩好好玩。”   “嗯。”   她如释重负地挂断电话。   迷糊中又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转头,对上贺司珩的眼。   贺司珩日常不戴眼镜,只有在工作或者看专业书时才会戴。凛冽的眸在镜片下,略显锋利。   贺司珩:“泡温泉?”   今兮:“……”   “谎话说的越来越顺口了,什么时候学的说谎?”   “说谎还用学吗?”   “……”   贺司珩摘下眼镜,算是提醒,更多的,像是在警告她:“如果不能百分百保证谎言不会被戳破,就不要说谎。”   被这样教训,今兮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心。   她说:“我也就撒了这么一次谎。”   贺司珩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时间,“很晚了,睡吧。”   壁灯熄灭,室内陷入黑暗。   被窝下二人,各占床两侧,在规律的呼吸声中,今兮转了个身,面朝着他这边,“贺司珩。”   贺司珩:“嗯。”   今兮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不愿意回家?”   贺司珩:“不想回就不回,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她保持着那个睡姿,沉寂许久。   “为什么不想回家?”   沉默中,贺司珩如愿问她。   今兮:“我不是说了吗?”   “……”   “我想泡温泉。”   她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很不走心。   贺司珩转了个身,把她搂进怀里。   医院最近忙得很,冬天火灾事故频发,烧伤科病人不断,贺司珩忙的连轴转。就算美人在怀,他也没什么旖旎想法,只是就这样简单地抱着她,以便入睡。   今兮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朦朦胧胧要睡去的时候,听到贺司珩说:“南山那边有个度假山庄的私汤温泉还可以,过段时间带你去。”   一晚,呼吸如温水,澄澈,泛不起涟漪。   早上七点多,贺司珩醒来时,今兮已经在练舞房了。   他换好衣服,靠在门边,“我走了。”   今兮停下动作,晨光照耀下,她的头发丝都嵌了一层光。   “晚上我来接你。”   贺司珩:“又有什么事,要讨好我?”   今兮顿了顿,“周杨的酒吧开业四周年,你忘了?”   周杨是贺司珩的发小。当年贺司珩十八岁成人礼,一堆人不知道要送他什么礼物,还是周杨拍板,说送他一台车。   车是周杨选的,帕拉梅拉,他也出了大头。只不过贺司珩没开过几次——那款车不管是车型还是颜色,都太风骚,也只有周杨这种不着正调的人喜欢。   贺司珩“嗯”了声,又道:“你别来医院了。”   今兮:“怎么,害怕我被你那十一个女朋友撞见?”   说话间,她撩拨了下头发。   贺司珩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深谙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不是身上任何器官,是大脑,是学识。可今兮是推翻他认知的存在。   她的性感,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不是通过肉.体的裸.露和刺激,而是她的态度,她的眼神。像是离得很近,但又触不可及。   难以捉摸,如同水中幻月。   “十一个女朋友?我还挺想看看她们到底长什么样的。”   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腕表。   “想得真美,”今兮语调凉凉的,“去上班吧,别在我眼里出现了。”   “晚上在家等着。”他扔下这句话。   今兮没说话。   又听到他声音传来。   “外面冷,你又不爱穿裤子,真冻坏了麻烦的还是我。”   “……哦。”   -   南城酒吧街,最著名的那家酒吧叫“越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醉意抵喉,便会越过界限,肆意妄为。   整条街,再也找不到比这名字更简单,解读后更风骚的店名了。“越色”不止店名高调,装修也是,五光十色的绚烂灯带,店名被打碎,分割在迷雾般的光影里。   今天是“越色”四周年店庆,据说老板请了时下最火的两位rapper来震场。   换做别的地方,当然没人信。   但是“越色”不一般,老板周杨——他家是做传媒的。原先这酒吧是周杨大三的时候,闲来无事开着玩的,或许是多年浸淫在酒色中,他对这种不务正业的东西,有种说不上来的得心应手。   玩着玩着,酒吧生意越来越好。   毕业后,他也没回家上班。他就是得过且过的人,酒吧赚的不多,够他吃喝玩乐,他也就心满意足,困于一隅。   周杨在走廊里被服务员叫住,“老板,您朋友们让我和您说声,他们都到了,就差你一个。”   “都到个屁——”   虽这么说,但脚还是踩上楼梯,走到二楼卡座区。   楼下和楼上像是两个世界。   舞池里,男男女女穿着不合这个季节的衣服,短衫短裙,音浪和灯光碰撞,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几乎贴合在一起,迸发出火花。   酒吧隔音效果出色。   楼上,暗角处发出蓝调灯光,空中,飘着时下最流行的欧美歌曲。   周杨嘴角挂着笑,刚出现,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丫的这都等多久了,你才来?”   “多大的脸,等我是你的福气,懂吗你,江泽洲。”   江泽洲递了杯酒过来,“别说了,迟到罚三杯。”   周杨左右瞥,“不是说都到了么,这不还有人没到,框我呐?”   “还谁没到?”   “贺司珩啊——”   “他能一样吗,医院哪儿那么容易走开,说不准临时有事儿!”   周杨坐在位置上,大咧咧地敞着腿,单手托着一杯酒,他二十五了,看上去跟二十岁的男孩子没差。不是长得稚嫩,是笑起来的模样,有种不谙人间疾苦的妖孽感。   “拉倒吧——”他拖腔带调的,“阿珩五点就下班了。”   “估计医院临时有事儿?”   周杨笑的很有深意:“医院临时有事儿?我估计是他家临时有事儿吧?”   “啊?”   江泽洲了然地笑:“什么他家,是他女朋友。”   “今兮?”   “嗯。”   “不是,周杨,你这话要是传到你妹耳里,她不得气炸?”江泽洲幸灾乐祸,“小橙子追着阿珩跑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你帮过小橙子,你还是她亲哥吗?”   周杨撇清关系:“我是她堂哥,谢谢,是堂的,不是亲的。”   堂兄妹和亲兄妹,关系可差了一大截。周杨在家里是不学无术的典型,读书时爱闯祸,毕业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开酒吧在长辈眼里哪儿能算是正经工作?   逢年过节都被拿出来当做示范,教育那些弟弟妹妹们千万别学他。   周橙看不上他,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周杨也看不上她,原因很简单,她不喜欢他,他又不贱,上赶着讨什么笑?   周杨和她,两看两相厌。   “而且阿珩对小橙子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吗?他那人,别说对人了——小时候他不是喜欢一玩具车吗,每天带在身边,我问他能不能给我玩玩,他塞在书包里,一副别说玩玩,看也不舍得给我看得架势!小气死了。”   江泽洲拍腿笑:“这几岁的时候,我怎么没印象了?”   周杨:“不知道,四五岁吧?我也不记得,还是于姨说的。”   一辆玩具车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   但凡贺司珩对周橙有一丁点的想法,都不会让周橙眼巴巴地喜欢这么多年。   有不清楚的人问,“按照你这说法,贺司珩是不是很喜欢他那女朋友啊?”   周杨笑的隐晦,“就这么说吧,你和他说,贺司珩,你来晚了,要罚酒三杯,他正眼都不瞧你一下。”   “我操,这么拽?”   “……”周杨无语,“贺家知道吧?贺司珩是贺家大公子,你胆子肥,你逼他喝酒。”   那人一脸震惊,“贺家吗……”   周杨:“那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说谁?圈子里姓贺的,除了贺家,还能有哪个不起眼的小家族?”   然后他接着说,“但是如果你和今兮说,你来晚了,要罚酒三杯,你信不信,今兮拿起酒杯的时候,贺司珩会替她喝酒?”   周杨眼尾轻挑,一脸信誓旦旦。   没人敢逼贺司珩喝酒。   但有的人,什么都不用说,就能让贺司珩心甘情愿罚酒三杯。   你信不信?   周杨倒了杯威士忌,嘴角弯起恶劣弧度,“要不打个赌,我赢了,今晚这桌算你账上;你要赢了,别说这桌免单,这一年你随便带几个人来我这儿喝酒,我都给你免单。”   话落下,场子里热了起来。   尖叫声欢呼声,起哄响起。 第8章 在勾引我   08   贺司珩下班后驱车回家。   他把车停在大堂外,正准备给今兮发消息时,入户大堂的玻璃门缓缓向两侧收起。出来的是个女人。   见到她的穿着,贺司珩眉骨轻抬。   难得的,今兮外面套了件羽绒服,长至脚踝,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坐进车里,贺司珩才发现了异样。   外面倒是裹得严实,只是羽绒服一拖,里面就穿了条丝绒裙——那天演出结束,她拿了两条裙子问他选哪条,今天她穿的,就是他选的这条。   她坐在位置上,双手搭在后背,顺着裙摆往下压,以便坐下去的时候裙子整齐,双腿并拢,往一侧斜靠。   裙子飘逸垂顺,露出的腿白皙纤细,只是裙长实在太短,仿佛一个不经意,就能走光。   贺司珩发动车子,“我以为你会穿的更像个过冬的人。”   今兮:“室内有暖气,穿羽绒服会闷出汗。”   她说的并无道理,室内暖气充足,只需要一件单薄的短衫就够。虽然要出门,但车里也是开暖气的,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贺司珩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过身,淡淡地往她腿上扫了一眼:“太短。”   以前,今兮觉得贺司珩像极了每天逼着她穿秋裤的老妈子。   现在,今兮觉得前面还得加个定语,保守又传统。   今兮说:“有长、短款,但是短款的好看。”   贺司珩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他对她的审美向来是认同的,只是作为男人,他也有占有欲。无论她穿什么,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最好,她只穿给他看。   女为悦己者容,在今兮眼里,显然,她的穿着打扮只为她自己。   晚间车流拥堵。   车子停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贺司珩将车停在酒吧街附近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接到周杨电话时,贺司珩和今兮在电梯间等电梯下来。   周杨那边环境嘈杂,鬼哭狼嚎的嘶吼声,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丝音乐,随之又被人声盖住。他嚷了句:“——给老子闭嘴!”   那边才安静一些。   “接到今兮了没,你俩什么时候过来?一帮子人都在等你们!”   电梯门打开,他们进去。   电梯间的信号不稳定,周杨听不到任何声音,等到负一楼,电梯门打开,女声官方的播报声响起:“负一楼到了。”   周杨震惊:“你还在家没出来?”   贺司珩轻描淡写三个字:“先吃饭。”   电流声滋滋,周杨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贺司珩说:“待会来,挂了。”   今兮站在他边上,听到电话挂断前,周杨的骂声。   她问:“晚到真没事?”   贺司珩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事儿?”   他说这话时,神情里有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也是,他这样身份的人,别说晚到,就算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今天指定忙,我们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他几分钟。”贺司珩手搭在她腰上,透过电梯的金属门,看到电梯间里有个人偷摸摸地往今兮这边靠,眼神飘忽。他手一紧,把今兮拉近怀里,“那儿太吵,待会过去坐一会儿就回去。”   贺司珩不喜欢那种环境,太吵。   今兮点点头:“嗯。”   电梯停下,有人出去,也有人进来。   贺司珩忽然从她左边走到右边,把她往墙那边压。   她脚步踉跄着站稳,“你干嘛?”   贺司珩背对着她,一只手猛地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压着他的背。   身边的人都被这举动吓到。   被他压着的男人嗷嗷叫:“你干什么,放手啊!”   “平白无故打人。”   “我要报警!”   “报警!”   贺司珩控着他手腕的手用力,男人吃痛下,紧攥着的手松开。   “咚——”的一声。   有个东西从他手里掉下来,砸在地上。   是只黑色的手机。   巴掌大小。   贺司珩五官本就锋利,脸色沉下来,更显得阴戾沉冷。   “报警吧,看看警察到底会抓你,还是抓我。”   电梯门迟迟没合上,他一脚踹过去,力度很大,男人直接从里面被踢到外面。   他捞起掉在地上的手机,“顺便,让警察看看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男人刚才还咬牙切齿的脸,瞬间惊慌失措。   一堆人都有些状况外,贺司珩拉着今兮走出来,又想起什么,看向电梯间里站着的一个女生。年纪不大,似乎还是个高中生。室内暖气太足,她抱着羽绒服,下半身穿着条格纹半裙。   贺司珩把今兮搂在怀里,斜眼看过去时才瞥到男人手里的手机的。   只是他不确定,抱有怀疑心理。   幸好。   他赌对了。   他看向那个女生:“你要不要看看,里面可能有你的照片。”   女生方才还如同局外人看热闹,此时,脸惨白。   商场保安来得很快。   把男人架住,打开男人的手机相册。   一堆偷拍的照片。   女生在看到自己的照片时,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保安们纷纷安慰她,没一会儿,警察也来了,把男人和女生都带去警局。   -   两个人在一家日料店吃饭。   今兮拿起筷子,又放下,反复几次,她忽然问贺司珩:“我是不是不应该穿这么短的裙子出来?”   她从保安来之后就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只是,手始终捏着他的衣角没松开过。   那模样,比刚认识的时候还要乖巧温顺。   估计是吓坏了。   但看她脸,也没太多情绪起伏。   贺司珩缓缓笑着:“怕了?”   今兮睨他,不作答。   贺司珩拿了杯水递给她,日料店的光线昏暗,他的眉眼浸在晦暗中,神色成熟又稳重,低沉磁性的男嗓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可是……”   “那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今兮用叉子翻弄着面前的鱼子酱,“如果今天你不在,可能偷拍的那个会是我。”   贺司珩知道她还在纠结,“你不能要求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有道德心的,你衣着得体,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今兮犹豫良久,还是说:“我应该听你的话,穿长裙的。”   “今兮。”他很少这样叫她的名字,语调沉下来,带着不苟言笑的严厉。   “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穿什么,是你的事。”贺司珩说,“我说你的裙子短,是因为我怕你冷,而不是觉得太暴露。”   “有我在你身边,无论你穿什么都可以,明白吗?”   今兮被他最后这句话逗笑,“那你不在我边上呢?”   贺司珩说:“穿你自己喜欢的。”   她手撑着下巴,递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   贺司珩有些无奈,眸微垂,看到她放在桌子底下的两条腿交叠,翘在一起,本就不长的裙摆,更往上拉,露出白皙的腿部皮肤。   他伸手将她扯上来的裙摆往下拉,眉眼间延展些暧昧情愫:“我是说可以在我面前随便穿,但是不代表你可以露这么多。”   今兮:“你怎么这么反复无常?”   贺司珩:“你这样,我很难确定,是不是在勾引我。”   “……”   她脸变了变,随即翘在半空的脚往他裤子上靠,暧昧的蹭着他的小腿。   眼神如蛇信子般,勾着人心底最软的那处,酥麻。   “那你,上不上钩?”   贺司珩面无表情:“脚先收回去。”   今兮撇了撇嘴。   良久,用完餐。商场过一条街,就是酒吧街。   晚高峰,酒吧那边不好停车,二人索性走过去。外面难得没下雪,冬风吹来,渡尽寒意的空气里充斥着声色犬马的酒精味。   贺司珩和今兮到“越色”时,正是周杨和人打赌的时候。   前面的,贺司珩和今兮都没听到。   只听到那句——赢了的免单,顺便,周杨出手带着一派的阔绰,还附赠一年免单。   周杨眉飞色舞,举起一杯威士忌,喝了小半杯,舌头被酒精麻的都在抖,说话都捋不直了,他稳了稳气息,说:“就说是不是男人,陈恺年?”   陈凯年原本不想打赌的,但是一年免单,赌注诱惑太大。   他脑袋一热:“赌就赌!谁不赌谁不是男人!”   一时间,卡座里尖叫声更响。   然后下一秒,就有人眼尖,看到了迟到的贺司珩和今兮。   “阿珩来了啊,”这堆人里,数江泽洲和周杨与贺司珩最熟,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大学之前的人生轨迹几乎一模一样。江泽洲拍走边上的人,腾了两个空位出来,“坐这儿。”   他看向身后跟着的今兮:“天鹅公主也来了啊。”   天鹅公主。   江泽洲和周杨私底下都是这么叫今兮的。   他们在位置上坐下,贺司珩问:“赌什么?”   周杨说:“赌什么不重要,阿珩,你来晚了,得罚三杯酒。”   周杨给他倒了三杯酒,摆在他面前。他又倒了一杯,递给今兮,“今儿个我店庆,我就是老大,你也跑不了,迟到就得罚酒。”   台面上密密麻麻地摆着酒瓶,红的白的洋的,度数有高有低。   要不怎么说周杨怎么把“越色”做的这么好,他为人处世很有一套。给贺司珩的,是酒精浓度高的,给今兮的,是度数低的。   女孩子嘛,多少也要照顾一些的。   “罚酒?”贺司珩极淡的弯了弯唇,声音不轻不重,“除了喝酒,还有别的吗?”   “怎么?不是吧,一个大老爷们,三杯酒都喝不了?”   “开车,不喝酒。”   “可以找代驾,实在不行,我让我司机送你回去。”   无论贺司珩说什么,周杨都能弯弯绕绕,回过去。   贺司珩眉梢轻挑,正准备拿起酒杯时,余光瞥到一只手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   一杯。   两杯。   三杯。   高浓度的酒。   她一饮而尽。   今兮喝酒跟喝水似的,喝完后,黑漆漆的眼万般清明地盯着贺司珩。   继而,她一脸平静,问周杨:“这样行了吗?”   周杨愣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弄的晕头转向。   周杨反应过来后,气的心肺都在疼,他暴怒:“你是黑天鹅,谁让你做黑骑士的!” 第9章 蝴蝶结   09   《天鹅湖》这支芭蕾舞剧里有两只天鹅。   一只是白天鹅。   另一只是黑天鹅。   今兮被他们叫天鹅公主,指的是黑天鹅。   原因很简单。   那年贺司珩的生日宴上,今兮穿着的是条黑色的礼服裙。   贺司珩把今兮送回到她父亲身边,没多停留就走了。   宴会正式开始前,大家都被叫到父母身边,唯独江泽洲和周杨,拿了杯果酒,找到站在角落位置的贺司珩,靠了过去。   话题还停留在他们送给贺司珩的生日礼物,周杨沾沾自喜,“我的眼光可以吧?这车全球一共就四辆。”   贺司珩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面色倦冷疲乏。   而江泽洲忽然用手肘撞了撞周杨。   周杨被撞得手心不稳,酒洒了一点儿出来,他跳脚:“我的衣服,你干嘛!”   江泽洲朝宴会厅某处扬了扬下巴,“那个是不是你刚刚送过去的女的?”   贺司珩眼轻抬,循声望过去。   随着他的话,周杨也没在意自己的衣服,看了过去。   来参加贺司珩生日宴的人,除了亲戚,大多是贺成的生意伙伴。以联络感情为由,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也都带了过来,女生居多。   藏着的那点心思,就差明摆着说出来——   想和贺家攀上点关系,最好,是亲家。   “说来真是奇怪,宴会厅的女孩儿你都见了个遍吧,唯独这位——”江泽洲说,“她爸倒是一点儿都不想和你家亲上加亲。”   “你爸也是奇怪,那么多歪瓜裂枣他都能介绍给你认识,整场宴会里最漂亮的这个,倒是不愿意介绍给你了。”周杨摸着下巴,思索。   “最漂亮?你家小橙子听到可不得气死。”   “气死怎么了?实话还不乐意听了。”   “不过都是学芭蕾的,怎么我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和你家小橙子的,不太像啊?”   周杨烦:“你能别一口一个‘我家小橙子’吗?我和她关系可不怎么样,她整天跟在你俩身后一口一个洲洲哥哥,一口一个阿珩哥哥,看到我?——直接喊我的名字,拜托,除了血缘这层摆脱不掉的关系,我和她真不熟。”   他们叽叽喳喳个不停,贺司珩一句没参与。   好半晌,管家过来找他:“少爷,要跳开场舞了。”   贺司珩把酒杯放到侍应生的托盘里。   他蹙起眉,“不是说了这个环节取消吗?”   管家没回答,只是刻板着脸,说:“先生让我叫您过去。”   贺司珩眉间皱着。   管家:“少爷,不要让我为难。”   他看了他一会儿,眼底冷霜蔓延,未几,还是拔腿离开。   江泽洲抓住管家:“张叔,阿珩和谁跳开场舞?”   周杨对他的记性表示无语:“之前不是说了吗,和小橙子。”   江泽洲:“他不是拒绝了吗?”   说到这儿,他乐不可支,“为此,小橙子还哭了一下午,眼睛肿的跟被人揍过似的。”   “是哦,”周杨一脸疑惑,问管家,“张叔,那阿珩和……”   “今家大小姐。”管家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不远处,并肩站着的人身上。   贺司珩站在人群中,站姿笔挺。   他是今天的主人公,身上穿着的西装是量身定制的,衬得他身形落拓挺阔,袖口处金丝包边,更显设计精致华丽。西裤裹住修长双腿,整个人如青松般。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们只看到贺司珩眉间延展着躁郁。   但他还是伸手,递给站在他身边的女生。   琉璃灯光闪烁,全场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最后,只剩他们头顶一盏灯。   音乐声起,贺司珩手搭在今兮的腰上,随着音乐的旋律跳舞。   没有排练过,但是异常的合拍,全程,都没踩到过对方的脚。   江泽洲:“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他俩穿的像是情侣装?”   都是黑色的衣服。   今兮礼服裙不是常见的缎面款,是层叠薄纱拼接设计,薄纱里掺了金丝,光照耀下,像极了黑暗银河中闪耀的群星。   她仰着头,神色疏离冷淡,没有半点儿因为和贺司珩共舞的喜悦。   江泽洲说:“你觉得不觉得,她像只天鹅?”   周杨不认同:“你也说小橙子像只天鹅。”   江泽洲:“还不是因为她跳芭蕾,每天每天就穿着白裙子,整天说自己像是白天鹅,我这不得配合着点儿她?”他话锋一转,“但这位不一样,看着,就像只天鹅,还是黑的。跟你家那柔柔弱弱被风一吹就倒的盗版天鹅,完全不一样。”   看着太傲,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想讨好任何人。   江泽洲非常认同自己这个想法:“黑天鹅公主。”   周杨思忖了下,也认同了:“是哦,还真挺像只黑天鹅的。”   一曲结束。   宴会厅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贺司珩和今兮面对面站着,收回手。   他们从舞台中心离开,回到人群里。   贺司珩说:“抱歉。”   指的是,邀请她跳开场舞的事。   今兮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声抱歉。她身边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比比皆是,只是大多目中无人,别说绅士,最基础的待人接物都做不到,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得听他们的话。   贺司珩这种身处云端的人,难得的,有这样周到的体贴。   恍神间,今兮和路过的人撞了下。   她头上绑着的蝴蝶结原本就垂垂欲坠,此刻,沿着她垂顺的长卷发滑落,掉落在地。   “那个……没事的。”她浑然未觉,扔下这句话,急匆匆离开。   贺司珩脚步停下。   他捡起地上的蝴蝶结发带,直起身时,今兮已经不在他身边,回到她父母那儿去了。   他盯着手心里多出的蝴蝶结,眼里曳出一丝笑来。   还,   真像是一份礼物。   蝴蝶结都有。   这算什么?   拆礼物?   之后,他回到江泽洲和周杨那儿。   江泽洲朝他挤眉弄眼:“说说,和天鹅公主跳舞是种什么体验?”   贺司珩:“天鹅公主?”   周杨抬着下巴:“刚取的名儿,怎么样,好听吧?”   贺司珩冷哼了声,他不发表任何意见,只说:“无聊。”   不论贺司珩怎么说,反正,那天之后。   江泽洲和周杨,谈起今兮,总用“天鹅公主”这个称呼代替。   后来今兮和他们熟了后,也问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叫她。其实她还有一句没问,为什么明明都是跳芭蕾,她是天鹅公主,而周橙,不是。但她没问,因为他们看上去,和周橙并不熟络。相处十多年还不熟络,还是堂兄妹,有趣的关系。   二人没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原因。   黑天鹅公主。   一叫就是这么多年。   结果没想到,今天黑天鹅变成了黑骑士。   周杨疼得心都在滴血。   一伙人看热闹看的痛快,纷纷耻笑他,“大话放的太早咯。”   “年轻人不懂事,不知道社会的险恶。”   “这哪儿是不知社会的险恶,是不知道爱情有多可怕。”   “……”   “……”   唯独贺司珩和今兮被蒙在鼓里。   从话语里,贺司珩能大致猜出他们嘲笑周杨,原因和他有关,“怎么回事儿?”   周杨一脸吃屎的表情。   还是江泽洲把那个赌说了出来。   贺司珩眉梢轻抬,声音无起伏:“拿我当赌注?”   “额……这个,”周杨挤走今兮身边的人,坐在她边上,压低声音:“就是因为你,都什么年代了给我搞美女救英雄,害得我输了这么多钱。”   他挤眉弄眼:“帮我搞定他,救命。”   今兮很无辜:“英雄救美多俗套。”   周杨眼巴巴地看着她,“姑奶奶,当我求你了。”   今兮忍不住笑。   金色的台面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杯,中间还有个果盘,边上一盒叉子。今兮从里挑了个叉子出来,叉了块哈密瓜,送到贺司珩嘴边。   贺司珩不为所动。   她仰着头,在时隐时亮的环境里,这张明艳动人的脸,眼似黑洞,又似银河。酒吧里,酒精和香水交杂,味道有些辨不清。但她身上的味道,贺司珩却能一秒捕捉到。   很浅淡的香。   太浓烈的东西,只有被震撼到时,带来刹那的快感。   而寡淡的东西,像是长久萦绕在耳边的风,挥之不去,百转千回,令人舍不得、放不下。   对视几秒。   今兮叹了口气:“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贺司珩张嘴,咽下那块哈密瓜。   他问:“怎么帮我挡酒?”   不止他想知道,身边的周杨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今兮:“医生不能喝酒。”   贺司珩不是不能喝酒,是因为工作性质——病人偶尔会有突发状况,他得保证自己时刻处于大脑清醒的状态。不喝酒,是作为一名医生,他必须如此约束自己。   贺司珩:“所以你代我喝?”   今兮:“就三杯酒,喝了又没什么。”   周杨:“不是,什么叫就三杯酒?你知道这酒浓度有多高吗?就你那酒量——”   “——我酒量怎么了?”今兮眼神没有半分便宜,语气淡淡地,莫名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在,“十个你都不够我喝的。”   “哦豁,年轻人口气不要这么狂。”   江泽洲插话:“就是,上一个这么狂的,已经要付一年的酒钱了。”   周杨:“……” 第10章 亲了就不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杨恶狠狠瞪他。   贺司珩忽然说:“这不算是你输吧?”   赌的是贺司珩给今兮喝酒,贺司珩替今兮喝,那周杨胜,贺司珩没替今兮喝,那陈凯年胜;可是事实上,今兮的酒是今兮喝的,贺司珩的酒也是今兮喝的。   要真计较输赢,似乎真分不出谁输谁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陈凯年,愣了。   周杨跟变脸似的,眉开眼笑:“是哦,这只能说是没输赢,不能说是我输了。”   最后,还是贺司珩说:“今晚喝的酒都算我账上吧。”   他向来大方,一顿酒钱而已,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场子又重新热了起来。   周杨跟花蝴蝶似的在卡座上来回飘荡,没一会儿又下楼去舞池里跳舞,顺带拉走一大帮子人,卡座里,登时少了大半的人。   清静多了。   服务员送了几瓶矿泉水上来,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瓶身还沾着雾蒙蒙的水珠。   “贺先生,这是老板让我那给您的。”   “麻烦了。”   贺司珩拿了瓶水,拧开。   他目光扫了眼身边的今兮:“要喝水吗?”   今兮朝他示意下自己手里举着的酒杯,“我喝这个。”   他背往后倒,贴在沙发柔软的椅背上。卡座空了不少地儿,但他俩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距离,她的裙摆贴着他的西裤。他手往后伸,捞起她的细腰,若无其事的亲密无间。   过半晌。   贺司珩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差不多了。”   今兮:“这才哪儿到哪儿。”   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刚才她说的,十个都不够她喝的,不是假话。   今兮以前在江城生活,父母忙于工作,她是由外婆外婆带大的。她的外公是十里八乡都很出名的酿酒师,她刚学会走路,外公就拿着筷子点一点黄酒沾她舌头上,小今兮不哭,而是笑。   老人家用基因这词形容今兮的酒量——今兮像外公,会喝酒,也能喝酒。   贺司珩自然也是知道她的酒量的。   他提醒她:“明天还要上班。”   酒量好是一方面,醒来头疼,是另一方面。   今兮撇嘴,“我刚才还替你挡酒,你怎么都不谢谢我?”   贺司珩挑眉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是在讨好我。”   今兮:“讨好你什么?”   “刚才在商场电梯的事。”   “……”   被戳穿心思,今兮脸变了变。   她习惯被贺司珩照顾着,贺司珩又不是第一天当医生,要喝酒的时候也多。但贺司珩没喝过一次酒——当然不是因为她帮他挡酒,今天是第一次。   贺司珩不想喝,没人能逼他喝。就像今天,贺司珩要真不喝,周杨如何劝说也没用,跪下来叫他爸爸,也没辙。   还不是因为在电梯里的事儿……   今兮抿了口酒,干巴巴地说:“我这是知恩图报。”   贺司珩贴在她耳边,气息缠绕在她耳畔,话里有话:“我需要的是这种回报吗?”   今兮停顿一秒:“在外面。”   贺司珩伸手将她滑落的碎发挽至耳后,停留在她耳垂处的手,捏了捏,“我也没说现在就要。”他刻意加重了一个字。   “……”   今兮被他撩拨的有点儿恼。   她一掌拍开他的手,起身离开。   身边的人看到,刚被科普过贺司珩是贺家大公子的人,有些被吓到。了解贺司珩的人,习以为常地勾起嘴角笑。江泽洲便是在边上笑的其中之一。   江泽洲煽风点火地开口:“我早就和你说了,女孩子可不能惯,越惯脾气越大,你看看她现在——”他啧了声,“家暴。”   “别学了个词就乱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杨回来了,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咬词却很清晰,“你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懂个屁,这他妈叫情趣。”   贺司珩没说话,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后,起身。   周杨:“嘛儿去?”   贺司珩把水瓶往他怀里一扔,他抓起水瓶,当酒瓶了,“来,不醉不归。”   江泽洲一脸嫌弃:“滚。”   二楼的洗手间不分男女,独立的隔间。   几个门都显示绿色,无人状态。   最边上的那道门是红色。   水声哗啦。   今兮洗完手,门往内拉,一道外力尤为明显,推着门,而后,贺司珩挤进并不宽敞的洗手间里。   今兮微张着口,没反应过来。   “你……”   门合上。   “咔擦——”声,锁住。   “你干嘛?”她压低了声音。   贺司珩的手捏着她白玉般的脖颈,不轻不重的揉捏力度,俯身靠近她,偌大的身躯贴在她面前,呼吸也一并压在她唇齿间。   今兮的心尖一颤。   他另一只手,沿着她裙摆,暧昧的剐蹭着她的皮肤。   刚拿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尖微凉,触碰到被暖气氤氲的皮肤。今兮脚底发软,她微咬着唇,想骂他,突然,有人来了,进了隔壁的洗手间。   今兮脸热起,“……贺司珩。”   语调很软,带着求饶。   “别在这里。”   “什么别在这里?”贺司珩脸凑近她,说话时,几乎唇齿相贴,“今兮,你是不是觉得,勾引我,不需要付出代价?”   “我……”   她稳定心绪,“你不是说,你不上钩吗?”   换来他一声嚇笑:“我可没说过我不会上钩。”   今兮:“你——”   贺司珩放在她后颈处的手收回来,逐渐往前,沿着她脖颈,捏着她下巴,迫使她到插翅难逃的境地。他好心地提醒:“我说的是,脚先收回去。”   他用了一个词。   先。   意思是指——   “那个时候先放过你。”   “……”   今兮要抓狂。   隔壁传来水声,然后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蓦地,今兮背后抵着的那道墙,被人敲了敲。她紧张的全身紧绷。   “有人在里面吗?”声音友好,带着试探,“需要帮忙吗?”   贺司珩恶劣极了,用气音问她:“需要帮忙吗?”   今兮伸手,捂住他的嘴,回答那人:“不用。”   “可是我好像听到你那边……”   “坐久了,腿有点麻。”她慌乱地找借口。   贺司珩笑了。   她的手捂着他的嘴,以至于他笑时的气息都扑在她手心。五指连心,她的心仿佛也因此,莫名地软下去一块。   “啊,原来是这样。”   那人半疑半惑,离开洗手间。   没走几步,和人撞上,对话清晰,传入他们的耳里。   “你去干嘛?”   “上厕所,酒喝多了,膀胱都要炸了。”   “去楼下吧。”   “怎么,这儿不能上?”   “不是……”   “你这什么表情?”   “里面好像有人。”   “厕所都满了?”   “不是,哎呀——就,有一个隔间,里面好像有两个人。”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住。   “啊……”那人声音拉长,似乎已经看到隔间里发生的事,暧昧的,浮荡的,绮糜的,滋生在夜晚。   渐渐地,脚步声远去。   对话声也消弭。   隔间里。   今兮被贺司珩锁在怀里,他的唇还带着冰水的凉,刺激的她全身震颤。   “冷……”   “穿这么少,也没见你说过冷。”   贺司珩到底没在外面更近一步,帮她把滑在肩头的衣领整理好,指尖在她起伏的线上滑过。眸子里还沾染着未退的深浓,嗓音微哑:“被我亲就冷了?”   她有些无力,瘫软在他怀里,不吭声。   他抱着她,嗤然一笑:“全身都是热的,还说冷。”   今兮恼羞成怒地叫他的名字:“贺司珩!”   贺司珩挑眉:“还想要?”   今兮一把推开他,打开洗手间的门,往外走。   没走几步,手被跟上来的贺司珩拉住,“好了,别发脾气了。”   今兮恶狠狠瞪他一眼。   殊不知,她那充满雾气的眼,比起杀伤力,更多的是诱惑。   贺司珩贴在她耳边,暗示意味颇足:“回家吗?”   回家干什么。   今兮自然知道。   她问:“不再待一会儿吗?”   贺司珩:“没意思。”   “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有意思的?”   “你。”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今兮一顿,回头对上他的眼,如深潭般幽沉,漆黑。   在这时。   周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阿珩!”   贺司珩眉头蹙起。   周杨被江泽洲拉住,随意推倒在边上的沙发上,“耍酒疯,别管他了。”   江泽洲看了贺司珩一眼,视线很快转移,有些难以言说的眼神,落在今兮的身上,“周橙来了。”   贺司珩无波无澜:“我们准备走了。”   江泽洲:“医院有事?”   贺司珩:“没。”   江泽洲:“那这么早走干什么?”   贺司珩垂在身侧的手,自动自发地搂住今兮的腰,他说:“陪她。”   今兮的包还在卡座,要回去拿。   江泽洲热情的诡异:“橙色的包是吧?我去帮你拿,你俩直接下去就行。”   今兮莫名。   贺司珩的眼神也有些隐晦莫测,“江泽洲,你在搞什么名堂?”   江泽洲心里叫苦,“我能搞什么名堂啊?”   倒在沙发上的周杨跟诈尸似的坐了起来,他手撑着下巴,歪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今兮。明明是醉鬼,明明这种眼神应该是不入流的,但发生在他身上,倒像是孩子仰望橱窗里的玩具车似的。   周杨欣赏着面前的美人,真像是在欣赏一辆价值昂贵的玩具车,只是有种在别处看到过这辆车的感觉。   他说:“天鹅公主,你这条裙子真好看。”   贺司珩眼眸微敛,溢出危险气息。   周杨跟感觉不到危险似的,又说:“和周橙的那条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明灭的灯光里,有人从错列的卡座里走出来。   离得近了,今兮看清来人的衣着,长相。   那一瞬,她终于知道江泽洲刚才的欲言又止,也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热情。   周橙今晚穿的裙子,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周橙穿的是长款。   今兮穿的是短款。   周橙的浸在昏暗中的脸,有些扭曲的难堪。 第11章 反正你能养我一辈子   11   今兮衣柜里的衣服是按季更新的,她有常穿的奢侈品品牌,经理会在每个季度上新拿新款过来,她看过后,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让经理拿回去。   身上穿的这条裙子,是当季新款。分长、短款。   纠结许久,她留下短款。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在周橙的身上,看到这条长款裙。   周橙艰难扯出一个笑:“好巧。”   不知是说的在这里遇到她,还是撞衫。   今兮也假模假式地配合她:“好巧。”   周橙:“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兮:“有一会儿了。”   周橙:“啊……”   舞池的音乐澎湃,升至楼上卡座,被周遭的眼神染上几分八卦的探究。他们都知道,那些人虽然还在自顾自喝酒、聊天,但眼总往这边瞟——周橙喜欢贺司珩,可贺司珩身边有今兮,如今周橙和今兮撞衫,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更何况。   周橙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漂亮,练舞多年,身上带着某种舞者才有的气质,出尘的,干净的,澄澈的。   她审美偏素雅,不喜穿深色的衣服,今天难得穿一条黑色的裙子,乍一看,很惊艳,身上也有种小家碧玉的乖巧劲儿。今天她穿这条裙子时,也有不少人问她是哪个牌子的,说这条裙子很漂亮。   偏偏是同一条裙子。   偏偏那人是今兮。   这条裙子穿在今兮身上,美的不是裙子,而是今兮。   就连周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刚才见到今兮的那一刻,她神情有些扭曲。   周橙稳了稳心神,说:“没想到我们的审美这么像,这条裙子还是我前阵子逛街买的,经理当时还和我说,全南城就两条。原来另一条……被你买了。”   审美像?   指的是穿衣还是选男人?   今兮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周橙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贺司珩:“阿珩哥哥,你今晚不值班吗?”   贺司珩:“不值班。”   周橙问:“要不要喝一杯?”   “不了,”贺司珩说,“我开车来的。”   “这样,那没事。”她一脸遗憾。   今兮拨弄着头发,闲声道:“要不我陪你喝?反正我刚才已经帮他喝了不少酒了,你要是不介意,我也能代他陪陪你。”   “……”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橙纤弱的身子,晃了晃。   “不了吧,女孩子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而且明天还要去舞团上班,”周橙切换成关心的语调,说,“喝多了明天要是起不来,可怎么办?”   “那就不上班呗。”   “……”   今兮搂着贺司珩胳膊的手紧了紧,她冲贺司珩笑,眼神妩媚勾人,声音也娇娇柔柔的,“反正你能养我一辈子,对吧,阿珩哥哥?”   “……”   “……”   -   “非得和她闹一闹你才高兴?”   坐上车后,贺司珩把着方向盘,语气平静。   “又不是我要招惹她的,你听听她的语气,拜托,我看上去像是好欺负的吗?”今兮手指甲划拉着车窗,语调懒洋洋。   贺司珩没说话,他是了解她的,不会让自己受一丁点儿委屈。   “怎么不说话了?”恰好是个红灯路口,今兮抬起腿,略过中控盘,脚趾触碰他大腿,慢条斯理的动作,“阿珩哥哥?”   贺司珩握住她脚腕:“在开车,不要胡闹。”   今兮眼睫轻颤:“你还没回答我。”   贺司珩启唇:“我不介意在车上来一次,刺激。”   “……”   今兮直接踹了他一脚。   窗外雪下大了。   纷纷扬扬的白雪飞舞,车速也渐渐降下来。   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这份静好。   贺司珩按下接听键。   护士的声音透过车载音响传来,急切的、焦躁不安的,“贺医生,临时送来几名受伤的病人,急诊这边人手不太够,您有时间吗?”   “我马上过来。”   贺司珩面色冷凝。   电话挂断。   今兮适时说:“直接去医院吧。”   他说:“我让司机到医院来接你。”   她原本想说自己开车回去的,但又想到自己喝了酒,虽然她脑袋很清醒,但酒驾,到底是不好的。   “嗯。”   没多久,到医院大门,司机已早早在那里等候。今兮要解安全带换一辆车,却被贺司珩制止,“我让司机开这辆车回去,你别动了。”   风雪交加的夜,贺司珩下车。   今兮低头系安全带,又看到贺司珩去而复返,敲了敲车窗。   “忘记什么了吗?”   车窗半降。   脸颊感知到的,不是风雪的凛冽,而是他唇的温凉。   短暂即逝的吻后。   贺司珩说:“早点睡,我今晚不一定回来。”   今兮抿着笑:“知道啦,你快点去吧,病人还在等你。”   目送走贺司珩,今兮回家。   到家后,她打开手机,看到最新的同城消息——景南路一小区住宅发生火灾,火势旺盛,几乎照亮半壁灰霾天空,消防员抢救一个小时,才将明火扑灭。   现场清理中,已有六人死亡,数十人受伤。   夜已经沉了,她把手机暗灭,躺在床上,不消多时,便睡了过去。   醒来是周一,贺司珩没回来,她看了眼手机,里面躺着他发来的消息,大概意思是,今晚病人很多,他得留在那里观察病人的情况,以防突发事件发生,就不回来了。   今兮看了眼时间。   凌晨四点发的,估计那时候刚忙完。   她回了个“好”,就起身洗漱,准备上班。   南城芭蕾舞团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实行朝九晚五的上班制度,周末双休。九点半开始上集训,十一点到十二点半排练剧目。虽说今年最后一场大型演出结束了,但是大家还是没有松懈,为来年的演出做准备。   十二点半,排练结束。   “听说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快点儿,去晚了估计就没了。”   “糖醋排骨?热量很高吧?”   “吃得开心就是零卡路里。”   “今兮,一起吗?”   有人叫她。   今兮穿着练功服,单薄,不御寒,她弯腰拿起羽绒服,往身上套,边穿边回:“不了,我和人约好了。”   “孟宁吗?”   “嗯。”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   “好。”   今兮从羽绒服里拿出手机,给孟宁发消息。   今兮:【吃午饭吗?】   孟宁:【我已经在食堂了,你快点过来,我打了三份糖醋排骨。】   她手插兜,去食堂找孟宁吃午饭。   大老远,她就看到了孟宁,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眉头紧锁,很是专注,就连今兮在她对面坐下,她都没发觉。   “看什么这么认真?”今兮问。   “你来了啊,”孟宁叹了口气,“我在找房子。”   今兮疑惑:“你不是有房子住吗,怎么突然又要找房子了?”   提到这个,孟宁眉间郁结:“我楼上着火了。”   今兮愣了下。   “景南路的小区?”   “你怎么知道?”   “新闻里看到了。”今兮原本想问她还好吗,但这话实在是太马后炮了,而且看她这样,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还好昨晚我在我爸妈那儿住,要不然我估计不止是我家也跟着被烧,我估计也得被烧。”   “你家还好吗?”   “你说呢?”孟宁叹着气,眼盯着手机,“我得重新找个房子,租房子好麻烦啊,我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满意的。”   “你可以回你爸妈那儿住。”   孟宁抬眸看她一眼,似是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半晌后,她泄气:“算了吧。”   今兮:“为什么?”   “你听说过一个词吗?——远香近臭。”孟宁补充说,“我时不时回趟家,我爸妈态度挺热络的,也不会让我做这个做那个。但我要是一直待在家,别说他们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们也不顺眼。”   今兮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人和人相处,新鲜感,同时也是保鲜剂。   “你说现在租房怎么这么麻烦,我问了我们部的其他人,说是要考虑什么商用水电、民用水电,怎么现在水电都分阶级了?”打小学琴的,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真到了社会上,也有些难以适应。   今兮说:“你可以住我那里。”   孟宁:“啊?”   今兮边吃饭,抬眸,缓缓看她一眼,“我的房子一直空着,装修好后没怎么住过,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我那儿。”   “那你……”   今兮收回眼,轻描淡写的语调:“我和我男朋友住一块儿。”   孟宁喃喃:“可是……”   今兮没勉强她,温声道:“你可以多看看别的房子,如果真找不到喜欢的房子,可以住我那儿,我那儿小区环境还行,就在你之前住的小区附近。”   沉默。   过了几秒,孟宁说:“我是怕麻烦你。”   今兮:“你可以交房租。”   孟宁瞪大眼,“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客气?”   今兮笑:“不是你说的怕麻烦吗?”   “我就是客气客气,”孟宁放下手机,拿起筷子,讨好似的往她餐盘里夹了几块糖醋排骨,“那我真的住你那儿了?”   “嗯,待会下班我带你过去。”   “就这么说定了!”   解决完这桩麻烦事,孟宁心口的石头落了下来。   她忽然左右张望,神神秘秘的样子,而后压低声音,凑近今兮,说:“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们部的王灿灿,下个月我们要和江城的芭蕾舞团合作,但是她退出了。”   南城芭蕾舞团拥有一支国内顶尖的专属芭蕾舞团的交响乐团,和国内其他的芭蕾舞团也多有合作。   这是很多人求不来的机会,王灿灿竟然退出了。   今兮问:“她生病了吗?”   “不是,”孟宁笑了下,嘴角扯起的弧度,极具讽刺意味,“她不是找了个男朋友吗,她男朋友觉得她总是要去外地,两个人异地恋,感情会出现裂缝,所以想让她辞职。王灿灿可能,元旦就开始放年假了,终身年假那种。”   “她男朋友家是做房地产的,我住的那小区就是他公司开发的。但是你不觉得挺好笑吗?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学了这么多年的琴,难道就是为了嫁一个有钱人,过幸福的富太太生活?”   “反正,我是不会为了男朋友,放弃工作的。对我而言,拉大提琴不只是我的工作,更是我的梦想。”   “但也有可能是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能够做出很简单的取舍?”   今兮放下筷子,目光清澈,淡声道:“前途比爱情重要,如果我是她,我会和男朋友分手,而不是辞职。”   话音落下。   隔壁桌,有人坐了下来。   今兮扭头看去。   周橙嘴角扬起的弧度,完美的友善。 第12章 怎么突然这么乖   12   吃完午饭,今兮去楼道里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杯咖啡。   咖啡从机器里掉下来,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口袋里的手机也跟着一并响起。   她一只手取咖啡,一只手掏手机。   是贺司珩打来的电话。   “在干什么?”他问。   “喝咖啡,”今兮说,“你吃了吗?”   “没吃。”   “记得吃饭。”   “没胃口。”   “那就饿死吧。”   她余光瞥到楼梯里出现的身影,忙不迭挂断:“有事,你记得吃饭。”   将手机踹回口袋,今兮主动和陈凌打招呼:“陈老师。”   今兮高考前有上过陈凌的课,于素带她过去的。于素关怀入微地拉着她的手腕,亲密的口吻介绍她:“你哥哥有个大学同学你记得吧,关系特好,这是他女儿,今兮。”   于素让她叫陈凌:“叫姑姑。”   今兮:“姑姑。”   但也只有那一次,她这么称呼陈凌,后来她都是用——陈老师这个称谓的。   陈凌问她:“吃了吗?”   今兮:“吃了。”   陈凌说:“那天演出很好,团里有想法,让你准备明年的国际大赛。虽说还有大半年,但提早准备,总没错的。”   意外听到这个消息,今兮愣了一秒。   今兮:“……我吗?”   陈凌笑:“只是说,有让你参加的想法。”   舞团的几位首席平时都平易近人,唯独陈凌,整日板着脸,要求严苛,就连日常排练,出了点儿小问题,都会冷着脸,眼神似刀锋,不怒自威。   以至于,她这句故意开玩笑的话,让今兮都有点儿当真:“只是有想法啊……”   “我是不是对你太严格了?”   “没。”她否认。   于是陈凌说得更确切,“我和上面提的,明年六月国际芭蕾舞比赛,团里有三个名额,独舞占了两个,一个是你,剩下那个,我还没想好。”   今兮眼睫颤了颤,“我会认真准备的。”   陈凌似乎很忙,没待一会儿就有人叫她。今兮看着她离开,转过一个拐角,身影消失不见了。她也没停留,回排练室练舞。   下午的排练时间是一点半到五点。   舞团只规定排练时间,就像公司上班,规定朝九晚五,偶尔摸鱼偷懒,也没人知道。可舞团的天鹅们从不敢偷懒。   练舞,靠的是努力和天赋。被选进舞团的都是极具舞蹈天赋的,剩下,拼的是努力。因此,没人敢懈怠。   更何况,享受过舞台上的光芒与仰望,哪还会甘愿做灰头土脸的配角?   南城芭蕾舞团等级分明,然而不管是群舞还是领舞,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首席。   暖气裹挟着汗水,练功服都是湿的。   五点到,今兮拿起放在一边的羽绒服,离开舞房去淋浴间洗漱。   平时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今天却成了最早的一个,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她今儿个怎么走得这么早?”   “可能有事吧,赶着和男朋友约会也说不准。”   “哎——你们说,那天在后台的那个,真是她男朋友啊?”   那天南城歌剧院后台,人来人往,在一堆熟悉面孔里,贺司珩那张脸面生,俊朗,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线条清冷立体。刚下舞台还未平复的心跳,在看到他后,又剧烈跳动。   蠢蠢欲动被戛然掐住——   今兮走到他面前。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没说出个结果。   最后有人想起周橙,“橙子,你和今兮不是大学同学吗,那个男的是她男朋友吗?”   也有人眼底燃起微渺的星光:“还是说,是她亲戚啊?”   “——她男朋友。”   语调清清淡淡,不带一丝情绪。   周橙从地上捞起自己的衣服和水瓶往外走,头也没回。   -   今兮当然不是去见贺司珩的。   她这么早离开,是为了帮孟宁搬家。   “你放心,等我那边的房子重新装修好,我马上搬回去,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孟宁再三保证。   孟宁楼上那户着火,起火原因是电器设备的超负荷运作。火势凶猛,火苗被风吹起,往楼上楼下隔壁蔓延。孟宁的房子也未幸免于难,房子里,家具、衣服都烧的乌漆嘛黑,好在她那架昂贵的大提琴放在舞团,逃过一灾。   她的行李,就从家带回来的几套衣服。   今兮无所谓地笑笑,她按下指纹,开门入户,“待会你输一下指纹,有时候指纹锁没法解锁,开门密码是54694——我名字九宫格对应的数字。”   “这是客卧,你睡这里可以吗?”   “可以。”   房子虽久没住人,但干净的像是酒店客房。   今兮说:“每周六,会有人过来打扫卫生,你到时候见到,别当成家里进贼。”   孟宁:“行。”   冬天昼短夜长,虽说一下班就直奔这里,但外面天已经黑了。   孟宁问:“一起吃晚饭吗?”   今兮:“你会做?”   “会倒是会一点儿,但你这里有食材吗?”   “……”   “叫外卖吧?”   二人达成共识,“好。”   等待外卖来的时间,今兮回到主卧。她太久没回来,打开主卧的门,却没有任何陌生感——她和贺司珩住的那儿,主卧和这里一模一样。   床,床头柜,贵妃椅,灯饰,就连墙纸,都是贺司珩挑的。   但贺司珩从没在这里过夜过。   自然,也没在这张床里睡过。   不消多时,手机响起,提醒她外卖到了。   今兮打开门,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两大袋的外卖。   震撼之余,她问:“你点了多少吃的?”   孟宁说:“两人份的啊。”   拆开后,今兮发现商家给了她们四双筷子。   今兮盯着孟宁看了两秒,目光骇然,“两人份,为什么老板会给我们四双筷子?”   孟宁也很不理解,“老板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些?”   一大桌子的吃的。   今兮有些头疼:“你确定我们两个能吃完吗?”   孟宁反问:“为什么吃不完?”   “……”   “……”   今兮默了会儿,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上,印着“贺司珩”三个字。   她起身,拿着手机到卧室接电话。   贺司珩临时回家拿衣服才发现今兮不在家的,“你人呢?”   “我在锦绣花园。”   那边顿了顿,“怎么跑那儿去了?”   今兮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末了,她轻咬下唇,“我很久没在这儿住过了,反正你这几天值夜班,我想在这边住几晚。”   贺司珩闻言低笑了声,慵懒的笑声经过电流刺激她耳蜗。   她耳根染上一丝浅淡的红。   “怎么突然这么乖?”还问起他的意见来了?   “……”   今兮脸一热,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自己怎么连在哪儿过夜都得问他的意见?   莫名其妙。   “不说了,挂了。”   掐断电话,她回到客厅,撞上孟宁的眼神,了然又暧昧,“和你男朋友打电话?”   今兮:“嗯。”   孟宁问:“他要过来接你吗?”   今兮:“我这几天住这儿,”顿了顿,她补充,“陪你。”   “陪我?你男朋友不会有意见吗?”孟宁眨了眨眼,问。   “他值班,这几天不在家。”   “他……”   没听完她的话,今兮却能够清楚的给出回答:“——医生。”   不知道是不是今兮的错觉,总觉得在她说完这个职业后,孟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她舀了一口饭塞进嘴里,眼睛眯成一道缝,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但今兮还是听懂了。   她说:“医生好,医生穷,不会发生你辞职在家让他养你这种事儿。”   隔着室内加湿器的白色烟雾,今兮眼里有些欲言又止,又转瞬即逝。   医生好不好她不清楚,但确实是穷的。   贺司珩的工资卡是绑定今兮的手机号码的,每月十五号发工资,上个月的工资,她瞄了眼——   工资微薄到,连他腕上一块手表都买不起。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他好好一个贺家大少爷不当,要去当一个穷苦劳碌的医生,选的,还是烧伤科,到底图什么?   -   连续三天,今兮都和孟宁住在一起。   礼拜四,贺司珩夜班结束。   下午,今兮收到贺司珩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今兮回:【晚点。】   方便起见,今兮和孟宁都是开一辆车去舞团的,今天也是。虽然今兮要回到贺司珩那儿,但在此之前,她得先送孟宁回去。   快到小区时,今兮突然想起她把充电器落在楼上了,于是开车进单元楼的地下停车场。   孟宁说:“我去取个快递,你先上楼。”   快递在地下车库设了个站点,方便住户取件。   今瞥了眼取件的地儿,正是下班到家的时间节点,快递柜前人满为患。她不想等,干脆撇下孟宁兀自上楼。   食指按上去,指纹锁打开。   “叮——”的一声。   今兮推开门,下一秒,推门的手腕被人扼住,力度很大。   眼前一片阴影覆盖,鼻尖嗅到来人身上的气味,带着暖气的热,也有消毒水的凉。这是独属于贺司珩的气息。   贺司珩把她压在墙边,撩拨起她衣服。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在她还带着室外寒意的肌肤上流连,很轻的力度,像是在抚摸,但手却把她的胸衣往上推。   今兮陡然惊醒:“不行……”   不过是几天没见,贺司珩吻的急迫,带有侵略性,“怎么不行,你那朋友不是走了?”   刚才他听到电梯声音便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只有她一个人。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那朋友走了,只剩她一人。   今兮将神智抽回,顺带着,拽着他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往外。   “她没走。”   贺司珩抵着她的额头,眉心凝住。   没关严实的门被楼道里的风吹开。   被风一吹,今兮拍了拍他肩,声音带着三分嗔和娇,那是种自然而然地,面对爱人时才有的,酥到骨子里的撒娇:“好冷,你关门呀——”   贺司珩离开前恶劣地掐了下她腰间的肉。   “你烦不烦?”   今兮拍他手,力度没收敛。   他却毫无感觉似的,或许,被蚊子咬过的痛感,和这个差不多。   只是他一转身,就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手里抱着个包裹,战战兢兢地说:“那什么……我走错屋了,你们继续,继续哈。” 第13章 分房睡   今兮从尴尬情绪转变成神色平淡,花了不到两秒的时间。   她说:“孟宁。”   给他们介绍对方,“这是贺司珩。”   孟宁的表情管理,显然不如他们两个。惶惶然地打了声招呼,而后木着脑袋进屋,手里扯着包裹不肯松手。   今兮进卧室拿充电器的时间里,客厅只剩她和贺司珩。   室外寂寂凉风汲取她身上的温度,暖气喷涌,体温回升,孟宁也渐渐回神,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背对着她站着的男人身上。   方才那个场景,唯独他镇定从容的仿佛局外人一般。   亲密被撞破,他也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顺着今兮的话和她打招呼,“你好。”   然后,再没看她一眼。   孟宁身边也不乏优秀的男士,但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和优秀这个词不沾边。他身上散发着的气场,那是种上位者的桀骜。   她在心里琢磨,他真的只是医生吗?   似乎,不太像是看尽人间疾苦的医生,更像是来历经世间磨难的神。   “我先走了。”今兮拿着充电器出来,她抿了抿唇,叫,“宁宁。”   孟宁抓抓头发,和今兮对视,还有点尴尬在,只干巴巴地说:“路上小心。”   门关上。   今兮绷不住,她用手掐他的胳膊,泄愤的力度。   “我说了不行,你为什么不听?”   “你不在家待着跑过来干什么?”   “贺司珩!”   “你不也没在家待着?”贺司珩反问,伸手,把她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拉下来,圈在掌心里,“而且,我不也停下来了?”   “……她看到了。”   今兮闭上眼,都是刚才的画面,尴尬的,凝滞的,羞赧的。   贺司珩揽着她的腰,“我的问题。”   她冷哼一声。   贺司珩喉结上下滚动,溢出的笑低哑:“下次我会把门给关了。”   “……”   “……”   不是下次不会了。   而是。   下次会把门给关了。   -   回去的路上,今兮沉闷地坐在副驾驶,不发一言。   贺司珩时不时在等绿灯的路口,伸手揉她的头发,像是在揉一只小宠物般。次数多了,她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拍开。   “你很烦。”   “终于舍得说话了?”   “不想理你。”   可不过几秒,今兮又说,“我明天要怎么面对她?”   平日里,她和贺司珩再如何亲密也无所谓。贺司珩对这档子事有种特殊的执着和沉迷,在家里,床上,玄关,客厅,浴室,甚至是落地窗前,他们都做过。   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男人比起女人,更浅薄。   征服女人,靠的是五官和三观。   而征服男人,需要的,是五官和三围。   对男人而言,身体带来的快感能决定他对女人的态度与感情。因此,今兮深以为,贺司珩热衷这档子事,侧面印证了一点。   那就是,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床上,她都是最无可挑剔的,最漂亮的花瓶。   再者说,寻欢作乐,从来都不是男人喜欢,女人,同样也享受其中。但享受是一回事,与他人分享,是另外一回事。   在某些方面,今兮保守得近乎严苛。   大一那年寒假。   今兮和贺司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彼此沉默对视,许久后,贺司珩问她:“饿了没?”   今兮睡眼惺忪,茫茫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想到他一开口,会是这句话。   “……有点。”今兮回。   “先洗澡,待会去吃饭。”贺司珩掀被下床,往外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响动,他又折身回来,亲昵地贴在她脸畔,下巴剐蹭着她的耳根,“我抱你去洗澡?嗯?”   不等她回答,她便被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捞出来。   今兮接受事实的能力很强,强到,到了浴室,她便反客为主,把贺司珩拉进浴缸。   结束后,他们各自穿好衣服,在附近的餐厅吃饭。   到现在,今兮还记得那家餐厅,是家广式茶餐厅,刚开起来那阵子等位队伍成长龙。过了两个月,已是门可罗雀。   今兮懒洋洋地挑了个位置坐下,她正对面,有个位置很惹眼。   桌子两边,一边是靠墙的,只剩一边给人坐。   她私以为,那是提供社恐人群的位置。   但没成想,有一对情侣坐了过去。   贺司珩夹了块虾饺给她,今兮这才收回眼。她咬着那颗虾饺,抬头想和贺司珩说些什么,可眼睛却颤巍巍的,有些慌张,脸颊渐渐,浮现一抹绯红。   贺司珩显然误会了,以为她还没从刚才的混乱中抽出身来。   “我弄疼你了?”   他手搂着她,把她往自己怀了拉了拉。   座椅都有隔层,其实不特意看,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更何况,满大街都是拉手、搂腰的情侣,亲密又亲昵。他们和别的情侣也无差。   但今兮还是颤了下,她把他胳膊一拽,直接叫他的名字:“贺司珩!”   贺司珩跟个没事人似的,“怎么?”   今兮微不可察地蹙着眉,语气,半扭捏半认真:“我不喜欢这样,在家里什么都可以……”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随即又很正经的说,“但在外面,不行。”   她往那边看了眼,“我不喜欢那样。”   那样是什么样?   贺司珩也顺势看了过去。   一对年轻情侣,看着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并排坐着,吃一口,喂一口,再亲一口,热恋期,喜欢亲密接触,也习惯了旁若无人的亲密接触。   贺司珩的眉心一蹙。   今兮说:“阿珩哥哥。”   他应:“嗯。”   她说:“家里怎样都行,但在外面,不行。”   贺司珩抽回搂着她腰的手,眸子向下扫视她,对上她那双明晰的眼,他说:“好。”   ……   今兮像个矛盾体。   正面,传统又矜持——待旁人。   背面,放纵且张扬——待贺司珩。   像是一枚硬币,只是今兮这枚硬币,早在贺司珩的手心里揣了许久,不管哪个面,他都研究透彻。也知道,她被人撞见时,有多尴尬和多……不好意思。   到底是女孩子。   贺司珩将车停在地下车库。   车子熄火,他解开安全带,顺势把今兮的安全带按钮给按下。   “都已经发生了,别再去想了。”贺司珩说。   今兮冷冷看他一眼,不说话,兀自下车。   贺司珩顿了顿,默默跟着她上楼。   “晚饭想吃什么?”他没话找话。   “不吃。”   “那可不行。”   “气都气饱了。”   “……”   保姆离开前开了玄关处的廊灯,暖黄色的光,看起来分外温馨。   今兮赌气似的背对着贺司珩脱鞋,也一并把外套脱了。   狐狸毛皮草顺滑,随意地搭在五斗柜上,趁主人换鞋的工夫,滑溜溜地往下跑。贺司珩看到,掠过今兮想要抓起她的衣服。   手还没伸到她那儿。   今兮躲开。   不管如何,贺司珩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今兮却跟察觉不到他情绪变化似的,不冷不热地开口,“离我远点儿,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碰你。”   往前走了几步。   她转回来,不是和他商量的语调,而是在通知他,“今晚分房睡。”   贺司珩下颚绷得紧紧的,看了她好几秒。   “今兮。”   “别叫我的名字。”   廊灯落在他眉间,他的目光变得柔和,“闹什么?”   今兮没理他,闪身进了浴室。   这是真气着了。   贺司珩挑了挑眉,有些没辙。   -   到浴室,今兮躺在浴缸上泡澡。   中途,响起门把扭动的声音,门没开——被她反锁了。   “开门。”隔着扇门,贺司珩的声音有些远。   “不要。”她懒洋洋地回。   沉默几秒。   贺司珩问她:“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当然不是。   玄关柜里有备用钥匙,她当然知道。   她对家里的上心程度比不上贺司珩,她都知道备用钥匙在哪儿,贺司珩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   不到一分钟。   门边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今兮缓缓睁开眼。   贺司珩站在浴缸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冰冰冷冷的脸上满是傲气,得意地低睨她,不冷不热的语气,像是在撕扯她的神经,令她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几天没见,怎么变得这么不乖了,嗯?”   后知后觉的惶恐涌上心头。   惹恼他,最后,不好过的还是她。   今兮想求饶示软,“阿珩。”   贺司珩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扣子,“知道错了?”   她点头:“嗯。”   他身上的衬衣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浴室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   皮带解开。   贺司珩一脚跨进浴缸里,他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在水中与她相拥,语调清冷,悠悠道:“晚了。”   明晃晃的灯下。   浴缸里的水翻涌。   贺司珩抱着她离开浴缸回到房间。   今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临睡前还挣扎着说了一句:“分房睡……”   他和睡着的人还计较:“不分。”   给她套睡衣时,他忍不住看她背后那块疤。   她的皮肤似雪白,肌理光滑,唯独肩胛骨这里。   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这块皮肤被烫伤过,好在送诊及时,又送去整容医院修复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块皮肤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一些。   意外的,过去这么久,这块疤脱皮、变小,比其他地方显然更淡的皮肤,构成了一幅画——   是穿着裙子跳舞的少女。   裙摆摇曳,窈窕生姿。   像是一道纹身。   他俯身,几乎是虔诚的态度吻过这块疤。   “这么久了,不疼了吧。”   “以后不会疼了。”   “我保证。” 第14章 哪哪儿都不行   次日一早,日历又往后翻了一页。   十二月三十号,明天就是元旦假期,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今兮在学生时代对假期分外憧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法定节假日外的日子她都在练舞,没一天休息。而假期,她可以跟随父母去外地旅游,勤奋如她,也会有懈怠懒惰的时候。   工作后,唯一期待的假期只有国庆和春节假期,时间长,能够有充足的时间玩儿。像元旦这种三天假期,放了跟没放也没多大差——距离近的地方周末也能去,距离远的,两天都耗在路上,压根没时间旅游。   而且一般这种法定节假日,往往是医院最忙的时候。   也是贺司珩最忙的时候。   她和贺司珩,向来对节假日敬谢不敏。   但也有人偏爱节假日。   比如孟宁。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宁问她:“你元旦有安排吗,没安排的话,我们一块儿去泡温泉吧?南山那边的私汤挺不错的,去吗去吗?”   一大串的话,压根不带停的。   今兮原本想拒绝的,但听到“温泉”,又忍不住心动。   “南山那边吗?”   “对啊,我有悦庭的黑金卡,酒店经理昨晚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元旦过不过去,她能给我留个温泉房。”   今兮琢磨了下,问:“去几天?”   “你想待几天就待几天,”孟宁说,“咱俩前阵子都忙着演出,周末都没怎么休息过,要不元旦就在度假酒店待着吧?”   她话语一顿,猛地想起:“还是说你和你男朋友约好了?”   提到男朋友这三个字。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脸上红云斑斓。   “没,他元旦三天都要值班,”今兮眼眸淡然,好似什么都没想起般地说,“那我们明天过去还是今晚就过去?”   “我都可以,看你。”   “明天吧,今晚我收拾一下衣服那些。”   “就这么说定啦。”   “嗯。”   晚上排练结束,今兮是最后一个离开舞房的,她把灯关了,锁好门,去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才离开。   夜幕四合,枯朽枝叶在寒风中灰败又孱弱地摇曳。   舞团的建筑楼是红褐色的,楼前停了不少私家车。   今兮一眼就找到贺司珩的车,黑色的保时捷。她过去打开车门,规规矩矩地扣上安全带,“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不等贺司珩回答,车窗被人敲了敲。   今兮头朝向贺司珩,顺势看清了车窗降下时,露出的那张脸。巴掌大小,漂亮又精致,周橙的肤色和她的名字差不多,皮肤不算白皙,小麦色。   在南城,贺司珩的这辆车算不上好,但车牌是白底黑字的,辨识度颇高。   周橙显然也发现了贺司珩在这儿,惊喜地和他来打招呼:“阿珩哥哥。”扬起的语调,在触及到副驾驶上坐着的人后,又降了好几度,“今兮,你也在啊。”   今兮坐直了,“他来接我,我能不在吗?”   四平八稳的语气,很有正宫的气场。   周橙被噎了下,又无法反驳。她问贺司珩:“你们要去周杨那儿吗,我今天没开车过来,方便的话,带我一程?”   贺司珩:“上车。”   今兮不明所以:“怎么就要去周杨那儿了?”   “这不是元旦放假么,大家难得赶巧休息,他招呼着一块儿吃顿饭。”   “他不是天天放假吗,为了喝酒找了这么个理由。”今兮无语。   周杨虽说经营着“越色”,但他去“越色”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和圈子里的二世祖也没什么差,生下来,不是为了历经磨难,而是为了吃喝玩乐。手上有大把的闲钱,也有大把的时间拿来享乐。   元旦放假和他一个无业游民唯一扯上关系,便是身边一众朋友放假,他也有理由叫大家一块儿陪他玩儿。   在他的字典里,玩儿才是人生大事。   周橙坐上后座,就听到了今兮的这句话。   她冷哼一声,语气几分讥诮几分轻蔑,“他什么时候才会成熟?”   今兮扯了扯嘴角,淡笑不语。   兴许是放假氛围太浓厚,就连高架桥上都是连绵的红。   车况拥堵,周橙没话找话,“最近忙吗?”   当然不是在问今兮。   贺司珩说:“就那样。”   “元旦休息吗?”   “上班。”   “好惨啊。”   “还好。”   “……”   一问一答,回答绝不超过三个字。   有些聊不下去了。   今兮觉得好笑,于是主动开口,“今天除了周杨,还有哪些人在?”   贺司珩说:“还能有谁,都是你认识的那些。”   今兮讶异:“江泽洲也在吗?”   她依稀记得江泽洲昨天还在外地谈生意,怎么今儿个就回来了?江泽洲和周杨是两个极端,江泽洲搞风投,没拿过家里一分钱,开了家公司,有本事有能耐,毕业才三年,在业内已混的风生水起。   “今儿一大早就回来了。”   “这么赶?”   “周杨怕他不回来,特意给他订的早班机。”   “真缺心眼。”   后视镜里,周橙面色颓败,似路边落叶。   安静不到一分钟,车厢内又响起来电铃声。还以为是周杨打过来的电话,结果一看,来电显示是贺司珩的母亲,于素。   贺司珩按下接听键。   “阿珩,在忙吗?”贺司珩的值班表太复杂,于素并不清楚,每每打电话第一句都是这句。他要是忙,她便让他先忙,事情之后再说,要是不忙,她才继和他说话。   贺司珩此刻自然是不忙的:“我在开车,妈,您有什么事就说。”   “开车啊?”于素想挂断了,“安全驾驶,等你到了再给我打电话。”   “堵在高架上,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啊这样,”于素问他,“明天休息吗?你这不是很久没回家了吗,你爸工作也忙,恰好明天元旦,你要是休息的话,回家一起吃个饭。”   时光洪流下,父母想要的陪伴已经到了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的地步。   “明天上班,下周二我休息,到时候回来陪您吃饭。”   “下周二是吗?行的,我跟家里的阿姨说一声,准备些你爱吃的菜。”   得到这句话,于素心情好了不少,忽地话锋一转,唠起家常,“我前几天刚去你今叔叔家,小宴真的好可爱,一直跟在我身边叫我阿姨,哎,总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听见今家的事,贺司珩往今兮那里瞥了眼。   她扭头对着窗外,侧脸线条精致,情绪难辨。   于素又说,“我和你沈阿姨聊了几句,她说今兮很久没回家了,元旦也不回。她原本以为今兮是忙着谈恋爱不回家,可今兮又说是你组了个局,说是去泡温泉,是这样吗?”   对上贺司珩略显凛冽的视线,今兮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弥补。   当下就是最好的说明。   贺司珩说:“是。”   于素问:“她真没谈恋爱?”   贺司珩扶着方向盘的手,食指轻扣皮质方向盘。   有一瞬间沉默。   不止于素在等这个回答,今兮在等,周橙也在等。   周橙自然是希望他否认的。   但今兮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希望他说是,还是不是。   “我哪儿知道?”贺司珩迅速又冷静地说,语调冷淡又不失温度,“您要真想知道,自个儿问她去。”   “你这话说的!”于素不满,“约她泡温泉的又不是我,我怎么去问她?”   “……”   “不过她这么漂亮,身边估摸着也不缺男孩子追,你可得给她把把关,知道没?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孩子都能往她身上靠,我可是把她当女儿的,等她以后结婚了,我可是要给她准备嫁妆。”   贺司珩听着她的话,眉梢挑起,眼里淌着意味不明的笑:“是吗?”   于素:“是啊,你可得对今兮好点儿,知道没?你看看你们医院有没有条件好点儿的医生,能够配得上她的,也给她介绍介绍。也不用医院——你身边有没有?”   “我身边那些,她可都认识,您觉得哪个合适?”   “周杨那种可不行,成天不干些正经事儿。”   贺司珩余光瞥到,今兮非常赞成地点头,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   于素说:“我看江泽洲不错,长得帅家境好,最关键的是人上进,没什么花花肠子。要不哪天,你撮合撮合他俩?”   今兮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扯了扯贺司珩的衣袖,口型说:撮合撮合。   贺司珩一言未发,伸手捏着她脸,她疼得咬牙。   半天不见他说话,于素问:“阿珩?你觉得怎么样?”   贺司珩眼里曳出一抹漠然气韵,不冷不热地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江泽洲都不怎么样吗?我看你身边那堆人,就数他最优秀了。”于素摸不着头脑,“他哪儿不行了?”   贺司珩冷哼:“哪哪儿都不行。”   好脾气如于素,在察觉到儿子这个态度后,也不满:“那你觉得谁行?”   然后今兮就看到贺司珩眼梢轻佻地挑起。   她心猛地一缩。   就听到他说:“您看我行吗?”   车厢内其余二人,均是一震。   就在这时,于素忽然说:“你俩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还等到现在?更何况你就是一个穷苦破医生,没了咱们家你什么都不是,今兮犯得着跟你吃苦?”   “怎么样,都是江泽洲比你更合适。”   “……”   “……”   贺司珩的脸,比远处的夜幕还要黑。 第15章 我还不乖   15   江泽洲总觉得贺司珩今晚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趁贺司珩去打电话的时间,他坐在今兮身边位置,“阿珩今儿个怎么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今兮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算她是当事人,她也要往上再添一把火的类型。   她把于素的话简短地复述了一遍,末了问他。   “于姨觉得咱俩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江泽洲面无表情:“我觉得不怎么样。”   今兮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又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乖的。”   “我还不乖?”   “你?”江泽洲上下扫视她,最后得出结论,“看着乖而已。”   “拜托,什么叫看着,我就是很乖的,从里到外。”   江泽洲笑容收了,抿了点酒,再望过来时目光幽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那是一种只有对方懂的深意,“你要是真那么乖,现在和阿珩在一起的人,怎么着也不是你。”   今兮盯着他好一会儿,嗤然笑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当然不乖。   她从来都不是乖乖女。   -   四年前的冬天。   那时今兮才读大一,每天泡在舞房练舞。   舞房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敞亮的,明晰的。镜子里倒映着的身姿窈窕纤细,踮脚,后踢,音乐在她白皙颈间流淌,蜿蜒出曼妙舞姿。   蓝牙音响陡然掐断。   被刺耳的铃声取代。   今兮缓缓停下动作,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滑落,喘息同心跳般剧烈。   她走到墙边,拿起蓝牙音响上的手机,接起电话。   “天鹅公主,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啊?”周杨那边环境喧嚣嘈杂,音浪强而有力,敲击着人的鼓膜。   也有旁人说话。   “天鹅公主是谁啊?”   “该不会是你妹小橙子吧?”   “你妹!”周杨骂,踹了那人一脚,没多久,他那边清净不少,才苦着脸说,“阿珩摆着张臭脸,你再不来,我小命可就没了。”   “知道了。”今兮莫名想笑。   “不过你俩这是……吵架了?”   “没。”   “那怎么没一起来?”   今兮反问:“为什么要一起去?”   这话令周杨愣住,“他不是经常陪你去上舞蹈课吗?”   今兮云清风淡般嘲弄:“他难道不是去看小橙子上课?”   今兮和周橙是同班同学,校内校外都是,校内的舞蹈课一起上,校外的也是。   贺司珩学医,课多,实验也多,还有实习,时间排的满满当当的,偶尔多出来的空闲时间,大概就是医院实习结束,回学校的那段路。   南大和南城舞蹈学院就隔了两条街。   贺司珩偶尔会在舞蹈学院舞房外出现,他就站在走廊外。不时有学生路过,都会对他投去流连目光。   学舞蹈的女生眼都毒,一眼就能分清什么男的才是极品,眼前这位,就是极品中的极品。不管是外貌,身材,穿着打扮,还是身上的气场,都不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   舞房里的女生交头接耳。   “那谁啊,我看他经常来,不会是谁男朋友吧?”   “这哪儿知道,要不问问去?”   “是吧,问问去,万一他没女朋友呢,对吧?”   “你去问,怎样?”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不是你提的吗,你怎么不去?”   “那不是……不好意思吗……”   女生们羞赧地低下头,一阵推搡中,有人手肘推了推边上人的胳膊,“周橙过去了,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啊,她男朋友吗?”   “他俩在说话,看着挺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橙笑的这么开心,是她男朋友没跑了。”   “原来是她男朋友,咱们还是散了,好好练舞吧。”   难得天空放晴,十二月的风吹在走廊外相对而站的两个人身上。   说是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三面墙的舞房,都反射着室外的光,她的眼被光狠狠地一刺,微眯了眼后,拿起东西离开教室。   经过他们时,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们一个。   可余光里,又觉得贺司珩在看她。   到楼梯口,身后响起脚步声,随即,手腕被抓住。   熟悉又沉冷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今兮抽回自己的手,淡声:“怕打扰你们。”   贺司珩眉一皱,“打扰什么?”   今兮说:“打扰你俩交流感情。”   楼道口不时有冷风灌进来,冬天,没有光的地方,风稍稍一吹,便是冷到刺骨。   她下了几阶台阶,扭头回望他,他上她下,她的天鹅颈高高地仰起,极傲慢的姿态,眼底滋生出料峭寒意。   蓦地,她说:“我还有课,你继续看周橙跳舞吧。”   贺司珩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几秒。倏地,唇角勾起,眼里笑意斜溢。   “谁和你说我是来看周橙跳舞的?”他追上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   “那来看谁的?”   “你说呢?”   “……”   今兮眼眸微闪,不等她回答,周橙的声音又响起。   她站在楼上走廊,俯身往下喊:“晚上见,阿珩哥哥。”   最后那四个字刺的她耳根疼,唇角还没漾出的笑被凛冽寒风一吹,僵在脸上,她整张脸都是木的,没什么表情的。   “贺司珩。”   今兮郁结如柳絮孤蓬,在胸腔里摇曳,她一字一句对贺司珩说,   “你别出现在我眼前,我看着烦。”   这次,贺司珩没追上她。   他站在原地,清醒的眸子里,寒气森森。   那张脸,冷罩如冰霜,坐在包厢角落里,周身散发着阴鸷气场,任谁看了都惶恐后怕,没人敢靠近贺司珩一步。   周杨原本只是觉得贺司珩心情不好,可能和今兮有关。   直到听到今兮这句——“他难道不是去看小橙子上课?”   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百分百是吵架了。   当时贺司珩和今兮还没在一起,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就差那么一层纱,看谁先捅破。   周杨求爷爷告奶奶的口吻,“小橙子跳舞有什么好看的?他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小橙子舞蹈比赛,就在南城歌剧院,阿珩过去,坐了十分钟就走了,下一个节目就是小橙子,他连两分钟都不乐意等。”   “哪儿还会特意绕到你们学校去看小橙子跳舞?吃饱了没事干儿嘛这不是。”   “说不准。”今兮轻飘飘地说。   周杨:“小橙子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眼里,还是你今兮最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话说了后,后背发凉。   好在今兮不是心情不好迁怒别人的性格,她之前答应了周杨要去他酒吧,那自然是会去的。   她说:“我马上过来。”   周杨松了一口气。   电话挂断,周杨又跟花蝴蝶似的飞到人堆里,他举着酒杯和别人的酒杯相撞。   “和哪个妹妹打电话呢,回来这么开心?”有人揶揄他。   “别瞎说,那可不是我妹妹。”   “别人的妹妹?哦豁,胃口挺大的啊。”   “滚你丫的,贺司珩他妹。”   “贺司珩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情妹妹今兮啊——你个大傻逼。”   包厢里又热闹起来,音乐声,碰杯声,交错响起。   午夜十二点。   酒吧街霓虹灯亮似白昼,街头的年轻男女结伴同行,眼里脸上,放肆享乐,欲望直白明显。   今兮从出租车下来,进了“越色”。   甫一进来,便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给震惊到,舞池里人头攒动,男男女女疯狂摇摆,镭射灯光闪烁,像是个销金窟般,让人沉迷享乐,忘记现实。   她在吧台处问酒保:“你们老板在哪儿?”   “请问你是?”   “到了。”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今兮别过脸,正对上贺司珩的眼。   他浸在昏沉沉夜色中的侧脸线条轮廓深邃又立体,眼睑懒懒地耷拉着,神色闲淡又冷,“跟我过来。”   今兮怔了怔。   还是提步,跟他上楼。   中间,没有任何交流。   到包厢后,贺司珩坐在角落。他什么也不说,沉稳又笃定地坐在那儿,仿佛知道,她会坐到他身边。   今兮在门边站了几秒,而后走到周杨身边。   她拍拍周杨边上的女的,“不好意思,能让让吗?”   那女的显然是认识今兮的,因为在听到今兮说话的后一秒,她就看向贺司珩,有些疑惑,“你不坐那儿去吗?”   今兮和善地笑:“不坐。”   “那行吧,我正好坐久了,去楼下蹦会儿。”   就这样,今兮坐在了周杨身边。   周杨有些头疼:“姑奶奶,你坐我边上干什么?”   金色台面上摆满了酒杯,今兮拿了杯没人喝过的酒,“庆祝你酒吧开业呀,喝一杯?”   周杨睨了眼不远处的贺司珩,“你俩?”   “喝不喝?”今兮问。   “行,喝——”   酒杯碰撞在一起,浮沫溢出来,溅到她的手背上。   今兮没在意,把杯子往嘴边送,又停住——   贺司珩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冷冷地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室内陡然噤声,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周杨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接着唱,别停。”又将场子热了起来。   没有人去在意,刚才离开的那两个人。   贺司珩拉着今兮往外走,步履不停,找了个空包厢。她被压在门板上,晦暗光影中,看着渐渐逼近的贺司珩,温热的呼吸绞在一起,缠绵,拉扯,滋生出无限爱欲。   “你知不知道周杨有多少个女朋友,非得往他身边靠?”   从那个电话,周杨那句——“在我眼里,还是你今兮最好看”开始,他就憋着怒气,到后来,他在楼下等她那么久,带她上楼,结果她不识好歹,坐到周杨边上位置。   贺司珩隐忍许久的怒火,在此刻喷薄而出。   今兮仿似没察觉,她手指扯着他的衬衣领口。   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纽扣。   第一颗。   第二颗。   她手伸进去,绕过他的锁骨,往后,停在他的后脖颈处。   她踮脚,声音如蛇信子吐丝般,带着致命的引诱,“他有多少女朋友我不知道,那你呢,你有几个女朋友?”   话止住。   贺司珩全身紧绷。   看不清的空间里,身体的感觉尤为清晰。   他感受到今兮低头,以齿代手,解着他的纽扣,湿濡的触感。   他早就该知道。   这个人是来要他心要他命的。 第16章 情敌回来了   16.   不过几秒犹疑,贺司珩立马反客为主,把今兮压在沙发上。   但他没继续动作,双手撑在她身侧,头微抬,和她拉出距离。   “还要闹多久?你说说。”   “我没闹。”   今兮平日里给旁人的感觉,犹如天鹅,傲慢又冷漠。她从未做过这种出挑又大胆的事情,做时候还好,现下,感受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温热湿濡,和她的缠在空气里,她的脸蛋开始发烫。   她咬了咬唇,强行绷着声线,再次强调:“我没在和你闹。”   “这不是和我闹?”贺司珩嗓音低低的,喉咙里溢出抹笑,“那就是认真的了,是吧?”   “……”她又不说话了。   “我有几个女朋友,你倒是说说,我这成天往你们学校跑,每天没事干就杵在舞房外面等你练舞结束,我能有几个女朋友?”   “你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周橙,你自己心里清楚。”潮红的脸,霎时变得平静冷淡,她一双眼极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亦或是审视他。   贺司珩忽地伸手掐她下巴,使坏的力度:“我等周橙?”   “不是吗?你俩聊的不挺开心的。”   “是挺开心的,我喜欢周橙,每天上赶着追周——”   “——你再说一句试试。”   今兮红了眼,“贺司珩,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脸还没他巴掌大,皮肤又白,随便捏一下都有红印,但都没她此刻的眼红,眼里氤氲着薄雾,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一直没哭。   她有时候很倔。   倔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这么小心眼——明明他们两个人只是朋友,但她就是没法接受他身边有除了她以外的女性。她不承认这是喜欢,她把这归结为——占有欲。   就像她衣柜里那么多的裙子,不是每一条都是她喜欢的,但是如果有人要穿她的裙子,哪怕那条裙子她买来就没穿过,她也一百个不愿意。   不是喜欢。   只是占有欲在作祟。   贺司珩并不知道,原来他在今兮的心底,和一条压箱底的裙子,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今兮,当下只有心软。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贺司珩。”   “嗯。”   “做吗?”她说。   贺司珩脸上的笑僵住,半晌后,他起身,站在沙发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袖,不轻不重地说:“你喝多了。”   “我很清醒。”   “我送你回家。”他不管不顾,说。   出了包厢,下楼,到他车停着的地方。   今兮被贺司珩塞进车里,安全带被他扣上,却在车门关上的时候,安全带又被她解开。   绕过车头,贺司珩坐进车内。   还不等他拉安全带,眼前突然一片阴影压下来。并不算空旷的驾驶座,突然多了个人,显得逼仄压抑。   今兮跨坐在贺司珩膝盖上,她说:“做吗?”   贺司珩的脸瞬间沉下来:“今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今兮红着眼,“做不做?不做我找别人。”   贺司珩:“你敢——!”   于是今兮捧着脸,直直地吻了下去。   几乎是撕咬的力度,恨不得把对方揉进彼此的身体里。她的背靠着方向盘,不适地动了动,突然,喇叭被按响。   “嘟——”声,极响,极重。   江泽洲刚停好车,就听到了这阵刺耳的喇叭声。   他啧了声:“大半夜的谁这么扰民?”   眼撇过去,入目的是贺司珩的车,蛰伏在晦暗处。   他自作多情,以为贺司珩看到了他,按喇叭叫他,于是他走过去。   车子贴了保护膜,外面看不到里面,江泽洲走到副驾驶,懒得敲车窗,直接拉开车门,不过两秒——   猛地关上。   车内的人也被这声音惊醒,所有的动作都停下。   今兮瑟缩在贺司珩的怀里,羞耻心后知后觉涌上心头,难为情地不敢开口,声音细若蚊吟,“你怎么不把门锁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急。”美人在怀,贺司珩恶劣地促狭她。   他表面斯文正经,但剖开心肺,骨子里还是风流相。   “你——”   她伸手想打他。   手被他包在掌心里。   贺司珩抽出手,抚慰似的揉揉她的头发,声音喑哑,带着沉入妄念的欢愉:“不是别人,是江泽洲,没什么大事儿,别怕。”   “可……”   “你又不是上了别人的车。”   这话将今兮心底的不安击碎。   没多久,贺司珩下车,他和江泽洲并排靠墙站。   江泽洲睨了眼不远处的车,问:“你可别告诉我,刚里面的那个是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   “瞎说什么。”   贺司珩皱眉说。   “今兮。”   贺司珩说完,注意到江泽洲的神情仍然未松懈,甚至还有抹半疑半惑意味,他斜睨过来,“挺不像她的。”   怎么说呢?   明面上大家都没说什么,但私底下,江泽洲是觉得今兮这人挺傲的。让贺司珩围着她团团转,都这么久了,关系一直模模糊糊的,每次他问贺司珩和今兮进展到哪一步,他永远都是那一句:“就那样。”   不上不下的关系。   说白了。   今兮吊着贺司珩。   但刚才那幕——   女上。   主动的,是今兮。   江泽洲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只浅浅淡淡地笑:“她真没有看着那么乖。”   贺司珩说:“是。”   真一点儿都不乖。   尤其在床上。   那晚,是他带今兮回家的第一晚,从那之后,贺司珩的床上,多了个人,他的身边,也多了个今兮。进进出出,贺司珩和今兮都在一起。   后来很多人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原本在闹不愉快的么,怎么一夜之间,两个人就住一块儿了?   在场的,只有江泽洲知道。   还能发生什么?   一些,少儿不宜的事儿罢了。   ……   贺司珩打完电话回来,看到江泽洲和今兮二人相视,默契一笑。   方才车厢里母亲说的话又绕上心头,他揉了揉眉骨,虽然知道他俩没什么,但心里难免掀起一阵躁郁。   没来由的烦。   江泽洲朝今兮使了个眼,坏心眼的很:“我的情敌回来了。”   今兮噗嗤笑。   贺司珩没忍住,踹了踹他坐着的椅子腿,“安静点。”   玩够了,江泽洲摸摸下巴,道:“原来在于姨眼里,我比你更优秀啊,阿珩,说实话,你在听到于姨那么说的时候,有没有点儿危机感?”   贺司珩在位置上坐下。   刚才那个电话来得突然,菜没上齐就来了,他到现在一口没吃,拿起筷子夹菜,眼也不抬一下,回答:“没有。”   江泽洲:“真的吗,我不信。”   贺司珩慢条斯理地解着袖扣,将矛头抛还给他:“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今兮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泽洲,手撑着下巴,眼风如糖般拉扯出甜腻的丝,娇嗔:“怎么,你对我有兴趣吗?”   江泽洲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面色冷淡。   一个故作娇羞。   但骨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蔫儿坏。   江泽洲皮笑肉不笑:“你俩要是真无聊上一边儿打情骂俏去,别把我当宠物耍。”   今兮笑得花枝乱颤。   -   跨年夜,一堆朋友在一块儿无非是吃饭喝酒,之后再进行些娱乐消遣活动。   贺司珩是个安静的人,医生,对某些东西深感厌恶。   比如说,烟,二手烟。   包厢里不少人抽烟,男的,女的都有。   贺司珩吃完饭,和江泽洲换了个包厢,在里面边玩桌上足球边聊天。   江泽洲搞风投,高风险高收入,这些年干的不错,要不然不会连贺司珩的母亲都对他赞许有加。   然而事实上,他觉得贺司珩比他更适合干这行。江泽洲理智清醒,从不做太冒险的事,但贺司珩不一样,他有着拱手山河的气魄。他可以拿全部身家去赌一个机遇,这是江泽洲做不到的。   即便刚开始那一年,江泽洲参考了不少贺司珩的意见,也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但他那阵子总是睡不好,殚心竭虑。   只有二人在的包厢,江泽洲还是没忍住。   他最近有个犹豫不决的项目,风险高,相对应的,收益很高,他拿出来问贺司珩。   贺司珩:“我是医生,不是你的项目经理人。”   江泽洲乐意:“我给你开年薪,这样——”他比了个五,后面省略的,自然是百万,“你来给我当经理人,怎么说?”   “比你当这破医生挣得多了吧。”   “多得多了,”贺司珩淡声,“得干十来年了。”   “你说你,明明有那么多选项摆在你面前,非得去当个破医生,还是烧伤科,我是真不理解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当医生不好啊?”   “哪儿好了?”   “你生病靠的是多喝热水好的?”   “……”   江泽洲噎住。   还没等他开口反呛,走廊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周杨大咧咧地说:“周橙和谁打起来了?她都多大了还和人打架?”   江泽洲停顿了几秒,眉梢轻抬,“不是吧,这个年纪还能打架?”   贺司珩神色淡淡,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把手。   正在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刚刚好像看到,今兮也往那边去了……”   贺司珩手上的动作蓦地停住。   他和江泽洲对视了眼。   江泽洲停顿几秒,心里陡然浮现出某种可能:“……不会吧?” 第17章 勾引男人   17   今晚的跨年聚会,周杨邀请了许多人。   聚会,明面上说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实际上,有不少人把这个聚会,当做猎艳的场合。   中学时期,班里学校里男女比例将近一比一,因此早恋现象极为普遍。   大学时期,如果是单纯学语言、计算机此类百分之九十都是同性的专业,也没多大关系,大学校园,就算在食堂也会发生艳遇。   而毕业后,参加工作,恋爱,似乎变得比以前要难许多。   不是好男人难找,也不是好女人太少。   而是工作范围内接触到的异性,比之学生时代少之又少,这中间,还得除去有家世的、年纪稍长的……   所以大家将恋爱的希冀,都放在朋友间的聚会上。   贺司珩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周橙当然也看到了他,同时,还看到了他身边的今兮。   “喂,你真不再努力试试?我可是听说了,贺司珩他妈在给他物色女朋友的人选,那里面,可不包括今兮。”身边有人怂恿她。   今兮不在那里面,是因为于姨把今兮当亲女儿看待。   周橙有些失落:“我也不在女朋友的候补名单里。”   “可是你真不试试吗?我总觉得,贺司珩和今兮都在一块儿这么久了也不告诉他家里人,总归是没那么喜欢的。”   边上的人也说:“是吧,要真喜欢,早正儿八经带回家介绍了。”   “可要不喜欢,今兮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   “……”   “……”   嘈杂的声音,听得周橙头疼,她胸闷着气,“我出去转转。”   等她离开,那几人话锋陡然一转,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冷哼,“周橙也挺怂的,我要是她,不管贺司珩身边有没有今兮,怎么着也得追贺司珩试试。”说话的人,长相妖艳,身材火辣,她撩拨了下头发,烈焰红唇,笑起来分外惹眼,也极易让男人惹火。   “世界上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你觉得撬不动,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努力。”   她身边的小姐妹有些讶异:“你真看上贺司珩了?”   “不行啊?”她眼尾一扫,“难不成你对他没一丁点儿想法?”   “……没有。”   “他要是递给你一张房卡,你不去?”   小姐妹咬了咬牙,内心真实想法吐露出来:“当然去。”   她说:“那不就行了,说实话,我也没想过当他正牌女友什么的。贺家那种家庭……我就算再攀龙附凤想往上爬,他家也不是我能爬上去的。”   “那你是想?”   “我说了,看,上——他了。”四平八稳的语调,她加重了“上”这字的读音,其中意味,分外明显。   小姐妹显然被她这直白的话语给惊到,她干巴巴地笑了下,伸手想拿杯饮料解解渴,忽地发现,余光里,一双细闪高跟鞋停在她侧后方。   脚踝白皙纤细,顺势往上,是练舞多年才能保持的姣好身材,以及——周橙的脸。   没等她反应过来,“砰——”的一声。   一杯饮料,杯口对准她身侧的女人,强而有力地冲击力,给女人洒了一脸的橙汁。黄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的滴下来,狼狈,又极难堪。   “今兮和贺司珩在一起我觉得没什么,毕竟,在长相这点我确实输给了她,贺司珩没眼光看人就看脸这点我认了,”周橙紧了紧掌心,把高脚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她眼里似藏玻璃碎片,狠戾吓人,“但你算什么东西?贺司珩眼睛再瞎,也不会看上你这种货色!”   女人的脸被橙汁拍的生疼,猝不及防,液体都渗到眼里,她慌乱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橙,“你是不是有病?”   “我看你才有病。”周橙看她的眼神,嫌恶,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周杨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入流的朋友?他整天和一群下三滥的人在一块儿混,真把自己的身份给忘了是吧。”   原本,也有不少人打着算盘,想趁机,找个大腿,最好是终身饭票。   但是,大家都心里知道,没有人会当面说,我就是来找有钱人的。   可是现在,周橙轻而易举,一句话就把表面维持的和平给撕碎了,甚至,把女人拉踩至脚底。她不止是话语,就连眼神,态度,都踩着女人的自尊。   这是个小包厢,在这儿的也就五六个人。   还都是和女人一起来的。   场面无端静默数十秒,而后,有人给她递了张纸擦脸,也有人,把包厢的门给合上。   “你不会以为我是好惹的吧?”女人把擦脸的纸甩到周橙脸上,直接上手,扯着周橙的头发,“我叫你一声小橙子你还真以为我把你当朋友?”   周橙疼得,也伸手抓女人的头发。   场面陷入混乱,尖叫声,桌椅摔倒砸在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今兮恰好上洗手间,经过时,听到包厢里的声音,她原本想不管不走就走的,只是间或听到的谩骂声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很耳熟。   ——周、橙?   迈开的步子,又收回。   很快,她走到门边,想要开门——门被反锁了?   会所走廊的楼梯口都有侍应生站着,见到今兮朝他示意,忙不迭走到她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今小姐。”   今兮:“帮我把门开了。”   这层都被周杨包下,侍应生是知道今兮和周杨的关系的,做这行的,最重要的,便是察言观色,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包厢里有女人争执,吵架——与他无关。   但今兮要他开门——他掏出钥匙,开门。   包厢里,混乱,惨烈,两三个女的抱成团在地上撕扯,在一旁发愣的两个人看到门被打开,更愣了。她们也是有眼力见的,虽不知道今兮的身份如何,但她背后是贺司珩,连周杨都得讨好她。   她们忙装作劝架的样子:“别打了。”   “你们别打了。”   今兮漠然地看着这几位姐妹花的蹩脚演技,吩咐边上的侍应生,“去把周杨叫过来,看看他干的好事。”   “好的今小姐,不过这里……”   今兮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淡:“放心,死不了人。”   侍应生跑开,劝架的人假模假式地拉着周橙她们,中途,还使小心眼地掐了周橙一下。   幼稚又滑稽。   没一会儿,今兮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急促的,焦躁的,透着不安的。   她以为是周杨,开玩笑般:“不是讨厌小橙子吗,听到小橙子打架,这么急着跑……”   话音未落,她扭头,看到的不是周杨,而是气息不稳的贺司珩。   贺司珩左看看右看看,见今兮完好,他绷着的神情松散开,缓缓朝她走过来,喉结微动:“发生什么事了?”   走得近了,才发现包厢里的异常。   而周杨他们也姗姗来迟,见到里面这幕,周杨一个头两个大,拉了几个人进去,把里面的人分开。   女人几乎是在被分开的那一秒,眼泪就掉下来了,完全没有刚才和周橙打斗在一起的彪悍。   她声音也娇滴滴的,很容易令男人心软:“周杨,是你妹妹先动手的,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有错吗?”   女人的小姐妹们也煽风点火:“周橙还拿酒倒她,她不过是正当防卫。”   “真的,你看那碎了的酒杯,就是被周橙摔坏的。”   “她把那酒杯往我身上砸,要不是我躲得快,我这脸都要被毁容了。”   前几句还好,是真的,周橙承认。   但最后一句?   说谎话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吗?   周橙头发都乱糟糟的,跟鸡窝似的,然而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朝女人冷笑,“我把杯子往你脸上砸?怎么,我嫉妒你长得比我丑是吧?”   人群里,有闷笑声。   女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之后,她娇滴滴地走到周杨边上,拉着他的手撒娇,“你看我脖子,都被项链勒的这么红了,都是她干的,我知道她是你妹妹,你不好说什么,但我不能又被打又受委屈吧?”   蓦地,有人冷哼了声,不轻不重的一声,讽刺意味颇浓。   冷哼的,是今兮。   今兮有些好笑:“又被打又受委屈怎么了?你不会真觉得这里最委屈的那个人是你吧?”   女人愣了愣,对上今兮的眼。   分明今兮脸上表情很淡,只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但莫名的,有种高高在上的逼人气势。   今兮:“我和周橙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至少能看到周橙就长了两只手,她是怎么做到一边和你打架扯你项链,一边还把门反锁的?还有,谁把你带进来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周橙虽然和周杨向来不对盘,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妹关系,你呢?你算什么?”   “你……”她顿感羞耻,又渴求般地盯着周杨,试图从他眼里窥见一抹善意。   可周杨看都不带看她一下。   他走到周橙面前,“一个打三个?”   周橙别过脸,“干嘛?”   周杨:“你可真行。”   周橙烦:“你能不能别管我?我要你管了吗周杨?”   “我他妈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周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今兮说:“要真觉得理亏,正好,包厢里不是有监控吗,看看是谁先动的手。”   听到这话,女人眼前一亮。   今兮伸手打量着自己的手指,语调慢悠悠地,说:“周橙,要是先动手的那个不是你,我真的会看不起你。”   周橙翻了个白眼:“我先打她的,谢谢。”   周围人一片静默,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挑衅打架,这么理直气壮的。并且身边几个,平日看着和周橙不对盘的,周杨就不说了,再不济人都是周橙她哥,但今兮竟然也站在周橙那边替她说话?   真是稀罕。   然而,不等监控调出来,周杨便让人把这堆女的给赶了出去,并且放下狠话,“以后别带这几个人在我眼前晃。”   没有人想到,这场跨年聚会,会以这种方式收尾。   更没想到,今兮会带着周橙去洗手间整理衣服和头发。   周橙神态僵硬,“你出去,我自己可以的。”   今兮乐得清静:“哦。”   洗手间的门没关,今兮站在外面,安静好一会儿,只有流水的淅沥声。   蓦地,今兮问:“为什么和她们打架?”   周橙:“想打就打了。”   今兮:“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说,如果我长得比你漂亮,陪在阿珩身边的人,会是我吗?”周橙想了想,说了这么句话出来。   -   是夜,月盘旋于天边,明亮又皎洁。   满月时分,月亮好似一盏灯,照进室内,有一隅光。   今兮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身后,贺司珩翻了个身,搂着她腰,“睡了?”   “没。”   “睡不着?”   “嗯。”   “在想什么?”   今兮没隐瞒,“刚才在洗手间,小橙子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如果她长得比我漂亮,那现在躺在你怀里的人,会不会是她?”   “你确定周橙原话是这么说的?”周橙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公主,想法单纯,又天真,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喜欢贺司珩,写在脸上。   不喜欢今兮,也写在脸上。   知道贺司珩和今兮在一起后,失落,难过,愤怒,也都写在脸上。   但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橙这种被原生家庭保护得极好的,不问世事的小公主,估计连接个吻都会害羞半天,哪儿会大大咧咧地用——躺在怀里,这样的措辞。   “差不多的意思。”今兮说。   贺司珩没计较,他眼眸低垂,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她白皙透冷的天鹅颈,骄傲又不可一世。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回答她的?”   今兮想起刚才洗手间的画面。   她说:“你终于舍得承认我比你长得好看的事儿了啊。”   周橙憋着嘴,小声道:“你也只有长得比我好看这么一个优点。”   今兮故意说:“那可说不准,我比你会勾引男人。”   毕竟,很多人都觉得,她和贺司珩在一起,是她今兮,勾引的贺司珩。   周橙无言,思忖几秒,她说:“我了解阿珩哥哥,他要是不喜欢一个人,不管那人做什么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吧,天天都和你待在一起,还接送你,今兮,我们能换张脸吗?”   “……”   今兮懒得理她。   之后,各自回家,结束这狼狈又混乱的跨年夜。   今兮的脑袋,始终被周橙的那句“很喜欢”弄得混乱迷茫,导致晚上做正事时,也在不停走神。她终于忍不住,问贺司珩。   “我怎么回答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的,真的是我这张脸吗?”还是说,你真的喜欢我?喜欢我本身。   试探到这里,到此为止。   她不敢再问下去,害怕问下去,得到的回答。   四下寂静,交颈相拥的两个人,近的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喜欢你的脸?我看上去,就这么肤浅?”贺司珩的嗓音低低的,带着疲倦的困意,像是在做梦,像是梦里有人这么问他,而他给出了这么一句回答。   今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想要的回答。   但好像,她的心跳,在那一刻跳得很快。 第18章 高超的技术   18.   或许是因为今晚周橙说的话,和贺司珩那句“喜欢你的脸,我看上去就那么肤浅”,今兮这晚都睡的不踏实。   这晚,今兮做了个梦。   熟悉的高中舞房,今兮和同学都在里面练舞。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舞房突然着火了,浓浓烟雾从四面八方溢进舞房。明明舞房的门是开的,透过门能看到天边的太阳,和走廊外路过的其他同学,但舞房里外,像是两个世界。   火势蔓延,舞房里的人先是尖叫,而后烟雾锁喉,声音也自然消弭。   今兮缩在角落位置,她用湿毛巾捂着脸,忽然身边多了只手,周橙抢着她的毛巾:“给我捂捂。”   就一块手帕大小的毛巾,根本没法让两个人同时捂嘴。   然后周橙就上手抢了,力度大的惊人,甚至在看到火苗往这边延展时,她狠狠地把今兮给推向火海,拿她当人肉垫板。   火势汹涌,今兮的后背都被火烧燃。   意识彻底走丢前,今兮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救护车声和消防车的声音。   等她醒来,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鼻尖嗅到消毒水的气息。   她听到医生在说话。   “这个女孩子脸都毁了。”   “她脸还是好的。”   “要不给她们换张脸吧?”   “可以。”   今兮闭着的眼里,有泪水顺着眼缝滑落,她听到了,说话的人里面,有一个是贺司珩。   她想大声叫他,想和他说不要,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有医生过来,往她身上注射麻药。   今兮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任人宰割。她不知道谁的脸毁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要给谁,她只知道做决定的那个是贺司珩,把她的脸毁了的也是贺司珩。   麻药结束,边上躺着的人从手术台爬下来,她照着镜子:“阿珩哥哥,我漂亮吗?”   贺司珩目光痴缠,落在她的脸上:“漂亮,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今兮眼睫轻颤,她看到周橙和贺司珩站在自己面前,只是周橙那张脸——和她的一模一样,就连笑起来时的高傲与骄矜都不差分毫。   周橙挽着贺司珩的手,耀武扬威地对着今兮笑:“现在,我比你漂亮了,今兮,你看,到最后陪着阿珩的人还是我。”   梦的最后,是周橙放肆的、张扬的、得逞的面孔。   今兮在她的笑声里惊醒,对着窗外明澈日光,她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她的后背像是被梦里那场燎原大火给烧伤,后背都是麻的,全身都是烫的,睡裙被汗浸湿,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弥天大火把她的脑袋都给烧着了。   许久后,意识回笼。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贺司珩竟然做手术把她的脸和周橙的脸换了?   今兮后怕的转过身,才注意到门外站着个人——贺司珩靠在墙边,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做梦了?”贺司珩走过来,擦去她额间鬓角处的汗,只是手触摸到的地方,皮肤温度异常的高。   他皱眉:“你发烧了。”   今兮惶惶惑惑靠在床头,眼开成线,透过门缝看到外面走动的贺司珩。没一会儿他回来,手里拿了个温度计和退烧贴。   量了体温,确定是发烧了。   贺司珩把退烧贴给她贴上,“要不要喝点水?”   今兮视线紧跟着他,看着他给她倒水,端到她面前,目光直勾勾地,又极其专注,如果不是她正在发烧,贺司珩会以为,她这是在勾引他。   对男人而言,意志力薄弱分为两个阶段——午夜,和清晨。   昨晚自然是畅快淋漓的,但今早,她却发烧了。   “贺司珩,”今兮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抿,虽说是梦,但仍让她心有余悸,“我刚做了个梦。”   贺司珩:“什么梦?”   今兮实话实说,“我梦到你把我的脸安在周橙的脸上了,复制粘贴都没你这么高超的技术。”   贺司珩:“……”   梦是毫无逻辑、不存在的,但因此生的气是货真价实的,今兮指责他,“你就是看上我的脸,你这个肤浅的男人,万一有天有人长得比我好看,你肯定就和她跑了。”   “难道不是把你赶出去?”他哂笑。   今兮把杯子放床头,面无表情盯了他几秒:“你就是看上我的脸是吧?”   时间一点一滴往前走,贺司珩的闹钟再次响起,提醒他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贺司珩揉揉她的头发:“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遇到一个比我条件好的,难道你也会跟他跑?”   卧室里静默无声。   晨光从床畔处渐移,辗转落在她眉眼,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经过室内暖气的炙烤,也显得温暖炙热。   今兮沐浴在阳光下,高烧的大脑有些迟钝,慢半拍地想刚才贺司珩问的那个问题。   如果遇到一个条件比他好的,她会放弃贺司珩吗?   条件好,得是什么样的?那个人得比贺司珩帅,得比他有钱,得比他上进,最关键的是,他还得待她比贺司珩待她好。   好像,要求是有点儿多了。   吃了退烧药,药效上来,她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只是脑海里冒出个念头来。   她这么麻烦的人,麻烦贺司珩一个也差不多了,换做别人,可能一开始新鲜感上头还能对她好,时间一长,没有人能做到贺司珩这样的多年如一日的。   可能,也许,大概……她不会放弃贺司珩吧。   -   因为发烧,元旦泡温泉的项目被今兮取消了。   她想要告诉孟宁一身,打开手机,看到孟宁昨晚半夜给她发了条消息——她来月经了,没法下水泡温泉。   今兮回了个“好”,便将手机熄屏,躺在客厅沙发看电影了。   或许是老天爷终于看不惯她在冬天不穿秋裤的行为,今兮这场高烧好了又烧,反反复复。元旦第三天,贺司珩意识到不对,抓起衣服往她身上套,“流感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   “不去好不了。”   “你不是医生吗,你不能给我看病吗?”   停车场里没有暖气,电梯门开的时候,阴冷气流涌了上来,今兮在贺司珩的怀里缩了缩。   贺司珩无奈:“术业有专攻,而且你这是流感,每天都得去医院打吊瓶。”   今兮被他塞进车里,吸了吸鼻子,她看向窗外,路过的街景在寒风下显得萧瑟,整座城市陷入白雪中,街道上空荡荡,连霓虹灯都不再闪烁,整座城市都没什么活力,像是生病了一般。   她呢喃:“生病,可真烦。”   到医院后,贺司珩带她去急诊挂号问诊。   医生说:“是流感,冬天流感季嘛,没什么的,来打几天吊瓶就能好,对了,平时多穿点,注意保暖。”   因为生病,今兮的脸都是惨白的,毫无血色,她眼睫低垂,低低地应:“知道了。”   输液厅里,今兮无聊地看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速很慢。   她问:“这能调快点儿吗?”   得到的回答是:“不能。”   她撇了撇嘴,拿出手机刷朋友圈。   没一会儿,贺司珩突然站起来,“我出去一会儿,要是吊瓶打完了我还没回来,你就让护士给你拔针。”   她漫不在意,低头专注看手机,“知道了。”   等到她朋友圈刷完,刚好吊瓶也打完了,护士过来给她取吊瓶,远远地就看到她和贺司珩两个人坐在一起,在灰扑扑的输液厅里,两个人分外惹眼。   怪不得那么多女的追贺司珩,贺司珩都不看那些女的半眼。   有了这么一颗璀璨夺人的明珠,谁还会对平凡尘土青睐有加呢?   护士过来,没有刻意和今兮搭腔,只是处理好后,和她说:“贺医生在大厅那里等你。”   今兮稍稍愣了愣,很快发应过来,“谢谢。”   出了输液厅,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医院大厅。贺司珩背对着她,站在角落处,离得近了,今兮注意到,他手上拿着手机,在和人打电话。   她无意偷听。   原本想走,但是突然间,听到贺司珩那句:“林氏企业的女儿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么个穷苦医生?妈,您别瞎折腾。”   迈开的步子,似灌铅般重。   好在她很快清醒过来,怡怡然离开医院大厅,回到输液厅原先坐着的位置上。   护士见到去而复返的今兮,疑惑:“没找到贺医生吗?”   今兮心里乱糟糟的,含糊不清地回:“嗯,我在这儿等他吧。”   “啊……好。”   护士半疑半惑离开输液厅,路过大厅时,瞥见贺司珩的身影,“这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会没找到?”   可她还是没回去今兮那里多嘴,别人情侣间的事,外人只需旁观,无需多言。   贺司珩这通电话打到一半,他就不耐烦,“妈,我现在还有事,先不说了,最近流感多,您记得多穿点衣服。”   于素:“我知道,那你——”   “——不见,我先挂了。”   电话被他无情地掐断,贺司珩眼里滋生疲倦,伸手揉了揉眉骨,这才回到输液厅找今兮。   今兮的吊瓶也打完了,她有气无力地被他搂在怀里,“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贺司珩说:“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今兮:“于姨怎么突然给你打电话?”   贺司珩:“让我有时间回家。”   怀里的人没再说话,贺司珩没往别处想,只以为是她生病了不想说话。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也万分安静。   -   这场流感让今兮请了很久的假,没去舞团。   一是她每天都要去医院打吊瓶,二则是流感易传染,万一舞团的人被她传染上,麻烦大了。   真正病好,都是一月中旬的事儿了。   今兮回舞团上班,太久没来,排练的进度有些跟不上。好在排练的舞剧是她大学时练过的,学舞的人,身体会在熟悉的音乐下唤起肢体记忆,隔天,她就跟上了大家的进度。   上午的排练结束,今兮发现没带餐卡,于是去换衣间找。   换衣间的门刚打开,就和从里出来的人迎头撞上。   那次跨年之后,周橙面对今兮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她扯了扯嘴角,“不吃饭吗?”   今兮神色淡淡:“餐卡没带。”   周橙侧过身,声音干巴巴地:“哦。”   擦肩而过,周橙往外走了几步,蓦地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   余光注意到周橙一动不动站在门边,她似乎,是在看她,也似乎,有什么想和她说。等了好久,却迟迟没等到她开口。   今兮找到餐卡,合上柜门,像是压根当她不存在一样,绕过她出去。   “喂,你没看到我吗?”周橙忍不住,叫她。   今兮往前走,步伐未停。   周橙:“今兮!”   今兮停下脚,“有事?”   周橙无言:“你知道吗,我真的好讨厌你这幅永远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劲儿。”   今兮:“你只讨厌我这个吗?”   周橙哑然。   今兮淡淡看她一眼,“没事我就走了,我饿了,要吃饭。”   没走几步,又听到周橙的声音响起,在空荡的走廊里回旋,震荡:“贺司珩和林疏月相亲的事儿你知不知道?他俩后天要一块儿吃饭。” 第19章 捉奸   19   那天医院回来,今兮避而不谈贺司珩打电话的内容。   毕竟,偷听别人隐私,不是个好习惯,即便是她不经意听到。   她保持缄默,贺司珩也恍若没事人,他依然每天上班下班,不在医院,就在家里。他的身上,没有口红印,也没有香水味,闻到的,只有来自医院,百日如一日的消毒水味儿。   谁都没提这回事,但不代表,今兮没有私下调查。   林氏企业的女儿。   林疏月。   问到这个名字,今兮便没再多去打探了。圈子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林疏月了——二十五岁,学芭蕾的,南城芭蕾舞团最年轻的首席。   今兮刚才从舞房出来还遇到了林疏月,她没和她说话,林疏月同样,也没和她打招呼。   她回忆了下刚才见面的场景,毫无头绪地回周橙:“林疏月比你漂亮。”   周橙气呼呼的。   今兮懒洋洋转回身,“我真饿了,再不去食堂就没菜了。”   “后天晚上七点,悦江府二楼中餐厅,包厢是我们每次去的那个包厢。”周橙一口气不停,把后天贺司珩和林疏月的相亲时间、地点都给说了出来,“你去不去?”   “悦江府?那里的菜很难吃哎。”   楼梯拐角,今兮喃喃道,说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都和贺司珩说过好多次了,他怎么还去悦江府吃?”   ……   对贺司珩和林疏月相亲这事,周橙可比今兮反应大多了。   在舞团,偶尔排练休息时,她坐到今兮边上,“我周六那天正好没事,可以陪你过去看看。”   周六,就是后天。   贺司珩相亲的日子。   今兮充耳不闻,“我周六要休息。”   周橙眼角斜出惊恐情绪,“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今兮:“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我也要休息。”   气的周橙扭头,不想理她。   过一会儿,周橙又别扭地靠过来,“你真不去?”   今兮问:“去哪儿?”   周橙说:“悦江府啊,还能是哪儿。”   今兮面不改色,无波无澜地回:“悦江府的菜很难吃,不去。”   “我是让你去那儿吃饭的吗?”   “去餐厅不去吃饭,那去干什么?”   “……”   任周橙如何游说,今兮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最后,周橙泄气。   今兮以为,周橙到这儿就不会再聊这事儿了。   结果周五排练结束,周橙把今兮拦在换衣间,她背抵着门,一副今兮不答应就不让她出去的样子,“贺司珩和别人相亲,你都没反应的吗?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今兮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衣服,羊绒大衣,上面有纽扣,她单手抱着衣服,目光平静,凝视着周橙。   “你也说了,我是他女朋友,我都没什么反应,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她弯唇笑,只是明媚的眼底,似乎没半分喜悦。   周橙:“那你男朋友要去相亲了,你都不在意的吗?”   今兮说:“在意啊。”   说这话时,她一脸心不在焉。   周橙问:“既然在意,后天你跟我去悦江府。”   今兮觉得好笑,“去干什么?”   周橙理所当然地说:“去捉奸。”   “他俩只是见个面吃个饭而已。”今兮头疼,“你有必要用‘捉奸’这么严重的词吗?况且,林疏月也未必看得上贺司珩,他不过就是个穷苦破医生罢了,哪儿是什么香饽饽。”   于素对贺司珩的形容——穷苦破医生。   今兮对此贯彻得很积极。   “还有,林疏月不是挺优秀的吗,就算她和贺司珩真看对眼了,你应该挺高兴的吧,”今兮饶有兴致地说,甚至还朝周橙眨了眨眼,眼尾轻挑,浮现春色一片,“——终于再也不用在贺司珩身边看到这么碍眼的我了。”   在她说完这么一段话后,周橙一反常态的沉默。   腕表的时间没和她一同停滞,窗外天色从灰霾走向深浓的黑。   今兮抱着衣服,绕过周橙的后背,扭开门把。   门往后推的时候,沉默良久的周橙冷不丁开口,说,“我是觉得你碍眼,但最起码我能接受贺司珩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你,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配。”   大衣对折,被今兮抱在手中。   她的手藏在大衣里面,连日光都不可窥见,纽扣被她从衣服上,强行拉断。   好半晌,她嘴角轻扯,仍是对周橙笑,声线如往常般平稳,“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夸我。”   周橙在说完那句话后,面色赧然,神情里,浮现几丝尴尬,她抿了抿唇,别扭地说:“我可没在夸你。”   今兮:“哦。”   周橙:“所以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她还是那个回答:“周六,我要休息。”   -   周六休息的不止今兮,还有贺司珩。   难得二人同时休息,今兮却醒的很早,每天早起上班,作息规律,即便到周末,也会在那个时间节点醒来。   今兮醒来时,时钟还停留在“七”上。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而后穿练功服在舞房做拉伸。   贺司珩从床上起来,走出卧室,就看到了这一幕。   今兮身肢窈窕纤细,弯出九十度角,阳光在她的指尖流淌,在她身上跳舞。她直起腰,背后肌肤裸露,在他的视野里,宛若白玉盘般。   极佳的视觉享受。   贺司珩走近,在今兮一个转身后,手勾住她的腰身,把她压在舞房的落地镜上。   她练了一个多小时,双颊泛红晕,额间有汗,说话时的气息都是热的,游移在他的脸上,唤起他某种不可名状的反应,“你什么时候醒的?”   氤氲的暖气,都抵不过唇齿交缠时的滚烫热度。   贺司珩声音低哑,覆在她耳边,“刚醒。”   而后,低哑的声音往下,解开她的练功服。   镜子里倒映出,缠绵悱恻的风花雪月。   时间过得尤为漫长,舞房的落地镜,带来的快感和刺激感空前绝后。贺司珩迟迟不肯结束,今兮双眼泛红,瘫在他的怀里。   结束后,贺司珩把她抱进浴室洗澡。   浴缸很大,足够容纳二人,今兮闭着眼缩在贺司珩的怀里,享受着他周到的按摩服务,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回去?”   昨晚于素给贺司珩发了微信。   是语音。   贺司珩向来敞亮坦诚,不管是谁给他发语音消息,只要他和今兮在同一个空间里,他都是开扬声器播放的。   于素说:“阿珩,我让家里的阿姨买了菜,明儿个你回来,做些你爱吃的菜。”   坐在地上看电影的今兮,听到了这条语音。   贺司珩:“嗯,你要和我回去吗?”   今兮:“我才不要。”   贺司珩没强求,“我晚上还有个局,回家会晚。”   今兮眼睫颤了颤,她没问他这个局里有谁,也没问他局里有没有女的,声音似沉在满池的水里,沉闷的,提不起劲儿的,“知道了。”   半小时后,二人从浴室出来。   贺司珩在衣帽间穿衣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因为在医院上班,一年四季都是衬衫,衬衫袖口往上折,露出的手修长,手背脉络分明,绵延如山峦。   他抽出一件大衣,今兮说:“这件不好看。”   贺司珩:“你喜欢哪件?”   她指着一件深蓝色的羊绒大衣,说:“这件。”   于是贺司珩把手里的大衣放回原处,拿起她指过的那件套上。换好衣服,他就离开了。今兮坐在餐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餐。   酸奶和三明治。   她一贯的搭配。   吃了几口,她把三明治扔回盘子里,无端开始找茬:“怎么这么难吃?跟悦江府的菜有的一比了。”   这一天,今兮的手机震不停。   都是周橙的消息。   无一例外,催今兮到悦江府。   周橙锲而不舍的精神,让今兮都有种,当初要不是四年前她在酒吧借着生气的那股劲儿撩拨贺司珩,贺司珩估计会被周橙追到手。   今兮叹了口气。   她把手机开静音,扔在舞房一角,专心练舞去了。   心无旁骛的练完舞,她又去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正好见到保姆提着菜进来,准备做晚饭。   今兮和贺司珩不喜欢住家保姆,他们两个人太随性,家里有别人有些放不开。说来说去,这房子还是太小。   因此,保姆只在一日三餐,做菜前到,洗完盘子后离开。   保姆和她打招呼:“今晚做萝卜排骨汤怎么样?”   今兮说:“不用了。”   保姆微楞:“你们是要出去吃吗?”   “嗯,”平时不在家吃,贺司珩会提前和保姆发消息知会她一声,这些琐事,今兮是从来不参与的,她有些抱歉,“我临时约了人,忘了和您说了。”   “没事儿,那我明天给你做萝卜排骨汤。”   “好,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保姆把菜放进冰箱,她还得打扫家里。今兮先她一步下楼。   地下车库,贺司珩有四个车位。   三个车位停他的车,他常开去上班的是辆黑色宝马,最低调也最朴素,就连车牌也是常见的蓝底白字。   剩下的一个车位,停的是今兮的车。   今兮的车和贺司珩那辆宝马是一个型号,只不过,他的是黑的,她的是白的。   她坐上车,开出地下车库。   晚上六点半,周橙的电话打过来。   今兮刚好停好车,将车熄火,显示屏上,carplay结束,她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在耳边,不等她开口,周橙先声夺人。   “你知不知道悦江府的车位多紧俏?我给你占了一个车位,好多人没找到车位,看我一脸不爽。”   “谁让你给我占了?”今兮解开安全带,忍不住,笑。   “……”周橙好一会儿没说话。   悦江府的车位是在室外的,冬风料峭,吹在耳边如冰霜刮耳,周橙穿得不多,站在空车位上瑟瑟发抖,她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你真的在家休息吗?贺司珩和别的女人相亲,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今兮下车。   车自动锁定,车灯闪了两下。   她踩着双高跟鞋,绕过一辆车,停在一个空车位前。   她看着面前的女生,眉骨往上抬了抬,声音不高不低,不带任何一丝情绪,“谁说我不在意?往后看。”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和空间里传来的声音莫名重叠。   周橙下意识往后转。   今兮取下耳边的手机,按断通话。   她脸没一处肌肉在扯,只是眼里隐隐约约出一抹笑,在幽深的夜晚,被寒风一吹,凛冽,又冷,冷到人骨子里的那种冷。   “——我这不是来捉奸了么?”她眼神轻飘飘,掠过周橙,视线落在悦江府的门牌上。 第20章 你想得美   20   每次贺司珩回家,贺成夫妻必然在家。   无论是周末还是工作日,即便有应酬,贺成都会推掉,毕竟他就贺司珩一个儿子。而且,成年后,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便日渐生疏,更何况儿子——总归比不上女儿来的贴心。   这也是于素想要个女儿的原因。   女儿不止贴心,还会撒娇。   儿子,就连近况——都是她问一句才答一句的。   于素:“最近医院忙吗?”   贺司珩:“忙。”   “病人多吗?”   “挺多的。”   “保姆做的菜还和胃口吧?”   “挺好。”   “……”   “……”   对话干燥,像是例行公事的流程。   未几,于素终究还是老生常谈地来了一句:“还是女儿好,老贺,咱们当初为什么不再生个女儿?”   贺成说:“有一个孩子就够了,再养一个,太累。”   于素坐在沙发上,贺成在餐桌,她半个身子侧过去,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和贺成说话,“我宁愿年轻时候累点儿,也好过现在对着一块木板说话。”   “木板”本人对此,只挑了挑眉,不发表任何意见。   “带小孩多累,你昨儿个不刚从源丰那儿回来么,说带小孩儿可真累,哎对了,他儿子叫什么来着?”   “小宴——今宴。”   “惊艳?可别说,他家两口子取名儿有一手。”   “你什么意思,咱们阿珩的名字不好听吗?”   眼见局势往自己这边倒,贺成立马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那个林家那小姑娘怎么样,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人小姑娘干什么的?”   “学芭蕾的,和今兮、小橙子一块儿,仨人都在芭蕾舞团,我估摸着她们应该都认识。但她年纪大一些,和咱们阿珩同岁,二十五了。”   贺司珩眼都没抬一下,“妈,您就别瞎操心了。”   于素:“我这儿哪儿是瞎操心,我这是关心你。”   贺司珩:“可别。”   见他一脸波澜不兴,于素甩头就走,到厨房问阿姨菜做的怎么样去了。   于素倒是不着急贺司珩的个人问题,她隐约觉得,他是有女朋友的,要不然逢年过节的,老是捧着只手机干什么?   也有好几次,于素弄到贺司珩的排班表,知道他不上班,给他打电话。   他是在家的,只是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嗓音哑的,像是感冒了一样,于素以为他感冒了,结果他说,不是,“妈,我现在不方便说话,晚点儿再给你打电话。”   在家。   却不方便。   于素想,他应该是身边有人。   肯定,还是个女人。   可每次她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也没给个准话。模棱两可的反应,于素想,可能是和女朋友吵架?   也可能是分手了?   转眼,贺司珩也到了二十五岁,要说他们急着让他结婚?——他刚毕业没多久,结婚未免太早。   要说不急?——二十五了,也该有个女朋友了。   圈子里,也有不少人试探问于素,贺司珩有没有对象的事儿,多半的,还是想借此攀上贺家的高枝。   于素其实并不太在意贺司珩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出身,对贺家而言,是不需要依靠联姻来让集团更上一层。她唯一的要求就是,那个人是打心底里喜欢贺司珩的,就好了。   虽说于素总是在追问时回应:“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晚,不急的。”   但她也会留心身边的人介绍时的话,想着有机会,和贺司珩说说——   “我有个侄女儿,海军大院长大的,根正苗红,人长得也漂亮,你看你要是觉得还行,要不让他俩见个面聊聊?也不是说结婚,就当处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我姐夫他弟弟,在江城做房地产的——禾木实业,你听说过吧?他有个女儿,长得漂亮又水灵,现在在南大读书,学医的,和阿珩就差三岁,应该有共同语言。”   “……”   “……”   于素听着,每一个都很喜欢,每一个都很满意。想打电话给贺司珩问问他的想法,电话还没打出去,就被贺成制止:“阿珩是找不到女朋友了吗,要你介绍?他身边的女孩儿不多吗?不优秀吗?你这儿照片都没看,我估计,都不如他身边那些女娃。今兮就不说了,那些女娃,有小橙子那么漂亮吗?”   于素想想,觉得自己丈夫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朋友发来的,林氏集团的女儿——林疏月的照片。   学舞蹈的,都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漂亮又惹眼。但要和周橙、今兮比个究竟,很难说。三个人,是不同的漂亮。   思忖许久,她走出厨房,拿着手机蹭坐到贺司珩身边。   “阿珩——”   “——介绍对象的话,还是免了。”话没出口,就被贺司珩打断。   “你都不了解了解她吗?万一人小姑娘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贺司珩捏了捏眉骨,有些疲倦,“您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吗?就给我介绍?”   于素很有眼力见:“你是有喜欢的类型,还是有喜欢的姑娘?”   她的问话,很有技巧。   有喜欢的姑娘?——正好省的她操心。   没有?——正好去见见林疏月。   贺司珩扯了个笑,“您想问什么,直接问吧,家里又没外人,没必要和我兜圈子。”   于素直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贺司珩:“是。”   这话一出,边上看报的贺成都摘下眼镜。   夫妻二人看过来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惊讶,震惊,神色变幻。   贺成关心地问他:“哪家的姑娘?”   于素也问:“我认识吗?”   哪家的姑娘?   您多年好友的女儿。   认识吗?   您想抓过来当亲女儿的那位,您说认识吗?   但这些,贺司珩都没说,他只是再一次模棱两可地搪塞父母:“我还年轻,暂时,还是以事业为主。”   这话未免太敷衍。   于素气了好久。   一下午,她借口颇多,要么是送水果,要么是给他倒热水,进进出出贺司珩房间好多次。贺司珩呢?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任她怎么说,也无动于衷。   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有力都没法儿使。   傍晚,天边夕阳泛着浅橙色的光,微薄的,如绸缎般,被风一吹,橙光丝丝缕缕荡漾开,半壁暖橙。   于素再一次到贺司珩的房间,敲响房门。   得到允许后,她进来:“晚上去悦江府吃饭,和你江叔叔他们。”   江叔叔。   江泽洲的父亲。   贺司珩:“行。”   -   悦江府作为南城最高端的会所,会员制。   今兮不是悦江府的会员,周橙也不是,但甫一进大堂,便有个胸前佩戴经理铭牌的人走过来,微笑堆满脸,“今小姐,周小姐。”   会员不过是给外人的硬性要求。   她们不需要会员这层虚荣光环。   因为悦江府的江,是江泽洲的江。   江家的产业,之一。   今兮还记得自己当初来悦江府,是四年前,酒吧那天之后。被江泽洲撞见她和贺司珩在停车场车子里的亲密场景,她羞窘,又难为情,有好一阵子,都没出现在聚会上。   她能够面对贺司珩。   却不知要摆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江泽洲。   那是她安稳人生中,第一次的放纵、谑浪。   但再怎么推拒,贺家和今家两家的家族聚餐总是推不了的。   得知聚餐地点在悦江府,当时正是过年,江泽洲必然常去悦江府,今兮找借口,“悦江府的菜很难吃,为什么要去悦江府吃?”   沈雅月疑惑:“有吗,悦江府的菜不是挺好吃的吗?”   于素笑着:“今兮不想去悦江府吃,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吃,没事儿。”   在场,双方父母都不知内情。   唯独贺司珩知晓,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笑。   后来那话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江泽洲耳里,江泽洲不气反笑,“行,我让后厨给我列个主厨名单,到时候一个个的都过来给她做菜,她觉得不行的,我都开了。”   当然,江泽洲不过是开玩笑,他也没真让今兮过来品菜。   今兮叹了叹气,问经理:“江泽洲在吗?”   经理:“少爷待会过来。”   顿了顿,经理问:“还是贺少爷的那个包厢吗?”   今兮:“不是,我先在外面坐坐,待会再叫你。”   经理:“好的,今小姐。”   在大堂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周橙说:“我走了。”   今兮皱眉:“费了这么大劲儿叫我过来,然后你就走?”   “对啊。”   “你的男朋友难不成还要我去守护?”   “……”今兮扭头看周橙,“你不是喜欢贺司珩吗?”   “我喜不喜欢他和我有没有道德是两码事儿,”周橙眼神澄澈,像是温室的玫瑰,保护得当,却又带刺,“他有女朋友还去相亲,要不是我喜欢他,我才不会让你来捉奸,而是直接让他去死。”   “……”   “你明知道我和贺司珩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喜欢他呢?”   周橙的气势俨然倒了下去,她轻声细气地说:“我喜欢他在你出现之前,而且我也没在你俩在一起后插入你俩的生活,私底下,我一条暧昧信息都没给他发过。”   她自诩白天鹅,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则。   好一阵沉默,这沉默中,二人心怀各异。   周橙忽地站起来,“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好人,我一直在等你俩分手,你放心,只要阿珩哥哥单身,我立马追他。”   今兮幽幽地盯着她,过几秒,唇角一勾:“你想得美。” 第21章 身边这位男士   21.   贺司珩晚上回自己那儿住,因此,他没和父母同一辆车,而是自己驱车前往悦江府。   途中,接到江泽洲的电话。   “你是开车过去还是坐你家的车过去?”   “开车,怎么?”   江泽洲的嗓音比以往要沉,透着疲倦,“过来接我一趟,我在公司。”   贺司珩:“你司机呢?”   江泽洲说:“昨天被我爸使唤走了,我这儿也没车。”   贺司珩:“等着。”   因是周末,大街小巷没有一处是不堵的。尤其是江泽洲公司那边儿——CBD,交通瘫痪,红灯和车尾灯弥漫的红密密麻麻,一个路口要等三次红绿灯才能过。   贺司珩车靠在马路牙子一侧。   江泽洲公司靠他左侧马路,需要掉头,他索性不掉头,给江泽洲打电话:“过马路,直接上我车。”   电话挂掉不过半分钟,江泽洲从他挡风玻璃前出现。   江泽洲沉默无言,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透过后视镜,他阖着眼,路边灯光穿过车内,照在他深倦疲乏的脸上。   贺司珩:“这么累?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家得了。”   江泽洲说:“回不了,我和你爸有合作案要谈。”   贺成和江泽洲有不少共同投资的项目,今天两家聚一块儿吃饭,多半是为了他俩。   贺司珩没再说什么,兀自开车去悦江府。   安静了会儿,江泽洲忽然说:“我说缺了点儿什么,今兮不在?”他坐后座,也是以为,副驾驶有今兮坐着。   贺司珩:“我们两家吃饭,她怎么愿意来?”   “而且我是从老宅过来的,待会回她那儿。”   “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   “吵哪门子架。”   “不都说于姨看上了林疏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儿,圈内都快传遍了,于姨想让你和林疏月在一块儿。”   贺司珩皱眉:“瞎说的,你也信?”   江泽洲:“那,于姨……”   贺司珩:“没那回事儿。”   江泽洲懒懒地笑,一脸遗憾,“我还想看看你家那只黑天鹅争风吃醋的样子,真可惜。”   很快,车子驶到悦江府。   贺司珩在悦江府是有固定车位的,车位在尽头,毫无阻碍地开过去,车停好,他手碰到车把手,车门拉开一道缝。   与此同时,另一侧,副驾驶车门也被人打开。   有人坐了进来。   空气里,有着来人身上未渡尽的寒气,也有她身上的浅淡馨香。   “你怎么在这儿?”   贺司珩回头,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今兮。   修身羊绒连体裙,身体线条流畅又饱满,即便坐着,小腹处也没一丝赘肉。她双手环在胸前,眼神笔直地盯着她。   颇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今兮说:“我不能在这儿?”   语气,比平时要冲,莫名其妙的敌意。   贺司珩望着她微愠的脸,下意识以为:“谁惹你了?”   “没谁惹我。”   “……”   “我惹你了。”他语气笃定。   原本睡了一路的江泽洲,在此时继续装死,不吭声,缩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今兮认同地点头,问:“你哪儿惹我了?”   贺司珩当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这位公主生这么大的气,大晚上的,从家里追到悦江府。今兮从不会随意发火,谁惹了她,她都是当面解决的。   她来找他,那必然是他惹怒了她。   但他今天什么也没做不是?   贺司珩百思不得其解。   今兮怡怡然开口,“悦江府的菜这么难吃,你怎么还带林疏月来这儿吃?要是我,第一次和人相亲,怎么样也得带他去个饭菜合胃口的餐厅。”   她语气轻飘飘的,只是有几个字,咬字清晰,像是要把人嚼碎了吃了似的。   林疏月。   相亲。   再结合之前江泽洲说的话。   贺司珩了然,他眉梢轻抬,“谁和你说的,我来悦江府是和林疏月相亲的?”   今兮面无表情:“圈子里都传遍了,贺司珩,你把我当聋子是吧?”   贺司珩笑:“我来悦江府,是和江泽洲吃饭的。”   今兮眼色一凛:“你现在都要搬出这种谎话来骗我了吗?是谁和我说的,如果不能百分百保证谎言不会被戳破,就不要说谎。”   她把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一字不落。   今兮:“江泽洲知道你为了相亲拿他当借口吗?”   话音落下,车厢内寂静三秒。   而后,响起咳嗽声。   江泽洲默默往座椅中间坐了坐,以便欣赏接下来天鹅公主的变脸过程,他说,“江泽洲本人表示,今晚,确实是和你身边这位男士约好了一起吃饭的。”   今兮扭头,眼神带着克制的惊讶、震惊,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尴尬。   “还有,你能不能别到处说悦江府的菜难吃了?有你这么砸我家招牌的吗?嗯?天鹅公主?”   “……”   -   室外停车场,冬夜晚风凛冽。   今兮的脸被风吹得惨白,没一丝血色。她的表情干净又冷淡,只是在对上贺司珩含笑的眉眼时,有些绷不住,咬牙切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泽洲就在车上?”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她上来就一通冷淡斥问,他哪儿还有心思去说这个。   今兮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正这时,不远处,一道充满疑惑的声音响起,又夹了几分惊喜:“今兮?你怎么在这儿?”   今兮回头望,眼眸温顺地垂下来,唇畔溢出柔和笑意,乖巧叫人:“于姨。”   于素和贺成靠了过来。   他们特意过来叫贺司珩一同进去,没成想,看到了今兮。   于素是打心眼里喜欢今兮的,她没女儿,把今兮当女儿疼,也曾开玩笑,让今兮当她的干女儿。只是遭贺司珩反驳:“你把她当女儿宠就行,干女儿就没必要,说出去,还以为他家回南城就是为了咱家多帮衬他家,影响不好。”   原本两家关系就好,这事儿要是放在今兮刚出生那会儿,倒是没什么。但现在,贺家地位高,人人都想从贺家刮一点儿油水,今家刚回南城,到处都需要打点,认干女儿的事儿传出去——对今家生意来往是有利的,但名声确实是难听了。   这么大的家族,靠女儿谋利。   因此,打消了于素认今兮做干女儿的想法,但于素也确确实实把今兮当女儿宠。遇到喜欢的、中意的东西,都会买给她,每年过节,给今兮的红包,比给贺司珩的还要厚上一叠。   于素拉过今兮的手,“手怎么这么冰?”   今兮说:“风有点儿大。”   “快进去吧,”于素拉着今兮往悦江府的大堂里走,边走边问,“怎么在这儿啊,和朋友约了在这边吃饭吗?”   今兮没敢说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她含糊道:“刚好在这边儿逛街。”   附近是南城最热闹的商圈,银泰在不远处闪耀。这个解释,看似最合理。   于素也深以为然,“晚饭吃了吗?”她热络地说,“正好我们和你江叔叔他家约了吃晚饭,你也认识,要不一块儿来吃饭?”   今兮迟疑。   身后,响起贺司珩低沉磁性的嗓音:“一起吧。”   今兮看了他一眼,又问:“不会打扰你们吧?”   于素:“当然不会,我巴不得你天天和我一块儿吃饭。”   今兮眼尾上扬,笑意在眼里似泯泯烟雨荡漾开,绵柔又温婉。   于素拉着今兮去包厢,她有着数不清的话,一会儿问今兮最近在忙什么,一会儿又说她今天穿的真漂亮,但这种天气,到底还是要多穿点,小心感冒。   关心体贴的,仿若亲生母亲。   今兮在她身边,眼眸低垂,无论于素说什么,她都说好。   到包厢,江氏夫妻已经在里面坐了许久,见他们来,也没起身,坐在那里招呼着他们。这是面对好友,而不是生意伙伴的态度。熟络,不弄虚作假的客套。   “这是今兮吧,上次你在歌剧院的演出,我去看了,很好看。”江太太对芭蕾舞剧很感兴趣,今兮当时也把前排的票差人送给江泽洲,辗转到她手上,她说,“谢谢你给我的票。”   今兮:“江阿姨喜欢就好,下次我要是有票,还会给您的。”   其实他们这个圈子,想要什么票没有?但江氏夫妻做人极有原则,不收外礼。今家和贺家关系好,贺成在中间牵线,今家和江家才拉近的关系。   大圆桌坐得满当,今兮被于素拉着坐在她边上,她左手边是于素,右手边,是贺司珩。   菜上得很快,服务员们把门合上,站在门外防止有外人进来。里面,江泽洲很快切入主题,和贺成谈公事。   男人在谈公事,女人们,则在聊日常。   江太太问:“我听说你相中了林家那位姑娘?”   于素:“没呢,就是之前听他们说,觉得那姑娘不错,我寻思着阿珩年纪也不小了,想着让他俩认识认识。”   今兮刚夹到碗里的糖醋排骨,突然又没了胃口吃,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   那一边,江太太还在说:“正巧,林总就在边上包厢吃饭,要不我给你牵个线?”   于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江太太:“怎么就不用了?”   于素脸上的笑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我今儿个刚问过阿珩,我问他要不要认识,他说不要,然后我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猜他怎么说的?”   不等江太太问。   于素迫不及待:“——他说有。”   江太太讶异,“哪家的姑娘啊?”   于素:“这我也不知道。”   她似是想起什么,转身,问身边坐着的今兮,“你和阿珩不是元旦的时候泡温泉去了么,那个时候,阿珩有带他女朋友来吗?哪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今兮夹起那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冷不丁被问到。   那块糖醋排骨,含在嘴里,她不知该吐还是该咽。   下一秒,于素自言自语般地说,“他那女朋友,要是有今兮这么合我眼缘就好了。”   今兮:“……”   她咽了下去,糖味和醋味,呛的她直咳嗽,脸不知是被咳的通红,还是因为别的。 第22章 变态   今兮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终于知道贺司珩早前说的那句——“如果不能百分百保证谎言不会被戳破,就不要说谎”代表了什么。她原以为在自己父母那边圆谎就行,哪成想,时隔半个多月,被于素逮了个正着。   人,到底是不能说谎的。   “怎么就呛着了?”于素关心地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手正准备拍她背,视线瞥过去,手讪讪地停在空中——   有人捷足先登,先一步拍她的背。   贺司珩的神情里,不耐烦情绪明灭可见,拍着今兮的背,“吃饭都能呛着?”   今兮缓过那阵,止了咳,她扭头瞪他,用口型和他说:要你管。   转头,又是那幅乖乖女的样子,接过于素递过来的水杯,“刚有点儿走神,被呛了下,于姨,我元旦的时候生病了,没去泡温泉。”   合理的解释。   且,是实话。   对上于素的眼,今兮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把水杯放下,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她离开后,贺司珩说:“妈,我的事儿您问我,别找别人,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于素顿了顿,不满地纠正他,“今兮哪里是别人,都是一家人。”   贺司珩眼风冷淡,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下。   他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他刚出包厢,没走几步,隔壁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伸出一只手,拉着他胸口的领带,扯着他进了包厢。   门在他后背合上。   她手肘抵着他的胸口,头微仰,瞪他。   “你和于姨说什么了?”今兮的眼都有些红,恶狠狠地剜他。   领带拉扯着他脖颈,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贺司珩好声好气地笑着:“你再用点儿力,我就得被你勒死了。”   今兮稍稍松了点力度,但还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贺司珩说:“我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你知道的,我妈看上了林疏月,我让她别瞎掺和我的事儿。”   这话稍稍取悦到她。   她渐松开他的领带。   “她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说——”他视线往下拉,和她的撞上,对视,谁都没移开分毫,“——是。”   今兮:“你——”   话开口,又无后续,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承认,她才应该生气,不是吗?   “我说不是,今天是林疏月,明天介绍的,估计就是王疏月,陈疏月……”贺司珩知道,她暂时不想让彼此的关系被双方父母知道,他也愿意配合她,但是该有的解释,他还是得有,“我说是,她就不会再瞎掺和。省得以后每次我回家,你都特意跑过来抓我。”   他捏捏她的下巴,哂笑:“捉奸呢?”   “……”   这个词,听得她脸上似火燎原,通红。   二人,一前一后出的包厢。   也是一前一后的回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唯独江泽洲,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带着别有深意的打量和戏谑。   -   聚餐结束,几人分头回家。   江泽洲没开车,也不愿意坐父母的车,非得让贺司珩送他回去。   江太太:“你别老是麻烦阿珩,阿珩明儿个还要上班,而且,你俩住的也不近啊。”   江泽洲理直气壮:“我和今兮住的近,今兮回去得贺叔叔送,我回去得您送,多麻烦,还不如麻烦阿珩一个人,阿珩,你说是吧?”   江泽洲住的小区,和今兮买的那套房,在同一个小区,甚至,就是前后楼。   贺司珩:“走吧。”   江泽洲懒懒挥手,“妈,我走了,您快上车吧,外面冷。”   就这样,江泽洲又蹭上了贺司珩的车。   他打开后座车门,却迟迟不进去,目送贺家和江家父母的车都离开停车场后,他把车门给合上,绕到驾驶座,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不上车?”贺司珩把车窗降下来。   “不上,你开车来的吧?”   江泽洲这话显然是对今兮说的。   今兮点头。   “你车钥匙给我。”   “你……”   “我就不坐你俩车了,怕你有不好的回忆。”江泽洲一点儿都不避讳,恶劣地促狭,笑眯眯地对今兮说。   原本今兮都忘的差不多了,结果他这么一说,刚才在这里的事儿再次浮上心头。   今兮几乎是砸的力度,把车钥匙砸进江泽洲的怀里。   江泽洲接过车钥匙,挑了挑眉,“走了。”   回去的路上,今兮一路没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总觉得这辆车不吉利,之前也是,四年前,也是这辆车,被江泽洲抓了个正着。   一路,她都胡思乱想。   在“到底要把这辆车卖了”还是“把江泽洲给卖了”这两个事上纠结,到家后还愁眉苦脸的,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愤愤然地得出结论。   把江泽洲和车一起卖了。   -   隔天中午,今兮收到周橙的消息。   周橙:【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今兮盘腿坐在地毯上,表情冷冷的,给周橙打字,字打到一半,又删了,她改为语音,“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阿珩哥哥从来没有要和什么林疏月见面,他昨天也跪着和我保证不会和世界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的有交集,尤其是姓周的名字里带橙字的。”   说完,发出去。   她自己又听了一遍,嗓音甜软,语调也软绵绵的。不错,挺气人的。   果不其然,周橙满屏的问号。   周橙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昨天她离开悦江府,去银泰逛街,遇到了同在逛街的林疏月。她的身边,站了个男人,高大挺拔,两个人举止暧昧。   她忍不住,给周杨打电话。   周杨是昼夜不分的人,早晨八点,他才睡。这会儿睡意正酣。   手机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他不理,对面很执着,连续响了不知道多久。   周杨抓起手机,声音很冲:“谁他妈的吵老子?几点知不知道?”   周橙:“中午十一点半你还在睡觉,我要和爷爷说让爷爷打死你。”   这俩兄妹向来都恨不得对方被打死。   “周橙?你没事吧,给我打电话?”   “是不是你和我说的,阿珩要和林疏月相亲的事儿?你从哪儿听来的?”   周杨刚坐起来的身体,又跟撞了弹簧似的,弹回到床上,和被窝牢不可分,他闭着眼,睡意拉扯着他,说话声音夹着鼻音,沉沉道:“他俩要相亲啊?”   “……”   分明一个礼拜前,周橙在酒吧,听到周杨和人说这事儿的,怎么他这会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橙很烦躁:“你什么意思,诓我是吧?”   周杨:“什么诓?”   周橙:“不是你和陈凯年说的吗,贺司珩要和林疏月相亲,于姨觉得林疏月漂亮又大方,相中她想让她做儿媳妇儿?”   周杨迷迷糊糊记着这事儿,“于姨挺喜欢的,但阿珩好像不太乐意。”   周橙顿了顿,“那他俩为什么要相亲?”   “我怎么知道?”周杨打了个哈欠,“你有病吧,贺司珩要相什么亲?你当今兮是死的吗?而且贺司珩相亲你问我干什么?我是他女朋友还是他男朋友?他什么事都得和我交代?”   “周杨你——”   话音戛然而止。   周杨把电话挂了。   周橙气的胸脯一起一伏,她咽不下这口气,再给周杨打电话,结果——周杨直接把她拉黑了。   ……   贺司珩今天也休息。   他今天没什么事,特意发消息给保姆,让她不用过来,他下厨。   三菜一汤,做好后,他端出来。   恰好,听到今兮的声音,透过电流,在客厅里响起。   语速很快,他零零星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阿珩哥哥。   跪着。   贺司珩眉梢轻抬,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紧接着,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落在今兮耳边,“我什么时候跪着了?”   今兮:“……”   她缓缓抬起头,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啊?”   贺司珩:“我不介意再听一遍。”   他作势要拿她的手机。   今兮把手机捂在胸口,稍稍抬了下下巴,“这是隐私,偷看别人的隐私不好,我还从来没看过你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我手机随便你看。”   “我才不要。”   贺司珩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坐下,双腿支在她身侧,手肘撑着膝盖,弯腰,往她那儿靠,“给谁发消息?”   今兮说:“这是我的隐私。”   换来他又一声淡笑:“你隐私挺多的。”   他靠得越发近,空气都要被渡尽般,她往后靠,直到肩颈抵着沙发,退无可退。   “和我说说,有什么隐私是不能给我看的?”他欺身压下来,手伸至她胸前,拿过她的手机,把它放在一边。   他向来不屑于看这种隐私,太低级。   他喜欢的,是另一种隐私。   家居服的扣子被他一颗一颗地解开,方才被手机压过的地方,脱去碍眼的衣物遮拦,露出大片春光。   他手指摸进去,黯声一片:“这个隐私,不都是我看的?”   今兮身体颤了颤,雪白的皮肤,沾染上潮红。   开饭前,她成了他的开胃菜。   他怡然自得的享受,手指慢慢顺着她的头发,问她:“和谁发消息?”   今兮说:“周橙。”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圈子里都在说,你和林疏月周六要去悦江府吃饭。”没把这事儿推到周橙身上。   “我哪儿知道。”   “你真不知道?”   “你觉得我像是知道的吗?”   “……”   “所以你要不要问问,到底是谁在那儿散播谣言?”今兮顿生忿然,害她大冷天的跑去停车场蹲他的车,搞得她像个变态跟踪狂。 第23章 野天鹅   23   贺司珩想了解一件事,易如反掌。   不过半小时,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怎么都找我来了?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圈子里就都在传你和林疏月的事儿了?”接连被电话吵醒,周杨没了脾气,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   他嘴里叼着根烟,嗓音被烟草浸染,语气挺冲的,“一大早,又是周橙,又是江泽洲,又是陈凯年的,好家伙,一个个都问我你相亲的事儿?感情我是你妈,还是你女朋友啊?对你事无巨细的。”   贺司珩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说说。”   “这压根就是嘴碎,我和陈凯年瞎猜的事儿,我俩就在吧台那儿坐着闲聊,鬼知道有人听了这话,当真了。”   一个礼拜前。   陈凯年到“越色”喝酒,他一个人来的,没去卡座,在吧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喝什么酒,陈大少?”   声音熟悉,带着玩世不恭的调侃。   陈凯年抬头,见到吧台后,站着的是周杨。他开酒吧的,自然也会调酒,今儿个难得来了兴致,又遇到熟人,他说:“Negroni,怎么样?”   “给你把金酒换成波本威士忌。”   这杯酒就换了个名。   Boulevardier。   法语,译为花花公子。   陈凯年轻嘲:“我算哪门子的花花公子?这杯酒,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   周杨笑意散漫浮荡,调好酒递给他。   “对了,我舅舅你知道吧?”半路,陈凯年突然发问。   陈凯年的舅舅,林氏企业总经理。   周杨:“知道,怎么?他不还有个女儿吗?和今兮一样,在芭蕾舞团上班的?叫什么来着……”虽说都在一个圈子里,但是不常玩一块儿,周杨也不太了解。他连上任女朋友叫什么都记不清了,更何况是这种鲜少有交集的人。   “林疏月,她我表姐。”   “这名儿还挺好听的。”   “人长得也漂亮。”   话到这里,周杨看陈凯年的眼神霎时变了味儿,“怎么,准备让我给你当表姐夫?”   陈凯年觑他一眼,说:“你是真没听说还是装没听说,贺家——贺司珩的母亲,说是挺喜欢我姐的?”   周杨没当真:“于姨最喜欢的是今兮,巴不得今兮明儿个就上她贺家的户口。”   陈凯年:“可我听说,贺司珩和今兮一直没公开。”   “……”   周杨愣了一秒,又思考了一秒,“于姨喜欢林疏月,所以呢?”   舞池的光明暗变幻,照的陈凯年脸上的笑都有几分诡谲,“我听说我舅舅周六在悦江府订了包厢,贺总也在悦江府订了包厢,你说这是不是巧了么?”   有些巧合,凑在一块儿,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命中注定。   周杨的酒吧,圈内人都爱去,隐私性高,酒也多。   只是在吧台聊天,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不少。这话就被人听去,三言两语,流言蜚语,传得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儿,就传遍了大半个圈子。   ……   周杨是说过就忘了,没往心里去。   他这些天成天泡在酒吧里,醉生梦死,哪知道外面已经谣言满地了。要不是周橙这个电话打过来,他都快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儿了。   “阿珩,我的问题,以后再也不会在外面胡说了。”   贺司珩眉梢轻挑,见今兮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他说:“下不为例。”   周杨:“行,那今兮那儿?没啥事儿吧?你家那天鹅公主傲得很,这事儿要是传她耳里,你俩怎么着也得吵一架,分房睡什么的,对吧。”   贺司珩扯了个笑,笑意不达眼底:“我可什么都没干。”   这话不只是对周杨说的,更是对今兮说的。   他什么都没干,无端被卷入流言,这事儿说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来龙去脉了解清楚,贺司珩把电话挂断。   他朝今兮抬了抬下巴,“虽然我挺满意你吃醋的行为的,但是捉奸前,希望你能够先来问问我。”   今兮羞愤地低着头,没敢看他一眼。   她闷声:“问什么?”   “问我到底哪儿来的胆子,敢背着你这只黑天鹅,去外面找野天鹅。”   “……”   “还有,”贺司珩说,“你抬头。”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笔直。   “我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他女的,与我无关,现在是,以后也是。”   -   该说不说,贺司珩这句话取悦到了今兮。   今兮一扫之前的躁郁不安,就连隔天一早,遭遇堵车,她也心情悠哉坐在车里,安静等交警指挥。车流很快又恢复顺畅。   她一脚油门,车子驶往南城芭蕾舞团。   上午排练,她每次往周橙那儿看,周橙都迅速别过脸,尴尬又别扭的模样。   今兮想到上周,因为贺司珩要去相亲的事儿,周橙几乎天天都缠着她。排练时坐在她边上,吃饭时也坐在她边上,就连她去换衣间换衣服,周橙也眼巴巴地跟过来。   对此,孟宁很有危机感:“她是不是要取代我,成为你的好朋友了?”   今兮哭笑不得。   现在倒好,事情真相坦露,周橙又回到了过去,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偶尔和她说话,神情里也隐隐约约,透着勉强。   吃午饭时,孟宁看到周橙端着餐盘走来,目不斜视,经过她们,没半步停留,而后,坐在了离她们三四桌的地方。   孟宁视线收回,问今兮:“她怎么不坐过来了?”   今兮低头吃饭:“不知道。”   孟宁说:“我怎么觉得她挺奇怪的,一会儿缠着你,一会儿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她到底是想和你做朋友,还是不想?”   “我和她做不了朋友。”今兮说。   孟宁始料未及,她没想过今兮会这么斩钉截铁,思考几秒,她说:“都是一块儿跳舞的,怎么可能做不了朋友啊?”   今兮抬眸,直接说:“她喜欢我男朋友。”   孟宁怔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她抓抓头发,语气放低,“原来是这样,你俩不打起来都算好的,还做什么朋友……对不起哦,我不清楚你俩的事儿,一时最快,乱说的。”   今兮愣了愣,嫣然一笑,“你有什么错?”   孟宁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当个老好人,这还不是错啊?”   今兮笑笑说:“没有。”   吃过午饭,孟宁问她:“这周就放年假了,你过年在哪儿过?回江城吗,还是在南城待着?”   孟宁一家三口虽然定居在南城多年,但她是江城人。当初面试时,今兮也是注意到她简历上,户籍那一栏填的——江城,所以才好心地给她指路。   人们在某座城市久了,会对那座城市产生感情,也会在他乡遇到那座城市的人时,产生不知名的好感。   今兮说:“应该会回江城。”   孟宁眉间一喜,“那你到时候来找我玩儿,我在那边都没什么认识的人,可无聊了。”   今兮:“好。”   吃过午饭,今兮回到练舞房坐着。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桌面上的时间,公历早已是新的一年,大家对于这个“新”的定义,不过是元旦三天假期庆祝。公历下面一栏,显示着农历时间。   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   这个礼拜,也要放年假了。   学生时期憧憬假期,觉得上学的每一天都是场煎熬的持久战。工作后,觉得每天都过得极快。最快的,当属休息日,只是睁眼、闭眼的工夫,一天就过去了。   今兮叹了一口气。   从学校到职场,她适应了,但对于假期,仍旧无所适从。   曾经多期盼假期,认为假期就是放假、休息的日子。可工作后的年假,只有半个多月,她还得回江城,得跟在父母身边,对一张张陌生面孔微笑……   还没开始放假,她就倍感心累。   但身边其余人,都兴冲冲地讨论过年要干什么。   今兮没参与她们的讨论,突然,她的名字被叫起。   “今兮,你今年还去王老师那里吗?”   问她话的是许柚,和今兮一样,她也是王菁曼的学生。   今兮说:“去的。”   许柚凑到她跟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是这样的,我不是要去瑞士滑雪吗?订的是周五晚上的机票,时间有些赶,可能没法过去了。”   “我给王老师买了礼物,就,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带一下?”   今兮:“可以。”   许柚安心笑:“谢谢你啦。”   很快到周五,最后一天,舞团只上午排练,下午开个年终大会,便提早结束。   许柚离开前,把要给王老师的东西给了今兮。她送的是一条舞裙,今兮没拆开看,只是包装上印着的品牌logo,价值不菲。看得出来,许柚很用心。   今兮带着许柚的礼物,开车去王老师家。   ……   贺司珩给今兮打电话时,他正从舞蹈团开出来。   电话接起,她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贺司珩:“你在哪儿?”   今兮:“我在王老师这边。”   贺司珩:“怎么跑那儿去?”   “我昨晚没和你说吗,我要来看看王老师,你不会忘了吧?”   贺司珩默了几秒。   “你确定你说过?”   虽说他前晚值班,昨天九点多才回家,睡到一半又被叫回医院。但晚上,今兮和他说了什么,他还是记得的。   今兮陷入沉默,那边只有她高跟鞋踩着地面的清脆响声。   贺司珩开着车,眼前,就是王老师的舞蹈机构,在老式居民住宅区里。街区的巷子狭窄,车子排成长龙停在路边,只剩一条单行线供车通行。   他车速放缓,刚开口准备说话。   蓝牙连着汽车音响,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响。   “砰——”的一声。   音响里的爆炸声,和外界的爆炸声重叠,平地响起,刺耳,又震撼。   贺司珩眉头紧锁,视线往外——   前面就是王老师住着的单元楼。   从窗户里,冒出滚滚烟雾,灰霾的,随着爆炸声响,在空中炸成团。   那栋单元楼是着火点,火势汹涌,热浪翻腾,空气里蔓延出一股焦糊味。   而一直连接的通话,在此时,停了下来。   突然的,毫无征兆的。   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了。 第24章 这话可不兴说   24.   周遭吵而凌乱。   住宅区烟雾浓浓,空气里都是干燥刺鼻的烧焦味。火势愈演愈烈,再加上是老房子,不少木质结构,火势散播极快。   干冷的冬风经过,火苗如猛兽般嚣张、汹涌,在空中张牙舞爪。   贺司珩找了个空位把车塞进去,随即跑向着火的住宅楼。   本就拥挤的巷子,被下楼的居民堵得水泄不通。   人们议论纷纷,讨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大火。   “哪户起火的?”   “五楼,那位舞蹈老师家,我刚准备烧饭呢,去厨房,就听到‘砰——’的一声,天花板都好像震了一下。”   “王老师?我刚看到她下楼啊,家里应该没人,怎么就着火了?”   “谁说没人,她外甥女不是在里面吗?寒假放假,把孩子送到她这儿来练舞。”   “估摸着是小孩子饿了准备烧饭,被煤气罐炸了吧?”   有人简单描述火灾发生原因。   话音刚落下。   灰漆居民楼五楼,又响起“砰”——的一声。   浓烟滚滚,火势汹涌,四处穿梭,火苗往四周蔓延。火场热气汹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被烧着了。空气里有股毒气,被深黑色的烟雾带出来,刺激人的鼻腔、泪腺。   消防警铃在嘈杂议论声中响起,红色的消防出现在视野内。   老式居民住宅区,巷子挤窄,消防车无法开进来。   消防员们走过来疏散围观人群,拉警戒线。   贺司珩想闯进去。   消防员拦住他:“里面不能随便进去。”   贺司珩:“我是医生。”   看到起火时,他就把放在副驾驶储物箱的工作证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消防员狐疑的目光,在看到工作证上——市立第一医院,烧伤科住院医师。   他拉起警戒线:“进来吧。”   消防员架着高压水枪冲起火的房子喷水,火势渐小,烟雾流动的速度渐渐变慢,空气里充斥着烧焦味。陆续有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员进去,片刻,有人出来,身上扛着个人。   “是不是有个医生在这儿?”消防员吼。   贺司珩上前:“这里。”   消防员把人放在地上,贺司珩上前,检查人员伤亡情况。   “活着不?”   “活着,”他说,“就是被呛窒息了。”   人堆里,突然有窸窣声响,有人波动人群走到前排,“哪里起火了?”   贺司珩正在做心脉复苏,动作一滞。   这声音。   是王老师的。   见到贺司珩,王菁曼焦急:“阿珩,哪儿起火了?我家没事吧?涵涵还在楼上啊。”   有人说,“王老师,好像就是你家着火的。”   王菁曼更急了。   面前的人突然咳了下,眼睫掀动,整个人从昏迷状态醒过来。   贺司珩松了口气,还不待他有休息的时间,消防员又背了个人从火场里出来。   只是这一个,没有上一个那么好运。   肉眼可见,血肉模糊,烧焦了的衣服和皮肉融在一起,空气里有股烧焦味。身上有烧焦了的布料,也有烧焦了的皮肉。贺司珩眉头紧锁,语气严峻问消防员:“救护车还有多久到?”   “大概五分钟。”   一边,向来端庄的王老师突然尖叫出声:“陶桃——”   贺司珩眉心一跳,他站起来,双手箍着消防员的肩:“这是五楼救下来的?五楼还有个人你看到了吗?女的,个子比我矮半个头,很瘦,九十斤,穿了条黑色裙子……”   他竭力地压抑住自己此刻的焦灼情绪,艰难描述今兮今天穿的衣服,和她的身高体型。   消防员仔仔细细全部都搜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他描述的对象。   先出来的消防员们瞬间又站了起来。   “五楼是吧?你确定?”   “我确定。”   “贺司珩——”   一道熟悉的,干净的,女声。   “我没事。”   贺司珩紧绷的心,回弹至原地。他拉住消防员,“抱歉,我弄错了,她没在那里。”   消防员闯过火场的脸,黑灰,只有一双眼皎洁发亮。   他再三确认:“真的没在上面?”   贺司珩往人堆里看了眼,今兮拨开人群,走到王老师身边扶着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看了过来,混乱又不堪的场景下,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贺司珩:“嗯,没在,抱歉,是我太急了,搞混了。”   消防员说:“没事,人没在上面就行,上面基本上都搜了一遍,没人了,这些——”他看了眼躺在地上、被贺司珩做过紧急处理的人,抓了抓头发,“等救护车来吧。”   “但这姑娘……”   起火点是五楼,起火原因,他们分析了下,是煤气罐爆炸,至于为什么会爆炸,他们不得而知。   只是这女孩,在火灾的第一现场,煤气罐爆炸,她成了受灾的那一个。   上半身尤为严重,手和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消防员苦涩道:“以后可怎么办?”   贺司珩看了过去,神情里流露出几分悲悯,他凝着眉,从胸腔里吐出一抹浊气,声线沉沉:“活着,就是万幸了。”   再看警戒线外,王老师眼里流下两行泪。   今兮艰难地搀扶着她,轻声劝慰,“没事的老师,没事的……”   不远处,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   由远及近,在警戒线外停下。   来的正好是市立第一医院的救护车,贺司珩最了解现场伤员情况,他和医护人员一同上车,前往医院。   贺司珩去的路上,就给林教授打了电话,描述陶桃的具体情况。   陶桃,十四岁。   因煤气爆燃,导致全身皮肤百分之九十烧伤。   到医院,手术室已经准备好,直接把陶桃送去手术室,那里,烧伤科的医生和麻醉科的医生都已做好准备。   手术灯亮起。   手术室外,今兮扶着王菁曼在边上的休息椅上坐好。   一路上,王菁曼都在自责。   “我不该出去的,让她一个人在家。”   “她说想吃麻糍,我怕外面风大她被吹感冒,所以不带她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带她出去的。”   “我也应该换房子的,你和我说过好多次,这房子太旧了是该换了,里面的东西太多年了,我怎么老是不舍得呢……我又没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舍得那点儿钱?”   “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想着她学舞,以后我能带带她的,可是现在,她以后还能跳舞吗?今兮,她以后还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吗?”   今兮的胸口,跟被石头压了一般,沉闷,窒息。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陶桃,身上被火烫伤,那火苗似乎也顺着空气,蔓延至她后背——肩胛骨往下两厘米的地方。   那块烫伤了的,修复的近乎完美的疤,在此刻隐隐作痛。   密密麻麻的痛感,让她想起了被烫伤的时候。   是在她大一那年。   今兮照常回江城过年。   江城的四季并不像南城一样分明,临近正月,最高气温依然有二十度。今兮坐飞机,从飘雪的南城飞到阳光明媚的江城。   一下飞机,身上披着的羊绒外套都得脱掉。   今兮在江城生活了十六年,从没把秋裤放在眼里。这个习惯,带到南城,南城的人都不理解。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三天,可她在南城不知生活了多少个二十三天,依然在落雪漫天的季节,露腿。   回到江城,她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踏实感。   哪怕在冬天光腿,也没人觉得她诡异的,踏实感。   今兮到江城后,便跟着父母挨家挨户的拜年。   连续拜了好几天,今兮终于在某天早上,跟母亲撒娇:“我不想去姑姑家,表姐话里话外,总说我脑子不好才去学芭蕾。”   沈雅月揉揉她头发,“瞎说什么呢?你脑子哪儿不好了,上学期考试不都考了年级前五?”   今兮:“可姑姑她家……”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在别人眼里,学舞蹈的,就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所以才会另辟蹊径,去学跳舞,以此考一所好大学。   他们才不会觉得,她是真心喜欢跳舞,才去学芭蕾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妈妈……”她钻进沈雅月的怀里,刚睡醒,声音里有着微末鼻音,软绵绵的。   沈雅月说:“好啦好啦,你不想去,就不去,在家陪外公外婆吧。”   今兮嘴角咧开,笑容明媚:“好。”   家里只剩她和外公外婆,今兮跟着外公进了酒窖。   老爷子藏了不少好酒,说是等她结婚了,当嫁妆——这是江城这边的习俗。   今兮脸一红:“我才不会结婚,外公,我要一辈子陪您和外婆。”   老爷子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不嫁人,你以后就是老姑娘了,我有老婆子陪就行,才不要老姑娘。”   “怎么,我就算老了,也是最美的老姑娘。”   她古灵精怪,又能说会道,老爷子被她说的直乐。   “丫头,待会陪外公喝酒。”   “好嘞。”   老爷子取了点儿酒出来,刚出酒窖,脚停了。   今兮跟在后头,疑惑:“外公,您怎么不走了?”   “你是……”老爷子眼一眯,看清眼前的男生,高大帅气,气质,穿着,英俊不凡,可见一斑。   今兮踮脚,想看看老爷子和谁说话。   相差两个台阶,她探头探脑的小动作,贺司珩眼神柔和,他说,“外公,您好,我是贺成的儿子,我叫贺司珩。”   去年老爷子七十大寿,贺成特意从南城赶来给老爷子贺寿。   老爷子恍然,“小贺的儿子啊!”   “——贺司珩?”今兮的声音冒出来,又怕被发现她的惊喜太明显,收敛了几分,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刚说完这话,头就被老爷子拍了下。   “外公?”今兮捂着头,“你打我头干什么?”   “没礼貌,他比你大,你要叫他哥哥。”   今兮撇撇嘴,到底还是乖乖地叫他:“阿珩哥哥。”   贺司珩一来,外公就拉着他说话了。莫名收到冷落的今兮,跑去厨房帮外婆择菜,“外婆,外公他看到男人,眼睛里都有星星了。”   外婆:“瞎说什么呢?”   今兮瘪嘴,“你说,要是我有个亲哥哥,外公是不是就不疼我了啊?”   外婆:“这话可不兴说,你爸妈结婚第一年就有了你,你要是有个哥哥,那还得了。”   今兮笑嘻嘻的,末了又说:“那我要是有个弟弟呢?”   “怎么可能,你爸爸说了,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是不知道,当初生你的时候,你爸听到是个女儿,他有多高兴哦。”   “我知道,外婆,您和我说了很多遍啦。”   “臭丫头。”外婆,“来,把这盘菜端出去,你也上桌吃饭吧,别跑厨房,都是油烟。”   “好,那外婆你也来吧,反正就四个人,不用炒那么多菜的。”   今兮端着菜出去,坐在餐桌边,听外公和贺司珩说话,她时不时地插上一嘴。吃完饭后,老爷子差使她,“阿珩刚来江城,你带他到处逛逛。”   “江城有哪儿可以逛的啊?”   “哪儿不能逛?”老爷子说,“你成天往外跑,怎么,外面不好玩你还往外跑啊?”   “外公!”今兮脸色羞红,“我带,行了吧?”   “还一脸不情愿?外公给你钱。”老爷子作势要给她掏钱,被今兮制止,“不用,外公,他妈妈——于姨,给我包了一个特大的红包,我用那个钱带他去玩。”   祖孙俩的声音都不低。   贺司珩眼神锁着今兮,那是他在南城看不到的今兮,有小孩儿的任性,他忍不住,笑了笑。   今兮和老爷子说完,就带贺司珩往外走。   她外公家也是大家,庭院深深,过前院,出了大门。门掩上前,他们还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间隔一米远;门一合上,贺司珩就把今兮拉到窄巷里。   他把她压在墙上亲,温柔的,缱绻的力度,缠绕在一起的呼吸,都是绵柔的,带着江城的温热。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几天。   贺司珩连借口都没找一个,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时间里,买了一张飞往江城的机票,就为了见今兮。   不知过了多久,贺司珩松开她。   今兮被亲的,眼里雾气氤氲一片,她问:“你怎么来了?”   贺司珩说:“想来,就来了。”   他拉着她往外走,说:“到处逛逛?”   今兮:“可我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逛的?”   贺司珩想起刚才老爷子说的话,“你成天往外跑,怎么,外面不好玩你还往外跑啊?”   “……”   “你记性可真好。”   他挑了挑眉:“学医的,记性不好,可不行。”   于是今兮带他去她常去的地方——她的中学。   今兮没事做,就喜欢回学校晒太阳,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无聊地发呆,就这么过一下午——她初中时每天就泡在舞房,体育课这种外出的课,都是拿去练舞的。所以对她而言,在室外活动,是非常奢侈的事儿。   所以她每次回江城,都跑回中学,在操场上晒太阳。   今天,却多了个人陪她。   贺司珩坐在她边上,无聊地晒太阳,也不无聊——偶尔摸摸她,亲亲她,倒也挺好。   天边逐渐浮现晚霞,迤逦霓虹在眼前如缫丝荡漾。   晚霞美不胜收。   等到夜幕降临,今兮才拉他回家。弯弯绕绕的胡同,今兮看到人时,就松开和贺司珩牵在一起的手。   人走近了,她问好:“楚阿姨。”   “今兮呀,我说谁呢,远远看着就像你,这是……”楚阿姨视线落在贺司珩身上,笑得颇有深意,“谈朋友啦?”   “没有,这是我哥。”   “这样啊。”   送走楚阿姨后,今兮对上贺司珩似笑非笑的眼。   她心虚地说,“情哥哥,也是哥哥。”   贺司珩轻嗤一笑,没说话。他双手插兜,怡然自得地往前走。   这边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沿途,都是她认识、也认识她的人,有年纪稍长的,也有年纪小的,见到她,甜甜地叫:“今兮姐姐。”   今兮俯下身,“你在干嘛呀?”   “我在放鞭炮!今兮姐姐,一起吗?”   “行。”   今兮跟一群小孩儿也玩的来,跟他们一起放鞭炮。   贺司珩在一边看着。   鞭炮噼里啪啦的,火光四溅,小孩子们激动地捂着耳朵,发出“哇哇”的尖叫声。今兮拿着打火机,给他们点火,点燃一起,就往回跑。   最后一个点完,半天没动静。   胆子大的走过去,拿脚提了提,谁知道一个不稳,那爆竹就往边上倒,然后,发出惊天的一声砰响。   一道火苗,在空中滑过,砸在了今兮的后背。   火苗带来的冲击力,极强,她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几步,眼看着要倒在地上——   贺司珩跑过来,把她捞进怀里。   她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针织外套。   衣服被火点燃,空中有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今兮后背有股灼烧感,像是有人用刀刮她的皮肤,又有火在烤,她浑身都在颤。   “贺司珩……”   贺司珩把衣服脱下,盖下她身上的火。   身边,目睹这一切的小孩都呆愣在原地,下一秒,如梦初醒,一个个嚎啕大哭。   贺司珩没时间安慰这些小屁孩,毕竟怀里的这个,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没事的,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路过医院了?很近的,就五分钟,开车就五分钟,你别急,别怕。”   他艰难保持理智清醒,出了巷子,拦了辆出租车。   到医院,不到五分钟。   他抱着今兮进急诊,“医生——”   放下今兮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自己左肩的衣服湿透了。   不是他的汗,是她,流的眼泪。   刚才来的路上,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但眼泪一直在流。   今兮难以描述那种烫伤感,被炸到的那一刻,还好,比起疼,更多的是惊,惊恐还是惊吓,她也分不清,可能二者都有。   之后,那一块的疼感袭来,蔓延至整块背,她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的神经都是麻的。   她还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   医生在她身后给她医治,她哭着问:“医生,我是不是瘫痪了?”   医生笑着说:“没有,只是我给你打麻药了。”   今兮:“可我还是疼。”   医生:“嗯,是会疼的。”   今兮趴在床上,额上都是汗。她深吸了一口气,打了麻药的身体是麻的,但嗅觉还在,她闻到一股消毒水味儿。   她问:“医生,我背上会留疤吗?”   医生顿了顿,温声说:“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就算留疤了也可以消掉的,而且你也不一定会留疤,你的伤口不大。”   “我还要跳舞,我不能留疤的,留疤就……不好看了啊。”   ……   今兮头往后仰。   鼻尖,嗅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和那年闻到的如出一辙。   那个医生说的没错,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就算留疤了也可以消掉,毕竟,她的伤口不大。   可是陶桃呢?   她想起躺在手术室上的陶桃。被火烫伤,到了连看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的程度。手术时间过去五个小时,都没有人出来,可想而知,有多严重。   她还能跳舞吗?   还……能吗? 第25章 我忍不住   25.   又过了两个小时,手术结束。   手术室门打开,主刀医生林立勋出来,他摘下口罩,“病人现在一切都好,具体情况,我让护士和你说。”   王菁曼点点头,又问:“陶桃她现在人呢?”   “送去病房了,过二十四个小时才能探视。”   “好,医生,真的辛苦你了。”   林立勋挤了个礼貌性的笑,只是眼底,有散不去的忧愁。   手术是结束了。   可是一切,才开始。   后续的治疗过程……   哎。   他叹气,没再多言。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都在讨论刚结束的这台手术。   因为难度系数较高,所有没事的医生都到观摩室看这台手术的手术操作和细节,有人就刚才的气管切开手术提出疑惑,也有人不了解刚才各次输液的用量和时间……诸多问题,林立勋呵呵笑:“我先喝口水。”   在他喝水的间隙,杜小羽说:“林教授,刚才那个病人,我看着年纪很小啊。”   “十四岁。”   方才还嘈杂如菜市场般的办公室,陡然噤声,一个个,眼里流露出同情。   “还是学跳舞的,”林立勋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   办公室里,有在烧伤科工作多年的老教授,也有刚轮转到烧伤科实习的实习生,无一不纷纷叹息。   郑梨低声说:“我以后还是不选烧伤科了,这么小的女孩子躺在那儿,你刚看到了吧,全身都是伤,全身都被绷带绑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且还是学跳舞的,多爱美的小姑娘啊……”   女孩子对女孩子更容易共情。   汪旭:“那你要去哪个科?”   郑梨瓮声瓮气:“反正,不要选烧伤科,每次送来的病人,身上都有点儿伤,昨天贺医生面诊的那个病人你看到了吗,眼睛烫伤,血肉模糊的……闻着味儿我都想吐。”   两个人缩在角落里讨论。   冷不丁,一道冷冽嗓音插进来。   “爱干净就不要选择医生这个行业。”   说闲话被抓包,二人怔了下。   汪旭挠挠头:“贺医生。”   郑梨也叫:“贺医生。”   办公室有个隔间,被大家当做休息室使用,有休息躺椅,冰箱,还有前阵子林立勋特意买的加热保温柜。里面放着的饮料,都是贺司珩买来供大家喝的。   贺司珩过来取牛奶,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相比于二人此刻难堪的神情,贺司珩神情淡淡,“医生只是个职业,和环卫工人没什么差别,干的永远都是最脏最累的活,不要把医生想的多高尚,也不要把这个职业想的多高人一等。喜欢干净,就别当医生。”   “我没……”郑梨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羞愧难当。   汪旭给她找理由,“她就是被吓到了,才这么说的。”   贺司珩眼神没有温度,斜睨他一眼,“你们还没选定方向吧?”   他们是轮转到烧伤科的实习生,自然没选定。   “嗯。”   “到烧伤科之后,觉得烧伤科不行,那以后呢?下次去哪儿?妇产科?儿科?心外科?”贺司珩的阅历比他们多许多,他嘴角轻扯,“知道妇产科会面对什么吗?丈夫和婆婆为了保大保小而争执,最后决定保小。呵——”   “生出来是女儿,丈夫和婆婆在产妇出院前都没露过面。”   “怀孕19周羊水破裂,导致不得不堕胎。”   “儿科就好吗?”   “刚生下来的小孩,就因为是女儿,被父母抛弃。”   “六个月的小孩就得肝脏移植,父亲有肝炎,母亲又不匹配,压根找不到合适的肝源,只能数着日子等死。”   “这还只是病人,你知道儿科闹事的有多少吗?儿科是整个医院闹事最多的一个科室,因为小孩是全家的希望,你稍微有一点儿没做好,都得被指着鼻子骂。”   “连病人脏都没法适应,被人指着鼻子骂,估计更没法适应了。”   贺司珩在科室里素来寡言少语,平时科室内的医生都会开玩笑,也会在闲暇之余唠家常,唯独贺司珩,他什么都不说,也不参与任何一场谈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话这么多。   两位实习生显然怔住,继而,郑梨眼眶泛红,她拿着水杯的手指紧缩,力度大的,手指泛白,“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回去,再仔细看看希波格拉底誓言,不要只是会背——理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理解不了,那么,趁早转行。”   贺司珩从保温柜里取出牛奶,没再看他们一眼,转头离开休息室。   贺司珩没在办公室待着,他今天休息,回来也是因为这场突发事件。手术结束,他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办公室。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休息室没有门隔着,话传到办公室,所有人的耳里。   杜小羽冷冷看着贺司珩背影消失。   她有些走神。   林立勋同她开玩笑:“是不是突然之间觉得,小贺很有魅力?”   她收回眼,纠正:“我一直都觉得贺医生超有魅力的。”   林立勋:“你是觉得他长得有魅力吧?”   杜小羽眼眯眯笑,不反驳。   过了半晌,她又问:“我一直都很好奇,贺医生为什么选咱们科室啊?”   林立勋指指自己,“还能是什么原因?——我这老头子,有数不清的魅力。”   “……”   办公室再度安静下来。   林立勋干笑两声,“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去上个厕所。”   ……   重度烧伤病房外的走廊里。   王菁曼正在和她姐姐打电话,声音虚弱,“嗯,手术结束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不知道,对不起……”   一连串的抱歉。   今兮侧头,看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模糊了窗户。   耳边,猛地有温热触感。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到来人后,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   何时在他边上坐下,给她拧开牛奶瓶,递过去:“晚饭吃了没?”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过去将近八个小时。   已是深夜。   今兮抿了口牛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回答:“没有。”   贺司珩:“我带你去吃饭。”   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陶桃的情况,还好吗?”她问。   “要听实话?”   “嗯。”   “我作为医生能做的,是救活她的命,其他,全得靠她自己,而且后续治疗会很艰难。”贺司珩说的浅显易懂。   今兮问:“那她以后还能跳舞吗?”   贺司珩没说话了。   今兮明白了,“跳不了了啊……”   贺司珩说:“她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喉咙像是被卡住,今兮声音低了下去,“万一呢?有没有那个可能?万一可以呢?”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在阒寂中,今兮听到贺司珩的回答,他的回答非常委婉,可对舞者而言,宛若宣判死刑,“芭蕾舞对她的身体而言,会很辛苦。”   走廊里。   “砰——”的一声。   今兮抬头看过去。   王菁曼整个人仿佛失去主心骨,昏倒在地。   一夜忙碌。   贺司珩说:“王老师太累了,她休息会儿就好。”   今兮:“嗯。”   他问:“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今兮摇头:“还好,你呢,你饿了没?”   贺司珩说:“我还行,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回家吧。”   “那老师这边……”   “护士会看着的,而且我明天上班,一早就过来,她外甥女也是我负责的,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说,你放心。”   -   今兮这一晚都没睡好。   梦境反复。   一会儿,梦到昨天的那场火灾,一会儿,又梦到自己被鞭炮扎伤,后来莫名其妙,两个梦境交杂在一块儿。   她成了火灾的主人公。   画面一转,她躺在了重度烧伤病房。   有人在说话。   “医生,她还能跳舞吗?”   “活命就很好了,怎么还想着跳舞?”   “有没有那种可能?”   梦里的医生,决绝又无情地说,“没可能。”   今兮猛地惊醒,她起身,坐在床头。身上冷汗涔涔,丝绸睡裙被汗浸湿,颜色深了好几个度。满室漆黑,她久久没从那个噩梦中回神。   “做噩梦了?”   贺司珩也醒来,按亮壁灯。   今兮鬓角都是汗,沾湿了碎发,她抱着蜷缩成一团的自己,说:“我梦到躺在重度烧伤病房的人是我,贺司珩……”   “梦而已,只是梦而已。”贺司珩把她搂进怀里安慰。   “可我很怕,像是回到了那年,你说那年要是我的背被炸伤的面积不止这么一点儿?我是不是也不能跳舞了?”   “都过去了,没有发生的事,不要去胡思乱想。”   “可我忍不住。”   “今兮。”贺司珩捧着她的脸,迫使她和他对视。   她满脸泪痕,印着斑驳的崩溃。   贺司珩说:“不会的,你看看我,冷静一点好不好?你现在很好,很健康,也能跳舞,你什么影响都没有,那次受伤,只是一个意外。”   “以后要是还有那样的意外呢?”   “不会有的。”   贺司珩长眼黑沉沉,直视她的眼睛,“就算有——”   “你有我来救你。”   我作为医生,永远落后事故现场一步救人,但作为你的爱人,永远在你身边,危机出现的第一时间,我会出现,来救你。   ……   贺司珩读的是本硕博八年制医学。   硕士阶段,选择专业方向。   他服从科教科安排,在各科室轮转,基本轮转,都会被安排到重点科室:大内、大外、妇科、儿科、神经内科。科室轮转完毕,他填表时,选择专业令人大跌眼镜,连辅导员都给他打电话再三确认:“整形烧伤科?你确定要去那里?”   贺司珩:“嗯。”   辅导员摸不着头脑:“你为什么要选哪个科室?”   贺司珩:“我不是在下面写了理由吗?”   辅导员视线往下,瞥到选择理由那一栏,神情茫然。理由那一栏,贺司珩只写了两个字,辅导员念了出来:“今兮?”   “——这什么?”   贺司珩说:“我女朋友。”   辅导员气结:“胡闹!”   贺司珩:“您就当我胡闹吧,我就选这个,不变了。”   辅导员:“为了个女朋友选这个,至于吗?现在好的时候是女朋友,过阵子不好的时候就分手。贺司珩,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把自己的事业和前程交到女朋友的手上?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   “你——”   无论辅导员如何劝说,贺司珩都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死样子,最后,辅导员也愤愤然挂断电话,挂断前,扔下一句话,“以后可别后悔!”   到现在。   他后悔了吗?   没有。   他从没后悔过。   那次她被烫伤,他坐在病房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听着她说“我好疼”,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的他,慌乱,束手无策,像个废人一般。   也是从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学烧伤科。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混乱。   如果真那么不幸,她再次被烫伤。   他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他会来救她。   永远都会。 第26章 甜蜜约会   26.   隔天上班,贺司珩开始忙碌的查房工作。   前几天收到的一个病人,也是烧伤,查房结束,家属跟了出来,“医生,方便说几句吗?”   贺司珩:“你说。”   “是这样的,”家属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我和我老婆都是打工的,两个人工资加在一块儿一个月也就五六千,我妈这一天的医疗费就花了三千块钱,我们真的……没办法。”   “你母亲现在创面极容易感染,一旦送诊不及时没法消炎,很有可能患上脓毒血症。”贺司珩说。   家属沉默了几秒。   他问:“那能办出院吗?”   边上的汪旭提高了声音:“当然不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你妈——”   “汪旭!”贺司珩厉声打断他,眼风很冷,扫射他一眼,“安静点。”   “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你母亲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贺司珩这次,将病人的情况说的更严重些,但依然无果。   病人家属坚持:“我们想办出院。”   贺司珩说:“好。”   汪旭的脸,由愤怒转化为不解,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敬仰崇拜的贺司珩吗?汪旭气的咬牙切齿:“贺司珩——”   贺司珩神情平淡:“胆子挺大,敢这么叫我名字。”   他说:“知道这是在哪儿吗?高声喧哗?”   贺司珩的语气,不高不低,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可偏偏,镇压住暴怒的汪旭。汪旭压低的声音,愤怒的,带着指摘:“贺医生,你为什么要同意他办出院?他母亲现在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出院……还能活多久?三年?三个月?还是三十天?”   谁都不清楚。   “因为他是病人家属。”相比于汪旭的声嘶力竭,贺司珩显得平淡多了。   所有的查房都结束了,贺司珩没急着回办公室,而是走到楼梯间。   窗户敞开一道缝,簌簌飞雪飘落进来,被暖气氤氲,化作水珠黏在窗框上。   贺司珩:“在烧伤科,这事儿不应该很常见吗?”   汪旭愣了一下。   “你今年多大?二十?”贺司珩突然问到这个问题。   “……二十。”   “二十岁,”贺司珩擦了擦窗户上晕开的水雾,眼睛往下瞟,“那辆黑色的宝马是你的吧?”   “……啊?”汪旭茫然,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耿直地点头,“我爸的车,我暂时拿来开。”   “我没看错的话,是今年新款?八十万?”   “八十二万。”   “怪不得。”   “啊?”汪旭更不理解他这三个字了。   贺司珩说:“你二十岁就能开八十万的车,躺在病床上的那位病人今年八十岁了,估计这辈子都没赚到二十万。”   汪旭嗤笑,想说怎么可能。   “上个世纪的物价和这个时候的物价,能一样吗?”贺司珩笑,“我和我女朋友刚在一起,那时候手机只需要五六千就能买到,现在,都得上万了,这才几年。你和那位病人,差了六十岁,回去问问你爸爸,他小时候上学一年学费多少吧。”   汪旭不作声了。   贺司珩说:“对于你而言,五千块可能是一件衣服的价钱,但对于那户家庭而言,他们得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才能赚到这些钱。这几天的开支,已经把他们全家所有的积蓄都砸进去了。”   “汪旭,你凭什么阻止他们出院?凭你是医生?还是说你现在去说,别办出院了,后续的治疗费用你出。”   “你知道烧伤科每年会有多少个因为家庭贫困而放弃治疗的病人吗?是不是以后每遇到一个,你都要给他们出钱?”   汪旭喉咙哽住,原来贺司珩说的“怪不得”,是指——怪不得他无法共情贫穷。   他说:“可我没办法看着病人就这样离开。”   贺司珩说:“我们是医生,医生是能救人,但医生不是救世主,明白我的话吗?”   汪旭撅着脖子:“我不明白。”   贺司珩没所谓地看他一眼:“那就回去想,不想明白别出现在我面前。”   汪旭:“行,我干脆放年假。”   贺司珩:“转行吧。”   汪旭暴跳:“贺师兄!”   私底下,汪旭还是习惯叫他“贺师兄”。   贺司珩转身离开,不再理他。   他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抬头,眼神松动。   今兮正对着他站着,裙子是收腰设计,掐出纤细腰肢。黑色的裙子,和她白皙的皮肤成鲜明对比。她微歪头,眼尾往上挑,溢出几分娇媚。   “贺医生什么时候还当贺老师了?”   刚才的对话,她似乎听到了一些。   具体有多少,他不清楚。   “没当老师,”贺司珩应声,走到她面前,“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你在和谁说话?”   “实习生。”   今兮对上贺司珩那双又黑又亮的眼,觉得处在工作状态的他,和她了解到的他,似乎不太一样。   很有魅力。   即便是说教,但也很容易令人信服。   她原以为自己听他话是因为屈服他,但刚才站在门外听,她想,贺司珩身上是有一种魅力的。他家境优渥,却能够理解贫穷,也能够理解向金钱低头的人。   在他们这个圈子,爱没有那么重要,就像周杨。他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女朋友,甚至可以同时有很多女朋友。   尤其是这个圈子,对于阶层,分的清清楚楚。金字塔顶端的人,是用来仰视的,越往下,地位越低,便受到冷待。   贺司珩似乎是这个圈子里,破土而出的一道清流。   要不然,他怎么会理解那种家庭的难处?   “还打算看我多久?”被她看得久了,贺司珩忍不住,问。   “还不给看了?真小气。”   贺司珩挑了挑眉:“再看收费。”   今兮:“你缺钱啊?”   贺司珩:“看十分钟,今晚多做一次。”   今兮:“……”   “来,看吧。”   “不看了!”   拉扯中,今兮的手机响了,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瞥向贺司珩。   贺司珩眼皮微垂,看到来电人——他母亲。   他问:“不想接?”   今兮:“哪有。”   从安全通道走过来,恰好是电梯间,住院部人多,电梯间人来人往不断。环境嘈杂,空气里有消毒水味儿,也有一些吃的东西的味道。似乎,不是个适合打电话的地方。   贺司珩说:“去我办公室接吧。”   下午有一台手术,几个没事的医生都过去了,有事的医生也都在医院其他地方忙,办公室门打开,里面空荡荡的。   安静下来。   今兮坐在贺司珩的位置上,将电话回拨回去。   “于姨,我刚刚有点儿吵,您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我还以为你在忙呢。”于素说。   “不忙的,舞团已经放假了。”   于素给她打电话,就是因为知道她放假了,不忙了,想问她:“什么时候来家里坐坐?这不是,再过几天你就要回江城过年了么,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今兮说:“明天行吗?我今天有事儿。”   于姨:“要紧事吗,那你先去忙。”   “不是的,就是,您还记得教我跳舞的王老师吧?”王菁曼当时是于素给今兮找的舞蹈老师,于素自然记得,“记得啊,你现在在菁曼那儿是吗?”   “嗯,”今兮有些艰难地说,“王老师她家发生火灾了……”她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交代出来,然后说,“我现在在医院里,想着陪陪她。于姨,今天恐怕不能过去看您,明天行吗?”   于素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之后才贴心地说,“没事儿的,你只要来看我,我就开心,什么时候来都行,就算是半夜来也行。”   今兮失笑:“半夜您不睡美容觉吗?”   于素很配合:“一天不美容也没事儿,反正我在这个年纪段,美貌无人可挡。”   这倒是实话。   要不然,也生不出贺司珩这么帅的儿子。   手机虽然没开免提,但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环境里,尤为清晰。   传到了贺司珩的耳里。   贺司珩嘴角勾起,哂笑意味。   今兮瞪他。   她接着和于素说:“于姨,那我明天下午来找您?还是什么时候?您要逛街吗,我也可以陪您的。”   “不了,我和你江阿姨约了明天逛街,这样吧,你晚上过来,来家里吃晚饭。”于素顿了顿,“阿珩晚上应该不上班,到时候我叫他来接你,给你当司机。”   今兮掀了掀眼皮,深深睇了他一眼,故作矜持:“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阿珩哥哥了?”   于素:“接你还能是麻烦了?”   今兮怔了下,不知要说什么,心里又莫名升起疑惑。   草草结束通话,她问:“于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贺司珩:“应该没有。”   今兮:“没有吗?”   贺司珩:“我妈向来都把你看的比我重要。”   言之有理。   今兮的手机刚放回包里,贺司珩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的,是同一个人——于素。   于素照惯例,还是问贺司珩忙不忙,得知他不忙,于素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明儿个忙吗?不忙的话回趟家?”   贺司珩慢条斯理地说:“忙。”   于素默了默,“晚上呢?”   贺司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有事儿找我?”   于素道:“这不是明儿个今兮来家里吃饭吗,我寻思着你要是不忙的话,可以和今兮一起回家吃饭,顺便,去今兮那儿接一下她。”   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太像是特意叫他回家吃饭的。   倒像是特意叫他来当司机的。   贺司珩语气悠哉:“妈,家里没司机吗?”   于素被噎了两秒,而后不答反问:“你就这么忙?还是说忙着和女朋友约会,走不开?”   贺司珩瞥了眼坐在他面前的女朋友,他后天不上班,明天晚上——原本,还真是忙着和女朋友做些什么事儿的。只是他女朋友被他妈约走了,虽说只是吃个饭,但来回一趟,回到家,怎么也得十一二点了。   贺司珩淡淡扫了眼今兮,说:“忙着和女朋友甜蜜约会。”   今兮:“……”   她冷哼,口型:你那十一个女朋友是吧?   于素听到他这话,愣了好几秒。   而后,她语气淡淡,颇有种古时候太后垂帘听政的风范,“今兮重要还是你女朋友重要?把你那甜蜜约会给我推了。”   贺司珩:“?”   贺司珩:“……” 第27章 未来儿媳妇   27.   贺司珩觉得荒唐:“妈?”   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于素最后扔下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个你去今兮家把今兮接了回家里吃饭。”   “……”   电话就此挂断。   贺司珩似笑非笑,撇向今兮。   今兮淡淡:“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要求你当司机的。”   贺司珩颔首,目光上下打量她:“你到底哪儿好了?哄得我妈连未来儿媳妇儿都不放在眼里?”   “什么未来儿媳妇?”今兮心头一怵,为他突如其来的这个称呼,眼轻颤,“谁说要和你结婚了?自恋。”   “行,女朋友。”他改口。   今兮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贺司珩:“嗯,我女朋友长得没你漂亮。”   “……”今兮无言,极轻地掀了掀眉,嗤嘲,“无聊。”   嘴角,却勾起愉悦的弧度。   没多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中年男子,贺司珩叫他:“林教授。”   林教授低头看手机,“嗯”了声当做回答,弯腰倒热水时,眼一偏,停住——对上一张容貌昳丽的脸,漂亮又熟悉。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您好。”   今兮温声问好。   贺司珩略一挑眉:“你们认识?”   今兮说:“林老师是我大学时系主任的先生。”   今兮大学时期备受芭蕾舞系系主任孙梅的照顾,她大学时期去国外参加比赛,也是孙梅孙主任带她的,全程关怀备至。有一年中秋,孙主任邀请她去家里包饺子吃,恰逢林立勋也在,因此,这么见过一次。   她没想到林立勋还记得她。   林立勋不止记得她的长相,甚至还从脑海里搜刮出她的名字来:“——今兮?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今兮说:“没记错。”   林立勋这才注意到她坐在贺司珩的位置上,而贺司珩拉了条椅子坐在她边上,手绕过她后背,搭在椅背。那是种,宣示主权的姿态。   “原来你就是小贺的女朋友啊。”林立勋恍然,又感慨,“怪不得小贺总不让你过来,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要藏在家里的,这样才安心。”   今兮眼底笑意散播,“是吗?”   贺司珩说:“是,舍不得让她出来,怕她见到别的男生,就跟别人跑了。”   “那总不会的,今兮对吧?咱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那可说不准。”   今兮故意眨了眨眼,调皮的,戏谑的语气。   林立勋怔了怔,随即大笑,“你这女娃,挺有意思的。”   “我还要去开个会,就不打扰你俩小情侣谈恋爱了,”林教授捧着杯子,走到门边时又转回头,严肃的口吻,叮嘱今兮,“不许见异思迁啊!小贺多好!我要是有女儿,肯定让他做我女婿。”   今兮愣了愣,随即,靠在贺司珩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这是她这两天以来,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贺司珩捏捏她的耳根,贴在她耳边,吐息温热,如蚂蚁在她耳边柔软处捻磨,“怎么为了别的男人笑这么开心?”   “林教授好有意思,比逗江泽洲还有意思。”   江泽洲。   提到这个名字,贺司珩莫名不爽。   他手捏着她后颈,声线透着冷淡,气息里,却隐约有威胁意思:“江泽洲很有意思?”   今兮说:“每次和你一起逗他,都挺有意思的。”   这话算是勉强过关。   贺司珩又想起,问:“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今兮说:“我来看看陶桃。”   贺司珩:“看过了?”   今兮的脸,笑意收了几分,她敛了敛眸,声音也低下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王老师状态这么差,整个人跟没魂了似的,她一说话,我就觉得她要哭了。”   寂静须臾,贺司珩说:“都会好的。”   作为局外人,他们什么也不能说,只剩一句无力的安慰。   会好的。   都会好的。   -   隔天下午,贺司珩结束工作。   表面上,他非常听母亲的话,推了和女朋友的约会,带着今兮回贺宅。远远见到贺司珩的车,管家吩咐人将横杆抬起,等到车停下,他拉开贺司珩这边车门,“少爷。”   似乎一进入贺宅范围,贺司珩就变了个人,不是容貌,而是气场。   那种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场。   他冷眉冷眸,“嗯,家里有人吗?”   管家道:“太太在和江太太逛街还没回来,先生还在公司,这阵子年末清算,他都是半夜才回家,不过今天会早些回来,和你还有今小姐一起吃晚饭。”   贺司珩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和今兮,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内,期间,二人连眼神交流都没一个,仿若因父母强求,而同一辆车而来的两个,并不熟悉的人。   管家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说:“今小姐,太太给您买了一些礼物,放在楼上衣帽间,您可以过去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待会我让司机送到您的住处。”   于素时常给她买东西,偶尔是包,偶尔是衣服,偶尔是首饰。她的眼光极佳,选的东西都像是为今兮量身定做。   今兮说:“好。”   管家毕恭毕敬,带今兮上楼上衣帽间。   把衣帽间门打开,管家便弯腰离开:“我先下楼,今小姐,有事可以叫我。”   管家走了,廊道里恢复安静。贺司珩早就上楼回他自己的房间,他们在贺家,在贺家人,以及保姆管家等人的眼里,始终是私交淡如水的关系。   有的东西就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波澜不兴的水面,因为某个契机,某个意外,而波涛汹涌,一时间,会令人难以接受。   洪灾来临的那刻,带来的是恐慌,不是惊喜。   就像她和贺司珩的关系。   她难以界定这段关系会给双方父母带来什么?惊喜,还是恐慌?   说不准。   于素是喜欢她的,但如周橙所说,于素没把她放在儿媳妇儿的候选名单里。想让她当干女儿的喜欢,和当儿媳妇儿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就像在父母眼里,儿子女儿,嘴上说着是一样重要,但是真的是一样重要吗?   孰轻孰重,心里像是有杆秤,计算的精确无比。   今兮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在这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老老实实看于素给她买的礼物就好。   衣帽间,有条裙子分外惊艳。   应该是早春新款,于素提前预定到的,设计很有心机,款式大方又特别,每个细节都做的近乎完美。一眼惊艳。   今兮想穿上试试。   她手伸至后背,拉下拉链,裸露的脊背触及到空气,带来微末凉意。   拉链拉下,她伸手想拉下肩带,却有人先她一步。   柜门的玻璃镜面,照出她肩上的手,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白的能看清皮肤下青色脉络。他的手指,勾着她裙子肩带,往下拉——   “贺司珩,这是在你家。”   今兮抿了抿唇,压抑住喉咙里的干涩,开口提醒。   贺司珩低垂着的眼眸,衬得脸更寡冷,他说话,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是在我家,但那又怎样?”   两边肩带退下,裙子顺势掉落在她脚底。   贺司珩覆身上前,拨开她一侧头发,头稍低,吻,从她的耳根不断蔓延。   今兮控制不住,颤了颤。   她伸手想要抱住自己,却被他先一步,拉着她的手压在身后。   衣帽间里,有暖气喷涌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海浪一阵又一阵掀起,她眨眼,额间的汗滚到眼里,湿了她的眼。   她求他:“贺司珩,不能在这里。”   贺司珩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爸妈……会回来的。”   贺司珩:“不会的。”   今兮:“万一被发现……”   贺司珩:“我锁门了。”   今兮还是觉得:“不行……”   贺司珩停了下来,如船只的掌舵者忽然停止让船前行。漂浮在大海上的今兮,觉得空荡、无所适从,她脚趾蜷缩着,靠在他怀里,“你……”   “是我不行还是什么不行?”贺司珩坏心思地问。   “你大爷的。”   今兮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乖,你这时候还有心思担心别的,我很难怀疑是我不够卖力。”贺司珩吻了吻她的唇,不逗她。   ……   ……   结束后,贺司珩颇有闲心地给今兮穿衣服。   “想穿这条裙子?”   他拿起的,是她刚才准备试穿的那条裙子。   今兮眸间含着潋滟春色,即便是带着怨气瞪他,也毫无杀伤力。   “贺司珩。”她不想动弹,任他给自己换衣服,她眼眸半阖,“你每天上班不累吗,怎么还有精力干这种事?”   “挺累的。”贺司珩说。   “是吗?真是看不出来。”   “看到你就不累了。”   “……”   今兮闭上眼,冷酷无情:“我看到你就烦。”   贺司珩帮她穿好衣服,继而在她唇上吻了吻,“我还是喜欢你刚才的样子,我说什么你都听,乖的要命。”   今兮忍不住,恶狠狠地剜他一眼,咬牙切齿:“你真的很烦!”   这声刚落下,楼下也传来声音,是管家的:“太太,少爷和今小姐已经来了。少爷回房休息了,今小姐则在楼上衣帽间试您给她买的衣服。”   于素声音带笑:“是吗?那我去看看,有条裙子我特喜欢,觉得它穿今兮身上指定特好看,我得让她穿那条裙子。”   楼梯间,高跟鞋与地砖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今兮瞠目,碰上贺司珩的眼——他神情无半分变化,双眸冷淡,里面无风无雨。   今兮:“于姨上来了。”   贺司珩:“所以?”   今兮急的把他推开,站了起来,“你快走啊。”   贺司珩被推的坐在地上,他双手撑在身侧,抬了抬下巴,淡笑:“我怎么走,这儿可就一扇门,没别的出口了。”   今兮看了眼窗户。   贺司珩眉心一跳,在她说话前,就否定:“甭想。”   今兮说:“就二楼,跳下去其实……”   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分外慑人。   可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门外停下。   于素抬手敲门,亲密又温柔的语气:“今兮呀,方便我进来吗?” 第28章 颈间吻痕   28   今兮脑海里各种画面闪过,纷繁复杂,再看贺司珩——   他从地上站起来,斜靠在衣柜旁,丝毫不见狼狈。眉眼慵懒,眼皮半垂,里面隐约可见阴郁戾气。   等不到她的回答,于素又敲了敲门。   “今兮?”   “于姨,我在换衣服。”   今兮不得不回。   “我能进来吗?”   顿了顿,于素说,“我有一条裙子特喜欢,总觉得你穿上会好看,反正离晚饭时间还早,要不你试试?”   今兮说:“我在试了。”   说话间,她一双黑亮的眼,始终没离开贺司珩的脸。   贺司珩不发一言,与她对视。   短暂的沉默后。   今兮打开门。   于素脸上堆着的笑,再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裙子后,笑意更盛。她说:“转过去我看看。”   今兮转了个身。   于素满意:“我就说了我的眼光不错,这条裙子你穿上真的很漂亮,等等……”她突然伸手,“你头发卡在这儿了,你没感觉吗?”   “有吗?”今兮浑然未觉。   “怎么这都感觉不到?粗心大意的……”   于素撩开今兮滑落到颈间的头发,黑色长发被捞起,露出今兮线条精致流畅的天鹅颈,细长白皙,只是,靠耳根处,有斑斓红印。   仔细看,能看到皮肤的纹理,在朵朵红云中漾着暧昧的、旖旎的波澜。   有一两秒无话的空档。   于素帮今兮把头发弄出来,若无其事地说,“很漂亮,待会让司机把衣服送过去,对了,还有这柜子的包,都一起送过去吧。”   “嗯,谢谢于姨。”今兮扭头,冲于素笑。   “谢什么呀,每次看到你穿我给你买的衣服,我就开心,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阿珩还小,还听我的话,我给他买的衣服他都会穿。”提到这个,于素哼了声,“他啊,长大了几岁,就不穿我给他买的衣服了,嫌我挑的花——他才多大,成天穿黑、白、灰的,穿点儿别的颜色的不好吗?”   今兮想了想贺司珩的衣柜,确实黑白灰这三种颜色居多。   这三种颜色的西装,挑人,也——不怎么衬人。太普通太常见的颜色,穿出挑,不止考验人的身材,更多的,是考验人的气场。   他穿西装,气质清冷,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矜贵之气。   于素又帮她理了理衣服,“你再试会儿衣服吧,我去看看阿珩。”   “好。”   待于素离开后,今兮把门合上,脚步匆忙,停在一个衣柜前。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柜门。   晦暗中,贺司珩脸上郁色快要和柜门一个颜色,极黑,极暗沉。   今兮张了张口,想讨好的说几句好听话,但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贺司珩:“很好笑?”   今兮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贺司珩眉头蹙了蹙,从柜子里走出来,伸手把她提起来,扔进衣帽间的沙发上,当做发泄。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沙发柔软,今兮被扔在上面,还弹了弹。   她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侧躺在沙发上,单手撑脸,“阿珩哥哥。”   贺司珩离开的脚步顿了顿。   今兮声音媚如丝,“刚刚可真乖,我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乖。”   她当真是有恃无恐。   敢这么开他的玩笑。   贺司珩忽地又转回身,嗓音散漫,徐徐道,“我现在也能进去。”   他的眼,攻城略地般的在她身上扫荡,从她的眼,蜿蜒往下,唇,脖颈,锁骨,凸出又漂亮的胸线,以及最后,停留的地方。   眼神瞬间变得露骨,遮掩不住的欲望。   进去。   进哪儿去?   彼此心知肚明。   今兮是真的相信他会这么做,表情僵了僵,随手扯了件衣服砸向他。   贺司珩关门,衣服砸在门板上,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地。   半小时后,今兮下楼。   她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到晚上七点半。   甫一下楼,便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管家引着刚下班回家的贺成进屋。管家低头和他说话,不轻不重的声音,今兮走近了,听到几句:“少爷和今小姐一起来的,太太也回家了,先生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让厨房那边准备一下?”   贺成说:“去餐厅吧。”   管家点头,先一步去餐厅布菜。   贺成和今兮打了声招呼,目光逡巡一周,问于素,“阿珩人呢?”   于素说:“我也不知道,刚去他屋看了看,也没找到他人。”她并不在意,拉着今兮的手,说,“咱们先去餐厅,待会他饿了自然就会过来的。”   刚在位置坐下,楼梯那里就传来声响。   贺司珩从楼上下来。   于素语气责怪:“刚去哪儿了,怎么我在你房里没看到你人?”   贺司珩说:“和女朋友说话。”   “……”今兮拿杯喝水的动作滞了滞,玻璃杯高举,透明液体荡漾,贺司珩的脸因此变得模糊,辨不出神情,但耳边听到他的嗓音里的恶劣是清晰的。   他故意的。   被她关在衣柜里,这男人——记仇。   听到这话,于素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也不太想了解他那女朋友,因为她的关注力都在今兮的脖子上。上面印着的吻痕。   “女朋友……今兮,”于素问,“你是有男朋友了吗?”   今兮差点儿被水呛到,她扭头看于素。   她自觉现在脸烧成红,但依然语气镇定,问:“于姨怎么突然这么问?”   于素说:“这不是阿珩有女朋友了吗,我想你也到了谈对象的年纪……是吧?”她顿了顿,补充,“就是,要是没有的话,要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吗?昨儿个我不是和你江阿姨逛街吗,你江阿姨为江泽洲的事儿发愁,你说说,你们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怎么都单着?”   “您是要撮合我和江泽洲吗?”今兮苦笑。   虽然之前就从她话里听过这事儿,但当面听,又是不一样的效果。   今兮下意识看了贺司珩一眼,见他脸上风波不动,眼波无澜的模样,似乎,是不准备为她说话。   得。她也不稀罕。   他有女朋友,她也有男朋友。   “我有男朋友的,于姨,”今兮说,“江泽洲……我和他不合适,我俩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也是。”   于素扼腕叹息,往今兮的盘子里夹了块糖醋排骨。   “不过你有男朋友了,也好,对了,你男朋友干什么的?”   “他……”   “我也挺想知道,他干什么的?”边上,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贺司珩眼梢轻挑,投过来的目光,饶有兴致。   这一下,连本对小辈们的私人感情不关心的贺成,也给今兮投来好奇目光。   今兮语气平静地,缓缓吐了两个字出来:“——司机”   “……”   “……”   空气里流淌着尴尬气息。   于素清了清嗓子,说:“对你好就好了,管他干什么的,对吧?”话虽这么说,但她之后再也没问今兮有关她男朋友的问题。   晚餐结束时,时针已经指向十。   今兮要回江城过年,也就是说,半个月都见不着。于素恋恋不舍,拉着今兮的手,问:“要不今晚在这儿住下?反正也有房间。”   今兮面露难色:“于姨,我在这边没有衣服可以换。”   于素说:“家里有新睡衣。”   今兮敛眸,很轻地笑了笑。   那边,贺司珩拿了车钥匙走过来,经过她时,脚步稍顿,回身:“走不走?”   今兮:“那于姨……”   于素皱眉:“你不在家过夜?”   贺司珩:“明儿一大早的班,过夜的话,我明儿个六点就得起。”   深冬的六点,清晨堪比深夜,悬在天边的月比太阳泛出的光还皎洁明亮,气温冷的砭骨。   他问:“您就想这么折腾我是吧?”   “哪有。”于素撇了撇嘴,碎碎念,“你好久没在家过夜了,我这不是……”说到一半,她又说不下去,转而问今兮,“你也跟他走?真不留在这儿睡一晚?”   今兮说:“不了吧。”   于素不舍得。   二人就此拉扯了好一会儿。   眼瞅着今兮快要被于素煽情的话说动,贺司珩仿佛没辙,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妈,人晚上要陪男朋友的,您再不放她走,她男朋友估计不开心了。”   这话太暧昧,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以至于,让于素又想起今兮颈间的吻痕。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好在多年修养让她很快就换上优雅的微笑,“那今兮,你回去吧,于姨就不留你了。”   今兮:“嗯,于姨,我就坐阿珩哥哥的车回去了。”   念“阿珩哥哥”这四个字时,今兮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贺司珩放嘴里嚼碎了似的。只是她声音轻,于素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绕过前院,到停车场。   今兮忍不住,伸手,想在他腰上掐一下。可他后面像是长了眼睛,在她手伸过去的时候,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后一拉——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另一只手,打开后座车门。   宽敞的后座,今兮被他甩在上面,她一抬眼,看到他覆身过来,手抓着她伸在车外的脚腕,曲起。   至此。车门能够合上。   微弱的月色穿过茶色车窗玻璃淌了进来。   原本宽敞的后座,他们躺在那里,瞬间变得狭窄,逼仄。   贺司珩的眼,似刚路过时的前院,幽深的,漆黑的,有光照进去,便被吞噬。直白又赤.裸的占有欲,太过强势,今兮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她别过脸,想要在夹缝中活下来,声音不自觉低下来,软而绵:“贺司珩,你别这样。”   “我怎样?”贺司珩捏着她下巴,“我都成司机了?嗯?”   “我什么时候从医生变成司机了,你倒是说说。”   “……”今兮理亏,又不理亏,“于姨就是让你来接送我的,你不是司机,那是什么?”   贺司珩忽地一笑,他低下头,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低沉嗓音,透着蛊惑,仿佛暗示着某种事情的发生:“司机。那你给我车费了吗?”   呼吸更近,逼仄环境里,眼神都燃着火。   他要的车费,从来都是她。   正这时,逼仄环境里,贺司珩的手机铃声响起。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在震,酥酥麻麻的震感,隔着布料,传到她身上,今兮深吸了一口气,“谁啊?”   “医院吧。”   他手机从不静音,怕医院那边有急事。   贺司珩边掏手机,边从今兮的身上起来,结果一看屏幕——江泽洲。   他眼一眯,鼻息间都有燥意。   “江泽洲?”今兮凑过去看了眼,逃过一劫的她,幸灾乐祸,又对江泽洲颇为同情,但她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往贺司珩烦躁心头再添一把火,说,“这不是于姨给我相中的男朋友吗?我还怪想他的,要不我和他说几句?” 第29章 情侣恋爱游戏   29.   贺司珩没什么表情,按下接听按钮。   余光瞥见今兮戏谑的眼神,他径直下车,绕到驾驶座,按下免提,和江泽洲说话。   “大晚上,什么事儿?”   江泽洲还是第一次听贺司珩用这么冷淡又疏离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顿了半晌,“你在做手术?”   “做手术我还能接你电话?”   “你不做手术发什么火?又不是在办正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办正事儿?”贺司珩徐徐反问,嘴角牵起的弧度,带着极淡的讽刺。   那边沉默片刻,江泽洲咳了咳,“那要不,您先忙,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有事说事。”贺司珩稍稍提了语气,但仍透着一丝不爽。脚踩油门的时候,都憋着一股火,发动机“轰——”的一声,极响,穿破寂静的平凡雪夜。   黑色保时捷离开,车轮卷起混淆着雪的泥,在地上翻涌,溅起一片污秽飘在风中。   江泽洲那边也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在外面?”   贺司珩说:“老宅。”   江泽洲问:“不过夜?”   不消一秒钟,他又自问自答,“也是,你要是在那儿过夜,今兮就一个人睡了。”   今兮看的很清楚,江泽洲提到她名字时,贺司珩的眉间皱了一下,很细微的表情变化,不过几秒,就恢复了如常神色。   今兮见他这么难受的表情,心情很是愉悦。   蓦地,江泽洲便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叫他,娇嗔的,酥到人骨子里,“——洲洲哥哥,晚上好啊。”   江泽洲一愣,先是茫然,震惊。   紧接着,今兮在贺司珩越来越难看的表情里,又说,“洲洲哥哥,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阿珩哥哥啊?”   “……”   “……”   静半晌。   江泽洲扯了扯嘴角,愤怒地咕哝了几句,声音很低,但依稀能听出来,是在说脏话。而后,他半无语半讽刺地开口:“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是你们情侣恋爱游戏里的玩物吗?”   今兮笑得花枝乱颤。   贺司珩开着车,目光不移,语气平静:“闹够了?”   这话显然是对今兮说的。   今兮点点头:“还行。”   贺司珩:“你总闹他干什么?”   今兮:“谁让他总是看到我出糗的时候。”   尤其是上次悦江府,她怒气冲冲,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结果发现是个误会。后视镜里,江泽洲要笑不笑的表情。   她一直记着。   小家伙记仇得很。   贺司珩勾了勾嘴角。   江泽洲琢磨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俩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感情我不是你俩的玩物,是今兮养的宠物是吧?”   今兮:“怎么会呢,你是我的洲洲哥哥。”   今兮刚来南城,还是高中生。那时候的她,除却那幅高傲清冷的好皮相,也还是个乖乖女,会叫贺司珩——阿珩哥哥,也会叫江泽洲——洲洲哥哥。   只是这个称呼,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贺司珩纠正。   贺司珩这人,挺双标的。   他喜欢今兮叫他哥哥,但不喜欢今兮叫别人哥哥。   今兮能理解他的私心,毕竟她和他一样,占有欲浓烈。每次,遇到叫贺司珩“阿珩哥哥”的周橙,当晚,她总不会让贺司珩好过。   “别这么叫我,”江泽洲听到这个称呼就头大,“我每次听到你叫我哥,就没什么好事儿。”   今兮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旁,贺司珩问他:“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   被他一提醒,江泽洲绕回正题,“之前元旦的时候和你说的那个投资……”   他们在聊工作,今兮没心思听,也听不懂。她无所事事,在边上玩手机。很快,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今兮瞥了眼贺司珩,他眉头紧蹙,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她没打扰他,先一步下车。只是在离开前,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中控台。   贺司珩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但也没仔细看,仍和江泽洲说话。   江泽洲这个投资项目,特意拉了贺司珩一起加入。毕竟,就靠医生那点儿死工资,连他日常开销都不够。   贺司珩从大学时就开始投资。   回报最高的,当属周杨的酒吧,每年分成有七位数。   其他七七八八,投资也不少,一年加起来,也有八位数的盈利。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止是出身好,相貌好,连运气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管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成功。   就像这个投资项目,贺司珩利用空余时间了解了下,又和自己的父亲说了几句,便大致做出决定。可江泽洲还是犹豫不决,“我只是觉得,风险太高。”   “高风险高回报,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他轻描淡写。   安静无声的停车场。   许久后,江泽洲说:“行,那就照你说的做,大不了从头再来。”   贺司珩淡淡道,“我不做没有回报的事儿,输不了,放心吧。”   这话像是一枚定海神针,压住江泽洲惶惶不宁的情绪。   事情谈完,贺司珩去中控台拿手机。   视线里,看到中控台多了两张红色百元大钞。   科技带来的便利,让他有太久没见到现金了。所以这是?今兮留的?   指尖触碰到手机屏幕,屏幕随之亮起。   弹出两条未读消息。   他点开。   是今兮在十分钟前发的。   今兮:【司机哥哥,这是给你的车费。】   今兮:【别嫌少。】   贺司珩捡起那两张现金,好一阵失语。   ……真把他当司机了是吧?   另一边,今兮拿起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   她看了眼手机。   都过去十分钟了,贺司珩还没回她消息。   她没说话,把手机放回去,继续充电。转身要进浴室时,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声响。   回头,就这样撞上贺司珩的眼。   他缓缓走过来,目光沉定,眼里没有其余东西,也没有这个世界,只有她。在她面前停下,眉梢微往上挑,“两百块钱就准备把我打发了?”   今兮望着他:“打的都不要一百。”   贺司珩眼里斜出一抹不怀好意,他凑近,把她带进浴室里,温热的呼吸吞吐,“我和别的司机能比吗?”   “怎么不能了?不都是司机?”   “我这司机,可不收钱。”   “那你……”   身上的衣服,悄无声息地掉在洗手台上。   “我只要人。”他低哑嗓音,拉开夜晚的帷幕。   平整的衣服在摩擦中生出潮湿的褶皱,贺司珩看着她如同小猫般在自己怀里呜咽,黑漆漆的眼里生出雾气。   “我的胃口,向来有多大,你忘了是不是?”   他怡然自得的低语,令她恼怒。   伸手,在他后背留下一个又一个明显抓痕。   -   结束后,今兮愤愤不满。   她向他讨伐:“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贺司珩:“就两百块钱,至于吗?看你这小气样儿。”   今兮说:“我翻遍整个包,就找到两百块钱,这可是我的全身家当。”   贺司珩拿浴巾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而后,把她抱出浴室。   他慢条斯理:“全身家当就两百块钱?”   已是十二点多,今兮又困又累,眼皮都在打颤,她强撑着困意和他争辩,“现金,懂吗?现在谁还用现金啊?”   “而且,对你,现金有用吗?”   她被他放在床上。   贺司珩拉起被子想给她盖上,她忽地跟活过来似的,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滚回他面前。脚趾,不安分地勾着他身上披着的浴巾,抵着他的皮肤摩挲,眼皮掀动,眼里滋生娇艳欲滴的媚色,尤为勾人,“——只能献身,不是吗?”   贺司珩眉心一跳,抽出她的脚腕,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危险气场逼迫,“真觉得我不会再来一次是不是?明儿个八点上班,今儿个三点睡我都能起来。”   “……”   今兮脸色一变,踹了他一脚,之后,扯着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丢出两个字:“睡觉!”   -   虽说是放假,今兮规律的作息,让她前一天晚上不管再晚睡,隔天,不到八点就醒。   如此过了几天,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七。   今兮手机里躺了不少沈雅月发来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   今兮找了各种理由搪塞她,想着能晚一天就是一天。   可已经是年二十七。   再拖,总不能到年三十才回去吧?   下午,今兮又收到沈雅月发来的消息。   她对面坐着的孟宁问:“谁给你发消息?”   今兮:“我妈。”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熄屏,没回,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孟宁疑惑:“不回吗?”   今兮面色如常,淡声说:“没什么事儿,不用回。”她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口,平静地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回江城?”   “晚上八点。”   “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我妈待会来接我,一道儿过去。”   “好。”   下午茶结束,二人又逛了会儿街,随便吃了顿晚饭,孟宁便离开。   今兮不知要去哪儿,突然想起今天贺司珩说,陶桃情况好了不少,转到了普通病房。她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输入医院的地址,开车过去。   找到陶桃所在的病房楼层,今兮左右看看,她不知道陶桃在哪个病房。   想找个护士问一问,恰好,看到了在走廊处走动的王菁曼。   王菁曼也看到了她,快步走过来,轻声问:“怎么过来了?”   今兮说:“我过来看看您,顺便看看陶桃,她情况……还好吧?”   王菁曼说:“比之前好了一点儿,只是人还是肿着的,刚刚换药的时候,一直没哭,也没闹。以前她可不这样,动作做不标准,被我打手心,我还没碰到她呢,她就在那儿哇哇大叫。”   画面太形象,今兮笑了。   王菁曼说:“正好你在,我要回家拿点儿东西,你在这儿帮我看着点儿陶桃,有事叫护士就行。”   今兮应:“好。”   陶桃的病房是二人间,另外一张床的病人今天刚出院,因此病房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   今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步子也很轻,怕打扰到她休息。   只是,离得近了,听到病房里小声的呜咽声,痛苦的,难熬的,带着隐忍的哭腔。   她始料未及,脚步一滞,没再往里走。   今兮靠在那张空荡的病床边,无声地盯着地面。   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   今兮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响的不是她的手机。   “姨妈?”陶桃叫王菁曼,她的声音也很小,在病房外,都听不到的程度。可她一遍又一遍,执着地叫王菁曼。   “王老师回家拿东西了。”今兮掀开床帘,收起刚才的表情,朝陶桃温和的笑,“我是今兮,王老师的学生。”   “今兮姐姐,我知道你。”陶桃的脸都被纱布包着,根本看不清她是在笑,可话语,是轻松的,畅快的。   她提醒:“今兮姐姐,手机响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妈妈给我打电话?”   “嗯。”   手机放在床边柜子上,来电显示,是妈妈。   今兮按了接听,打开免提,而后,把床帘重新拉上,给陶桃私人空间。   “陶桃,今天怎么样了,妈妈明天就来了,不要怕啊。”   “挺好的,我没怕,妈妈,一切都挺好的……”陶桃说话语速很慢,几乎每说几个字,都要大幅度地深呼吸,“这边医生护士,都,对我很好。”   “好,那就好,你姨妈说,你今天换药都没哭,我的女儿真棒。”   “对啊,换药,都不痛的。”   “……”   “……”   今兮靠在床边,拿出手机,看了眼和沈雅月的聊天记录。   指尖在键盘上滑了滑,想打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年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和父母沟通,就连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她的抵触。   在她思考要发什么给沈雅月的时候,陶桃那边的通话结束了。   紧接着,病房里便响起陶桃的嘶吼,极小声的嘶吼,带着无能为力的愤怒。   白色的床帘没有完整拉上,留着一小道缝。   透过缝隙,今兮看到陶桃疼的牙床,双唇,都是惨白,毫无血色,更别说她本就煞白的脸,泪水顺着眼尾淌下来,滑入鬓角,淋湿枕头。   “妈妈,真的好疼……”   “我真的……要疼死了……”   “我好想你……”   “好疼啊……真的好疼……”   今兮的喉咙哽住,她默默离开,给陶桃藏不住的脆弱和痛苦一个空间。   她靠在走廊的墙边,想起陶桃刚才的话。   人在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似乎想到的永远都是母亲。这无关软弱,这也无关性别,这是人的本性。   母亲怀胎十月,是任何感情无法比拟的。没有人比母亲更伟大,也没有人能够比母亲更能体会你的痛苦。   她也不例外。   她也好想妈妈。   今兮拿出手机,这次,她没对着聊天框迟疑犹豫,而是直接拨打沈雅月的手机号码。   电话铃声嘟嘟嘟响。   三声后。   电话被挂断了。 第30章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30.   今兮盯着被挂断的手机,怔然许久。   她收起手机,无意一抬头,看到站在护士站的贺司珩。他眼神寂定,而后挑了挑眉,提步往她这边走过来。   “怎么来医院不和我说一声?”   今兮仓促收回表情,说:“就过来看看。”   贺司珩看了眼病房号,了然,问:“陶桃还好吗?”   今兮目光从贺司珩身上挪过去,望向面前的病房,她问:“换药,很疼吗?”   “你说呢?”   贺司珩和她站在一排,侧脸线条清冷,下颌线瘦削,思忖许久后才说,“她头都是肿的,按下去会有明显凹陷,镇痛剂打了也没用。”   “还记得你当时换药有多疼吗?”   今兮这辈子都忘不了,每次换药她身上都是汗,疼的。   “你的那种疼,对她来说,跟蚊子咬她似的。”贺司珩说得更明显,“把人放在火堆里滚一圈,再在伤口上撒盐,或者拿刀砍你的伤口。就是这种痛感,要持续两个多小时,而且换完药后,还是疼。”   走廊处的灯突然熄灭了几盏。   静谧蔓延。   今兮突然有种寒冬的真实感,因为此刻的她,从脚底到全身,都僵住了。   她说:“可是王老师说,陶桃换药的时候都没哭过。”   贺司珩:“她要是哭了,王老师估计会更自责。”   今兮静默半秒,忽然转过身,对他说:“贺司珩,我现在好难受,你能抱抱我吗?”   话音落下一秒,她就钻进他的怀里,鼻尖是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儿,她深深浅浅的呼吸,闭上了眼。   突如其来的亲密,贺司珩明显愣了一下。   他手放在她后脑勺,摸了摸她的头发,“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信,只是因为陶桃这件事,会让她有这么难过的情绪。   “我刚刚给我妈妈打了电话。”今兮闷声说。   “说了什么?”   “她没接,不是没接,是——她那边直接挂了。”   今兮从他怀里出来,眼前,是他穿着的白大褂领口,她盯着那抹雪白,扯了扯嘴角,脸上表情是笑的,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她不接我的电话,贺司珩。”   “可能是有事,在忙。”   “或许吧。”她抿了抿唇,说,“我明天,不想回家了。”   “不可以。”   “我真的不想回家。”   贺司珩黑沉沉的眼盯着她,训诫的表情,语气也难得冷凝下来,“今兮,要过年了,平日里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这次不行。”   “为什么不行?”今兮也很犟,仰着脸,红唇翕动,一句比一句,语气高涨,“我就是不想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而且那个家压根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贺司珩绷着脸,“今兮,我——”   “——你也站在他们那边是吗?”今兮打断他的话,冷淡地注视着他。   方才的声音太响,吸引了其他病房的人的注意,也有护士送来询问目光。   今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漫上胸腔的情绪,语气冷而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觉得我很自私?是吗?可是他们不自私吗?我和他们说了几百遍几千遍,我不喜欢弟弟,我也不喜欢妹妹,凭什么我要接受他?”   “他们口口声声说喜欢女儿,那又为什么在这个年纪又要了个儿子呢?贺司珩,你是儿子你当然可以站在上帝视角让我宽容让我理解,但我不是,我是女儿。”   “我不想接受我有一个比我小二十一岁的弟弟,我也不会接受。”   今兮的情绪越发激动,身形晃了晃。   贺司珩伸手,想要拉住她,手在空中,却被她躲过。   他眼里受伤情绪,很明显。   她别过头,藏下骇然目光,隐忍地说,“我不想在外面因为这档子破事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对不起,刚才是我情绪失控,我先回家了。”   ……   两个人莫名开始冷战。   或许,也可能是今兮单方面宣告冷战。   贺司珩当晚给今兮发了好几条消息,今兮一条都没回,甚至,还把他给免打扰了。   她没睡主卧,罕见地躺在客卧的床上。她认床,在这张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有生气,也有自责。   她不该朝贺司珩发脾气的。   这事儿和他无关,她却把所有火气都洒在他身上。   但她真的控制不住。   今兮自认为自己脾气算好的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没什么脾气。她从不因为不重要的人生气,不是身旁亲友,何必大动干戈呢?她足够理智足够成熟,只在家人和贺司珩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小心眼。   就算听到贺司珩相亲这种放别人眼里绝不可容忍的事儿,她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是因为不喜欢吗?Hela   不是的。   她没什么情绪波动,是因为太相信贺司珩了。   她相信贺司珩不会做这种事,相信贺司珩,是世界上仅剩的,唯一一个能够让她相信的人了。   她曾经多相信这世界啊,哪怕自己的肩被鞭炮砸伤,面对那些小孩儿,她也是笑盈盈的。给他们买糖吃,和他们说自己没事儿。   可是大三那年,一切都变了。   翻天覆地的改变。   今兮大三那年比赛特别多,全国各地到处跑,甚至还有国际赛事。   大三那年寒假,今兮只有年三十和年初一在家过的,大年初一吃完饭,就跑回学校练舞。第二个学期,忙的晕头转向,她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她的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   那年,她成为了舞蹈系获奖最多的学生,暑假放假前,她还录制学校的招生宣传视频。南城舞蹈学院私底下有个说法,每年录制学校招生宣传视频的学生,毕业都会进入南城芭蕾舞团。那阵子,今兮在学校声名大噪,走到哪儿都有人问她要联系方式。   春风得意马蹄疾。   长安花却在暑假末端,她回家的那刻败了。   她那年大三,二十岁,什么都有,家人,爱人,朋友。她觉得人生只要这样平坦又灿烂地往前走,就能走到幸福结局。   大概上天都嫉妒她这样幸运,想要的都得到,所以在酷暑,让她感知寒冬。   今兮推开家门,在看见客厅里的场景时,脸上的笑哗然离散。   沈雅月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婴儿。   另一边,今源丰半蹲着,手指逗弄着婴儿的下巴,“小宴,看看爸爸。”   爸爸?   “爸爸?”因为惊恐,今兮嗓子都有些发不出声,连叫了好几遍,她才咽下不敢置信,语气平静地说,“爸爸,这是什么?”   在客厅的两人这才意识到今兮回家。   今源丰忙站起来,朝今兮挥了挥手,“今兮啊,快来看看,这是你的弟弟,小宴——今宴,他啊,长得和你小时候好像。”   沈雅月也说:“今兮,快来看看弟弟。”   她刚出月子,脸色却很好,笑得春风满面,“小宴,姐姐回来了。”   今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以,在她外出奔波练舞比赛的时候,她的父母,瞒着她,给她生了个弟弟?   她艰难消化着这个既定事实。   只是,无法接受。   见今兮仍站在那里,今源丰和沈雅月对视了一眼,空气静默,褪去刚才的热闹喜悦。今源丰扶了扶镜框,说:“今兮,因为你这段时间都在比赛,所以爸爸想,等你比赛结束再和你说这事儿的,你应该不会怪爸爸的吧?”   沈雅月也附和:“而且今兮,你看,你多了个弟弟,多好呀,以后家里也会热闹一点儿,你无聊的时候,弟弟也会陪你玩儿。”   今兮从缄默中回神。   她盯着面前的父母,眼神笔直而用力,“什么叫我无聊的时候弟弟也会陪我玩儿?怎么玩儿?你告诉我怎么玩儿?他会说话吗?会走路吗?他比我小二十一岁,不是二十一个月。”   今兮的脸上,写满了怒意。   “等他再大一点儿就好了,就可以陪你玩了。你现在可能觉得这事儿有点儿突然,但是今兮,你也知道,妈妈很想要一个儿子的……”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很不想要一个弟弟。”今兮从不会做打断别人说话的事儿,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教养,认真聆听,哪怕对方说的话让她倍感不适,她都会听完,之后再反驳。   今天,是她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而说话的对象,是她的母亲。   今兮一瞬不瞬地盯着沈雅月,即便怒火燃烧,她也能措辞冷静,用词清晰,表述自己现在的想法:“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但是麻烦您听听我现在的想法——我大半年没回家,回家之后突然家里多了一个比我小二十一岁的弟弟?妈妈,怀胎十月,您随便找一天都可以和我说的不是吗?可是这十个月,您没有提一个字。”   脑海里,有很多的话想说。   您其实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欢有个弟弟吧?   所以怕我知道会生气。   所以直接生下来,让我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毕竟事已成定局。   自私。卑劣。贪心。   她脑海里闪过许多难听的词汇,可她一个都没说。那是她的母亲啊,她爱了二十一年的母亲啊。她不想用那些伤人的话来和她针锋相对。   只是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感受不到尊重,也无法谅解你们这样的行为。”   说完,她提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今源丰追了出来,“今兮!”   “你听爸爸和你解释。”   今兮垂着头,声音很轻:“爸爸,在这之前有十个月您都可以解释的,为什么要到现在和我解释呢?我现在,不想听到您的解释,也不想看到您。”   今源丰拽着她的胳膊,“今兮,你现在可能觉得一切都没办法接受,但是你要知道,爸爸是爱你的,之所以不和你说,是为了怕你比赛分心。”   “如果是让我开心的事,我比赛会分心吗?”今兮反问。   今源丰愣住了。   今兮蓦地笑出声,轻蔑的,讽刺的笑,“您看,您自己都知道,这事儿我不会开心。所以一直都不敢告诉我,不是吗?”   今源丰难得这样慌乱无措,“今兮,咱们回家好好说好吗?”   “我不想回家,”今兮抬眸,脸上,泪痕斑驳,她声线都是颤的,却带着疏离的坚定,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回家。”   ……   ……   今兮在床上翻了个身。   黑暗空间里,逼仄的沉默。   哪怕过了两年,再想起来,她依然无所适从,脸上都是泪。   过好久,她依然睡不着。   时钟上的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多。   今兮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靠在床头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去衣帽间拿了几套衣服,胡乱塞进行李箱里。   连夜逃离这套房子。   贺司珩这套房子在玄关处有监控,连接着他的手机,也连接着今兮的手机。   因此,当贺司珩值夜班半夜醒来,看到家里监控视频下,今兮拉着行李箱半夜离开的画面,他头疼不已。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光,和他交接班的杜小羽来医院上班,贺司珩才换衣服离开医院。   只是他脸色难看的,一贯粗神经的杜小羽也发现了。   杜小羽:“昨晚病人有突发状况吗?”   贺司珩:“没有。”   杜小羽:“那贺医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想淡笑一下,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昨晚病人没有突发状况。   就是他家里那位,突发了个大状况。   离家出走了。   贺司珩拿起手机,疲惫的揉了揉眉,走出医院。   他坐上车,驶去的方向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另一个地方——今兮自己的那套房子。   他输入指纹,轻松解锁,门打开,看到玄关处放着的行李箱。   行李箱摊开,里面,裙子跟麻花似的卷成团,能看出来,主人离开的时候有多匆忙,连叠衣服都懒得叠。甚至——   贺司珩瞥到衣服堆里,一条蓝色的男士内裤。   他眉峰徐徐挑起,忍不住笑了。   把路上买来的早餐放在餐桌上,贺司珩直奔卧室。   卧室床上,被子耸起蜿蜒山峰,今兮的睡姿,向来都不好看。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床外,她翻了个身,眼看着要从床上掉下去,贺司珩眼疾手快,把她抱起。   今兮是六点多才睡的,依然睡不踏实。   虽然这里的床和贺司珩那边的床一模一样,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她半梦半醒间,感受到自己被人抱紧。她下意识想挣扎,鼻尖,却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儿,以及,一道熟悉沉稳的男嗓。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是贺司珩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她,没有和贺司珩发生争执,也没有发生争执后的尴尬,她大大方方地反驳,语气却是撒娇般的口吻,“我才不是小孩儿。” 第31章 衣冠禽兽   31.   贺司珩以为今兮醒了。   结果看了眼,她眼紧闭,呼吸均匀。她在被窝里,自动自发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估计是在说梦话。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贺司珩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去浴室洗漱。   归功于她凌晨连夜离家出走,连理智也一并离家出走,让她的行李箱里多了一条他的内裤。贺司珩能够舒服地洗个热水澡,换上衣服。   今兮的这套房子,是今家父母出钱买的。装修时,今兮忙着比赛,干脆把装修的事儿一股脑扔给贺司珩。贺司珩便让装修他房子的那位设计师过来,只是在卧室方面,他提了意见:“和我那儿一样。”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容易产生依赖感。   再加上今兮认床的毛病,就连侧卧,她都睡不习惯。于是,贺司珩便让她这边的卧室,和他那边的一样。   他直接从医院过来的,好在车上有几套衣服,正好能换上。   换好衣服,贺司珩回到卧室上床休息。今兮似是有意识,在他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又身体跟条件反射似的钻进他的怀里。她手脚并用,死死地抱着他,跟八爪鱼似的。   贺司珩顿了顿,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方便她呼吸。然后,才闭眼睡去。   两个人昨晚都没睡好。   今兮是烦的,气的;贺司珩则是因为值夜班。直到天边第一缕光出现,二人才前后睡去。再醒来,窗外稀薄晚霞斑斓。   今兮睁开眼,看到面前的贺司珩,再看到四周,熟悉的卧室。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贺司珩家。   等睡意褪去,她记起来,这里不是贺司珩家,这里是她家。   昨晚,她刚和他发完火。   这么一想,后知后觉的尴尬浮上心头。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怕动静太大,吵醒贺司珩,她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走到门边。   身后,贺司珩的声音响起。   他刚睡醒,嗓音被疲惫浸泡,沉哑的,“不穿鞋?不冷?”   “……”   今兮的背影僵住,两三秒过后,她脊背停止,拉开门,语气平淡地回:“不冷。”   贺司珩:“哦。”   今兮从房间出来,去浴室洗漱。   她刚拿起牙刷,眨眼的工夫,贺司珩也跟了进来。   在她刷牙的时候,贺司珩就靠在门边看她。她想装作视而不见的,可他视线一下都没有偏移,落在她身上。   今兮恼火,漱完口后,瞪他:“你看我干什么?”   贺司珩嗓音含倦,尾音带笑着问:“什么时候学的离家出走?”   今兮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贺司珩:“除了来这儿,你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去?”   今兮瞥他一眼,反驳:“我能去的地方多得很,有钱什么地方不能去?”   贺司珩一脸无所谓,“消费记录我都能查到,随便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今兮抬眼,声音冷冷淡淡:“你是跟踪狂吗?”   “我不只可以是跟踪狂,我还能是变态狂,”贺司珩从柜子里拿了只牙刷,边往上面挤牙膏,边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说话,她宛若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般,“以后吵架,我还得把家里的门给锁了,让你离家出走都走不了。”   “……”   今兮在原地瞪了他好半晌,突然愤愤然,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谴责他:“衣冠禽兽!”   贺司珩笑纳:“多谢赞美。”   ……   今兮转身出了浴室,换了套衣服。   卧室里一片漆黑,她把窗帘拉起来,天色昏蒙,夜色稀薄。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长时间处于睡眠模式的手机,来电提醒和消息提醒都被静音。   手机里躺了很多条未接消息,也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消息大多是朋友发的,孟宁问她什么时候来江城,她每天都好无聊;周杨问她什么时候来喝酒,他最近新调了一款酒,保准让她一杯倒……   除了朋友发的,还有她的母亲,沈雅月发来的消息。未接电话,也都是她的。   今兮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还是打了电话回去。   电话不似昨晚被挂断,这一次,接得很快,响了一声便接了,好像是那边的人,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今兮,今晚回家吗?妈妈让阿姨给你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今兮声音闷闷:“回。”   沈雅月话语兴奋又激动:“你在哪儿,我让司机去接你。”   今兮说:“我自己回来。”   因她这话,沈雅月高兴不已,连说了好几个“好”,又说,“那妈妈等你回家吃饭?等你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吃饭。”   今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嗯。”   “不想回去就别回,没必要勉强自己。”面前,洗漱完的贺司珩走过来,他没穿上衣,露出结实的腹肌,他素来勤于锻炼,身材也一直保持的不错。   放在以前,她肯定调戏他几句,也会上手摸摸他的腹肌,再发生点儿该发生的事儿。可今天,她实在没什么心情。   今兮垂头丧气:“你昨晚不还说不行吗,怎么今天又可以了?”   贺司珩往身上套衬衣,骨节漂亮的手指系着纽扣,画面赏心悦目极了。   他神色疏淡,安静地看着她,“你都离家出走了,我要还是不顺着你心意,下一步,你准备干什么?”   今兮的叛逆心理涌上心头:“大概,在这里再藏个男的?在我面前服服帖帖的,我说一他绝不会说二。”   越说,她的声音越低,也渐渐没了底气。   这源自于对面站着的贺司珩,散发的低冷气场。   贺司珩冷笑:“服服帖帖?”   他走上前,轻而易举,将她一字肩的裙子拉下来,阴鸷气场下,他的吻都夹雪似的冷,一点一点落在她身上,今兮身体不可控地发颤。   “谁服服帖帖?你说说?”   “……”   -   昨晚的澡白洗了。   今兮重新进浴室洗澡,水刚开,贺司珩又进来和她一起洗。   今兮没力气和他闹,也没心思。每次回家前,她的情绪总是低落的。   她动作慢吞吞的,穿个衣服也磨磨蹭蹭,一副不想回家的模样。贺司珩在边上看着,叹了叹气,“我送你回去?”   “这可是你说的。”她回得很快。   “我说的。”   于是,今兮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快了好几倍。收拾好后,她踩着高跟鞋出门。贺司珩在后面,提着她那小行李箱跟上。   今家所在的别墅区离得并不远,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今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看了眼时间,一脸惊讶:“都六点半了,阿珩哥哥,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到我家吃晚饭吧?”   来的路上她一直没说话,神情,是在琢磨着什么的。   琢磨了一路,就琢磨出这么点儿东西?   贺司珩把车停好,望了眼外边灯火通明的今家别墅,没反对:“行。”   只是他们并没有一起进去,而是今兮先进去,过了二十来分钟,贺司珩才姗姗赶来。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礼盒。   沈雅月见到贺司珩很是开心,又疑惑:“阿珩,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贺司珩说:“我妈前阵子在拍卖会上拍了一个玉镯,她今儿个身体不舒服,所以让我送过来。”   这倒是实话。   这只玉镯是前阵子于素拍卖会拍得的,她那天还拍了不少东西,首饰珠宝之类,有给她自己的,也有给今兮的,还有给沈雅月的。慈善拍卖会的发起人是贺司珩的朋友,所以后来,东西都送到了贺司珩那儿。   翡翠镯子,成色极佳,透亮,没有棉絮。   沈雅月:“很漂亮,你妈妈的眼光,一直都这么好。”   贺司珩淡笑。   沈雅月收了玉镯,让阿姨拿回房。她看了眼落地窗外的漫天飞雪,问贺司珩:“吃了没?要是没吃的话,就在阿姨家吃饭,今儿个今兮回家,家里做了不少菜呢。”   贺司珩:“会不会太麻烦了?”   沈雅月:“不麻烦,哪儿麻烦啊!都是一家人!”   今兮还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听到沈雅月叫她,才缓缓下来。   她居高临下,在楼梯上,看到客厅里多了个贺司珩,没什么反应。还是沈雅月提醒她叫人,她才摆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叫他:“阿珩哥哥。”   贺司珩淡淡应了声。   两个人看上去,确实不太熟。   还有两个菜没做好,沈雅月进厨房催。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今兮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准备啃,四周没人,贺司珩开口,“现在吃苹果,待会晚饭又吃不下了。”   今兮瞥他一眼:“不要和我说话,我们不熟。”   却还是乖乖地,把苹果换成冬枣。   她咬了口冬枣,被酸的眼眯成一道缝,下意识的把冬枣塞进贺司珩嘴里:“好酸。”   贺司珩被她这么一塞,有些无奈:“我是垃圾桶吗?”   今兮点点头。   他拿下那颗冬枣,扔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在沙发侧边,转头之际,视线里,突然多了个人。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又大又圆,眨着眼睛,盯着他,然后,歪头,笑了起来。   贺司珩注意到,今宴的嘴巴,下巴,和今兮的很像。   注意到贺司珩这边的举动,今兮问:“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在沙发后面的今宴——她的弟弟。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从今宴的身上移开视线,佯装无事发生,低头玩手机。   可没一会儿,她的裙子就被人拉着,膝盖处猛地一重。   今兮放下手机,和始作俑者大眼瞪小眼。   她板着脸。   今宴笑弯了眼。   今兮神色不太自然,“你干嘛?”   蓦地,今宴开口,清脆明亮的一声奶音:“姐、姐——”   尤为陌生的称呼,今兮有些无所适从。   慌乱间,她朝贺司珩投去求救目光,“你把他抱走。”   贺司珩坐在位置上,没动。   今宴两只手跟奶黄包似的,揪着今兮的裙子,他凑得更近,对着今兮,又叫了一声,“姐姐,抱抱——”   今兮哑声。   心里某处塌软下去。   他就是个小孩儿,他有什么错呢?   她手心微动,忍不住,想捏捏今宴软糯的脸。   只是手刚碰到今宴的脸,空气里,突然飘来一股不可名状的臭味。   紧接着,月嫂跑过来,抱起还在傻笑的今宴,囫囵地笑:“小少爷最近吃的有点儿好,一天能拉好几次。”   今兮:“?”   今兮:“……” 第32章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32.   直到今源丰回来,所有人在餐厅就座吃饭。   面对满桌的美食,今兮都没有闻到菜香,鼻尖隐隐约约,还残留着刚才那股难以言说的臭味。   她皱眉,轻声嘀咕:“这是吃了什么啊?”   怎么可以那么臭?   一边的贺司珩,压低声音说:“可能是吃了糖醋排骨。”   今兮看着碗里,自己刚夹进来的糖醋排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更是烦闷,放在桌子下的脚,抬起,而后,重重地踩在他脚背上。   室内,她换了棉拖。   踩在他脚上,毫无痛感可言。   贺司珩不急不缓地吃着饭,又听到今源丰问自己话,他淡声回应,放在桌子下的手,渐渐伸过去。   她的裙子是分体式的,腰部有块镂空,能摸进去。   感受到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在自己的皮肤上,她的紧绷感,从尾椎骨开始,蔓延至全身。她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毕竟这是在她家,她父母还在面前。   今源丰在桌子另一侧,沈雅月在照顾今宴,其实没人注意到他俩私底下在干什么。可今兮还是紧张的,耳根发烫,脸颊处,也传来密密麻麻的灼烧感。   “脸怎么这么红?”沈雅月注意到,问,“是暖气太高了吗?”   “我喝了点儿酒。”今兮蹩脚地找借口。   “你以前都不会脸红的。”   “太久没喝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也好,女孩子嘛,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   “嗯。”   贺司珩看着她越发僵硬的表情,他似乎善心大发,没再为难她,抽回手,妥帖地放在桌子上。他穿着合身的衬衣,侧脸清润立体,说话时,始终保持不急不缓的语气,和刚才做坏事的人,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在心底又骂他一句——衣冠禽兽。   -   贺司珩借口来送东西,吃完饭就离开。   今兮不想在客厅待下去,看那幅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贺司珩一走,她头也不回地回屋。   好在隔天,他们就要启程回江城。   昨天一个白天都在睡觉,导致昨晚她都没睡着。迷迷糊糊到早上,要睡着了,结果就要收拾行李去江城。上了飞机,她倒是困,只是飞机上太吵,她蒙着眼罩,也没怎么睡。   下了飞机,她又累又困。到宅子后,她简简单单地和外公外婆问了声好,便回屋洗漱,睡觉去了。   只是到底认床。   睡了一会儿,她又醒来。   是半夜,天边星光璀璨,风也寂静的夜。   今兮一天都没吃东西,揉了揉肚子,想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外面温度有点儿低,她披了件大衣出来。   刚把门合上,隔壁的房门也开了,是沈雅月。她穿着单薄的睡衣,面容憔悴疲惫,“睡不着吗?”   “不是,就……有点儿饿。”   “饿了?”沈雅月连忙说,“妈妈给你烧点吃的。”   “别……”今兮拦住她,“不用的。”   “要的,大晚上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了。外面那些餐厅也都关门了,你上哪儿吃?”噬尽月光的夜,廊道昏黄的灯光淌在沈雅月的身上,她大学时期便是学校出了名的大美女,岁月在她身上,也没带走太多痕迹。   她温柔地笑:“你又不会做饭,妈妈去给你做啊,我去套件衣服,你回屋躺着吧。”   今兮望着沈雅月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没回房,而是跟着沈雅月去了厨房。   见她跟了过来,沈雅月没再让她走,而是问她:“吃面还是吃馄饨?我刚看了,冷冻里还有好些馄饨。”   “馄饨吧。”   “好。”   沈雅月虽说结婚以来就养尊处优,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手脚还是十分利索,很快就煮好了一碗馄饨。   “回屋吃还是在这里吃?”   “回屋吃吧。”   “我给你端过去。”   “不用了,妈妈,我自己端。”   “让开——”   沈雅月绕过她,端着那碗馄饨到今兮的房间。   今兮无言,只得跟着她。   今兮坐在书桌前,拿起汤勺,先喝了一口汤,才咬馄饨。   沈雅月问:“还可以吗?”   她说:“挺好吃的。”   “那就好。”   然后,就是好一阵的安静。   沈雅月坐在床边,今兮背对着她,但总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背上。慈爱的,温柔的,优雅的。   她的眼神如窗外月色般稀薄,可今兮却倍感压迫。   今兮忽然问:“妈妈,您不回屋吗?”   沈雅月说:“等你吃完,我把碗洗了再回去。”   今兮:“我会洗的。”   沈雅月笑着:“天很冷,你那手沾什么冷水?”   喉间,有股涩意在翻涌。   今兮机械般地往嘴里塞馄饨,咽下一只后,说,“放着明天洗吧。”   沈雅月说:“今日事今日毕。”   他们这样的家庭,都会请家庭教师的。这种教师分很多类,教学业的,教马术的,教插花的……不是每种教师都会有,但有一种教师,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礼仪老师。   可今兮的礼仪老师,是沈雅月。   她的所有教养,都是沈雅月一点一点教会的。从谈吐,到为人处世,大事小事,沈雅月被岁月涤荡过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所有好的一面都教给了今兮。   今兮曾以为,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也曾以为,她会永远爱她,并且只爱她。   罅隙是如何发生的呢?   他们心知肚明。   今兮听到沈雅月的这句话,像是回到了过去很多年前。她那时不想写作业,拖着要到隔天写,沈雅月也说了这句话,“今日事今日毕。”   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今兮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了沈雅月。   她抿了抿唇,生疏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   这种客套的疏离感,令沈雅月眼里都有泪光。   母女关系到底是破碎了。   这和普通意义上的吵架不一样,矛盾可以消失,隔阂可以消除。但今宴——他不是矛盾,也不是隔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永久存在在家里,横亘在她们母女间。沈雅月竭力想要今兮接纳他,可今兮,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罢了。   沈雅月无奈地笑,“嗯,吃完早点睡吧。”   今兮:“嗯,妈妈您也是,早点睡。”   送走沈雅月,今兮躺回床,她长久地盯着天花板,最后叹出一口气。   刚吃饱,她睡不着,左右翻身,拿出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   今兮:【贺医生。】   今兮:【你睡了吗?】   今兮:【睡了的话能不能醒来?】   连续发了三条,贺司珩也没回。   这个时间点,估计在睡觉。   但有人肯定没睡觉,今兮找到周杨的微信,问他:【在干嘛?】   周杨几乎是秒回:【天鹅公主,怎么突然找我聊天了?怎么,是不是突然发现我比阿珩要帅?爱上了我?】   今兮:【截图了,待会告诉贺司珩。】   她故意逗他,周杨发了条语音,嗓音含笑,散漫的语气:“怎么回事儿呢?一出事儿就找家长?天鹅公主,你没有你的骄傲的吗?”   今兮嗤笑,没理他这话,重新打字,问他:【明儿个大年三十,你和贺司珩什么安排?】   周杨说:“我问了他,他说明晚家宴,估计没我啥事儿。”   顿了顿,他又发来一句话:“你来问我,是不是怕我带阿珩去干坏事儿啊?天地良心,我可从没给阿珩介绍过美女,我只给他介绍帅哥。”   今兮愣了一秒,随即笑出声。   方才的沉闷心情,一扫而光。   这边,周杨给今兮回完消息,又给贺司珩发消息:【你家天鹅公主怎么突然给我发消息了?大半夜,怪暧昧的。】   周杨恶劣心绪涌上来,故意道:【难不成,她看腻你了?突然爱上了我这种坏男人?毕竟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能理解。】   周杨:【但是怎么说呢,朋友妻不可欺,麻烦你转告她一下,我不喜欢她,让她断了这个念头吧。】   ……   贺司珩原本今天正常上班,不值夜班。临时有事,和人调换,值夜班。   医院值夜班,时不时有病床呼叫器响起,遇到重大事故,急诊那边忙不过来,他也要过去帮忙。今晚恰是这种时间。   年关,爆竹烟花一系列引发的火灾不断。   酒驾事故频发。   贺司珩刚从急诊室回来,回办公室接了杯热水,水温太烫,一时难以下嘴。   左右无事,他打开抽屉,拿出里面放着的手机。   意外的,这个时间点,竟有不少人给他发消息。   他的微信置顶,从来都是今兮。   周杨的消息,被冷淡又无情地忽视,他先点开和今兮的聊天框。   问他睡了没。   睡了就醒过来?   他勾了勾唇角。   胡闹。   但还是给她发消息:【睡不着?】   今兮回得很快,她没回文字,回的是语音,“你为什么不睡觉啊,是不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睡不着呀?阿珩哥哥,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她的嗓音本就好听,声线被她刻意压软,娇嗔,酥到人骨子里。在深夜,引他下腹处升起异样的感觉。   贺司珩喉结滑动,他眯了眯眼。如果今兮此刻在他身边,就知道他这副表情,是耐心告罄的表情。   他回复,同样也是语音:“睡不着,想你,更想睡你。”   回完这条语音,许久,都没等到她回复。   他想到她此刻,那张脸,估计是羞愤,又气恼。   当他准备退出聊天框时,手机震了下。   今兮发了条消息过来。   今兮:【惊!有人睡不着,半夜醒来竟发现他的女友正和他的好兄弟在……】   贺司珩目光一凛,眉梢若有似无地往上挑了挑。 第33章 压岁钱   33.   杯子里的热水氤氲热气,透明杯上方杯壁处,有着一层浅薄水雾。   水温降了许多,贺司珩皱着眉抿了口。   再回看手机,是周杨给他发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毫无正行的,混不吝的。他还发了他和今兮的聊天截图。   看完周杨和今兮的聊天记录,贺司珩神色清淡。   原来他半夜醒来,竟然发现他的女朋友和他的好兄弟在聊他大年三十准备干什么?   末了,周杨又发了条消息:【今兮不会是觉得我能带坏你吧?我要是真能带坏你,你身边还能有她?】   圈子里把男人分为三类。   一类是贺司珩这样的,进进出出,身边只一个女人;   一类是江泽洲那样的,冷情冷性,不近女色;   这两类,少见,但每每被女人提到,女人的神情里,话语里,都透露着一股欣羡。因为不管是上面哪类人,至少,是会认真对待感情的。   不像周杨。   他是广为人知,且圈内泛滥成灾的第三类,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女朋友。成天花天酒地,私生活混乱。   可贺司珩和周杨已经做了太多年的朋友了,除却私生活这点儿,周杨的本质,竟然还称得上正气澄涤。   所以今兮也能和周杨成为朋友。人总是有缺点的,但周杨,向来将那点儿龌龊坦诚相待。他和贺司珩厮混,基本都会带上今兮。如果今兮不在,那决计是谈正事儿,一般这种情况,江泽洲都在。   有江泽洲在的局,基本都干净、无污染。   今兮曾说过一句话,来描述周杨:“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坏人。”   贺司珩深以为然。   他拿起手机,敲字回周杨:【这么晚还不睡?】   周杨:【?】   周杨:【你怎么没睡?】   贺司珩:【夜班。】   聊天界面上方,断断续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可贺司珩始终没看到有新消息发过来。手机放回桌上,不到两秒,来电铃声响。   周杨似乎嫌打字累,索性给贺司珩打电话了。   “不忙啊?”   “嗯。”   “天鹅公主怎么给我发消息,你俩吵架了?”   “你觉得呢?”   周杨嚇笑一声:“不太像,你俩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你俩吵过一次架。”   贺司珩唇畔溢出半分笑。   是啊。   这些年,他到底是要多宠她有多宠她的。   “明儿个真不出来?”周杨撺掇他,“家宴又怎么了?你家每年年夜饭,那人多的,都快赶上公司年会了,还差你一个么?”   “出去干什么?陪你喝酒?”   闻言,周杨不乐意了,“你这什么意思?喝酒不好玩吗?”   贺司珩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杨说:“这世界上能叫得动你的,只有黑天鹅了是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重色轻友的人!”   贺司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有江泽洲陪你,还不够?”   周杨:“他?有他在的地儿,连烟都没法子抽——他就一整个事逼儿!你说说他,都这把年纪了,也不谈恋爱,该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贺司珩以手揉额,“不会。”   周杨语气还挺遗憾的:“是吗?”   病房呼叫器响起,贺司珩面色瞬间冷肃,“医院有事,先不说了。”   “行,那你去忙吧。”   ……   忙碌的夜班迎来黎明。   贺司珩结束工作,换好衣服离开医院。   黑色宝马从医院的停车场缓缓驶离,透过车窗,贺司珩往外看了眼。大年三十,全国上下都在过年,唯独医院,没有半点儿过年的气氛。   一阵风吹过,冷冷清清。   -   清晨起了风,今兮房间窗户没关严实。风拍打着窗户,发出零碎声响,扰人清净。   今兮睁开眼,一半是被风吹得冻醒,一半是被窗户的声音吵醒。   醒来后,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发现睡不回去,认栽地起床洗漱。   房门打开,正巧遇到老人家在外面打扫。   “外公!”今兮脆生生地叫。   “今兮丫头,”昨晚今兮一脸疲惫,打招呼的声音都是无力的,许久没见,老人家也没仔细打量她,现下,却能够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很是欣喜,“早饭在桌子上,快去吃吧,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生煎包!”   “蟹黄的吗?”   “当然是蟹黄的。”   “好嘞。”   餐厅里,意外的有很多人。   见到她起床,纷纷招呼她:“今兮,快过来吃早饭。”   今兮礼貌一笑,和说话的人打招呼:“二姨。”   因是过年,所有在外工作的人都回来了。沈雅月在家排第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今兮环顾一圈,都回来了。   桌子上,放了不少早餐。   可今兮没看到属于她的那份生煎包,别说蟹黄生煎包了,连生煎包的影子她都没看到。   外婆此时从厨房出来,叫今兮:“今兮丫头,进来拿碗筷。”   今兮走过去,就看到外婆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塑料盒。盒子打开,是四个冒着热气的生煎包。   “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外公特意赶早给你买的,快去吃吧。”   “谢谢外婆,谢谢外公。”   今兮和外婆肩贴肩,少见的,孩子气的撒娇。   她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份生煎包。大姨看了,诧异:“怎么还买了生煎包?”   今兮轻声:“昨晚我和外公说我想吃生煎包,所以外公给我买了一份。”   大姨:“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外公就记得你这么个外孙女,忘了我们家杏子。”   杏子是今兮的表妹,比今兮小一岁,叫许杏。   杏子看过来一眼,“姐,能给我一个吗?我也想吃。”   今兮大方地说:“你夹吧。”   筷子伸过来,四个生煎包,就这样少了一个。   今兮眼眸低垂,藏在眼皮底下的情绪,黯然,冷淡,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家里人多,今兮吃完早餐便回屋了。   她和亲戚们都不太熟。虽说她是打小跟在外公外婆身边的,但是这些姨妈、舅舅,都在外工作,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趟家。   在房间里待着,她有些无聊,打开手机,想和贺司珩说几句。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晚她一时脑抽发的那句“惊!有人睡不着,半夜醒来竟发现他的女友正和他的好兄弟在……”   今兮脊背僵住,有些无语。   她退出聊天界面,想了想,给同在江城的孟宁打了电话。   孟宁今天也很无聊,二人一拍即合,约了出来逛街。   在外面逛了一圈,到下午三点多,二人才分开。   今兮到家时,外公正在贴春联。见她回来,外公把春联给她,“正巧你回来,你来贴春联,我看看齐不齐。”   “外公,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忙?其他人呢?”   “在后院晒太阳吧,哎——歪了,靠左边点儿。”   过年了,家里的保姆也放假回家。虽说家里干干净净的,但有些事,还是得亲力亲为。今兮以为,挂春联这种活儿,怎么着也不会轮到上了年纪的外公干。哪成想,舅舅、姨妈们,都在后院晒太阳唠嗑,让老人家忙活。   外婆在厨房切水果,看到今兮,让她端过去。   今兮烦闷:“我不要。”   外婆:“怎么突然闹脾气了?”   今兮:“我又不是来服侍他们的。”   外婆乐呵呵:“是是是,我家的小天鹅,哪儿是服侍别人的。那碗车厘子你拿去吃啊,这些我拿过去,给你妈你姨他们吃。”   到底还是她于心不忍,拿过外婆手中的果盘。   快到后院时,听到外面的人在说话,猝不及防,被点到自己的名字,今兮脚步一愣。她拿着果盘,躲在比人还高的盆栽后面。   “今兮还是不喜欢今宴吗?”   是她大姨在说话。   沈雅月抱着今宴,语气平静无异样:“没,今兮挺喜欢今宴的。”   “这样吗?我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太喜欢弟弟妹妹。”   “没有,今兮挺疼今宴的。”沈雅月逗今宴,“小宴对吧?姐姐是不是很喜欢你?”   今宴头往四周望,忽地叫了声:“姐姐!要姐姐抱!”   沈雅月笑:“姐姐在外面和朋友逛街呢,让杏子姐姐抱好不好?”   许杏朝今宴伸手:“来,杏子姐姐抱。”   今宴却别过头,把自己埋进沈雅月的怀里,“不要。”   许杏放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地收回去。   透过门缝,今兮看到这一幕,气忿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丝。   她端着果盘,要走出去时,又听到大姨说:“既然今兮这么疼弟弟,你呀,就该听我的,早点儿生个儿子。女儿始终都是要嫁出去的,到最后,还是儿子好。养儿防老。”   傍晚的夕阳光线,稀薄的,在空中,尘埃随风漂浮。   有那么几秒,风好像停了,尘埃也静止不动。   今兮迈出的步子,僵在原地。   余光里,有个人影出现,距离拉近,被光拉长的人影,逐渐变短变窄。   她抬头,和许杏的视线撞上。   许杏望着她,眼里有无数委屈心酸,低低地喊了声:“姐。”   今兮:“怎么进来了?”   许杏嘴角轻扯,嘲弄般语气:“外面太阳晒着冷。”   太阳又怎么会冷呢?   冷的,至始至终都是人心。   今兮端着果盘,和许杏擦肩而过,又听到身后,许杏的声音响起。   许杏问她:“你听到了吗?”   今兮说:“嗯。”   许杏:“不难受吗?”   “不难受。”   “别说谎了。”   “没说谎。”   “我不相信,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想要你那条裙子,可是你不愿意给我,于是我就让我妈去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许杏冷笑,“后来,你知道这事儿,就把你那条裙子给剪碎了。”   “你多自私啊,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多了个弟弟的事儿?”   “我不能接受又怎样,难道因为我不接受,今宴就会不存在吗?”今兮语气平定,斜睨她,“还有,难受这回事儿,有期望才会失望。”   今兮呵笑,毫无情绪地说了一句话:“我早就不对他们抱有期望了。”   今兮不再过多解释,端起果盘,放到后院休息桌上。   放下后,没一秒停留,离开后院,回屋待着。   房间,陷入安静中。   今兮拿出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   今兮:【你在干嘛?】   消息发出去,她才记起,贺司珩的值班表上,他今儿个上班。   于是她又发一条:【原来你在上班。】   前后两句,挺无聊的话。   今兮把手机扔进被窝里,侧过头,望着窗外随时间流逝而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太阳落山,但还是有光从窗外泄露进来。城市的霓虹灯火,借来星星的光,照进千家万户,却没有照进她的心里。   她翻了个身,心还是火辣辣的疼。   口口声声说不期望的人是她,到头来,找个无人角落难受的,还是她。   敲门声响起,是许杏叫她:“姐,吃年夜饭了。”   今兮吸了下鼻子,说:“来了。”   年夜饭,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边吃饭。男人们聊工作、聊政事,女人们则唠家常,最主要,还是聊——今宴。   他才两岁多,漂亮又可爱,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很讨人喜欢。   外公的书房里,挂着今兮小时候的照片。   今兮白天时过去看了眼,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血缘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再不喜欢今宴又如何?今宴和她小时候,长得有八成像。   席间,也有人说这事儿。   “小宴和今兮小时候,长得真像,小宴长大了,也会是个大帅哥的。”   今宴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反正咧着嘴在那儿笑。   沈雅月抱着他:“是啊,姐姐那么漂亮,弟弟总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今宴:“姐姐!”   他在沈雅月怀里乱窜,“漂亮!”   今兮低头吃饭,感受到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如芒在背。但抬起头时,她一笑嫣然,惊艳满座。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今兮拿了压岁钱,便回屋了。   外面,鞭炮声熙攘喧嚣,房间里,只呼吸声轻轻浅浅。   今兮给红包拍了张照片,发给贺司珩,顿了顿,又编辑文字,发他:【外公给我的红包。】   今兮:【你呢?】   贺司珩似乎不忙于家宴,很快就回消息:【我什么?】   他故意装傻:【你外公也要给我红包?】   今兮:【?】   今兮:【贺司珩!】   外面响起零落的爆竹声,每年年夜饭都吃得尤其久,从七点吃到九点多。现在,已经是十点多了。   今兮看着窗外被烟花熏染,半壁天空宛若白昼。   她手里拿着那个厚的几乎要把包装都炸了的红包,用力捏了捏,到底还是没忍住,给贺司珩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起。   无端沉默。   谁都没开口说话。   “你……”今兮顿了顿,“在干嘛?”   “怎么?”他语调不急不缓,像是早就料到她会给他打来这个电话。   “没事。”   今兮最烦他这种笃定,像是所有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她说,“再见。”   安静几秒,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被她挂断的贺司珩。   今兮接起来。   这回是贺司珩先说话:“生气了?”   今兮撇嘴:“没有。”   贺司珩嗓音带着疲惫,笑起来有几分倦懒,“给我发消息,是想要我的红包吗?”   今兮想说不是,但默了两秒,她问:“要了,你就能给吗?”   贺司珩:“来,和哥哥说句吉祥话。”   今兮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不要脸。”   窗外,又响起爆竹声。   今兮怕吵到他那儿,一只手捂着手机,另一只手去拉窗户。窗户刚拉上,外面的爆竹声又没了。   她靠在窗边,问他:“家宴结束了吗?”   贺家的家宴,向来是没有外人的。   可今兮却参与过一次——周杨脸皮厚,拉着她过去的。   也是那次,让今兮对“家宴”这词改观。贺家是大家族,一个中秋家宴,会客厅里便聚集了四十来号人。家宴从中午开始,到半夜才结束。   大年三十,贺家家宴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结束才对。   “没结束。”贺司珩说。   “那你出来接我电话,没事儿吗?”   贺司珩在贺家的地位她是知道的,今兮揪着衣服,还是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态度,说,“你回去吧,先不说了。”   “回哪儿去?”贺司珩反问。   “家里啊。”   “回不去。”   “啊?”   “我都在江城了,回去,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了。”   今兮原地坐了一秒,那一秒,她心跳加速。   她压住呼之欲出的心跳声,竭力控制着声线,害怕透露出她的情绪,期望的,迫切的,渴求的,“你刚刚说,你现在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贺司珩说,“出来。”   今兮推开门。   贺司珩说:“我在外面。”   廊道上方悬挂着大红灯笼,暖白色的灯光被红色灯罩笼住,洒向四周的光,带着缠绵暧昧的红。   今兮拨开朦胧的夜色,往大门跑。   过廊道,拉开大门。   门外,贺司珩背对着她,持着手机,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来。   噼里啪啦的烟火声骤停,世界陷入短暂的寂静。   那一刻,今兮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强烈的,震撼的。   只为贺司珩而雀跃的。   今兮抿了抿唇,问他:“今晚不是家宴吗?你不去,真的没事儿吗?”   贺司珩收起手机,一步一步往她面前走。   “家宴而已,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去不去,不重要。”在她面前站定,贺司珩蓦地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也不过两天没见,像是隔了两个月之久。   贺司珩说:“你不是要压岁钱吗?看,我千里迢迢从南城过来,给你送压岁钱来了。” 第34章 新年快乐   路灯昏黄,烟花飞舞。   今兮靠在贺司珩的怀里,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无端让她不安一下午的心,安定下来。   今兮仰起头,望他:“你怎么会来?”   贺司珩:“说了,给你送压岁钱来了。”   今兮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贺司珩:“不信?”   她手圈在他腰上,小臂处碰到硬物。手指往他怀里勾,打开口袋,里面果真放了个红包,厚厚的一沓,数不清有多少张红钞。   迟疑一秒,今兮笑。   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这些钱对她而言,可能连她一个包都买不起。对贺司珩而言,不过就是他衬衣袖扣。但她就莫名,很开心。   “有这么开心吗?”耳边,贺司珩问。   “还行。”   她把红包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随即又担忧问他:“你不参加家宴,真的没事儿吗?”   贺家家宴来的人多,但是贺司珩的地位,是无人可替代的。   贺家那样的家族,从商从政,明面上一视同仁,但思想上尤为传统保守。重男轻女,嫡系旁系,打心眼里分得清清楚楚,贺司珩虽说不从商,但是他是不容置喙的贺家大少爷。   辞旧迎新,这么重要的场合,贺司珩不出席,恐怕会受到颇多微词。   贺司珩:“能有什么大事儿?”   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今兮忍不住,“这可是年夜饭。”   就像她,虽然很讨厌和屋里那堆人一块儿吃饭,可她还是笑脸相迎,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人有地方说她闲话。   她从不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语,只是谁让屋里坐着的,都是她的家人。   “一顿饭而已,别想那么多。”   贺司珩眉间一闪而过嘲弄。   被今兮捕捉到,她陡然意识到,他刚才的从容淡定,是因为贺家那么多人,也没人敢说贺司珩的闲话。而且,就算有,贺司珩也不在乎。   再多的议论又如何?他不照样还是贺家大少爷?   谁见到贺司珩,敢给他脸色?   半夜,气温降下来。   呼吸间冒着白茫茫的雾气。   二人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今兮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走?”   “我这儿刚来,你就巴着我走?”   “这不是……问问吗?都不能问了?”   “我还以为你就是想要红包,不想见我。”   今兮眼梢轻挑,曳出一抹媚色:“你怎么知道?我待会还有安排,你在这儿,很影响我。”   贺司珩:“什么安排?”   今兮语气暧昧:“见弟弟呀。”   贺司珩眉头微微皱起,搂着她腰的手用力压,把她往自己怀里靠。力度很大,今兮手撑在他胸口,脚尖点地,踉跄地配合着他的身高,仰头:“怎么,我还不能有人约了?”   贺司珩漆黑的眸锁在她脸上,原本就冷下来的温度,霎时更冷。   他眼眸一凛,语气微寒,极强的压迫感抵着她:“谁约你?”   今兮昳丽的脸,绽出丝丝缕缕的笑,不无得意地说,“一弟弟。”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长得又帅,还听话,还会叫我姐姐。”   四目相对,今兮看到贺司珩的眼异常漆黑,带着危险。   说的差不多了,再说下去,怕是今晚不好过。   今兮适时道:“就有一点儿不好,年纪太小。”   贺司珩扯嘴角:“是吗?”   今兮:“才五岁。”   “……”   这是实话,孟宁约了今兮一起跨年,顺便,还带着她的某位拖油瓶表弟。怎么甩也甩不掉,孟宁郁闷,又无奈。   贺司珩轻啧了声,“耍我是吧?”   今兮嬉笑,不语。   他不知何时伸进她衣服里的手,摸着她,脸贴上来,低语:“走吗?”   今兮踮着脚,手挽住他后颈,拉着他,缓缓凑近自己的脸,呼吸间都带着一股撩人气息,她问:“去哪儿?”   贺司珩:“你说呢?”   ……   去的,自然是酒店。   贺司珩要得很急,刚打开房门就把她抱起,三两下,今兮的衣服,掉落在地。   场所,从玄关处的五斗柜,再到落地窗前。   今兮目光涣散,背抵着落地窗,窗外是漆黑的城市夜幕,霓虹灯光闪烁,映着室内混乱旖旎。贺司珩状态渐渐上来,食不知味……   过很久,贺司珩把她翻了个面,抱进怀里。   她汗涔涔的额头,有汗水淌过眼,刺的眼睛合上,又睁开,视线,从他的脸,移到落地窗外。   不远处的大厦,大屏恰好在倒计时。   10,9,8——   7,6——   ……   ——3。   ——2。   ——1!   耳边,似有鼎沸的人声响起,恭迎新的一年到来。   今兮眼前却一阵白光炸裂,她闭上眼,感受到耳边有灼热气息,燃烧着她的耳蜗。贺司珩低沉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新年快乐,今兮。”   -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阳光穿过偌大落地窗照入室内。   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接连不断响起。   今兮把自己往被窝里埋,囫囵叫贺司珩:“电话。”   贺司珩一手捂着她耳朵,另一只手捞起地上的手机。他睁开眼便清醒,响的手机,是今兮的,来电人,是她的母亲。   估计是叫她起来吃早饭,却发现她不在家,特意打电话过来。   贺司珩按下锁屏键,震动的手机,变成静音。   “谁的电话?”今兮稍稍挪了下身,这才发现身子酸的快要散架。昨晚的贺司珩,似乎是要从她身上讨要压岁钱,毫不收敛,极不克制,一次一次,今兮快被折腾死。   “沈阿姨。”   “哪个沈阿姨?”   “……”   过几秒,今兮终于清醒过来,平静道:“我妈啊。”   贺司珩问:“要回家吗?”   今兮:“不想起。”   贺司珩:“今儿个不拜年?”   今兮:“要拜的。”   贺司珩掀开被子,捧着她的脸,“那起床,嗯?”   今兮揉揉眼睛,又缩回被窝,“我不想起。”   贺司珩:“那别起了,不去拜年,也没什么关系。”   今兮苦着脸:“要去的。”   不用他催,今兮就从床上起来。她撑着上半身,来的匆忙,连睡衣都没带,自然,此刻光溜溜的。她抱着被子,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   那片纤秾合度的背,就这样露在贺司珩的眼里。细细的脊骨弯出漂亮的弧度,光在她的背上跳舞,蝴蝶骨凸起,上面,还有红印。   是他昨晚的杰作。   贺司珩对此,眉峰上挑。   今兮在地上捞了半天,最后,拿了件贺司珩的衬衣套上,下床,去洗漱。   贺司珩把她带来的酒店,自然是要把她送回去的。   他开了辆车,昨晚来不及问,现下,坐上副驾驶,今兮边扣安全带,边问他:“你这车哪儿来的?”   黑色卡宴,本地车牌。   贺司珩说:“江泽洲的车。”   这话让今兮诧异了下,脑海里又冒出一件事儿,她恍然:“我都快忘了,江泽洲的妈妈是江城人,那江泽洲现在在江城?”   贺司珩:“嗯,昨儿个,我和他一块坐飞机来的。”   今兮:“这样。”   江城是二线城市,即便在正月,路上依然车流交织。   车窗外,一辆又一辆车在她眼前驶过,她的表情,始终平淡。在那句话之后,她也没再说话。   在一个路口停下,等绿灯亮起的间隙。   贺司珩手指轻敲方向盘,侧眸看她。   “看我干嘛?”今兮问,“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他清淡的脸,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今兮提议:“要不在车上来一次?”   贺司珩:“不想回去?”   “……”   她的小心思,被他猜的一干二净。   今兮垂下眸,淡声:“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贺司珩说:“你说呢?”   今兮:“我觉得我藏的挺好的。”   绿灯亮,贺司珩缓缓踩下油门,车速始终保持在四十码。限速八十的道路,两边车道,不断有车超过他。也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为这车,也为这慢吞吞的车速。   快到巷子时,贺司珩忽然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今兮:“我没不想回去。”   贺司珩琢磨了下:“那就是不想拜年。”   今兮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车在巷子口停下,深巷的尽头,就是沈家老宅。   沈老爷子为人低调,一直住在深巷的宅子里。那是典型的南方宅院,经岁月涤荡过的,青灰色的墙,房屋上盖着灰瓦。前几年这块儿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房价暴涨。昨晚江泽洲送贺司珩来时,远远看了眼沈家老宅,在心底盘算了下,得出结论:“这房子,起码得值这个数。”   “你家这天鹅公主,还真是到哪儿都是公主。以前他们总开玩笑说她高攀,现在一看,阿珩,我怎么觉得高攀的那个,是你。”   这当然是玩笑话。   但沈家在江城的地位,确实数一数二。   这也意味着,沈家的亲戚众多,过年走访,不可或缺。   而今兮作为从小跟在沈老爷子身边的外孙女,自然每次过年,都得跟在沈老爷子身边——她是主角。   “以前过年,亲戚来家里看外公,聊不了几句就会聊到我。”今兮忽说,“妈妈就会在边上说,话头压根止不住,说我学跳舞的,跳的可好了。说我虽然是学舞蹈的,但是文化课成绩很好,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才去学跳舞,而是因为喜欢跳舞才学芭蕾的。他说我去哪儿哪儿比赛,又拿了奖,说我考上了舞蹈学院……”   “我那时候总嫌妈妈啰嗦。”   她转过头,嘴角扯起笑。   贺司珩很仔细看她脸上表情,她的笑,未达眼底。   今兮说:“后来今宴出生了,家里的亲戚来家里,都不再问我,都问今宴的事儿了。妈妈也不再提我了。”   她重新扭回头,看窗外,望不到尽头的巷子,有风穿过。   那阵凉风吹入她眼底,她嗓子眼里,有种难以抑制的凉意。   “我很想那个啰嗦的妈妈,可我好像,不值得她炫耀了。”   贺司珩盯着她,一时间,眼神复杂。 第35章 没情趣   35.   过了这个年,今兮就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岁的人,说出这么小孩子气的话,未免太不理智,太不成熟了。   可今兮说这话时,在用她绝对清醒的理智,压抑她涌上心头的幼稚天真。她就是,没有办法接受。明明她什么也没做,明明她还是她,甚至她比以前还优秀,可她的妈妈,已经不再张口闭口都是她了。   今兮望着贺司珩寡淡的眉眼,安静许久。   直到贺司珩的手放在她脸上,她才察觉到,自己在流泪。   今兮问他:“贺司珩。”   他淡然地应了声。   “我其实不讨厌今宴。”   “我知道。”   “但我没有办法喜欢他。”   “嗯。”   “就像周橙,我也没有办法喜欢她。”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刨开心肺,裸露出来的,是自私又任性的人性。   自从今宴出生,她对自己的父母就没再抱有期望了。她唯一抱有期望的那个,全世界,只剩下贺司珩。   所以她对周橙零容忍。   她没有办法接受贺司珩身边有别的女性出现,也决不允许贺司珩离开她。   我不奢望旁人的爱,我要的是你眼里只有我。   -   今兮及时从压抑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抽了几张纸擦脸。对着镜子补妆时,问他:“你在这里待多久?”   贺司珩:“两点半的飞机。”   她皱了皱眉:“这么快?”   贺司珩:“不是说我在这儿打扰你吗?我一走,你就能和弟弟约会了。”   “……”   “五岁的弟弟,哪儿找的?”   就知道他还记着这茬。   狗男人,真记仇。   今兮老老实实地回:“孟宁的表弟。”怕他不记得孟宁,今兮又解释,“孟宁,就是住我那儿的那个女生,你见过她的。”   “嗯。”贺司珩对旁人并不感兴趣,很快错开话题,“你这几天要是无聊,就去找江泽洲,他反正也在江城。”   “我无聊找他干嘛?”   “无聊逗逗他,你不是挺开心的?”   原来是这样。   今兮忍不住笑,但还是说:“我无聊可以找孟宁,找江泽洲——他一男的,圈子就这么点儿大,要是被人撞见,说我和他有一腿儿……”   她斜睨他,“你会开心?”   贺司珩眼帘轻抬,“这么乖,知道和男的划清界限?”   今兮面无表情。   贺司珩:“那怎么深更半夜和周杨聊天?”   “……”   “你今天是来翻旧账的吗?”   今兮翻了个白眼,默了一会儿,她说,“我给他发消息,是因为那个时间点就他醒着,我就想问他——大年三十,准备带你干什么。”   她能找周杨干什么?横竖不过为了贺司珩的事儿。   又在车里坐了会儿,快到午饭的时间点,今兮要下车了,贺司珩也要去机场赶飞机。   二人就此分开。   黑色卡宴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今兮转过身,准备回去。   巷子里有棵古树,百年光景,每逢夏季,枝繁叶茂,参天蔽日。过了一个冬,枝桠上的叶子成黄色,有种衰败的美感。   许杏的身子,从那棵古树后绕出来,她表情精怪:“我看到了,驾驶座上坐了个男的。”   今兮没想到她在,愣了几秒。   “所以你昨晚彻夜不归,是约会去了啊?”   被她抓了个正着,今兮没隐瞒,“嗯”了声,顿了顿,又道:“这事儿别和家里人说。”   许杏大拇指和小拇指压在一起,竖三指,保证发誓:“放心,我还不至于嘴巴那么多。不过那个真是你男朋友啊?我看他那车牌,是江城的,你不是一直都砸南城吗,什么时候找了个本地的男朋友?”   问题,一个接一个。   今兮只选了一个回答:“是男朋友。”   其他的,她一概不回,全当没听到。   很快,就到家。   果不其然,年初一,家里都是客人。   好在所有客人的重点,都放在今宴上,没人注意到在客厅角落坐着的今兮和许杏。许杏缠着今兮,好奇问她关于她男朋友的一切。她挺想知道,她这个眼高于顶的表姐,到底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   可今兮却缄默再三,实在被说得烦了,她扔下一句:“我去陪外公下棋。”   沈老爷子是象棋高手,家里,能和他过招的只有今兮。许杏之前有陪过外公下棋不到两分钟,她就把棋一扔,说,不玩了。   老爷子一点儿都不手软,棋盘上,都是他的棋子。她的,只剩一枚帅。   许杏不乐意,老爷子也不乐意,指着今兮:“今兮丫头,你来!”   小辈里,老爷子最看重的是今兮,他们都知道。   老爷子平日里脾气好,见谁都乐呵呵的笑脸。但下棋时,分外严肃,许杏不想过去自讨苦吃,撇嘴:“不想说就不说,拿老爷子当借口,今兮,你真狠。”   今兮回眸,笑意是连迟迟春日都比不上的明媚。   “还行吧。”她说。   饶是见了这么多年,许杏还是被她这个笑给晃到。   她这姐姐,确实是漂亮,世间再难遇的漂亮。   -   今兮是在后院找到的老爷子。   沈老爷子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感受到一片阴影覆盖眼睫,没睁眼,就猜出来:“和你二姑婆打招呼了没,你二姑婆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挺想你的。”   二姑婆连许杏的名字都记不清。   只记得今兮。   今兮搬了条椅子,坐在老爷子边上,说:“打过招呼了。”   正午的阳光,带着热意。   就在今兮以为沈老爷子睡过去的时候,老爷子突然说:“你弟弟的事儿,我和你爸妈都说过,他们也不年轻了,非得要一个儿子干什么呢?高龄产妇,这事儿听上去很光荣吗?拼了老命,要一个儿子,我都觉得丢人。”   沈家不像贺家,沈老爷子眼里心里,从未有过重男轻女一说。   沈雅月却执着于生个儿子。   沈老爷子劝过她很多次,今兮年纪也大了,没必要再要一个,更何况今兮又这么优秀,何必再要一个呢?费心费神。   今兮是我带大的,我知道,她不喜欢弟弟妹妹,你生一个,她不会乐意的。   沈雅月很坚持:“等她有了弟弟,她就会喜欢弟弟的。”   她弯着眼,说:“爸,我当时也不想要小孩儿啊。可你看,今兮一生下来,我就觉得很幸福,我就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她不想要弟弟,你能满足这个吗?”   沈雅月不说话了。   沈老爷子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   可没想到,沈雅月还是坚持,备孕,怀孕——不止瞒着今兮,也瞒着所有人。直到今宴出生,她才告诉沈老爷子。   其实,但凡,沈雅月说想要个女儿,今兮都不至于这么难过。   今兮声音低落:“外公,我不想说这事儿。”   沈老爷子睁开眼,从躺椅上坐直,拿起茶杯,刚举到嘴边,复又放回石桌上。   茶杯和石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却掩盖不住老爷子的叹气声。   沈老爷子似是想到什么,拉着今兮:“走,跟外公去餐厅,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有什么好炫耀的?这么漂亮的天鹅公主,藏在后院,像什么话。”   今兮哭笑不得:“外公。”   她停下步子,“您现在拉我出去,大家只会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准备生小孩儿,您不是在炫耀我,您是在折磨我。”   沈老爷子拧了拧眉,“有我在,我看谁敢为难你。”   明媚的阳光,照入她的心底。   今兮身上,暖烘烘的。   她发自内心的,对老爷子说,“算了吧,我在后院,安静点儿,挺好的。”   后来,任老爷子如何游说,今兮也无动于衷。   -   这个年,今兮过得尤其无聊。   拜年,她说不去,便不去。一是她毕业了,老一辈们见到她,总会问一句“有没有对象”,紧接着,后面便是这话的发散。   二则是,有个今宴,沈雅月也不会再三强调,让她也去。   不拜年,在家清净,省了不少麻烦。   但沈宅,不断有人拜访。有些是亲戚,有些,是老爷子之前的合作伙伴。   今兮强撑着笑脸,撑到年初五,已经到极限。   她拿了串车钥匙,出门溜达去了。   临走前,许杏缠着她,“你去哪儿玩,带上我呗?”   今兮:“不要。”   虽说是表姐妹,但她们的关系实在一般。许杏对今兮而言,就像她舞蹈团的同事,而且还不是一个部的,没太多交集,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今兮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她是高一离开江城的,在江城待了十多年,也有过许多交心的朋友。离开前她们曾互相许诺,要经常联系,可时间和距离,到底是拉远了彼此的感情。   翻遍整个好友列表,今兮发现,熟悉的,都在国外留学,不熟悉的,她也没有联系的打算。   只能她一个人瞎逛。   前面是个路口,亮着红灯。   今兮踩刹车,视线往旁边一扫,定住——   和她隔一个车道,并排停着等绿灯亮的车,是辆黑色卡宴,车身线条流畅,分外眼熟。今兮把车窗降下来,车里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同时降下车窗。   两扇车窗缓缓降下。   坐在驾驶座的两个人,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惊喜。   “江泽洲?!”   “今兮?!”   霎时,信号灯由红变绿。   今兮问江泽洲:“前面路口右转?”   江泽洲把鼻梁上的墨镜扶正,“行,我跟你车后面。”   过一个路口。   今兮的车在前边儿开,江泽洲跟在她后面,右转,驶入一个小区。   今兮似乎对这里很了解,在小区里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一家咖啡馆外面。   下车后,江泽洲靠在她车边上,“你一小姑娘开这么大的车?”   “我表弟的。”她也是拿了车钥匙才知道,是辆越野,小区里道路较拥挤,她开这车,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   她那表弟,嘴边常挂的一句话是,“女人不可靠,我的车才是我一生所爱的大宝贝。”   她可不敢让他这大宝贝受伤。   今兮问:“没事儿忙吧?”   江泽洲挑眉:“我看着像是有事儿要忙的吗?”   今兮:“是不太像。”   所以她朝边上的咖啡店歪了歪头,“进去坐会儿?”   江泽洲:“你没事儿?”   今兮:“你说呢?”   二人边聊,边进咖啡馆。江泽洲先一步,绅士而礼貌地开门。到点餐台,今兮问他:“喝什么?”   江泽洲:“冰美式。”   今兮有些诧异,“喝冰的?”   “怎么,江城又不是南城,今儿个可有二十度,喝冰的,不挺正常的吗?”   “倒也是,”今兮也点单,“我喝西柚水,再来一块白桃乌龙千层,蛋糕你要什么?”   “不用,你点你的。”   “那就这样。”   买单的,是江泽洲。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让女生买单。不是因为出手阔绰,也不是因为富裕的家境,而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家教,就是这样。   今兮曾听贺司珩说过一次,于素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和女孩子出去,绝对不能让女孩子出钱,这是作为绅士,理应做到的。   贺司珩说这话时,于素也在。   对此,于素表示遗憾,“我从没在他身边看到过除小橙子以外的女孩儿,而且每次小橙子在他边上,他边上总有一大堆人。”   “阿珩上中学的时候,我总在想,他会不会谈恋爱?毕竟他身边好多人都谈恋爱了,可他倒好,连班里女生的名儿都记不全。”   “我还记得周杨和我说,阿珩当时的同桌特别漂亮,是校花。我那次刻意问他,你那同桌长得漂亮吗?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她同桌的字写得真丑。”   “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没情趣的儿子?”   想到这个,今兮的嘴角,在她无意间,往上扬。   “黑天鹅?天鹅公主?”江泽洲叫了好几遍,见她半天没反应,又喊她名字,“今兮?”   今兮回神:“怎么了?”   江泽洲:“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说:“没什么。”   咖啡店的蛋糕都是现成的,饮品做得很快。他们坐下不到三分钟,就上齐了。   江泽洲拿着杯美式,轻抿了口,苦涩灌喉,他却面色轻松。   他放下杯子,问她:“今儿个不拜年?不对啊,沈家过年,应该挺忙的吧?”   今兮:“是忙,但那些人都是看我外公的,不是来见我的,我在不在,不影响。你呢,怎么突然来江城了?之前没听说啊。”   江泽洲有很多年没来江城了,尤其是在这种日子——过年,恰是应酬密集的时间节点。今年过来,还是因为他外公七十大寿,日子也挑的好,年初六。没办法,他得过来。   过年本就忙,老人家生日,更是忙上加忙。   江泽洲是外孙,再怎么忙,也忙不到他头上。在家待着,又无聊,索性开车出来瞎逛。没成想,这么巧遇到了今兮。   听到他这话,今兮说:“这大概就是缘分。”   江泽洲温润的脸,挂着玩味的笑:“你这话要是被南城的那位听到,估摸着得吃一瓶醋吧?”   缘分这词,对成年男女而言,是暧昧开始的前兆。   今兮闻言,没有半点儿当事人的自觉,甚至还火上浇油,朝江泽洲抛了个媚眼。阳光落在她深眸里,瞳仁似琉璃珠子般漂亮,泛着璀璨的光。   今兮:“南城哪位啊?我怎么不记得我在南城还有认识的人啊?”   分明几分钟前,贺司珩就占据她脑海,可她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江泽洲脸上的笑,慵懒散漫。   “也就只有你,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哪儿能啊,我可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这人看着好说话,实际上,非常有主见,我有次都哭着求他,他都不同意。”   她指的是那次在医院,她求他,说自己不想回家的事儿。   可话落在江泽洲耳里,陡然变味。   他看过来的眼神,别有深意:“这种情侣间的游戏,没有必要和我分享。”   今兮这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有多容易造成误解。她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和周杨共用一个脑袋了,思想就不能干净点儿?”   江泽洲被她这话说的直笑,他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冷情冷性的,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只有在面对他们这帮朋友的时候,连坐姿都是放松的,随意的。笑,也万分开怀。   以至于他的表妹陈桑葚见到这一幕,都有些不敢置信,这真是她那个寡言冷面的表哥吗?   怎么……像变了个人。   陈桑葚早在江泽洲和今兮来之前就在咖啡馆坐着了。只是她的位置在角落,江泽洲没注意到她,她也没注意到江泽洲。还是朋友说,“快看,那儿来了个大帅哥。”   激动的语气,不过半秒,又泄气。   “他边上还有个女的,那女的好漂亮,男才女貌,我还是别想了。”   陈桑葚看过去,猛地怔住:“……那是我表哥。”   江泽洲和今兮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陈桑葚坐的不算近,模模糊糊听到几句,霎时脸色大变。   江城的圈子,比南城的可小多了。   江泽洲回江城,不过半天,便有不少女的肖想他。但别说约江泽洲吃饭了,连他微信好友——迄今都没人要到。   陈桑葚作为江泽洲的表妹,一边,有好友问她要江泽洲的联系方式,一边,她自己都没江泽洲的微信,要去哪儿给?   两难之际,突然撞见这一幕。   陈桑葚打开手机相机,偷摸地拍了张,随即,把照片发给她的那些小姐妹。只是在措辞时,她有些无从下手。   最后,她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我表哥,好像和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的在一起。”   这圈子就这么点儿大,传来传去,被各种加料,就变了味儿。   再从江城传至南城,事情变得更离谱。   传到贺司珩耳里,已经是:“贺司珩,你家天鹅公主原来早和你好兄弟江泽洲勾搭在一起了。你以为他俩是去江城过年?其实他俩就是去那儿,光明正大地偷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36章 好一对璧人   36.   一般的春节假期是在年初八。   芭蕾舞团的春假,却是放到元宵。   年初八后,沈家老宅只剩下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今兮在前院晒太阳,过了好几天清净日子。好不容易挨到元宵,她正和沈老爷子下棋,老爷子忽然接到个电话。   老爷子打电话,今兮在一边剥橘子吃。   “今兮有对象了?”手机那端,不知说了什么,沈老爷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挑眸,看着今兮。   今兮正往嘴里塞橘子,猝不及防地,怔了怔。   沈老爷子又说:“老陈的外孙?老陈那人不行,每次下棋都要悔棋,他外孙,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兮不知道沈老爷子口中“老陈”是谁,但听沈老爷子这描述,勾了勾唇角。   “什么?”沈老爷子眉头蹙起,“今兮有两个对象?”   “……”   没多时,沈老爷子挂断电话。   他从来都是笑容可掬的,这还是第一次,神情凝肃,严厉口吻:“我刚听到了一件事儿,想问问你什么说法。”   “我只有一个对象。”不等他问,今兮率先为自己辩驳。   “老陈的外孙?”   “他是谁?”   沈老爷子瞪她。   今兮很无辜,“我都多久没在江城待了,上哪儿知道‘老陈’是谁?”   沈老爷子想告诉她老陈是谁,琢磨几秒,又觉得即便他说了,她也依然不知道这人。要说老陈的外孙?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改变策略,问:“你什么时候找的对象?”   今兮说:“老早的事儿。”   沈老爷子眼一眯,目光锐利,精准无比:“贺成的儿子?”   今兮含在嘴里的橘子,清甜汁水刺激味蕾,她却冷不防被呛住,咳得脸通红。   这反应。   八九不离十了。   沈老爷子一副胜券在握,重新靠回椅背上。   今兮缓过那股劲儿后,揣摩着心思,小心翼翼地问沈老爷子:“外公,您怎么会想到他?”   沈老爷子:“难不成,分手了?换了一个?”   今兮盯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笃定。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的那会儿,我让你带他去外面逛逛,你俩走太快,忘了把车钥匙拿上,我拿着车钥匙追出去,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贺司珩第一次来江城找她?   今兮拧眉回忆,想到那片段——   全身上下,都僵住。尾椎骨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冷感,耳根,后知后觉地染上斑驳红晕。   他们那天刚出大门,贺司珩就把她压在墙边亲。   见她一脸羞愧,窘迫,沈老爷子幽幽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   今兮咬了咬唇,“外公?”   她说:“你都看到了啊。”   沈老爷子冷哼了声,“要不是他是贺成的儿子,你信不信,老头子我撕烂他的嘴,打断他的嘴。怎么敢对我最宝贝的外孙女这么动手动脚?大庭广众的!”   今兮笑笑,“您是不是挺满意他的?”   沈老爷子回忆起来,那次见面,贺司珩不管是哪方面,都分外和他心意。外形上,俊朗帅气,举手投足自带矜贵之气;言语中,进退有度。年纪虽轻,但为人成熟稳重,不张扬,不外放。   沈老爷子睁开眼,“要单说他这人,我是一百个满意,但要是说外孙女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今兮呼吸紧绷,连心都悬在半空。   沈老爷子陡然提问:“你想和他结婚吗?”   今兮垂眸:“我不知道。”   沈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时间的流逝,不止让他的年岁增长,最主要的,是他看人的目光。他的履历和见识,让他能够一眼看穿今兮的想法。   “你在害怕。”   简单的四个字,今兮浑身一颤,连灵魂都颤动。   沈老爷子说:“你不能因为你母亲生了今宴,就怀疑你母亲对你的付出和爱。难道她有今宴,你就不是她女儿了?”   “而且,为什么要因为你母亲,怀疑别人对你的感情呢?难不成,他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你给他生个儿子?”   “没有。”今兮脸上无表情,不卑不亢地和老爷子对视,“外公,这世界上最该爱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妈妈吗?连她都可以把对我的爱分给别人,为什么贺司珩不会?”   “更何况,我也没觉得贺司珩有多喜欢我,他不过是觉得,我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罢了。”   沈老爷子手里拿着的茶杯,重重地抬起,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   刺响。   他难得这样大动干戈,面容凝肃,又冷,“我从小教你的,你是不是忘了?别人可以否定你的意义和价值,但是你不能!你凭什么不能被人爱?带出去有面子?怎么,我老沈家什么时候需要给别人当陪衬?”   “贺家那样的家庭,要什么的女人没有?贺司珩那样的男人,身边莺莺燕燕应该不会少,你真以为他是看上你这脸?还是看上你这骄纵的性格?”   “感情是看脸的吗?你眼里的爱情是什么?虚荣心、胜负欲、金钱攀比、地位衡量?这些,贺家需要吗?”   “贺司珩身边,不管是不是你今兮,只要他带出去,那就是世上最好!”   “我真不该让你去南城,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自私,自负,自卑,小人之心,这些年,光长年龄,不长见识!”   小辈们,除了今兮以外,都被沈老爷子教训过。   今兮从小被沈老爷子保护得很好,一句重话都没听过,这是第一次,沈老爷子对她发火,斥责她。   不是斥责,也不是教训。   是将她内心丑陋的一面,悉数剖开。   今兮脸上死寂,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   今兮是明早的航班回南城,贺司珩特意过来接她。   恰逢江泽洲在江城谈合作,下午没事儿,他开车到机场接贺司珩。   去沈家的路上,贺司珩漫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你俩背着我,在江城偷情?我的女朋友出轨我的好兄弟。”   昨天半夜,贺司珩值班,无意看了眼手机。   也就是那一眼,他目光定住,室外的寒气层层压迫在他眼睫,尤其是在看到,江泽洲和今兮二人相视一笑的照片上。   有图有真相。   好一对璧人。   养眼,又般配。   发消息的,是一个群。群里的人似乎不知道贺司珩在里面,甚至贺司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拉进的群。里面的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这事儿。   “今兮真和江泽洲在一起了啊?”   “我听我江城的朋友说,是的,千真万确。”   “这照片还是江泽洲表妹拍的,这都见过家里人了,还能不是真的吗?”   “啊?江泽洲进展这么快吗?”   “不是吧,江泽洲和贺司珩这么多年的朋友,要为了今兮闹翻吗?至于吗,一个女人而已。”   “拜托,那可是今兮,说句实话,我兄弟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宁可失去一个兄弟,也要得到她。”   “额……你这癞蛤蟆就别吃天鹅肉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拿块镜子照照吧,你家要是没镜子,我能提供。真以为今兮是什么男的都能肖想的啊?”   直到一条消息弹出来,方才热闹的群,死一样的寂静。   有人说:“那个,贺司珩在这个群里。”   静了几秒。   贺司珩看到,群解散了。   他倒是没太多情绪起伏,毕竟那天,今兮和江泽洲喝咖啡时,就给他发了消息。   今兮对男女交往的度把握得很好,尤其是,和他朋友在一块儿,她都会告诉贺司珩一声。   但是看到这张照片,贺司珩还是不爽。   又适逢江泽洲来接他,他忍不住,提起这档子事儿。   江泽洲转头。   对上贺司珩面无表情的脸。   他也一脸漠然。   四目相对,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贺司珩面无表情的脸,寡冷又疏离,隐约又有逼人的凛冽气场。   江泽洲败下阵来,那天的事儿,贺司珩是知道的,今兮给贺司珩发消息的时候,还和江泽洲开玩笑:“这么好的天气,我和于姨给我相中的男朋友喝下午茶,也不知道于姨的宝贝儿子会这么想?真希望他能生气呢。”   江泽洲纠正:“生气不至于,但吃醋肯定会的。”   说完,他抬起眼帘,“谈恋爱的人都这样吗?女朋友和别的男的在一块儿,不管是干什么,都会吃醋?”   今兮说:“你可以谈个恋爱试试。”   江泽洲轻嗤:“那也得有女的跟我谈。”   想到江泽洲这些年都是单身,今兮笑:“没有女的追你吗?——不是啊,你自己看不上人家,还怪别人了。”   江泽洲懒散地笑。   今兮往四周看了眼,“那边的女生,在看你哎。”   江泽洲顺势望过去,“我表妹。”   今兮:“不过去打个招呼?”   他摇头:“不用,不熟。”   今兮撇撇嘴。   江泽洲说:“而且她的社交圈,有些烦。”   今兮:“怎么个烦法?”   “嗯……”江泽洲琢磨半天,无语得有些好笑,“我这才来江城几天,她身边的朋友,几乎每个,都来和我说过话。”   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今兮就明白了,“你没一个喜欢的?”   江泽洲摊了摊手,意味明显。   ……   “就是我那表妹——”江泽洲说,“小姑娘,嘴没个把关儿的,爱在外面胡说八道,谁知道真有人信。”   “你不会真信了吧?”   “没。”贺司珩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脸上没太多表情。   他不至于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儿生气。   只是心里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心跳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   一路开到沈宅。   江泽洲绕了小路,将车停在沈宅门口。   贺司珩来之前和今兮说过,二人原先的计划,是去外面商场逛逛。要去商场,就得用车。江泽洲这位免费司机,一时间也没法走。   因此,二人一同下车。   就在贺司珩准备给今兮发消息时,听到一墙之隔,今兮和沈老爷子的对话。   对话声越发激烈,今兮的情绪起伏,激动。   直至最后——   那阵呜咽声,透过没掩实的大门,传出来。   江泽洲作为外人,不予置评。   他转头,便看到贺司珩冷峻的脸,眉心皱紧,下颚紧绷,紧抿的嘴唇没有半分松动,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青筋暴起。   那一句——“更何况,我也没觉得贺司珩有多喜欢我,他不过是觉得,我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罢了。”   落下后。   江泽洲默默退回到车里。   空旷的前院,只剩今兮一人。   大门外,也只留贺司珩一人。   今兮坐在前院的椅子上,仰头,是毫无遮蔽的,晴朗天空。   他们仰视的,是同一片晴天。   可他们心底,下着同一场瓢泼大雨。 第37章 偷偷摸摸   37.   夕阳渐渐陨落,天边剩一抹残光。风吹来,不带一丝温度。   贺司珩站在那里,许久没动。   江泽洲和贺司珩认识多年,他眼里的贺司珩,少年时意气风发满胸襟,成年后清风朗月无人比。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就连背影都是颓靡的,落魄的。   江泽洲于心不忍,降下车窗,刚准备叫他的名字,就看到贺司珩转身,回到车里。   贺司珩伸过手:“有烟吗?”   他生活自律,从不抽烟,现在却一反常态。   “我又不抽烟,哪儿来的烟?”话虽这么说,江泽洲还是在车里翻找,意外的,真让他找到一包烟。   “呐——”   递过去。   贺司珩久久没接。   江泽洲见他始终不说话,叹了口气,“阿珩,要走吗?”   贺司珩开口:“不走。”   江泽洲沉默半晌,问:“你是怎么想的?刚才的话,你不在意吗?今兮她——根本不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是不舍得用那种话,来描述对方的。   太残忍,太现实,把感情当做筹码。   “谁说她不喜欢我?”贺司珩终于分他一个眼神,眼风冷淡,似寒风过境,夹带着冰刃,“她不喜欢我,会跟我在一起四年?”   “她都说出那种话了。”   “她只是,不敢相信我。”   贺司珩和她有过那么多个交颈缠绵的日夜,热汗氤氲,呼吸起伏,他们在情潮里抵死相拥时,连心跳频率都是那样的一致。他又怎么会不懂她呢?   沈老爷子说她自私,自负,自卑。   贺司珩不这么认为。   他的今兮,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受过一次伤,所以缩在她的世界里,不敢抬头看外面的世界,也不再相信外面的世界。   她说的没错。   世界上最应该给她毫无保留爱意的,应当是她的母亲。连母亲都会背叛她,更何况是旁人呢?   可她从没想过,她有多好,有多值得被爱。   江泽洲身边两个好哥们。   一个,流连花丛,认为只要有钱就可以有无数的女人;   另一个,哪怕经历这么一遭,还是坚信对方是爱他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法理解。   感情这事儿,他作为旁观者,也如坠迷雾,看不真切。   末了,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贺司珩往他后面的沈家大院看了眼,说:“进去,接她,去逛街,买裙子。”和之前说好的一样。   江泽洲怔住,“你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贺司珩扯了扯嘴角:“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泽洲头疼。   贺司珩侧身,打开车门,他一只脚落地,半个身子还在车里。声音随风飘进车厢,显得缥缈,又空幽,“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她不信我,不是她的问题,是我。”   没关系。   今兮,你不信我,没关系。   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会竭尽全力去爱你。   让你相信。   这世界,除了你的家人,还有我,把爱你,当做天性。   ……   今兮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出来,就见到推门而入的贺司珩。   她身形轻晃,下一秒,意识到他刚来,并不知晓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于是很快,收拾好表情,若无其事地和他问好:“阿珩哥哥。”   ——还是那副在家人面前的,乖乖女模样。   老太太刚从外面打麻将回来,什么也不知道,只当贺司珩过来玩儿,语气热络,“我给你们煮点儿汤圆?阿珩,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今兮说:“他喜欢甜的汤圆,配咸的汤。”   老太太点点头:“行行行。”   过一秒,反应过来,抬手拍今兮的手臂,“瞎说什么。”   今兮勾了勾嘴角,淡笑。   贺司珩道:“外婆,我和今兮还有一位朋友约好了出去逛逛,就不吃汤圆了,晚点儿——我送她回来,和您一起吃晚饭,您看怎么样?”   “好好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听到贺司珩这话,开心的眼睛眯成一道缝。   -   江泽洲开车,贺司珩坐副驾,今兮在后座。   气氛有些微妙。   尤其是江泽洲的神情,有些藏不住。放在平时,今兮肯定能敏锐嗅出江泽洲的别有深意,但今天,她都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今兮心情不好,直接体现在当天,购物欲爆棚。   扫荡式购物,东西太多,别说三个人,十个人都拿不下。柜姐笑盈盈的,体贴又温柔地说:“我们会专车送到南城的,贺先生,您放心。”   东西买完,外面天都黑了。   今兮看着夜幕降临的黑夜,忽地说:“我想回家。”   贺司珩:“等他把车开过来,就回了。”   今兮:“我想回南城。”   贺司珩看她一眼。   今兮强调:“我和你的那个家。”   贺司珩喉结滚动,淡声,“我答应了你外婆。”   “我忘了。”今兮面露愧疚,她可以任性,但她不能要求贺司珩为她的任性买单。更何况,老太太这会儿估计备好了菜,她不能让老人家白费心力。   她脚尖点地,默了十几秒,轻声:“吃完饭,就回去,好不好?”   贺司珩说:“好。”   -   那天他们匆忙吃完晚饭,便改签机票,回了南城。   回到南城后,今兮和贺司珩便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似乎,什么都和以前一样。他们日复一日地工作,上班、下班,回家后,一起吃饭,闲暇之余,看电影,情到浓处,在家里的各个角落留下痕迹。   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但到底什么变了,他们也说不清楚。   偶尔,今兮会接到家里的电话——沈老爷子。   自从元宵之后,沈老爷子隔三差五就给她打个电话。   那天是周末,今兮在家里的舞房练完舞,拿上衣服,要去洗漱。   手机响起,正是沈老爷子。   今兮下意识瞥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贺司珩一眼。   他眼没半分偏移,好似别的地方长眼了似的,“谁的电话,偷偷摸摸的,还看我一眼?”   今兮说:“是个帅哥。”   贺司珩放下书,扭头看她。   今兮走到他面前,在地毯上坐下。手机屏幕,在他面前晃了晃,“是个老帅哥。”   贺司珩看清了。   是沈老爷子。   她接起来,“外公。”   沈老爷子声音爽朗,“在干嘛呢,今兮丫头?”   今兮说:“刚刚练舞结束。”   沈老爷子:“今儿个周末,怎么不出去约会?”   虽说沈老爷子知道她和贺司珩在一起的事儿,但是今兮没敢和他说,自己和贺司珩同居,并且同居很多年。毕竟,老一辈人,传统,保守。   在她安静的时间里,沈老爷子思想活络,猜测:“和阿珩吵架了?”   今兮:“没有。”   “分手了?”   “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出去约会?”   “就——”   声音一断。   毫无预兆的,贺司珩夺过今兮手里的手机,放在耳边。也不用放在耳边,手机的通话声,就二人离得这点儿距离,不开免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外公,是我,贺司珩。”贺司珩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压着今兮两只手手腕,轻而易举,将她双手举起。   今兮挣扎着,“你还我手机!”   沈老爷子年纪大,有些耳背,听不清这边的骚动。   他开开心心地和贺司珩说话:“原来你俩在一块儿呐。”   贺司珩说:“嗯,在一块儿。”   沈老爷子这次给今兮打电话,不为别的,就为下周——“下周就是清明了,你应该记得是什么日子吧?”   “记得,她生日。”   清明放假三天,今兮的生日,在六号。   虽说她生日挨着清明,但身上,没有半分符合清明的特质。整个人,外放,又招摇,张牙舞爪的,好比此时——   她双手被他禁锢住,纤细的腰如蛇般舞动,挣扎间,白皙的软肉露在他的视线里。   她刚练完舞,皮肤还呈绯红之色,如夜晚的霓虹灯,迷离他的神志。   贺司珩按下静音,又按下免提,手机扔在茶几上,双手腾出来,用来抱她。   他俯下身,把她压在地毯上,低沉嗓音声音胁迫她:“再闹,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办了?”   他眼神里的欲望,直白又明晰。   今兮又不是被吓大的,不过一秒,她舌尖舔着他的喉结,嗓音媚惑,舔舐着他的理智,“不信哎,哥哥要不试试?看看到底是你办我,还是我办你?”   贺司珩下腹一热。   客厅里,沈老爷子还在说:“我给她订了礼物,估摸着这两天能到,你别忘了提醒她去收。你呀,也好好给她准备准备,她这丫头,问她过不过生日,肯定是不过的。但心里面儿——你要是真听她的,她会跟你急。”   情热暂时停下,贺司珩开麦,和老爷子说话。   贺司珩笑:“是。”   今兮也听到这话,辩驳:“才没有。”   他挑眉:“没有吗?”   今兮:“我才没有说,我不过生日。”   手机这端,和那端的人,都笑了。   老爷子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交代完了,便没再多言。   电话挂断。   今兮感受到贺司珩身上灼热的体温,以及他狼一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抿了抿唇,不是渴求离开,而是求他:“待会,轻一点儿。”   贺司珩:“这事儿,轻不了。”   那一下来临时,今兮又疼又愉悦,喉咙里出来的,是嘶鸣,更像是呻.吟。她躺在地毯上,手揪着掉落在地的抱枕,终于后悔了。   “我就不该……勾引你的。”   “现在知道?”   他悠哉,缓缓吐出两个字:“晚了。”   -   眼见着清明假期就要来了。   午餐时间,今兮和孟宁盘算着清明要干什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陈凌找她。   陈凌一般不找她,有大事才会找她。上次找她,还是为了今年的国际大赛。   估摸着,是因为国际大赛的事儿。   潦草吃完午饭,今兮去陈凌的办公室找她。   意外的,办公室里除了陈凌,还有林疏月,今兮头微低,和她们打招呼。   陈凌说:“你们先坐,再等一下,还有几个人没来。”   陆续,有人进来。   有今兮认识的——周橙、许柚都来了,也有她不太熟的,只是隐约记得,对方的头衔,已经是主演、首席了。   大概十分钟,所有人到齐。   陈凌语气严肃:“这次叫你们来,是因为有个出国进修的项目,一共两个名额,团里决定,从你们这堆年轻人里选。选择的标准很简单,给你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同一支舞,五个裁判打分,分最高的两个,去国外进修。”   “我早年也去进修过,回来那年,就拿了国际芭蕾舞大赛的金奖。我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可以告诉你们,这个进修,会让你们受益颇多。”   “林疏月之前也是参加这个进修项目,去年回来的,去年夏天,她也拿了金奖,然后成为了我们舞团最年轻的首席。”   “话不能说的太笃定,所以我换种方式说吧——要想成为首席,决不可以放弃这个机会。”   “对了,这是进修的项目,和要准备的材料,以及你们要准备的舞蹈。到时候裁判,是我们五位首席。”   今兮接过前面人传递过来的材料。   进修学院、舞团,她一眼扫过,目光牢牢锁在一行黑字上。   进修时间:今年七月,到明年五月。   整整十个月。   ……   极短暂的会议结束。   今兮走得慢,回换衣间放东西,放好后,去洗手间。   她低头绑头发,身后隔间的门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她身边洗手。   水声淅沥,周橙说:“出国是六月中旬,舞蹈大赛在六月底,今兮,我没想到我们两次都要成为对手。”   国际舞蹈大赛,团里早就确定好人选了。   独舞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周橙。   她们要成为国际赛事的对手。   水声停下。   周橙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蓦地,她眼皮掀起,“不过,你要出国进修吗?十个月哎,不是十天,你要是出国了,贺司珩怎么办?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等你回来,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了哎。”   今兮扎好头发,眼皮掀起,未施粉黛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清清冷冷的,很有压迫感。那种压迫感,很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儿见过呢?   周橙记起来。   在贺司珩那儿。   相爱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像对方。   得出这个结论,周橙手心猛地攒紧,她别过脸。倏地,想起什么,咬牙,轻笑:“哦,我忘了,你说过,前途和爱情,你当然选前途。”   “我不像你,今兮,这次进修,我退出。首席这位置再好又如何,我要贺司珩。”   我要贺司珩?   这话说的,像是把贺司珩当做一件商品。   任谁想要,就可以得到。   洗手间敞亮明晰的镜子里,映照出今兮此时的模样。她颈往后斜,下颚划出傲慢弧度。澄澈天光落在她薄淡的脸上。   今兮说:“随便。” 第38章 人均两千万   今兮无所谓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周橙。   周橙问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今兮走出洗手间,表情冷淡。   周橙:“对你而言,贺司珩和前程,你真的选择前程是吗?”   今兮停下脚步。   狭长安静的走廊,光从走廊尽头照入室内。那一束光,在晦暗中,显得不值一提。   她双手插兜,语气平静,淡声道:“周橙,人不是为了爱情活着的。这个社会上,爱情远没有前程重要。我不是为了和贺司珩在一起才学的芭蕾,我是为了我自己。”   人活着,爱当然重要。   爱别人重要,但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周橙静止一秒。   回神后。   走廊里,哪儿还有今兮的身影。   她双肩颓然耷拉,脸上神情,极羞耻,极窘迫。   二十出头的女孩,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又天真纯粹。以为爱情是人生第一大事,斤斤计较又耀武扬威地走到她人面前嘚瑟。   却被一句话,打成落汤鸡。   周橙嵌在阴影里的身子,久久未动,仿佛和阴暗融为一体,成了个隐形人。   也是那天。   她觉得,今兮是不一样的。   和她认识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   -   黄昏的余晖渐渐移至眼畔,时针指到“五”。   舞房的音乐停下,里面身姿窈窕纤细的女孩子们,缓缓收起动作,热情地讨论着接下来的清明假期要如何度过。   今兮是最后一个出舞房的,见到在走廊等她的孟宁。   她们约了一起吃晚饭。   虽说明天才是清明假期的第一天,但从下班的时间点开始,全城的交通系统已近瘫痪。城市高架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车尾灯闪烁。购物商场、各大餐厅,都人满为患。   她们没预约,商场里,别说火锅店要等位,就连楼梯口的小吃店都要排队。   今兮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伍,问孟宁:“要不先去逛逛?”   孟宁说:“行。”   每个商场的营销点不同,这家商场主打饮食,隔壁的商场,里面陈设着各大奢侈品专柜。   今兮和孟宁有常去的专柜。   柜姐脸上端着礼貌又殷切的笑,边和她们介绍新款,边让人从里面拿出果汁和蛋糕。   等柜姐去拿合今兮尺码的裙子时,门外,又有人进来。   她们正对着一条裙子讨论时,就听见有人在喊孟宁的名字:“孟宁?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孟宁当即看过去,看清来人,她微微笑:“灿灿。”   她压低声音,和今兮说,“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们部门,那个为了男朋友辞职的女生。”   今兮记起来。   ——王灿灿。   今兮是芭蕾舞团的大名人,又时不时被孟宁挂在嘴边,王灿灿自是认得她的,她走过来,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   孟宁左右看看,问:“你一个人啊?”   王灿灿:“对呀,我男朋友临时有个会,饭吃到一半就走了。”可她一脸幸福表情,“他说今天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等回去了,他会给我全部报销。”   孟宁嘴角抽了抽,还是虚伪地说了一句:“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这话算是上了王灿灿的道儿了。   她顺势伸手,漂亮的手指,中指戴着的戒指,闪闪发光,“这是我男朋友给我的戒指,不过因为我俩还没结婚,所以就买小点儿的,2克拉的钻戒。”   孟宁:“真好。”   她们在这边聊天。   至于今兮,她懒得配合王灿灿这种小家子气的炫耀,恰好柜姐把裙子拿过来,她去试衣间试裙子去了。   来回换了八条裙子,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最后一条裙子换完,今兮出来,看了眼沙发上那两个人——   孟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王灿灿还在喋喋不休,炫耀她那位二十四孝好男友。   孟宁背对着王灿灿,和今兮,用口型对话,“救——命——”   今兮嘴角一弯,有些无奈。   刚想开口,王灿灿似乎觉得和孟宁聊的有些无聊,把话头对准了今兮:“今兮,我记得你有男朋友的是吧,你男朋友怎么不陪你逛街啊?”   “孟宁,我说这话你可别不乐意听。”王灿灿把滑落在脸畔的碎发挽至耳根,说,“我男朋友他要是不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在一起,才不给我和朋友待一块儿的机会。”   孟宁眉头皱起,耐心到达临界点。   手腕被今兮碰了碰。   对上今兮的脸,淡然。   今兮淡声道:“我男朋友是医生,比较忙。”   王灿灿:“医生啊?”   她条件反射,小声嘀咕,“不怎么赚钱吧。”   今兮说:“还好。”   王灿灿拿着面前的咖啡勺,轻轻搅拌着杯子里深棕色的液体,说,“今兮,咱们都是学艺术的,都知道,这条路吃的是年轻饭。二十几岁的时候,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只要喜欢就行,但结婚,还是得考虑对方的条件如何对不对?”   今兮抿了口咖啡。   时间太长,凉了。   她把杯子放回原位,附和着,说:“是。”   余光里,孟宁投来的目光,惊讶。   王灿灿话锋一转,说:“我男朋友有个好哥们,也是搞房地产的,木禾置业,你听说过没?他是木禾置业的太子爷,比我男朋友还要小几岁,刚从国外回来,比我男朋友优秀多了,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我哪天安排你俩吃个饭?”   孟宁眉头越皱越紧,直到这句话出来,她彻底板下脸,“今兮有男朋友了,你在干嘛?”   王灿灿丝毫不见尴尬:“医生有什么好的?一个月的工资,能买这儿的一条裙子吗?”   孟宁想反驳,却又无法反驳。   她转头看今兮。店内灯光璀璨,照在她五官精致漂亮的脸上,她的嘴角还弯着,眉眼温和,淡然,似乎这段伤人的话,和她无关。   恰好导购员过来,弯腰,脸上堆满了笑,“今小姐,衣服都包好了,您看是您带走,还是我们这边安排人给您送过去?”   今兮说:“我还要吃饭,你这边直接送过去吧。”   “好,还是送到原先那个地址吗?”   “嗯。”   原先,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步骤的。   ——买单。   可导购员却没拿出POS机,而是问完话,便离开,接待下一个进来的客户。   王灿灿疑惑:“你已经买完单了吗?”   另一个胸口挂着“经理”铭牌的人解释,“今兮小姐的账,都由贺先生结。”   王灿灿:“贺先生?”   今兮微微笑,“我男朋友。”   王灿灿嘴角笑有些僵,“啊?”   经理说,“不止我们店,这一层很多店都是的,今兮小姐只需要过来试穿,其他的,都会由贺先生负责,买单这种小事儿,哪儿还用得上今兮小姐出手啊。”   喋喋不休许久的王灿灿,霎时哑然。   今兮浅抿了口咖啡,没在意这些,问孟宁:“去吃饭吗?”   孟宁从震惊里回神,“啊,吃饭吧。”   ……   “你男朋友真的只是个医生吗?”   从店里离开,孟宁问她。   今兮说:“是医生。”   孟宁:“哪儿有医生这么大手笔的?”   今兮不隐瞒,“贺氏,你知道吗?”   孟宁接得很快:“当然知道,南城第一豪门贺家。”   话一顿,她微吸一口气,“你男朋友这个贺,不会是贺氏集团的那个贺吧?”   今兮说:“是。”   孟宁停下脚。   今兮回身,敛眸瞧她,“怎么了?”   孟宁说:“我一直以为你挺低调的,但我没想到你这么低调。今兮,那可是谁都想蹭点儿关系的贺家,你竟然和贺家的大少爷在一起?”   今兮:“只是谈恋爱而已,没必要那么张扬。”   孟宁:“但你也太低调了。”   今兮语气平定,“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因为我和别人炫耀我和他在一起的事儿,我俩感情会更牢固吧?”   感情是私人的,是双方的。并不会因为高调声张,而发生改变。   孟宁顿了顿,被她说服。   话锋一转,她笑得得意,“刚刚你看到了没,王灿灿那个脸啊,一下子变了。我差点儿都笑出声。”   今兮:“看到了。”   孟宁叹气,“她以前也不这样,怎么现在,成天张口闭口都是她的男朋友呢?而且男朋友不让她和朋友出来玩儿,她竟然还引以为豪?搞不明白。反正,我要是有了男朋友,在男朋友和闺蜜之间,我肯定选闺蜜,今兮,你呢?”   “在贺医生和我之间,你也选我的,对吧?”   孟宁朝她眨眼。   今兮想了想,她挽着孟宁的手,笑盈盈地点头,“嗯,我肯定选贺司珩,你放心。”   孟宁:“?”   孟宁:“……”   ……   说笑间,到了一家没什么人排队的西餐厅。   孟宁作势要掐她,今兮闪身,快速进店。   餐厅里,只有音乐声流淌,安静又温馨的环境下,孟宁不敢大声喧哗。她压低了声音,“好呀你,竟然这么重色轻友。”   今兮说:“没办法嘛,毕竟刚花了他那么多钱。”   这个说法。   孟宁被说服了。   今兮又说:“待会吃什么,随便点,贺司珩买单。”   孟宁突然觉得,重色轻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在位置上坐下,打开菜单,点了几道菜后,不无遗憾地喃喃自语:“这家店有点便宜,人均才两千,有没有那种人均两千万的店啊?我想把你家贺医生吃破产。” 第39章 馋你身子   节假日时间,商场里,几乎所有餐馆,外面都需要等位。   唯独这家西餐厅,门庭冷落,清净的仿若不处在闹市。事实却是因为,高昂的价格,令人望而生畏。   一旁的服务员因为孟宁的话,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隐忍着笑,双肩都在颤。   今兮哭笑不得。   点完单,孟宁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仍是遗憾:“早知道贺医生这么有钱,怎么说,我也得选个贵点儿的地方。”   她灵光乍现:“——早知道就去悦江府吃了!”   整个南城,大概都找不到悦江府更贵的地儿了。   可今兮不知要怎么说,像她,像贺司珩去悦江府吃饭,是不需要买单的。   “下次,带你去悦江府吃。”今兮省去那些,只纵容地说。   “行啊,下次我买单。”孟宁坦然地应。   今兮抬眸瞥她。   正对上她含笑的眼。   四目相对。   纷纷笑起来。   很快,餐就上来了。   二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今兮突然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商场的洗手间有些难找,左拐右拐,好半天,今兮才找到。洗手间里万分安静,她推开一道门,刚准备进去,手机震动。   贺司珩给她发消息。   她出来,走到门边,给贺司珩回消息。   贺司珩:【买裙子了?】   她干了什么,他远在医院,倒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消费短信,才知道的。   今兮:【怎么,阿珩哥哥心疼了?】   贺司珩:【不敢。】   今兮笑:【我还买了一条睡裙,很漂亮。】   贺司珩:【布料少点就行。】   今兮无声一哂,收起手机,没再回他。   锁屏时,手机在掌心震了震,耳边,突然响起极轻的一声锁屏声。   今兮没在意。   折身往洗手间里走,路过的保洁阿姨对着一扇门兀自嘀咕,“这到底是蹲了多久,每次我过来打扫,门怎么都关着?”   她打开一扇门,往隔着一条过道,背后的那道门看了眼。不经意一眼,没往心里去。   出来洗手时,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到王灿灿进来。   在视线撞上前,她低下头。   好在王灿灿急着上厕所,没往她这边看。   一道门被她拉开,门掩上,将王灿灿的身影遮挡。今兮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静谧空间里。   无端响起“砰”——的一声。   紧接着,今兮看到一只手机,从紧闭的隔间门里,沿着光滑的瓷砖,滑了出来。那是一只黑色的手机,款式普通,连手机壳都没套过。   她不甚在意,往垃圾桶里扔纸时,余光里,那只手机,被一只手捞起。   从隔间里伸出来的手,小麦色,指节粗长,手背比一般女性要大很多。手有些发颤,颤巍巍地捡着手机。   可手机实在滑的有点儿远,瓷砖刚拖过,沾了水的瓷砖,有些滑。那人摸到一小块儿边沿,作势捞起,一不小心,手机又往外滑了些,导致那人有些费力。   手,逐渐露出小臂。   瘦弱,但青筋迸发。   看着,不太像是女性的手臂。更像是男人的。   今兮沉默了一会儿,问:“需要帮忙吗?”   那只手停下往外伸的动作,不过两秒,似乎是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手从那狭窄的隔间门底下伸出半截。动作极快,抓起那只手机,要往回缩时——   高跟鞋,踩着那人的手腕。   “草——”   低吼声。   是男人的。   男人隔壁的隔间门被人打开,王灿灿见到今兮脚踩着一只手的手腕,她惊呼,“今兮!你在干嘛?”   她走过来,手刚碰到今兮的胳膊,却遭到今兮一双冷眸。   王灿灿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今兮表情冷定,“你没听到吗,刚刚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王灿灿愣住,一脸不敢相信:“——什么?”   于是今兮踩得更用力。   “我草你——”   这声谩骂,尤为清晰。   男人的声音。   男人似乎无法忍受,猛地用力,抓起手机往里缩。   男人和女人,有着天然的身体悬殊差距。   这边的卫生间偏僻,没什么人过来,如果他出来,今兮和王灿灿两个人,估计都没法抗衡。她迟疑两秒,反应迅速,拉着王灿灿跑出卫生间,用力地拉上门。   里面,那个男人听到了外边儿的动静。   他不再顾虑,拉开隔间的门,脚步声急促,响亮,缓缓靠近。   洗手间的门是从里拉开的,男人粗暴地转动着把手,把门往里拉。今兮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门上,双手死命拽着门把。   身边,王灿灿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怔愣。   男人暴跳如雷:“妈的,给老子开门!”   门被他拉起,隐约间,门缝越来越大,今兮心脏狂跳,咬紧牙根,拽着门把往回托。   “去叫保安啊——”今兮朝王灿灿吼,“报警会不会?”   “哦,哦!”王灿灿终于回过神,掏手机的动作都在抖,连按了好几下,才拨通电话,“110吗,我这里是……”   这通电话,直接让里面的男人红了眼。   他目光森冷,语气恶寒,“别让老子逮到你,他妈的有你好受的!”   他的力度越来越大,今兮和王灿灿两个人都撑不住。   眼看着门口间隙越发大,逐渐,能够让人通过,绝望之际,空旷走道里,响起脚步声。今兮求救目光看过去,是两个成年男子,身材健硕,高大威武。   他们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脚步匆忙地跑过来。   “怎么回事儿?”   “这男的在女厕所.偷拍。”   其中一个男人面色冷凝,“你们让开。”   今兮和王灿灿松开手。   门彻底打开。   里面的男人,目露凶光,眼神暴戾,像是要把她们都给杀了一样。   可不过一会儿,他就被赶来的这两个男人压在地上。   男人咆哮挣扎,虽被压制但仍不忘抵抗,双腿乱瞪,目光恶狠狠地,“你们听这两个大老娘们胡说?我什么都没干,就是进错了洗手间!这俩女的合伙,想要骗我钱!”   “——闭嘴!”压着他的男人厉声呵斥。   他眼睫抬起,望向今兮。只不过一眼,就清楚,她家境优渥。脖颈处挂着的项链,都抵普通人半年工资。   他问:“报警了吗?”   今兮说:“报警了。”   “那等警察来。”   身下那人,一听到警察这词,立马慌了。   挣扎的力度更甚,因为用力,额前青筋迸发,“我他妈都说了我走错洗手间了!你俩和这老娘们一伙的是不是!就想骗老子钱!老子要让你们进局子!”   压着他的两个男人,蓦地笑了。   刚才和今兮说过话的男人,挑了挑眉,笑容狂野,又放肆,不紧不慢地开口:“老子他妈前阵子刚当上少校,我骗你钱?你怎么不说的再离谱点儿,我馋你身子,怎么样?”   “……”   “……”   ……   警察来得很快。   偷拍的男人打死不承认自己偷拍,坚持自己走错了洗手间,因为怕被女的看到,所以一直在隔间里待着,打算等洗手间没人了再走。   ——这话听着毫无漏洞,又毫无依据。   也因他这态度,警察将他带回派出所。   今兮作为证人,也得过去。她问王灿灿:“你要去看看吗?”   王灿灿:“我才不去。”   今兮:“可能他手机里,有你的照片,毕竟你就在他隔壁,”顿了顿,她又补充,“当然,我也只是猜测。”   话音落下,王灿灿的脸,惊恐的惨白。   在等警察来时,今兮也了解到,面前这两位男的。一个,是军人,装甲部队的少校;另一个,是消防员。怪不得,看上去,气质肃正。压制人的时候,身手矫捷,动作迅猛。   消防员临时接了个电话,见报警的警察来了,就先行离开,没跟他们一块儿过去。   除了他以外,四个人都坐上警车到派出所。   路上,今兮给孟宁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这里发生的情况。   孟宁:【不是吧,你还好吗?】   今兮:【我还好,倒是你那个同事,看上去不怎么好。】   孟宁:【她……不会真被拍了吧?】   今兮:【不确定,得看了手机才知道。】   孟宁:【我天,要换做是我,我估计会崩溃的。】   今兮:【你以后在外面,小心点就好。】   停顿几秒,今兮说,【这样的人,在社会上,还是少见的。】   孟宁:【我当然知道这是少见的,可是为什么总有男的进女厕所.偷拍呢?偷拍狂少见,可所有的偷拍狂,都是男的。】   孟宁:【女孩子活着,好累。】   今兮握着手机,陷入沉默。   快到派出所,手心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显示,来电人。   贺司珩。   今兮接起来。   “在哪儿?”   “在,警车里。”   贺司珩的声音显然沉下来,语气凝肃:“发生什么事了?”   他今天白班,已经下班在家了。阒寂环境中,脚步声有回音,急促的,匆忙的,透露出主人此刻焦灼情绪。   今兮轻声说:“我没什么事儿。”   她简单地和他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贺司珩不容置喙:“我马上过来。”   不止今兮和男朋友打电话,王灿灿也和她男朋友打电话了。   只是她情绪濒临崩溃,甫一接通,嗓音里,不可遏制的哭声。电话挂断后,控制不住,捂着脸小声啜泣。   今兮给她递了张纸,想说什么,诸多情绪交集,到头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   到了派出所。   两边互相各有说辞。   男人坚持自己的说法,死活不肯拿手机,说这是侵犯隐私。   警察动手,他便低头,咬着警察的手腕。   一时间,分外混乱。   今兮坐在一旁,有位女警拿了两杯热水,一人一杯,给她和王灿灿。   女警轻声安抚着王灿灿的情绪,又问今兮:“你确定他是在偷拍吗?”   今兮:“有没有偷拍,看他手机就知道了。”   今兮背往后靠,薄唇紧抿,拧眉思索。   混乱间,警察拿出手铐,干脆利落地把男人禁锢住,任他再挣扎,也只是无能反抗。警察从他身上掏出手机。   是白色的手机。   今兮出声:“不是这只手机。”   警察看过来。   今兮记得很清楚,她在洗手间看到的,是只黑色手机。她不确定他是用哪只手机拍的,但是可以肯定,他身上,有至少两只手机。   男人破口大骂:“你他妈的——”   警察呵斥:“给我闭嘴!”   男人瞅警察一眼,瞬间蔫儿了。   他声音压着怒:“我手机多怎么了?这年头,还不兴人有几只手机?老子有钱,想买几只手机就买几只手机。你个臭老娘儿们的,没见过钱是吧?”   今兮冷着脸:“你能闭嘴?我一条项链都要十二万,你说我见没见过钱?”   男人没料到今兮会说出这么句话出来。   更没料到,她脖子间挂着的项链,要十二万。   他从脖子到脸,涨通红。   警察从他的身上,翻出五只手机。   警察呵笑:“卖手机的啊?身上带这么多手机?”   他还是振振有词:“我有钱。”只是底气,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手机有密码不假,只是科技的发展,不需要密码解锁,一个面部识别,就好。   警察解锁了手机,打开相册。   方才还玩笑的警察,脸色骤变,眉头紧锁,再看一眼底下的日期,全是今天拍的。粗略一数,至少三位数的人被拍。   警察说:“身份证。”   那人不动。   警察加重了声音:“身份证!多大了!你他丫的不说是吧?我能揍到你说!”   “打人是犯法的!”   “偷拍不犯法?”警察眼里闪过凶恶,“难不成这些女的特意让你去拍她上厕所?自己下三滥不是个好东西,还要拖别人下水?你爸妈没把你教好没事儿,进局子里,有的是人教你。”   “我只是偷拍,没有违反刑法,不会判刑,最多拘留几天。”   男人对此很了解,洋洋得意。   ……   他们这边在争论,另一边,证实是偷拍,王灿灿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煞白。   就在此时。   走廊响起脚步声,今兮眼梢抬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和贺司珩的视线撞上。   他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今兮从位置上站起来,刚站稳,整个人就被他捞入怀里。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浅淡的,好闻的,令人安定下来的味道。   贺司珩紧绷的面部神经,松懈下来:“还好,你没事。”   他压在她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目光深沉,又克制。他的嗓音低哑,极具信任感,“放心,所有事都交给我,我会处理。”   今兮被他抱着,后背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她才发现,自己后背汗涔涔的,而手心,被指甲抠的,有明显印痕。   “嗯。”今兮点头。   话音落下没多久,王灿灿忽地说:“老公。”   王灿灿的男朋友,今兮第一次见。和孟宁说的,差不了多少。长相,比真实年龄要长十岁,个子不高,顶多一米七。外貌看上去,是父母口中,忠厚老实的类型。   王灿灿眼里沁出泪,见他到了,想钻进他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   可。   被他躲开。   王灿灿不敢置信。   又听到他说:“你……被看光了?”   因这一句话,派出所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第40章 二十四孝好男友   今兮和贺司珩站在走廊尽头。   隔壁办公室的门紧闭,空气里,还是飘荡着王灿灿的哭声,撕心裂肺的,不敢置信的,被爱人狠狠戳心戳骨的。   今兮望着窗外,侧脸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气息和颤动的眼睫,贺司珩会以为她是座雕塑。   直到好久,她终于侧眸看他。   开口,就是一句:“那个人的手机里,也有我的照片。”   面相使然,贺司珩不说话时,神情寡冷又漠然。他眼里滋生的寒意,令这料峭春日都稀薄三分,恍若退回深冬。   但他看向她的眼神,绵柔又深情。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放在她后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力度有股子压抑的平静。他附耳对她说,“没事的,我说了,我会处理的。你别多想,嗯?乖一点儿,待会处理完,我带你回家,好好睡一觉。”   明明她是骗他的,可被这场骗局骗最深的人,仿若是她。   在问出那句话时,今兮想过贺司珩的回答。   哪怕,和王灿灿男朋友那样的态度,她也认了——人性就是复杂难辨的,有的人就是这样的自私、贪婪、丑陋。   可贺司珩不是。   感知到肩上传来的温热,他嗓音柔柔地放低,说:“在外面儿呢,哭什么?”   今兮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落泪。   她擦了擦眼泪,很快又恢复成平时那般高傲骄矜,面色冷淡,像是世上没什么事物能入她眼,“我没哭。”   贺司珩说:“嗯。”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我去处理事情,你在这儿等我?”   今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地出声,叫住他。   “怎么?”贺司珩转回身。   “他那里没有我的照片。”今兮说。   “嗯,知道了。”   “我刚刚,是故意骗你的。”   贺司珩淡淡一笑:“知道了。”   今兮原地站了数秒,只字未语。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情绪翻涌,汇聚在一处,只剩潦草一句,“去吧,我等你回来。”   -   今兮打开办公室的门。   里面,只王灿灿一人坐着。   她的泪已流干,神情麻木,坐在椅子上。空洞的视线,望向窗外。   今兮给她倒了杯热水,水杯刚放在她面前,王灿灿开口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吧,真的很可笑吧。”   几个小时前,她们坐在商场的奢侈品店里,面前摆着甜点果汁,空气里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谁都没想到,她们现在,会在派出所里,而且是因为这种事儿。   王灿灿口中的二十四孝好男友,急匆匆赶来,第一句话,不是问她还好吗,而是问她——你,被看光了吗?   这恐怕是世上,最滑稽,也最羞辱。   今兮沉默了会儿,说:“不觉得。”   王灿灿笑出声,语气尖锐:“骗我有意思吗?”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今兮淡声,四平八稳的腔调,“我不觉得你可笑。”   王灿灿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沸腾。她整个身子都在颤,双手捂脸,“可我现在觉得我就是个小丑,我为了他放弃了工作,放弃了我的事业,我以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他长得又老又丑,可那又怎样呢?容貌和身材会随着时间流逝,只有金钱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今兮心中,些许五味杂陈。   人人都以为富裕轻而易举,找到一张终身饭票,此生就可无忧到老。可现实是,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失去,只一眨眼的工夫。   这边,王灿灿呜咽不止。   另一边,偷拍的男人没有方才的甩锅找理由,他一句:“随便吧,拘留还是交罚款,你们说个数儿。”   一副流氓模样。   贺司珩走到过去,走至半路,脚底踩到一样东西,有些硌脚。   他低头,看清脚底的东西后,捡了起来。   见那人一副无赖到底,民警也拿他没辙,开了张罚单,在商讨要将他拘留几天的时候,一道低沉男嗓响起。   “通知学校了没?”   “什么学校?”民警微楞,抬眸,循声望过去,触到的一双眼,如深潭般,窥不见底色,多看几秒,压迫感十足,令人窒息。   “南大法学院大三在读,我没说错吧?”   贺司珩视线偏移,落在偷拍那人脸上。话音落下,那人终于,第一次露出惊慌神色,“你、你在乱说什么?我可、可不是南大的学生。”   “那这是什么?”   贺司珩把捡到的学生证,扔在桌上。   “上面的照片,不是你本人?”贺司珩不和他多言,和民警说,“通知学校吧。南大素来学风清正,应该不会容忍这样的学生存在在他们学校。”   男人面露凶色,怒火汹涌:“我说了我不是南大的学生!”   反应越激烈,越证实了这一点儿。   民警说:“我们马上通知南大那边。”   ……   夜深。   月明星稀。   外面静了许多,没多时,办公室的门打开。   肩头一重。   今兮没扭头,却知道来人是贺司珩。   “怎么样了?”   “处理好了。”   贺司珩问她:“回家?”   今兮:“嗯。”   今兮站起来,她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王灿灿。   迟疑几秒,她问:“要不我把她叫醒吧?”   贺司珩:“嗯。”   今兮过去,拍拍王灿灿的手腕。   王灿灿跟身上过电似的,浑身一颤,抬起头,见到是今兮,松了一口气。她问:“怎么了?”哭了太久,她的眼是肿的,声音干嘎。   “事情解决好了,你自己回家还是我们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车吧。”   “太晚了,可能打不到。”   王灿灿扯了抹苦笑,“那就麻烦你们了。”   明明,她们的男朋友一前一后来到派出所。可是,她的男朋友,待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哪怕民警告诉他,她没有被偷拍,他也不愿意留下。他看向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嫌弃、厌恶,仿佛,在看垃圾。   原来,眼睛也会骗人。   那双曾装载着对她爱意的眼,竟也会在看向她时,隐隐作呕。   王灿灿想哭,但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   -   到家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洗漱完,就倒头就睡。   隔天,是清明假期。今兮放假,贺司珩难得也放假。   吃早餐时,贺司珩冷不丁说:“过几天我给你请个拳击老师,教你点基础的防身术。”   今兮眉头微蹙,果断拒绝:“不要。”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每周末你过去上课。”   今兮放下碗筷,“我最近在准备国际大赛的事儿,没时间。”她顿了顿,有商有量的口吻,“而且昨天,我也没出事儿不是吗?”   “昨天你没出事,是因为遇到江野。”江野,指的是那个军人。   “如果他们没来?你确定你们两个赤手空拳的女人,能干得过那个男的?”   今兮咬牙:“我——”   “今兮,你考虑考虑我,你知道当我听到你在警车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贺司珩说,他双唇紧绷,神情肃然。   对视半晌。   贺司珩迅速而冷静地说,“两个办法,一个,去上拳击课,五六次课就行;另一个,我给你安排保镖,每天出行,他们都跟着你。”   “我不要保镖。”   “那就去上课。”   “……”   今兮瞪着他,可他四平八稳地吃着早餐,还往她面前的餐盘里夹了荷包蛋。   贺司珩:“瞪我也没用,还不如多吃点儿,待会练舞有力气。”   今兮放在桌底下的脚,踹他。   贺司珩:“不痛。”   今兮气结:“贺司珩!”   贺司珩挑眉:“叫声阿珩哥哥,乖,说不定我心情好,能够让你少上一次课。”   今兮无语地哼笑一声,不想和他说话,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拳击课,一节课多长时间?”   这算是答应了。   贺司珩说:“不到一个小时,就教你点儿防身术。”他叹了口气,说,“昨天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遇到危险,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和人去斗,去争,行吗?”   “可是之前你在电梯里,把偷拍的人抓起来了不是吗?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今兮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和他理论,“我只是在做你做过的事。”   “但你不是我,我能够安全抽身,你不行。”   “我也很安全。”   “今兮。”贺司珩脸色和声音一同沉下来,“我再说一遍,昨晚但凡没出现江野他们,你现在都不一定会在这里和我一起吃早餐,你的安全,是因为有人帮忙。”   “我也想帮别人,不行吗?”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你,但你不行。你知道昨天江野不出现,你会发生什么吗?被他打,被他偷拍,还是说更甚一步,被他……”后面的东西,他想都不敢想。   贺司珩从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你呢?今兮,如果昨天被偷拍的是你,你确定你不会像你那位朋友一样吗?”   今兮愣住。   她没想过,贺司珩竟然出于这样的原因。   面前的食物再美味,他也如同嚼蜡般,索性放下筷子,不再和她好言相劝,直接道,“我不希望你去保护别人,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毕竟你在我身边,我连让你倒杯水都怕你累着,你以为我这么宝贝你,是为了让你去做那些劳什子见义勇为的事儿吗?”   “我麻烦你做事情前能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今兮,我宠你疼你,为的什么?不就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吗?可你昨天,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你让我怎么安心?”   贺司珩下颚紧绷,像是在极用力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今兮,就当是为了我,你就当是为了我,以后别去逞强当英雄,行吗?”   贺司珩没再说话。   世界忽然变得寂静。   今兮心狠狠一揪,心脏处某块地方,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玫瑰。   她盯着那抹鲜艳的红,许久,视线转移,落到不远处,在厨房忙活的贺司珩。   她总以为他对她不过是贪图美色,不过是一时兴起。   但,哪有一时兴起能够这样的长时间?他对她,从未有过不耐,从未有过坏情绪。贺司珩宠她让她疼她,她一句不想让双方父母知道彼此的关系,他便配合着她在家长面前演戏。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有没有可能。   贺司珩对今兮而言。   就是那个人。 第41章 不单纯   41   那是第一次,今兮认真审视她和贺司珩之间的感情。   可还不等她深思,手机闹钟响起——提醒她练舞。   国际赛事迫在眉睫,出国进修也是。   她要同时准备两支舞,时间紧,任务重,没有时间给她用来胡思乱想。   转眼,清明假期到最后一天。   今兮练了两天舞,第三天,起了个大早,却不是为了练舞,而是为了过生日。   清明假期从三号开始,到五号结束。   六号,是今兮生日。往年,今兮的生日都是在五号过的,六号——是贺司珩单独和今兮过生日。今年也是。   五号。   难得能在早上见到周杨,他的车和他本人一样,从车牌到车身再到车的颜色,写满了高调和风骚。   车子停在小区门外,周杨靠着车门站着,耀眼姿容,无端为这抹春色再添一抹昳丽。   远远地,今兮就看到了他。   只是许久不见,他将那头黑发染成银灰色。过年前刻意染的黑发,过完一个年,到底是压抑不住血液里的躁动不安,又造作起来。   走近了。   今兮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周杨替她打开后座门,他不以为意地笑了声:“爷昨儿个到现在就没睡。”   今兮不得不佩服他,“你是真的好精力。”   周杨说:“还行吧。”   他左右看,“阿珩呢?”   为了给今兮庆生,他们订了南山的度假山庄。周杨昨晚接到贺司珩的电话,让他今儿个来接今兮。堂堂一周家小少爷,在贺司珩眼里,也不过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司机。   今兮说:“他在医院,昨儿个夜班。”   周杨上了车,边发动车,边问:“我还以为你俩一块儿呢,我去接他,还是他自己开车过去?”   “他那边开车过去。”   “那行。”   去的路上倒没闲着,周杨话多,话题也多。   聊了三两句,他突然提到那天的事儿。   “我听说你见义勇为去了?抓了个偷拍男。”   过了两天,今兮都快忘了这茬,又被他提起,她眼波无澜地应:“嗯。”   周杨说:“听说那男的是南大的学生,你说,有这么好的学历,毕业后肯定前程似锦。到底是怎么想不开,去干这档子事儿?有那闲工夫,多看点儿片不就行了么。”   “活生生把自己学历给作没了,家里条件也一般,以后可怎么办?真是傻比,蠢货。”   “学历作没了?”今兮疑惑。   “啊,南大要把他开除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今兮说,贺司珩和她说事情处理好了,她就没细问。   后视镜里,周杨嗤笑,眼里,有不屑,也有嘲讽,“学法的还干这档子事儿,说出去真他妈丢人。南大要是能容许这样的学生存在,那学校声誉怎么保住?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哪儿还有好学生来报南大?说不准,都跑去报宜大了。”   宜大是周杨就读的大学。   这么一说,周杨还挺开心的,“说不准宜大就成了南城最好的大学?这样子,我也算是名校毕业……”   周杨陷入在自己的美好畅想中。   今兮没打断他,她侧头,看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街景。   就这样到了南山的度假山庄。   度假山庄里什么都有,射击馆,马场,电玩厅,麻将馆,甚至距离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酒吧。   名义上,是给今兮过生日。实际上,是周杨在市区待久了,有些索然无味,所以换个新鲜地儿玩。   周杨叫了一大帮子的人,好在这些人,都是贺司珩认识多年的朋友。今兮和他们认识也有几年,彼此间,万分熟络。换言之——不需要客套又官方的问候。   今兮嫌闹,没跟他们一块儿。加上她昨晚练舞到半夜,睡眠不足,回屋补觉去了。   陌生的环境,香薰的味道清淡,催人入眠。   今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鼻尖嗅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儿,掺杂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冷调香水味儿,她眼也没睁,放松警惕,还往他怀里缩了缩。   “贺司珩,我好困,陪我睡一会儿。”   她觉浅,贺司珩生怕一个不对劲儿把她吵醒,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没动。等到她彻底睡熟,他才动作轻慢地把她放回被窝里。   贺司珩刚到度假山庄,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就直奔今兮所在的房间。   为了赶过来见她,愣是一秒钟都没耽搁。这会儿终于得空,抽身去洗澡。   他昨晚熬了个夜班,洗完澡后,掀开被子一角,钻进被窝里。   ——确实是在陪她睡了。   今兮阖眼沉睡,一觉醒来,才到中午。窗帘紧闭的室内,光线昏暗,唯有浴室的灯亮着,仔细听,能听到浴室那汤温泉水,汨汨流动的声音。   晦暗静谧中,今兮用眼神一笔一笔地描绘着贺司珩的五官轮廓。   他肤色偏冷白,双眼紧闭,高挺鼻梁和薄唇,扯出冰冰凉凉的傲意。今兮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那是一帮人合照,像素有些差的相机,五官都有些模糊。可他却是独一份的俊朗,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老一辈总说,小时候长得好看的小孩儿,长大了就会长残。   可贺司珩没有,她见过那么多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贺司珩清风朗月。   今兮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在看舞剧演出般,专注,认真,仔细。   床边的手机轻微的震了下。   她回神,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周杨给她发来消息。   周杨:【阿珩是不是来了?】   周杨:【这兄弟没法儿做了啊。】   今兮莫名:【?】   周杨发来一长串语音,怕吵醒熟睡的贺司珩,今兮语音转文字,“他丫的要不是我看到他车,我都不知道他来了。他肯定是一来就跑你那儿屋去了,不是吧,哥几个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友情都不值得他停下车后看一眼吗?哪怕是施舍我一眼,他都不愿意吗?”   隔着手机,今兮都能感受到周杨的愤怒。但也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一定是又气,又笑,又无奈。   今兮弯了弯唇,回他:【他值夜班,要睡会儿。】   周杨:【所以他现在在睡觉?】   今兮:【嗯。】   周杨:【你不睡觉?】   今兮:【我睡觉还怎么回你消息?】   周杨立马兴奋了:【出来玩儿啊天鹅公主,趁阿珩睡觉和一群大老爷们玩儿,等他醒来气死他。】   今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今兮:【等我十五分钟,马上下来。】   周杨:【go!!!】   回完消息,今兮蹑手蹑脚地下床。   度假山庄的套房里,浴室很大,内置温汤池。四月初的天气,春意倦冷,温泉水氤氲着层层热气,弥漫在浴室里,像是人间仙境。   今兮的手刚触碰到泉水,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还来不及转身,整个人,便被他从身后抱起,放进温泉池水中。   今兮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贺司珩低头咬着她身上单薄的睡裙,口齿不甚清晰,“你手机的光,太亮了。”   那就是在她和周杨聊天的时候醒的。   “你和谁聊天,这么起劲儿?”贺司珩贴在她耳边的嗓音,低哑性感,又有几分危险,“在我床上,还有时间和别人聊天?”   “……周杨。”温泉水漫上来,她的眼睫沾湿,双手撑在池边,十指用力,迎合着他,竭力让自己不被池水湮没。   “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块玩儿,我让他等我十五分钟……你别那么用力!”她叫起来,处于情爱中的嗓音,缠绵勾人。   贺司珩呼吸变得急促,“这事儿不用力办不了。”   “让他们等着!”   两个多小时的休息,他的体力似乎已经恢复了。此刻,大快朵颐。这阵子,他们都忙,仔细一算,有将近一礼拜没碰过对方了。   他们在汤池中交合,池水溅出,在地板上留下斑驳水痕。   ……   距离今兮说的“十五分钟”,又过去三个十五分钟,今兮才姗姗赶来。   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贺司珩。   前者,双唇紧抿,脸上写着不耐烦。   后者,一脸餍足。   众人阴阳怪气地叫了几声,互相交换眼神,笑的别有深意。成年人间,对这种事,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懂得适时地保持沉默,只眼神调笑,来回打量着他们二人。   周杨准备凑到今兮边上说几句,人刚到今兮面前,就被贺司珩踹了一脚。   “离我女朋友远点儿。”   周杨愣了几秒,跳脚:“贺司珩,有异性没人性是吧?今兮好歹也叫过我两年‘哥哥’,你就不能对你女朋友的哥哥态度好点儿?”   某个词,算是戳在逆鳞了。   他眼一眯,周身散发危险气场,平淡语气,曳出几分嘲弄:“哥哥?你算她哪儿门子哥哥,来和我说说。”   “……”   感受到贺司珩在平静中燃烧的怒意,周杨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没呢,什么哥哥,我胡说八道的。什么?江泽洲叫我?说他想我了?哎——来了来了!”   众人看着他逃窜的背影,纷纷笑出声。   已经是午饭时间点,众人到包厢吃饭。   席间,周杨丢了面子,想找回场子,和今兮嚷嚷:“阿珩现在怎么这样?我现在好怀念你没来的日子,那个时候阿珩对我还是很好的。”   今兮朝周杨温柔一笑,“有多好?”   周杨被她这个笑弄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对不起,我错了,我玩儿不过你俩夫妻。阿珩以前对我也就这样,从始至终没变过,可恶的男人,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他这么好。”   “你老是在闯祸的时候找阿珩背锅,这算哪门子好?”   都是打小认识的,揭对方的短时,没不给对方半点儿面子。   “啧,”周杨说,“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了要帮着我说天鹅公主和阿珩的吗,怎么现在就和他俩站一边了?”   贺司珩眉峰轻抬:“要说我什么?”   周杨:“说,全天下,敢指使你做事儿的,恐怕只有今兮了——你爸妈都叫不动你。”   今兮撇嘴:“不至于。”   贺司珩往她盘子里夹了块糖醋排骨,慢条斯理的语气:“没准这是真的呢?”   满室喧哗,笑闹声打成一片。   今兮眼前、耳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她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刚才贺司珩的那句话。以及,他说这话时,脸上挂着的笑。   他望向她的眼神,仿佛在凝视一个深爱许久的恋人。   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满室欢歌中,不单纯的跳动声。 第42章 宝宝   接下来的午宴,今兮毫无兴致。   表面上,她融入这衣香鬓影的浮华中。她坐的位置背对着着包厢门,眼帘掀动,便能看到一整面的玻璃墙,外面青翠冒芽的树,仔细听,能听到啁啾鸟鸣。   实际上,她思绪放空。   以前,她总觉得贺司珩待她好是因为要让旁人知道,他待身边的花瓶也是这般用心专注,觉得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   可自从元宵那天和沈老爷子那番对话后。   今兮对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尤其是那天早上,晨光落在他的身上,温馨,从容,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同她说:“就当是为了我。”   无起伏的声线,可她隐约中捕捉到了一丝卑微的渴求。   现在。   他又说:“没准这是真的呢?”   搅动她内心本就不平静的春池。   她望着窗外的青翠树叶,安静许久。   抬眸时,便对上了贺司珩的眼。   “还有什么想吃的?”他问。   “糖醋排骨。”   “你倒是没吃厌。”   “吃不厌。”   餐桌上的转盘是自动的,转速很慢。等那盘糖醋再转到面前,贺司珩夹了几块,放在今兮面前的餐盘上。   “吃吧。”   今兮吃东西时,双颊胀起,嘴巴咀嚼,像只仓鼠似的。   贺司珩手心一动,想捏捏她的脸,碍于在外,手只能在空中虚握成拳,按捺住那抹悸动。   “还有什么想吃的没?”   今兮吞咽的速度放慢,待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她说:“我想吃蛋糕。”   贺司珩愣了下,说:“还没到晚上。”   今兮放下筷子,脊背往后倒,贴在椅背上。她转过眸,目光幽幽然盯着他,“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听出她话里的别有深意。   贺司珩问:“要让我做什么?”   今兮问他:“你会做蛋糕吗?”   贺司珩:“这还真没做过。”   今兮双睫忽闪,眼波潋滟,徐徐问他:“那你会为了我做吗?”她放在桌下的手,拉扯着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只彼此听清:“阿珩哥哥?”   不消一秒。   她的手就被一个温热干燥的掌心包围。   “为了个蛋糕和我撒娇?”贺司珩棱角分明的侧脸,曳出一抹淡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我以前怎样?”   “以前会直接命令我,说:贺司珩,我生日你给我做个蛋糕吧。”   今兮翻了个白眼:“你就瞎编吧。”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锢住。   “别动,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叫个甜品师来教我做蛋糕。”贺司珩说,“不就是个蛋糕吗,给你做就是了。”   今兮嘴角挑了一抹弧度:“做的好看点儿啊。”   贺司珩说:“行,你要什么款式的?我给你画个我擅长的。”   这话倒是令今兮惊奇:“你擅长画什么?”   贺司珩思考半秒,回答:“人体骨骼结构图。”   “……”   ……   得知贺司珩要做蛋糕,周杨一脸不敢置信,低喃几句:“你这儿哪是黑天鹅,完全是妲己转世——狐狸精啊。”   话有些过分,像是在暗讽谩骂,但他语调却是敬佩的。   打心眼儿里佩服今兮,真把贺司珩吃的死死的。   度假山庄不缺甜品师,周杨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就安排妥当,等贺司珩过去就能动手了。   午饭吃完,贺司珩和今兮就过去做蛋糕了。   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周杨叹气:“现在都百依百顺了,以后要是结了婚怎么办?阿珩这家庭地位堪忧啊。”   他身旁的江泽洲目光幽冷,不冷不热地说:“万一他们不会结婚呢?”   周杨骇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都这么多年了,他俩难不成还要分手?阿珩舍得分手吗?”   江泽洲敛下眼底的森寒,淡声道:“他俩之间,你以为阿珩掌握主动权吗?”   周杨:“你什么意思?”   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再说下去,大家伙都会瞎猜。   江泽洲也知道自己今天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他喉结滚动,说:“没什么,我开玩笑的,他俩不可能分手的,你放心好了。”   不可能分手的。   江泽洲太了解贺司珩了。   年幼时,江泽洲看中了贺司珩的一款手办。贺司珩对兄弟向来慷慨,可那款手办,江泽洲问他讨了好几回,贺司珩都不给。   甚至在他又一次问贺司珩要的时候,贺司珩把那款手办放进橱窗柜里,钥匙上锁。   彻底打消江泽洲的念头。   贺司珩就是这样,对不上心的事物,慷慨又大方。   一旦上了心,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他这些年越发冷情冷性,不论什么都能拱手相让,唯独今兮——   怕是有一天今兮真要分手。   贺司珩也会跟当初对待那款手办的态度一样。   把她锁在家里。   -   “要做多大的蛋糕?几个人吃?”甜品师温柔问。   “两个人吃。”   今兮说。   贺司珩闻言,扭头,询问的目光。   今兮说:“江泽洲定了蛋糕,他们吃那个蛋糕就好。”   言下之意,这个蛋糕,就他俩吃。   甜品师了然地点头,说:“两个人吃,4寸的蛋糕就够了。我们先做蛋糕胚吧?原材料都在这边,用量表在这里……”   贺司珩在那边做蛋糕,今兮在一边,双手撑着下巴,欣赏贺司珩忙前忙后。   她时不时趾高气昂地来一句:“贺医生,慢点儿,面粉都飞出来了。”   “贺医生,你会不会打发蛋清啊?”   “贺——哎呀,你掐我脸干嘛!”   贺司珩眼梢微挑,似笑非笑:“你这么厉害,要不你来?”   今兮说:“我可是寿星,今天我最大。”   贺司珩:“明儿个才是你生日。”   今兮:“提早过不行啊?”她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明天白班夜班一块儿,我至于把生日放在今天过吗?明天过……难道你要我把蛋糕带到医院过生日?”   贺司珩轻哂一笑:“我的错。”   话语里,没半点儿认错意味。显然是迁就她,随口一说的。   今兮也不在意。   蛋糕胚放入烤箱里烤,要好一会儿。二人在这边聊天,顺便讨论待会要画什么款式。   今兮在网上找了一圈儿,最后找到一个,“这个吧,我喜欢这个。”   手机屏幕里显示的蛋糕,素雅简洁。   白色奶油给蛋糕胚涂了一圈,做打底。而后,浅蓝色的奶油,画了个芭蕾舞的造型,除此之外,没别的装饰。   贺司珩瞥了眼:“就这样?”   今兮:“嗯,就这样。”   他说:“给我省事儿啊?”   今兮往他面前凑,似是要献吻,双唇快要贴在一起时,她骤然停下。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唇边,她有一把动听的好嗓子,撒起娇来语调甜丝丝的,“嗯?你不喜欢吗?”   贺司珩心底微动,眼睫低垂,视线中,她红唇近乎蛊惑,一张一合,引诱着他。   “你——”   话音戛然而止。   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   两道电话铃声。   今兮的手机,和贺司珩的手机,都响起来。   今兮拿出手机,见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时,眼底涌现笑意,不过几秒,又有落寞。   她捏着手机的手心,不自觉收紧。   是沈雅月的来电。   应该是为了她生日的事儿。   今兮在接和不接之间迟疑的功夫,另一边,贺司珩已经接起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没几秒,他脸上的笑褪去,转而换成凝肃沉重神色。   手心的手机,因为迟迟没人接听,而停止响动。   不到半米距离,今兮听到贺司珩手机那端的声音,“城北路有重大车祸,送过来六位病人,手术室人手不够,你马上过来。”   今兮眼睫轻颤。   她仰头,和贺司珩冷到蚀骨的黑眸撞上。   他薄唇紧抿,好半天,没出声回应。   今兮咬了咬唇,呼吸深深浅浅,咬牙,作释然表情,说:“去吧。”   贺司珩沉默良久,“蛋糕呢?”   今兮笑意轻松,“吃江泽洲那个就好了。”   贺司珩平静等了一会儿。   今兮在地上的脚尖抬起,和他的脚尖碰了碰,“去吧,反正有这么多人陪我过生日,而且,明天才是我生日,大不了明天过呗,一样的。”   电话那端的林立勋,一头雾水:“什么蛋糕?什么生日?”   贺司珩眼神有些隐晦难辨,一边回答林立勋的话,一边又和今兮说话。   他说:“林教授,我过去大概要四十分钟。”   他又说:“你等我回来,陪你过生日。”   电话挂断,他的人也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今兮站在原地,手心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来不及多想。   这次她没犹豫,接起电话。   “妈妈。”   “今兮呀,明天你生日,回家吗?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小心翼翼的,讨好语气。   今兮有点不忍心拒绝。   她垂下眼眸,轻声说:“妈妈,我明天要上班的。”   “那下班后回来?你好久没回家了,要不我去你那儿给你做饭吃,给你过生日,好不好?妈妈和爸爸过来,陪你过生日。”   听得她鼻子发酸,喉咙深处,涌上涩感。   今兮屏息一小会儿,轻声说:“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生日,就不回家了,妈妈,谢谢您。”   沈雅月失落情绪很明显,“这样吗?”可她还是佯装轻松的,畅快地和今兮说,“也对,过生日就应该和朋友一起过的,明天玩的开心点儿。”   “嗯。”   潦草说了几句。   挂断前,沈雅月说:“生日快乐,宝贝。”   今兮仓促地按下通话键,仿佛在逃离黑洞漩涡似的。   “贺先生呢?”甜品师刚才找借口离开,给他们两个腾出空间,她掐着点儿,在蛋糕胚快要烤好的时候过来,没成想,这里只剩下今兮一人。   今兮慌忙收好表情,笨拙的显而易见。   “他有事,先走了。”   甜品师以为,他俩吵架了,也不敢多问,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那蛋糕……还做吗?”   今兮说:“做的。”她拿起一旁的围裙,给自己系上,“你教我一下吧,我要把这个蛋糕做好。”   甜品师:“好。”   今兮选的款式本就简单好做,不到半小时,一个蛋糕就做好了。   和她在手机上看到的,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   中场休息的周杨,悠哉悠哉地过来,扫了眼,评价:“你手艺不错啊,你要是退休了,可以去开家私房店了。”   今兮沉默地把蛋糕装盒,没回话。   注意到她的异常,周杨收起调笑的表情:“怎么了,天鹅公主?不会是因为阿珩中途离开就生气了吧?他这不是医院有事儿吗……要我说,他真不应该去当医生,受苦受累又没钱。”   “不是因为他。”今兮说。   周杨愣了愣。   今兮漫不经意地睨他一眼,说:“贺司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医生,也挺好的。”   她心底,总觉得他不该去当医生,太累。可她从未当着他的面、当着他朋友的面,否定过他的职业。   每个人对自己的未来和工作,都有自己的想法。   今兮从不干涉贺司珩的工作,虽然经常,因为这份工作,贺司珩会突然地离开。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在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是电影刚开场的时候……但她从未和贺司珩抱怨过一句。   当医生,是很累。   可贺司珩,是乐在其中的。   人在年幼时会对未来有许多的美好幻想。幻想自己会成为科学家,成为老师,成为警察……只是在时光的洪流下,现实将人的幻想击溃。   有多少人,能在成年后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至少,今兮在做的,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当个舞者。   贺司珩也是。   贺司珩从来都是支持今兮的。   今兮嘴角弯出笑。   那她就,比他支持自己,再多支持他一点儿吧。   她拎着装好的蛋糕盒,往外走。   周杨跟上:“去射击馆不,我枪法嘎嘎准。”   今兮:“有我准?”   比成绩什么的,周杨从来都是很自信,不管和谁比他都比不过;但是比吃喝玩乐,他也同样自信。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本少爷?本少爷在玩儿这方面,可没输过。”   “行,等我把蛋糕放了就和你比比。”   “放哪儿啊,拿去射击馆大家伙一起吃了得了。”   今兮嗤他一眼:“这蛋糕才不给你们吃。”   那股子小气劲儿。   就巴掌大的小蛋糕。   周杨:“你还吃独食?天鹅公主,你怎么这么抠?你身上一条裙子都够买几百个蛋糕了。”   今兮漾着笑:“不行啊?”   周杨:“行行行,反正——今儿个所有花销都是记阿珩账上的。”   今兮云淡风轻:“没事儿,他的钱我花不完,大家一起花吧。”   这话把周杨逗得笑开了花。   一下午,今兮都和周杨在度假山庄到处玩儿。   也不知怎么,今兮平时都在练舞,但是真玩起来,周杨还真玩不过今兮。射击馆,周杨连中八个九环,两个十环。今兮在他后面,压枪,一枪又一枪,电子显示屏,接二连三显示着环数。   十环。   十环。   十环。   ……   十环。   全都是十环。   看的周杨脸都绿了。   周杨气的想找回场子,又拉她去马场赛马,结果一圈下来,今兮在终点等他,周杨还有小半圈。   天渐渐黑下来。   周杨仍不服气,“吃完晚饭,来打麻将,我就不信了,我一游手好闲的人会连玩儿都输给你。”   今兮什么都会,唯独不会麻将。   “我不会打麻将。”   “不会也得来。”   “你这是在逼我吗?”   “是的。”   “我要和贺司珩告状。”   “你——!”   周杨郁闷的要死。   周围看的人,都乐了,拍拍他的肩,幸灾乐祸道:“没事儿,阿珩现在不在,你先欺负她,过过瘾,欺负完,买张机票连夜出国,去国外躲他个一年半载。”   “滚啊!”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   今兮看了眼时间。   八点多。   手机里,有好多条未读消息。   没有一条,是贺司珩的。   吃完晚饭,蛋糕就上来了。   周杨起哄:“吹蜡烛了,寿星公主。”   今兮把蜡烛甩他脸上:“多大人了,还吹蜡烛?要吹你吹。”   周杨笑的没皮没脸:“那我吹了,顺便再许个愿。”   今兮:“随你。”   蛋糕有附赠的皇冠,周杨把皇冠带到头上,有模有样地,闭眼许愿,声音大的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我希望大家今年好好赚钱,挣来的钱都用来买我酒吧的酒!谢谢大家了!”   不止今兮,所有人手上有什么,就拿起来,扔周杨。   周杨嬉皮笑脸地躲开。   热闹中,蜡烛熄灭,每个人意思意思地尝了口蛋糕。   朋友间的生日宴,蛋糕从来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吃完蛋糕,接下去的活动。   有人去唱歌,有人去喝酒,有人去打麻将……活动层出不穷。   今兮哪个都没去,她回了屋,拿着下午做好的蛋糕,离开了度假山庄。   她开的是周杨的车,敞篷跑车。   车进入市区,车速就降了下来。   春天的风,温和地卷起她的长发,她却无暇沉醉在这夜风里,眼往前一瞟,不远处,南城市第一医院的灯牌在黑夜中煜煜发光。   ……   今兮不是第一次来烧伤科了。   她站在门外,敲门,等了几秒钟,毫无回应。   “有人在吗?”她朝里探头。   灯火通明的烧伤科,里面空无一人。   今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拔腿,走进办公室内,在贺司珩的位置上坐下。手里的蛋糕,放在桌子上。   她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整。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今兮百无聊赖地等,看着墙上挂着的闹钟,心里和秒钟一起往前走。   嘀嗒。   一。   嘀嗒。   二。   嘀嗒。   三。   ……   ……   手术室内,电子显示屏显示着两个时间。   一个,是当下的时间。   另一个,是手术时长。   七点开始,十一点五十二结束。   手术时长,定格在四小时五十二分。   林立勋先出的手术室,贺司珩将收尾工作做完,才出来。   林立勋:“辛苦你了,原本该休息的,没想到临时发生车祸,又把你叫回来,一天两台手术,累吧?”   贺司珩:“还好。”   林立勋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是要给人过生日的吗?”   贺司珩洗手的动作顿了顿,他嘴角轻扯,“嗯。”   林立勋说:“都快十二点了,赶回去也来不及,赶紧去打个电话吧,好歹是人生日,不能陪人过生日也就算了,生日祝福可不能少。”   “嗯。”   贺司珩从手术室出来,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脱,掏出手机,边给今兮打电话,边往办公室走——回去拿车钥匙。   电话,始终是未接状态。   他平整的眉头,渐蹙起。   脚步加快,奔向办公室。他反复打了几个电话,到办公室门口,电话接起。   “贺司珩,你怎么还不回来?”   声音惺忪,带着睡意,软糯的,又带点儿委屈。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声音,似乎很近很清晰,在空气中回荡。   他进办公室,目光在里面无意识一扫,看见了坐在他位置上的今兮。   不是错觉。   她是真的。   贺司珩绷着的神情,松开。   今兮见到他,放下手机,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闹钟,急匆匆挥手,“快点儿,过来吹蜡烛,我要许愿了。”   贺司珩始料未及。   没想到她会把蛋糕也带来。   今兮兴高采烈地拆开包装盒,往蛋糕上插上拉住,从包里翻出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打火机,点燃蜡烛。   在她去关灯时,腰间一重。   贺司珩抵着她唇,言语暧昧:“特意过来,让我看你吹蜡烛?”   今兮说:“不是,是我要许愿,你要实现我的愿望。”   贺司珩唇畔溢出笑,纵容:“好,不管你许什么愿,我都帮你实现。”   办公室的灯熄灭。   唯独一盏烛光摇曳。   今兮双手紧握,阖眼,安静的脸,只眼睫煽动。   很快,她睁开眼,吹蜡烛前,她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贺司珩。”   贺司珩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嗯?”   “零点整了。”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   “快和我说生日快乐。”   今兮眼梢稍挑,澄澈瞳孔里,流转的璀璨光芒,像琉璃珠子般耀眼。   原来。   特意来医院找他。   是为了要他成为第一个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贺司珩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缱绻,他弯下腰,指腹摩擦着她的下巴,忽地贴近她的红唇,在上面压下一个轻而柔的吻。这个吻,不掺杂任何欲色,温柔的力度。   他郑重其事地说:“宝宝,生日快乐。”   跨过半座城,等你四个多小时,就是为了这么一句“生日快乐”。   好在。   她等到了。 第43章 豪门阔太   医院临时接到车祸烧伤病人,导致烧伤科不少休息的医生赶回来做手术。   手术结束,医生们陆续从手术室出来。   在午夜中昏睡的城市,尚有一隅,还处于苏醒中。走廊响起脚步声,沉重又疲倦。再看贺司珩的脸,下眼睑处有着青色倦意。   今兮问:“还有事儿要忙吗?”   贺司珩:“没了。”   “那?”   “我先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咱们回家。”   他身上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因为匆忙,还没换掉。   有专门的换衣间,和办公室不在同一层。   贺司珩拉着今兮的手,进了楼梯间。声控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医院像是被消毒水浸湿,空气都是一抹寂冷。   下了一层。   今兮忽地问:“陶桃是不是在这一层?”   贺司珩:“你想去看看她?”   “可以吗?”   “她可能已经睡了。”   “我就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她恢复的比预期要好,大概月底就能出院。”贺司珩打开安全通道的门,带着她往陶桃所在的病房走。   今兮一愣:“这么快吗?”   “哪儿快了?”   贺司珩齿间气息如深夜低温般,清冷,“她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多月了。”   今兮眉皱起,不语。   到病房外。   今兮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病床床头亮着一盏灯,灯光如水波纹似的倾泻一地。   陶桃靠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十二点多了,她还没睡。   今兮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嘴边勾起极淡的一抹笑,“还没睡呢?”   陶桃:“今兮姐姐,贺医生。”   贺司珩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陶桃目光,始终停留在今兮的身上。她以前都是在手机上看到今兮的,今兮是王菁曼的得意门生,王菁曼时常和她说,要和今兮姐姐学习。   隔着手机,再到看到她真人。   陶桃目光艳羡,她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人。   腰肢纤细,双腿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天生舞者。   渐渐地,她双眼弥漫酸胀感。   经历过这么一场大火,别说跳舞了,她连恢复如初都做不到,身体上,到处都是疤痕。   察觉到陶桃异变的情绪,今兮和贺司珩对视了眼。   今兮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陶桃答非所问:“今兮姐姐,你真漂亮。”   今兮默然。   “我好羡慕你啊。”陶桃睖睁着眼,似自言自语般低语,“我在手机上看过你的表演,你真的好漂亮。姨妈说等我来南城,她就会带我亲眼来看你的演出,带我和你学习。她说你是她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她说我会成为她第二好的学生。”   “今兮姐姐,我学了十年的舞,我以为我以后也会像你一样进入南城芭蕾舞团的,我以为我会成为第二个你的……”   “可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天来,陶桃一直积极配合治疗。每次贺司珩来查房,她都是笑着的,声音甜丝丝的,叫他贺医生。每次换药都要一两个小时,她从不哭不叫,安静地躺在那里,疼的脸煞白,看得她父母都流泪,她还安慰父母,说自己没事儿。   她太听话了,太乖了,也太懂事了。   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儿。在这场火灾前,她是个骄纵的大小姐,连被蚊子咬一下都会委屈半天。   今兮从未有过这样的束手无措的时刻,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陶桃羡慕的,她都拥有。   今兮不管怎么安慰她,都像是站在制高点,以胜利者的姿态,安慰失败者。不管她说什么,都是空洞无力的。   “人不一定要学有所成,很多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了。”一道冷冽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兮扭头,怔然目光停留在贺司珩脸上。   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在手心。   贺司珩的嗓音沉稳有力,在静谧夜晚,有种令人信服的威严,“世界上有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你才十五岁,陶桃,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陶桃忽然嚎啕大哭:“可我不想活了,真的……贺哥哥,我真的好累,好疼,好辛苦,为什么那场火不把我烧死?为什么我不死,我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   “因为你还有父母家人,还有很多人爱你。”贺司珩松开今兮的手,凑近她耳边,“帮她擦擦眼泪吧。”   今兮走过去,抽了纸巾擦陶桃的脸。   她轻声说:“陶桃,你知道吗,我在十五岁的时候,最想做什么?我那时候天天练舞,周末也没一天休息,我看着我的朋友们,每天逛街、去游乐园、去打游戏、去郊游……我真的很羡慕她们。”   “我时常在想,学舞有什么好的呢?我的学生时代,和别人口中灿烂又丰富多彩的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干瘪,单一,无趣,最开心的时候,大概就是上课,听老师骂班里迟到的学生,学生和老师顶嘴的时候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不学舞,肯定,当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逃课,上课传纸条,在学校乱晃,议论哪个班的帅哥……等到了周末,就和大家一起去电玩城打游戏,去ktv唱歌,去郊游爬山……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陶桃哽咽着说,“可是那样的人生,一点儿都不精彩。”   看吧。   小孩儿的眼里,人生就应该是瑰齐壮丽的。   今兮抿唇笑,“人生不需要过的精彩,只要过的开心就好。”   -   从医院出来。   回去,是今兮开车的。   贺司珩做了一天的手术,这会儿开车,得算是疲劳驾驶了。   他坐在副驾驶,目光不移,盯着今兮。   被看久了,今兮也恼,在一个红灯路口,恶狠狠,猛地一脚踩刹车。彼此,都随惯性往前倒,再被安全带往后勒。   她转头,不太自在:“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贺司珩说:“没想过,你会说出那些话。”   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鹅公主,竟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他为之诧异。   今兮默了好一会儿没吭声。   绿灯亮。   她踩下油门,车缓缓往前,平稳的车速。   “又不是只有你会说那些漂亮话,我也会,”顿了顿,她小声补充,“好歹我文化课成绩全校第一,高考语文考了一百二,就比你当时低了十分。”   贺司珩:“是,你成绩向来很好,要是不学舞,正儿八经参加高考,说不准能成为我的小师妹。”   今兮找茬:“什么叫说不准?”   “要是不学舞,肯定能考上南大。”   贺司珩眼尾往上挑,配合着:“是。”   又过一会儿,贺司珩问:“你刚刚在病房说,要是再来一次,你肯定不学舞,真的?”   她毫不犹豫:“骗小孩儿的。”   “……”他无奈一笑。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从暗处,到更暗处。   熄火,车灯在前面打出两道光柱,尘土翻涌,静默许久,今兮微垂着眼,低声说,“如果不学舞,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这些年,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一件事上,对其他的,不关心、也不了解。再来一次,我什么都不知道……能干什么呢?”   “喂——”   今兮忽地解开安全带,上半身压过来,眸光狡黠,盯着贺司珩。   一只手勾着贺司珩的下巴,眼神灼热,引诱他坠入,“我什么都不干,就当你家的豪门阔太,怎么样?每天吃喝玩乐,等你下班给你暖床。”   “豪门阔太?”贺司珩重复这个词。   “对呀。”   近在咫尺的距离,双唇相抵,呼吸都缱绻,凝结成丝。   可贺司珩煞风景地开口:“我觉得,不怎么样。”   今兮松手,一言不发地开车门,下车。   身后,贺司珩跟上来。   “生气了?”语调悠哉,没半分自己做错事,惹她生气的自觉,甚至,像是在挑衅她。   今兮面无表情:“没有呢。”   贺司珩:“很生气啊。”   今兮微瞪眼。   到家后,她进了浴室,关门声巨响。要不是隔音效果好,估计楼上楼下邻居大半夜要来敲门了。   在她洗澡的工夫,贺司珩没闲着。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做手术,压根没时间吃饭。他把今兮做的那个蛋糕给吃了。   蛋糕吃完,他去另外一个浴室洗澡。   出来,偌大的房子,只卧室发出微末灯光。   贺司珩爬上床,想抱她,却被她躲过。   今兮拿了个抱枕,横亘在二人之间,“保持距离,别碰我。”   “还在生气?”他问。   “我不应该生气吗?”今兮不像方才那么别扭,不痛不快的语气,“贺司珩,你这样我真的很难怀疑……对于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如果你是喜欢我的,那我说那句话,你不应该很开心吗?   我做你的太太,每天就围着你转,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不开心吗?   “女朋友。”他没一秒犹豫。   “……”今兮没再说话,眼耷拉下来,脸上无精打采的,仿佛是累了,不想就这事儿和他闹了。   下一秒。   怀里的抱枕被抽开。   贺司珩强势,又不容抗拒地把她搂进怀里。   他仿佛能猜透她内心的想法,“我当然希望你的生活里都是我,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有你的人生。”   “你先是你,其次,才是我的女朋友。”   晦暗环境里,今兮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扬。   她没再和他保持距离,反而,往他怀里贴了贴,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贺司珩,”今兮冷不丁问,“你知道我刚刚许了什么愿吗?”   “什么愿望?”   今兮在他胸口蹭了蹭,周遭静谧,温馨的气氛中,他们抱的那样近,好像心离得前所未有的近。她轻声说:“以后我再告诉你。”   -   医院里。   所有灯光熄灭,只一盏烛火闪烁时。   今兮闭着眼,在那漫长又短暂的三十秒里,她许下一个心愿。   不是国际大赛获奖。   也无关出国进修。   她在心底,虔诚祈祷。   我不要生日快乐,我要贺司珩,常伴我身侧。 第44章 怀孕了   接下去的日子,今兮照常练舞。   四月到五月,气温逐渐上升,蝉鸣声沸腾,躲在枝繁叶茂中。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陶桃出院。   陶桃出院那天,今兮特意请了半天假。   今兮早早就买了礼物,在这时送给她——是条连衣裙,裙长袖长,能够将陶桃受伤成疤的皮肤完美包合住。   裙子设计精巧,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网纱,腰间一圈的枝桠,桃枝绿的裙子,配陶桃的身材,也配她的名字。   陶桃抱着裙子爱不释手,“谢谢今兮姐姐,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   今兮说:“以后常来南城玩儿,下次,我还给你买裙子。”   陶桃:“真的吗?”   王菁曼训诫的眼神,“陶桃。”   陶桃泄气。   今兮说:“你不是明年暑假要过来玩儿吗,到时候我给你买裙子穿,真的。”   陶桃试探性看了看王菁曼。   王菁曼叹气:“今兮,你不用对这小丫头这么好的,她衣柜里的裙子,穿都穿不完,你还给她买,浪费钱。”   陶桃立马大声反驳:“那些裙子都没有今兮姐姐买的这条裙子好看。”   今兮:“你这么说,也不怕你妈妈生气。”   陶桃脸上堆起笑:“那不是……妈妈不在这儿嘛。”   小姑娘人小鬼大,话术一套接一套。离开前,恋恋不舍的眼神,“今兮姐姐,我听说你要去参加国际大赛,你一定要加油!要拿金奖啊!”   春风柔情四溢。   今兮笑得比蜜甜,“会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陶桃朝她挥手,“我会的,我会把你读书时没做过的事,通通做一遍,让你羡慕我!”她调皮地眨眼。   “好。”今兮笑。   ……   只有那天,今兮懈怠了半天,没练舞。   其余日子,她照常练舞。每天,她是最早到舞团的,最晚走的。到家,吃完晚饭,休息会儿,又开始练。晚上十一点半,才结束。   时间往前走。   眨眼,就是六月初。   礼拜五的中午。   孟宁端着餐盘到她面前坐下,看了眼她餐盘里的东西,拧眉,“你就吃这么点儿?”   今兮说:“没胃口。”   孟宁:“可你吃的也太少了。”   不说和孟宁装满了的餐盘对比,就是随便找个人的餐盘,今兮装的,实在是少。   能装三个菜的餐盘,今兮盛了两个菜,一个是清炒大白菜,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二两的米饭。   就这样,今兮还跟数数字似的,一粒一粒地拿筷子翻着米饭。   孟宁小声:“吃不下?”   今兮:“真吃不下。”   也不知怎么,她这两天不管吃什么都没胃口,甚至还有点想吐的感觉。   头晕沉沉的,胸闷,浑身无力,嗜睡。   孟宁是无法理解怎么有人会吃不下东西这种事儿的,在她眼里,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吃了。反正她一天天,最期待的事儿就是吃饭。   胃口很容易传染,同桌的人胃口不好,和她一起吃的,也会吃不下,但她完全没被影响。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边吃边说:“我昨天看了本小说,你知道有多荒唐吗?”   今兮:“嗯?”   孟宁:“那里面的女主生小孩,生了十年,一刻不停,等她生完,问她老公,我们的孩子呢?霸道总裁指着窗外人山人海,说,宝贝那就是你给我打下的江山。”   今兮嘴角抽了抽。   “少看点言情小说。”   “这哪儿还是言情小说,这已经是恐怖小说了。”孟宁吐槽,狠狠地咬下一口大鸡腿,“看宝贝,这就是食堂阿姨给我做的大鸡腿,又大又香又好吃!”   “……”   今兮不知道她整天怎么有那么多时间,又是看小说,又是出去玩儿。她这两个月,几乎天天泡在舞房。想到接下去还要跳半天,再没胃口,她还是硬塞了几口饭。   白米饭下肚,莫名作呕。   她放下筷子,总觉得身体出了状况。这些情况……隐约有种怀孕前兆?   再仔细盘算着她的月经,发现上次月经是四月初,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中间间隔两个月,还没来。   越想,她的脸色越难看。   孟宁:“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多汗?”   今兮慌忙收起餐盘,“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接着吃吧。”   草草从食堂离开,今兮请了个假,开车去医院。   离舞团最近的医院就是市立第一医院,今兮去了之后,没联系贺司珩,自己挂号,在大厅排队等位的时候,视线里,多出个熟悉的人影。   王灿灿。   她手里死死地攥着张报告单,双眼无神,神情涣散,又不安。她惶惶惑惑地走,没注意到眼前有人,陡然撞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被撞的人一脸不耐烦:“走路长没长眼睛?!”   王灿灿连连道歉:“不好意思。”   道完歉,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撞上了今兮澄澈眸光。   ……   大厅休息椅上。   今兮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王灿灿。   王灿灿接过,“谢谢。”   今兮在她边上坐下,低头喝水。   好半晌,二人无言相待。   “你怎么来医院,生病了吗?”王灿灿主动问她。   “有点不舒服。”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医院吗?”   下意识的,今兮看她。   王灿灿和她在同时转过头,眼里无限苍凉,“我怀孕了。”可她脸上没有半分做妈妈的幸福,“我是来做流产手术的。”   今兮愕然:“不要它了吗?”   她摇头:“不要。”   今兮:“孩子……爸爸呢?”   王灿灿嗤笑:“那天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原本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的,那次之后,他就说,把婚礼延期吧……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酒味,烟味,香水味儿,衣服上还有口红印呢。”   “多搞笑,口口声声说爱我,因为偷拍——我都没被偷拍,他就已经厌烦我了,不对,不是厌烦,是恶心我。”   今兮抿了抿唇,对别人的感情,不予置评。   “孩子,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王灿灿的手放在小腹,她的小腹很平,看不出来是孕妇,“我上个月在搬家、找工作,以为是太忙了所以月经延迟。结果没想到,上周,来医院做入职体检,检查出来怀孕了。这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今兮问:“那你要告诉他吗?”   “告诉,当然要告诉——”王灿灿咬牙,“等我把孩子流了,我再告诉他。你可能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让我什么都不用干,做豪门太太,生个儿子,幸福享乐就行。我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自私、迂腐、势利、贪婪。”   她伸手擦了擦眼里无意间滑落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微笑:“好在,我认清了。找什么终身饭票,我要当我自己的终身饭票。”   今兮淡淡一笑。   王灿灿整理好情绪,问她:“我听说你要出国进修了?”   今兮说:“还没定下来。”   王灿灿:“团里都在传,出国的事儿,你十拿九稳。”   似是想到什么,她瞥向今兮,“你该不会为了男朋友不出国吧?出国进修可是好事儿,没必要为了男朋友放弃,更何况就一年,异地一年,没什么的。你看我,我现在后悔死了辞职,到处找工作,不敢回去,但是找到的演奏团,哪个比得上舞团呢?”   今兮眼波无澜:“会好的。”   手机铃声响起。   王灿灿掏出手机,“我先接个电话,有空一起吃饭。”   慌乱中,她手里的一张报告单掉落在地。   今兮叫她:“你东西掉了。”   可大厅人影攒动,吵闹声交错,王灿灿根本没听到。今兮拿着报告单,提步跟了上去,走到一半,脚步顿住。   下行的自动扶梯上,穿着白大褂的贺司珩神情清冷,低垂着眼,不经意往下扫。   而后。   四目相对。   他眼梢吊起,溢出抹浅笑。   几秒的时间,贺司珩就到她面前。   “过来看我的?”   今兮说:“不是,身体有点儿不舒服,过来看看。”   话音落下,他面色凝起,严肃道:“哪里不舒服?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挂号了没?没挂号的话我带你过去。”   问题一个接一个,急促的,上扬语调。   今兮拉住他手腕,说:“挂号了。”   贺司珩:“哪个医生?”   这她倒是不知道,拿出挂号单,递给他。   贺司珩扫了眼:“我带你过去。”   也就是那一眼,让他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那张报告单。   A4纸,打印在上面的字窄小,看的并不真切,但上面的图,万般清晰,映入眼帘。   贺司珩虽说是烧伤科的,但他是名医生,也曾流转过妇产科。他就着今兮抬起的手,仔细地看上面模糊的照片,顺势往下,看到了底下的四个加粗加黑的字。   宫内早孕。   一时间,今兮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痛感。   贺司珩捏着她的那只手,不断用力,收紧,不知是因为紧张,激动,震惊,还是因为……惶恐不安?   今兮索性将错就错,“你看到了?”   贺司珩轻轻点了一下头。   今兮:“我怀孕了,你怎么说吧。”   不过几秒,他就恢复理智恢复冷静。拿过她手里的检验报告单,最上面一行,名字,不是她的。   说不清为什么,得知不是她怀孕,他竟然有些落寞。   被拆穿了,今兮颇为遗憾:“你脑子就不能不好使一下吗?”   贺司珩声音冷定:“今兮,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今兮说:“我知道,但我可能真的怀孕了,”她眼掀开,眸光清冷,直勾勾地盯着贺司珩,淡然道,“我上次来例假,是四月初。”   这话说完,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整个人晕了过去。 第45章 你为我打下的江山   今兮阖眼沉睡,一觉醒来,眼前是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夕阳斜晖穿过窗户玻璃,在墙上拓下一层薄薄的橙黄色光影。初夏的风带着潮热,卷着窗帘起伏飞舞。   她动了动手,手背连着的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打吊瓶。   “醒了。”   边上,一道熟悉的沉稳男嗓响起。   今兮抬起眼帘,望向贺司珩。   她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清冷冷的,语调无起伏,四平八稳的声线,说,“我是怎么了?”   “怀孕了。”   “……”   听见这个答案,她别过头,语调淡淡:“哦。”   贺司珩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会怀孕?”   良久,她意识到,“原来我没怀孕啊。”   贺司珩:“嗯。”   今兮:“那我……”   贺司珩:“中暑了。”   今兮盯着输液管理低落的药液,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尴尬上涌。   黄昏渐染,在她的脸上印下斑斓红晕。   “可是我上个月例假没来,”她找补,解释,“我还头晕,看到油腻的东西,就想吐,也没什么胃口。”   “中暑了就这样,至于例假——”贺司珩嘴角扯起轻蔑的嘲讽弧度,慢条斯理地说,“累着了。”   今兮低低地应了声。   贺司珩在边上坐了片刻,又说:“我每次都会做措施,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会怀孕?”   今兮垂着眼,被自己无知的行为无语到,她语调慢吞吞:“可能怀的不是你的?”   贺司珩被她气笑:“那怀了谁的?”   今兮:“火锅的吧,也可能是奶茶的,谁知道呢?”   贺司珩低垂的眼里溢出浅淡的笑,他帮她理了理在动作间乱了的被子,又扫了眼吊瓶,药液所剩无几,十来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一系列动作做完。   房间陷入静默。   “你不用上班的吗,一直在这里陪我,不好吧?”今兮盯着被子一角,佯装镇定的语气,和他说话,只是耳根,仍旧红得滴血。   “暂时没事。”   “擅自离岗,不太好吧?”   “医院不查岗。”   “……哦。”   眼见着对话越来越艰难,今兮忍不住,索性将错就错,扭过头,和贺司珩探讨:“我要是真怀孕了,怎么办?”   贺司珩语气无波无澜:“随你。”   他这语气,像是她看中了一款限量款包包,问他要不要买,他说随你——那种漫不在意的态度,一模一样。   一半是为了气他,一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兮说:“那就生下来吧。”   贺司珩说:“生吧,我养。”   今兮:“怎么养?没名没分的。”   他终于明白她话里的别有深意,眼梢轻佻,不紧不慢地问她:“想要什么名分,女朋友,未婚妻,还是贺太太?”   今兮那只空着的手,无意识抠着被单。   “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话音落下,她眼睫轻颤,心跳都错了半拍。   “可是今兮,”冷不丁,他话锋一转,令她凝在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我不会因为你怀孕而和你结婚的,结婚是我和你的事,我不想牵扯到别的因素。”   今兮:“为什么?”   话一问出来,她猛地察觉,自己像是在逼婚。于是她稳了稳心神,换了种说法,“有孩子再结婚,不也挺正常的吗?”   “嗯,这很正常,可我不想听别人在背后胡乱猜测你。”   未婚先孕。   先上车后补票。   在这个社会,再正常不过。只是不管一对情侣有多恩爱,因此而结婚,难免落下话柄,被有心人妄自猜测,议论纷纷。   对男人而言,得到的不过是一句——情到浓处,控制不住自己啊。   对女人而言,议论的话稍稍有些多,好听点的,便是——好恩爱啊;难听点的呢?——你这女孩儿真不自爱,做个措施怎么了?他不愿意,那是他不爱你,那你呢,你就不能爱你自己?   贺司珩考虑事情,周到又全面。   今兮怔然。   哪有人会对一只花瓶这样关爱有加呢?   对他而言,她真的只是一只花瓶吗?   或许。   外公说的没有错。   或许。   一直以来都是她太自以为了。   以为自己……不配被爱。   不值得,被爱。   “贺司珩。”她叫他。   “嗯。”   “团里有出国进修的项目,我报名了。”今兮鲜少和贺司珩说自己工作上的事,有关出国进修的事儿,她也真就瞒了贺司珩这么久。   贺司珩却说,“我知道。”   “你知道吗?”   “嗯,小姑姑和我说过。”   她恍然。   都忘了陈凌是他小姑姑的事儿了。   “所以如果可能,我下个月就要出国进修了,时间大概……十个月。”   “嗯。”   他反应平淡,脸上也没多余表情。仿佛她离开他,不是漫长的十个月,只是短暂的十天。   今兮张了张嘴,有很多想说的,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百感交集,情绪错综,最后化作一声轻叹息。   “叹什么气?出国进修,是好事儿。”贺司珩说,“我支持你。”   “你不应该让我别去吗?十个月哎。”忍不住的那个,是今兮,她语气铮铮,“十个月不见,你受得了?”   贺司珩无声笑,“嗯?”   今兮视线从他的脸,缓缓往下,最后停在某个位置,咕哝:“它能憋十个月吗?”   他无奈:“差不多了啊。”   今兮眼弯起,笑盈盈,声音甜软,“阿珩哥哥,真憋得住啊?”   贺司珩冷哼:“憋不住,怎么?我火气旺的时候直接飞到国外和你做几次,你看这样成不?或者你飞回来,帮我解决一下。”   今兮面无表情。   暗自腹诽。   狗男人。   -   也不知怎么,今兮怀孕的事儿,传到烧伤科去了。   第二天,贺司珩上班,汪旭朝他挤眉弄眼,“师兄,听说你要当爸爸了?”   贺司珩面无表情:“你看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汪旭被他那慑人眼神冻住,他干巴巴地抓了抓头发,“可是,我听楼下门诊的护士说,你女朋友怀孕了。”   昨天中午,今兮晕倒,贺司珩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进怀里。   走廊处的病人大多是看客,看到今兮晕倒,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吸气声响起,后又在贺司珩抱起她时,拍下照片,发到网上,说是医生助人为乐。   照片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医院医护人员耳里。   有人认出是贺司珩,也有人认出,那不是助人为乐,是英雄救美——女朋友。   再加上有人听到,他们在走廊处的对话。   对此产生误解。   贺司珩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没怀孕。”   没成想,汪旭颇为遗憾:“啊?没怀孕啊?”   贺司珩眼神寂凉,落在汪旭身上,凝结成冰。   恰好林立勋进来,目睹这一幕,以为汪旭犯了什么错,贺司珩在训斥他。林立勋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来和我说说,小汪。”   汪旭嘿嘿笑,“没什么事儿,就是医院都在传,贺医生女朋友怀孕了,结果没想到,是个大乌龙。”   林立勋摘下鼻梁处的眼镜,不赞同地说:“咱们医院的人啊,就爱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一大老爷们,怎么也这么八卦?”   这话听得杜小羽不乐意,“林教授,你这什么意思,暗示女的才八卦咯?”   林立勋立马说:“哪儿能啊!小杜,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他虽说是烧伤科主任,但是真没架子。   任谁都能逗他,就连汪旭,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求知的渴望眼神,“林教授,您为什么想的这么开明,不要小孩儿啊?”   林立勋年近五十,依然无子嗣,这事儿在烧伤科,从未有人提及。   成年人有太多心照不宣的规则,对于旁人的隐私,若非对方提及,没有必要,切勿窥探。可汪旭是个小年轻,横冲直撞,压根儿不懂人情世故。   林立勋回到位置上坐下,抿了口温水,说:“为什么不要小孩儿?因为我和我太太,工作都忙。我太太是学舞蹈的,你也知道学舞蹈的,吃的是年轻饭,得保持体型,所以我那个时候,就没想过要小孩儿,太耽误她的工作了。”   汪旭:“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挺好的,再要个小孩儿,太麻烦。”林立勋双手环在胸前,背靠着阳光,暖洋洋的,他笑的春风满面,说,“我工作忙,要真有了小孩儿,不都得我太太负责带吗?她既管生又管养,还得出去工作,多累啊。想想还是算了吧。”   “那她别去工作不就行了吗?”   “不去工作?”林立勋说,“她喜欢她的工作,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孩子,让她放弃工作。而且你师母的工资可比我多得多,她都没让我放弃工作在家做全职主夫,这点儿,我得感谢她。”   办公室里,响起畅快的笑声。   汪旭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末了,还是疑惑:“那您家里人,还有师母家里人,不会说吗?您知道吧,我爸就成天和我说,早点儿结婚,结婚了早点儿要个小孩儿,听得我烦死了。”   “不想生就别生呗,这有什么的。”   “可我家里人总是催。”   “你家里人催的事儿还少吗?让你上国内最好的大学,你上了吗?考试考第一,你考了吗?别说这个,你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你爸妈应该挺失望的吧?怎么,你要不投江自尽吧。”   岁月带给他的不止是年岁的增长,更多的是对各种事物的透彻看法。   林立勋叹了一口气,悠悠道:“人就活这一辈子,先取悦自己,再取悦他人。家人是用来孝顺的,不是用来无条件服从的,明白吗?”   汪旭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懵懵的,回到位置上,陷入深思状态。   ……   第二天是周六,今兮不用去舞团练舞。   当贺司珩在医院上班查房的时候,卧室内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的卧室,昼夜难辨。今兮正躺在床上睡觉。   只是她眉头紧蹙,额间浮着涔涔汗液。   她被梦境困住。   她在梦里,但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想从梦境挣扎出来,却被梦境反复拉扯。像是有个玻璃罩子,把她罩在寻不到出口的深山老林中。   猛地一下。   她从睡梦中惊醒。   手碰到窗帘开关,窗帘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纱帘往两边拉。澄澈天光穿过玻璃,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光亮下。   她掀开被子,光脚踩地,走到窗边,俯视而下。   初夏时节,阳光带着热度,空旷的道路上,无人经过。不远处,城市繁华市中心马路,车水马龙。   只有车。   没有人。   空调冷气自上而下浇灌在她紧绷的肩头,令她松懈下来。   昨晚孟宁找她聊天,说自己还在看那本小说——女主生小孩生了十年。   加上昨天发生的各种事儿,直接导致今兮也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生小孩生了十年,贺司珩拉开窗帘,指着小区外面人山人海的画面,笑得狂野又邪佞,“这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   “……”   毫无逻辑又莫名其妙的梦。   却让她吓出一身冷汗。   恰好手机震动,是孟宁发来的消息。   孟宁:【我昨晚熬夜又看了一本小说,这本比昨晚那本更离谱。女主怀孕难产死了,男主狠狠地被伤到,于是痛哭,把自己眼角膜给哭出来了。】   今兮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宁宁。】   孟宁:【?】   今兮:【你能不能少看点这种乱七八糟的小说?】   孟宁:【不看小说很无聊。】   今兮:【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孟宁:【?】   孟宁:【不要!】   今兮:【一八五,比你大两岁,从没谈过恋爱,长得很帅。】   孟宁:【那他是霸道总裁吗?】   今兮想了想,【他可以是。】   孟宁:【那他为什么会没谈过恋爱?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他喜欢的是男的?】   今兮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但她只知道,不能再让孟宁闲下去了。一天天的,看的小说越来越离谱。   今兮发了张江泽洲的照片给她。   今兮:【他喜欢女的。】   不过几秒。   孟宁:【我是女的。】   孟宁:【四舍五入,他喜欢我。】   今兮:“……” 第46章 到底有多霸道   今兮早就想介绍江泽洲和孟宁认识了。   江泽洲喜欢乖的。   孟宁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乖的。   孟宁沉迷言情小说无法自拔,只爱霸道总裁。   江泽洲也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当总裁的。虽说在今兮面前,他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气场。但据贺司珩的说辞,江泽洲在工作中,沉稳冷静,说一不二。   因为这个梦,今兮决定将这事儿安排上。   她刚想给江泽洲发个消息,小腹突然一痛,身下涌现一层温热感。   密密麻麻的阵痛传来,今兮跑到厕所,发现自己久久没来的例假,在今天终于来了。   她洗漱好,换了条裤子,从洗手间出来。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早餐。   今兮拿起热牛奶抿了口,温热液体顺着喉管往下,胃部暖烘烘的,莫名,痛感少了许多。她扯了块吐司,小口小口地吃着。而后,拿起手机,给江泽洲发消息。   今兮:【最近忙吗?】   江泽洲并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   他是公司总经理,就算不去公司,也没人会说什么。更何况,干这行,上班时间,本就不固定。   他看到今兮这条消息时,正在家里客厅,教育自己的弟弟。   江渝汀瞥到他手机亮起,立马道:“哥哥,有人找你,你不要在骂我了,反正骂了也没用。赶快回消息,不要让别人等。”   江泽洲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再看眼手机,意外,竟然是今兮给他发消息。   江泽洲被江渝汀闹得耐心告罄,没了心思打字,直接拨通今兮的电话。   甫一接起,他声音疲倦,“怎么,大早上找我?”   今兮一怔:“你大早上就这么累?”   江泽洲神情寡冷:“被我弟闹的。”   今兮哑然失笑:“小江不是挺乖的吗?他闹你什么?”   江泽洲:“不好好练琴,昨儿个,刚把大提琴老师气走——今年才开年多久,就气走六个老师了。”   大提琴老师?   这不是巧了。   今兮顺势提议:“我有个朋友是学大提琴的,在我们舞团,要不我问问她?”   江泽洲:“你们舞团的演奏师,看得上这点儿小钱吗?”   江渝汀的课时费,可是一千五一个小时。   周末两天,怎么着也得有七八千,都快赶上舞团每个月发的工资了。   对他们而言,是小钱。   和工资一对比,却是大钱了。   今兮说:“我问问她吧,看看她有没有兴趣。”   孟宁平时周末基本宅在家看小说,要真是当了江渝汀的家庭教师,估计忙的没时间看那些空手撕眼角膜的小说。   原本今兮想着给她介绍男朋友的,有了这事儿,估计也不用介绍了。   “那你帮我问问,”江泽洲揉了揉太阳穴,将话题绕回来,“大早上找我,是有什么大事儿吗?”   “原本是有事的。”   “嗯?”   “但我忘了有什么事了。”   今兮把撮合的事儿给掠过,本来,她就是想给孟宁找点蹉跎时间的事儿干。但现在,有了另一样事儿,她就没提。   默几秒。   江泽洲问:“你就这么无聊?”   今兮:“还好。”   江泽洲:“无聊,挂了。”   电话挂断,今兮笑了笑。   她重新给孟宁打电话,说了大提琴家教的事儿,倒是难为孟宁了看得上这点儿小钱。   孟宁不明所以:“这是小钱吗?舞团那点儿工资,只够我吃饭的。”   今兮:“你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   被拆穿,孟宁恼怒:“我这是成年女性正常饭量!今兮公主,请注意你的措辞,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宠爱,就这么肆无忌惮,我可不是你的男朋友,可不会无条件包容你的。”   今兮不置可否。   孟宁问她:“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今兮:“下周,我到时候把地址发给你。”   孟宁:“行,我这两天把想看的小说给看了。”   “……”   今兮眼底一阵白光,昨天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   顿了顿,今兮说:“那个男的……”   孟宁:“哪个?”   今兮:“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那个。”   孟宁:“霸道总裁吗?”   今兮:“……对。”   孟宁:“我要当家庭教师,有点儿忙,要不让他排队等着吧?等我教完这个小孩儿,再看看他到底霸不霸道,到底有多霸道,你看行吗?”   今兮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说了江泽洲那么多优点,但在孟宁那里,江泽洲的标签只有一个——霸道。她头疼,嘴角勉强扯起笑,“行。”   -   来例假,今兮像是被霜打过的白菜,整个人毫无生气。   她在家躺了几天,等到周四,才回舞团练舞。   距离出国进修的日子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练舞。尤其是周橙,干劲十足,每次练完舞,舞蹈服都被汗水浸透,颜色比之前深好几度。   所有人都像是上了发条似的。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今兮没有半分懈怠。   如此过了一周,下周,就是出国进修的选拔。   早上的基础课结束,今兮独自练舞。   出国进修的舞蹈是所有人统一的,今兮早已准备好。对这次出国进修,她十拿九稳。不只是她,同个舞房的人都看得出来,明面上她们不说,但私底下,都知道——这次进修,今兮是占一个名额的。   为了国际大赛,她准备了另一只舞。   音乐响起,她面无表情的脸,在流淌的音乐中,骤然换了个表情,沉醉于音乐,沉醉于舞蹈,沉醉于这支舞的灵魂——   她跳舞时,世间万物与她无关。   她不再是今兮,不再过着今兮的生活,而是演绎着舞蹈里,那个人的人生。   就在一次下腰时。   她一个不稳,脚一滑,整个人跌落在地。   ……   贺司珩上周五出发去江城,参加全国烧伤外科学术会议。   会议为期时长四天。   会议结束后,他便启程回南城。   飞机甫一落地,就接到了今兮的电话。   平时他出差,今兮从没主动打过电话给他。这段时间,她也不知怎么,反常地黏他。几乎每天,都会和他视频。   像是掐准时间,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贺司珩清冷倦懒的脸,浮现丝丝缕缕的笑,他接起电话,“不在练舞?”   回答他的,不是熟悉的那个娇媚嗓音。   而是怯怯的,试探性语气:“你是,贺医生吗?”   贺司珩往前迈开的步子,停下。   “你是?”   “我是孟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住在今兮家的那位朋友。”   “对对对。”   贺司珩问她:“请问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孟宁说:“今兮今天练舞的时候把腰给扭了,”那边传来纸张窸窣翻页的声音,“啊我找到了,是——肋骨斜插性骨折,她现在在医院,你……”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市立第一医院。”   ……   肋骨斜插性骨折。   算不上多严重,静养四到六个礼拜,就能痊愈。   只是今兮下周就要参加出国进修,月底就要出国参加国际赛事。突如其来的骨折,令所有事情,如山洪崩塌。   今兮睖睁着双眼,不发一言,躺在病床上。   孟宁看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心慌,连忙安慰她:“没事的,等明年——明年还有国际大赛的,到时候参加,也一样的。”   今兮微微一笑,“我知道。”   见她笑的一脸轻松,孟宁诧异:“你……不难过吗?”   今兮说:“难过。”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用了。”   再后悔,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还不如坦然接受这桩事实。   孟宁拉住今兮放在床边的手,轻声道:“你要是真的很难过,可以哭一哭的,不用这么平静的,我要是你,现在肯定崩溃的大哭。”   今兮好笑:“有什么好哭的啊?”   孟宁:“真的不哭吗?”   今兮无奈:“我哭不出来。”   孟宁撇嘴:“好吧,那我不勉强你了。”   话音落下,病房门打开。   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看清来人,孟宁很有眼力见地离开,给二人腾出空间,“那什么,我有点儿饿了,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关东煮,你俩聊啊。”   门关上——   贺司珩走到病床前,冷凝的脸,扫着病历单。确认只是肋骨骨折,其余没有毛病后,弯下腰,下颚紧贴着她额间,如视珍宝的口吻,呢喃:“还好,没有太大的事儿。”   今兮一直维持的笑,有些绷不住。   又听到他问:“痛不痛?”   她微怔,也就是那几秒的失神,回过神后,眼里蕴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她不想哭的,可是在见到贺司珩的刹那,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滑。   “痛。”   “贺司珩。”   “我要痛死了。”   今兮止不住地掉眼泪,哽咽着说,“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你不在,我都不知道哭给谁看。”   她示软。   眼泪被他捧在掌心。   他应该心痛的,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又忍不住想笑。   ——带着她一贯的撒娇,高高在上的撒娇。   贺司珩揉揉她的头发,“一直都忍着没哭,就是为了等我来再哭,故意让我心软是吧?”   今兮啜泣哭声停住,过半晌,她问:“不能吗?”   贺司珩:“行,当然行。”   他说:“我的女朋友,我不心疼,谁心疼?” 第47章 黑天鹅独一无二   窗外阳光光线愈发深浓,火烧云拉扯出天边绚烂霞光。   大概是最近太过忙碌,外加意外骨折,维持一下午久久不外泄的情绪突然决堤,哭过后,今兮毫无防备地在贺司珩的怀里慢慢入眠。   等她呼吸渐稳,贺司珩才缓缓松手,退出病房。   甫一转身,见走廊不远处,周橙站在那里,面容焦虑,像是在等他,又不像。   “阿珩哥哥。”她叫他。   贺司珩走过去,“怎么在这里?”   周橙目光掠过他,落在紧闭的病床门外,“她……还好吧?”   贺司珩:“还好。”   周橙眼里有希冀,“那下周的选拔,她是不是还能参加?”   思索几秒,贺司珩给出答案:“医生的建议是,最好卧床休息,大概率,不能参加。”   周橙的眼,瞬间黯淡下去。   “不能参加了吗?”   “她不参加,你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你而言,是好事。”   “我才不想用这种方法获胜,我想赢的堂堂正正的。”   贺司珩安静看着她,神色疏淡。   等她说完这句话,嘴角极淡地勾起一抹笑:“不错。”   他年少时就寡言少语,偶尔关照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好友的妹妹。成年后,话更少,周身像是隔了层真空,她想靠近,却找不到方式。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笑。   周橙有些恍惚,心里涌起一片酸涩感。   “我……但我不想去国外,我现在国内待着。”   “出国对你的未来,有很大的帮助。”   “可是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周橙思绪涣散,说话也变得没什么逻辑,到最后,她吞咽下那抹酸涩感,直截了当地说,“我和今兮说过,如果出国的是她,十个月……大概率,你俩会分手。我问她,前程和你,她选哪个。”   安静一会儿。   周橙眼定在贺司珩的脸上,“你知道她的选择吗?”   贺司珩眼波无澜,“我希望她选前程。”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周橙的心底猛震,不敢置信:“你不是喜欢她吗?你舍得让她离开你那么久吗?”   贺司珩眼神寂定,“不舍得,但是周橙,她是今兮,她是为了她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了我而活着的。她学了这么多年的芭蕾,难道要因为我,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那她前面的十几年,有什么意义?”   周橙眉尾下耷,整个人宛如一只丧家犬。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比喜欢。   今兮不一定比得过她。   可是比喜欢。   今兮比她更甚。   前者是爱旁人。   后者是爱自己。   在喜欢贺司珩这条路上,周橙走的太久了,将自己迷失在这片茫茫雾海中。以至于,她都忘了,具有爱人的能力很重要,爱别人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爱自己。   “阿珩哥哥,你知道吗,你是第二个和我说这些话的人。”周橙凉薄一笑,“第一个,是今兮。”   贺司珩眉梢轻挑,“是吗?”   周橙点头:“嗯。”   “我就不进去看她了,反正,我和她关系不怎么样,连朋友也算不上。”顿了顿,她轻声嘟囔,“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医院,估计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你让她好好养伤吧,下个腰怎么就能伤了呢?对了,她是什么毛病?腰间盘突出?”   贺司珩淡笑,纠正:“肋骨骨折。”   周橙:“哦……反正,让她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   -   今兮在病床躺了几天。   好在她就在市立第一医院,省的贺司珩来回跑,偶尔闲暇之余,他就能过来看看她。   今兮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小部分时间,是贺司珩来,她娇滴滴的诉苦,顺便,再用那双潋滟娇媚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连眼神都在勾人。   “贺司珩。”   “嗯。”   “你能在家穿白大褂吗?”   贺司珩剥了瓣橘子,塞她嘴里,“怎么?”   今兮张嘴,没咬橘子,舌尖,舔过他的指节,眼尾溢出撩人的笑,“哥哥,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制服诱惑?”   “知道。”   “我还知道有个词,叫病床play。”   “……”   今兮气结,一口咬住他手指。   半天,也不见他表情有任何变化。   “呸!”   她吐开。   他白而修长的指节,有明显的齿痕,血色胀起。   今兮心里升起抹愧疚感,“……疼吗?”   “嘴巴挺能干的,以后换个地方咬。”贺司珩面色清淡,不急不缓地说。   今兮沉默半晌,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换个地方”是哪个地方后,耳根处弥漫着红晕。   比起撩人。   他才是更胜一筹。   今兮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眼神剜他,正准备开口。   忽然,病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医生过来查房。   医生名叫万樟,是贺司珩的大学室友。大学时期,学校不少女生追贺司珩,可贺司珩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他曾以为贺司珩不近女色,后来——   后来才知道,贺司珩十八岁成人礼时,收到了一份大礼,一只黑天鹅。   遍地都是白天鹅,唯独黑天鹅独一无二。   万樟看二人的眼,带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俩了?”   贺司珩:“没有,进来吧。”   今兮也收起刚才的表情,微微笑:“万医生。”   万樟过来给今兮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今儿个就能出院,在家里静养一阵子就行。”   今兮:“真的吗?”   万樟:“嗯。”   但今兮的表情,似乎有话想和他说。   万樟眼睫低垂:“是有什么担心的吗?其实你可以问你家这位的,他虽说是烧伤科的,但是这些基础的东西,都懂。他上学的时候年年拿一等奖学金。”   今兮当然知道。   因为那些奖学金,都被他用来买裙子,送给她了。   今兮问:“我今天能跳舞吗?”   万樟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很快给出否定答案:“不能,你需要静养。”   今兮说:“我知道,但我今天有个选拔……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比赛,我必须要去参加。”   万樟的语气沉下来,那是种医生对待不听话的病人的苛责,“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可能需要再次和你强调一点,你现在的身体,如果进行剧烈运动,情况会变得严重。”   今兮态度强硬:“如果我非要去呢?”   万樟:“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今兮:“镇痛剂。”   万樟一愣。   她说:“可以打镇痛剂。”   “你要对你的身体负责。”万樟面色严肃,他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贺司珩,“你不说点什么吗?任凭她这样?”   今兮眉间褶皱明显,“这是我的事,你问他干什么?”   万樟压着怒气,“今兮,你不要拿你的身体开玩笑,不要因为一次舞蹈比赛,而葬送你以后的舞蹈生涯。”   今兮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我查过很多资料,有很多舞者和我一样肋骨骨折,带伤跳舞,结束后,修养一阵子就好了,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万樟一脸无法沟通。   贺司珩盯着她紧握成拳的手,终于开口:“能开镇痛剂吧?”   万樟瞠目,“你干什么?”   贺司珩对上他的眼,淡声:“能开吗?”   ……   到最后,万樟还是给今兮打了镇痛剂。   末了,他叮嘱:“要是真的忍不住,就停下来,不要拿你的身体开玩笑。”   今兮:“我知道,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万樟笑意牵强:“你要真有分寸,就不会让我给你开镇痛剂了。还有你——”他话锋一转,指责贺司珩,“你这是助纣为虐你知道吗?”   贺司珩淡淡“嗯”了声。   他下午还要上班,没法送今兮去舞团。   让司机从家里过来,接她去舞团。   住院部二十三楼望下去,今兮如蝼蚁般渺小。   贺司珩双手插兜,表情始终冷淡。   一时寂静。   久到万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贺司珩说:“我反对,有用吗?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她身边的,她这会儿能装乖,说不定出院回家的路上,就能让司机送她去舞团。”   他太清楚她的性格了,我行我素,固执己见。   正是因为如此,她和家里的关系,始终焦灼,始终无法破冰。   他不想当她人生中的反派,他只想永远站在她这边。   万樟敲键盘的手一顿,“阿珩。”   贺司珩说:“我就想她过得开心点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万樟默了好一会儿,“万一她因此出大事儿呢?肋骨骨折确实是小毛病,能自愈,但是她这不是胡来吗?”   贺司珩摊手,脸上淌出无奈的笑:“那只能麻烦你,到时候住院、手术,你可得多多关照。”   “……”   ……   南城芭蕾舞团此次的出国进修选拔,阵仗颇大。   评委,不止是团内首席,还邀请了国际芭蕾舞大师,也就是此次出国进修的芭蕾舞团——世界顶级芭蕾舞团,最年轻的首席。   一字排开,还有几张生面孔。   他们坐着的位置前,有标签——现代舞、古典舞。   没轮到表演的人,在走廊外议论。   “这次怎么还来了现代舞的人?”   “古典舞的不也来了。”   “不是出国进修吗,怎么来了这些人?奇奇怪怪的。”   “你们不知道吗,舞团去年没怎么挣钱,今年要接商务活动,说是有个地方台要办个舞者竞技秀节目,咱们舞团,要出个人。”   “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就那天开会,我去的比较早,听到团长和艺术总监这么说。”   “……”   “……”   作为国内顶级舞团,南城芭蕾舞团的收效并不好,每年演出的红利,都不够日常开支的。虽说政府年年拨款,但是远远不够。团内上下,每个人的年薪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日常开支,哪哪儿都要钱。   有商务活动,对团内而言,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谁会被选去参加这个节目。   周橙问:“出国进修的人还要参加这个节目吗?”   “肯定不了啊,我听说,是选排名第三的人去,水平高,不会给咱团丢人,说不准夺个冠军,还能给咱团提升知名度!赞助费不就来了吗?”   周橙了然点头。   舞房的门开了,许柚出来。   表演结束,她眉开眼笑,看得出来,刚才表现得不错。   里面传来声音。   “下一个,今兮。”   “她请假了来不了,再下一个,周橙来吧!”   周橙从位置上站起来,脆生生地应:“来了。”   话音落下,她脸上的笑陡然僵住。   楼梯口。   本该在医院待着的今兮,却出现在了这里。   周橙怔住,狐疑地盯着她,语气惊奇:“你怎么来了?”   今兮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笑了笑:“我来跳舞啊,怎么?”   擦肩而过时。   她的手被拉住。   今兮抬眸,循着那只手,看向手的主人。   周橙压低声音:“你不是要静养吗?”   今兮说:“医生说可以跳舞。”   周橙目光骇然:“什么?你……恢复好了?不应该啊,阿珩哥哥说了,你这阵子都不能跳舞。”   今兮皱眉:“你和贺司珩联系了?”   周橙迎着她的视线,“对,怎么?我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了,有联系不行啊?”   “没说不行,只是还是第一次见你因为我的事和他联系。”今兮声音不高不低,“怎么,关心我啊?”   “谁、谁关心你,别胡说!”周橙涨红了脸。   “那就松手。”今兮眼睫轻抬,她抽回手,往舞房走,走到门边时,她背对着周橙,平铺直叙的语调,说的话却异常嚣张,“你信不信,就算我带伤跳舞,我也能拿第一。” 第48章 你笑一下嘛   舞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一曲结束,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无从得知。   只是门开时,能听到几位评委窸窣交谈声。   神情里,有赞赏,也有遗憾。   在看到下一位舞者进来时,神情收敛,露出官方又客套的微笑,“周橙?准备好了的话,我们这边就放音乐了。”   周橙调整好心神,“准备好了。”   音乐声流淌,她表情骤收,整个人沉浸在音乐中,无暇顾及旁人到底做了什么,那一刻,天地万物离她远去。   ……   音乐从高潮中陨落。   周橙的动作也渐渐放慢,直至结尾,她胸腔一起一伏,缓和情绪。   评委们打完分,当场便告知分数。   周橙是最后一个,陈凌笑着同她隔壁坐着的国际芭蕾舞大师张荔说,“这批年轻人还算可以吧?”   张荔翻了翻个人简历,感叹:“比我预期的要好太多了,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去了趟江城芭蕾舞团,怎么说呢,不是说水平不够,只是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我现在明白了,缺的是感情,尤其她——”她单拎了张简历出来,“感情丰沛,表演细腻,是我这半年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了,只是可惜……”   “周橙也不错。”陈凌打断她,抬眸去寻周橙,告诉她分数,“96.7分,排名第二,恭喜你。”   得知排名后,周橙松了一口气:“谢谢。”   但她没走。   陈凌疑惑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橙琢磨几秒,问:“第一名是谁?”   陈凌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说:“许柚。”   周橙一愣:“今兮她……”   “今兮吗?”边上的张荔突然接过她的话,她耸了耸肩,颇为遗憾的口吻,说,“她的表演没有一丁点儿瑕疵,可是很遗憾,她没有办法跟我走。”   “啊?”   “她现在,应该在医院吧?”   ……   医院里。   万樟拿到检查结果,进病房后,看到病房里的两个人。   今兮疼得额间冒冷汗,本就白皙的脸,毫无血色。   另一边,贺司珩显然淡定得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万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清了清嗓子。   贺司珩看过来:“检查结果怎么说?”   万樟:“还好,不用做手术。”   今兮:“可是医生,我觉得好疼啊。”   贺司珩语气冷然:“骨折能不疼吗?”   凉飕飕的语调,令万樟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两个小时前,贺司珩还赞成她回去跳舞,可现在,已经面色乌青。   万樟和贺司珩多年室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外露,并且,是怒。   他适时抽身离开,让今兮一个人迎接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今兮瑟缩了下,“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贺司珩:“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今兮:“你还不如不赞同。”   贺司珩冷哼:“我倒也想,我的意见重要吗?”   今兮不作声了。   察觉到贺司珩的眼神冷淡,周遭像是裹了层冰霜,沉冷气场散发,今兮仿若被层层叠叠的雾霭压着,有些喘不过气。   她自问理亏,也知道自己强行打镇痛剂这个行为有多胡闹。   她原以为,贺司珩不会同意的,可他,同意了。   他总是这样,不管她要做什么,都是无条件支持她。哪怕她的要求,离谱、任性、荒唐,可他一直都是纵容的。   贺司珩表情冷硬地俯视她。   蓦地。   他衣角一紧。   他低下头,今兮的手扯着他的衣角。   视线往上拉,对上她那双眼——黑漆漆的眼,干净又笔直地望着他,眼里求和、服软、讨好……各种情绪都有。   贺司珩气的咬牙,还是没忍住,心脏像是被重物撞击过一般,不可控地狠狠跳动。   面对她时,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到最后,他伸手,牵起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千百种情绪交杂,只剩一句,   “……我真是拿你没任何办法。”   今兮眼弯成扇,笑:“阿珩哥哥。”   贺司珩:“有事求我?”   她每每这么叫他,总没什么好事。   今兮说:“嗯。”   贺司珩等她下一句。   今兮说:“别生气,你笑一下嘛。”   -   今兮一直都是漂亮的,哪怕卧病在床,未施粉黛的脸,不笑时清冷,笑起来脸上姹紫嫣红,明媚如春。   可贺司珩非常清楚,自己当年喜欢她,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那时贺司珩十八岁成人礼过了没多久。   适逢周末,贺司珩闲暇在家,被母亲拉去南大歌剧院看南大附中百年校庆的演出。南大附中是南大最好的中学,百年校庆,办得高调又张扬。   贺司珩冷着一张脸,操控着方向盘。   于素在他耳边说:“我看了演出表,发现小橙子和今兮都有表演,而且都是独舞。”   贺司珩这才记起来,今兮和周橙一样大,同在南大附中读书。   于素问他:“你还记得今兮吗?就是你今叔叔的女儿。”   十八岁的成人礼礼物,太过隆重。加上他本就记性好,想忘,也忘不了。   提起今兮,于素喋喋不休,都是夸今兮的话。   贺司珩沉默地开着车,没说一句话。   到歌剧院后,他没有下车。   于素:“你不下车吗?”   他说:“我待会来接你。”   于素气结:“我是让你当司机来的吗?”   贺司珩反问:“不是吗?”   于素眼神带着不满,“下车,陪我一起看演出。”   她态度强硬,饶是贺司珩再不愿,也不能违背她。毕竟是他的母亲,他得尊重她。   于是贺司珩下车,陪她进歌剧院。   南大附中百年校庆,贺氏赞助费高达九位数,自然是有给于素安排前排的位置。礼仪小姐脸上堆满了笑,再触及到于素身边的贺司珩时,脸畔浮现娇羞的斑斓红印。   声音也透着羞怯:“这边请。”   贺司珩却是不解风情的,连眼风都没扫过去。   他在位置上坐下,百无聊赖地观看演出。   视线不经意一瞥。   就这样,瞥到了坐在第一排边角位置的今兮。   那是个光线盲区。   今兮身上还穿着芭蕾舞裙,黑色的舞裙,将她整个人都嵌入黑暗中。冷气滋滋涌动,她似是冷了,拿出放在一边的衣服套上。   动作间,她眼梢挑起。   她的目光又清又冷。   里面装了整个舞台,可又像是什么都没装。   她很快转回头,只剩个侧脸给他。   侧脸线条清冷,细白的天鹅颈,滑出高傲的弧度。   舞台上的表演告一段落,剧院陷入安静中。   有人走到她边上,问她:“你觉得这次演出,谁会是第一?你还是周橙?”   她没一秒犹豫,“肯定是我。”   “为什么?”   “没有人比我更好。”   这话自大,傲慢,可她说话时的眼神,干净又笔直,神情笃定。   问她话的人是站着的,她是坐着的,她仰视着那人,可论气场,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不是自大,也不是傲慢。   是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相信自己是世间最好,无人能比。   贺司珩心念一动,看了眼手里的演出单。   下一个节目,就是她。   今兮。   演出节目——《黑天鹅》。   那是贺司珩,第一次看芭蕾舞演出,全神贯注,没有半秒的分神。   他的目光,比舞台灯光还热烈,始终追随着今兮。   他没有想到,当初的那一眼,会望进他的心里去。   她一对他笑,他便无条件缴械投降。   有的人,你真的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生来就是为了治你。   她不是你的克星,她是你的救星。   救你于这苍白黯淡的世界,予你一场绚烂盛世。 第49章 你没救了   今兮进医院的事儿,舞团上下都知道了。   晚上,陈凌来医院看她。   今兮受宠若惊,“首席……”   陈凌在她边上的椅子上坐下,视线与她齐平,问道:“身体还好吗?医生检查过了吧,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今兮:“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一阵子就好。”   “那就好。”   二人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短暂的问候后,便迎来铺天盖地的沉默。   直到贺司珩来,打破这片沉默。   陈凌站起身,“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身体恢复好,早日回到舞团。”   今兮挤了个笑出来。   贺司珩送陈凌离开。   医院的夜晚,没有救护车的鸣笛声,静谧得宛若郊区。   白莲花样式路灯倾泻一地温柔。   陈凌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没见过她这么要强的女孩子,又不是多大的比赛,非要带伤来跳舞。”   贺司珩颔首:“出国进修,是好事儿,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是这么个理儿,但她——”陈凌勾了勾唇,“她不管出不出国,都不会差,她对自己的要求那么高,自律自制。我一直以为我年轻时候很刻苦,但她比我那时还用功。”   “这算是夸奖?”   “当然。”   “那我可得告诉她,她一直都觉得您很严肃。”   陈凌姿态端习惯了,连皱眉的样子都带着扭曲的优雅。   “我也没那么严肃吧?”   “您说呢?”   “……”   盛夏夜晚的风,带着燥热。   陈凌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她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最后成绩,刚刚……我也忘了。”   “她……”   “98.9,全场最高分,所有人都很喜欢她,也,很遗憾。”   真遗憾。   明明是第一名,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   六月底就要出国了,她的身体压根没办法在那个时候恢复如初,必然是无法出国的。可,她明知这是没有结局的事儿,为什么要做呢?   “对她而言,并不遗憾。”   月光淌在他的脸上,他将她车门打开,俯身时,能看清眼底薄淡笑意,“她只是要证明,没有人比得上她——这就够了。”   天鹅公主,始终骄傲,始终高高在上。   陈凌脸上,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了然,继而,她失笑。   坐回车里。   她陡然想起一件事,和他说:“你知道白天在舞房,跳完舞后,她说了什么吗?”   贺司珩目光投到她身上,“什么?总不会说了我吧。”   “差不多。”   贺司珩眉心狠狠一抽。   陈凌饶有兴致地述说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今兮虽说带伤跳舞,可是每个动作都做得无比完美。   尘埃在空中浮动,她在音乐声中,曼妙起舞。随着音乐的起伏,她的动作加快、或变慢,表演细腻,体态优美,连表情管理都是一流。   结束的时候,意犹未尽的人,不是她,而是前排坐着的一排评委。   “抱歉,我身体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要退出出国进修的选拔了。”   直到今兮出声,众人才纷纷回神。   却没料到,迎头一棒。   陈凌再三确认:“你确定要退出吗?你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今兮嘴角扯起笑:“但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舞蹈结束后,她手一直扶着腰,浑身都淌着汗,薄薄的舞蹈服,被汗液浸湿浸透,鬓角处,也是涔涔汗液。   室温二十三度的舞房,哪怕跳舞再累,也不会出这么多汗。   那只有一种可能,是疼的。   今兮疼的牙床都是白的,声线颤抖,“其实我今天,肋骨骨折,临时打了镇痛剂过来的……舞蹈可能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没有任何的不完美,相信我,这场表演,是我这半年来在国内看到的,最完美的演出。”张荔毫不吝啬夸赞,“如果你是因为身体原因,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到七月、八月都没有关系,我会在国外等你。”   “谢谢您的认可,但是,我应该不会去。”   “什么?”   一片哗然。   在一众震惊神色中。   今兮惨白的脸,溢出笑。   雾蒙蒙的眼,拢出清露般的笑。   她说:“我不想和我男朋友分开那么久,我不舍得他一个人。”   看吧。   前程和贺司珩。   到头来。   她还是一股脑栽在了贺司珩的身上。   今兮。   你没救了。   你真的爱上了贺司珩。   无可救药。   ……   入夜时分。   贺司珩站在病房外的走廊尽头,他望着窗外,高大的树木虬柯疏散,绿荫成蔽,月光穿过枝叶,零落流散在眼底。   很难讲清,在听完陈凌那番话时,他心底有何种心情。   喜悦吗?有的。   震撼吗?也有的。   可所有的情绪,在“终于”这个副词面前,不足为提。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他转过身,想往病房走时,电梯口,突然想起一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在他的眼里,沈雅月人如其名,优雅,端庄,笑时宛若天边的月亮般,美丽的可望不可即。今兮的美,是遗传她的。   可现在,她脚上穿着一双拖鞋,似是因为太过慌张,而急匆匆赶来,忘记整理仪容。   她神情慌忙,左右张望。   “沈姨。”贺司珩藏在阴暗处,她并没有发现,于是他主动开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雅月急匆匆看过来。   “阿珩?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俨然是客套的询问,问话人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因为她迫不及待,就问了第二句,“你知道今兮在哪个病房吗?我听说她肋骨骨折住院了。”   贺司珩说:“我带您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沈雅月眼里闪着泪光。   他佯装没发现,侧过头。   沈雅月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别过头,擦了擦眼角。   在今兮的病房外停下,贺司珩说:“她在这儿,但是沈姨,时间太晚,她可能已经睡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就来看看她,我就看看她啊。”   进屋前,沈雅月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着,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轻手轻脚地进入病房。   她进去,再到出来,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   出来,看到站在外面的贺司珩,她问:“今兮好端端地怎么就骨折了?医生有说具体情况吗?会不会落下病根啊?”   贺司珩说:“没多大事,休息一阵儿就行。”   沈雅月就此松了口气。   贺司珩问:“她没和您说吗?”   她扭头,透过病房那一道没合拢的缝,温柔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今兮身上,轻声说,“估计是累了,睡着了。”   贺司珩微颔首。   他问:“沈姨,您一个人来的还是?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沈雅月说:“不用,我还要去楼下输液厅。”   贺司珩眉峰微往上抬,不动声色地问:“您生病了?”   她低低地叹息,面容疲倦,“小宴高烧不退,家庭医生也没办法,只好把他送来医院。”   电梯到了。   沈雅月朝他挥了挥手,“我先下去了,就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吧。”   贺司珩脸上的笑,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被森森寒意取代。   -   盛夏时节,朝阳泛着浅黄色的光。   清晨的光并不刺眼,那抹晨光从头顶,辗转至她眼睫。   早晨六点半。   今兮醒来。   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床头放着的早餐。   生煎包,甜豆浆,油条……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前面得加个时间状语,小时候。   其实成年后她就不怎么吃这些东西了。一开始是为了保持身材,久而久之,她的肠胃也习惯清淡饮食,偶尔吃次这种东西,就会拉肚子。   不太会像是贺司珩买的。   但也有可能是他买的。   所有不合理的东西,放在贺司珩身上,今兮都觉得合理。   今兮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坐在床头。   她拿起那杯豆浆,隔着塑料杯,掌心汲取到的温度,是热的。不等她继续动作,病房门被人推开。   是贺司珩。   他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袋早餐。   看清她床头柜放的东西,眼梢稍挑。   今兮一愣:“这不是你买的吗?”   贺司珩:“你说呢?”   他在她边上坐下,把手里刚买的早餐,放在床头。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那这是……”   说话间,她从门缝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那人迟疑着推开门,见她醒来,温柔笑:“醒了啊。”   “妈妈?”今兮眼微闪,“您怎么来了?”   “你都住院了,我能不来吗?”沈雅月拉过今兮放在被单上的手,挽在手心,她帮她理了理刚睡醒还处于凌乱中的头发,“有好一点儿吗?”   今兮少见的笨拙,“啊……好了点儿。”   沈雅月说:“跳舞要小心,知道没?还好这次只是骨折,你知道我听到你住院的时候,有多担惊受怕吗?我就你这么个孩——女儿,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今兮这才仔细地观察沈雅月。   她双眼泛着红血丝,眼睑处一片晦暗乌青,显然是熬夜所致。   今兮抿着的唇,有些松动:“妈妈……”   可尚未彻底心软之际,贺司珩突然开口:“沈姨,小宴退烧了吗?您昨晚不是说他高烧不退特意把他送来医院吗,过了一夜,他身体好些了吗?”   今兮的眼,直愣愣定住。   酷暑天,她却浑身冒冷,一股不知名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所以。   她不是特意来看她。   只是顺便。   是,这个意思吗? 第50章 没什么新招式   贺司珩这一句话说出来,病房内空气瞬间凝滞住。   沈雅月神色窘迫,可她向来擅长情绪管理,没几秒就恢复如常,优雅仪态。   今兮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回,平静如看客。   “小宴退烧了吗?”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今宴,这令沈雅月心里动容不少,她忙回:“退烧了,凌晨一点多就退了。”   再仔细打量沈雅月的衣着,小香风的连衣裙,颈上缠着华丽的丝巾。虽面露倦态,但她衣着打扮尤为精致,就连耳垂挂着的耳钉都和连衣裙配套。   很显然,凌晨一点多,今宴退烧结束,沈雅月就和他一同离开医院了。   今兮忽然仰头,对着雪白的天花板,狠狠眨了眨眼,撇去眼底积攒的雾气。   “妈妈,我一个人在医院,您就这么放心吗?”她的声音没有情绪,也没有起伏,苍凉又寡白,“小宴高烧不退所以您急的半夜把他送进医院,那我呢?我躺在医院,您只是顺便来看看我吗?”   沈雅月:“当然不是!我早上六点就来了啊今兮,我还记得你最爱吃的早餐,特意绕去城北那家早餐店给你买。”   今兮咽了咽发涩的喉咙,“是啊,您是爱我的。”   沈雅月复又拉回她抽离开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兮兮,妈妈当然是爱你的,只是弟弟年纪还小,你小时候生病,妈妈也是寸步不离的。等到小宴年纪大点儿,妈妈还是会多把心思放在你身上的。”   “什么是年纪大呢?等到他像我一样大吗?那个时候,我都四十岁了。”今兮语气薄凉,呵笑,“为什么你对我的承诺,要等二十年才能实现?”   沈雅月似是没想到今兮会这样冷嘲热讽,不显示自己的怒意。   身边又有外人在,今兮也没给她一分好脸色。   一半是气,一半又是丢了面子,沈雅月气的胸腔一起一伏,但她竭力压抑着情绪,连生气都带着一股气别扭的优雅。   “兮兮,你都二十多岁了,为什么要和你弟弟计较呢?他才三岁啊。”   “我计较的从来不是他,而是因为他的到来,变了的您。”   所有的一切,我的疏离,冷淡,漠视,都与今宴无关。   都来自于因为今宴的到来,而变了的——我的母亲。   今兮说:“妈妈,您听过一句话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当热水扑来的时候,人都是用手心捂脸,被烫的,痛的,是手背。”   沈雅月沉默了好几秒。   她脸沉下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今兮,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你了,你为什么要和弟弟比较?”   今兮的视线重新回到沈雅月身上。   她突然间很是心累,“妈妈,为什么您总是把矛盾指向今宴呢?我在意的,是您对我的态度。”   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的人,喜欢将简单的事弄复杂,也擅长将事情模糊化。   沈雅月不明白今兮想要什么吗?不是的。   正是因为她明白今兮要的是什么,所以她故意扭曲,故意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甚至将矛盾转移到其他地方。   以此证明,她是没有错的。   错的那个,是今兮。   人的劣根性,在于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今兮遗传到了沈雅月的容貌,也完美遗传了她的自私。   今兮阖上眼,嗓音微哑,“妈妈,您回去吧。我在医院待着挺好的,想吃什么,叫个外卖就行,不需要您特意早起绕那么远的路去帮我买。”   ……   沈雅月离开了。   今兮从床上坐起,若无其事地吃着贺司珩买来的早餐。至于沈雅月买的那一份,她碰都没碰一下。   “这个,不吃吗?”贺司珩指着床头放着的那份早餐。   “你想吃你吃。”   “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扔了吧。”   今兮漫不在意,拿出手机。   她昨晚睡得早,手机里躺了不少未读消息。都是知道她骨折住院,关心她身体状况如何。她每个都回了一遍,最后,又打开孟宁的聊天框。   孟宁给她发了约八百条消息。   先是斥责她为什么要带伤跳舞,后来又夸她就这样也拿了第一,最后又问她现在还好吗。   今兮脸上的不悦冲淡了许多。   她打字回:【好多了。】   工作日,这个时间点,孟宁刚起床,前往上班的路上。她边开车边和今兮聊天,回消息的速度,时快时慢。   孟宁:【你醒这么早?】   今兮:【嗯。】   孟宁:【吃过了吗?】   今兮:【吃过了,你呢?】   孟宁:【还没吃呢,要饿死了,待会去食堂,我得吃六个烧麦四个包子一碗豆腐脑。】   今兮哑然。   孟宁突然发了条语音过来:“对了,昨晚有个阿姨来家里找你。”   孟宁的家自从被大火烧过后,一直在装修,到现在还没装修好。所以她从去年到现在,这大半年,都是住在今兮那房子的。   今兮想了想,问:【我妈妈吗?】   孟宁似是已经下车了,那边没有喇叭声,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她嗓音清脆,说:“我也以为是你妈妈,结果她说不是。她问我你住在哪儿,我说你和你男朋友住一块儿。”   能够知道她家在哪儿的人并不多,并且,还是年纪稍长的。   除了她的母亲,似乎,只剩下一个人。   ——贺司珩的妈妈,于素,于姨。   今兮一怔,“她有问你别的吗?比如说,我男朋友是谁?我现在住哪儿?”   孟宁:“问了。”   顿了一下,她说:“但我没说。”   今兮松了一口气。   和孟宁聊完,今兮抬眼,看坐在沙发上的贺司珩。   她的语音,都是扬声器播放,孟宁说的话,都落到贺司珩的耳里。可他神情淡淡,没任何紧张情绪。   今兮抿了抿唇:“贺司珩。”   贺司珩:“嗯?”   “你妈妈为什么突然去我那儿?”   “这你得问她。”   “……”   她看着他,说:“要不你帮我去问问?”   贺司珩:“可以。”   还没等她欣喜,又听到他下一句。   “你求我。”   今兮白他一眼,“我自己问!”   贺司珩把手机往边上一扔,双手环在胸前,脊背往后靠,坐姿松散,微抬下颌,露出一个“你来”的表情。   今兮拿出手机,调出于素的联系方式。   犹豫几秒,稍稍皱了皱眉,还是没拨通电话。   “怎么不打?”   “才七点多,于姨可能还没起,晚点再打。”   “哦。”   她重新躺会床上。   养病无聊,她平视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会儿也不知道干什么。   “贺司珩。”   “嗯。”   “你在干嘛?”   “在玩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手机不好玩,怎么,你好玩?”   “……”   贺司珩放下面前的手机,他背光坐着,脸藏在晦暗中,看不真切表情。   他目光很静,语气平波无澜,慢悠悠地说:“我倒是想,你愿意吗?”   今兮动作稍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地一笑:“但是哥哥,我可不觉得你好玩儿。毕竟玩了这么多年,来来回回,不都是那些花样吗,也没什么新招式。”   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气场渐沉冷。   她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贺司珩幽幽道:“趁现在养伤你就可劲儿说,等你伤好了,看我怎么弄你。”   今兮唇角笑意瞬间消失。   她拉起被子,动作飞快,盖过头顶,把自己埋在被窝里。   “我要睡觉了,你赶紧去上班吧,别影响我休息。”   偏偏今日贺司珩轮休,他连续上了一礼拜的班,昨晚还是夜班,到现在才下班。见她生龙活虎的,贺司珩看了眼腕表,起身离开。   “我回去洗个澡,你有什么要带的,我给你拿过来。”   “没有。”   “我走了,你要是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没?”   “知道知道。”   她埋在被窝里的手,伸出一截,藕节似的手腕,在晨光中晃动,“走吧走吧,回去睡一觉再回来,你昨晚都没怎么睡。”越说,她的声音越发低。   她认床,一整晚都半梦半醒。只是每次醒来,转头,床边沙发上,贺司珩都在。   狭窄的沙发,他缩手缩脚地躺着,压根睡不安稳。加上时不时病人那边有突发状况,贺司珩基本上没睡过。   “我会在万樟查房之前回来的。”   贺司珩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完,离开病房。   贺司珩马不停蹄开车回家,车子驶入小区内部的地下停车场。   他和今兮一共四辆车,所以他买了四个车位。只是他将车停在道上,看着面前停满了的车位,以及占据他原本车位的那辆车。   很快,司机从车上下来。   他恭敬又礼貌问好:“少爷。”   贺司珩眼梢冷淡,从鼻息里溢出声“嗯”。   司机:“太太在楼上等您。”   贺司珩下车,车钥匙在空中随手一抛,司机敏捷接过。   “B区有临时车位,把我的车停那边去。”   “好的,少爷。”   电梯匀速上升,锃光瓦亮的金属门,映出他此时寡冷神情。   电梯门打开,就是入户玄关。   贺司珩在玄关处换鞋,里面传来脚步声。   他半倚在墙边,清清淡淡的目光,和于素对视。   于素脸上揣着热情四溢的笑,在看到他一人时,笑意退散。又像是不愿接受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的事实,走近到玄关,左右来回张望。   贺司珩:“妈,您在找什么?”   于素:“你女朋友。”   贺司珩没作声。   于素嘀咕,“今兮怎么不回来,你俩吵架了?”说完,她歪头,狐疑目光在贺司珩身上盘旋。   四目相对。   贺司珩忽地一笑。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真是今兮啊。”于素当即笑了起来,笑意装满眼底,“我就是这么一猜,没想到,真是她。”   “嗯,所以,您起这么早,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的?”   确定今兮没跟他一起回来,于素难掩憾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给出问题的回答,却又像是给出了。   因为她问:“今兮呢?” 第51章 美媳妇见公婆   贺司珩走后,病房再度陷入安静。   今兮闲着无聊,打开病房内的电视机,随意切台,切到一个电视剧,让病房内有人声,于是躺回床上。   没一会儿,万樟来查房。   检查完她的情况后,万樟说:“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   今兮惊讶:“今天就能出院吗?”   “你的情况并不严重,肋骨骨折,静养一段时间就会自愈,每天定时服药,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再及时问诊就好。”   “好,谢谢医生。”   交代完,万樟疑惑:“阿珩呢?”   今兮:“他回家了,待会儿过来。”   万樟笑着打趣:“我说呢,他今儿个休息,怎么不在你这儿?还以为昨天你俩吵架没和好。”   昨天今兮跳完舞回到医院,贺司珩确实周身冷凝。   但。   她哭笑不得,“我俩没吵架。”   那哪儿算是吵架,只能说是贺司珩单方面生气。   而且他太好哄了,她稍稍服软低头,他便缴械投降。   目送万樟离开,今兮撇嘴。   还说要在万樟查房前回来,万樟都查完房走了,他还没回来。   男人都是骗子。   今兮拿起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   她一个字一条消息,借此表达自己此刻的愤怒之前。   【大。】   【骗。】   【子。】   最后一个字刚发完,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今兮抬眸,眼里希冀明显。   和贺司珩清淡眉眼对上的那一秒,她脸上绽开明媚笑意,但又想到他骗自己,故意绷着脸,“你明明说万樟查房前就回来的,可是万樟都走了,贺司珩,你老实说,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偷带别的妹妹回家了?”   贺司珩倚在门边,语调清闲:“妹妹没带回家,但带回了一个大姐姐。”   今兮瞪他:“你什么时候喜欢姐弟恋了?我都没嫌你老,你还嫌我年轻了?”   贺司珩忍俊不禁,“瞎说什么。”   今兮冷笑。   只是脸上笑意,在触及到门大敞开,贺司珩身边多了个人时,僵住。她有些猝不及防,又狼狈,艰难拉起唇边笑意。   “于姨?”   “叫什么于姨,叫妈。”   “啊?”   她的笨拙太过显而易见,贺司珩及时开口,“妈,您能去外面待一会儿吗,我和今兮有话要说。”   于素点点头。   病房门重新关上。   今兮跳下床,直挺挺地走到贺司珩面前。抬手,手肘抵着他胸口,手抓着他衣领,手腕抵他锁骨处——把防身术老师教她的那些,运用的淋漓尽致。只是贺司珩大概没想到,她把防身术,用在他身上。   她恼怒:“于姨怎么知道我和你的事儿的?”   相比于她的气氛,贺司珩反应淡淡。   “这我不太清楚,你要去问她。”   “不是你说的?”   “我要真想说,会拖这么多年?”   “……”   说来也有理。   今兮心念松动,攥着他衣领的手也松开。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贺司珩忽然开口,“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她马上回去。我也可以和她说,我们两个以前在一起过,只是现在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听到这句话,今兮抬眸,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各种原因,性格不合,生活习惯不合……只要你不愿意,我什么都能配合你。”   “我有说不愿意吗?”   贺司珩的眸色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深了几个度。   今兮低着头,脚尖碰了碰他的脚尖,“贺司珩。”   贺司珩:“嗯。”   过去好几秒,今兮抬眼,下定决心般地对他说,“我想了一下,你多金又帅气,对我还大方,最关键的是,刚刚进病房是左脚先迈进来的,挺符合我对未来另一半的设想的,要不顺便见个家长,也没什么问题。”   过好半晌,贺司珩才平淡地应一声:“你对未来另一半的设想,是左脚进屋?”   今兮别过脸,不同他对视,面上保持镇定自若,只是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她清了清嗓,“不行啊?”   贺司珩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行。”   今兮:“那……”   她看了眼门板,轻声说,“开门吧,总不能让于姨在外面一直待着。”   ……   有别于其他人的见家长,今兮与未来婆婆相识许久,而且她的未来婆婆,一直想把她挖到自家户口本上当女儿。   从女儿到未来儿媳的身份转变,于素的接受能力比今兮的接受能力要快得多。   于素先是关心她身体状况,其次又夸她带伤跳舞还能完美演出,最后,也是最主要的,是——   她问:“阿珩天天上班,也不好照顾你的,要不你搬到贺宅去?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今兮朝贺司珩投去渴求目光。   贺司珩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任她如何明示暗示,纹丝不动。   今兮在心里骂了他几声,笑着和于素说:“于姨,家里有保姆,保姆会照顾我的,而且我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刚刚查房说了,今天就能办出院。”   于素眉间一喜,“那今天就住过去?”   “……”   合着她刚才说了一长串都没用,于素只听到了最后那半句话。   “于姨,”在于素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今兮忍不住,打断她,“我去了您那儿,阿珩哥哥就一个人住了,他可能会不习惯。”   “我和你一块儿,回贺宅住。”   始终保持沉默的贺司珩,在此刻开口。   今兮猛地愣住,僵硬片刻,硬着头皮:“可是这样你上下班会不会太麻烦?贺宅离医院这么远,你早上怎么也得提到两个小时起床吧?”   贺司珩语调清润:“没事的,正好是夏天,我早上六点就能醒。”   今兮还想找理由:“可是我的衣服都在家里。”   贺司珩:“保姆已经收拾好你日常穿的衣服,妈妈在来的路上,也给你定了当季新款和早秋新款,都是你常穿的那几个牌子,估计也就这两天,衣服就会送到。”   “……”   今兮总算明白,他们母子俩挖了一个坑,就等她往里跳。   她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躺会床上,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再平静地指使大名鼎鼎的贺家大少给她跑腿:“万医生说等家属来了让家属去办出院手续。”   被点名的“家属”嘴角往上扬起得意弧度,“知道了。”   -   直到今兮坐上于素出门专用的宾利,她还有些状况外。   车窗外掠过街景如电影画面,一桢桢在眼前放映。随着时间流逝,街景从繁华的商区,到了安静的别墅区。宾利驶入漫长又郁郁葱葱的林荫大道,正是盛夏时节,树叶枝繁叶茂,阳光稀疏,被叶片裁剪分割成斑驳碎片。   林荫大道的尽头,便是南城贺宅的宅邸。   今兮坐在后座,看清眼前的光景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漏了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于姨。”她轻声唤于素。   于素应得很快,她就坐在今兮身边,一路上,拉着今兮的手,话里话外,笑里神情里,无不写满了喜欢与满意。   “怎么了?”   “我能问您一件事儿吗?”   “什么事,你说。”   “您什么时候知道我和贺……”她改口,“阿珩哥哥在一起的事儿的?”   于素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隐喻难辨。   恰好车子驶入停车场,在车位上稳稳当当地停好。   三人先后下车。   蓦地,于素停下步伐。   前院停车场空旷,唯有酷热日光将车位占据。   于素不知望着哪儿处,转过脸来,和今兮说:“上次你和阿珩回家吃饭,阿珩的车就停在那个车位。”   今兮不明所以。   于素说:“我当时要让阿珩带个东西回去的,结果忘了说。从监控看,他的车还在,于是我就追了出来,哪成想,看到你俩在后座。”   后面的内容,她不再叙说。只是眼里闪过促狭与暧昧,她作为过来人,均将其化为淡淡一笑。   距离上次今兮来贺宅,已有半年的时间了,今兮的记忆有些模糊。   她被贺司珩拉着往屋里走,从强光照拂处,走向阴影处,记忆的黑匣子,缓缓打开,提醒她那天后来,她和贺司珩在停车场的车后座,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被贺司珩压在车座上。   她双腿盘在他身上。   ……   ……   这么一想,她脸上不自觉泛出红晕。   所以。   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吗?   “她一直都不太确定,毕竟我从来承认过,直到昨天,她去你那套房子找你,”头顶上空,传来贺司珩沉稳有力的气息,他淡声道,“你那位朋友确实没告诉她你男朋友是谁,你现在住哪儿,但是你那位朋友说,你男朋友是医生。”   “你说多巧,我也是医生。”   今兮从他不咸不淡的声调里,隐约读出抹洋洋得意的气息。   她问:“你现在很开心吧?”   贺司珩勾了勾唇,“似乎,是这样的。”   今兮:“那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琢磨几秒,答:“丑媳妇见公婆,紧张?”   “你才丑!”她下意识反驳。   “抱歉,是我用词不当,”贺司珩好脾气纠正,“美媳妇见公婆的,紧张心情。”   沉吟片刻,今兮垂下眼睫。   很快到前院大门,她盯着离自己三四米远的于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抓着贺司珩的手,收紧,又松开。   不知怎的,贺司珩心念一动,俯下身,将彼此的视线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今兮皱了皱眉:“你干嘛?”   贺司珩:“真紧张啊?”   今兮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燥意,“你说呢?”   “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   “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了?”   “身份!”   今兮恶狠狠剜他,强调:“今时不同往日,我可是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出现的,我都不知道待会儿要干什么了。”   “什么都不要干,做你自己就好。”   “可……”   “我喜欢的是你,你什么都不用干,我都会喜欢你。”顿了顿,贺司珩清淡眉眼淌出柔和笑意。   他补充,“不只是我,我的父母,也是。他们喜欢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而改变的你。” 第52章 亲上加亲   ——我喜欢的是你。   ——喜欢的是你本身。   这两句话,在今兮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迂回盘旋。   待她进屋,持续几分钟的震荡感才消失。   面容和善的保姆拿出鞋子让她换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少夫人,换鞋。”   今兮眼帘一垂一抬,脸僵,而后轻声说:“不用这么叫我。”   保姆:“好的。”   停顿两秒,又说:“少夫人,您的衣服都已经送到楼上房间了。”   “……”   今兮换好鞋,仰头看贺司珩。她脸部没一处肌肉在扯,只眼神痴缠,绕在他身上,只是眼底,褪去往日媚色,只剩疑惑:“到底什么情况?”   贺司珩面色坦荡:“就是这么个情况。”   今兮:“我什么时候成少夫人了?”   “我的女朋友,难道不是少夫人?”   “……”   “不喜欢?”   她歪头瞥他,面无表情的脸,眼神在说,你觉得呢?   可他完全没有往日般,懂她的言外之意,或许,他是懂的。要不然,也不会故意说,“喜欢就好。”   贺宅主宅装修风格是永不落俗的美式复古风格,墙体、天花板、电视背景墙一系列均为白色,软装部分,却是以胡桃木家具为主。整体,在美式元素的基础上融合现代轻奢元素,浪漫中带了几分稳重,雅致又不失柔和。   而贺司珩周身散发的清冷矜贵感,与这栋房子极为符合。   那种处于上位圈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间,斯文,又极具攻击性。   从她身后到她身旁,他眼低垂,眼尾狭长泛出冷而淡的阴霾,危险又逼人,“不喜欢也没办法,你迟早都得习惯这个称呼。”   说罢,他错过她,往室内走。   今兮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现在所处的地方,不得不接受,面前的人,不是在家任她呼来喝去的男朋友,也不是医院为人服务的贺医生。   在这个地方,他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受众人仰视的贺家大少爷。   而她成了贺家的……少太太?   之前开玩笑,说她什么都不干,就当个豪门阔太的玩笑话,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今兮?”   “……今兮?”   连叫了她好几声,今兮才回过神,温声应:“于姨。”   于素亲切地朝她招手,“快上来,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下房间,你看看还满意不?”   今兮忙跟上。   今兮的房间在贺司珩的隔壁,有几次,于素不舍她离开,强硬拉她在家里留宿,今兮住的,便是这个房间。   房间没变,只是里面的沙发、摆件等,变了样。   墙上挂了一幅画,赫然是她多年前在舞台表演被摄影师抓牌的照片。她单脚点地,另一只腿,膝盖微曲,白色芭蕾舞裙在空中飘荡。她双手高举,莹白指节在暗色调的舞台上,像是雪地里的一滩血,鲜明,蛊惑,勾起人内心的欲望。   于素把她带进卧室,就先行离开,说是下楼给她准备吃的。   今兮坐在床边,用手机查询了下花瓣层层叠叠,颜色从外到里,由白渐变到粉的花的花名是什么。   ——冰雪芭蕾。   房间角角落落,都彰明于素的用心。   恰这时,房门合上。   她回头,看到贺司珩背抵着门,眉眼慵懒地看她:“喜欢吗?”   今兮:“挺喜欢的。”   换来他一声嚇笑:“你倒是喜欢了。”   今兮不解。   “分房睡是个什么理?”   怔松几秒,她弯唇笑:“我可是病人,要静养的。”   贺司珩:“我睡相很好。”   今兮:“我睡相不好。”   贺司珩:“我不介意。”   今兮眼微眯,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得出个结论:“我突然觉得在这儿住挺好的,分房睡什么的,真好。”   贺司珩没说话,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离开前,极绅士地带上门。   只是。   “砰——”的一声。   关门声响的,好似地都跟着震了震。   -   今兮在贺家待的日子,可以用三个词简单概括。   清净、悠闲、养尊处优。   孟宁得知她现在的生活,羡慕的眼红,发来视频请求。   “让我看看南城豪门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今兮哭笑不得。   孟宁:“你在哪儿呢,怎么都是花?”   今兮:“花房。”   孟宁:“在花房赏花吗?”   今兮:“喝下午茶。”   闻言,孟宁幽幽地叹了口气,“好羡慕你,周末能够这么悠闲地吃下午茶,你知道我要干嘛吗?我要去教那个小屁孩大提琴。”   说到这个,今兮想起孟宁当江渝汀大提琴家教老师的事儿,问:“小江不乖吗?”   孟宁嘴角抽了抽:“他和乖这个词能搭上什么关系?”   今兮默住。   孟宁头疼:“每天上课,他都在问我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昨天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他说他有哥哥特别帅,要介绍给我。”   今兮:“啊?介绍了吗?”   孟宁矢口否认:“当然没,我和他说,我不喜欢家里有两个儿子的。”   今兮:“你还有这种要求?”   “骗他的啦,我就是觉得,我要是当了他嫂子,那不是免费给他当家教老师吗?兮兮你看,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知道骗女人的钱了。”   今兮笑得花枝乱颤。   随后,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但孟宁迟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今兮。”   “嗯?”   孟宁欲言又止,再三纠结后,还是说,“昨天我在江家,遇到了你爸爸。他知道我和你是一个舞团的,又是你介绍我来当小江的家庭教师,就问了我几句有关你的事。”   今兮脸色微变,笑意未达眼底,“他问你什么了?”   孟宁:“就问我一些很普通的问题,什么在舞团工作之类的……我都回了,但是……”   “你说。”   “你生病了,为什么没回家啊?”   今兮眼睫低垂。   孟宁并不了解她家的情况,站在她的角度,无法理解为什么今兮生病还不回家。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解释。   “你和你家里的关系不太好吗?”   “嗯。”今兮承认,“我出院那天,刚和我妈妈吵了一次架。”   “啊……”   旁人的家务事,孟宁作为局外人,不好打探太多。   她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只说,“那我以后都会注意点儿说话的,你放心,我这张嘴除了面对吃的时候管不太住,其他时候都挺管得住的。”   “嗯,谢谢你,宁宁。”   电话挂断。   今兮心情始终淡淡,她躺在躺椅上,隔着玻璃,盯着不远处陨落的夕阳。   思绪渐凌乱。   今源丰在她生命里并没有扮演多好的一个父亲的角色。   他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年幼时,今兮对父亲的认知,都来自于外公外婆,以及母亲的口中。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有时间回来看她,每每回家,都会带今兮最喜欢的芭比公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今兮很喜欢今源丰。   在她的眼里,父亲虽忙碌,但待她大方阔绰,她想要什么,他就会无条件应允。   今源丰是典型的传统中国父亲。   陪伴?   理解?   教育?   ——鲜少。   给予子女的,永远都是金钱。   在他的眼里,只要给够了钱,给今兮一个好的经济条件,那他就是一个成功称职的父亲。   可他又总是在外人面前炫耀今兮的。   左一句“我家今兮如何如何优秀”;   右一句“女儿好,女儿贴心”。   今兮又觉得,没什么了。反正,他是爱她的,这就够了。   其实直到现在,今兮都没怀疑过今源丰对她的爱。   他们本就联系不多,读书时,今兮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给沈雅月打的,联系不到沈雅月时,她才给今源丰打电话。谈话内容干涩,不到一分钟,通话结束。   今宴出生后,反倒是今源丰,经常主动联系今兮。   他怕今兮多想,每次和今兮打完电话,都会在微信上发一句,“爸爸永远爱兮宝。”   思及此,今兮打开手机,和今源丰的聊天界面。   从下往上翻,数十页,都有今源丰发的这句话。   今兮却一句都没回。   说她狠心也好,冷血也罢。   破镜无法重圆,覆水也无法挽回。   她用指甲戳了戳屏幕,最后停在最新的几条消息上。   昨天。   应该是今源丰在江家遇到孟宁后,太过想她,又担忧她,给她发了条消息。   他问:【爸爸那天去医院问了,你出院了,可是爸爸去你那儿过,你不住在那儿,你住哪儿去了?】   【爸爸很担心你,能接一下爸爸的电话吗?】   【回个消息也好。】   得知她生病住院,今源丰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今兮都没接。   那天在病房,她和沈雅月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她一度觉得,已经到无法挽留的程度了。母女走到这一步,谁都有错。   沈雅月有错。   她也有错。   今兮却不愿低头。   她是高傲又固执的黑天鹅,不为任何事妥协认错。   正因此,面对今源丰的来电,她也不想接听。害怕听到父亲质问她为什么要和母亲吵架,害怕听到父亲骂她……   但也不能总是这么逃避,最简单的交流,还是得有。   今兮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打字,回今源丰。   今兮:【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   ……   收到今兮消息的时候,今源丰正和好友贺成在高尔夫球场打球,同行的,还有几位好友。   手机“叮”一声响起。   他打开,喜形于色,开心得连球杆都扔了。   贺成正打出一个好球,想和好友炫耀,转过头,就看到今源丰视线锁在手机上,笑得异常开心。   “看什么这么开心?”他疑惑,又指责,“你是不是没看我刚才挥杆推球?”   “哎,不看不看!看了你一下午了,没意思。”   “你这老头,什么意思?”   “我家今兮给我发消息了,”今源丰开心得跟个吃到糖的小孩儿似的,爱不释手地捧着手机,炫耀地和贺成说,“她回我消息咯!”   一时间,贺成情绪难辨。   边上,江永邺乐呵呵,羡慕的口吻:“还是女儿好,会给你发消息。哪儿像我,俩儿子,小点儿那个成天闯祸,我都想把他给扔了!年纪大点儿的那个更别说了,我上次看到,他把我微信免打扰了!”   谈及此事,江永邺气的不想打球,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抿了口茶,开始数落江泽洲的种种罪行。   “给我免打扰被我抓着了,还不把我放出来!”   “我说他几句他就跑,几个月都没回家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女朋友,他除了有几个臭钱还有什么?但凡他长得有我年轻时一半帅气,至于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吗?”   “脾气差,人又丑,就不知道靠钱吸引个漂亮姑娘?”   “怎么就没有漂亮又眼瞎的女娃喜欢他啊?”   末了,他眼珠子锐利地转了转,落在边上抱着手机乐开花的今源丰。   江永邺清了清嗓子,“今老头?”   今源丰:“干什么?”   江永邺:“你家今兮,有男朋友吗?要是没有的话,你看看我儿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江永邺皱眉,恼羞成怒地瞪了贺成一眼:“我问的是他家闺女,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你也看上今兮,想让她当你儿媳妇?”   贺成放下球杆,微微笑:“我确实有这么个想法,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53章 再陪哥哥洗一次   今源丰闻言,头也没抬。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中我家今兮,想让她上你家户口,但是老贺,”倏地,今源丰抬头,气急败坏的口吻,“有你这样的吗?一开始想让她当你女儿,现在倒好,得寸进尺,想让她当你儿媳妇?”   “生意人,向来如此。”贺成谈吐从容,缓缓道,“而且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媳妇,在我的眼里,都一样。”   “要不这样,”江永邺考量全面,皆大欢喜地给出答案,“今兮当你干女儿,当我的儿媳妇。”   今源丰笑一下,“你俩倒是开心了,我养这么大的女儿,就是为了让她嫁人的啊?!做什么梦!”   江永邺:“你这话说的,女儿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毕竟咱俩这么多年交情,嫁到我们家,总不会受苦受累,保准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   今源丰白他一眼,拿起球杆,走到外面:“谁说她要嫁出去?嫁不嫁人,我都无所谓。”   江永邺跟上去,“肯定还是要嫁的,你不还有个儿子嘛,以后会有儿媳妇的,女儿就放手吧,让她结婚吧。”   “我又没强制她不结婚。”   今源丰双手绷直,用力,挥杆。   白色高尔夫球在空中滑出优美的曲线。   他满意地笑了下,“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和什么人在一起就在一起,”顿了半秒,他轻蔑目光扫向刚才问他提亲的两个人身上,讥讽道,“什么年代了,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俩真老土。”   被好友嘲讽,江永邺很生气。   反观贺成,坐在位置上,笑容平和。   ……   这阵子今兮在贺家养伤,贺司珩只要不值夜班,每晚都回贺家住。   下午临时有台手术,导致他今天回家有些晚,已是晚上十点。   客厅的电视机放映着时下最火的古装剧。   贺成眼也不移,盯着电视。   “爸,不上楼休息吗?”贺司珩走过来。   “晚点,你吃了没?”   “吃了。”   “要让厨房给你弄点夜宵吗?”   “不用。”   简单几句对话后,贺司珩意识到,他是特意在这儿等自己回来。   贺司珩:“爸,您找我有事儿?”   贺成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他双手抵着膝盖,十指缠绕,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今天刚和你今叔叔打完球,顺便,聊了几句。”   贺司珩倦怠的眉眼,染上几分正经神色。   “聊……今兮了?”   如果没聊到今兮,贺成也不至于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等他。   贺成点头:“聊了一些。”   他问:“今兮是不是不怎么和家里联系?”   贺司珩:“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弟弟生下来之后?”   “……您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以今家和贺家的关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呢?   俗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今家这本经,像极了叛逆少女和父母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种狗血的剧情。   但再叛逆,也得有个度。   今兮都二十四了,该懂得、不该懂得,都懂,还和家里闹不愉快,属实有点儿小家子气了。   怕贺成对今兮产生误解,贺司珩说:“爸,在您说接下去的话之前,能够让我先说几句吗?”   贺成摊了摊手,“你说。”   贺司珩眉目沉静坐在位置上,前后思索不到十秒的时间,声音低沉。   “站在今兮的角度,她这个年纪突然多了个弟弟,确实是很难接受的事儿,更何况今叔叔他们还瞒了她那么久。”   “女孩子本就敏感多疑,加上您这个年纪,难免都有些重男轻女的念头,她就会想,是不是对她的父母而言,九十分的女儿,比不过六十分的儿子?”   “您可能不知道,今兮住院,沈伯母来看她,是顺便来看她的。因为今宴高烧,沈伯母来医院,等到今宴高烧退了,沈伯母就离开,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医院看望今兮。”   “其实这种事放在我身上,我无所谓。但是今兮是女孩子,爸,您也年轻过,和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应该就知道,女孩子是究极麻烦的一种生物,容易胡思乱想。”   一长串话说完,贺司珩双瞳清亮,与贺成对视。   贺成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有这么多的耐心,也没想过他会为了维护一个女孩儿,说出这么多的话来。   他笑容和煦,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真这么喜欢她?”   闻言,贺司珩薄唇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您说呢?不喜欢,我会把她带回家吗?”   “那就是非常喜欢了,倒也不错,今兮这闺女,我看着挺好的。又乖又文气,还有份稳定的工作……”说着说着,贺成笑的眼角褶皱加深,“你可能不知道,老江也看上咱家今兮了,争着抢着要让她当江家儿媳妇。”   “江叔叔?”   贺司珩眉峰挑起冷峻弧度,心底默默给江泽洲记了一笔。   迟早,得给江泽洲介绍个女朋友。   他可是个隐形炸.弹。   贺成乐呵呵,蓦地,下颚轻抬,怡然自得地说,“可惜,今兮早就进咱老贺家家门了,老江他——晚咯!”   贺司珩轻笑,忽地问:“您和他们说了,我和今兮的事儿了吗?”   “没,我心里有数的。”   “嗯。”   “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会数落今兮?”   内心的不安窥出头来,贺司珩试探眸光昵向贺成。   他稳了稳心绪,“不管您要说什么,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办法不站在她那一边。”   贺成怔了三秒,忽地笑出声,“儿子,不错,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贺司珩摇头:“妈妈说过,您年轻时不解风情,常惹她生气,我可从没让今兮生气过。”   言外之意,我和您年轻时候可不像——我疼女朋友,您就只知道气女朋友。   贺成瞬间收起笑,面无表情地和贺司珩对视。   “……”   “……”   过了几秒,贺成绷不住,碎碎念:“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什么叫不解风情,我那是放荡不羁。”   对此,贺司珩不发表任何意见。   “行了,不想和你说这些,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和你说——”   贺成语气平静,徐徐道,“对我们这一辈的人而言,先有儿子再有女儿,那叫锦上添花;先有女儿再有儿子,那叫雪中送炭。但对我而言,阿珩,我连你不继承贺氏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别的呢?”   贺成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他相信,如果贺司珩从商,一定会将贺氏发展的更好。   可他却没要求贺司珩从商。   贺司珩想学医,贺成说好。   贺司珩问他那贺氏怎么办?贺成说他会找职业经理人。   贺司珩问他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接管贺氏吗?贺成说,你有想做的,那就去做。我虽说是你的父亲,给了你生命,但我并不会插足你的人生。   这就是贺司珩接受的家庭教育。   上天待他一向不薄,他的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的贵人了。   父母是。   朋友是。   就连工作上的林立勋林教授,也教会他许多。   但今兮不是。   她的人生,开篇华丽,却在中途衰败。   就像一场舞剧,有高潮,有起伏。   主人公会遭遇许多波折,但最后,一定会是happy ending。   贺司珩要让今兮的人生,永远明媚如春,永远奔向光。   他要做她人生中的贵人。   -   贺司珩还记得上一次和父亲谈心是在他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的时候。   他并非自私的人,也会在未来纠结,纠结自己要不要放弃自己想读的专业,而报考父母期盼的商科。   那次,大概用了不到半小时,谈话便以双方愉悦的心情告终。   这次,结局一样。   不同的是,花了一个小时。   聊完天,他揉了揉眉骨,上楼,回屋。   从电梯出来,走几步,就是他的房间,但他脚步未停,接着往前走。   走了约有十几米,在另一间房的房门外停下。   伸手,正准备敲门的时候。   门被人从里扭开。   紧接着,眼前多了个人,动作很快,门开的瞬间,她就往他身上跳。   贺司珩眼疾手快,双手搂着她大腿,把她抱进怀里。   “这么热情?”方才还困倦的脸,在看到今兮的刹那,神情松散。   他往前走几步,把她压在门上。随即上身覆过去,头微低,与她对视。   眼睫震颤的频率莫名重合。   今兮就穿了一条睡裙,裙长堪堪盖过大腿,这个姿势,他能够轻而易举,窥探最美妙的地方。   裙摆窸窣,她条件反射地“嗯”了声。   音色绵而软,酥到人骨子里。   “洗过澡了?嗯?”他说话像是从鼻息间挤出来,声音隐忍。   “洗过,但——”她眨了眨眼,“不介意再陪哥哥洗一次。”   贺司珩喉结动了下,“今天去医院检查,万樟怎么说?”   今兮:“做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点?你脑子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贺司珩气笑,边往里走,脚勾起门,把门合上。   沿途,她的贴身衣裤滑落。   浴室瓷白地砖上滚动着汨汨水流,浴缸的龙头仍不停往外流水。贺司珩意识到,她早在这里等他,蓄谋已久。   “万樟说恢复得很好,下个月——九月初就能回舞团了。”   今兮被他放进浴缸里,她仰头,对上他的眼神,露骨,情绪直白,太过浓烈的欲望,像是要将她吞噬。恍神间,她想,包容她的,不是这满缸的水,而是他的灼热气息。   虽说今兮这段时间住在这里,但二人,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贺司珩虽有不满,但恪守礼数。   听到这句话,贺司珩不再忍耐,抬脚,跨进浴缸。   还没等他另一只脚放进浴缸。   门外响起敲门声。   哒哒哒三声。   继而,是于素温婉的声音,“今兮,阿珩在你房里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今兮的呼吸。犹如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咙,紧张到近乎窒息。   因为紧张,今兮抓着贺司珩小臂的手,用力的缩紧,在他孔武有力的胳膊上掐出凹陷。   又疼又麻。   无端召唤起他体内狂野的征服欲。   今兮浑身蜷起鸡皮疙瘩:“于姨……”   贺司珩恍若未觉,边亲她,边含糊不清地说:“我锁好门了。”   “可是……”她急的脸涨通红,声线发颤,有隐约哭腔,哀求着他,“贺司珩,停停。”   她唇齿间吐出的哭诉,在他耳里,成了张扬的蛊惑,令他更为她神魂颠倒,沉迷在她的身体里,无可救药。   ……   这过程紧张又刺激。   最后,今兮如同一只垂死的鸟,浑身无力倒在贺司珩怀中。   房间的灯透着莹白色的光,照在她浑身泛红的皮肤上,这是种,只有他能窥见的美。   光线太刺眼,今兮拉起被子,把自己埋进床里,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你让我怎么面对于姨?贺司珩,我恨你。”   餍足过后的他,浑身畅快,怡怡然:“没关系,我爱你就行。” 第54章 我就是王法   翌日,贺司珩起了个大早。   清晨六点,空气里带着夏季的潮热,也弥漫着朝露的微凉。他一身灰色运动服,路过客厅时,遇到同样早起的于素。   昨晚,于素敲了敲门,得不到回应,就离开了。   她那句问话——阿珩在你房里吗?   比起疑问语气,贺司珩更觉得,这是故意发问的。   她知道贺司珩在今兮房里,只是不知道贺司珩在今兮房里做什么。   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估计,应该就猜到他们在房里做什么,所以离开。   贺司珩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想的没错。   因为在看到他的时候,于素就板着脸。   贺司珩与她问好:“妈,早上好。”   于素置若罔闻,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从他身边经过。   他眉梢略挑,戴好耳机,继续往外走。在玄关处换鞋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偏过头,对上于素欲言又止的眼神。   “妈?”   “到底还没结婚,注意点儿影响。”   贺司珩哑然,“我影响到谁了?”   这话令于素语塞。   “对了,妈,待会让人把早餐送到今兮的房间。”   “她不下来吃吗?”   “脸皮薄,不好意思见您。”   “你也知道她脸皮薄!”于素恶狠狠的剜他一眼,压低声音,训诫语气,“在家就不能收敛点儿?”   “您别半夜敲她门不就行了?”   “……”   于素看他片刻,更是被气到,转身进厨房,看厨房今天准备的早餐。   一上午,于素给贺司珩就没一个好脸色过。   贺司珩倒也不在意,悠哉悠哉,进进出出今兮的房间许多趟。   今兮躲在房里,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来。   快到午餐时间点。   贺司珩半倚在墙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还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去?”   今兮面无表情:“躲到下辈子。”   好一阵沉默。   今兮从床上起来,经过贺司珩时,忍不住,脚抬起,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   贺司珩:“下辈子这么快就到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敢。”   今兮转着门把,拉开门,一道缝敞开,又合上。门敞开,又合上。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她突然整个人贴靠在门上,双肩耷拉,毫无生气的模样。   贺司珩笑:“昨晚勾引我的时候不挺来劲儿的吗,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了?”   今兮:“两码事。”   她抿紧唇,一口气憋在肚子里涨红了脸。   颊畔两抹红晕,令他想起昨夜奢靡。他唇角弯一下,淡淡道,“爸妈都出去了。”   今兮无语地哼笑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贺司珩:“故意的。”   她翻了个白眼。   “就是没想到你脸皮真这么薄,”顿了顿,贺司珩捏了下她耳垂,“怎么在我跟前一点儿都不害羞?”   “害羞?那我不就成周橙了?”   今兮没好气地反驳。   提起周橙,今兮问:“她在国外了吧?”   贺司珩:“应该。”   “你俩没联系?”   “有什么可联系的?”   “毕竟她可叫了你这么多年‘阿珩哥哥’呢。”   贺司珩上下打量她,轻轻挑眉,眼里曳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每个这么叫我的你都醋是吧?周杨小时候也这么叫过我。”   今兮顺势道:“怪不得我有时候看他也不顺眼。”   贺司珩有些无奈,没理会她的无理取闹,问她:“饿不饿?”   今兮:“饿了。”   “下楼吃饭。”   “哦。”   厨房早就将饭菜备好,见他们下来,马不停蹄开始布菜。   今兮接过筷子,注意到管家的目光始终锁在二人身上,略感不适。但她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饭,边吃饭,边打开手机,看朋友圈动态。   她微信好友并不多,几百个。   忘了是哪儿看来的一句话,现实生活越充实的人,朋友圈的内容越匮乏。这句话在她的朋友圈得到验证。   几百个好友,发动态的,也就那么几个。   最多的,当属周橙。   周橙是非常喜欢分享生活的人,这样的人,不需要太多沟通,就能从朋友圈的细枝末节猜出她的日常,从此推断出她的家境、人际交往。   显然,周橙的人际关系颇好。   出国一个多月,已经交了不少国外朋友,合照频频。   今兮不认为自己出国,能和周橙一样交那么多的朋友。   其实,她从始至终都不认为出国对她是有利的。   大学四年,她的交际圈始终只存在在狭窄的寝室四人间。同班同学二十多个,现在记起来,面容都已模糊。   近乎闭塞的社交,到了国外,是一种折磨。   更何况,团内这么多首席,也就陈凌和林疏月出国进修过,其他的都没有出国进修过,不都一样在国际大赛中绽放异彩?拿到国际大赛的金奖。   国际大赛……   想到这个,今兮怅然。   失去出国进修的机会,她不遗憾。失去参加国际大赛的机会,才让她遗憾。   这次比赛整体质量颇高,团内最好成绩就是银奖。   周橙没得奖。   下意识的,今兮说:“要是国际大赛在下个月举办就好了。”   贺司珩:“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今兮扯了抹笑:“就是觉得,挺遗憾的吧。”   贺司珩:“没事,下次参加就好。”   也只能这样了。   今兮眨了一下眼,过好久又眨了一下,拿筷子拨弄着米饭,自言自语般地说,“下次要等明年了。”   “再给你一年的时间准备,你不拿金奖,有些说不过去了。”   贺司珩的恭维与讨好,九转千回,莫名其妙的令她笑弯了眼,“说的有道理。”   -   夏日傍晚的太阳依然燥热,后院树上蝉鸣声不断。   花草被太阳炙烤,褪去生机,蔫儿吧唧的。今兮脱了鞋,光脚踩着草坪,手拿着喷水的塑料软管,给花花草草浇水。   没一会儿,管家过来。   “少夫人,周少爷来了。”   管家今年五十有余,但他人生中一半多的时间,都给了贺家。贺家的保姆、司机、花草师、保安之类的人,加起来有七八十人,却从未有过纷争。他将贺家上下打理周到,又事无巨细。就连贺成,都对他几分尊重。   由此可见,他在贺家的地位。   更别说,贺成最初找他来贺家,是让他来当贺司珩的教养老师的。   是以,今兮推辞的也很礼貌,“张叔,您不用叫我少夫人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今小姐就行。”   管家一怔,随即半低下头,脸上浮现几秒笑意。   他搓了搓手,“抱歉,我……真的挺开心的。”   今兮:“啊?”   “少爷和你在一起的事儿……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他什么脾性,如果没认定是你,绝对不会把你带回家的。”管家素来不苟言笑的脸,变得尤为温和,“反正迟早都是少夫人,现在这么叫,我们都多适应一下,你看怎么样?”   面对五十多岁老人的请求,今兮很难反驳。   尤其是,她竟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突然想到,这阵子住在贺宅时,管家常常凝视着她。她还以为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对,现在想想,估计是管家用在看未来儿媳妇儿的眼神看她。   她挤了个干笑,一转头,瞥到客厅里的人。   周杨显然也发现了她,绕过客厅,走过来。   不到两分钟,周杨到她面前,一脸震惊,“你不是屁股骨折了吗,怎么还能走动的?”   “什么骨折?”   “屁股啊!”   “谁和你说的?”今兮语气上扬,眼中生寒,恨不得把造谣的人给杀了。   听她说话的语气,周杨脊骨发凉,他挠挠头,表情里撇清意味明显,“小橙子说的!她说你什么股骨折……那除了屁股还能是什么股?”   今兮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肋、骨、骨、折。”   周杨嘴角抽了抽。   惹天鹅公主生气了,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反应迅速,转身往客厅跑。   身后,今兮举着塑料软管,朝周杨慌忙逃离的身影滋水。   凉丝丝的水溅到身上,周杨直跳脚。   偏偏也不知怎么,去往客厅的偏门怎么打都打不开。明明他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记得清楚,他压根没把门合上,怎么这会儿门就被反锁了?   “张叔!张叔!”周杨边躲水边喊管家,“救命啊!天鹅公主别往我身上喷了!我这衣服可是限量款!很贵的!”   今兮扯着水管往前走,离周杨更近。   周杨四下逃窜,今兮扯着水管不停追他,往他身上喷水。   他浑身湿透,跟刚从水里出来似的。   “哇!贺司珩!你不管管你女朋友的吗?”   “救命啊杀人啦!”   “有没有王法的啊?”   今兮眼一眯,冷笑:“我就是王法。”   周杨叫苦不迭,恰这时,余光抓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管家,他哀嚎,“张叔,你都不管管她的吗?”   管家眼笑眯眯,“周少爷惹少夫人生气,吃点苦,是应该的。”   周杨目瞪口呆:“张叔?!”   管家:“等到少夫人那股子气过去了,偏门自然会打开的,周少爷,你别担心。”顿了顿,他体贴地补充,“至于周少爷身上的这套衣服,明儿个我会派人将这个系列的全部衣服都送到你那儿。”   这个系列的全部衣服。   周杨在心里估算了下价钱。   周杨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张叔,我缺钱吗?”   管家语气温和,道:“听说周少爷之前看中了一辆车,但是那辆车似乎被沈氏总经理沈放沈总抢先一步买了?”   周杨被水滋的睁不开眼,“张叔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去沈总那里把那辆车买来送给你。”   “……”   周杨原地站了数秒,只字未语。   片刻后,他正对着今兮,一动不动,“来,使劲滋,但凡你歪一下,我都得生气。” 第55章 未来老婆   夏日傍晚的风潮热。   窗户打开,外界高温与屋内冷气碰撞,稠闷感扑面而来。   贺司珩站在窗边,眼睫低垂,犹如观看一部好莱坞大片似的,望着楼下院子里的场景。   江泽洲姗姗来迟,见他俯身往下望,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周家小少爷沦为天鹅公主的陪玩。   他轻哂:“谁能想到这么难伺候的周杨,在天鹅公主面前这么安分?”   “他不一贯如此?”贺司珩反问。   江泽洲藏在镜片下的眼,陡然浮现过往种种,眼神变得明澈起来。   今兮是高中才转学回到南城的,圈子里,所有人都有固定的朋友圈。这个朋友圈并不是说一两天就形成的,需要经年累月的磨合。而且这个圈子,交友并不是看双方性格、外貌、成绩,还看彼此的家境。   她甫一出现在众人眼中,在男生们眼里,是惊艳高贵;在女生们眼里,则是骄矜傲慢。   女孩儿们并不喜欢她。   一方面,是因为她过于出色的容颜,无论谁站在她身边都成了绿叶。   另一方面,同为学芭蕾的,周橙甜美乖巧,而今兮给人的感觉,始终清清冷冷,难以接近。   没有人爱热脸贴冷屁股。   唯独周杨,偏爱反其道而行。   一般周杨靠近一个女的,都是想泡那个女的。所以一开始,周杨接近今兮,别说别人了,就连江泽洲都以为,他对今兮感兴趣。   周杨斜眸觑他,心说你知道个啥。   他接近今兮,是因为他看出来,贺司珩看今兮的眼神,十分不单纯。   周杨是第一个发现贺司珩对今兮有想法的人。   于是他接近今兮。   熟悉后他才发现,今兮这人,别人对她三分好,她能对旁人十分好的女生。只是她不擅长表达。   待人也真诚,喜欢和讨厌,分的清清楚楚。   不像圈子里那些女的,明明不喜欢,偏要装喜欢。今兮这人,不装。   所以周杨挺喜欢她的,也挺爱跟她一块儿玩。   他向来宠女孩子,更何况是好兄弟的女朋友,自然是不敢欺负的。   倒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这么安分的任今兮朝他滋水。   单纯的,看在贺司珩的面子上。   楼下院子里,今兮滋水滋累了,拿塑料软管的手垂下来,清澈沁凉的水浇在她混着杂草的指缝。   周杨:“结束了?”   今兮好笑:“被这么浇水你也不生气啊?”   周杨嘴贫得很,“那不是看在阿珩的面子上吗?”   今兮:“我还以为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周杨一本正经:“真没有,真不是,别瞎说,我是那种一点破钱就能收买尊严的人吗?这话可不能瞎说的。”   睁眼说瞎话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今兮无奈笑了声,“既然这样,张叔,那辆车就别送了吧?”   “——哎!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的?不行!张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是您打小教我的,”周杨言辞凿凿,语气铮铮,“一辆车而已,我车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么一辆。但是张叔,您得言出必行,对吧?”   管家笑:“我听少夫人的。”   周杨嗓音耍着花腔,有模有样地学着:“少夫人——”   这个称呼今兮听了一个多月,整个贺家上下都这么叫她,今兮不太习惯,也纠正过。可上一秒纠正,对方答应的好好的,下一秒,跟脑袋清空了一般,又这么叫她。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今兮都不适应。   尤其是周杨这么叫,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你再这么叫,真不送车了。”   周杨见风使舵:“天鹅公主。”   “阿珩,你家天鹅公主不喜欢少夫人这个称号哎,怎么办?”蓦地,周杨仰起头,促狭双眼笔直对上贺司珩的眼,他暗自一笑,“她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啊?”   今兮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贺司珩误解,赶忙想反驳。   头顶传来贺司珩的声音,淡淡的,“她不喜欢我,那喜欢谁?”   周杨被噎住。   看好戏的江泽洲,慢条斯理道:“天鹅公主不喜欢少夫人这个称号,怎么,你喜欢?这称号给你怎么样?”   周杨的表情,一点一点,僵在了脸上。   -   莫名其妙被三个人争锋相对,周家小少爷气的脸都黑了。   他身上衣服潮湿,紧贴皮肤,管家带他上楼洗漱换衣。   今兮落后几步,在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小小人影,正伏案看书。她有些意外,江渝汀竟然在这儿。   江渝汀翻了一页书,突然抬头,看到今兮时,眼前一亮。想笑,似是想起什么,克制地憋回去。再看向她的眼神,幽怨又烦闷。   他看了一眼,收回,忍不住,又幽怨地瞥她。   今兮微怔,勾唇轻笑:“怎么这么看我?”   小孩子根本藏不住情绪,瘪嘴,“今兮姐姐,我原本以为你是好人,结果你和我哥哥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   “我的大提琴老师,就是你介绍的。”   “……”   原来是为这事儿。   今兮走到他身边,和江渝汀同坐在地毯上。   她问:“不喜欢练琴吗?”   江渝汀浓眉紧蹙,思考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就是以前的老师,每次我学不好,她就会说我是不是没有用心,可我明明很努力,我还小嘛!哪儿像大人一样,学什么都快?”   “你哪儿努力了?哪次我回家,你是在练琴不是在看喜羊羊?”   不知什么时候,江泽洲和贺司珩从楼上下来。   江泽洲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江渝汀的头发,语调冷冷,“努力看喜羊羊被灰太狼抓走?”   “我才不看喜羊羊!那很幼稚!哥哥你真的好老土,我们现在都看奥特曼。”   “……”   “要相信光——”周杨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激动亢奋。   “小周哥哥!”在江渝汀的眼里,周杨更像是他亲哥,他折上页脚,合上书本,把它放进书包里。然后,马不停蹄爬上二楼,和周杨拳对拳,好哥们地碰了一下。   周杨眨眼:“帅!”   江渝汀也眨眼:“帅!”   “……”   “……”   待周杨和江渝汀下来,贺司珩问江渝汀:“你刚刚那么说你今兮姐,怎么,不喜欢现在的大提琴老师吗?”   他是知道今兮介绍孟宁,去当江渝汀的大提琴老师这事儿的。   “没有,我现在的大提琴老师,人超nice的,我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笑。”   周杨了然:“她长得很好笑。”   江渝汀大声反驳:“才不是,她长得超漂亮的,不是好笑!是——”小孩子的词汇量匮乏,他抓耳挠腮,许久后,窝囊地吐出一句话,“反正小周哥哥,我敢保证,没有男孩子会不喜欢她的。”   今兮很赞同,又不赞同:“女孩子也都很喜欢她。”   贺司珩眉梢轻佻,“当我面出轨,胆儿挺肥。”   今兮哭笑不得,“她是女的,贺医生,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周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比划,“阿珩的心眼就这么点儿,懂吧?”   这话说出去,贺司珩极淡地勾了勾唇。   反倒是今兮,反应颇大,扯起沙发上的抱枕,砸向周杨。   周杨眼疾手快地躲过。   今兮懒得理他,问江渝汀,“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和我生气?”   江渝汀很直接:“你和我哥哥站在一边。”   江泽洲:“……”   他脸堪比墨黑,冷笑连连。   众人都笑。   江渝汀坐在今兮对面,双手撑着脸,满脸认真,注视着今兮,“但是今兮姐姐,你要是和我说以后再也不和我哥哥串通在一起,我就原谅你了。”   今兮:“这么容易就原谅我啦?”   江渝汀点头:“对的,姐姐这么漂亮,我肯定会原谅你的。”   客厅先是静了几秒,而后,众人纷纷笑。数周杨笑的最大声,“小江,小小年纪就会说这些花言巧语是吧?你哥都一把年纪了,还不会说这些话。”   江泽洲面无表情:“小小年纪就有当渣男的潜质。”   江渝汀:“我才不是渣男,今兮姐姐就是漂亮!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今兮姐姐,我长大了能和你结婚吗?”   小孩子认真起来的模样,既可爱又有趣。   “不行,”今兮指了指贺司珩,“我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又不是老婆,今兮姐姐,我可以等你的。”   这话说出来,众人的眼神在贺司珩和今兮之间来回转。   没人圆场,都在看热闹。   贺司珩坐姿闲散,静默良久后,薄薄的唇勾起一个轻佻又浮浪的笑,没接江渝汀的话,而是问今兮,“问你呢,能不能等他?”   他将选择权给她。   可这压根没什么可选的。   在今兮眼里,就算是选择题,她也永远只有一个选项。   “女朋友就是未来老婆,小江,我可是贺家的少夫人,我不能三心二意,得从一而终。”今兮笑容一丝一丝地抽开,眼梢挑起明媚弧度,“而且等你长大了,今兮姐姐就老啦,是个老姑娘了。”   年仅十岁的江渝汀,从幼儿园到小学,一路过来,不少女孩子和他表白。   江渝汀自认潇洒帅气,结果没想到接二连三的碰壁,被女孩子拒绝。   他愁眉苦脸,“今兮姐姐,你是第二个拒绝我的女孩子。”   今兮:“第一个是谁?”   江渝汀:“我的大提琴老师,我让她和我的哥哥谈恋爱,她拒绝了。”   今兮:“她不是拒绝你,她是拒绝你哥哥。”   思索几秒,江渝汀恍然,一脸天真地说,“我哥哥长得是没有我帅,对吧?我爸爸都说了,一家四口,我哥最丑。”   江泽洲眼皮掀开冷淡的弧度,声线沉冷,带着极重的压迫感:“江渝汀!”   吓得江渝汀浑身一哆嗦,麻溜地躲在贺司珩的身后,小声求救,“阿珩哥哥,我可以原谅你把我的未来老婆抢了这件事,但是你能不能帮我把我哥哥赶走?他真的好凶!”   江泽洲气的头疼:“我就不该带你过来。” 第56章 一个吻就想打发我   因为江渝汀的存在,客厅里充满欢声笑语。   没一会儿,管家过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在楼上花园,你们看要不上楼?”   “准备什么?”今兮不解。   “烧烤。”贺司珩下颚轻抬,朝周杨和江泽洲点了点,“他俩闲着无聊,过来烧烤。”   “哦。”   一行五人坐电梯到楼上。   贺家是别墅,加上地下室共四层。顶楼一半是娱乐影音区,剩下的一半,是空中花园。藤椅前,放置了烧烤架和烧烤的事物。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他们过来动手。   他们这群人,从小都不沾阳春水,烧烤这种需要动手、接触油烟的活儿,向来都是一个人干——贺司珩。   炭火在油渍下燃起星星点点的火苗,烟雾升起,空气里充斥着诱人的烤肉香。   贺司珩一人烤,剩下四个人坐在一边吃,没一个人心疼他,上去帮忙。   没多久,江渝汀就吃饱了。   小孩儿吃饱就犯困,闹着回家睡觉。管家适时上前,牵起江渝汀的手,对江泽洲说,“我让司机送小江少爷回去。”   江泽洲:“嗯。”   没了小孩儿,几人说话都放开许多。   周杨提起刚才的事儿,悠哉,“魅力挺大的啊天鹅公主,小江才十岁,就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今兮咽下一口烤蘑菇,说:“还行吧,不也没迷倒你吗?”   周杨呵呵:“你说这话,是真不怕被阿珩收拾。”   今兮下巴扬起,天鹅颈滑出傲慢弧度,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高傲:“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周杨苦着脸:“你是不怕,但我怕。”   “所以你非得惹我干什么?”   “……哦,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他是个非常擅长活跃气氛的人,今兮笑了,侧眸看他,他眼神清亮。   周杨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他站起来,走到花园另一边接电话。江泽洲去上厕所了,藤椅上只剩她一人。   今兮耸耸肩,起身,朝贺司珩那边走。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贺司珩瞥她一眼,夜风吹着他微红的脸。   “想吃什么?”   “包菜。”   “不刚拿过去一盘?”   她告状,“都被周杨吃了。”   贺司珩于是拿了一份包菜放在锡纸上。   今兮跟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他:“要等多久?”   “五六分钟。”   “行吧。”   问完话,她却没离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贺司珩直觉不对,垂眸,漆黑的瞳仁,研判地审视着她。两人距离很近,夜风氤氲着热气,彼此的呼吸都是温热的,缠绕着对方的气息。   二人不错眼地对视。   “怎么不去坐着?”他问。   “陪你不好吗?”她歪了歪头,眼里闪着光,在明灭火光中,耀眼又勾人,“还是说,你不想我陪你?”   话音落下,不等他回答。   今兮倏地踮脚,在扑朔烟火中吻他。   一触即离的吻。   他低头看她,目光从她红的滴血的唇,到她起伏的胸线,眼半眯,却长久没说话。   今兮始终仰头和他对视,浅浅地笑,“这是辛苦费。”   贺司珩眼梢吊起:“辛苦这么久,一个吻就想打发我?”   今兮:“周杨说的没错,你心眼真小。”   “没事儿,别的地方大就行。”   别的地方是哪里。   她没错过他眼里的别有深意。   烧烤架里火势正旺,腾腾热气翻涌,炙烤着她的皮肤。   夜风拂过,将那热度卷至她脸,整片脸都染上一层绯红。   她喉咙发干,“贺司珩。”   “嗯。”   过半晌,也没等到她下一句。   贺司珩将烤好的东西装盘,递给她:“过去吃吧。”   今兮回过神,见他已经一脸平静淡然,仿若刚才说话的那人不是他似的。   分明调戏的那人是他。   可装作若无其事的那人,也是他。   他总是有本事这样,把她的心弄得忽上忽下。   这激起她的胜负欲。   她接过餐盘,走出几步,又折回来,踮脚,凑到他耳边,嗓音如缫丝般细腻勾人,蜷起他听觉神经震颤,“大不大,得吃了才知道。”   贺司珩脸色变了变。   他眼眸陷入无底洞的黑,手放在她腰上,猛地收紧。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下意识一惊,手松开,餐盘掉落在地,瓷片稀碎散开。   清脆的啷当声,唤回他理智。   贺司珩的眉尤为不耐烦地蹙起,沉着脸,把今兮抱起,跨过破碎的瓷片,将她放在藤椅上。而后,拿起扫帚,将那堆瓷片扫开。   今兮手撑着下巴,颇为闲情雅致:“刚烤好的东西,真浪费。”   贺司珩甩了她一个冷淡眼风。   “生气啦?”她挑衅般开口。   换来他一声冷哼。   “是不是发现我挺能说会道的?”   “你惹谁不好,偏惹我?”   “真生气啦?”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今兮凑到他面前,视线暗示性地往下瞥,“晚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这话时,她紧张的眼都不敢眨一下。   贺司珩冷着的脸,眼神松动,灼热的眼,有几分克制,声音喑哑,“这才几点,就开始勾引我?”   “这不是勾引。”   她纠正,声音很轻,和花园的花香搅合在一起,香气扑鼻。   “是辛苦费,报酬。”   -   江泽洲和周杨回来的时候,没发现任何异常。   今兮晃着高脚杯里的酒,双眼似染上酒意,醉醺醺的,颊畔坨红。在场几位都知道她的酒量,知道她没醉。   周杨顿感惊奇:“这酒度数不高吧?”   今兮:“嗯?”   周杨:“你上次在我酒吧喝了那么多高浓度的酒,也没见脸红一下,怎么现在喝点儿低浓度的酒精饮料,脸这么红?”   听到这话,江泽洲视线也送过来。   贺司珩端着最后一份烤鸡翅,在位置上坐下。他似笑非笑,“脸怎么这么红?”   明知故问。   今兮白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回:“热的。”   非常合理的借口。   周杨和江泽洲没多疑。   这天太热,又闷,偶尔送来一阵风,带来稠闷逼仄感。   天气预报在上礼拜就说要来台风,直到现在,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暴雨将至的征兆。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周杨再一次感慨:“阿珩,是不是你们学医的,手都这么巧?别说让我烧烤了,蛋炒饭我都整不出来。”   周家小少爷,调酒技术整个南城无人能敌,但下厨,一窍不通。   人有所长,又有所短。   周杨上下打量着贺司珩,总觉得他不是人。怎么有人,什么都会的?   贺司珩正专心给今兮剥虾,闻言,回答:“别的学医的,我不清楚。但是蛋炒饭——在场的不止你一个不会。”   他话里讽刺意味太重,针对意味也分外明显。   江泽洲大学阶段出国当交换生,异国他乡,掌握了不少技能,下厨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独居,洁癖严重,不喜外人闯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家里没请住家保姆,所有家务,都是他亲力亲为。   不会做蛋炒饭的,指的当然是——今兮。   像是怕今兮不知道他说的是她,周杨很刻意地说,“天鹅公主,阿珩说的那个和我一样动手能力为零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今兮笑容收了,幽幽盯着周杨看了几秒,蓦地一笑,“我不会做蛋炒饭又怎么样,反正我男朋友什么都会,不像你,既不会下厨,又没有女朋友疼。”   末了,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阿珩,对吧?”   贺司珩把剥好的虾仁放在今兮面前的餐盘上,他难得有雅兴,笑意松散,“我什么都会做,所以我的女朋友什么都不需要做。”   周杨愣愣。   沉默。   有风带来花香。   同时。   带来他憋屈的声线,“我早就该知道的,在你俩面前讨不了好的,就应该跟江泽洲一样乖乖闭嘴。”   江泽洲斜睨他,想起之前的种种,冷哼,“有时候安静点儿,他俩也会把你当做他们爱情游戏的玩物,我的建议是直接绝交。”   周杨干脆利落:“行。”   过一秒,又忍不住叮嘱,“把车送到我车库里再绝交。”   被他这小家子气的贪婪给无语到,江泽洲送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对了,”江泽洲话锋一转,眼神随着话语,锁在贺司珩身上,“下周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以前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   “那行,我给你腾个包厢出来,”周杨跃跃欲试,激动的仿佛自己过生日似的,“那天你总得喝酒吧?好歹是你生日。”   贺司珩笑了笑,“再说。”   周杨顿觉无趣,转头问今兮,“天鹅公主,你家总得有个人喝酒,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今兮:“那个人可以是我。”   周杨满意了,“还是你够意思。”   周杨和江泽洲来找贺司珩,一来是周杨着实无聊,于是拉上休息的江泽洲过来贺家弄点儿烧烤;二则是因为下周贺司珩过生日。   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谈妥了,也吃饱喝足了,二人没久留。下楼后,因为他们喝了酒,贺司珩安排司机送他们回去。   江泽洲坐上车,又想起什么事儿,车窗降下,回头喊贺司珩:“阿珩,之前投资的事儿……”   贺司珩走近。   江泽洲下车。   二人倚靠在车旁聊工作。   停车场路灯炽亮,有细小蚊蝇盘旋其中。   今兮站了不到两分钟,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她不想参与到贺司珩和江泽洲的交谈中,想了想,决心想回屋。   刚转身,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陈凌的电话。   她忙不迭接起,“首席。”   陈凌关切道:“在忙吗?”   今兮:“没,您找我,是有事儿吗?”   短暂的寒暄之后,陈凌说,“因为你这段时间请病假,有些事儿你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和你说一下,当然,不是强制性要求你答应,只是征求你的意见。”   今兮:“什么事儿,您说。”   陈凌切入主题,“是这样的,地方台和一个视频播放平台要半个舞蹈竞技秀节目,之前出国进修选拔的时候,节目负责人有过来,她坐在最边上,你可能没注意到。原本是排名第三的周橙去的,可是你退出了,所以……我和团长还有几位首席讨论之下,觉得还是你参加那个节目比较好。”   “当然,如果你不想参加,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参加。”她话音一顿,无波无澜的语调,又有丝压迫感,“只是那个节目是九月底开始录制,那个时候你身体都恢复好了,参加那个节目应该没有问题。而且舞团这些年你也知道的,入不敷出,需要一些赞助。”   今兮有听过这个节目,之前做了两季,口碑好收视好,但是因为部分原因,停了一年。没想到今年又重新做起来。   她对上电视博知名度没什么想法,也不敢兴趣。   艺考时,不少星探踩点似的蹲在南城舞蹈学院大门,目光如射线般,从一个个素颜的女高中生身上扫过,找到满意的那一个,便朝她递名片。   今兮收到一沓名片,转头进学校,就扔进垃圾桶。   她对进娱乐圈不感兴趣,想拒绝,可陈凌看似尊重她的话,却字字都在和她施加压力。   甚至算得上是强迫她,不得不参加这个节目。   今兮:“能不参加吗?”   陈凌不容置喙的话语,打消她的念头,“你已经放弃出国进修的机会了,这个节目,我的建议是,你必须去。” 第57章 贴身性感辣舞   银钩状的月亮被浮动的云层遮住,午夜的风清凉。   管家拿着手机朝今兮走过来,低声:“江城分公司那边出了点儿事,太太和先生临时赶过去处理,这几天都不在家。”   今兮:“好。”   “少爷和江少爷估计要谈好一会儿,少夫人你看你要不先回屋?”   “嗯。”   今兮给不远处贺司珩投了个目光,他似有感应,也看过来一眼,很快收回。他掌心里托着手机,屏幕泛出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流畅的脸部线条。   没一会儿,今兮手心里握着的手机震了下。   她打开,是贺司珩发的消息。   贺司珩:【还要一会儿,回床上等我。】   再观察他此刻的脸,神情严肃,看久了会有种窒息感,格外有压迫力。只是在触及她的时候,眉宇间的凛冽被风吹散,唇畔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她嘴型回答:我会锁门。   今兮转身进屋,因为陈凌说的事,思绪跟泥浆似的,模糊不清。洗澡动作慢吞吞的,导致这个澡耗费的时间比以往更长。   贺司珩是在他自己的房间洗的澡,他靠坐在床头看书。听到动静,抬眸往今兮那边望了眼,清明眸色渐深沉。   白色吊带裙,胸口一圈蕾丝,勾勒出起伏连绵的线条。   裙长堪堪到大腿根,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窈窕身段彰显的淋漓尽致。   今兮是把门锁了的,但她知道就算锁了也没用,他有的是办法进来。   她没在意,走到床另一边,掀开被子坐进去。   刚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被子下方,她的腿就被人勾起,盘在他身上。   灯光骤灭,黑夜将光亮吞噬。   男人的气息灼热,盈在她的脸上,耳畔,颈边,遍布她全身。   今兮鼻息紊乱,“今天不行。”   她推拒着他,双腿挣扎,逃离他的滚烫。   贺司珩急促的喘息停在她耳畔,哑声:“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莫名有种……委屈?   今兮于心不忍,她蹭了蹭他的胸口,舌尖舔舐,之后才说,“我例假来了,就刚刚的事儿。”   这是真不行。   贺司珩呼吸一凝,埋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故意折磨我的是吧?”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她的手往下,在黑暗中精准找到定位,顿了几秒,“……怎么这么烫?”   有那么几秒,她想退缩。   却被他抓住,按压着她,危险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惹得火,不亲手泄火?”   “我又没勾引你。”   “穿这么一条裙子,不是勾引?”   “我喜欢。”   “它、也喜欢你。”   今兮到底不及他脸皮厚,好在晦暗环境中,涨红的脸无人知晓。   那天他比任何一次都要久,像是故意在惩罚她。   她的手指软绵,时间久了,没什么力气,他覆盖住她的手背,牵引着她,喉咙处发出愉悦的闷哼,“就这样,学会了吗?”   今兮闭上眼,手里是他的温度,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   最后,他把她抱进怀里,吻了吻她头发,满足地喟叹:“真乖。”   那天夜里,迟来的台风终于登陆南城。   淅沥的雨水拍打着窗玻璃,贺司珩自她身后抱住她。他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木质的冷调香,包裹着她的鼻息。   今兮不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雨天。   阴沉逼仄的空气,身上有种褪不去的黏腻感。这种天气,心情会莫名低落。   或许是这个原因,让她提起今晚陈凌给她打的那个电话,“贺司珩,刚刚在停车场,你姑姑给我打了个电话。”   贺司珩:“她催你回舞团?”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就,我可能要去参加比赛。”   “参加比赛,是好事儿,什么比赛?”   “综艺比赛。”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雨滴声作响。   被子发出窸窣声响。   今兮被贺司珩捞起,转了个身,二人面对面。   贺司珩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她要你一个芭蕾舞演员进军娱乐圈?”   今兮想了想,说:“不是进军娱乐圈,只是参加这个比赛,可以给团里扩张知名度,顺便拉点儿赞助。你也知道的,团里每年开支很多。”   贺司珩:“贺氏每年给舞团的赞助费还不够吗?”   自从陈凌进舞团后,贺氏每年都会给芭蕾舞团一大笔赞助费。这是贺老爷子当年还在的时候就有的事儿,和今兮无关。   贺老爷子膝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贺成和二女儿贺玉跟他姓贺,小儿子和小女儿跟他妻子姓陈。   贺老爷子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在工作的地方腰杆挺得直些,大笔大笔的赞助费眼也不眨。即便贺老爷子离世,赞助费也没断过。   今兮忽然笑了下:“你不如把舞团买下来得了。”   贺司珩:“有这个想法。”   她表情微变:“不是吧?”   “我倒是想买,舞团会卖吗?”他语气凉凉的。舞团发展至今,即便像贺氏这样的顶级豪门,也没办法用金钱买下。芭蕾舞团的运作,最主要,还是靠政府的支持。   就像芭蕾舞团每年在南城歌剧院的演出,不过就是上面人一句话的事儿。假设舞团被收购,那么今后在歌剧院的演出,也会变了味。   现在的演出,是雅俗共赏,一百五十元一张的门票,普通家庭都能买。   一旦被收购,不菲的场地费往上一加,表演成商业化,门票也会翻好几倍。违背了舞团办全国巡演的初衷。   “你不过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人,舞团没别的人去上节目了?非要你去?”   “你姑姑说,她和团长讨论了下,决定让我过去比较合适。”今兮再将选人的事儿说了一遍,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她都非去不可。   今兮捉摸不透他的态度,“你不赞同我上节目吗?”   “不是不赞同,只是觉得,进娱乐圈对你而言并不是件好事。”贺司珩理性地分析,“你的性格并不讨喜,为人处世也不行,圈子里的人都待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我不讨喜,你喜欢我什么?”   今兮藏在被子底下的脚,踹他。   贺司珩握住她的腿,不咸不淡地问:“你觉得你的性格很讨喜吗?”   今兮不吭声了。   她承认,她的性格不讨喜,太高傲,不屑于讨好任何人。就连见到舞团的团长,也只是扯嘴角一个淡笑。   那个笑,孟宁的评价是,笑的勉强又僵硬,不如不笑。   但:“我只是去比赛的,不是去讨好人的。”   贺司珩:“节目播出,被观众骂,也无所谓是吗?”   现如今的综艺节目,做不到标新立异,观众审美疲劳。而这档竞技类节目,被观众屡屡提及,毕竟当时这档节目火的一塌糊涂。后来因为总导演出车祸意外离世,节目突然暂停。   时隔两年,有人买下这档节目的版权,要重做这档节目。   做好、做火,势必得推陈出新。   今兮泡澡时经常看综艺,知道现在火的几个综艺,不仅靠明星知名度和剧情,更看矛盾点,有的矛盾点很自然,有的,则是剪辑而成的。   后期剪辑……   如贺司珩所说,她本就性格不讨喜,别说可能,她百分百会被剪辑成一个目中无人、傲慢得形象。指不定得遭多少人骂。   “我拒绝过,”今兮说,“但没用。”   陈凌的态度很坚决。   ——我的建议是,你必须去。   哪儿有建议会加“必须”这个词的?   “姑姑那边我再问问,关于这个节目具体情况,关于能不能让别人参加,到时候再说。”贺司珩说。   今兮:“那万一,我必须去呢?”   “那就去。”   “所以你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有什么用?”她郁闷,“净说些废话。”   贺司珩手凑到她脸上,捏了捏,“要真是去了,节目总得要赞助的,我让人去问问那制片人,贺氏能不能赞助?”   今兮眨了眨眼:“这么大手笔啊,贺医生?”   贺司珩:“叫哥哥。”   今兮轻嗤,“才不要。”   贺司珩淡笑:“又不乖了。”   -   翌日。   贺司珩拨通贺成总助张康的电话。   贺成夫妻虽说去了江城,但他总助张康留在南城贺氏总部。   张康接到贺司珩的电话后,马不停蹄着手办事。   不到十分钟,他电话回过来。   “少爷,这档节目,是最大的赞助商,只是这部分内容交给旗下的娱乐公司操办,我也是问了管娱乐公司的陈助理才知道的。”顿了顿,他说,“有关这档节目的东西我都发到您的邮箱了,您要是有疑惑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结束通话后。   贺司珩浏览了一遍邮箱里的文件。   这档节目叫《我舞故我在》,由收视率最高的地方台承办,同时可以在某视频播放平台上观看。节目做得很正规,邀请的评委专业性极强,甚至邀请了国际芭蕾舞大师。   只是为了提升热度和话题度,节目邀请的主持人,也是评委之一,是近两年爆火的小鲜肉。会作词作曲,还会编舞,算是国内能拿得出手的爱豆了。   参赛人员,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芭蕾舞;   另一类是街舞。   两种截然不同的舞蹈形式,同台竞技,也有双人组队编舞pk。   贺司珩的目光定在双人组队编舞上,后面加了个括号,文字加粗加黑——男女组队为佳,建议贴身性感辣舞,适当的绯闻可提升话题度。   这环节在第二轮,第一轮同台竞技,淘汰后的选手不参与第二轮。   他将手机扔在桌上,双手握拳。   思忖片刻,他捞起手机,给张康打字。   【我是不是可以决定淘汰的选手?不是决赛,是第一轮。】   一个节目,但凡有资本家掺一脚,难免有些龌龊事。   这在他们这个圈子,是常事。贺司珩虽不在商场,但跟在贺成身边,耳濡目染。   所谓的竞技类节目,在他们这个圈子人的眼里,不过是资本家的游戏罢了。   想要谁淘汰,想要谁夺冠,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毕竟贺氏给的赞助费可不低。   张康秒回:【可以的,您要淘汰谁?】   得到想要的回答,贺司珩打字,“今——”   刚打出一个字,他又删去。   算了。   要是她第一轮就被淘汰,不可一世的天鹅公主,岂不是会沦为圈子里的笑柄?她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舞蹈水平?   他揉了揉眉,重重叹息,回复:【没谁。】   莫名其妙的对话。   张康满腹疑问,奇怪他态度的转变,但什么也没问,只说:【好,到时候您有什么要说的跟我说就好,我会交代过去的。】 第58章 叫声好听的   那边,贺司珩忙手今兮的事儿;这一边,今兮正怡然自得的,和孟宁喝下午茶。   二人多日未见。   孟宁憋了不少的话题,在此刻提及。她阐述事情的能力一流,绘声绘色的。今兮总有种,她要是不学琴,靠着这幅好口才也能吃喝不愁。   “对了,团内参加《我舞故我在》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上一个话题还没结束,孟宁咬了口提拉米苏,话锋猛然一转。   今兮:“嗯。”   孟宁忽地眨眼:“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今兮:“什么?”   她指着自己,“我也参加这个节目。”   这倒令她惊讶。   孟宁解释,节目的舞台配乐是现场演奏。纵观整个南城,最专业的当属南城芭蕾舞团的演奏部。演奏部每年就接不少商演,有这种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这算是咱俩第一次合作吧?”   虽同在一个舞团,但二人从未合作过。演奏部要接商演,也时常去全国各地和国内外的芭蕾舞团合作演出。演奏部工作繁忙,大提琴手又少,孟宁是不可或缺的那个。别说今兮了,去年芭蕾舞团在南城歌剧院的演出,孟宁都没上过一次。   今兮嘴角一勾:“是。”   孟宁:“总算能让你看看我的真实水平了,我可不想在你眼里我始终是除了吃就只会看小说的人。”她放下叉子,拍胸脯,“本人孟宁,南城芭蕾舞团演奏部大提琴演奏手,各大乐团眼里的香饽饽,拒绝多个乐团的offer来到南城芭蕾舞团,你知道为什么吗?”   今兮:“不知道。”   “因为这里双休。”   “……”   今兮无奈坐她对面,唇畔往上挑起,“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孟宁摊手,实诚极了,“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没什么志气,虽然舞团的工资就这么点儿,但是勉强够我一日三餐。而且我爸妈你也知道的,从小到大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吃饱喝足,我读书的时候成绩特稳定,班级倒数三名,我爸妈拿到成绩单看了眼就扔,问我想吃点什么……”   今兮盯着她说话时的表情看,笑出一声。   谈笑间,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   今兮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沈老爷子。   咖啡馆内静悄悄的,坐在位置上的人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被音乐声掩盖。   迟疑几秒,今兮走出咖啡馆接电话。   玻璃拉门拉开,台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三两滴雨水,拍在她眉间。   今兮往里靠了靠,背抵着玻璃墙,按下通话键。   不等她开口,沈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儿?”   今兮:“什么事儿啊?”   沈老爷子嗓音洪亮:“听说你得痔疮了?!”   今兮表情克制着没什么变化,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谁和您说的?”   沈老爷子:“这你甭管,你就说是不是。”   “我没有。”   “又瞒着我,好啊你——”   “我真没有。”   今兮头疼,又无奈。   “我是肋骨骨折。”   沈老爷子听言,语气不甚凛冽,“骨折?”   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今兮一直瞒着这事儿,此刻说漏嘴,她抿唇低头,默不作声。   过几秒,沈老爷子平静下来,“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买了去南城的机票,晚上八点到机场,你自己看着办吧。”   风又大了,细雨斜丝,密密麻麻地打在今兮的脸上。周身气温瞬间降至冰点。   今兮从沈老爷子最后那句话里读出一丝——晚上八点我要是没在机场看到你,后果自负。   她头疼欲裂。   不知道是谁把她生病住院的事儿传出去的。   而且。   她以为周橙的腰间盘突出,周杨的屁股骨折,都算是离谱的了,怎么传到老爷子那儿,就是痔疮了?   离谱中的离谱。   -   过了三个小时。   贺司珩的车出现在今兮的视野中。   雨幕雾蒙蒙,今兮的五官并不清晰。   只是她关车门的力度,格外的大。   贺司珩看了眼时间,说好七点来接,现在是六点五十五,他并没有迟到。   所以,她应该不是在和他生气?   那和谁生气?   内心生疑,但他明面上不动声色。   过三秒。   今兮主动开口,“我得痔疮了。”   贺司珩拧眉:“什么时候的事儿?”停顿两秒,体贴地说,“我有个朋友可以——”   “——你才得痔疮!”今兮烦闷,她扭头,眼色一凛,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他忍着笑意,“有人以为你得痔疮了?谁啊?”   她重新靠回椅背,有气无力地说,“外公。”   车窗玻璃内起了层薄薄的白雾,她手指划拉着雾面,声音很轻,“我一时嘴快,把我骨折的事儿说出来了,老爷子估计是太担心,买了来南城的机票。”   “八点到南城。”   “所以我待会估计,会挨一顿骂。”   话音落下。   车厢陷入安静。   高架上车水马龙,雨帘被车撕开,融入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步伐。   等半天都没等到贺司珩说话,今兮试探性叫了声:“阿珩哥哥?”   贺司珩不急不缓地应了声。   今兮:“阿珩哥哥?”   贺司珩:“怎么?”   她手拉扯着他的衣袖,顺势往上,青葱指节在他手腕内侧摩擦。柔软指尖,带给他皮肤一阵颤栗。   他宛若柳下惠,坐怀不乱,甚至还说了句,“在开车,别闹。”   今兮嘴角的笑僵住,作势收回手。   手在半空,又被他截住。   贺司珩掌心包裹着她手,慢条斯理地说,“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遵守交通规则。”她硬邦邦提醒。   “红灯。”   “哦。”   “说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求你?”   “你哪次这么叫我,不是在求我?”   “倒也没有每次都这样吧。”   贺司珩哼笑,揉着她手的力度绵柔,“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都一样。”   今兮愤愤然甩开他手,翻了个白眼,无力地斑驳:“至少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这么叫你,单纯的就是在叫你。”   “嗯,刚认识的时候确实是,但现在不是了。”贺司珩眼风甩她,“说吧,这么叫我、又让我接你去机场,让我猜猜?想让我在外公面前说几句好话?”   “我外公,不是你外公,注意点儿你的称呼。”   “行,你外公。”   今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对着他侧脸看了会儿。   过半晌,顺水推舟:“所以你能不能待会帮我在外公面前说几句好话?”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外公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太操心,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越说,她声音越低,“都不知道他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这把年纪了还坐这么久飞机,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这老头,真折腾人。”   话语里,埋怨,不满,不解,烦躁,各种情绪交杂。   可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却有抹不易察觉的甜。   贺司珩淡笑,“行,帮你说几句好话。”   今兮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   贺司珩徐徐道,“但我也不是慈善家,要点儿报酬。”   今兮蹙眉,“你要什么?”   “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要的很简单。”   “什么?”   “叫声好听的,乖。”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光线由亮转暗,晦暗环境中,他转过头来,黑漆漆的长眼盯着她,眼尾上挑,勾起一个轻佻又浮荡的笑。   他将车停稳,熄火,解开安全带。   而后,向她靠近。   逐渐拉近的距离,令她看清他变暗的眼。   阒寂中,她感受到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后颈,轻而柔地按捏。他的气息从鼻尖停在她唇边,吐息间,车厢内气温逐渐升高。   贺司珩低哑的嗓,像在蛊惑她,喑哑,“叫声哥哥?好不好?”   姿态亲昵,缱绻惹火。   今兮眼睫轻颤,无比听话地喊:“阿珩哥哥。”   “真乖。”   ……   外面雨势未歇。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侧头往外看——世界宛若末日,天被撕开一个大口,暗夜倾覆,大雨滂沱。   今兮被拥入一个怀抱里。   温热,宽厚,足够令她安定。   她仰头盯着航站楼里的抵达大厅电子信息板,上面,由江城飞往南城的航班,已在十分钟前抵达。   但出闸口迟迟没出现沈老爷子的身影。   “再等等吧,外面雨大,老爷子走得慢。”贺司珩挽着她肩的手微用力,轻声安抚她。   今兮点头。   不到两分钟,就看到了老爷子老太太。   她赶忙迎上去,“外公,外婆。”   沈老爷子出来的瞬间就瞄到了人群里的今兮,她和贺司珩二人站在那里,俊男靓女,格外出挑,像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见到她一切完好,沈老爷子松了口气。   “真恢复好了?”   “真好了,您要是不信,您问他去。”   今兮指着边上推行李箱的贺司珩,“他总不会骗您吧?”   于是沈老爷子睨向贺司珩,“这丫头真没什么大事儿?”   贺司珩:“嗯,恢复的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能回舞团练舞了。”   沈老爷子:“那就好,那就好。”   到了停车场,贺司珩把二老的行李放在后备箱。两位老人似乎只是因为今兮生病的事儿特意赶来南城,急匆匆之下,行李也没多少。24存的行李箱,轻飘飘的。   贺司珩把行李箱放好,坐进驾驶座。   只是,副驾驶坐着的,竟然是沈老爷子。   他眉间滑过不易察觉的疑惑,很快抚平,神态自若地发动车子。   同时,拿起手机,点开导航。   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旁的沈老爷子忽然嘀咕,“你这手机和我手机一样啊。”   贺司珩哑然一笑,沈老爷子的手机和贺司珩的手机确实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种事大惊小怪。   “手机屏幕不行。”沈老爷子啧了声,嫌弃极了,“什么屏幕啊?”   贺司珩透过后视镜,和今兮对视一眼。   今兮拿食指抠了抠额头:“外公,您在说什么?”   沈老爷子掏出手机,得意地炫耀,“我这屏幕好看吧?大美女!”   手机屏幕亮起,主界面,俨然是今兮的照片。   今兮微怔。   在她忡楞之间,贺司珩反应过来,浅笑着,“确实是我没做到位,我应该换张背景图的,外公您看看,这张照片怎么样?”   贺司珩将手机递给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的眼镜就挂在胸前,他戴上眼镜,评价,“好看,我家今兮,不管怎么拍,都好看!大美女!”   夜里有车驶入停车场,车前灯闪着的光刺眼。今兮从后视镜里,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下意识里知道,他在笑。   他笑的那样不怀好意,“是,大美女。”   今兮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什么,反驳的话,一字都说不出口。   只是回去的路上,偶尔抬眸,和后视镜里那双光影明灭的眼对上,她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第59章 喜欢我和他撒娇   车子从郊区开往市区。   两边街景趋于繁华,雨雾将霓虹灯光模糊几分。地面湿淋淋黏着的叶子,台风呼啸,斑驳陆离。冷飕飕的夜晚,斑马线处无人经过。   今兮主动挑起话题,“外公,谁和您说的我生病的事儿啊?”   “你妈给你外婆打电话的时候说的。”   “妈妈说的吗?”   “不是,你弟弟说的。”   今宴?   她陡然噤声。   沈老爷子斟酌了下,撑着半个身子转身看了她几眼,问她:“多久没回家了?”   今兮:“您每周和我打一次电话,不是知道吗?”   每次打电话,沈老爷子有意无意地都会问一句,“在哪儿?”   每次,今兮的回答各异,但没一个回答,是在家里。   折身的姿势对老人的肩颈并不友好,沈老爷子转回身,闷哼了声,“半年没回家,”想要斥责她几句,到底还是不忍心,“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说话很流畅了?”   今兮淡声:“他都三岁了,说话流畅很正常。”   漠然无所谓的态度。   沈老爷子心口一堵,连连摇头。   还是老太太出来缓和气氛,捏着今兮的手,不急不缓地复述事情的经过。   ……   ……   子女在外,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儿女,和父母的联系自然会少去。   沈雅月不常和他们联系,一般都是沈老太太想起她,主动给她打电话。今天也是。   家里的保姆不过四十出头,教沈老太太如何用微信视频,沈老太太学得很快,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手机屏幕里,小今宴跟葡萄似圆溜溜的眼,巴巴地盯着她,奶里奶气的叫她:“外——婆——”   老太太乐的不行,“半年没见,小宴又高了不少。”   今宴捧着手机,“想外婆了。”   老太太:“外婆也想你。”   沈雅月在一边,温声道,“妈,这阵子来台风,等到台风过了,我再带小宴来看您。江城那边天气怎么样?比这边要凉快些吧。”   “白天热,晚上起风会凉快些。”说着说着,老太太声音轻下来,“以前夏天这个时候,今兮都会来看我的。”   今兮。   提到这名字,母女俩脸色不约而同变了变。   别说在今家,就连在沈家,提到今兮时,再热烈的气氛,也会骤然冷凝。   唯独一人,听到这名字,分外激动。   那人就是今宴。   今宴捧着手机,歪头歪脑地说:“姐姐住院了,躺在床上,痛!”   他年纪小,记事能力不足,只记得自己那晚退烧后,被母亲抱着,到今兮的病房里看她。今兮面色惨白,躺在病床上,一只手捂着肋骨,那里隐隐作痛。   今宴有样学样,上手捂着。   只是他的记忆力实在有限,动作显得滑稽。   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屁股,跟只小公鸡似的,屁股还翘起来,张嘴:“姐姐,这里,痛!”   其实他这样,沈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分不太清,到底是肚子疼还是屁股疼。   说是肚子疼吧,哪有肚子疼到住院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   ……   换做别人这样,今兮估计会生气。   但那个人是今宴,今兮完全发不了任何脾气。   她和今宴相处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有二十四个小时。距离她住院,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今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可能这就是一种宿命。   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的宿命。   唯一的一个解释,可能就是血缘了。   但今兮始终无法对今宴亲近。   这也是血缘导致。   她没憧憬过他的到来,他的到来令她的生活发生变化。她不讨厌他,但也始终无法疼爱他。   -   今兮坐在后座,一声不吭。   沈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轻声叹息:“不要多想,囡囡。”   前排,贺司珩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问:“您住哪儿?”   “去今兮那儿吧。”沈老爷子说。   “不去今叔叔那儿住吗?”   “他们不知道我俩来这儿的事。”   今兮蹙眉:“外公,您难得来一趟,不去看看妈妈他们吗?”   “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他们下个月来江城,到时候再看,一样的。”   “哦。”   “哦什么?说你呢,我要是不来南城,你是不是准备过年了再回江城看我?”老爷子佯装生气,“我就不该让你来南城,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今兮不敢接话。   沈老爷子见她一声不吭,知道她这是理亏,心虚了,问:“你现在住哪儿,就给我送哪儿去。”   她现在住在贺宅。   这话她哪儿敢说出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兮,就怕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沈老爷子。   换做以前,今兮还能骗沈老爷子自己住在自个儿那。可她那儿,孟宁住着。大晚上的,她也不能让孟宁连夜收拾东西离开。   思来想去,今兮心一横,说:“我住锦绣华府。”   后视镜里,她的目光和贺司珩的撞上。   她看到他眼里的窃喜与促狭。   她面上浅红,别过脸,错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   锦绣华府的地下停车场入口,黑色保时捷车速渐缓。一边的出入口识别系统映出两行字,一行是车牌,另一行是——亲爱的户主,欢迎回家。   沈老爷子琢磨几秒,眉毛挑起。   车停下后,四人上楼。   贺司珩的这套房是一层一户的格局,要刷卡进电梯。   回来的突然,今兮根本没带卡。   贺司珩拉着行李箱,落后几步,从口袋里掏出卡,刷卡上楼。   即便不看沈老爷子,今兮也能感觉到,落在她后背的那道目光,灼热滚烫,像是要把她后背烫出个洞来。   家里的保姆已等候多时,在玄关处给他们递鞋。   她热情地笑,“外面风大,我熬了点儿糖水,可以暖暖胃,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要喝一点儿吗?”   老太太爱喝甜汤,低声与保姆交谈,“糖水里放了什么?”   “有绿豆百合,还有番薯糖水,做了点儿双皮奶,过一会儿就能吃了。”   二人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贺司珩去放行李。   客厅只剩沈老爷子和今兮。   沈老爷子目光逡巡,扫着室内的摆件,屋内,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他起身,四处打量,最后停在一个门外。门开着,入目便是练舞镜。   灯光自顶落下,覆盖在他身上,他侧脸疏淡,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分明今兮是跟在沈老爷子身后的,但她却如芒在背。   在被追问还是坦白之间,她选择后者。   “外公,这不是我的房子,这是贺司珩的房子,我和他住一块儿。”   “那你的房子呢?空着?”   “我朋友出了点儿事,暂时她住着。”   “哦。”   索然无味的对话在沈老爷子的冷淡下宣告终结。   今兮有些束手无措。   好在沈老爷子转过身,没对这事儿再追问,而是问放好行李出来的贺司珩,“我们住哪儿?”   贺司珩敛眸,“这边。”   他带沈老爷子进屋。   等到视野范围内没有一个人,今兮紧绷的身体,跟放了气似的,双肩耷拉,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边。   -   夜色渐浓。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今兮推开窗,夜风凉丝丝的,吹得她头发凌乱。   “不去洗澡吗?”   她没回头,“晚点。”   外界是黑的,屋内是亮的,窗户印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高高大大,贴在她身后。他把她圈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耳根,“在想什么?”   今兮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发怔。   过了半晌,她才问:“外公外婆睡了吗?”   贺司珩:“睡了。”   今兮拨开缠在她腰上的手,转了个身,手肘撑着窗沿,仰头望贺司珩,“外公有和你说什么吗?”   “你想听他说什么?”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她烦闷,推开他,走进浴室。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她。   “他什么也没说,就叮嘱了句,让我们早点睡。”   今兮卸妆的手顿了顿,“那就早点睡吧。”   贺司珩杵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的?”   今兮把卸妆巾扔进垃圾桶里。   她抿了抿唇,忽地抬眸,眼神笔直地睨向他。   “有。”   “我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这么突然过来,但我带你去接他,贺司珩,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的吧?”   曾经那么多年,我在家人面前谈及你,满脸疏离淡漠。   而今,我主动带你出现在我至亲至爱的人面前。   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吧?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占有欲作祟,不是因为其他种种原因。   只是因为。   我喜欢你。   你应该明白吧?   今兮说完那话,心口拧着,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贺司珩倒是始终神情平淡,垂眸盯着她。他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   这种不上不下的态度,令今兮本就不平稳的心跳,更乱。   她讨厌死这种任人拿捏的感觉。   转身进淋浴间,背对着他,不需要表情管理,嘴角扯起的弧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与难堪,控制着声线不让其发颤,语速很慢很慢地说,“不明白就算了。”   可还不等她关上淋浴间的门,耳旁突然响起贺司珩清淡的嗓音,“其实我今晚不想碰你的,但你在勾引我,你知道吗?”   今兮不明所以地回头:“我哪有在勾引你?”   她只是说了一句格外隐晦的表白而已。   淋浴间的门被关上。   温水在他的动作间变得滚烫。   他在潺潺流水中吻她,沐浴乳从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皮肤里淌过,他抵着她,哑声,“你说你喜欢我……这还不是勾引吗?”   最低级别的勾引是身体。   最高级别的勾引是眼神。   你这句深藏的喜欢,是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入骨痴缠。   -   贺司珩这套房子隔音效果很好。   更何况,他们的洗手间是在浴室里的,从浴室走到床边。中间要绕过衣帽间,绕过沙发,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才到床边。   今兮觉得自己和贺司珩在一起越久,脸皮也越厚了。   至少隔天起来,见到沈老爷子沈老太太,她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当初在贺家,被于素撞见时的羞窘。   吃过早餐,贺司珩要去上班。医院不比其他地方,有事发生可以随时请假。   贺司珩去玄关处换鞋时,今兮察觉到沈老爷子幽幽的目光。   她咽下嘴里的生煎包,疑惑:“外公,早餐不合您胃口吗?”   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你不去送送他吗?”   今兮一愣,“有什么好送的?”   沈老爷子非常时髦,“送别kiss!”   今兮嗓子哽了哽,“您都上哪儿知道的这些?”   沈老爷子笑:“就以前住咱家隔壁的祁燃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俩天天一起上下学,感情特好。”   今兮:“啊。”   “他初中时候谈对象,晚上那女娃和他在咱巷子里,两个人你送我我送你,最后抱在一起亲,可别说,比你外婆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韩剧好看多了。”   今兮无言以对。   到最后,她在沈老爷子赤.裸.裸的眼神下,被迫放下碗筷,走到贺司珩面前。   在床上,车上,她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可现在,单单是一个嘴贴嘴的,算得上是最简单的亲热举动,却教今兮的脸微热。   她不去看身后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你低头。”   贺司珩低下头,她踮脚,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唇边压了下。   很轻很浅的吻。   一触即离。   她语速飞快:“你……去上班吧,哦对了,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贺司珩眉峰往上抬,低笑一声,“知道了。”   送走贺司珩,今兮回到餐桌边吃早餐。她不想谈刚才的事儿,主动聊别的,“外公外婆,您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带您去逛逛。”   “不用,我们定了下午的机票回江城。”   今兮愣住,“这么快?”   “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你。确定你没事儿,我们就回去了,到底是在外面,待着不习惯。”沈老爷子怡怡然笑,“那床太软,我和你外婆昨晚都没怎么睡。”   “可你们刚来啊。”   “怎么,不舍得我俩啊?”   “嗯。”   她捧着碗,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们。”   雨后初霁的天,金色光线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有在二老面前才像个小孩儿,天真又单纯地问,“就不能再多待几天吗?”   “机票都订了,而且我和你外婆不喜欢在外面,你也知道的。”沈老爷子脸上露出笑意,“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撒娇?你在阿珩面前也这样吗?这可不好,一点儿都不成熟。”   今兮:“他就喜欢我和他撒娇。”   “哦,这套他吃,我老头子不吃。”   今兮郁结,“外公——!”   沈老爷子乐呵呵:“这么大嗓门,阿珩也不嫌你吵,真是稀罕。”   也不知道贺司珩给沈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在老爷子眼里,贺司珩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不好,那就是眼神不太好。   要不然怎么会看上今兮?   今兮知道老爷子故意这么说的,想让她心情好些。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昨儿个刚来,今天就要走。无论她如何挽留,都没用。   下午,今兮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恋恋不舍地送二老离开,回程路上,她情绪始终淡淡。   到家后,保姆忽地说,“今小姐,你外公好像给你留了东西。”   今兮:“在哪儿?”   “在客房书桌上。”   “好。”   她推开客房的门,果不其然,书桌上放了东西。   一张折叠过的白纸,捡起来,底下还有一张银行卡。   今兮眉头微蹙起。   白纸展开,带来一袖墨香。   老爷子估计是没找到笔,自己带了毛笔,用毛笔写的字,笔锋流畅,字体挺括大气。   今兮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老爷子写给她的这封信。   ……   今兮丫头,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外婆就把你抱回家,那么小小的一团,我都不敢碰,生怕把你那小胳膊小腿给拧了。   你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太宠你了,所以把你宠成现在这样,骄纵、任性。可我不后悔,我老沈家的天鹅公主,就该是高高在上的。   听到你生病的消息,我和你外婆急匆匆从江城赶来,可能会对你、对贺司珩的生活、工作造成影响,但我俩还是忍不住。不亲眼确定你身体情况,我和你外婆始终静不下心来做事。好在,你一切安好。对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而言,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其实,我在听到你和他同居的事的时候,很是不满。外公不是保守,只是害怕万一以后你们分手,这段感情,定然不能从你的记忆里抽离。长久相爱相伴的人,如若分手,牵扯的东西太多。就像是一颗良性肿瘤,它从你身体里剥离,你虽一切恢复健康,但每每想起,始终还是难逃后怕阴影。   可是在看到房子里偌大的舞房时,我瞬间就释然了。   你还记得吗,你的第一个舞房,是我给你做的。敲了两堵墙,就为了给我家的天鹅公主做个舞房,好让她专心练舞。   我对你的另一半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凡事以你为先。   我想,贺司珩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外公很开心,也很幸福,把你留在他身边,很放心。   还有,外公给你留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要是不够用,就和外公说,千万别不舍得用。外公年纪大了,什么也做不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件事。   ——今兮,外公想成为你的底气。   最后的落款,是沈老爷子的名字,沈灏清。   ……   今兮捏着纸张的手,用力的泛白。   另一只手捂着脸,遮住从眼角滑落的泪。 第60章 小天鹅   周末,周杨建了个群,把今兮拉进群里。   今兮一下午都在看电影,片尾曲缓缓响起,她才掏出手机。   上百条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才注意到是群消息。   每年贺司珩生日,周杨总是最积极的那一个。组织聚会,组织生日礼物,组织聚会流程……他对此孜孜不倦。   其他都聊的差不多了,最难决定的还是生日礼物。   他们这一大帮子人,送礼物从来都不分头送,只合在一块儿送。就和当初贺司珩十八岁成人礼礼物时一样。省心省事儿。   众多意见纷纭。   有人说送车,遭人反驳:没新意。   有人说送表,又遭反驳:一个表就百来万,咱几个一分,每个人就出个十来万块钱,抠抠搜搜的。   讨论到最后,还是没个决定。   最后,周杨没了耐心,手动@今兮,【要不我给你系个蝴蝶结,把你当礼物送给他吧。】   这段文字发出去,刚才还百家争鸣的场面,不谋而合起来。   【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今兮,别说姐亏待你,我买个蝴蝶结,镶钻的那种,保准闪瞎阿珩的眼。】   【@今兮,天鹅公主,酒店我定了,最豪华的总统套房,鲜花牛奶浴。保准让你俩有最完美的,拆礼物的仪式感。】   【好家伙感情你俩都分配好了是吧?那要不然这样吧,@今兮,天鹅公主,我给你买个最新款的包,希望你心情好点儿,作为礼物,要时刻保持愉悦的心情哦。】   【什么意思?一个包就想收买我天鹅公主?@今兮,我买两个。】   【我买三个!@今兮】   【……】   【……】   到最后,莫名其妙地成了今兮收礼物大会。   浏览完这热闹场面,玄关处传来动静。   贺司珩下班了。   她没转身,兀自躺在沙发上,面容清漠地选着电影。   贺司珩倒了杯水,问她:“下午都干什么了?”   今兮:“看电影。”   “什么电影?”   “就一爱情片,好无聊。”   他在她身侧坐下,沙发软软地塌下去一些。   今兮眼稍稍掀开一道缝,看他,“明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贺司珩:“我明天生日,你现在问我要什么礼物,会不会太晚了些?”   今兮的表情僵在脸上,顿了一顿,“你要不要就是了?”   “还真要给我准备礼物?”   “你这话说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   这句反问直戳今兮的心肺。   今兮和贺司珩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没送过贺司珩生日礼物。倒不是她不想送,只是买礼物,刷的都是贺司珩的卡,这算哪儿门子礼物?索性,她就不送。   她抿了抿唇,不咸不淡地说:“谁说我以前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嗯?”   “我脱干洗净躺在床上,不就是你最好的生日礼物?”   为了看电影,客厅内的窗帘紧闭。   遥控器被胡乱按了按,点进一部电影。电影开场前,有漫长的预告,深色调的光,投射在他棱角清明的脸上。忽明忽暗中,他眼里涤荡着清晰笑意。   他扬眉:“是。”   说罢,指尖拨开她衣领,顺势伸了下去。   绷着的胸衣扣被解开。   厨房里,保姆正在做晚餐,油烟机呜呜作响。   身前隆起的胸线在他的掌心里起伏,今兮的心高高挂起,压低了声音唤他,“家里有人,贺司珩。”   “嗯,我这不是……”他恶劣地捏了下那坨软肉,随即克制地收回手,搂着她腰,附耳道,“想提早拆礼物。”   今兮觑他一眼,往边上挪了半个身位。   眼看他要挪过来,她抬脚抵着他,“离我远一点。”   她皮笑肉不笑:“这么早拆礼物就没有惊喜感了,哥哥。”   贺司珩:“我不需要惊喜感。”   今兮翻白眼,“你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快点去换衣服!”   嫌他不换衣服。   他纵容地笑,“行。”   ……   晚上睡觉前,贺司珩照常看纪录片。   今兮对这种医学纪录片不感兴趣,闲来无事下,又翻看那个群的聊天记录。   这群人当然不可能真把今兮当生日礼物送给贺司珩,毕竟贺司珩一年只过一次生日,但这所谓的生日礼物,估计经常收。   他朋友们对他向来是上心的,今兮作为他的女朋友,似乎也应该上点儿心。   有的东西真的很奇怪,明明她以前从没送过他生日礼物,但她没半点儿心虚和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参加他的生日宴,理直气壮地拆他收到的礼物,跟拆自己的生日礼物似的。   但现在,她有种强烈的,要送他一份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   毕竟……她是他女朋友嘛。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呢?她也说不清。   大概就是,会对他上心吧。   可今兮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要送他什么,于是她转头问自己唯一的好友,孟宁。   今兮:【宁宁,你看的小说里,男主生日,女主都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   孟宁回得很快,【我看的小说都很虐,不是男主把女主的肾割了,就是把她的肝割了,而且割了的肾和肝都要送给女二。】   今兮无言以对。   过几秒,孟宁问:【你男朋友要过生日了吗?】   今兮:【嗯。】   孟宁:【他那样的人,应该什么都不缺吧。】   今兮叹气,【是。】   孟宁:【好过分,怎么可以有人什么都不缺的?这就是有钱人的烦恼吗?】   孟宁:【我的建议是送他一个烦恼。】   孟宁:【比如说,来个和他可以抗衡的竞争者,就是小说里的男二,疯狂追求你,气死贺医生。】   沉默几秒。   今兮:【宁宁。】   孟宁:【哎?】   今兮:【你在干什么?】   孟宁:【在看小说呢,男主把女主的骨灰放进水里泡开了,然后一口喝了下去,说这样女主就能永远陪着他了。】   孟宁吐槽:【上个厕所不就没了吗?我不理解。】   今兮手指按了按额角,实在聊不下去。   她退出聊天界面,上网搜索“男朋友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结果网络跳出来的答案,比孟宁的还不靠谱。   网友甲:送他自由。   网友乙:送他一个孩子。   网友丙:送他一顶绿帽子。   ……   ……   没一个靠谱的。   今兮把屏幕暗灭,平躺在床上。   思忖片刻,她藏在被子下的脚碰了碰贺司珩的脚。   “贺司珩。”   “嗯。”   “你要什么生日礼物?”   虽然他在看纪录片,但他余光一直在注意她。   她一整晚拿着只手机,愁眉苦脸,他以为是什么。   感情是在操心他生日礼物。   “不用。”   “可我想送哎,你随便说一个吧。”   贺司珩垂眸,对上她充满期望的眼,想都没想,“明早叫我起床?”   今兮:“这不行。”   哪儿有生日礼物这么简单的?   左右都没辙。   贺司珩说:“要不你明天下厨做顿晚饭?”   今兮眼前一亮,“这个可以。”   只是贺司珩似乎遗漏了一点儿,那就是他这位女朋友,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下过厨。即便家里保姆在边上盯着,等他下班回家,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尖叫声。   他眉心一蹙,仓促换好鞋,脚步匆匆。   厨房的门拉开,浓烟阵阵,扑鼻的烟雾直戳他鼻腔。   油烟机还在运作,只是效果甚微。   今兮拿着锅铲,一脸无措地站在一边。保姆手忙脚乱,拿着锅盖,将那烟雾的源头给盖住,而后,快速关火,开窗,通风。   “那个……”   保姆欲哭无泪:“今小姐,要不咱们别做了吧?反正桌子上都满了。”   今兮其实也退缩了,顺坡下驴,“那就不做了。”   她把锅铲扔进水槽里,转身,看到站在门边的贺司珩。   他一盏询问目光望着她,轻哂,“你这是下厨房还是炸厨房?”   “瞧不起谁?”今兮拉着他到餐厅。   出乎意料的是,餐桌上放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看上去很不错。   他又拿筷子尝了尝,味道也不错,色香味俱全。   贺司珩瞥她一眼:“原来你在做菜这方面,这么有天赋?”   今兮呵笑一声,“这些是悦江府的外卖。”Hela   闻言,贺司珩哭笑不得地皱眉头,他放下筷子,手捏着她下巴,“你这个时候这么乖了?就不能骗我几句?”   “但这个是我做的,蚝油生菜。”这菜没什么技术要求,生菜放热水里一烫就熟,往上面倒点耗油和蒜蓉——都是现成的。   贺司珩笑得尝了口。   咸了。   今兮双目灼灼,“还可以吧?”   他咽咽喉咙,拿起一杯水抿了口,忽地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以后家里还是我下厨比较好。”   这答案足够明显。   不太可以。   今兮有些泄气,但她妥协得很快,并且附和般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生日聚会,晚上才是重中之重。   “越色”二楼最大的包厢,早在贺司珩和今兮到来前就已布置妥当。金色台面密密麻麻地摆满各种酒,红的白的洋的啤的,都有。   音乐鼎沸,周杨早就玩的不亦乐乎。   以至于主人公到场的时候,就看到他双颊坨红,一脸醉醺醺模样。   因为是他生日,今兮在他身边,总觉得不能给他丢脸。特意穿了条黑色长裙,胸前两条细绳在颈后系成漂亮的蝴蝶结。丝绸布料的绳子很长,缓缓垂下,露出整片的背,似茫茫白雪般干净,一尘不染。   白皙的背,和深色的裙,呈现强烈的对比。   其实贺司珩也是到了酒吧才知道她这条裙子是这种设计,看似端庄大气,实则蛊惑人心。   见到贺司珩,周杨醉醺醺地拉着他,“阿珩!喝一杯!”   和醉鬼是没法讲道理的,甚至扒拉不开,贺司珩被他往沙发一角拉,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你这大老爷们怎么总是让天鹅公主挡酒?你是男人吗?阿珩,你行不行?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挡酒呢?一点儿都不爷们!!!”   包厢里这些人,彼此认识将近二十年,见到这场面也不觉得惊讶。   甚至还有两个人分外配合。   “阿珩,男人不能说不行。”   “就是就是,而且你可以输给任何人,但是在比爷们儿这点,绝对不能输给周杨,你看他一头紫毛,看着就是葬爱家族出来的。”   包厢里迸发出欢笑声。   贺司珩明后天都休息,医院最近不忙,也没什么大事儿。   他随手端起一个酒杯,金色液体摇晃,不过几秒,他喉结滚动,酒液滚入他的喉管。   霎时,尖叫声响起。   贺司珩喝了几杯酒,扶着今兮的腰,贴在她耳边,黯声道:“看我被他们起哄,你就这么开心是吧?”   她一直都在笑。   “是啊。”   今兮转过头,昏暗光线下,她的唇擦过他的,情人间的呼吸滚烫,带着酒香。她毫无遮拦的后背贴着他的手,所到之处,肌肤升温。   “别摸了,再摸我怕你撑不到回家。”   她这话像是在抗拒,但眼神勾丝,别样迷离。   贺司珩眯着眼,压低声道:“放心,撑不到回家就在车上,一样的。”   今兮瞬间站起来,“我去上厕所。”   他爽朗地笑,“要我陪你去吗?”   “喝你的酒吧!”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包厢,门一关,里面的旖旎、浮浪、声色犬马,一并关去。可她眼前总是浮现他不怀好意的笑,以及贴在自己耳边,情热的话语。   单单是想,她的心就跳得飞快。   深吸一口气,今兮转身,提步去洗手间。   洗手间虽是男女通用的隔间,但外面有个大门。   酒吧里最常见的画面——食色男女,酒是点燃夜晚的篝火,燃起的火苗越浓烈,行为便越迫不及待。卡座上,包厢里,甚至于在洗手间的走廊处。   今兮眼没斜一寸,敲了敲门框,声音平静:“抱歉,我要上个厕所,能让让吗?”   吻的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动作顿住。   女人将头埋在男人的怀里,万分羞窘。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干脆又直接地出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漠然的出尘。   “不太能,要不你去楼下洗手间?”他笑起来很痞,说话也吊儿郎当的。   今兮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只是等她上完厕所,脚踩楼梯上楼时,看到楼梯的尽头,有个男人单手执烟。他呼出口烟,烟雾弥漫,察觉到她的到来,垂眸看她。   那双眼漆黑又明亮,狭长的眼微眯,曳出一抹笑来。   那是抹,猎人在看到猎物时的笑。   他这笑里,侵略感极强,眼神灼热,近乎赤.裸,令她心生不畅。   今兮装作没注意到他,目不斜视,上楼后转身,往包厢走。   刚迈出两步,他大步往她面前一垮。Hela   今兮面无表情,刚想开口时,就被他打断。   他嗓音被烟浸染,有种慵懒的低哑,“小天鹅,好久不见?” 第61章 滚烫的凉水   听到这个称呼,今兮才抬头看他。   男人带了顶鸭舌帽,注意到她打量的眼神,似是为了配合她,让她看自己看得更清晰,于是将帽子摘下。   时隐时现的光照在他脸上。   单眼皮,高鼻梁,右眼角一颗泪痣,笑起来的模样有点儿坏,也有点儿帅。   这是张任谁看了都无法忘记的脸,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玩世不恭。   再加上他刚才叫她的那句——小天鹅。   今兮活了这么多年,就一个人这么叫她。   “祁燃。”   她眉梢上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祁燃:“终于认出我了?”   今兮:“嗯。”   祁燃啧了声,“我这脸这么没有辨识度吗,怎么你到现在才认出我?”   她笑容绽开,徐徐道:“那种情况下,我很难去注意你,毕竟非礼勿视,你说对吧?”   “别提刚才那事儿行吗?”祁燃双手举起,作投降姿态,无奈地苦笑,“我真没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儿的癖好。”   “是吗?你以前在巷子里不经常和女朋友这样?”   今兮在江城待了十来年,关系最要好的,当属祁燃了。   他们同住一条巷子,上下学一起,街坊邻居见到他俩一起,偶尔会打趣几句,左不过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玩笑话。   到了中学,祁燃就开始谈恋爱了。他成绩并不好,但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了张勾人心魄的脸,个高腿长,打球时,球场边看他的女生成群结队。他每次进球,都会漫不经意地朝人群看一眼,很装,但在那个年代,很讨女孩子欢心。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   但偏偏就是他的坏,吸引了不少的女生。   追他的女生从没断过,他身边的女朋友,也时换时新,每张漂亮面孔,都写满了对他的喜欢。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多的是人飞蛾扑火。   今兮和他在中学后就逐渐疏离。   不是刻意,只是今兮练舞的时间越发多,日常社交逐渐趋于零,每天除了学校就是舞房;而祁燃每天忙着谈恋爱,他的女朋友太多,校内的有,校外的也有,时常翘课跑到校外去找他女朋友。他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管不了他,老师也拿他没任何办法。   后来,祁燃随父母离开江城,今兮也离开了江城。   这中间,分开近十年。   可是这些年,时光在他们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祁燃笑起来还是那么坏,行事作风,还是那样的浮荡不羁。   今兮依然是那只眼底漠然的天鹅公主。   祁燃掐了烟,问她:“怎么来这儿?酒吧可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   今兮:“这家酒吧老板是我朋友,而且,今天我男朋友生日,过来玩玩儿。”   这话让祁燃面露惊讶,“谈恋爱了?”   今兮:“嗯,你不也是?”   “哪儿跟哪儿,”他无所谓地笑,慵懒的脸写满了薄情,“刚认识的,就喝了一杯酒,而且那女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是喜欢的类型,不也亲的那么激烈。   这话今兮是在心里说的。   但他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亲一下而已,我可没想和她过夜,明儿个我还有行程。”   “行程?”她不解。   “不是吧,哥现在这么火了,你不上网的是吧?”祁燃作恼怒状,把手上的帽子往今兮脑袋上一搁。   并不算大的帽檐压下来,几乎将她整张脸都盖住。   那么小的一张脸,还没他手大。   他眼里浮现绵柔笑意,一闪而逝。   今兮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我弄了很久头发,你别上来就搞破坏,行吗?”   她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这是真不知道。   祁燃叹气。   他说:“跟你差不多,唱歌跳舞的。”   今兮:“跳什么舞?”   “拉丁舞。”   他耍嘴皮子,“男人就要长。”   今兮习惯了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十来岁的他就是这样,她没希望他二十来岁,会变得成熟。   她问:“到底干嘛的?”   祁燃:“自个儿上网搜去。”   他手机响了,祁燃不耐烦地拧了拧眉,“我临时跑出来的,就想喝几杯酒,真没想干别的。”这算是前面的解释补充,“阎王爷催命来了,我要走了,对了,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今兮出来上厕所,没有带手机,她说,“你加我的吧。”   祁燃按断通话,输入她报出来的手机号码,发送申请,“记得通过啊。”   今兮:“会的。”   他戴上鸭舌帽,又从口袋里掏出口罩。   这会儿,只剩下那双蛊惑人心的眼,泪痣都在勾人,“小天鹅,下次再见面,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儿。”   今兮顿了下,随即冲他笑。   -   这算是一段小插曲。   今兮回包厢后没提及,贺司珩并不认识祁燃,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提的。毕竟今晚是他的生日,他才是主角。   只是包厢里,趁她去洗手间的工夫,这堆人使了各种法子给贺司珩灌酒。   都是厮混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贺司珩也没法子拒绝。   今兮坐回他边上,他靠过来,一身酒气地埋在她肩颈,“你总算回来了。”   今兮扶着他腰窝,抬眸,眼风冷淡,一个个扫过去,“谁给他灌的酒?”   江泽洲指名道姓地喊方才可劲儿灌贺司珩酒的那些人名儿。   “周杨。”   “傅闻声。”   “……”   “……”   被喊到名字的人,瞬间嚷嚷,怒斥江泽洲。   今兮冷嚇,“趁我不在灌他酒是吧?”   她一剂眼刀飞过去,“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周杨笑:“天鹅公主,你家怎么回事儿,你在外撑场子是吧?”   今兮:“对啊,我家阿珩脾气比较好,任人拿捏的,可不得我来撑场子?”   众人嘴角抽了抽。   就连江泽洲都看不下去,冲贺司珩喊:“就喝了三杯啤酒,加起来都没一瓶,你至于装的跟喝了三箱啤酒一样吗?”   颈窝里传来阵阵热气。   贺司珩喉里荡出笑,“这不是你们要看的吗?”   “什么?”   她不解地低头。   “你走之后,他们打了个赌,赌我要是喝醉了,你会不会生气。”贺司珩直起腰身,眼里一派清明,没有任何被酒精沾染的醉色,他摊摊手,“——结果,显而易见。”   赌,当然有输赢,也有赌注。   今兮问:“赌什么了?”   贺司珩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这个。”   三叉戟标识的车。   不知是谁的。   他拿车钥匙的手往空中一抛,抛物线滑过,最后的落点,是一只颇具骨感的手,在灯光下,呈冷白皮。   江泽洲成了唯一的赢家。   周杨苦着脸:“我刚到手的车!”   随即,又转头问今兮,“你哪儿时候再回阿珩家住几天,我来陪你玩儿水怎么样,随便滋,绝对不躲的那种。”   感情是当时那台车。   归根结底,还是贺司珩的钱。   今兮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回。”   周杨自从拿到那台车之后连发不知多少条朋友圈,那股子炫耀劲儿,看的众人都烦。这会儿见到这台车转手了,大家落井下石地奚落他,同时还和江泽洲说,“千万别把这车给他了,宁可把这车放在车库积灰都别给他。”   “这人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整天发朋友圈,这跟我初中弟弟上个王者截图发扣扣空间有什么不一样?幼稚死了。”   “对对对,别说滋水,滋尿都不行。”   周杨气的脸都黑了,一个个对骂。   这场生日宴,格外热闹。   今兮和贺司珩,在这场热闹中相视一笑。   ……   那晚回去,贺司珩身上酒气挥散不去。   吻里都带着酒气。   今兮没什么礼物可送他的,真的把自己再次当做生日礼物送他。   她这条连衣裙就靠身上两条绑带维系,绑带在颈后打成蝴蝶结,也算是礼物的包装了。但贺司珩显然没那个耐心拆包装,他手沿着光滑的脊背伸进去,把她压在玄关处,动作急切,连去浴室的时间都懒得等。   玄关处的廊灯是声控的,亮起,又暗。   房间里响起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交织,廊灯又亮起。   今兮被刺的阖上眼,艰难地说:“去……洗澡。”   贺司珩抱着她,一步一顿地朝洗手间走。往日两分钟走到的路,硬生生拖了半小时。   深夜,窗外台风声阵起,呼啸的风声卷席着茂盛大树,室外树影摇晃,室内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也在水中摇晃。   -   台风过境,天气依然炎热。   整个八月,南城像是座大火炉,好在今兮不用去舞团,整日躲在冷气里。   很快到了九月,今兮询问万樟的意见,确定自己的身体可以重新跳舞,就回舞团销假。   这么久没回来,舞团好似没变,又好似变了。   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有事没事就和她斗几句嘴,然后被她一句话轻而易举打回去的周橙不在了。   算是少了点儿乐趣。   但她大部分的乐趣还在。   那就是孟宁。   暑假结束,江渝汀的练琴时间调至每天晚上。孟宁是个特别在乎自由时间的人,因此辞去了这个工作。也就是说,她又开始看她那些徒手撕眼角膜、男主挖女主肝给女二用的言情小说。   每天中午吃饭时间,今兮就会听孟宁说她看的那些小说。   比如说。   女二拿起滚烫的凉水泼向女主。   女主边哭边质问男主,同时她的眼珠子一颗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女主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然是女二的孩子。   今兮一开始还会提出疑惑,后来,直接听这个下饭。   “对了,”又是一天中午,孟宁在说完一部匪夷所思的小说剧情后,提起正事,“明天是不是要录节目了?”   转眼已是九月底。   今兮刚回团的时候签了录制节目的合同,上面写着的录制时间,是九月二十六号,也就是明天。   录制地点,在郊区的影视基地,据说为了这个节目,节目组特意搭了个特别大的摄影棚。   今兮:“嗯。”   孟宁很兴奋:“那明天岂不是就要见到祁燃了?”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今兮眼皮颤了颤,“祁燃?”   孟宁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山顶洞人,“你不会连他都不知道吧?他现在可火了。”   今兮:“我认识一个祁燃,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你认识祁燃吗?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祁燃吧?”孟宁惊恐无比,于是掏出手机,三两下,从网上翻找出祁燃的照片,给今兮看,“呐,他长这样,超帅的!”   男人标志性的泪痣,隔着屏幕都好似在和她调情。   今兮看了眼底下的微博认证。   说唱比赛冠军。   她诧异:“说唱比赛?”   孟宁点点头,“对呀,他是rapper。”   孟宁收起手机,刚才还在讲非主流言情小说的她,眨眼间开始给今兮科普起祁燃来。   祁燃之前是名地下rapper,混迹于国内各大酒吧。他作词奔放热辣,在酒吧那种场所,很受欢迎。但更受欢迎的,是那张浮浪不羁的脸,坏到骨子里的笑。   真正被大众熟知,就是上个月结束的说唱比赛。这档节目热度很高,祁燃甫一出场,就靠那张脸出圈,而他初登场的30秒的freestyle,直接登上微博热搜。   节目组靠祁燃刷了不少关注度。   祁燃也靠这档节目身价水涨船高。   但,今兮困惑,“他不是rapper吗,怎么来参加跳舞节目啊?”   孟宁也很困惑:“虽然是rapper,但他学了很多年街舞。节目组拉他来当特邀评委,这你也不知道吗?”   上面无论哪句话,今兮都真不知道。总觉得,和她认识的祁燃,不是同一个。可那张脸,分明又是同一张。   孟宁喝了口汤,随口问:“你不是也认识一个祁燃吗?他俩是一个人吗?”   今兮:“嗯。”   意料之外的回答,孟宁惊得被汤呛到,咳得脸通红。   今兮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拍拍她的背,“慢点喝。”   孟宁:“你俩认识?不是,你怎么会和他认识啊?”   今兮言简意赅:“小时候的邻居。”   孟宁快哭了,“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帅的邻居?”   今兮忍不住笑,“你喜欢他啊?”   孟宁摇头,给出的答案却是一反常态的:“也不是喜欢,就是吧,他长得是挺帅的。”   “嗯?”今兮眉梢轻挑,笑。   “帅是挺帅的,但你也知道的嘛,我喜欢的是霸道总裁。”孟宁颇为遗憾地摇摇头,“祁燃总是笑,霸道总裁不能经常笑的,就算笑,也得是那种三分讥笑四分薄凉五分漫不经心,你懂吧?”   “他不够霸道,我不喜欢。”   “……”   今兮竟然找不出理由反驳。 第62章 丑小鸭   经孟宁提醒,今兮晚上回家,重新浏览节目组前几天发过来的录制流程。   今兮不常看综艺,对这种竞技类综艺节目更不甚了解。   简单浏览后,发现这档节目虽说是综艺,但还是以比赛为主。   比赛一共分四轮,第一轮是同台竞技,每个人上台表演,评委根据表演打分,得分最低的两个淘汰。   第二轮是抽签合作。抽签带来的是未知数。未知的舞台,或许是不同舞种碰撞,迸发出火花的惊艳;或许是两个跨度庞大的舞种,无法融合在一起,变得不伦不类,带来惊讶;或许哪样都不是,只是平平无奇,过眼就忘。   这轮淘汰四个选手。   参赛选手共十名,剩下的六名选手,进行组内pk。   第三轮,组内得分最低的那位淘汰。   直到最后一轮,四个选手,自己准备舞台,由观众进行网络实时投票,投票最高的那位成为《我舞故我在》的总冠军。   今兮着重扫了眼评委名单。   街舞的评委她并不在意,只看与自己相关的。   国际芭蕾舞大师张荔,南城芭蕾舞团首席林疏月,现代舞领军人物陈蕉蕉,古典舞青年舞蹈家于果。   林疏月?   她竟然是参赛评委。   一共六个评委,她竟认识两个。   剩下的那个。   是祁燃。   祁燃……   想到他,今兮拿出电脑,搜索有关他的新闻。   网络上有关祁燃的新闻特别多,有说他年少成名,毕业于伯克利音乐学院,上学期间在酒吧唱歌被人拍下发在网络上,一夜成名。他能唱硬摇,也能唱爵士,而且他所有的歌,作词作曲,都是他。   他名字下有不少相关搜索。   都是些八卦新闻,但有几条,格格不入。   #祁燃的渣男代表作是哪首#   #祁燃的歌到底有多渣#   #祁燃到底谈过多少个女朋友才能写出这么渣又这么黄的歌#   前两个她无法回答,但后面那个问题,到底谈过多少个女朋友?   今兮想,恐怕是祁燃本人都无法对这个问题给出精准回答。   出于好奇,今兮听了首粉丝投票选出的,祁燃的渣男代表作。   《生理性喜欢》   输入名字时,她便眉心蹙起。   迟疑几秒,她按下播放键,音乐声缓缓流淌,乍一听,像是首抒情歌。直到祁燃的烟嗓响起,音乐声哗然作响。   “高楼大厦点滴漆黑,身后有你皮肤包围   滚烫火辣炽热的心,亲吻过后都是海水”   “啤酒翻倒了几杯,没有你就无法沉醉   窗边玻璃有你依偎,在我怀里你又是第几位”   ……   ……   “月光很温柔,回应太炽烈骨血在烧着,恨不得把你给*死了”   “你躺在怀里,哭得像小猫咪,叫daddy和master,我就喂饱你”   一开始是刻意压低的烟嗓,随着音乐响起,祁燃的音色越发清亮。清冷的嗓音,故意压低的坏笑,配合着那坏到人骨子里的渣男歌词。   饶是今兮,都脸红心跳。   尤其是那句。   叫爸爸和主人。   什么怪癖?   歌曲结束,她放的是粉丝录的视频。   酒吧里,他单手执麦克风站在舞台上,细碎额发贴着前额,露出的狭长双眼,如野狼般,极具占有欲的笑,音浪掀起他浑然天成的痞坏,也掀起舞台下刺耳尖叫声。   画面暂停在他对着镜头笑的那一刻。   贺司珩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今兮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里的男人脸红。   他站在她身后瞧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始终没发现他的存在,出声,“好看吗?”   今兮一愣,抬起头,“你洗好澡了?”   随即,她手压着笔记本电脑,想要合上,却被他突然伸出的手,制止。   “干什么?”   “不再多看会儿?”他嘴角轻扯,寡冷语调,“这男的谁?”   “祁燃。”   “喜欢这种类型的?”   今兮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   “看了十分钟,脸都红成这样。”贺司珩拿起边上的镜子,巴掌大的镜子,掠过她耳畔,浮现出旖旎红晕。   今兮回过神,拍开他放在面前的手,“不是看他脸红。”   而后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回原位。   她起身,回床。   贺司珩走到她跟前,垂眸睨她,一言不发。   “我只是听了首歌,在发呆,仅此而已。”今兮说。   “顺便耳朵红?”   他轻哂,笑意不达眼底,“你什么时候耳朵红,以为我不知道?”   今兮并不想和他说自己只是听了一首小黄歌,所以面红心跳,这未免太没出息了。她抿了抿唇,倏地眼梢挑起,面容浮现媚色,“你以为呢?我能是在想什么脸红?”   他眼波无澜。   于是今兮手伸至他后颈,鼻息间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洗干净了吗?”她解开他家居服的扣子,“我看看。”   贺司珩:“以后少看点那种东西。”   今兮:“哪种?”   “别的男的。”   “看看都不行啊?”   他把她压在床头,扯了她绑发的发带,把她两只手压在身后,发带一圈一圈地绑住,眼神滑过她的唇,“行啊,但是惹我的下场是什么样,你得知道。”   她动弹不得,这姿势近乎屈辱,只能承受,无法挣扎。   “贺司珩……”   她受不了这种煎熬般的痛快与酣畅。   贺司珩慢条斯理地吻了吻她的唇,“以后还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   -   吃醋的贺司珩,让今兮招架不住。   第二天直到九点多,她才醒。稍稍一动,整个人像是被车轱辘碾压过一般,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是酸疼的。   好在这天不用去舞团上班。   因为她录节目的事儿,舞团给她放了两个月的假。   《我舞故我在》从录制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总共两个月。舞团是抱了她夺冠的想法的。   虽说合同上写明的录制时间是今天,但今天其实就是过去说录制后的具体情况,比如说舞台、灯光、乐队,以及评委这些,互相介绍。还有让大家熟悉摄影棚里的各个场地,每个人的独立化妆间。   期间,助理还隐晦地说几句,不要随意串门,尤其是评委的化妆间,最好不要去。说这话时,她就停在祁燃的化妆间外。   怕传出些不好的事儿。   至于不好的事儿是什么。   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大家都知道。   今兮对串门没什么兴趣,她就是来参加比赛的,更感兴趣的,是她的对手。   同来参加比赛的舞者,有舞团首席,也有在国际大赛上获得金奖的舞者,还有国内顶级舞剧女一号。   对比下来,今兮的简历,惨淡到不忍直视。她只有在国内比赛的经历,虽说拿过几届金奖,但和其他人对比,显然是相形见绌的。   后知后觉,她意识到陈凌让她参加这项比赛的良苦用心。   她虽错过国际大赛,但这档节目的竞争对手,与国际大赛的竞争对手并没太大差异,甚至比之更出色。   在这里,她不是天鹅公主,像是还没见雏形的丑小鸭。   ……   大致了解后,助理的手机响起。   “祁燃来了是吗?”   “好,我马上过来。”   “这边都差不多了。”   助理方才还透着些微燥意的脸,只一个电话的工夫,便阴转晴。她扭头,和所有参赛选手说,“你们先回化妆间等会儿吧,待会儿有人会来叫你们去走一遍开场流程。”   等到开场流程走完,明天就要上台表演,当然,明天不是正式表演,而是预演。   今兮回到化妆间,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到舞台上到底穿什么衣服。她要表演的曲目已经定好,是她自编自导自演的舞,名叫《初见》。   节目组规定,除了总决赛以外,每场比赛必须是自编舞。   她病好后回舞团练舞,一人一间舞房,整天都在思索这场舞要怎么跳,要表达什么内容。要有专业性,也要给观众带来良好的故事观感。   至于她跳的舞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她想讲述的,是她和贺司珩第一次相遇时,她的心情。   在声色浮华的场所,在喧嚣沸腾的欢笑声中,他们遥遥相望,彼此波澜不惊的脸下,她藏了何种的心思。   那是少女的春心萌动,是矜持与胆怯。   害怕自己一举一动,影响到他对自己的第一印象。   是的。   今兮心动的时间,比贺司珩要早。   她当时才高二,人生阅历远没有如今的广泛。   贺司珩被朋友推搡着赶来,额发妥帖垂下来,半遮着漆黑深长的眼。   毫无征兆地,看到衣帽间里的她,他没有旁人的大惊失色与猝不及防,那张淡漠寡冷的脸,似笑非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她想,她在他眼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着裙摆。   所以他没上心。   可她却动了心。   ……   既然是初见,那不然明天的舞裙,也是黑的吧。   毕竟当年初见时,她穿的就是条黑裙子。   思及此,今兮给贺司珩打去电话。   她的舞裙都是贺氏旗下的服装公司负责的,服装部的设计总监之前是国外某奢侈品品牌的设计师,每次该品牌出新款,于素都会买。后来,她干脆将这位设计师都挖到自家公司。   舞团的舞剧表演大多会安排好舞裙,但今兮在进团前的表演,舞裙都是自己准备的。   严谨点来说,都是贺司珩给她准备的。   她对舞裙有独特的想法,贺司珩便和设计总监沟通,不用两天,舞裙就会送到她面前。   贺司珩恰好下午没有手术,在办公室写病历。   见到她的来电,单手握了握酸涩的后颈,另一只手接起来电。   “想我了?”   接通电话,第一句便是这个。   有事求他,今兮讨好语气:“想了。”   贺司珩手指在桌面轻敲,了然,“有事找我?”   今兮:“就不能是真想你了?”   贺司珩鼻间发出味哼笑。   笑声透过手机,低低沉沉地落在她耳边,有种异样的酥麻感。   她坦白:“是有事找你,但你就不能装一装?单纯的以为,我是因为想你才给你打电话,不行吗?”   贺司珩:“行。”   他问,“什么事?”   今兮说:“我要做条裙子。”   贺司珩:“什么要求,你说。”   今兮大致说了些自己的要求,临了,不忘再次强调,“我下周三要用到,周末之前能做好吗?”   贺司珩已经拿出另一只手机和设计总监沟通了,对方回消息也很快。   【周六晚八点,还是老地址?】   【嗯。】   【ok,不过我想知道一个事儿,不知方不方便问?】   【你问。】   【什么时候我能给你俩设计婚纱?你也知道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设计出一款独一无二的婚纱,可是一直没有完美的模特。】   贺司珩低眸,【我不是你的实验品。】   【拜托,追着要我给他们做婚纱的人你知道有多少吗?阿珩,你真的毫无情趣。算了,这事儿我问天鹅公主去,反正你家都是她做主。】   看到最后一句,他眼睛眯起,溢出淡笑。   而后回答手机那端的今兮,刚要开口说话,那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嗓。   “——小天鹅,又见面了。”   清冷声线,语气轻佻慵懒,透着未加掩饰的笑。而他的话里,称呼她——小天鹅,亲昵又熟络的口吻,俨然,是熟人。   可贺司珩身边,是没有人这样叫今兮的。   而今兮面对这种轻浮的话语,没有半分反感,淡笑着:“你怎么过来了?”   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和他见面。   贺司珩捏着手机的五指,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如山峦般起伏迸发。 第63章 青梅竹马   来找今兮的不是别人,正是祁燃。   他反手把门关上,意识到今兮拿着手机在打电话。他下颌轻抬,指了指她的手机,用嘴型问话:打扰到你了?   今兮摇头,“没有。”   她又和手机那边的贺司珩说,“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挂了电话,她偏过头,问:“你怎么不在自己的化妆间待着?”   祁燃在化妆间的沙发上坐下,坐姿慵懒,嘴角翘了翘,“无聊,出来走走。”   “怎么知道我在这屋的?”   “问的。”   “你问谁了?”今兮忍不住蹙眉。   在这摄影棚里,祁燃俨然是主角,一举一动都被众人收入眼底。今兮虽说和他是旧识,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陌生岁月滋生许多罅隙,而且她不喜欢这样的高调。   她享受的是舞台上被万人欣羡目光注视的唯一,而不是私交。   “放心,我助理把所有参赛选手的化妆间都打听到了。”许是猜出了她在想什么,祁燃打消她的疑虑。   今兮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   安静不到一秒钟,祁燃问:“你知道会在这儿遇见我?”   “嗯。”   “那你怎么不发我微信?”   “发你微信干什么?”   “好歹知会我一声儿你也在,你知道我看到参赛选手名单的时候有多惊讶吗?”祁燃如今是娱乐圈的香饽饽,行程排的满满当当的。参加这个节目,还是因为节目的主持人是他好友,看在好友的面上才参加的。   匆忙从外地赶回南城,他压根没时间看节目的具体流程。今儿个过来,瞄了眼导演组递过来的选手名单,漫不经心的眼,顿住。   ——南城芭蕾舞团,今兮。   “今”这姓氏本就少见,又和她同名,又是学芭蕾。百分之九十,就是她。   今兮淡笑说:“早晚都会见到的。”   祁燃盯着她的眸突然意味不明地眯了下,话锋陡然一转:“是不是男朋友管的严,不让你和异性联系?”   “你在瞎扯些什么?”   “没准儿呢?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也不乐意见你和别的男的聊天。”   今兮抬头淡淡瞥他一眼,“那你和别人的女朋友这样聊天,合适吗?”   还和以前一样。   被人说一句,轻描淡写地反呛回一句,杀伤力更重。   祁燃失笑,“小天鹅,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想欺负欺负你都不行,一点儿都不乖。”   今兮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   今兮和祁燃在叙旧的时候,另一边,贺司珩对着被挂断的电话,眼神一暗。   下午两点。   午休结束,陆续的有人回办公室。   郑梨和汪旭作为实习生,没正式医生那么忙,二人手捧着医院附近咖啡馆的咖啡,边聊天边慢悠悠地回办公室。   汪旭将买来的咖啡一人一杯放到各个办公桌上。   最后一杯,是给贺司珩的。   “师兄,冰美式——”   话音在触及到贺司珩冰霜般冷峭的脸时,哆嗦了下。   “贺师兄,您心情不好吗?”他大着胆子问。   贺司珩收起表情,只是那张脸仍旧冷冽,眉宇间浸着几分不耐,没回答他的问题,指了指面前的冰美式,“谢了。”   汪旭撇了撇嘴角,没继续问下去,回到位置,和郑梨接着聊天。   贺司珩拿起桌上的冰美式。   冰融化,杯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他一口喝了大半,冰凉的美式穿过喉咙,刺激的牙龈都在打颤。   蓦地。   他听到汪旭在叫他。   “贺师兄,我女神是不是去参加《我舞故我在》那个节目了?”   贺司珩:“你女神是谁?”   汪旭:“你女朋友啊!”   他掌心摩挲着泛着凉意的杯壁,斜睨向汪旭:“我女朋友什么时候变成你女神的?”   不紧不慢的语调,汪旭读出一抹危险意味。   汪旭顿了顿,大脑转得飞快,“当我知道她是你女朋友的时候,她就成了我的女神。征服了我心目中唯一的男神,她不是女神还是什么呢?”   坐他边上的郑梨,听得嘴角抽了抽。   低头,用手机给他发微信:【看看你这舔狗的嘴脸,真无语。】   闻言,贺司珩低低地轻哂了声。   汪旭又问:“师兄,我女神是去参加那个节目了吗?”   贺司珩:“你怎么知道?”   “网上看到的,喏——”   汪旭把网上看到的节目组宣传海报照片给贺司珩看,啧声评价:“女神真不愧是女神,这么糊的照片,还能看出她的好看。”   郑梨虽平时和汪旭总是吵架,但这次和他站在同一边:“其他人的照片都是高p的,就女神的照片,一看就是为了敷衍节目组随便拍的。就这么随便一拍,还是好好看啊。”   贺司珩抬眼,方才积郁的心情,在看到那张二人下楼散步,他随手一拍的照片时,心情好转不少。   只是声音依然冷冷淡淡的,“是去参加了。”   汪旭:“那我一定要定时追这个节目!为了我的女神!”   郑梨:“为了我的男神!我也要定时追!”   汪旭大惊失色:“你男神不是我吗?”   郑梨翻白眼:“你可真是,明明那么普通,却又超级自信。”   汪旭笑了两声,问她:“你男神该不会是祁燃吧?”   “对啊!”   “他哪儿吸引你了?长得不也就那样,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我感觉,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啊。”   郑梨沉默了两秒,而后说:“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你自信吧,我喜欢谦虚的男人。”   汪旭:“我还不谦虚?”   郑梨忍无可忍,“好想撕烂你的嘴呢。”   汪旭做惊恐状,和贺司珩求助:“贺师兄,郑梨要校园暴力我。”   恰好有病房呼叫,贺司珩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瞟过去一眼,淡声道:“受伤了就去楼下药房买点东西自己处理,不要去急诊挂号,给医生添麻烦。”顿了顿,又补充,“这里是医院,不是校园,应该叫医院暴力。”   “……”   郑梨和汪旭面面相觑,总觉得,今天的贺医生,心情尤其不好。   话音落下,他拉开办公室的门。   门开,他的身影离开众人的视线。   同一时刻,化妆间的门被人敲响。   礼貌的三声叩响。   随即,响起询问声:“祁燃?你在里面吗?”   祁燃眉梢一挑,懒洋洋地应:“在。”   室内外隔音效果颇好,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回应,又问了一遍:“祁燃?”压低了的嗓音,害怕被旁人听到。   今兮无奈,起身去开门。   “额,你好?”看清女人的长相,林檬眼前一亮。   “你好,找祁燃?”   “嗯,我听助理说,他在这儿。”   “这儿呐。”祁燃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不是说了待会儿我会回去的吗?怎么就过来了?”   “这是什么地儿你跑来跑去?多大了还串门?是不是我拿手铐把你拷住,你才不会乱跑?”   林檬是祁燃的经纪人,数落他的时候眼也不眨,不给他丝毫面子。   祁燃:“那样我会报警的。”   林檬轻嗤了声,目光有意无意往今兮身上瞥,“不介绍一下?”   祁燃:“今兮,我……”   在介绍他们的关系时,他莫名卡顿。   “——小时候的邻居。”今兮自然地接过。   她话里,不忘加一个词。   小时候。   祁燃眼底暗了一秒,很快被眼梢挑起的笑湮没。   “打小一块儿玩的。”   林檬身为经纪人,也是个鬼机灵,瞬间领悟:“青梅竹马,多年未见,久别重逢?”   今兮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清清冷冷的笑,礼貌中透着疏离。   祁燃从沙发上站起来,“文绉绉的,恶心谁?”   他朝今兮抬了抬下巴,“我先走了,有事微信联系。”   今兮:“嗯。”   祁燃离开后没多久,节目组的人就过来通知今兮去舞台集合,走开场流程。   开场流程十分快速。   介绍参赛选手和评委,每个人出场,身后的LED屏就会显示他的履历,获奖经历或是参赛经历。   节目的进度非常快,没有太多寒暄,介绍完之后,就是第一轮比赛。   第一轮比赛是独舞,正式录制时间是在一周之后。空出来的一周时间,是舞者与乐队、舞台灯光的沟通配合。   当然,为了每次演出达到最完美的视觉效果,每位选手在舞台表演时,其他的选手都会在化妆间,不能观看他人的表演。   上台表演顺序采用最简单的,抽签。   舞台中心抠了一个深凹处,供演奏团表演。   孟宁从那里爬上来,走到今兮身边,瞟了眼:“倒数第二个表演?”   今兮说:“压轴,挺好的。”   孟宁赞同:“确实。”但顿了顿,又说,“可是你这彩排完怎么样也得十点了吧?每天到家估计都得十一二点,这签我觉得不行。”   “这不正好能和你一块儿下班了?”   虽说不是每个表演都需要大提琴的伴奏,但孟宁身为演奏团的一份子,肯定得到最后一刻,和大家一块儿走。   孟宁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你下你的,我下我的。”   今兮突然笑了,“我陪你还不好啊?”   孟宁耿直:“我只是觉得,虽然我们是一起走的,但是我们的钱不一样,我赚的比你赚的,要多的多的多。”   “所以你早点儿下班吧,不用等我。”   今兮哑然失笑。   ……   但实际下班时间比预期的还要晚一些。   因为是第一次排练,每位舞者的想法众多,要求复杂,和演奏团提的要求也多——这并不繁杂,这是对待舞台的认真态度。   晚上九点半,还没轮到今兮。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化妆间里,听见手机响起,有微信消息,点开看,是贺司珩发来的。   贺司珩:【几点结束?】   今兮:【不知道,可能会很晚,你先睡吧。】   贺司珩:【我在外面,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今兮停顿一秒,他是接她来了?   下一秒,她拨了电话过去,可,对方拒接。   今兮皱了眉,敲字的指腹都在用力,透露她此时的情绪:【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贺司珩:【睡会儿,你等会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刻意逃避她的问话,令她心生恐慌。   她盯着手机界面,还来不及深思,化妆间的门被人由外打开,“轮到你了,今兮。”   “嗯。”   今兮脸上表情如涟漪般漾过,冷气流至她眉间,抚平眉间褶皱。她整理好情绪,上台,和工作人员沟通,第一次沟通好,再表演。   一场表演十分钟,表演结束,没有喘息的空档,她抓刚才的出错点,和工作人员进行再一次的沟通。   反复进行九次,终于结束。   排练厅墙上显示着当下的时间,午夜十一点二十五分。   她揉了揉眉,鞠躬和各位老师道谢。   走到演奏团时——南城芭蕾舞团的演奏团,面熟得很。再加上还有个孟宁在,大家叹气,羡慕的语气:“真好,你可以下班了,我们怎么着还得要两个小时。”   从下午两点到现在,演奏团一天大概要工作十个小时。   习惯朝九晚五,午休时长两小时的孟宁,还是精神抖擞的状态。她朝今兮眨了眨眼,“我好幸福,我今天赚了好多钱,今兮兮,你拿冠军我送你一个包。”   边上的人被她逗笑,又故意问:“肉包还是菜包?”   孟宁:“喂!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今兮也笑,但她没对孟宁说的那句话有回应。   她在舞团竞选出国进修时,能够那样自信,是因为她了解其他人的实力,所以她有那样的笃定与无畏。可现在,她并不了解其他人的实力,无法盲目地许下承诺。   她矮下身,和孟宁说:“我不能等你了,贺司珩在外面等了我快三个小时,我得先走了。”   孟宁挥挥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儿啊。”   今兮也同她挥挥手,随即奔下舞台。   怕贺司珩等太久,今兮连化妆间都没回,出了演播厅,就径直往影视基地出口走。边走,边给贺司珩打电话。   九月底,秋风微凉,她出来的匆忙,没带外套。凉飕飕的夜风吹在她身上,皮肤被掀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电话亟待接通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贺司珩的车。蛰伏在暗夜中,车前两盏大灯闪了闪,明亮又刺眼。   “怎么没穿衣服?”电话接通后,她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这句。   今兮往车停的方向走,“怕你等急了。”   “都等了这么久,哪儿还差几分钟?”   “可我想见你。”   说话间,贺司珩从车上下来,他手里,多了件外套。   他大阔步向她靠近,电话挂断,给她套上他的外套。   他的衣服并不大,只是今兮骨架小,又是练舞的,体型纤瘦,穿着他的衣服,像是小孩儿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   贺司珩双手紧着衣服领口,捂着她脸。   今兮仰头,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写满了疲倦,也写满了欢喜,“贺司珩,我好累啊,但是一想到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下子就不累了。”   就这么一瞬。   贺司珩心想,自己今天吃了一天的醋,生了一天的闷气,都是瞎费工夫。   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她是属于他的。   从来都是。 第64章 怎么泡妹妹   路灯发出昏蒙灯光,拉扯出贺司珩脸上绵柔神色。   他伸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套,将她的撒娇和讨好尽收于眼底。   是的。   他知道她是有意讨好他。   但她的所谓讨好,应该只是因为他在这里等了她这么久,而不是因为其他。   贺司珩语气平淡,“上车吧。”   今兮一愣,还要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给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迟疑几秒,今兮坐上车。   回程路上,难得安静。今兮忙了一天,按理说又困又累,可偏偏睡不着。车厢里的气氛,沉默又逼仄,男人身上散发着强烈的低气压,胁迫着她的呼吸。   她琢磨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今天医院不忙吗?”   贺司珩:“嗯。”   “什么时候到的?”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   “哦。”   今兮的视线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车外忽明忽暗的路灯途径他隐晦难辨的脸,偶尔窥见其中的不耐与躁郁。   他在烦什么?   今兮不知道。   贺司珩将车停在红灯路口,他扭头看今兮一眼,平而乏的凉薄语气,“录节目,开心吗?”   “还好吧,主要还是累。”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忍不住,憋了一天的火气,隐忍地朝她散发怒意,“一起录节目的男的,长得是不是还不错?”   “不知道,没仔细看。”这是实话。   今兮对跳街舞的男生不感兴趣,只在互相介绍时和对方投去一道清冷眸光,之后,眼神便再无交集。   她等了一会儿,见贺司珩没下文,陡然惊醒,“男的?”   贺司珩一言不发,专心开车。   深夜的信号灯色调很深,由红转绿,光亮落在他眉眼,有种吊诡的幽暗,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   “你是在吃醋吗?”今兮笑。   贺司珩:“吃什么醋?”   “电话里,你听到了吧,祁燃的声音。”今兮很笃定,“所以吃醋了?”   他凝视前方路段的眼,半眯起,眼里有讽刺,也有恼火。   车窗半降,沁凉秋风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他全身蔓延的不郁。   余光里,今兮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似的,唇畔溢出笑来。   飞驰的车陡然停下,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深夜的街道,这声刺响尤为明显。   因为惯性,今兮上半身猛地向前倾,又被安全带猛地带回,脊背和椅背直直地撞上,安全带勒在她肋骨上,生疼。   她拉了拉安全带,笑着:“真吃醋了啊?”   贺司珩一脸淡漠:“你很开心?”   今兮说:“是啊。”   他打量她几秒,只字未语。   要重新发动车子时,今兮忽然说:“我饿了,下去买点吃的。”   车子恰好停在便利店门外,今兮打开车门,进店里挑东西吃。等她挑完,身边多了个身影,“没吃晚饭?”   “快餐好难吃,我就喝了一杯酸奶。”今兮说。   “怎么不叫外卖?”   “忘了。”   贺司珩微垂的眼底,淌过几丝无奈。   看得出来,她是真饿了,光是关东煮,就拿了两杯,一手一杯。眼神又恋恋不舍地盯着不远处的酸奶柜。   收到她眼里散发出来的信号,贺司珩过去,拿了杯她常喝的牌子。   “两杯。”她说。   贺司珩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什么味的?”   “草莓味。”   “你倒是喝不腻。”从来都只喝草莓味和原味,他问,“要不换个口味?”   今兮想也没想,拒绝:“不要,就要这两个味道。”   于是他从各种口味的酸奶里,挑出草莓味的,和手上原本拿着的原味酸奶,放在一起,带她去收银台结账。   柜员说:“四十七块八。”   今兮转过脸,“哥哥,付钱。”   贺司珩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   她嘴角弯起,愉悦又挑衅的弧度,“哥哥,出门不带钱吗?你这样,怎么泡妹妹?”   意识到她放软了的语调,以及故意示好的话语——她都叫哥哥了,他哪怕再生气,心都不自觉放软三分。   这真是一种命,一种无法控制的宿命。   贺司珩哼笑了声,用手机扫码付款后,腾出的另一只手,搂着今兮的腰出了便利店。   今夜月色皎洁,云翳未遮掩住半分月色。   今兮忽地说:“坐会儿吧?”   贺司珩:“不回车上?”   她摇了摇头,“在车上吃会有一股味儿,不舒服。”   恰好边上就有休息椅,二人并排坐下。   今兮插了个丸子,举到贺司珩面前,“吃吗?”   他眼低垂,“好吃吗?”   “好吃,你也尝尝。   于是他张嘴,要咬上时,眼前的东西陡然离开,那个丸子,被她塞进自己的嘴里。始作俑者,笑得一脸得意。   贺司珩绷了一路的脸,渐渐松散。   “好玩吗?”   “好玩。”她笑着,又补充,“看你吃醋的样子,好好玩。”   他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   今兮吃完关东煮,想把空荡荡的杯子给扔了。   手心陡然一空,杯子,被贺司珩抽走。他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前,把东西扔进去,然后折回身,回到她身边坐下。   那之后,谁都没说话。   夜风缠绕在侧,今兮缓缓将头抵在贺司珩的肩头。   她望着头顶的月色,气息轻柔,“贺司珩,我突然觉得这样好幸福啊。”   贺司珩眼只掀开半道缝,“嗯?”   今兮:“就这么坐着看月亮,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好幸福。”   他搂在她腰上的手,指尖松动。   今兮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吃醋,是因为祁燃吗?——就是我和你打电话时,你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这时终于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和他介绍祁燃的身份。   “我和他的关系,大概是你和江泽洲、周杨的关系?只是后来我们都离开江城,没再联系了。之前外公不是说过他,你还记得吗?我们住一条巷子,他老是带着女朋友在巷子里……嗯,各种甜蜜吧。”   “我来南城之后就没和他见过面了,也没了联系。其实今天不是我和他再见面的第一天,你生日那天,我在周杨的酒吧,见到他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分场合地和女生调情。”   “然后是这个节目,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也来的,而且还是当评委。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惊讶。”   夜风中,树叶簌簌作响。   今兮双瞳清亮,望着他,“这个解释,还满意吗?”   四目相视的一瞬。   贺司珩搂着她腰的手收紧,整个人倾身靠近,将她压在休息椅冰凉坚硬的椅背上。   她贴着他的胸膛,触碰到他黑沉长眼,紧锁在她身上。   “早点儿解释不就好了,非得等到这个时候?”他沉沉呼吸吐在她脸上,暗哑声线,在半夜,凉风经过,带着秋夜的凉。   今兮笑盈盈:“是啊。”   音调软绵,温吞极了。   “可我难得见你吃醋,这不得欣赏会儿。”   换来他没情绪的一声呵笑。   今兮:“怎么你吃醋的样子也这么帅啊?”   贺司珩闻言眉一挑,“继续。”   今兮:“什么继续?”   贺司珩:“接着夸,我看你能夸出个什么来。”   今兮笑得乐不可支,软骨似的倒在他怀里。蓦地,仰头,在他下巴处轻舔了下,“贺司珩,你心眼是真的小。”   “这是在夸我?”   “当然不是。”   贺司珩脊背往后一倒,搂着她的手松开,“还想我抱你?起开——”   话虽这么说,但他保持着虚抱她的姿势。   今兮:“那我真起开了?就去别人的怀里了啊。”   他语调泛冷,阴恻恻地说:“你去一个试试。”   “看吧,小心眼。”   贺司珩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靠在椅子上,望向不远处的眸光,旷远清幽。月光皎洁,印在他眼底,一片耀眼清辉。   今兮仍旧喋喋不休,说他小心眼。   他嘴角,不可控地往上翘了翘。   是啊。   他就是这么个自私又蛮横的人。   仅仅因为她电话那边出现的陌生男嗓,这一整天,心情躁郁。   平日他清冷疏离,但也称得上是平易近人,但今天,办公室上上下下,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阴鸷冷漠。就连做手术时,林立勋使劲调节气氛,刚活泼稍许的手术室,因为他一个眼神,瞬间冰冻。   后来手术结束,林立勋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贺司珩阖了阖眼,深知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大家,“抱歉,我不会再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这有什么的,你又没影响工作,只是……”林立勋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好接近,也不敢接近。”   贺司珩拧了拧眉,只字未语。   林立勋说:“和女朋友吵架了吧。”   贺司珩的脸色微变,“您怎么会觉得,我是和女朋友吵架?”   “不说你,就说其他人,在你这个年纪,总不可能是和父母朋友闹别扭才这样。更何况是你,你很少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也很少,会和我们提到你的私事。”林立勋倒是不介意,“人和人的相处,有距离感,这是好事儿。”   贺司珩捧着手里的咖啡,无声哂笑。   林立勋道:“和女朋友吧?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那时候老和你师母吵架,她嫌我工作太忙不陪她,我么,什么也不能反驳,工作结束了,就跟只哈巴狗似的围着她转,各种好话说尽了,才讨她一下笑。”   贺司珩很难想象自己的导师有这幅模样。   林立勋叹了口气,怅然道,“这么一想,那些日子跟上辈子似的了,整天黏在一块儿,对方身边出现个男生,甭管和她有没有关系,都会为此吃半天的醋……哈,是不是很难相信?可是没办法,男人么,再成熟,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是会幼稚。”   贺司珩的眸色渐深,“是吗?”   见他终于有所回应,林立勋知道这是被自己猜中了。   他嗓子里荡出笑,拍拍贺司珩的肩,过来人的口吻,说:“吃醋么,挺常见的,谁谈恋爱不会吃醋啊?最主要的是一点儿,感受到对方的情绪,然后,保持坦诚,一段感情要走下去,除了喜欢是不够的,还要坦诚。”   说完这一段话,林立勋不再多言。   他带了那么多学生,唯独贺司珩,是他最得意的那个。他知道,自己说这些,贺司珩就会领悟了。于是将这块地方腾给他,让他自个儿琢磨。   坦诚。   贺司珩想,他和今兮之间,大多时间坦诚相待的,是身体。   她跟狐狸精似的,一出现,便夺走他的心智,让他无法保持足够的清醒。   好在。   她感受到他的情绪后,没有任何隐瞒,清清楚楚地解释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   半夜一点多。   贺司珩有个微信群,里面除了他,还有周杨和江泽洲。   往常,都是周杨和江泽洲在里面聊天,约饭局约酒局。他们是不约贺司珩的,因为知道约了也没用,也知道,要是约他,最好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约今兮。   反正,约到了今兮,贺司珩就会跟着来。   大半夜的,周杨还在群里发消息,问江泽洲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江泽洲:【没空。】   周杨:【礼拜一你说没空,礼拜二你也没空,好,哥我工作日都不约你,但后天周六,你凭什么没空?】   江泽洲:【有个投资项目。】   周杨:【你又投什么?你赚了那么多钱到底有什么用?单身狗真可怜。】   被拒绝了,周杨很是恼火,知道贺司珩不会看群消息,又骂到贺司珩:【阿珩也是,当医生赚那么点儿钱,还不够天鹅公主一条裙子的。】   贺司珩今晚心情很是不错,罕见地回了消息。   【他投资项目有我一份,帮我赚钱养天鹅公主。】   周杨以为是大晚上自己头晕眼花了,揉了揉眼,确认发消息的真是他,震惊:【你怎么会看群消息?】   贺司珩不理他,和江泽洲说:【多赚点钱,你也知道的,我家这个是天鹅公主,养她真的很费钱。】   江泽洲:【你俩大晚上的没事干,故意恶心我是吧?】   江泽洲:【滚。】   贺司珩扔下手机,躺回床上准备睡觉。   关灯时,床头的手机又震了下。   身侧的今兮翻了个身,嘟囔:“谁大半夜给你发消息?”   贺司珩摸了摸她的头发,“江泽洲他们,你睡吧。”   她吸了吸鼻子,不甚在意地睡了过去。   贺司珩拿起床头的手机,是江泽洲给他私发的消息:【那个《我舞故我在》节目,天鹅公主是不是参加了?】   贺司珩眉峰扬起,【你怎么知道?】   江泽洲:【我跟着贺叔叔,投了点儿钱。】   贺司珩拿着手机,没打字。   江泽洲大晚上来找他说这事儿,估计还有下半段。   没几秒,江泽洲发来一条消息:【后天我要和节目组的人吃饭,你要是没事儿做,一块儿过来?顺便,还能看看你家天鹅公主在里面有没有被人欺负。】   贺司珩靠在床头,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打字:【行。】   他后天恰好不上班,可以去看看,那个叫她“小天鹅”的男人。 第65章 骨子里的征服欲   隔日,贺司珩仍旧不放心,给贺成的助理张康发去消息,【查一下祁燃,参加那个舞蹈节目的人。】   作为贺成的总助,张康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半小时后,贺司珩收到祁燃的全部信息。   邮箱打开文档的第一页,赫然入眼的,就是祁燃的照片。   那张脸,分外眼熟。   多亏了贺司珩的好记性,不消多时,他记起,那天今兮电脑屏幕里的男人,就是他。   虽然后来她不承认自己是对着那张脸脸红。   但,她确实是对着那张脸走神了。   没什么关系的青梅竹马?   贺司珩眼底滋生寒意。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   周六,贺司珩轮休。   他并没有和今兮说自己要去探班的事儿,一来,想给她一个惊喜;二来,他也不确定,这对今兮而言,是惊喜,还是惊吓。   《我舞故我在》的赞助商不多,一个是贺氏集团,一个是江泽洲的公司,华锐资本。   贺氏集团旗下有不少产品,一个顶好几个。资方背景阔绰,但越是这样的大公司,越不怎么会对节目上心。毕竟贺氏每年赞助的东西数不胜数,一档节目而已,对贺氏而言,可有可无。   但江泽洲却是凡事亲力亲为的人,这和他投了多少钱无关。几个亿的投资,他关心,几百万的投资,他的上心程度也无差。   今兮正和灯光师沟通舞台灯光效果时,台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知是谁跑动潦草,没注意地上的电线,一下子绊倒了。   舞台大灯“滋——”一声,骤然熄灭。   导演抬高声音,透过话筒在喊:“怎么回事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人小声抱歉。   “等一下,这边插头松了,我去插了就好。”有工作人员耐心道。   始作俑者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道谢,而后火急火燎,赶到制片和导演身边,压着激动语气,说,“江总到了。”   导演方才还黑如墨般的脸,乍然一变。   他放下话筒,交代边上的人,“我先出去一下,这边你看着点儿。”叮嘱完,和制片一同往外走,只是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正言厉色,“千万别出差错,知道没?”   “我知道,导演您放心。”那人打包票。   导演这才离开。   他们走后,有人议论。   “谁来了,导演和制片都过去迎接?”   “不知道啊,难不成是空降嘉宾?”   “拉倒吧,祁燃来的时候导演也没看一眼。你看刚刚导演那笑的,我感觉他那肥肚腩都开心地在跳舞。”   “听说是资方来了。”   “贺氏吗?”   “贺氏怎么可能会来?贺氏一年投资的综艺节目得有十个,哪儿会亲自过来视察?肯定是华锐资本啊。”   华锐资本?   今兮微讶,江泽洲竟然也投了这个节目。她是知道江泽洲投资的产业多且杂,但没想到他连这种综艺节目也会掺一脚。   娱乐圈这个大饼,还真是谁都想分一勺羹。   台下的工作人员有不少在议论华锐资本,好在话筒里的人及时出声,停止这片躁动:“灯光老师,可以了吗?”   灯光老师透过耳麦和他答复:“ok。”   “好的,今兮,那你这边可以再跳跳,看看舞台灯光效果。”   今兮微颔首,比了个“ok”的手势。   -   江泽洲的司机可以说是对整个南城了如指掌,就连犄角疙瘩的小巷子都能熟知,唯独在这影视基地,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这不怪他,影视基地太大,导航的定位无法精准地定到节目组的摄影棚。因此,找路艰辛。   好在贺司珩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指路:“前面路口右转。”   “再左转。”   “右手边黑色的那栋就是了。”   指完路,他后颈往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余光里,注意到身边的视线,直白的打量,他转头,看清江泽洲眼底的戏谑与玩味。   “看什么?”   “只是好奇,你不是第一次来吧?”   “嗯。”他承认。   江泽洲低头,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挑唇:“来接天鹅公主,还是来送天鹅公主?”   贺司珩:“接。”   江泽洲至今还没忘那天在沈家大院外听到的话,他也以为贺司珩和今兮的感情,依旧如同四年前的每一天,停滞不前,飘飘渺渺似烟雾。   他没说话,只笑了笑。   他是觉得,贺司珩该和今兮有个结果的,好的,不好的,都可以。   可是自始至终,在贺司珩和今兮二人的事上,江泽洲为了促成他们在一起,做的最多。   车子在黑色的摄影棚外停下。这地儿叫摄影棚,其实有些委屈了。它有五层楼高,占地面积有五百平米——自然是归功于阔绰大方的赞助商。   眼下,江泽洲来了,制片脸上堆着笑,迎上去。   制片人和江泽洲是认识的,只是没料到江泽洲还带了个人,男人看着器宇轩昂,衣着打扮,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更何况,身上散发出的漠然气韵,在圈子里待久了,制片人一眼辨出,眼前这位是个狠角色。   他心底琢磨了会儿,领着他们进摄影棚时,问:“江总,这是您朋友吗?”   江泽洲:“嗯。”   “怎么称呼?”   江泽洲看了眼后者的表情,确认他不想声张,江泽洲没回复制片的话。处在上位者的人,向来如此,想回答的,就回答,不想回答的,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今儿个在录制吗?”他话锋一转,问。   见他不想多透露,制片心里盘算着,要么这位身份地位比江泽洲还高,要么,就是普通人。但他更倾向于前者。   得到此结论,制片忙不迭回道:“在,江总,您要去看看吗?”   江泽洲说:“去看看。”   制片和导演领着两个人进演播厅时,演播厅还在排练。   一流的演奏团,经过高音质的话筒传出来的音乐,在人的听觉神经上跳舞。   舞台灯光精美巧妙,蓝色灯光令人宛若置身深海,那抹蓝光逐渐趋于浅蓝,饱和度渐低,从深海到浅海滩,压制的气压回升,呼吸归于平稳。   舞台灯光明昧,贺司珩就是在那抹交错的光影中,捉到了翩翩起舞的今兮。   因是排练,她并未穿舞裙,只是简单的一席藕色练功服。   她腰肢摇曳,如灯光般在空中流动。   吸引了一众目光。   坐在暗角处的祁燃,也挪不开眼。   “这不会就是你那小青梅吧?”说话的人叫傅云谏。   他是这个比赛的主持人,也是他,临时叫祁燃来救火当这节目的特邀评委的。他和祁燃早在二人成名前就认识,彼时,他们都只是名不见经传的练习生,而后各自登顶。熬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一同风光霁月,更是不在话下。   祁燃斜睨他:“谁和你说的?”   傅云谏:“还能有谁?你那经纪人——柠檬姐。”   林檬这名字,有时候读嘴瓢了,容易读成柠檬。她比他俩大三岁,因此他俩都叫她柠檬姐。   祁燃嗤一声,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服,“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傅云谏:“她还说,想问你那小青梅,有没有进军娱乐圈的想法?她能把她包装得特好。而且柠檬姐又不缺资源,想演戏就演戏,想跳舞就跳舞,啧——你这小青梅,前途无量啊。”   林檬手上的资源怕是国内独一档的,要不然,祁燃也不会成为她手下的艺人。   祁燃不怀疑林檬的话,但是,他轻飘飘道:“今兮当她的艺人?”   傅云谏:“嗯。”   祁燃:“——没戏。”   傅云谏愣一秒,“你这话会不会太绝对?而且,你凭什么给她做主?”   “今家大小姐,沈家的天鹅公主,眼高于顶,哪儿会去娱乐圈?”祁燃横了他一眼,“她一不缺钱,二么,人压根没那想法,进个屁的娱乐圈。”   “谁还会嫌钱多啊。”   “人往艺术家方向走的,娱乐圈?算了吧。”   “万一呢?”   “别万一了,而且人有男朋友,要进圈子,男朋友是要分手呢,还是转地下呢?”   傅云谏反应很大,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不是,她有男朋友啊?”   好在他们坐在观众席,没人见到他的失态。   祁燃啧了声,终于知道他的企图,“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傅云谏:“我哪儿是对她有兴趣,我是觉得,你俩要是一个经纪人,能不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祁燃低眸,轻笑了下,语气意味不明:“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有道德,撬墙角这事儿,太缺德。”   说罢,他起身离开。   只是在走道上,瞥见相隔一条过道的观众席上坐了两个男人。   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和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气质出尘,尤其是坐在外边儿的那个,清冷眉眼,迎着他的打量,不躲不闪,不避让。   对视不过两秒。   祁燃总觉得那人望向他的眼里,有敌意。   可他是不认得他的。   傅云谏问:“那俩人什么时候来的?”   祁燃:“鬼知道。”   “看着不太像是工作人员啊。”   “好奇就去问,别那么多废话。”   傅云谏对他这微末的耐心表示无语,还是嘀咕,“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进来这儿?”   ……   光影昏蒙处。   贺司珩和江泽洲并排而坐。   江泽洲单手撑着下巴,浅淡眸光昵向不远处,渐行渐远的男人背影的身上,气定神闲地开口,“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贺司珩面色冷淡,不语。   江泽洲:“天鹅公主哪儿来的竹马?”   贺司珩倚在位置上,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下舞台的今兮身上。   “你以为,她没有朋友?”冷不丁,他反问。   “我以为,按照她那样的性格,不会有男的,会只想和她做朋友。”   站在男人的角度分析,今兮是众多男人喜好的那一种类型。   有着优渥人生浸泡下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漂亮和骄矜,做不了朋友,便只会遥遥仰望;一旦做了朋友……   人都是贪心的,做了朋友,就不会想只是朋友。   尤其是今兮这样的女人,单一个眼神驻足,轻而易举就勾起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   江泽洲似笑非笑:“我并不认为,男人在面对一个感兴趣的女人时,会有道德心。”   说完,他观察贺司珩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波澜不惊。   等了许久,久到江泽洲以为贺司珩不会有回应的时候,贺司珩突然轻嗤一声,“我不认为,他有资格当我的竞争对手。”   说这话时,贺司珩的脸上,掺杂着各种神色,淡漠,讥讽,鄙夷,都有。 第66章 不负责的渣男   舞台上,最后一位舞者表演结束。   演播厅四面八方环绕着导演的声音,“今天就到这儿结束了,明天早上八点,咱们再排练,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工作人员们累的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   江泽洲看了眼手上腕表,“六点了,一起吃个饭?”   贺司珩:“你不是和他们约了饭局?”   “所以,一起吗?顺便,带上今兮。”   “不必。”   江泽洲听他这漫不在意的语气,不免笑,“拉上今兮吃个饭不也挺好的?最起码,没人会在背后对她搞些小动作。”   “没必要,”贺司珩语气平静,“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人敢欺负她。”   “你就这么确定?”   贺司珩说:“不确定。”   江泽洲眉间困惑。   又听他下一句,“她已经二十三了,这是她的职场,她得有自己的处事应变能力,而不是凡事都要我在背后照料周全。而且,她要是被欺负了,哭的最惨的人,恐怕不是她,而是欺负她的人。”   天鹅公主哪儿是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她不去欺负别人就好,别人要是欺负她,她必然十倍百倍地偿还。   江泽洲低头,思忖片刻,唇畔溢出明晰了然的笑。   “但是娱乐圈不像舞团,她身边的人也不像小橙子那样简单,你真对她这么自信?”   贺司珩眯着眼,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不自信,但那又怎样?她要是真被欺负了,无法全身而退,不也还有我护着她吗?”   江泽洲挑了挑眉,心道,这才是他认识的贺司珩——凡事以今兮为先。   见到不远处,导演和制片走向观众席,江泽洲起身站起来,扣上西装纽扣,低眸间,问贺司珩,“那我先走了?你呢,家里司机过来,还是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   贺司珩说:“今兮开了车。”   江泽洲:“原来不需要找司机,你就是司机。”   贺司珩冷冷一剂眼刀飞了过去。   江泽洲先他一步下去,制片迎上他,注意到贺司珩还在位置上坐着,疑惑,“江总,您朋友不和您一起吗?”   “不一起,他还有事。”   “啊?”   虽说贺司珩要低调,但江泽洲投了这个节目那么多钱,适当地运用些特权,也无可厚非。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我一妹妹,恰好参加这个节目,他不放心,过来看看。”   制片心一颤,“您妹妹?”   “嗯,”江泽洲没有澄清他和今兮的关系,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模拟两可的,让人起疑的关系。他眼尾曳出漠然笑意,“她这人低调惯了,不喜欢靠着我俩的名儿。不过这到底是她第一次上节目,我俩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   “她是……”   “你觉得,哪位像是我妹妹?”   “这,我哪儿知道啊?江总直接说就好。”   江泽洲隐晦一笑,只是从演播厅走出来的路上,走廊两边都是化妆间。每个化妆间外,都会挂着舞者的名字,他刻意在挂有“今兮”名字的化妆间多看了几眼。   制片人和导演也是个人精,立马道,“这位是南城芭蕾舞团的,表现一直都不错,对舞台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挺看好她的。”   江泽洲神情疏冷,无波无澜道:“到时候看播出效果吧,我要的不是个人舞台效果如何,我要的是收视率。”   冷冰冰的话语,和无法捕捉的态度,又让制片人和导演模糊不清了。   他这妹妹,到底是不是今兮?要不是今兮的话,那又是谁?   ……   江泽洲走后没多久,贺司珩也离开。   来的路和去的路一样,经过化妆间,他站在今兮的化妆间外,抬手,轻敲门板。   叩叩叩三声。   里面传来今兮清冷的嗓音,礼貌又疏离,“请问哪位?”   “我。”   话音落下,安静几秒。   很快,门被人从里拉开。   贺司珩从今兮的脸上看到了预料之内的惊喜。   今兮:“你怎么进来的?”   贺司珩:“就这么进来的。”   回了跟没回一样。   她翻了个白眼,而后,拉着他手,进化妆间。   今兮还要整理东西,把贺司珩晾在一旁。她背对着他,问:“你到底怎么进来的?这儿可不是舞团,随便谁都能进来。”   “江泽洲过来有事儿,我跟他过来看看。”   他这话,让她想起刚才工作人员说,华锐资本的人过来。原来是这样。   今兮又问:“江泽洲人呢?”   贺司珩:“走了。”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东西都收拾好,她说:“好了,回家吧。”   贺司珩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过去,要拉她的手。似是想到什么,手伸在半空,又不动了。   于是今兮伸过手,想要握住他。   猝不及防的,他躲过。   今兮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眼梢冷冷吊起,“你什么意思?”   贺司珩:“我只是在想,外面那么多人,要是被人看到你有男朋友,会不会不太好?”   今兮冷着脸:“为什么会觉得不好?”   “毕竟你可是要上电视节目的人,万一节目播出之后,有人看上你,邀你进娱乐圈,你以后说不准大红大紫。”贺司珩不急不缓地说,脸上有着微末笑意,只是那笑,始终不达眼底,“娱乐圈的女明星,有男朋友,似乎不太好吧?”   “我没有进娱乐圈的想法,”今兮脊梁骨挺直,语气平静极了,“还有,真是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但是我不需要。”   说完,她甩下脸色,拉开门,就势往外走。   门拉开,又被人猛烈地合上。   贺司珩把她压在门板。   今兮反应激烈,在他怀里挣扎,气的胸脯起伏不停。她眼睫掀起,怒目而视,刚准备开口,嘴巴就被他堵住。   他的吻清冷,又滚烫。   今兮从未感受过这样迫切的吻,蛮横又霸道,恨不得想把她撕碎,烈火灼灼,有燎原之势。她在他怀里挣扎,双手被他举起,压在门板上。   她口中的呜咽和反抗,被他齿间气息湮没。   渐渐,她停下抵抗。   贺司珩退出她的唇,不稳的气息由她唇畔渐移,滑过她脸颊,落在她耳边。他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根,食髓知味的语气,喑声道,“我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今兮困惑,“什么?”   贺司珩眼底一片黯色,他短促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挺好笑的。”   让今兮进娱乐圈,好笑。   转地下,好笑。   最好笑。   当属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   离她最近的人,永远都是他贺司珩。   因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今兮上下抬眼打量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贺司珩淡声:“没什么。”   他拉起她的手,又将动作间扔至地上的包捡起,开门往外走。   得不到解答,今兮纠缠不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贺司珩:“像什么?”   她拧了拧眉,“上了床不戴套也不负责的渣男。”   贺司珩气笑:“我还渣?”   “现在挺渣的,吊人胃口。”她说。   “没吊你胃口,只是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   “……哦。”   既然他说没必要,她也没再追问。   出了摄影棚,贺司珩问她:“车停哪儿?”   今兮往一处指了指,“那边停车场里。”   小型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大多是明星的保姆车。因此,今兮那辆白色宝马在一众黑色保姆车里,格外惹眼。   二人坐进车里。   贺司珩低头系安全带时,驾驶座车窗猛然被人敲了敲。   他伸手,降下车窗。   车窗贴了膜,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随着车窗降下,贺司珩看到,祁燃脸上的笑,逐渐退散,神色僵硬。   好在祁燃很擅长掩藏情绪,不消多时,就恢复一贯的散漫:“抱歉,这好像是今兮的车,请问你是?”   副驾驶座的今兮听到他的声音,忙转过头,“祁燃?”   祁燃往下弯了弯腰,这才看见坐在副驾驶的今兮。   祁燃笑着:“不介绍一下?”   今兮落落大方:“我男朋友,贺司珩。”   “这是祁燃,我在江城的朋友。”   “你好。”   “你好。”   二人的问好,单单只是话语里的好。   对视间,眼底均有敌意。   贺司珩的敌意藏在漠然中,祁燃的敌意藏在慵懒里。   今兮没发现他俩眼神里你来我往的敌意,问祁燃:“你找我有事吗?”   祁燃:“没什么事儿,只是看到你车,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今兮笑了笑:“你怎么在停车场,是有事儿要走吗?”   祁燃:“嗯,临时有点儿事。”   其实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知道今天提早收工,想邀请她一起吃晚饭而已。他在车里等了她许久,守株待兔,最后等到的,却是她和她男朋友。   他敛下眼底的落寞,朝她抬了抬下巴,“行了,我赶时间,先走了,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俩一块儿吃个饭。”   今兮莞尔。   祁燃说完,转身离开,背影潇洒。   宝马车亮着远光灯,浮尘在光柱中滚动,照出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坐上保姆车,黑色的保姆车里,除了他,还有经纪人林檬。   意外只看到他一人,林檬惊讶:“小天鹅呢?没约上?还是说她车跟在我们车后面?”   祁燃戴起墨镜,黑色镜片盖住他半张脸,也盖住他此时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语气如常:“她有事。”   林檬:“有什么事儿啊?你俩这么久没见,你约她吃个饭,她怎么还拒绝你?”她笑了声,“小天鹅面子挺大的啊。”   祁燃扯了扯嘴角,“是啊,面子挺大。”   保姆车缓缓驶离停车场,身边,林檬还在喋喋不休,想要借祁燃和今兮的关系,让今兮签约,做她的艺人。   祁燃始终一言不发。   过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今天演播厅里来了两个人,你认识吗?”   思绪被打断,林檬愣了愣:“谁?”   祁燃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神犀利,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浮现阴鸷戾气,“不是工作人员,你去查查,那两个人,到底什么身份。” 第67章 你赔我衣服   “那个就是叫你‘小天鹅’的人?”   “青梅竹马?”   贺司珩目光平静,直视前方,声音也没有起伏,平淡寡冷的语调。只是说出来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表达他此时的情绪。   ——醋劲大发。   今兮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声线平稳,“是,帅吧?”   贺司珩冷嚇。   她跟察觉不到他的阴郁似的,接着说,“我和他小时候天天一块儿上下学的,我每天的早餐都是他给我买的。哎,以前他对我可真好。”   贺司珩眼间一凛,抓着方向盘的手,十指收紧。   夜晚,城市街头霓虹灯闪烁。无数光影交织,映在眼底一片繁华。   今兮眼底的光却更璀璨,她低头玩着手指,饶有兴致地说,“谁没个青梅竹马呢?对吧?你不还有小橙子,天天跟在你身后喊你‘阿珩哥哥’吗?我小时候可没喊过祁燃‘哥哥’。”   醋劲儿迁徙,移到她身上去了。   贺司珩冷抿着的唇,一点点松开,“是吗?”   今兮:“你说呢?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乖乖地喊‘哥哥’的。”   贺司珩抽空瞟她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他没再说话,只是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心情好了不少。   经过商场时,今兮问:“我们去哪儿吃饭?”   贺司珩:“回家。”   “哦。”   “我下厨。”   今兮一怔:“你下厨吗?”   他问:“怎么?”   “你怎么突然要下厨?”她眨眨眼,比起惊讶,更多的是开心。   贺司珩虽说是养尊处优的贺家大少,但也会做菜,并且,还不赖。至少,今兮爱吃的菜,都是他的拿手菜。   但贺司珩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原因很简单,彼此都忙。   贺司珩说:“保姆有事回家了。”   “……”   怪不得。   她撇了撇嘴,“哦。”   到家后,今兮先去浴室洗澡,贺司珩换了套衣服,便钻进厨房做菜。   今兮洗澡向来时间长,和浴室里的瓶瓶罐罐作斗争。泡澡,头发涂上发膜,脸上敷面膜。之后,等待的琐碎时间里,她拿出手机准备刷朋友圈。   她刚打开手机,就看到手机里躺了好几条未读。   一个小时前,孟宁给她发的消息。   孟宁:【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了个霸道总裁。】   孟宁:【背影都好霸道。】   孟宁:【而且他还有司机。】   孟宁:【他还穿着黑色西装。】   孟宁:【啊啊啊啊!为什么他不转头!我好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今兮莫名,【谁啊?】   孟宁消息回得很快,她直接甩了几张照片过来。   停车场的路灯散发着微末亮光,男人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背影挺拔料峭,浸在凉飕飕的初秋夜晚,有股生人勿进的禁欲气息。   但只有背影。   没有正脸。   孟宁:【我梦中的霸道总裁。】   今兮问:【万一他是背影杀手呢?】   孟宁:【今兮兮,你这样真的很不乖。】   孟宁:【给少女留点美好的幻想吧。】   今兮失笑,【你当时怎么不主动点儿?现在后悔,可没用了啊。】   孟宁:【我怕我上去要联系方式,他身边就会出现保镖把我架走。】   今兮登时哑然。   孟宁倒是聊的有滋有味的,【你不知道吗?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就是这样的,你看他是一个人很好接近,可一旦有坏人出现,他身边平时都跟隐形人似的保镖立马冲出来,几十个人保护他的安全。】   孟宁:【你和贺医生在一起那么久,不知道吗?】   今兮想了想,她平时接触到的,不管是她父亲今源丰,还是贺司珩的父亲贺成,亦或是江叔叔之类的上位者,都是有保镖的没错。但是他们的保镖,还兼职司机。   哪儿有那么夸张,几十个保镖?   还隐形?   她扶额,实在忍无可忍,打字:【宁宁,少看点小说。】   消息发出去,手机的闹钟响起,提醒她发膜和面膜都可以洗去。   今兮把手机放到一边,走进淋浴间。浴室里水雾氤氲,浴室门拉开,蒸腾着的热气流被外面的冷气一吹,四散。   她对着镜子开始擦脸擦身体乳擦头发,一切结束,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收拾妥当,今兮出了浴室。   经过餐桌时,她看了眼上面放着的菜品。   糖醋排骨,虾仁炒蛋,红烧茄子。三样,都是她喜欢的菜。   厨房里油烟机隐隐作响,今兮踱步过去,看到贺司珩正从冰箱里拿出一串葡萄。   她眨了眨眼,刚准备走进厨房,就听到贺司珩的声音:“别进来。”   今兮一愣:“为什么?”   贺司珩:“油烟大。”   她抿了抿唇,忽地一笑,“哦。”   贺司珩说:“回去坐着。”   “哦。”   她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会说一个字了。   今兮乖乖地回到餐桌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欣赏着贺司珩忙前忙后的身影。蓦地,她心念一动,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   咔擦一声。   不响。   但她无端心慌了一下,跟做贼似的,忙不迭放下手机。   之后,又对自己这行径有些无语。她拍的是她的男朋友,又不是别人,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今兮用手指戳了戳这张照片,想起这些天贺司珩各种吃味的表现,忍不住笑。一半是为了讨好,至于另一半……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反正,她那寸草不生的朋友圈,多了一条动态。   没有任何配字,单一张贺司珩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照。   照片刚发出去,贺司珩就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两只手,另一只手端的是水果。   他说:“吃饭了,别玩手机。”   今兮把手机屏幕熄黑,回道:“我知道。”   从没发过朋友圈的今兮,第一次发朋友圈,而且发的还是男人的背影。认识她和贺司珩的人,纷纷点赞。   晚上八点多,周杨的夜生活拉开帷幕。   他刚到酒吧,在吧台坐下,无聊地晃着杯里的酒,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刷到今兮的朋友圈时,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再三确认,是今兮发的,而且,发的是贺司珩。   周杨:【不是吧?】   周杨:【天鹅公主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就是你?】   周杨:【阿珩,快把天鹅公主的手机放下!不要玩别人的手机!你这个男人,知不知道尊重对方的隐私的?】   周杨:【谈恋爱第一准则,千万不碰对方的手机,你晓不晓得?】   周杨:【你这个不守男德的男人!】   群消息震动,江泽洲参加饭局,中途拿出手机瞄了眼,眉眼间,也有不可遏制的惊讶溢出。   有那么几秒钟,他和周杨的想法一致,以为是贺司珩拿今兮的手机发的。   可转念一想,贺司珩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儿?   等到饭局结束,江泽洲回到车里,打开手机。   群里自周杨发了一长串消息后,就没人回应。本来这个群就他和周杨聊得多,但提到今兮,贺司珩竟然也没有反应,真是稀罕。   江泽洲觉得奇怪:【阿珩人呢?】   周杨今晚难得清闲,消息回得很快,【可能东窗事发,天鹅公主恼羞成怒,和他吵架?】   江泽洲退出去看了眼今兮的朋友圈,那条动态还在。   底下,不少圈内好友评论。   【这不是阿珩吗?】   【贺司珩竟然会下厨?妈的,我都怀疑我眼睛有问题。】   【我也觉得我的眼睛有问题,明天要去眼科医院看看。】   【这怎么突然发照片?天鹅公主,该不会……你和阿珩要结婚了吧?】   【啊啊啊什么时候婚礼?要几个孩子?】   【你俩的孩子肯定特帅特美!呜呜呜,我也要生小孩,和你定娃娃亲!】   底下的评论越来越没谱,江泽洲准备退出时,突然瞥到一条评论,回上面那条评论的。   【——娃娃亲?排队吧,他俩要有孩子,也得先跟我定娃娃亲。】   评论的人,是周橙。   江泽洲顺势点进周橙的朋友圈。   半小时前,周橙发了条动态。   【原来放下也没有那么难啊,但我还是觉得好难受。好想拥有预知能力啊,想知道未来的我是怎样,谁陪在我身边,我喜欢的人,应该也会用尽全力地喜欢我吧?】   周杨在底下评论:【葬爱家族的领袖?】   江泽洲:“……”   他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继而退出朋友圈。   手机震了震,群里,贺司珩发来消息。   贺司珩:【没吵架,我也是才看到她发的朋友圈。】   周杨:【?】   周杨:【不是吧,天鹅公主竟然朋友圈秀恩爱?】   周杨:【等等,你这什么反应?你不感动吗?】   贺司珩坐在阳台处的休息椅上,手边是无边夜色,星河蔓延,空气有些潮湿,似乎是来雨的前兆。可夜晚的风很平静,贺司珩望着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和沈雅月打电话的今兮,眉间有着化不开的稠闷。   和他父母解释他俩关系的时候,贺司珩只用了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的女朋友是谁,贺成夫妻都不会有任何意见,而他,也不会有任何忐忑情绪。   但今兮不一样。   她和母亲的关系不知何时,变得不伦不类,疏离的温情,客气的问候。以至于在看到沈雅月的来电时,今兮方才还绽出笑的嘴角,僵住。   贺司珩适时离开,给她和母亲交流的空间。   但隔着阳台的玻璃门,他并不知道今兮和她母亲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她环抱着膝盖靠在沙发衣角,面色恬静,无波无澜。   ……   今兮发朋友圈时没太多顾虑,一股脑儿就发了。   没屏蔽任何人。   于是沈雅月看到了这条动态,打电话问她。   沈雅月这通电话并不是来质问今兮的,今兮二十三岁了,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她打电话过来,也只是当妈的关心女儿。   “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啊,妈妈怎么不知道?”   今兮有问有答,“大学时候谈的。”   沈雅月不无惊讶:“……怎么以前没和妈妈说呢?”   今兮说:“以前总觉得他没那么喜欢我,所以就没说。”   沈雅月不赞同:“我家小公主,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今兮想笑,但脸部肌肉很僵硬,无法扯出半分笑意。   其实这话说出来,沈雅月自己也尴尬。   她喜欢今兮吗?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当然喜欢。   可是她不只喜欢今兮,还喜欢今宴,也……更喜欢今宴。今兮将她的劣根性剖析的万分精准,她就是这样自私,就是想要个儿子,就是明知道今兮不喜欢弟弟,还要瞒着她,生下今宴。   但今兮并不想和沈雅月吵架,那次医院不欢而散,让她好多个夜晚都无法安然入睡。   那是她的母亲啊,她冒犯了她,和她吵架,毫无教养可言。可她辗转反侧,又并不后悔那天的所作所为。   她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太需要一个契机表达自己对父母的失望。   “妈妈,我现在很幸福,贺司珩对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没和我吵过一次架,也没惹我生过气,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在他身边,我过得很自由,很幸福,很快乐。”   今兮双手抱膝,低敛着眸,下意识往外扫,在看到阳台上的贺司珩时,眼里闪着异常明亮的光。   沈雅月不敢置信的语气:“……谁?”   今兮:“贺叔叔的儿子,贺司珩,阿珩哥哥。”   沈雅月诧异:“你和阿珩在一起了?”   今兮:“嗯。”   震惊过后,沈雅月感慨:“你俩在一起也好,两边家庭都知根知底的,你于姨之前还总念叨着要你当她干女儿,下次见面,我可得好好说说她,把我的女儿都给抢走了。”   “于姨早就知道我俩在一起的事儿了。”今兮语气很平静,“外公外婆八月的时候来过南城,当时是我和阿珩哥哥一块儿去接的他们。”   沈雅月一愣:“你外公外婆,来过南城?我上个月回去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提?”   今兮说:“我的事,当然我自己说比较好。”   谈话突然滞住。   今兮知道,沈雅月此刻定然是伤心的。身旁好友、父母都知道的事儿,唯独她,作为最亲近的母亲,被蒙在鼓里。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当初的今兮,比现在的沈雅月,难受多一万倍。   今兮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您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儿的话,我就挂了,阿珩哥哥说要看电影,我想陪他看电影。”   沈雅月声音低下去许多,“嗯,没什么事儿了,妈妈就是……很想你。”   放在以前,今兮会娇滴滴的回一句:“妈妈,我也好想你。”   时移世易,今兮孩子气的一面,早就不再给沈雅月了。   今兮声音很轻很轻地说,“嗯,妈妈,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   她抵着膝盖的下巴,陡然一转,目光直勾勾,盯着阳台上的贺司珩。   贺司珩躺在休息椅上,冷不丁身上多了个人,压着他。   他阖着眼,“打完电话了?”   今兮:“嗯。”   谁都没开口的宁静夜晚,唯有秋风掀起树叶的窸窣声响。   直到夜风吹满怀,今兮才开口说话:“你不想知道我妈妈和我说什么了吗?”   贺司珩:“说什么?”   今兮:“她问我照片的主人公是谁。”   “你说了吗?”   “我说了,是你。”   他轻轻笑了下。   今兮从他怀里仰起头,忽地问:“你不看看我吗?”   贺司珩笑:“看什么?”   今兮趴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胸膛,忽然懊恼的一声叹息:“我要是有尾巴就好了。”   “嗯?”   “这样你就会看到,我的尾巴一直在摇来摇去。”   贺司珩不解地睁开眼,“什么?”   今兮说:“你不知道吗?小狗看到它的主人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摇尾巴。”   贺司珩眉峰往上抬,轻佻地勾起她下巴,慢条斯理地问:“我是你的主人吗?”   今兮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词。   祁燃那首歌里的词。   ——叫daddy和master,我就喂饱你。   她耳根逐渐泛红。   好在贺司珩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家居服上,他吻着她的锁骨,一只手解着她家居服的纽扣,含糊不清,又有些不耐烦:“什么扣子,这么难解?”   那晚还是下了雨。   凉丝丝的雨水斜飞入阳台,浇在赤条条交叠在一起的身子上。他们身上有汗水,也有雨水,沉在这冷飕飕的夜晚。   贺司珩抱着今兮去洗漱。   有东西绊住他脚,是被他用蛮力撕开的家居服,纽扣四散在阳台各角落。   今兮在他怀里,小声埋怨:“你赔我衣服。”   他黯声,道:“你哪件衣服不是我买的?”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撕吗?”   贺司珩脸上带着餍足的笑,语带几分顽劣,“怎么办,我等不及解扣子的时间?” 第68章 娘家人   68.   节目排练的时间是不固定的。   昨天从早上八点开始排练,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六点就结束了。今天,却是中午十一点才开始排练。   轮到今兮,得到晚上七八点了。   虽说早上不用去,但今兮没敢懈怠,早早起床,准备在家里的舞房练舞。   她刷牙时,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贺司珩在她身边,他下巴处冒出胡渣,剃须泡挤出来,白色浮沫蔓延,等待胡渣软化的间隙,他从柜子里找出剃须刀。   电动牙刷滋滋的工作声停下,今兮弯腰漱口。   她刷完牙,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   “干嘛?”   “帮我刮胡子。”   贺司珩把她整个人抱起,放在盥洗台面。   今兮拒绝:“我不会。”   贺司珩刚睡醒,嗓音微哑,“没关系,慢慢刮就行。”   “要是刮破相了怎么办?”   “那就破相。”   “……”今兮瞥他一眼,低哼了声,“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今兮接过他手里的剃须刀,一只手捧着他脸,另一只手认真仔细地给他刮胡子,动作小心翼翼的,连带着说话都有些谨小慎微,“要是刮到你皮肤,你要和我说。”   “都刮到了,还说什么?”   “你——”她手一顿,抬眸,恶狠狠剜他,“不刮了。”   “我的错,”贺司珩敛眸轻笑,低哑声线带着沉沉笑意,“给天鹅公主道个歉,小公主,原谅我行吗?”   今兮抿了抿唇,强行按压住自己上扬的唇线。   “哪儿学来的花言巧语。”   刮完胡子,她立马从盥洗台上跳下来,进衣帽间换衣服。   衣帽间和淋浴间就隔了一堵墙。   墙那端,贺司珩和她说话,“要走了?”   今兮答:“没有,今天晚点过去,大概六点半吧?”   贺司珩:“这么晚?”   “嗯,太早过去也是在化妆间干等着,还不如掐着点儿到,”今兮翻出练功服套上,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她声音被模糊几分,“你今天几点下班,要是早的话,我们可以吃个饭?”   “今天白班加夜班。”   “……”   “当我没说。”   贺司珩刷完牙,走到衣帽间拿衣服。   他用余光轻扫她:“中午我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起吃午饭吗?”   很遗憾,她的答案和他之前的答案类似,“抱歉,我约了人。”   贺司珩眼皮下敛,“谁?”   今兮被他突然变了的脸色给逗笑,“和王老师,舞蹈有些地方我处理的不太好,所以想问问老师,顺便,请她吃个午饭。”   听到是她老师,他复又回身,继续穿衣服。   二人穿戴好,就去餐厅吃早餐。   因为保姆的突然请假,贺司珩让悦江府那边每天送餐过来。早餐已然送到,放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有中式,也有西式,两人份。   吃完早餐,贺司珩擦了擦嘴,“我去上班了。”   今兮:“再见。”   但他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今兮眼皮掀起,和他对视。   几秒后。   她败下阵来,双手撑着餐桌桌面,越过一张桌子,动作有些狼狈,亲了下贺司珩的脸。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结束后,她嘟囔,“外公怎么老是教你一些不好的东西?”   自从沈老爷子说了个送别kiss后,贺司珩只要和今兮一同用餐,都会要求她送别kiss。   今兮反抗过,结果贺司珩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说,“好久没和外公打电话了,不知道外公有没有想我。”   “……”   谁外公?   真不要脸。   贺司珩神情平淡,“老爷子说的话,我不敢不听。”   今兮默了默,“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外公。”   贺司珩:“谁说不是呢。”   今兮登时无言以对。   ……   送走贺司珩,今兮在舞房练了会儿舞。   十点多,她才离家,去找王菁曼。   王菁曼的舞蹈培训班开在市中心,地段好,人流量大。一整栋楼,都是各式各样的培训机构。芭蕾舞、街舞、爵士、拉丁、钢琴、小提琴……应有尽有。   今兮刚进大厦,就被塞了好几张传单。   到了王菁曼的培训班,王菁曼见到她手里一摞的传单,失笑,“你是来发传单的吗?”   “被硬塞的。”她无奈。   “垃圾桶在那儿。”   今兮把传单一股脑扔了,“我怎么觉得,这边的舞蹈班多了好多?”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之前这边一二楼都是文化课的培训机构,今天上电梯时她瞄了眼楼层引导图,发现都是艺术类的培训机构了。   一边,前台小姐插话道:“还不是看我们家生意好,那些舞蹈机构都开到这儿来了。”   今兮一愣。   前台语气幽怨:“还抢走我们好多生源。”   王菁曼:“不要胡说。”   “哪有胡说?本来就是,好多我们的学生都去隔壁上课了,王老师,您就是太佛了。”前台说,“您看人家,老师不怎么样,但是传单上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的。就咱家——连个传单都没有。”   王菁曼无奈:“做人做事,靠的是自身实力,而不是表面功夫。而且咱家学生这么多,我还嫌教不过来呢。”   前台跟王菁曼似乎身份互换。   前台成了老板,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王老师,咱们是做生意的,赚钱最重要,一个个学生被分流走,以后还怎么赚钱啊?”   王菁曼:“咱们现在学生也多啊,不愁赚不了钱的。”   “哪有?您看看现在的孩子,都不爱跳芭蕾,一个个,都跑去跳街舞,觉得街舞帅,说跳芭蕾的……”前台咬了咬唇,把听到的那些暗讽话语说出来,“觉得跳芭蕾的,都很装。”   前台义愤填膺。   她以为面前两个人都会和她有类似的情绪,但没有。   王菁曼和今兮,都很平静。   “你们……为什么没反应啊?”   “习惯就好。”今兮淡声,“从小到大,就有很多人这么说,但她们都不敢当我面说,只敢在背地里说。”   “这个确实,当时她来我这儿学舞,好多男的在外面等她。”王菁曼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忍不住笑,“结果她一个都没搭理,后来那些男的,都说她装,连带着,说学芭蕾的都很装。”   “那你……不生气吗?”前台问今兮。   “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不重要的人而生气呢?”今兮说,“但我挺讨厌一点儿的,通过奚落芭蕾,来抬高街舞?”   “都是舞蹈,有什么高低贵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手段呢?”   王菁曼也无奈:“大概是现在的商业竞争手段吧?不过确实,现在街舞的受众面广,芭蕾……到底是没多少人喜欢了。”   今兮:“哪有,多的是人喜欢。”   王菁曼叹了口气,“你就使劲儿安慰我吧。”   今兮扯了扯嘴角,被她影响,也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你不是参加那个节目吗?说不准,这也是一种宣传手段。”王菁曼分析,“你看,正好芭蕾舞、现代舞、街舞……这些都在,要是你拿到冠军,说不准,真能把流失的生源再抢回来?”   “毕竟小孩子么,总是三分钟热度的,看到芭蕾舞拿冠军了,瞬间就会觉得街舞不怎么样,转头就来学芭蕾了。”   王菁曼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我想的好像有点儿美好了?”   今兮眼睫轻颤,“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突然间,对这个节目充满了兴致。   也,充满了野心。   原本她只是抱着学习,娱乐的心态来的,现在,她开始觊觎冠军那个头衔了。   今兮体内的征服欲作祟,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想站在舞台上,和其他人竞争了。   -   吃过午饭,今兮又和王菁曼请教了一些专业问题。   等她走出培训机构,天边云蒸霞蔚,橙光斑驳,好似碎金弥散。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五点半,她来不及吃晚餐,匆忙驱车赶往市郊的影视基地。   到了化妆间,她询问工作人员,“现在是谁在排练?”   工作人员:“余焰。”   余焰排练过后,还有一个人,才轮到今兮。   时间还早,今兮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可影视基地实在太偏僻,附近的外卖种类鲜少,只有家常菜馆。今兮是不吃这种苍蝇店的东西的,卫生不敢保证,又油腻。   她索性收了手机,在影视基地的小卖铺买两杯酸奶充当晚饭。   出了摄影棚。   外面的天色已经陷于墨般的黑。   她双手插兜,往小卖铺走。转角,却撞见了一个男人。   夜色昏暗,男人的模样看不真切,但穿着时髦有型,指尖的烟燃着星点的光。走近了,今兮认出他俩,是跳街舞的参赛选手,只是名字,她不记得。   与其说不记得,不如说,在选手介绍时,她压根就没去听对方叫什么。   她目不斜视地路过,全当不认识。   可没走几步,就被他们叫住。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叫今兮?”   男人走到她面前,身上带着极浓极难闻的烟味。   今兮眉头蹙起,往后退一步。她本身就不矮,踩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眼前的男人,似乎比她还矮了一点儿。   她眸光冷淡:“你好。”   “我叫余焰。”他自我介绍。   “余焰,”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又说,“抱歉,我要去买点东西,先——”   “——我也要去买点东西,要不一起?”话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余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可还没等今兮开口。   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高大懒散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盖住余焰的眼睫。余焰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看清来人的脸时,他的不耐瞬间被笑意堆叠。   “祁燃?你怎么在这儿?”   祁燃:“有事。”   他问今兮:“你俩认识?”   今兮:“不认识。”   余焰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不是吧妹妹,咱俩好歹排练这些日子都见面,你不认识我,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祁燃抓住其中某个字眼:“妹妹?”   他眼皮掀起,含笑的眼霎时变得锐利,“谁是你妹妹?嗯?”   余焰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收嘴,“我就是一时嘴瓢,瞎说的。”他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问,“你俩,关系挺不错的?”   祁燃嗤然一笑,“怎么,开始管我的事儿了?”   余焰:“我哪儿敢啊,就问问,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祁燃:“不去小卖铺了。”   他显然是听到刚才余焰对今兮说的话的。   余焰腆着笑,“突然想起来,我化妆间那儿还有一包烟,不去了。”他甩下这句话,匆忙离开,背影,有些慌乱无措。   祁燃扯了扯嘴角,“什么玩意儿?”   “你的手。”   今兮面无表情地说,“放开。”   从他出现,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肩上,有外人在,她不好给他脸色,毕竟十几年的朋友,勾肩搭背,很正常。   可今兮和贺司珩在一起之后,对于男女间的界限感分外敏感。就算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她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哪怕她知道,祁燃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或许,在祁燃的眼底,她压根就不是女的,只是个好哥们儿。   她表情冰冰冷冷的,写满了排斥。   祁燃急忙收回手,双手高举在身侧,做投降状。   “不是吧小天鹅,我就搭个肩都不行?”他嬉皮笑脸着。   “不喜欢。”今兮直接极了。   她转身,走向小卖铺。   祁燃跟上,“你以前可不这样,小时候你还记得吧,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是打喷嚏而已,都跟别人残废了一样,要我背你回家。”   “现在倒好,我帮你赶跑一个搭讪的男的,你就这态度?”   “搭个肩都不行?”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今兮音色冷感,声线在一条线上无起伏,“我们都长大了,祁燃。我们是好朋友,但我有男朋友了,我得和其他男的保持距离。”   晚风温柔,空中有甜丝丝的桂花香。   可祁燃却觉得这风生冷,又凛冽,吹得他眉间滋生寒意。   过半晌,他一脸心痛:“哎,小时候对你再好又怎么样,看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还只是谈恋爱呢,就已经为了他拒绝那么多男的了。啧,你这男朋友要是不对你好点儿,我作为娘家人,指定和他打一架。”   今兮被他这话逗笑,“什么娘家人?”   祁燃:“我不算是你娘家人吗?你要是否认,我当场掉眼泪啊!”   今兮哭笑不得。   气氛重新回到轻松、畅快,可祁燃满是笑意的眼里,深冷似凛冬。 第69章 超美的   今兮买了两杯酸奶。   “晚饭,还是饭后饮料?”祁燃问。   “晚饭。”   “这么点儿,塞牙缝呐?”   今兮解释:“就一会儿,等排练结束了,回家再吃。”   祁燃读出她话里的其他意味,但他不确定,换了个方式问她:“会不会太麻烦你爸妈了,大晚上的还给你准备夜宵?”   “我不和他们住。”   “嗯?”   “我和我男朋友住一块儿。”今兮拿手机扫码,官方的女播报声提示已到账后,她从收银台一侧拿了一根吸管,插在酸奶杯里,低头喝酸奶。   今兮说这话时,语气自然,眼底漾着秋日夜晚的柔和。   祁燃意外地扬了下眉,“在一起很久了?”   今兮:“嗯。”   祁燃没再多问关于她和她男朋友的细节,感慨语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谈恋爱。”   今兮:“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只是没想到,一谈,就谈了五年。”   “五年?”   “啊,我大一就和他在一起了。”   和孟宁不一样,今兮和祁燃认识太久了,久到回忆起江城,祁燃都会闯入她的脑海里。卿柳巷里,同龄小孩儿那么多,可她和祁燃关系最要好。   也因此,谈及贺司珩的时候,今兮没半分隐藏自己的愉悦心情,眼弯着,转头看祁燃,“怎么样,我厉害吧?要么不谈,一谈就谈这么久。不像你,一个女朋友谈三五天就分手。”   祁燃:“哇,有你这样踩一捧一的吗?”   被这么说,他也不气,毕竟她说的是事实,无可辩驳。   “我已经很多年没谈恋爱了。”   “嗯,那天酒吧只是意外。”今兮轻飘飘道。   “……”   祁燃哽住,“真是意外,那女的喝多了,见到我就扑上来,把我当她男朋友了。”   今兮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祁燃:“别不信。”   已经到摄影棚了,今兮转移话题,“我进去了,你呢?”   祁燃站在原地,朝她示意了下手里的那包烟,“我抽根烟再进去。”   “不去里面抽?”   今兮记得,好多人都在里面抽烟,过道里,洗手间,化妆间,甚至演播厅的观众席上,都有。   “里面电线太多,还有一堆易燃物品,就不进去了。”祁燃点烟,烟雾飘散,将他含笑的眉眼更添几分玩世不恭,“要不陪我站会儿?”   “我不吸二手烟。”她拒绝。   祁燃没反应过来,一口烟气堵在喉咙里,呛的直咳嗽。   今兮就在这狼狈的咳嗽声中,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眼下这幅场景,和记忆里,每次他送她回家时的场景莫名重叠。卿柳巷的小天鹅,早已从他的眼里,跳进别人的眼里了。   他想到林檬调查回来和他说的话。   “两个男的,你问的是哪个?”   “黑西装。”   “他俩都穿了黑西装,”林檬翻白眼,干脆将二人的身份都说出来,“一个是华锐资本的总经理,江泽洲,还有一个身份更神秘,你猜猜看?”   祁燃最烦她这幅神秘兮兮的模样,“爱说说,不说滚边儿去。”   “你这脾气——”   林檬拿他没辙,到底是赚钱的祖宗,她耐心十足地说,“贺氏集团知道吧?他是贺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查到他的身份的,行事作风很低调一人。”   “对了,你调查他俩干什么?”   祁燃:“没什么。”   “骗谁?”   “没什么,我出去抽根烟。”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林檬去调查那俩人。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特傻逼。   都这么多年没见,不也过得风生水起吗?怎么一见到她,就不一样了呢?   -   一周的排练时间结束。   终于迎来节目的正式录制。   《我舞故我在》录制过程很快,没有太多煽情的戏码,自我介绍后,便是比赛。今兮是倒数第二个上台表演的,在此之前,她都得坐在位置上,和其他舞者一同看舞台上的表演。   私底下,他们也会就编舞、音乐、服装、舞台表现力等展开讨论。   关于街舞的几位选手,今兮不做评价。那是她专业范围外的领域,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她不会发表任何评价,这是对艺术的尊重。   而关于现代舞、芭蕾舞舞者展现出来的舞台,今兮会在心底,给他们打分。   节目没有中场休息,从第一位选手出来,到最后一位演出结束,镜头一直开着。   今兮跳完后,从舞台下来。   经过孟宁时,孟宁朝她眨了眨眼,又悄咪咪伸手,竖了个大拇指,口型示意:超——美——的——   她在镜头盲区,也和孟宁说:你也超美。   六分钟的舞蹈结束,她大汗淋漓。下了舞台绕回位置,突然,坐她边上的人往她这边探了探头。   “不错。”   评委和参赛选手坐成一排,坐在今兮边上的,不是别人,恰好,就是林疏月。   今兮虽惊讶,但还是微微颔首,“谢谢。”   林疏月又说:“张老师也觉得你发挥的不错。”   林疏月口中的张老师,是国际芭蕾舞大师张荔,当初出国进修,她作为评委,对今兮赞不绝口,也分外惋惜今兮由于骨折无法出国的事儿。   今兮默了默,淡声:“我也觉得我发挥的不错。”   毫无谦虚可言。   可林疏月没觉得她这样很无礼。   她反倒觉得,今兮这样,很讨喜。   承认自己做得好,比用谦虚掩饰,更难得。   这个社会太浮躁,金钱浮华令人失去自我,认同自己,竟也成为了一件难能可贵的优点了。   在浮动的光影中,林疏月侧眸睨向今兮。   毫无意外,今兮是漂亮的,但比起漂亮,她更吸引人的,是舞者身上该有的,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骄傲。   今兮要在这个舞台发光发热了。   林疏月想。   结果也如林疏月所想那般,所有人的舞台结束,主持人傅云谏上台公布每个人的得分。   得分从高到低,陆续排开,从最后第二名开始公布,直到第二名。   最后剩下两个没公布。   一个,是第一名,另一个,是倒数第一名。   截然不同的结局。   今兮的名字迟迟没响起。   林疏月玩着指间的笔,问她:“紧张吗?”   今兮:“还好。”   她笑容清冷,“不怕拿最后一名?”   今兮:“我不可能是最后一名。”   林疏月:“你就这么确定吗?”   今兮:“不是我确定,而是,你怀疑你的眼光吗?”   今兮意有所指。   ——半小时前,林疏月对她演出的肯定。   林疏月停顿一下,而后笑了。   再看向今兮,相较于另一位还没公布成绩的选手,面色惊慌,双手紧搓;今兮目光沉定,神情淡如远山眉黛,整个人缥缈如雾。   是只可远观,无法抓住的存在。   恰在此时,整个演播厅,飘荡着傅云谏润朗的嗓音,“第一名,今兮。”   追光在这个时候打在她的身上。   今兮站起来,和现场观众鞠了鞠躬,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好似得第一名,对她而言,并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儿。   之后就是上台,说拿到第一名的感言。   比起第一名的感言,显然,淘汰的那几位要表达的更多。今兮随便说了几句,就将话筒递给身边淘汰的最后一名。   ……   第一期节目录到这里,还没结束。   因为第一轮比赛结束,第二轮比赛就来了。   抽签合作的舞台。   舞台上,傅云谏拿了六个信封,他解释,“这六个信封,每个信封里都有一张带有颜色的纸,一共三个颜色,红、黄、绿。抽到颜色相同的二人,就要准备第二轮的合作舞台。”   介绍完后,他示意今兮抽签。   抽签顺序,也是按照第一轮小组的排名依次抽。   今兮随意抽了一张信封,打开。   ——绿色。   傅云谏念了一遍颜色,之后,拿着信封走到第二名面前。   信封打开。   全场哗然。   ——也是绿色。   第一名和第二名抽到一组?   傅云谏笑:“事先声明,我没有暗箱操作啊,其他四个信封,真的没有绿色,不信我拆一个。”说着,他真随即拆开了一个。   是红色。   观众被他这行为逗笑。   笑完后。   傅云谏宣布:“好啦,那么我们拭目以待吧,今兮和余焰,期待你们的合作舞台。”   分组结束,录制也告一段落。   今兮从后台出来,走回化妆间的路上,被人喊住。   “今兮。”   她眼间一凛,转回身,脸上又没什么情绪,视线和余焰的齐平,“你好。”   余焰伸手:“合作愉快?”   今兮看了眼他伸在空中的手,“合作愉快,但我有手汗,就不握了。”   余焰无所谓地收回手,他当然无所谓,只是经过今兮身侧时,突然停下,转头,对着她耳朵说,“你不会以为合作舞台,我们没有肢体接触吧?”   蓦地,今兮嘴角勾起,“我很期待你的编舞。”   今兮不退不让,甚至还来了这么一句话,让余焰有些惊讶。   余焰:“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也希望你的编舞,能够让我眼前一亮。”   今兮:“自然,毕竟,我可是第一名。”   余焰:“希望第二轮过后,你还能对我说出这句话。”   今兮面上没显露太多情绪,但内心直作呕。   等到了自己的化妆间,才愤愤然地把那绿色的信纸给甩开。   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她拿出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编辑到一半,手机屏幕从聊天界面自动切换成来电通知——贺司珩给她打电话来了。   她接起:“怎么了?”   贺司珩:“节目录完了?”   今兮:“嗯。”   贺司珩问:“能走了?”   “嗯?”她内心有种想法浮上来。   “嗯什么嗯,我在停车场。”   幻想成真。   今兮贴着手机的脸,扬起笑,“马上过来。”   她的演出服并不华丽,日常穿也没多大问题,再加上天气冷,在外面披件风衣,更看不出奇怪。不到两分钟,她就收拾好,刚打开化妆间的门,就撞上了孟宁。   孟宁比她还激动,“第一名!啊啊啊啊啊——你是第一名。”   今兮笑:“嗯,我是第一名。”   见她穿戴好,孟宁问:“你要走了吗?”   今兮:“嗯,你呢?不走吗?”   孟宁摇摇头,叹息:“你们下周不是小组合作吗,我们从今晚开始,要开始排练你们的合作舞曲了。”   不远处有人催她,孟宁拍拍今兮的肩,“我先去吃饭了,待会吃完饭就得回来排练。”   等孟宁离开后,今兮也转身,出了摄影棚。   室外还是白天,澄澈天光下,贺司珩就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今兮:“你怎么不在车上等我?”   贺司珩:“不想等。”   今兮:“哦。”   过了一秒,她问:“是因为太想见我吗?”   贺司珩回答:“是。”   今兮在他怀里,笑的娇俏。她其实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透露节目的一丝信息,可贺司珩又不是别人,她忍不住:“你不想知道比赛结果吗?”   贺司珩的声音,温柔而冷静,“结果已经写在你的脸上了。”   今兮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贺司珩:“第一。”   话音落下,车门关上。   今兮的指甲划拉着安全带的绸面,故意道:“你猜错了,我不是第一。”   贺司珩不咸不淡:“我不会猜错,如果你不是第一,那不是我的问题,是裁判,蒙着眼乱打分。”   今兮放松地倒在椅背上,长长抒一口气:“阿珩哥哥,你真的好自信哎。”   贺司珩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今兮眨眼:“但我不能和你说结果,我们签了保密协议。”   贺司珩有些轻蔑:“你们这保密协议有什么意义?被淘汰的人,难不成出去了还要硬着头皮说自己没淘汰?”   “……”今兮一哽。   ……   晚上,照旧是贺司珩下厨。   今兮对着节目组发来的合作舞台的主题沉思,每个组的合作舞台都不一样,他们组的主题是——我。   很简单的一个字,但今兮却毫无头绪。   她坐在舞房,腿上放着的平板,放映着国内外大小型的舞剧演出,看了一晚,她本就不明晰的思路,更模糊。   直到她准备去洗个澡让头脑清醒些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   是节目组的一个助理给她打来电话。   今兮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接起电话,还没等她开口,助理急切语气,问她:“你不在影视基地吧?”   “不在,怎么了?”   助理松了一口气,“不在就好,摄影棚起火了,火势很大,估计里面的东西都烧没了,还好今天后期人员有事赶去江城,把东西都带走了,既然你没事儿,那我就挂了。”   今兮漠然应了声,她按断电话。   可,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   孟宁。   她今晚在摄影棚排练。   想到这里,今兮拿手机给孟宁打电话。   可。   孟宁没接。   ……   同一时刻。   贺司珩接到医院的紧急呼叫。   嘈杂凌乱的背景声里,林立勋有条不紊地说:“市郊的影视基地发生大型火灾,目前送来十几个烧伤人员,急诊科人手不够,你半个小时内能到医院吧?”   贺司珩已经套上衣服,拿起车钥匙往外走:“十五分钟。”   林立勋:“好。”   贺司珩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电梯缓缓到达,门打开。   另一边,舞房的门也被人拉开,力度太大,门板撞上墙,发出极重的闷声。   令贺司珩看了过去。   今兮脸色煞白,慌乱又无措地看着贺司珩:“你去哪里?”   贺司珩简单地和她解释,“影视基地发生火灾,医院接收了十几个病人,那边缺人手,我得赶过去。今晚恐怕不回来,你一个人——”   话没说完,被她打断。   “——我要去影视基地。”   贺司珩沉眸。   今兮死捏着手机,步伐很慢,向贺司珩靠近,“摄影棚起火了,宁宁今晚还在那里排练。我给她打了电话。”   “她没接。”   她定在贺司珩面前,艰难维持冷静,语速很慢,很慢地说,“贺司珩,我联系不到她,我要去找她。”   贺司珩思忖片刻:“我给你找个代驾。”   “找代驾还要等,我不想等。贺司珩,我很清醒,也很理智,只是……”今兮拿上挂在入户处的风衣,和他一同进了电梯,眼半垂,几乎是在用气音和他说话,“我只是,有点儿着急而已。”   他低头看着她,再三确认:“你真的可以吗?”   今兮:“嗯。”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到达地下室。   二人同时迈出步子,走向停车位。   一左一右,停了两辆车,一黑一白。   二人站在各自车的驾驶座外,拉动车门。   坐进车前,同时抬头,视线相撞,在晦暗中迸发出火花。   贺司珩:“路上小心点。”   今兮:“你也是。”   说完,二人同时上车。   阒寂的停车场,响起轿车轰鸣声,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地下车库。   一个往左,开往市中心的医院,那里有亟待他救治的患者。   一个往右,开往市郊的摄影基地,那里有她生死未明的好友。 第70章 还要喜欢你   70.   因是工作日,马路上的车并不多。   今兮一路飞驰,将车停在红灯前,抬眸眺望前方。导航仪上显示,距离影视基地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可,距离这么远,都能看到漆黑夜幕下滚滚浓烟。   燎原般的大火,点亮半壁夜空。   今兮的心猛地揪起,连带着,抓着方向盘的手都用力地泛青。   交通信号灯由红转绿。   紧跟在她车后的车见她毫无反应,急躁地按着喇叭。   “叭——”   刺耳的喇叭声连绵不绝,今兮赶忙踩下油门,驶向影视基地。   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庞大,除了《我舞故我在》的节目组之外,还有不少电视剧的剧组在连夜拍戏。   但当下,无人拍戏,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摄影棚像是个火炉,滚滚浓烟从窗户里蔓延而出,黑色烟雾包裹着偌大的摄影棚,像是灾难片里,将世界吞噬的野兽的血盆大口。   周遭的温度上升,秋夜的凉风里,掺杂着塑料炙烤的气息,呛鼻又刺眼。   红色的消防车一辆又一辆停在路边,高空架云梯不断地喷水,穿着防护服的消防员一个接一个地奔向火场。   警戒线外聚满了人,议论声,担忧声,埋怨声,都有。   大火将气温燃起,体感温度不断上升。   今兮是从影视基地的大门下车的,越往里走,越热,越靠近人堆,额上的汗越多。连呼吸里都是灼热,宛若一夜之间回到盛夏。   她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个个地找孟宁的身影。   直到某一刻,她看到消防员从火场里背出一个人,把那人放在地面,嘶吼着:“医生呢?这儿还有气!”   放在地上的人,穿着的衣服,是白天录节目时,演奏团统一订的礼服。   今兮眼神骇然,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分明气温烤的她浑身都是汗,但她身上泛起寒意。   不是的。   不会是宁宁的。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是她。   她在心中渴求,祈祷,呼喊。   泪水涌在眼眶里翻涌,她含着泪,一步一步地往那边走过去。   警戒线外有人维持现场秩序,今兮艰难开口,“那个好像是我朋友,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闲杂人等不能进去。”回答她的,态度坚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可是,她好像是我的朋友。”   “那也不能进去。”   “你——”   围住的一方空地里,医生检查完毕,喊人把伤患抬到救护车里。   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将人放在担架上。救护车离警戒安全线极近,今兮在他们将人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转头跑过去,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人。   与此同时,轰地一声炸响,火光四射。   喷涌的空气,令跑向火场里救援的消防员都不可遏制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也随之身体一晃,担架晃动,躺在上面的人也倾了倾。好在,医护人员死攥着担架把手,把伤患送上救护车。   今兮被这滚滚热气刺的眼睛火辣,她阖上眼,不过两秒又睁开。   她看清了那张脸。   不是孟宁。   今兮松了口气,但脸上仍然写满担忧与慌忙,转身要去别的地方找,回头间,正正地撞上了离她五六米远的人的视线。   ——是孟宁。   有那么几秒,今兮的大脑一片空白。   惊,喜,都有,随之而来的,也有害怕,怕眼前看到的人,是幻想。   混乱环境中,有人不经意撞了下她的肩。   “不好意思。”   今兮回神,“没事。”   再看过去,孟宁已经朝她这边走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孟宁舔了舔手里的冰激凌,愣愣地:“你怎么在这里?你在找谁啊?”   今兮胸膛剧烈地起伏,而后,悬在眼眶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孟宁手足无措,“你哭什么啊?”   今兮笑着:“我没哭。”   “你都在掉眼泪了,怎么没哭?”   “我就是……”今兮用手背擦脸,语丝如风,“太开心了。”   孟宁谨慎地观察她,又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从来情绪不外露的今兮,大声地和警察说话,她说,“那个好像是我的朋友。”   她屏息凝神,问今兮:“你不会以为,我在那里面吧?”   今兮扯出一抹笑:“嗯。”   “那个人还穿了你们的演出服。”   “应该是演奏团的人。”孟宁望向火场的眼,无尽担忧。   “你怎么在外面?”今兮冷静下来后,上下扫视孟宁。   孟宁早已换上自己的衣服,一只手上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装了饭团、三明治,隐约还能看见几包辣条。另一只手,拿着个冰激凌。   孟宁舔了舔化了的奶油,火光映照着她的脸,照出几分难为情来。   “你也知道的,这边晚饭就那么点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不到半小时我就饿了,所以偷溜跑出来拿外卖。”   “我也不好意思回去吃,就在小店里吃了,结果吃完饭买冰激凌的时候,就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了。”   今兮:“……”   她默了默,问:“你手机呢?”   孟宁:“我怕组长找我,没敢带手机出来。”   今兮阖了阖眼,想发脾气,想和她说自己这一路上到底有多担心,可一睁眼,她专注地吃着冰激凌。   一时间,今兮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真得感谢她满脑子都是饭的思想了。   孟宁有所察觉,“你是,听到着火的事,特意过来的吗?”   今兮:“你说呢?”   孟宁讨好似的笑:“我觉得,是。”   这一遭,令今兮心力交瘁。   她揉了揉头发,转身往影视基地的出口走。   孟宁亦步亦趋跟在她边上,“真是为了我啊?”   今兮:“不为了你为谁?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朋友吗?”   她的步子,突然停下。   孟宁一把抱住了她,“谢谢你。”   今兮微湿的眼,笑了笑。   ……   回去的路上,各个渠道都在推送今晚的火灾事件。   手机里,电视上,车载电台里,都是。   孟宁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太饿了,要不然我感觉我们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医院,不对,说不准都没有下次见面了。”   知道她是有意缓和气氛,但今兮无论怎样都笑不出来。   孟宁从袋子里抽出一包辣条,边吃辣条边说:“我是不是和火过不去了啊?房子被火烧了,工作的地方也被火烧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拜拜佛?”   今兮:“幸好你都逃出来了。”   孟宁点头:“是啊,真是很幸运了。”但她话锋一转,把手里的辣条放下来,唉声道,“我那把大提琴陪了我有十年了,没想到它会用这种方式和我告别。”   对于弹琴的人而言,琴对她的意义万分重大。   今兮眼睫一颤,安慰她:“没事的,我送你一把。”   “不用,我说这个又不是让你送我。”孟宁怅然道,“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人真的无法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这句话出口,孟宁忽地说,“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今兮解锁手机,递给她。   孟宁把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拨出去。   是午夜一点多,孟家父母早已入睡,被未知名的电话吵醒,也没什么脾气,语气温吞,“谁呀?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妈妈,是我,宁宁。”孟宁轻声说。   “宁宁啊,怎么这么晚了给妈妈打电话?”孟宁素来乖巧懂事,决计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扰她,孟母急忙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宁宁,没事的啊,妈妈马上过来。”   “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只是……”   “只是做了个噩梦,所以想给您打个电话。”   “……”   “……”   从影视基地开回小区的路纷繁复杂,路边又有很多违章抓拍,今兮开车,是务必开导航的。手机导航连着汽车蓝牙,孟妈妈的话也透过汽车音响,在车内盘旋回荡。   今兮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母亲温柔,女儿体贴,熟悉又陌生。   那是她的从前。   是她回不去的从前。   ……   电话结束。   孟宁看向不远处,是熟悉的小区楼盘。   她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她侧坐在副驾驶上,目光直视今兮,眼里亮着光,“我真的没想过,有人会为了我忙前忙后,今兮兮,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什么?”   “他们都说你没把我当朋友,可我就是觉得,你打心眼里,把我当好朋友。”   今兮喉咙微哽。   她知道,自己不善于表达,在舞团,也都是孟宁找她,她鲜少主动找孟宁。不止演奏团的人,就连她们舞房的人,也都觉得,她没把孟宁当知心朋友。   可,如果没把她当知心朋友,她为什么会让孟宁住进她的房子?   如果没把她当知心朋友,她又为什么会在半夜跨过半座城来找她?   “……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她有些艰涩地开口。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   孟宁捧着脸,笑得异常明媚。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把我当好朋友的,我从不在乎别人的说法,毕竟,我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在我看来——你今兮,就是把我当好朋友的。”   今兮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放松的,惬意的,真诚的笑。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和孟宁成为好朋友了。   因为孟宁,像极了贺司珩。   他们从不在乎旁人的话语,只在乎自己内心的感受,也只坚定自己的选择。哪怕她对待这段关系并不热络,也不积极,但是偶尔的一次主动,他们就会记在心里——她就是喜欢她/他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做这些事,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不善于表达,仅此而已。   见到她笑,孟宁也松了口气,她问:“不过,你真的要走吗?这么晚了哎。”   今兮:“嗯,我还要去接个人。”   孟宁:“这么晚,还有谁让你大费周章的去接啊?”   她故意挎着脸,很夸张的模样,“我以为只有我才能让天鹅公主这么辛苦?到底是谁,是哪个女人,比起她,你是不是更爱我?”   因她这些问话,今兮翘了翘嘴角。   “不是女人,是男人。”   “男人?”孟宁瞬间意会,拉长音调,“贺医生是吧?”   “嗯。”   “哎,你不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孟宁说着,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关车门前,她扔下一句话,“还不如一把火把我给烧了,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么寒冷的秋夜,吃情侣的狗粮?”   今兮:“……”   将孟宁送回家,今兮马不停蹄,开车去医院。   急诊大楼灯火通明,不断有救护车回来。移动病床滚动地面,拉扯出一道道明显的血痕,交织在白色的瓷砖地面,血腥又混乱。在深夜,格外惊悚。   今兮不知道贺司珩在哪里动手术,于是,她上楼,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烧伤科办公室里也是灯火通明的,只是里面空荡荡。   身后,响起脚步声。   “女神?你怎么在这儿?”   今兮转身,面前的男生,分外眼熟。   汪旭自我介绍,“那个,我是贺师兄的师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今兮记起来了,之前,在楼梯间被贺司珩教育的那个学生。   “你好。”   “女神,你好。”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今兮不理解他的称呼。   汪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就,觉得这个词挺适合你的。”   今兮淡笑了下,没再说话。   办公室重新回归寂静。   蓦地,汪旭问她:“女——”   一开口,又卡住,迎上今兮冷清的双瞳,汪旭强制地改了个称呼,“师嫂,你是来找贺师兄的吗?可他有手术,一时半会儿没法结束。”   今兮没纠正他刚改的称呼。   似乎,也没什么好纠正的。   她说:“没事,我在这里等他。”   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今兮能察觉到,汪旭时不时瞥向她的眸光。但她早就习惯了旁人似有若无的打量,于是视若无睹地看着手机。   手机里,躺着今晚火灾的推送。   火情已被扑灭,大楼外墙受损严重,主体结构也被烧燃。现场救出三十多名伤者,无人死亡。起火原因还在调查中。   坐了许久,一旁的汪旭实在忍不住,磨磨蹭蹭地拿了杯热牛奶过来,“师嫂,喝一杯?”   这话,让今兮以为他手里拿的不是牛奶,而是红酒。   她扫了眼桌面的牛奶,说:“谢谢。”   汪旭送完牛奶,却没走,“师嫂?”   今兮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嗯了声。   汪旭问:“那个,你是不是和祁燃一起录节目啊?”   今兮:“嗯。”   汪旭说:“我能求您帮个忙吗?”   “您”都用上来了?   今兮未免觉得好笑,“什么忙?”   面前的大男孩,忽地笑了起来,腼腆模样,“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非常喜欢祁燃,就,师嫂,你要是方便的话,能帮我去跟祁燃要个签名吗?”   顿了顿,又忙不迭补充,“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今兮:“可以。”   汪旭一愣:“啊?”   今兮说:“我帮你要。”   汪旭手握拳,喊了声“nice”。   今兮似乎明白了什么,“女朋友吗?”   汪旭:“不是,就一好朋友。”   今兮微微笑,没再多问。   目的达成,汪旭心满意足,回到位置上坐下,拿着手机打字。他手机没开静音,打字键盘声在安静环境里,格外清晰,畅快的,轻松的,雀跃的。   今兮想,应该是和那位好朋友炫耀吧?   思及此,她也拿出手机,给祁燃发消息。   只是刚打开微信,便看了一堆未读消息。她这手机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是收不到消息,或者是消息收到十几分钟后,才有提醒。   匆匆扫过去,都是舞团的人。她们知道她在录节目,担心她。   今兮一个个回了过去,直到最后一个。   四个小时前,祁燃给她发了消息。   祁燃:【你在哪里?】   祁燃:【小天鹅?】   祁燃:【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三分钟。   祁燃:【你不在影视基地啊。】   祁燃:【那就好。】   估计是问了人,知道她不在影视基地。   今兮垂眸打字,【你睡了吗?】   等待祁燃回消息的间隙,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窸窣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脚步声最后停在办公室外,有人进来。   贺司珩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手按着酸胀的后颈,眼微抬,突然,脚步滞住。   他的眼里有着细微的,暗沉的变化。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啊。”   今兮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连续两场手术下来,贺司珩整个神经都是麻的,身体都不像是他自己的。身体的疲惫,在见到今兮的时候,骤然消散。   今兮仰着头,明艳动人的脸,如秋色般潋滟。   ……   空旷的室外停车场,秋风瑟瑟。   今兮自从出了办公室,就拉着贺司珩的手,没松开过。   贺司珩收紧手心,唇角掀起清淡弧度,疲惫双眸间,浮现浅笑。   “你朋友她还好吗?”   “嗯。”今兮回。   “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就,这么晚了。”   毫无逻辑可言的回答。   今兮停下脚步。   贺司珩也一同停下。   四目相对。   风吹动树梢,光影在她眉眼间浮动,昏黄灯光将气氛点缀上几分暧昧气息。   今兮说:“这么晚了,你真的舍得我一个人在家?”   贺司珩眉梢轻挑,不等他开口,下一秒,今兮忽地钻入他的怀里。他的身上,一如既往的有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清亮的,泛冷的。可他的怀抱,又是那样的温暖。   今兮抱着他,不舍得撒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可我一想到你忙了这么久,还要一个人回家,就觉得,好可怜。”   贺司珩低低地笑了笑。   “我不想总是在家里等你,也不想总是你接我回家,”今兮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如柳絮般缥缈,落在贺司珩的耳蜗里,却在震荡,“贺司珩,我知道我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喜欢你,但你要知道,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贺司珩眼眸暗了暗,宛若深不见底的海,满满的窒息感。   他开口,嗓音沙哑:“现在,知道了。” 第71章 翘屁嫩男   早上十点钟。   今兮收到节目组的消息,因为火灾事故,导致演播厅无法使用,排练进度暂停,具体的工作安排将会在两天内告知。   与此同时,门铃响起。   今兮走到玄关处,按下接听键。   画面里,显示着江泽洲和周杨的脸。   房子要刷卡上来,他们没有房卡,今兮在这边给他们按了电梯开门键。   贺司珩正好出来接水,“谁来了?”   今兮:“江泽洲和周杨。”   不到两分钟,他们二人上来。   脸色,是同样的难看。   周杨的难看,是熬夜熬的,他一到,就往客卧走,眼皮打褶,整个人如游魂般,“我先去睡一觉,太困了。”   而江泽洲的难看,是神色,眉间起褶,遮不住的郁色。   贺司珩从厨房出来,给他也倒了杯水,“怎么?”   江泽洲揉了揉眉,“还能是怎么,火灾。”   影视基地发生火灾,最惨的,不是节目组,而是往里投了不少钱,至今还没看到回报的赞助商。   江泽洲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棘手又繁琐。   贺司珩眉头也凝着,思忖片刻,他道:“我去打个电话。”   “我和贺叔聊过了。”   一句话,贺司珩停下动作。   他问:“我爸怎么说?”   江泽洲:“先等消防那边查出起火原因,看是不是人为,如果是人为导致,那么就好处理。如果不是人为,”他顿了下,拿起水杯,猛地饮下半杯,沉眸睨向贺司珩,“——那就只能认栽。”   说到底,还是得等。   贺司珩拍拍他的肩,瞧见他眼睑处的青色,问:“多久没睡了?”   江泽洲:“昨儿个就没睡。”   贺司珩朝另一个客卧指了指,“睡会儿?”   江泽洲:“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哪儿还能睡得着?”   贺司珩没辙,又问他:“吃了没?”   得到的还是否定答案。   “桌子上还有点儿早餐,吃不完,剩下的,你把它们给解决了。”   “剩下的?”   江泽洲冷眸眯起,“你可真是我好哥们。”   贺司珩淡淡一笑:“嗯,悦江府送过来的早餐,该说不说,你家新换的广式早茶厨师不错,今兮难得在早上吃这么多东西。”   他家的东西。   他只能吃剩的。   江泽洲冷眼冷脸,从贺司珩身上扫过。   他轻嚇了声:“那我还得谢谢你?”   今兮微笑:“不客气。”   安静几秒,江泽洲面无表情,转身,走到另一个客卧,睡觉去了。   他俩在贺司珩家跟当自己家似的,倒头就睡,睡醒后,喊着贺司珩的名字,“拿一套睡衣过来,还有内裤。”   客卧的洗手间,一墙之隔。   周杨说:“阿珩,我要红内裤,今年是我本命年。”   江泽洲嘴角一扯:“谁穿红内裤啊?”   周杨理直气壮:“你懂什么?穿红内裤挡灾,你看,你就没穿红内裤,所以活该投资打水漂。”   江泽洲语气漠然:“傻逼。”   今兮还是第一次听到江泽洲骂人,忍不住地笑。   贺司珩走过来,挠挠她头发:“午餐点了吗?”   今兮:“点了。”   昨晚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睡得晚,他俩早上起得也晚,早餐也因此吃的更晚。江泽洲和周杨在睡觉,他们就想着等他俩睡醒了再叫悦江府的人送餐过来,四个人一块儿吃。   贺司珩走进客卧,“衣服放门外了,自己拿。”   不到一分钟。   周杨惊喜:“阿珩,你真的有红内裤!”   贺司珩无奈:“我妈买的。”   江泽洲道:“你这内裤,有点紧,有大点儿的吗?”   周杨调侃他,“翘屁嫩男哦江总。”   江泽洲再一次爆粗口,“傻逼。”   贺司珩翻出来的新的内裤和家居服,都是于素在很久之前给他买的,也因此,会有诡异的红内裤。尺码有些不准。于是他又回去,翻找了一条新的内裤给江泽洲,“你试试这个。”   “行了。”   换好衣服出来,恰好悦江府的送餐人员也到了。   周杨一点儿都不客气,坐在位置上就吃饭。   他边吃边问:“几点了?”   今兮:“三点半。”   周杨诧异:“你们这个点才吃午饭吗?”   今兮:“还不是为了等你俩。”   周杨笑:“谢谢你们收留我俩,感谢贺家大少爷,感谢贺家少夫人。”   贺家少夫人。   这个久违的称呼再次出现。   今兮冷笑了一声:“本少夫人不想和你说话,闭嘴。”   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儿向来聊的欢实,欢声笑语之后,周杨问:“晚上去我那儿坐坐不?反正你俩也没啥事,还有你——”   他轻抬下颚,指着江泽洲,“——与其坐在这儿愁眉苦脸,倒不如出去喝几杯?”   倒也是这么个理。   江泽洲:“行。”   贺司珩和今兮本来就没活动,随即点头答应。   “对了,火灾怎么样,有查出结果吗?到底是不是人为啊?”周杨谈起这事儿来,颇有种老生常谈的意味,“我估摸着这事儿是人为。那摄影棚是刚造好的,估计里边儿的消防设施都不齐全,消防检查都没跟上,再加上你们这种节目,线路什么的也一团糟。”   贺司珩和江泽洲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闪过惊讶。   贺司珩:“你知道的还挺多。”   周杨说:“去年我隔壁那家酒吧就是这么起火的,比他们这儿严重多了,死了好几个消防员。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自己没做好,还要消防员买单,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儿是真不靠谱。”   话音落下后,室内安静了几秒。   周杨感觉到一丝异样,夹糖醋排骨的筷子,默默缩回去。   抬头,三个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他身上。   “……”   “我就吃个糖醋排骨,没必要用这种眼神威胁我吧?”   “你们平时也没见得多喜欢这道菜啊?”   “……你们吃!给你们吃!别用这种看猴儿的眼神看我!”   周杨忍无可忍。   今兮说:“我怎么突然间觉得,你很有魅力呢?”   周杨一脸恐慌,忙不迭看向贺司珩:“完了,天鹅公主爱上我了,阿珩,她终于知道,我比你更优秀更帅气。”   贺司珩无趣地挑挑唇,“是吗?”   周杨默了两秒,总觉得他的“是吗”是指——她爱上你,所以我要上了你,是吗?是这意思吗?   随即他摇头:“不是,真不是,这个真没有,我瞎说的。”   席间又是一片笑声。   吃完饭,大家又绕回了那个话题。   影视基地的火灾事故。   今兮这半天都关注着这件事。   各大社交平台上,已经传遍了此次事故。   原本,影视基地着火,并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度。但是,谁又料到,有记者在火灾现场,拍到了一张照片。   从火场里被消防员抬出来的人,又被医护人员台上救护车。   有好事人将其中的图片放大,仔细一看,发现上面的主人公是余焰。   余焰。   上半年参加一档街舞比赛,拿到总冠军。他的冠军非常有含金量,靠粉丝一票一票,实打实投出来的冠军。死忠粉、女友粉不少,微博粉丝破千万。   前十的热搜里有五个,都是有关此次事故,有关余焰的。   #余焰受伤#   #影视基地火灾事件#   #我舞故我在#   #余焰烧伤事件#   #还余焰一个公道#   今兮面无表情地扫过,刚准备把手机放下,手机里,又跳出一条消息。   是祁燃给她发的消息。   祁燃:【昨晚录歌,没看手机。】   祁燃:【刚睡醒,怎么了?】   今兮低头打字:【我有个朋友,想要你的签名照。】   祁燃:【行啊。】   祁燃:【今儿个忙吗?】   今兮:【不忙。】   祁燃:【出来吃个饭,顺便把签名照给你。】   今兮打字的手顿了顿。   那边似乎是看到聊天框上面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但久久没收到她的消息,于是问:【和我吃饭有这么痛苦吗?】   今兮失笑:【不是,只是我今天约了人。】   今兮:【你等等,我问问他能不能推。】   消息发出去,今兮打断正在聊天的三人。   “那个,晚上有个朋友说要一起吃饭,要不你们先去喝酒?我和贺司珩去吃个饭,吃完饭,再来酒吧找你俩。”   周杨和江泽洲不在意:“行。”   贺司珩问她:“孟宁吗?”   “不是。”   今兮说,“祁燃,你见过的。”   贺司珩挑挑唇,凉声道,“他约你吃饭?”   他的语气不冷不淡,今兮有些揣摸不清他的态度,“你要是不愿意,那下次?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在一块儿吃饭。”   “他是约你吃饭,还是约我们两个吃饭?”贺司珩问。   “约的是我。”   “那我去算什么?”   “但我觉得,你应该要一块儿去。”   贺司珩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今兮漫不在意:“毕竟我是因为你,才要和他吃这顿饭的。”   贺司珩:“为了我?”   今兮解释了下原因。   “汪旭要祁燃的签名照?”他似是想起什么,淡淡地嗤笑了一声,“怕不是给郑梨要的吧。”   “郑梨?”   “科室里和他一块儿实习的女生。”   今兮会心一笑:“原来是这样。”   她又问:“那你去不去?”   贺司珩眼皮微微掀起一道冷冽狭光,不咸不淡的口吻,说:“我倒是愿意陪你去,就是不知道你那位朋友,欢不欢迎我。”   今兮:“有个买单的,他凭什么不欢迎?”   周杨起哄:“阿珩,你的英文名什么时候改叫ATM了?”   今兮佯装不解,“他不一直都叫这名儿?”   她边说,边拿出手机,给祁燃发消息。   另一边。   祁燃拿着手机等今兮的回应。   叮咚一声。   手机收到消息。   他点开。   果不其然,小天鹅给他发的消息。   今兮:【去悦江府吃饭怎么样?】   祁燃在这边“哇哦”了一声,叼着烟,懒懒地笑,敲着键盘:【大手笔啊小天鹅。】   今兮:【我男朋友买单。】   祁燃脸上的笑意在烟雾中散去不少,他缓缓打字:【那我得多吃些了。】   消息发出去,他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力度很大。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那只高高在上的小天鹅,好像真的很喜欢她那个男朋友。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了。 第72章 不想和她结婚   悦江府不管什么日子,都是人满为患的。   贺司珩他们这帮人去悦江府,是不需要预约的。江叔叔有特意给他们这群人准备一个包厢,甭管什么时候来,确保有地儿吃饭。   今兮和贺司珩先到,等了一会儿,经理推门进来,问:“贺少爷,要点餐吗?”   贺司珩望向今兮。   今兮说:“先点吧,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经理将菜单拿上来,“这是今天的菜单。”   悦江府每天的菜单都不一样,全看主厨那天的心情如何。   今兮点菜时,贺司珩起身,去往洗手间。   走廊清幽安静,空气里浮着浅淡的白茶香,两侧壁灯点缀着后现代风的装饰画,地面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   洗手间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他过去时,恰好看到女人和男人搭讪。   “你是……祁燃吗?”   贺司珩的背影滞住。   另一侧,祁燃按下水龙头,淅沥流水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他慵懒笑意,“你好。”   女人显然很激动,能在这里遇到祁燃,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说:“那个,我好喜欢你,之前你比赛的时候天天给你投票,还让好多朋友也给你投票。”   祁燃:“谢谢。”   “那个……”   “要签名吗?”   女人眼冒星星,“可以吗?”   祁燃:“可以的。”   贺司珩眉峰轻抬,神色波澜未经般,继续往里走。   等他出来,看到洗手台边,停了个身形散漫的背影。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笑着和贺司珩打招呼:“小天鹅的男朋友?”   贺司珩淡声,自我介绍:“贺司珩。”   祁燃:“祁燃。”   他弯腰洗手。   祁燃问:“小天鹅呢?”   贺司珩:“在包厢。”   祁燃:“等你。”   他薄唇掀动,“也在等你。”   祁燃嚇笑一声,后背往墙边贴了贴,下颚微抬,颈线拉出流畅又精致的弧度,他笑的毫无正行,“这话说的未免太暧昧了。”   “是吗,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贺司珩语调无起伏。   祁燃的眸子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贺司珩。   未几,他道:“挺有意思的。”   到底什么有意思,也没说。   贺司珩也没问。   祁燃:“方便带下路吗?”   贺司珩:“可以。”   二人就这样,再无任何沟通,相安无事,到了包厢。   包厢门打开,同时抵达的两人,令今兮愣了愣,“你俩怎么在一起?”   贺司珩:“洗手间遇到的。”   今兮点点头。   祁燃说话不着调:“学你们小女生结伴上厕所。”   他素来就是这种德性,今兮没理会,示意他面前的菜单:“我点了几个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祁燃:“不用,随便吃点儿就行。”   菜很快就上。   三人边说话边吃饭。   但说的最多的,还是今兮和祁燃,贺司珩没怎么开口。他们是多年的好友,贺司珩能插进去的话题并不多。   好在祁燃也是长袖善舞的人,没一会儿,话题转移到他俩身上。   他眼珠子在二人身上来回转,问:“怎么认识的?”   今兮:“我们爸妈是朋友。”   祁燃想到一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今兮冷声轻嘲,“你觉得,我俩像是会听父母话的人吗?”   祁燃道:“他么,我不清楚,但——你以前可是巷子里最听你爸妈的话的。”   祁燃说的是实话。   别人的童年,是在巷子口的小溪里捞鱼玩水,是一放假便挨家挨户地串门,不到太阳落山就不回家,是在学校跳皮筋,是恶作剧地往同桌的铅笔盒里塞毛毛虫;稍稍长大些,便是逃课去网吧,跑去操场看男生打球,上课时和同学传纸条,赶不及做作业拿起别人的作业死命地抄,顺便还改几个答案。   以上,和今兮毫无关联。   从有记忆开始,今兮就开始练舞,没日没夜的练舞。学芭蕾的,对体态有着严苛的要求,上课,她永远是班上腰板挺得最直的那个,从不开小差。作业,按时完成,有时候作业太多,又恰逢舞蹈课,她就会在去往舞蹈班的车上写作业。   祁燃一直都是学校篮球场收获少女的欢呼声最多的人,可他从没在那边仰慕目光里,看到今兮的目光。   她的学生时代,简单,无趣,三言两语,就讲清。   她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多姿多彩吗?不羡慕吗?   祁燃问过她。   今兮的回答,到现在他还记得。   她说:“可我不想让我妈妈失望,我得好好练舞,好好学习。你也知道的,我爸妈很忙,我不想让他们操心,也……想让他们引以为豪。”   以前的小天鹅,多讨喜啊。   重逢后的小天鹅,看似没什么变化,但祁燃总觉得,她变了,到底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清楚。   猝不及防地提起从前。   今兮有些怅然若失。   回过神后,她淡笑:“以前确实比较听我爸妈的话,那个时候还小,自己没有目标,做事总想着让爸妈满意。”   祁燃:“现在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今兮想了想,“拿冠军?”   祁燃:“还是和跳舞有关?”   今兮:“嗯。”   祁燃:“不是你妈妈让你学芭蕾的吗?”   今兮:“以前是她让我学的,可学着学着,自己又喜欢上了。”   祁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蓦地,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们两家认识,是不是要打算结婚?”   今兮正往嘴里送水,闻言,温水呛喉,她咳得脸通红。   贺司珩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今兮怔松几秒,“结婚?”   祁燃:“不结婚吗?”   她脸上肌肉拉扯,笑的僵硬。   见她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祁燃转而将矛头对准贺司珩,“不会是你不想娶她吧?我可告诉你,这位可是我们巷子里的小天鹅,你知道从小到大有多少男的追她吗?我们巷子里,一大片男的都喜欢她,可她一个都不理睬。”   “这么只眼高于顶的小天鹅,愿意和你在一起,你竟然不打算娶她?”   “作为娘家人,我可得为她出口气。”   娘家人。   贺司珩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身份介绍自己。   他嘴角一弯,慢条斯理道:“我没有不想和她结婚。”   今兮默了默。   祁燃:“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贺司珩说:“看她。”   祁燃笑:“小天鹅,怎么说?”   两道眸光同时瞥向她。   今兮登时如芒在背。   结婚。   她其实,从没想过这件事。   结婚对她而言,太遥远了。她的人生在毕业后才展开新的篇章,就像一张偌大的画布,她才在上面落下一笔,还有一大片的空白等她填充。   那张画布里,有她所设想的,在最好的歌剧院演出,成为首席,获得国际大赛的冠军……这些璀璨的,耀眼的,绚烂的鼎沸时刻。   偏偏没有婚姻。   她不喜欢贺司珩吗?   不是的,在她眼里,她贺司珩,已经是无法分割的了。   那她为什么从没想过结婚呢?   因为贺司珩,从没提过。   贺司珩对她的喜欢,永远都是如此——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是她永远的支持者,为她摇旗呐喊。   他从不对她施加任何压力。   所以今兮和贺司珩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未出现过争执,他们的关系,始终是轻松的,畅快的,无所拘束的。   而且他们身边的朋友、家人,也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过结婚的事。   她抿了抿唇,想,她是没有想过结婚。   但如果,贺司珩要和她求婚,她觉得,好像,似乎,答应了,也不错?   于是今兮将这问题,重新抛还给贺司珩。   “你又没说过结婚,难不成,还要我主动提吗?”   贺司珩哑然一笑,“是我的错,应该是我提的。”   今兮:“嗯,就是你的问题。”   祁燃看得直乐。   小天鹅甩锅的本事,还真是逐渐增长啊。   只是笑完后,心里有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就像是小时候最疼爱的妹妹,找到了男朋友——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祁燃拿起桌子上的清酒,阖眼,一饮而尽。   很多感情经过经年累月的发酵,变得模糊不清。久别重逢的惊喜让他冲昏了头脑,尤其是,在面对曾年少时朝夕相对的玩伴时,她依然美好如初,依然如皎月般清冷,令人向往。   而他历经太多,被岁月洗涤震荡下,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所以才会在面对她时,内心悸动。   以为那就是爱。   直到这刻,他才知道,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与他最亲近的邻家妹妹。   他爱的不是她,是她身上从未变过的初心。   也是他在逐梦路上丢掉的初心。   ……   晚餐结束后,祁燃要回录音棚录歌,他将签名照给今兮。   一个大盒子。   今兮诧异:“一张签名照要这么大的盒子装吗?”   祁燃道:“还有专辑,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反正我能找到的,都给你拿过来了。”   今兮:“这么多吗?”   祁燃:“你难得问我要一次东西,这不得准备的多些。”   顿了顿,他笑:“这不能怠慢了小天鹅不是?”   今兮扯了扯嘴角,没回他。   “行了,饭也吃了,签名照也给了,我得回去工作了。”祁燃戴上鸭舌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口罩,半张脸包裹住,只剩下那双明亮的桃花眼,泪痣似泛光,“下次录节目再见,小天鹅,对了——”   他不忘和贺司珩说,“——照顾好小天鹅啊,可不得欺负他,你要知道,她可是有我,还有卿柳巷那帮子人给她撑腰的。”   贺司珩勾了勾唇:“行。”   三人就此分开。   祁燃去录音室录歌。   贺司珩和今兮去“越色”赴局。   到了“越色”,贺司珩和江泽洲坐在一边。   关于此次起火事件,消防那边出了结果。   起火原因:余焰在室内违章吸烟,引燃周边杂物并扩大成灾;线路不符合规范,火烧起时,瞬间引燃电线。   不是天灾,是人为。   余焰负主要责任,赔款约八百万。   公事放下,江泽洲问贺司珩,“去见了那位小竹马,感觉如何?”   贺司珩似是想到什么,眸间一凛:“他确实,不是我的竞争对手。”   江泽洲挑了挑眉。   紧接着,听到他从鼻息间溢出一声轻嗤,“毕竟,他连和我竞争都不敢。” 第73章 挖墙脚   73.   今兮并不知道贺司珩和江泽洲在讨论什么。   她所有的关注力都在节目组刚发出的声明上。   这两天,余焰的粉丝闹得不可开交,先是骂节目组,后又骂南城电视台,紧接着,怒火蔓延到他身后的娱乐公司,为什么要让他上这档节目……   节目组最新一条微博评论下,全是粉丝的谩骂与诅咒。   直到消防那边给出起火原因,节目组一改忍气吞声的憋屈,将起火原因公之于众。   一时间,矛头切换,到余焰身上了。   余焰的粉丝哑火,却还嘴硬,声称余焰不可能在室内抽烟。   娱乐圈明星的人设塑造力向来一流,余焰在粉丝眼中,估计是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妞,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好青年。   今兮私底下,不止一次见他在室内抽烟。   她又想起那天,余焰和她搭讪,老土又令人反感的搭讪方式。抛去那层明星光环,他还剩什么?   粉丝们喜欢的,是他展示出来的那一面,是他的才华,是他在镜头前的彬彬有礼。   总不会喜欢他这个人本身吧?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每个人都是最有天赋的演员,喜欢他们,只需要喜欢他们的才华和作品,而不是他们本身。   -   节目因为这场意外,摄影棚被烧毁,各种道具与摄影设备都在那场大火中烧成灰烬,损失惨重。好在是人为,大概统计了下,直接损失约八百万,全都由余焰赔付。   而余焰在这场火灾中受伤,仍躺在重症病房里,据说,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三十五,需要十分漫长的恢复期。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无法重回舞台。   但节目不会因为他一人的原因停止,隔天,节目组发消息,通知各选手去电视台开会。   会议室里,人满为患。   没多久,人到齐,制片清了清嗓子,说:“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次起火事件了吧?具体的,我在这儿就不多说,叫大家过来,主要是为了接下去的节目。”   他语速快,话语简洁,“节目照旧,第一期已经剪辑好了,下周五,也就是我们第二期录节目的时间,第一期就会全网上线。”   “分组还是照旧,只是今兮的合作对象,得重新安排——余焰不可能也不会参加这档节目的录制。”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问:“今兮和谁合作?”   “重新找选手吗?也太突然了。”   “找什么选手,街舞、芭蕾还是现代舞?”   “难不成从淘汰的选手里挑一个?”   制片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才说:“导演组连夜讨论了下,最后决定从评委里选一个和今兮进行合作舞台。”   此话一出,四面八方,都是反对。   “评委怎么可以比赛?”   “这不是违规吗?”   “而且评委参赛,这分要怎么打?”   “那不然公平起见,所有人都和评委合作好啦。”   七嘴八舌的抗议声,令制片烦躁,他大吼:“能安静一点儿吗?”   众人被他这声吼给震慑到。   瞬间噤声。   制片沉着脸,“合作舞台要的就是舞种的碰撞,不管是相同舞种还是不同舞种,这是为了观赏性考虑。不让所有人和评委合作,是因为评委都很忙,目前只有两位评委有空——林疏月和祁燃,所以今兮的合作对象,从这两个人间选。”   “不采用淘汰选手,是因为他们已经淘汰了,不可能再重返舞台。”   “这轮采用的是组内投票,评委也参与投票。换言之,一百张票,只能投给两个人,评委参与,很有可能选手的票会大幅度跳水,明白吗?”   “还有谁也想和评委合作的,来,举个手,我满足你的傻逼要求。”   突然改变的投票规则,令所有参赛选手内心骇然。   刚才还吵着闹着要和评委合作的人,都没再说话。   和评委一组?   看似对其他参赛选手不公平。   组内投票一出来。   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今兮。   “没意见吧?”制片极具压迫感的眸光往下逡巡一圈,见无人反驳,他最后将视线定在今兮身上,“今兮,你有意见吗?”   今兮:“没有意见。”   制片一惊,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不反对,无所谓,好像对手是谁,对她而言都是一样,一样的,不放在眼底。   制片难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那,合作的话,我们还是用抽签的方式,还是说你自己选?”   今兮抬眸。   林疏月和祁燃,正对着她并排坐着。   祁燃捏了捏后颈,极不自在地咳了咳嗓子。   今兮挑眉笑。   恰在这时,林疏月开口:“我和今兮合作吧。”   祁燃转过头,脖颈僵硬,“啊?”   今兮微怔,“啊?”   林疏月双眼清亮,直视今兮:“不愿意吗?”   今兮说:“可以。”   制片私心是希望祁燃和今兮合作的,祁燃话题度高,和今兮合作,舞台关注度更高,说不准能让节目爆火。矛盾的点,在于祁燃的女友粉,可能会冲了节目组。   可林疏月主动提及,今兮同意,他也无法反驳。   “那就这样决定了,大家都没意见吧?”   “没。”   “好,明天开始就可以排练了,排练地点就在电视台三号摄影棚,下周五下午三点正式录第二期的节目。”   宣布完,众人离开会议室。   林疏月叫住今兮:“聊聊?”   今兮:“可以。”   电梯拥堵,二人走楼梯。   十六层,足够两个人讨论合作舞台的细节。   同是芭蕾舞选手,对舞台有相同的认知,对舞蹈也有相似的见解,很快就达成一致。讨论完毕,林疏月思忖片刻,缓缓道:“这个舞台,你是主人公,我希望你能够尽量弱化我的存在,不是说我的舞蹈分量减少,而是你要有更多的闪光点,可以吗?”   今兮疑惑:“你……”   林疏月:“我只是帮个忙而已。”   今兮:“啊?”   从十六楼,终于到了一楼。   林疏月看见停在电视台大门外的黑色越野,清冷的脸浮现笑,她朝今兮挥了挥手,没过多解释,“我先走了,希望明天排练,你的编舞能让我眼前一亮。”   坐上车,林疏月拿起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   林疏月:【我和她合作。】   ……   收到林疏月发来的消息时,贺司珩正在电梯里。   他今天夜班,赶来医院上班。   他简单回她:【麻烦了。】   回完消息,收起手机,不过几秒,电梯到达楼层。金属质地的门往两侧开,站在外面等候的汪旭,见到贺司珩,一改疲倦面孔,精神抖擞地和他打招呼。   “贺师兄!”   贺司珩冷淡地应了声。   他出电梯,往外走几步,忽地又折回来,叫住电梯里的汪旭。   汪旭连忙出来:“贺师兄,你找我有事?”   贺司珩:“拿着。”   他把手里捧着的小箱子扔给汪旭。   汪旭手忙脚乱地接过,抱在怀里,“这什么?”   贺司珩:“签名照。”   汪旭:“啊?”   贺司珩:“不是你让我女朋友要的?”   反应过来,汪旭笑弯眼,“女神真帮我要到了?还,这么多?”   贺司珩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勾了勾唇,道:“嗯,你的女神,无所不能。”   贺司珩到医院时,今兮还在电视台的化妆间想合作舞台的具体方案。   医生的排班决定了他的不正常作息,即便今兮在舞团上班时,二人就是聚少离多,大多时候,只有晚上睡觉能见面。而且,一周,只有三四个夜晚,床上是有两个人的。   现在,今兮录节目,每天早出晚归,二人碰面的时间越发少。   今兮对这次舞台合作比上次更用心,编两个人的舞,比独舞要难许多。再加上这个舞台,是要在不经意中展现她的美,这更难。   观众们早已不喜欢爱出风头的人,喜欢默默无闻的惊艳四座。   越高调越张扬的人,哪怕她做得再好,也不讨喜,而且还会被冠上功利心强、爱表现的名号。   合作舞台,二人舞蹈时常必须一致,也有独舞的时间。   最重要,是独舞的部分。   今兮为此熬了好几个夜,终于想出编舞。林疏月听完她的讲解后,和她跳了几次,又提出她的想法。   两个人在舞蹈上,出乎意料的有默契。   不到半天,就排好了。   很快就到了周五。   第二期节目录制这天。   今兮上次排名是第一名,第一名的优点在于,可以选择出场顺序,她选了最后一个。   第一组,是街舞和现代舞的组合,合作舞台融洽和谐,没有出彩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中规中矩。   第二组,是两个街舞的合作舞台,激昂的音乐声,瞬间点燃全场,比起舞者的专业度,吸引观众的,更多是他们带动氛围的能力。   第三组,是两个现代舞舞者的舞台,将气氛推向典雅,全场静谧,陷入音乐中。   直到最后一组。   今兮和林疏月登场。   舞台灯光熄灭,演奏团各位乐手准备,全场观众屏气凝息。   灯光乍然亮起——   同一时刻。   锦绣华府,贺司珩的住宅,视野良好的落地窗被遮光窗帘紧密拉实,透不出一丝光。室内漆黑,宛若昼夜。   白色幕布,骤然跳出五光十色的画面。   下午两点,《我舞故我在》第一期节目,全网上线。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周杨,江泽洲,贺司珩。   周杨在知晓今兮参加这个节目后,便声称要成为今兮后援会的会长,今天节目上线,他起了个大早,上午十点,从床上起来。   而后,敲开江泽洲的家门,把熬夜工作,上床没多久的江泽洲硬拽到贺司珩家。   他邀请不上班的贺司珩,看今兮的节目。   是的。   周杨邀请贺司珩看节目。   贺司珩对这种节目毫无兴趣,即便今兮参加,他亦然。   对他和今兮而言,这只是今兮的工作。   他只需要关心今兮工作的心情如何就好,并不需要观看她工作的全过程,就像今兮从不过问他工作的细节,一样。   更何况,贺司珩早就知道这期节目的结果,他不认为有什么可看的必要。   两个人,一个被周杨从家里的床上拽过来,一个被周杨从书房拽过来,坐在沙发前看节目。   江泽洲稍稍有所动作。   周杨便转身,斥他:“好好看!给我们天鹅公主点儿尊重!懂不懂?”   江泽洲面无表情。   贺司珩想起身拿水,被周杨余光抓到,“阿珩,你能不能给贺家少夫人一点儿尊重?支持一下她的事业,行吗?”   贺司珩垂眸睨他,“我去倒水,倒水也不行?”   周杨:“那还是可以的,顺便给我也倒一杯。”   江泽洲懒声,“给我也倒一杯,冰的。”   贺司珩挑了挑眉,没多久,拿了几杯水过来,放在茶几上。   投影映在客厅超大尺寸的幕布上,不得不说,节目的灯光,舞台效果做得很好。国内一流的团体做的,能不好吗?   一流的演奏团,一流的舞台效果,加上一流的舞者,总体呈现出的舞台,确实可以与之前的节目相比较。   作为赞助商之一的江泽洲,满意地给助理发消息,准备第三轮投资。   而贺司珩在看到今兮跳的曲目时,被光影勾勒的侧脸线条,逐渐僵住。   ——《初见》。   以及画面里滚动的舞台诠释:该舞曲为了表达少女一见钟情时的心情,青涩的害羞,紧张的只能用生疏的礼貌来应对。在人群中,她频频寻找男生的踪影,看到男生看过来,只僵硬地转头,移开视线……   心里有个想法跃然而上,但潜意识又觉得不可能。   今兮借着这个节目和他告白。   这不会像是她做出来的事。   却又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就像是那次停车场的车里,她热情又主动地跨坐在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问他,“做吗?”就是这件事,彻底将二人的关系推进。   今兮。   她像是万花筒,无法猜透。   贺司珩拿出手机,难得这样迟疑,不知如何给今兮发消息。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边上的周杨忽然道:“我操,阿珩,今兮和林疏月上热搜了。”   贺司珩和江泽洲同时从手机上抬头,眼里,写满了相同的不解。   周杨咽了咽口水,用他简单的大脑进行简单的概括,“大概就是,你的绯闻对象,”他指了指江泽洲,“——今兮。”   “和你的绯闻相亲对象,”他指着贺司珩,“——林疏月。”   “她俩,传绯闻了。”   “观众觉得她俩在一起的画面唯美又带感,觉得她俩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而且不是一个观众觉得,很多人都这么觉得,直接把她俩送上了热搜第一。”   “不得不说,这几张图片我看了都很有感觉。这个网友说得很不错,她说——你在舞台时,清冷,漠视众生,我只能仰望。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只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你对我毫无防备的笑。”   周杨念完,愣了愣,继而拍了拍大腿,“卧槽?阿珩,你被女的挖墙脚了?”   江泽洲:“……”   贺司珩:“……” 第74章 女人我要撕烂你的裙子   74.   今兮是在录制结束才知道自己和林疏月上热搜的事儿的。   热搜第一就是。   一天连拿两个第一,今兮都有些恍神。   别说今兮恍神,就连节目组都有些难以置信。   节目组从录节目以来就不顺坦,先是赞助商那边对于他们刻意安排的第二轮男女辣舞提出反对,于是他们只得采用抽签的方式决定第二轮合作舞台。   继而又是摄影棚起火,夺冠热门的余焰粉丝先带节目刷上热搜,之后,事情澄清,余焰退出节目录制。   原本他们以为,第一期节目会在余焰粉丝的耿耿于怀中度过,收视率不高不低。他们的想法,是希冀于第二期节目。   第二期节目,有一组恰好是男女合作的舞台,暧昧又劲爆的舞蹈,可以借此炒一波。   结果没想到,第一期节目就爆了。   爆的点也是莫名其妙的,竟然磕起了评委和参赛选手,而且这俩还都是女的。   制片上网,看到网友们五花八门的评论。   【是学芭蕾的都这么漂亮吗?我怎么觉得她俩的脸,比好多明星的都好看。】   【不止你这么觉得!真的太漂亮了,完全挪不开眼。我是来看祁燃的啊,为什么我的眼从她俩身上没挪开过?】   【我也我也,她俩真的好漂亮。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林疏月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是低头和今兮说话的时候,她突然笑了,卧槽?突然之间磕到了?】   【救!我也发现了!她俩都是那种一脸“我管你谁我是来艳压群芳的”,非常高冷,但是和对方说话的时候,都!在!笑!】   【据说她俩是一个芭蕾舞团的,最年轻首席X天才舞蹈演员,啊啊啊啊这不好磕吗?走向你的路纵使遍地荆棘,但我依然坚定不移。】   【我在舞台上骄傲,耀眼,只为得到你一个眼神肯定。】   【清冷X骄矜,有谁懂?】   【狠狠地磕到了!】   【……】   【……】   制片从里面找到致富密码,正准备和其他人商量炒作的事儿,就接到了赞助商,贺氏那边的电话。   贺氏向来是业内最阔绰的赞助商,也鲜少过问节目组的细节,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制片有些心惊胆战。   负责人道:“我们希望这档节目能够和当初说的那样,宣传舞蹈,而不是传些选手间子虚乌有的绯闻,你说是吧?”   “后期剪辑,也不要煽风点火,不要为了所谓的噱头而乱剪辑,我希望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你能做到,赞助费会加倍。”   挂断电话,制片思忖半晌,总觉得贺氏这电话不是心血来潮打的。   估摸着,是看到了热搜。   但是节目上热搜是好事儿,贺氏为什么特意打这么个电话提醒他?   制片心里有个想法,那就是,贺氏是为了今兮和林疏月中的一个,撑腰。   他又想起华锐资本的江泽洲。南城的江、贺两家是世交,江泽洲有个妹妹参加这个节目……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妹妹,背后不止有江家,还有贺家?   不管是今兮和林疏月中的哪一个。   反正,都是祖宗,都是摇钱树。   都得供着。   制片现在只庆幸,幸好当初自己没坚持让祁燃和今兮一组男女热舞,万一江家和贺家撑腰的那个是今兮,那他今天晚上吃的可能不是庆功宴而是断头饭了。   ……   因为节目组的要求,舞者表演后便会化妆间等待结果,化妆间里有液晶显示屏。十分钟前,里面显示着主舞台的画面,傅云谏拿着话筒,缓缓宣读结果。   “第二轮比赛,第一名,依然是今兮。”   为了方便节目拍摄,林疏月在今兮的化妆间坐着。   结果宣读完毕,录制结束,林疏月起身,欲离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孟宁急匆匆地闯进来,“那个,你俩上热搜了。”   今兮和林疏月对视,脸上,如出一辙的疑惑。   十分钟后,二人的视线由手机里收回。   林疏月迟疑几秒,突然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孟宁眨着眼:“是找公关吗?”   林疏月:“啊?”   孟宁:“那不然你给谁打电话?上热搜,不是要把它给下了吗?难不成你现在很开心,要到处炫耀一下吗?”   “……”林疏月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要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解释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   林疏月指了指今兮。   今兮算是看出来了,“给男朋友打电话?”   林疏月:“嗯。”   孟宁诧异:“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林疏月想了想,“大概是,去年夏天的某一天。”   今兮见过她男朋友一次,在电视台的停车场里。男人的车,白底黑字,军用车,一串的数字8,车窗半降,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线条冷硬。   林疏月问今兮:“不用和贺司珩解释一下吗?”   今兮摇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总不能喜欢女的吧?”   林疏月:“男人的嫉妒心,谁说的准呢?”   二人对热搜似乎都不在意。   孟宁忍不住,“你俩都不激动吗?”   今兮:“激动什么?”   孟宁:“热搜啊!”   今兮思索几秒,问:“真不是节目组买的吗?”   孟宁:“节目组买你俩?还不如买傅云谏和祁燃呢!他俩出道就是好哥们,两个人连体婴似的老是上同一个节目。”   今兮了然:“所以是节目组买错了。”   孟宁:“……”   正好林疏月手机响,她出去接电话。   孟宁看着今兮淡然自若的脸,冷不丁想起当初舞团里,首席评价她的话——我从她的舞蹈里看出了灵魂。   黑天鹅始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今兮,真的是只骄傲的天鹅公主啊。   这些虚无的浮华,从不放在眼里。   林疏月一通电话打完,回来。   她问:“贺司珩联系你了吗?”   今兮这才拿出手机,看到贺司珩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贺司珩:【我给你买了很多裙子。】   今兮眉头微蹙。   怎么平白无故发这么条消息?   见她一脸若有所思,孟宁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题,默默伸过脑袋,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小声重复屏幕上的字:“我给你买了很多裙子?”   嘀咕几遍,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随之,说出来:“女人,我要撕烂你的裙子。”   “……”   “……”   林疏月和孟宁并不算熟络,听到这么句话,怔愣过后,止不住地笑。   今兮却是头疼:“宁宁。”   孟宁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看你手机的。”   “不是,你最近还在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吗?”   今兮头疼的是这个。   “我没在看乱七八糟的小说。”   孟宁先是否认,后又认真地补充,“我看的都是很正经的小说。”   今兮:“挖心掏肺,手撕眼角膜,这是正经?”   孟宁喉咙被噎了下,而后说:“只是有部分情节不太合理,大部分的情节,还是很合理的。”   今兮:“比如?”   孟宁纠结。   林疏月接到:“一夜七次。”   孟宁的脸色霎变,脸涨通红,“没有没有!我不看那种的!你不要胡说啊!”   林疏月清淡的脸上,有微末遗憾神色,“霸道总裁都不能一夜七次吗?那你看什么霸道总裁?不如看制服诱惑。”   孟宁震惊:“啊?你也看小说吗?”   林疏月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会看,不过说真的,你不看制服诱惑吗?”   孟宁:“制服诱惑有什么好的?”   林疏月淡声:“没什么好,就是一夜能五次。”   孟宁更震撼了,捏了捏太阳穴后,将曾经今兮告诉她的话,转述给林疏月:“小说都是假的。”顿了顿,“还有,林疏月,你不是高冷女神吗?为什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林疏月摊手:“你听过一句话吗?外骚的男人不一定真骚,但是闷骚的男人百分之百是纵欲的。——女人,同理。”   -   孟宁的小说观被林疏月给颠覆了。   离开电视台的时候,她和今兮发誓,再也不看小说了,也不相信林疏月了,她就是个骗子,看着很乖,实际上一点儿都不乖。   今兮很想和她说,大概只有她,表面乖,实际上,也是真乖。   和孟宁分开后,今兮坐上车回家。   南城电视台离她住的地方远,她每天练舞本身就很累,贺司珩特意让贺宅的司机过来,负责她的日常出行。   今兮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Hela   出电梯,看到玄关处放着的两双男士鞋,一双是黑色的纯手工皮鞋,另一双是颜色风骚跳脱的球鞋。   不用猜,都知道是哪两位爷来了。   听到玄关处的动静,周杨从客厅跑过来,手里拿着杯水,“欢迎天鹅公主回家,天鹅公主辛苦了,天鹅公主,据说你都上热搜了,和阿珩传闻中的相亲对象。”   今兮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啊,是吧。”   周杨凑过来,小声说:“阿珩不知道是不是气疯了,一口气给你买了二十多条裙子,还有手链包包,我看了眼账单,得有这个数。”他伸手比了个五,“他是不是被嫉妒蒙昏了头脑,难道不应该是给自己买吗,为什么是给你买?”   今兮:“他人呢?”   周杨:“在书房。”   今兮放下水杯,“我过去看看。”   周杨:“好好劝劝他,生气了还给你买东西,这都哪儿跟哪儿?告诉他,生气了就给我买东西啊。”   今兮无语。   她走到书房,贺司珩在看书,见到她来,手里的书放下,朝她伸手。   “过来。”   “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依言走过去。   据他面前一米左右位置,被他抓住,放在腿上。   贺司珩舌尖舔过她耳根,停在她耳边,温凉的呼吸,令她耳廓泛红。   今兮缩了缩脖子:“你——”   贺司珩说:“《初见》的原型,是你吗。”   这句话是问句,但他说出来,是陈述语气。   身体感知到的痒,被滞缓的思绪拉扯。   今兮:“嗯。”   耳边响起他一声低笑。   她眼睫轻颤:“你笑什么?”   贺司珩低哑着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今兮:“那要叫什么?”   贺司珩:“——告白。”   今兮那儿沉寂了好久。   “不是吗?”   贺司珩换了个姿势,让二人面对面。   他们鼻尖相抵,呼吸缠绕成丝,温柔微笑:“嗯?我以为是你对我的告白?”   他眼里的缠绵爱意仿佛要将她溺毙。   今兮好似醉倒在他怀里,轻轻地点头:“是。”   贺司珩扣住她的臀,手往下伸,黯声:“我给你买了很多裙子。”   今兮喉咙里不可遏止地溢出一声□□:“所以呢?”   “这条撕了,好不好?”   “……”   今兮咬着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动作却是配合他的。双手撑着他肩,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今兮的手机响起来,打破陡然升温的暧昧。   手机来电,显示着沈老爷子。   贺司珩克制地收回手,帮她理了理裙摆,示意她:“接吧。”   今兮深吸了一口气:“嗯。”   沈老爷子是看了节目才给她打的这通电话的,美滋滋地说:“今兮啊,外公看了你的节目,你怎么这么漂亮啊?我家的天鹅公主,太漂亮了!”   “街坊邻居都夸你呢。”   今兮失笑:“您也在看呢?”   沈老爷子:“当然得看,这可是我外孙女的节目,我怎么可能不看?”话锋一转,他问,“就是今兮啊,外公和隔壁老李一块儿看的,他那小孙女一直在叫,闹哄哄的,说什么磕到了,还说什么西皮?”   “西皮是什么?西瓜的皮吗?”   “还有那个磕到了,她一直在说你和一个评委在一起,磕到了。是你俩走路没看路,撞一块儿,然后磕到了吗?” 第75章 广场舞   今兮不知道要如何和老爷子解释这些网络流行词。   她余光瞥到贺司珩忍笑的脸,突然之间,有些羞窘情绪。从贺司珩身上狼狈地爬下来,扔下一句,“我去卸妆。”   而后跑进房里的卫生间,糊弄着老爷子。   “对对对,我俩走路的时候没看路然后就撞了。”   “不严重,医生说再晚去一会儿就痊愈了。”   “西皮就是西瓜的皮。”   “……”   “……”   老爷子年纪大了,惶惶惑惑地点点头,没那么多刨根问底的心思。   蓦地,他话锋一转,问:“我好像看到个很眼熟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那个祁燃,是住在咱巷子里的那个吗?”   今兮:“是他。”   沈老爷子:“还真是他。”   今兮笑。   沈老爷子怅然道:“多少年没见到他了,这臭小子,走了就没回来过,平时我待他多好,有你一份吃的,就有他一份。差点儿把他当亲孙子看了,结果这臭小子一走,这么些年,电话都没给我打一个。”   今兮说:“他在国外,忙。”   沈老爷子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些什么,“你俩聚过了?”   今兮:“有在一块儿吃过饭。”   很快又补充,“贺司珩也在。”   沈老爷子挑了挑眉:“故意带上阿珩,怎么,怕他知道吃醋啊?”   今兮:“没有。”   沈老爷子:“不过他我倒是放心的,他对你没什么想法。你想想,要真有想法,怎么可能以前当着你的面,一个接一个的谈对象,对吧?”   今兮被老爷子好一顿剖析,说的无法反驳。   沈老爷子怡怡然叹气,“不过年轻人嘛,总归是要走的,这条巷子,始终是留不住你们的。”   老人家浑浊的眼眸里曳出一抹旷远,嗓音醇厚,缓缓道,“孩子不会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但父母会永远陪着孩子。”   今兮笑眼弯弯,听到这话后,她看到化妆镜里,自己那双清澈的眸子,茫然又无措。   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   今兮是下了舞台就直接回来的,没卸妆,风衣里还裹着演出服。和老爷子说完,她赶忙卸妆洗漱。   外边,周杨在敲客房的门,嚷嚷着:“江泽洲!七点了!再不起来晚饭就凉了,你就只能吃剩饭了。”   分明不是在催她,但今兮擦身体乳的动作都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半个小时后,今兮穿好衣服出来。   其他三人已经坐在餐桌边了,面前摆放着的餐具齐整,没有半分动过的痕迹。见到她来,周杨狗腿地走到一边,拉出椅子,恭敬极了:“少夫人,请坐。”   今兮表情冷淡:“换个称呼。”   周杨:“少夫人不喜欢吗?那喜欢什么?少奶奶?”   今兮扯了扯嘴角,“姑奶奶怎么样?”   周杨忍不住笑:“你还真挺会给自己长辈分的?”   说笑后,今兮在位置上坐下。   正式用餐。   几人讨论着刚才看的节目,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热搜上。   四个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平时都是今兮起哄,现下,江泽洲难得有机会打趣他俩,自然不会错过。   江泽洲:“你和林疏月关系挺好的?”   今兮轻飘飘回击:“那肯定是没有你和贺司珩关系好,毕竟你还穿他的内裤。”   江泽洲被哽住。   贺司珩往今兮盘子里夹了块糖醋排骨,抬眸看了江泽洲一眼,“我已经让人给节目组打招呼了,撤热搜,之后她俩的镜头,也不会乱剪,”复又沉声,暗示意味颇足,“节目有话题是好事,但我不希望节目是踩着她火的。”   江泽洲更憋屈。   周杨困惑:“但节目现在确实是因为她火了一把,她的舞台现在很火。”   贺司珩:“所以我让那边不要瞎剪辑,舞蹈节目,靠舞台吸引眼球,而不是似是而非的感情话题。”   周杨显然对他这话不赞同,“什么叫似是而非的感情话题?”   他放下筷子,科普道:“你知道现在成年人有多辛苦吗?磕cp是辛苦生活中最开心的事了,而且大家磕的又不是真情侣,磕的是她俩之间的相处方式,就那种微妙的氛围,啧——”   周杨仿佛代入了,“越不会在一起,大家磕的越起劲儿。你看,她俩都没有那种关系,可她俩在一起就能碰撞出火花,多刺激!”   贺司珩面无表情:“我没觉得多刺激。”   周杨:“你好没情趣。”   贺司珩淡声:“那是因为,她不是你女朋友,所以你才会觉得刺激。”   今兮默默从这话里读出一抹醋味儿。   脑海里,闪过林疏月说的那句话——男人的嫉妒心,谁说得准呢?   所以。   贺司珩吃醋了。   吃一个女生的醋。   今兮意味深长地望了贺司珩一眼。   贺司珩按着她的头,“吃饭。”   今兮翘着嘴角:“哦。”   吃过饭,周杨和江泽洲各自有事,今兮和贺司珩送他们下楼。顺便,在小区里逛一逛。   十月初的秋日夜晚,小区的风景很好。   小区内安安静静的,喷泉水被池里的蓝光照着,泛着粼粼的光,宛若深海。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草丛里有着斑斑驳驳的叶子,混着残花,空气里飘着浅淡的桂花香。   今兮和贺司珩难得清闲,在楼下散步。   今兮问他:“真吃醋了?”   贺司珩冷笑。   今兮说:“林疏月的醋也能吃?”   贺司珩道:“不知道之前是谁,吃林疏月的醋。”   今兮恶狠狠地瞪他,“拜托,这能一样吗?”   贺司珩:“是不一样,但是看到网友们的评论,我还是会觉得不开心。”   今兮勾唇笑。   一阵秋风吹过,泛着凉意。   贺司珩搂着今兮腰的手紧了紧,他说:“但是你跳的那支舞,成功取悦到了我。”   今兮垂眼:“其实,我没想过你会看节目。”   贺司珩:“嗯,原本我也没打算看节目。”   今兮被噎了一下:“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小声嘟囔,“你连我的节目都不看。”   贺司珩无奈:“我忙,过几天有个研讨会,要准备很多资料。”   今兮倒也不是真的计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彼此的生活。恋爱,是融入对方的生活,而不是操控对方的人生。   “节目已经录了两期了,还剩两期,录完后,我还是要回归之前的生活。阿珩哥哥——”她突然仰头,一双眸子,格外亮,“我突然觉得参加这个节目挺有意思的。”   “怎么说?”   “平时的生活,就是舞团、家里、歌剧院,其实这份工作,和其他的工作也没什么差别,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平淡安稳的生活。”   “这个节目,就像是读书时期的运动会,能够让我放松一下,虽然我每次运动会都是在舞房练舞的……”   今兮的学生时期,向来是乏善可陈的。   在江城时,她没说,但心底,是羡慕祁燃的。他的生活,是那样的绚烂多姿,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到了南城,她没什么朋友,其实也会羡慕贺司珩,有那么多的人围着他转。   为了做个乖乖女,她其实牺牲了很多,她一直都很孤单。   贺司珩揉了揉她的头发:“多出去玩玩,总是好的。”   今兮想到什么,笑:“突然觉得我之前的话好幼稚,就,说当你的太太,什么也不干,整天就以你为中心,现在想想,真的很不成熟。”   贺司珩不温不火地笑了笑。   二人散步,散着散着就走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里。   公园小广场上路灯通明,一群大妈在里面跳广场舞,音乐声很热闹,也很喜庆。   今兮看了几眼,突然伸手,指过去:“你看,那里有一对叔叔阿姨在跳舞。”   贺司珩顺势看过去。   叔叔阿姨?怕是爷爷奶奶的年纪了。   老人家两鬓斑白,肉眼可见的恩爱,否则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手牵着手跳舞。   今兮转过头,浸在浑浊夜色里的双眼很明晰,“贺司珩。”   贺司珩:“嗯?”   今兮:“等我们以后老了,你也会陪我跳舞吗?”   贺司珩想了想那个场景,煞风景地说:“恐怕不能。”   今兮:“为什么?”   贺司珩看着远方热闹的场景,语气清淡温和,缓缓道:“因为比起和你一起跳舞,我更喜欢看你跳舞。”   今兮一晚上就没下去过的唇角,上扬弧度变得越发夸张。   “我也不想和你一起跳舞,你知道吗,你十八岁成人礼时邀请我跳的那次开场舞,简直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场舞。”今兮说的是实话,八面玲珑、无所不能的贺司珩,也有缺点,那就是,不会跳舞。   严谨点,是不擅长跳舞。   他记忆力好,舞步记得精准,正因如此,和他跳舞,就像是和机器人在跳舞。   不过今兮自己当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太出色,那张优越的脸,寡冷,疏离,眉眼间透着股不耐烦。她那时以为,他讨厌她,所以始终战战兢兢。   贺司珩垂眸看她,放在她腰上的手往上,到她下巴,捏了捏,“是吗?”   今兮笑着,没再说话。   他们在这边没站多久,就回去了。   从公园出来,闹哄哄的音乐声小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贺司珩的手机铃声。   今兮撇嘴:“估计又是医院叫你回去。”   但手机掏出来,屏幕上赫然印着“江泽洲”三个大字。   贺司珩接起电话,“怎么?”   电梯间,江泽洲的声音很清晰,即便没开免提,今兮也能听到他说的话,迟疑几秒,而后,状似云淡风轻地开口,“今兮那个节目,突然多了个赞助商,你猜猜是谁?”   贺司珩:“别卖关子,你直接说。”   江泽洲说:“今兮的父亲。”   电梯金属质地的门上,情绪倒映着今兮此刻的神情,安然的,满不在乎的。   手机那端,江泽洲问:“你自己考虑下,是你告诉今兮,还是让她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事儿。”   贺司珩:“她已经知道了。” 第76章 压着人小姑娘亲   76   电梯到达楼层,今兮和贺司珩从里面出来,换鞋进屋。   贺司珩拉住今兮的手,“你——”   今兮若无其事地反问:“怎么了?”   “刚刚江泽洲的话,你听到了吧。”   “嗯。”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兮穿好鞋,边往卧室走,边说,“真实想法吗?”   贺司珩:“也可以不真实,骗骗我。”   今兮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贺司珩眉梢微微挑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真实想法吧。”今兮在他面前说不了谎,她本身就不擅长说谎,更何况,贺司珩总是一眼能识破她的谎话。   她索性直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知道我上节目,他赞助节目,这很正常,哪怕我和他们之间有过争执,有过不愉快,但归根究底,我是他的女儿,他是我的父亲,这无法分割。”   长长的廊道,随着她话音落下,安静间,玄关处的灯熄灭。   廊道灯没有打开,室内只有窗外的月光窥入,那抹清辉落在她细长的天鹅颈上,泛着莹白的光。   那截天鹅颈骄傲的仰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弯折。   “今天外公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孩子不会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但父母会永远陪着孩子,我想,或许就是这样吧。无论我再怎么恨他们、讨厌他们,他们终究还是会惦记着我,还是会从各个渠道了解我。”   “我想我应该原谅了吧,不是原谅他们之前的行为,而是原谅我自己。”   “我不想再困在那件事里了,不想耿耿于怀了。现在想想,我以前真的很不成熟,自私又任性,总觉得父母应该是一心一意只爱我的,但是外公说的没错,我会离开父母身边的,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们。”   “贺司珩,你说,我是不是变成熟了啊?”   今兮转过身,与此同时,廊道灯亮起,在她头顶洒下一片光亮。   贺司珩喉结滚了一下,哑声道:“是,变成熟了。”   今兮走到他面前,仰头,对着他灿烂地笑:“那我是不是,能更配得上你一些些了?”   贺司珩笑得很无奈,但无奈中,又夹着丝纵容:“你是为了配得上我,才变成熟懂事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好了。”   “但我就是想,变得更好的我,你会不会更喜欢呢?”   贺司珩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她,深沉的眸凝在她身上。   过半晌,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抵着她发旋,压低声道:“可我喜欢你像个小孩儿,永远依赖我。”   或许成熟的你更好,但我喜欢的,永远是任性,幼稚,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你,像个小孩儿。   我宠的小孩儿。   -   换做别人,上热搜第一,指不定得兴高采烈几天。或是发朋友圈,或是在微博发条谦虚讨喜的话,总归,是要炫耀的。   但今兮没有。   至今为止,她的微博还是节目组强制要求参赛选手申请微博时的状态一样,除了转发了一条节目有关的微博,再无其他。   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除了圈内不少人给她发消息,但也不是因为她上热搜的事儿,都是夸她舞台表现得如何好,夸她舞蹈又比以前进步不少。   但总有人要给她找气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橙。   周橙和今兮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节目是在下午五点播出的,周橙那儿,是凌晨五点。她特意订了闹钟,艰难从床上爬起来,为了看今兮的节目。   看完后,给今兮发消息。   周橙:【搞什么?哪有你这样的,借着舞台和你男朋友告白?你很烦哎今兮,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原来你那么小就对阿珩哥哥有想法了?你这是早恋你知道吗?】   周橙:【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就对异性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周橙:【就你这舞台还能拿第一?真受不了,要不是其他人跳的那么烂,你这舞台,怎么可能拿第一?在我眼里,也就那样,一般般。】   而且为了防止今兮呛她这么关心她,凌晨起床追更新,周橙还特意,过了一天才给今兮发消息。以此,显示出自己的漫不经心。   今兮掀着眼皮,慢条斯理地敲键盘:【没办法,我男朋友很吃这一套,他看了舞台之后被感动的都流眼泪了,还和我发誓,这辈子只爱我一个。我也没想到,就是随便跳了个舞,就把他吃的死死的了。】   打完,她重新看了一遍。   挺恶心的,大概能把周橙气炸。   满意了。   她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完,她收拾好东西,回家。   第三轮舞台迫在眉睫,今兮每天加班加点的练舞,排舞,和工作人员沟通。离开前,她看了眼祁燃的化妆间,门禁锁。   沈老爷子自从知道节目里的祁燃是他认识的那个祁燃之后,嚷嚷着要和祁燃说几句,可祁燃工作多,鲜少过来。   直到录制节目那天,今兮才在后台化妆间看到祁燃。   今兮叫住他,“祁燃。”   祁燃拍拍身边的工作人员,不知说了什么,很快过来。   他挑了挑眉,视线在她的脸上来回逡巡,并不令人反感的打量,嗓音散漫磁沉:“今儿个化这么浓的妆啊?”   今兮:“嗯。”   祁燃视线落在她煞白的唇上,“怎么没涂口红?”   今兮摸了摸唇畔:“刚喝了点儿水,这口红太容易掉色了。”   祁燃靠在墙边,笑了下。   蓦地,就见她掏出手机,电话拨出去前,她问:“那个,我得先问问你的意见。”   祁燃声音含着笑意:“什么事儿啊?”   今兮:“我外公。”   祁燃:“沈爷爷?”   今兮叹了口气,“外公他看了节目,看到你也在,就记挂着你。这些天,经常给我发微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他可得好好数落你一顿,没良心的,离开之后就不联系他了。”   老人家口口声声说着埋怨的话,但他们都懂,老爷子,是想他了。   祁燃当初在江城,没人管得住他,也没人管他。唯独面对沈老爷子的时候,温驯纯良。   提到沈老爷子,祁燃垂下眼,“老爷子还记得我啊?”   今兮:“能不记得吗,天天在巷子口压着人小姑娘亲,整个卿柳巷的风气,都被你给带坏。”   祁燃嗓音里溢出笑,“确实,我以前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今兮问他:“那老爷子……”   祁燃说:“我也想他了,打个电话吧。”   今兮点点头,于是拨通老爷子的电话。   老人家动作迟缓,手机响许久,才慢吞吞接起,浑厚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音调是愉悦的,“今兮丫头,怎么了?”   老人的声音,仿佛从多年前传来,跨越了半个世纪之久。有那么几秒,祁燃都说不出话来。   手机那端太安静,老人家疑惑:“拨错电话了?”   “没,”祁燃开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被堵住,话语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他缓了缓心神,换上平常的吊儿郎当的语气,“爷爷,是我,祁燃。”   沈老爷子愣了一秒,声调提起,张口就是一句:“——臭小子!”   这称呼可太陌生,又太熟悉了。   没人会这么叫他,唯独沈老爷子。   祁燃捧着手机,坐在位置上和老爷子说话,今兮没打扰他俩叙旧,拍拍祁燃的肩,用口型示意他:我先回化妆间,待会你把手机拿过来。   祁燃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   第三期节目录制是在周日。   江泽洲连续加班一个礼拜,终于得空休息,收到制片的消息后,拉上一同休息的贺司珩,到演播厅看节目。   二人坐在节目组预留的位置。   制片坐在江泽洲身边,和他说这期节目的流程。   贺司珩没加入二人的对话,单手拿着手机,给今兮发消息。   贺司珩:【什么时候结束?】   他没和她说自己来的事儿,想给她一个惊喜。   消息发出去,今兮没回。   演播厅里,响起导演的声音:“还有五分钟,第三期开始录制,所有人stand by。”   不到一分钟,有工作人员跑到制片身边,焦急忙慌地说:“今兮不在化妆间,不知道去哪儿了?”   “还有多久开始录制?”制片站起来,面容凝肃。   “四分钟。”   “联系上她了吗?”   “她手机在化妆间,但人不知道去哪儿了,问了其他选手,他们也不清楚。”   制片和江泽洲说了句“抱歉”,便匆忙离开。   江泽洲偏头,看向贺司珩。   贺司珩一言不发,给今兮打电话。   电话铃声单调,沉闷,在耳边响起。   一个。   两个。   三个。   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贺司珩眉头蹙起。   江泽洲道:“可能是静音了。”   贺司珩神色晦暗难辨,眼底的烦躁却万分清晰。   他扯了扯身前领带,心莫名慌乱,不安,随即站起来。   江泽洲跟上他,“阿珩。”   贺司珩侧脸紧绷,沉声:“你知道的,她是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这个时间点,是录节目的时间,但是联系不上人……”   他急促地往外走,声带在不知不觉间,发颤。   江泽洲从未见过贺司珩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抚慰他:“今兮应该是去上厕所了,你别着急,节目组的人去找她了。”   贺司珩冷声:“联系不上的人不是别人,是今兮,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事不关己。”   话音落下,二人间的氛围陡然变凝肃。 第77章 腿软身软   77.   贺司珩向来是沉稳的,冷静的,自小就情绪不外露,此刻,却语气不善。   意识到自己态度,贺司珩阖了阖眼,“抱歉,我有些急了。”   江泽洲倒也没真往心里去,毕竟贺司珩说的话,不无道理。事情不发生在他身上,他自然可以保持从容,镇定。无法感同身受,还要强硬劝他人冷静,江泽洲自问也有不妥之处。   “我们先去后台看看,你放心,毕竟是自己的地盘,不会出什么事的。”   贺司珩没什么情绪地抬眼:“希望如此。”   工作人员都认识江泽洲,再加他身前挂了制片给的工作证,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到后台。   哪成想,后台一片混乱。   江泽洲叫住一人:“发生什么事了?”   “女厕所被人反锁了,”那人一脸惊慌失措,“今兮被锁在了里面,里面还有个男的,好像带了刀……”   还没等她说完,余光中,一个人影猛地跑开。   空气里,只剩冷气汨汨涌动。   江泽洲忙不迭跟上:“阿珩!”   贺司珩步履未停,拨开围在女洗手间外想方设法撬锁开门的人群,硬生生挤进去。   制片和导演震惊之余,呵斥:“你干什么?”   贺司珩浸染寒意的眼扫过,如刀刃般,泛着慑人的光。   霎时,无人说话。   他问:“钥匙呢?”   制片道:“后勤那边送过来了,快了。”   突然,里面响起男人嘶吼的声音,愤怒的,暴烈的,抓狂的。   贺司珩没犹豫,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抬脚,猛地往门上踹。   ……   十分钟前。   今兮从祁燃的化妆间离开,想回自己的化妆间补妆。   恰好路过洗手间,她想着要不干脆在洗手间补算了,于是走进去。   殊不知,身后有人,始终跟随着她的身影。东张西望,见所有工作人员都进入演播厅等待,走廊阒寂,他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跟着她,进了洗手间。   然后,把门反锁上。   今兮低头,转着口红时,听到了这声锁门声。   她以为是清洁工,没在意。抬眸,准备对着镜子补口红时,偌大的玻璃镜,猝不及防闯了个陌生男人。   今兮一瞬捏紧口红,转过身,和来人对视。   男人个不高,穿着藏蓝色的保安制服,头戴鸭舌帽,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唇畔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阴森,骇人。   今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撞上盥洗台台面,痛感传来,但她无暇顾及。   “你进错洗手间了,”她佯装镇定,语气平静地说,“男洗手间在隔壁。”   “我当然知道男洗手间在隔壁。”   今兮藏住眼底的脆弱,面不改色。   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全脸。一张陌生,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咧嘴笑,“我是来找你的,今兮小姐,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吗,也是在这种场合,只不过,你在外面,我被你堵在女厕所里。”   随着他的话,今兮脑海里渐渐浮现那个场景。   她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南大的……学生?”   恐慌和害怕,在看到男人点头时,沿着四肢百骸,遍布她全身。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掏出一把刀,然后,缓缓向她靠近。   今兮往后退,边退边问:“你要干什么?”   男人:“你说呢?”   今兮提醒他:“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这是电视台,外面都是监控,节目快要录制了,工作人员发现我不在,就会来找我的。你放下刀,我们好好说,行吗?”   “好好说?”男人似乎觉得这词太好笑,突然放声大笑,神情变得扭曲,声音抬高,“我也想好好说啊,可你们当初给我机会了吗?就因为你,还有你那个男朋友,我辛辛苦苦考的大学没了!你们给我和解的机会了吗?——没有!”   “我原本前途无量的,我可以去最好的律师事务所上班,会有很多女的追求我、喜欢我,结果呢?就因为你们,害得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啊!我现在只能当个保安,凭什么我的人生是这样的?凭什么!”   “你光鲜亮丽,出名了,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怒吼,咆哮。   室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人拍厕所的门,“今兮?你在里面吗?今兮!”   今兮表情冷定,“外面都是人,你现在放下刀,好吗?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不好。”男人一口否定。   他往今兮面前走,刀锋冷峭,有光闪过,反射出刺眼锋利的光。   今兮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男人撩起一口银牙,笑得狰狞,“无所谓了,反正我这样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还不如拖你一起死,还有镜头呢,全中国的人都看着你陪我一起死,多好。”   男女体力悬殊差距太大,他一个箭步到今兮身边,刀锋抵着她喉咙。   正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地面都抖了抖。   感受到锋利的刀抵着喉咙,今兮不敢动弹,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呼吸。视线里,贺司珩出现,那张沉稳冷静的脸,寒冷阴鸷,眼神泊着嗜血的怒。   男人笑了:“贺司珩,你来的可真及时。”   贺司珩:“有事找我,把她给放了。”   “放了她?做梦!”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了她就行。”贺司珩压制住内心的躁郁,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他一眼认出面前的人是被开除的,南大的学生,于是道:“王江,你想回南大吗?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回到南大。”   王江显然动摇了,他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   贺氏。   呵。   南城顶级豪门贺氏,一句话,就让他退学的贺氏。   王江紧了紧心神,“回去又怎样,整个学校都知道我当初干了什么……我回去也会被人瞧不起的。”   贺司珩边说,边往他那边靠近:“滨大呢?”   滨大,和南城大学一样,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高校。   王江眼里闪着微渺的光,“你能让我去滨大?”   贺司珩面不改色:“我不只能让你去滨大,我还能让你毕业之后进入正安律师事务所,或者你想要别的事务所,都没关系,只要你放了她,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车子,房子,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贺司珩所说的一切太美好了,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简直是生不如死。   就在王江恍神的瞬间,贺司珩和今兮一个对视。   今兮抬手,拽着王江执刀的手往一边甩,贺司珩大阔步上前,按住王江的手腕,往他背后折,动作迅而猛地,把他压制在地。   王江终于意识到,这是陷阱。   他失了理智,气的太阳穴处青筋都迸发,无能狂怒:“我要杀了你,贺司珩,我要杀了你!”   迟迟赶到的保安们很快过来,把他按压扣住。   王江被带走,一路都在反抗。   而洗手间里。   今兮小脸煞白,毫无血色,被贺司珩紧紧搂在怀里。   贺司珩动作温柔,抚慰着今兮,可仔细看,能看到他手背的静脉血管,青筋凸起。双颊微凹,整个人都陷入恐慌,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中。   今兮腿软身软,倒在贺司珩怀里,一颗心还在刚才的惊恐中震颤,手后怕地捂着脖子。   还好。   那刀没碰到。   她还活着。   事发突然,节目组那边也很混乱。   有人大着胆子问:“节目还录吗?”   制片早就听到了,刚才那人喊面前这位西装革履,面色沉冷的男的——贺司珩。他要是不知道贺司珩是谁,在这圈子算是白混了。   而且今兮这个状态,压根没法录节目,他大手一挥,“延期。”   ……   今兮是被贺司珩公主抱着离开电视台的。   贺司珩今天其实有夜班,但今兮刚死里逃生,他还有哪门子心思上班?索性和同事调班。   今兮很快回神,摊开紧攥的手心,才发现自己一手的汗。后背也是湿的。   她双手捂脸,“贺司珩。”   贺司珩抱着她,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嗯。”   今兮垂眼,忽地笑了出来,“幸好你当初让我去上了几节拳击课,要不然我刚才都不知道怎么办。”   贺司珩没回答,只是将她身上披着的外套往上拉了拉,又吩咐司机,“温度开高点。”   十月底,南城已入深秋,车窗外,树叶颓败,连日光都是懒洋洋的昏黄。   今兮其实没用多长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反倒是贺司珩,像是陷入刚才的恐慌中,迟迟走不出去。   她试图缓和气氛,叫他:“阿珩哥哥?”   贺司珩神情寡冷:“嗯。”   今兮:“晚饭吃什么?我想吃你做的。”   贺司珩:“嗯,我做。”   今兮:“做什么?”   贺司珩:“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今兮倚靠在他怀里,嗓音又软又娇,“我想吃锅包肉,宁宁中午叫了锅包肉的外卖,好好吃,可是我为了下午的比赛,一口都没吃到。”   贺司珩:“好,做。”   今兮无论说什么,贺司珩都说好。   等到了家,贺司珩接到江泽洲的电话。   江泽洲留在现场,事情处理完后,跟贺司珩说:“律师说,大概会判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具体的结果,得过几天,那边得联系家里人。”   今兮被贺司珩搂在怀里,自然听到江泽洲的话。   但她也感觉到,贺司珩沉冷似冰的目光,以及听到这话时,唇角扯起的讽刺,轻蔑。   电话挂断。   贺司珩垂眸看她的目光,又是柔和的。   “你……”   “我去做菜,你想吃什么?”贺司珩说完,又公主抱,把今兮抱进厨房。   保姆见到这阵仗,很有眼力见地离开。   今兮疑惑:“你做菜,我在这里干嘛?”   她作势要走。   贺司珩不容置喙的态度:“你在这里看我做菜。”   今兮:“啊?”   他挽起袖子,背对着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拿菜刀时,似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浮过他的脑海,他放下刀。   沉默稍许。   贺司珩道:“我不看着你,不放心。”   今兮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轻轻地“嗯”了声,当做回应。   但贺司珩非常得寸进尺。   做菜,要今兮看着。   吃饭,也要一块儿。   她去洗澡,他也跟着。   她跑去阳台和孟宁打电话报平安,电话打完,一转身。客厅里,贺司珩双手插兜,神情疏冷,目光寂定,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今兮:“……”   离事情过去都有八个小时了,他还没走出来吗?   今兮恼火,却又不能说什么。   毕竟他是担心自己。   可他时时刻刻地跟着她,真的不像个变态跟踪狂吗?   今兮拔腿欲走,穿过廊道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无可奈何:“你还要跟我多久?”   贺司珩:“你要去哪里?”   今兮面无表情:“洗手间。”   过半秒,问:“我拉屎,你也要看吗?” 第78章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孟宁:【所以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洗手间看你拉屎?】   孟宁:【你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孟宁:【今兮兮,你没有心。】   今兮吐槽贺司珩的行为,原以为孟宁会和她一块儿吐槽,结果没想到孟宁站在贺司珩那一阵营。   今兮:【?】   今兮:【不是,我上厕所他跟来干什么?】   孟宁:【给你喊加油。】   今兮无语地哼笑了一声。   又见孟宁发来一条:【他不是医生吗,透过你拉出来的颜色和形状,分析出你的肠胃状况。】   孟宁:【哎?找医生男朋友还有这么一个优点?】   今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不想再聊下去。干脆利落按下锁屏按钮,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被子,拉闸,睡觉。   只不过这觉睡的并不踏实,她总是做梦,乱七八糟的梦,拉扯着她。   反反复复,她从梦里惊醒。   睁开眼。   转身,床的另一侧空荡。   她伸手摸了摸,床单冰凉。   今兮呼吸一滞,骤然起身,走出房间,绕到客厅时,看到阳台处燃起的猩红火苗。   贺司珩坐在阳台处的沙发上,指尖衔着一支烟,白色烟雾飘飘渺渺,浮在他的脸畔,在浅薄月色下,他的神情越发寡冷,沉郁。   今兮推开门,十一月的晚风凛冽,吹得她头发乱糟糟的。   见到她,贺司珩把烟给掐了,起身,将她和晚风一同拥入怀中。   “怎么醒了?”   “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今兮就穿了条单薄的睡裙,想从他身上汲取暖意,却是徒劳。他浑身都浸渍在晚风中,连吐纳的气息都是凉的。   她翁声道:“不记得了。”   换来他轻声一笑。   贺司珩问她:“冷吗?”   今兮:“冷。”   “那进屋吧。”   “等会儿。”   “嗯?”   今兮贴着他的胸膛,嗅到他身上浅淡的烟味,问:“你为什么抽烟?”   贺司珩没说话。   今兮道,“因为白天的事吗?”   贺司珩脸上无丝毫情绪变化,但眉心是蹙着的。   今兮:“都已经过去了。”   贺司珩:“知道。”   今兮戳戳他的胸膛,小声,“你说吧,当时是不是很害怕我出事儿?我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一点儿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而且电视台就这么点儿大,就算你不来,保安很快就会过来的。”   这些道理,贺司珩都懂,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满是她被人用刀挟持的画面。   “再说了,我现在不挺好的吗?你不要因为发生过的事儿而心有余悸,这事儿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贺司珩阖了阖眼,再睁眼时,眼里一派清明。   “嗯,都过去了。”   今兮仰头,双眼亮晶晶地对着他笑,“那我们回去睡觉吧?”   贺司珩:“好。”   进屋后,贺司珩说:“我去洗个澡,身上一股子烟味儿,你先睡吧。”   今兮拉着他的手,不放。   贺司珩:“怎么?要一起洗吗?”   今兮摇头,又点头。   “我好无聊。”   贺司珩眉峰微微上扬,不理解她要表达什么,静待她下一句。   今兮说:“我能看你洗澡吗?”   贺司珩似笑非笑:“我更喜欢和你一起洗澡。”   今兮甩开他手,毫不犹豫:“那算了,洗个澡估计要洗一个小时。”   ……   到最后,还是没一起洗。   贺司珩出来的时候,今兮已经睡着了。但睡梦见,似乎也感知到他的存在,非常迅速地滚到他怀里,手脚并用,缠着他。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她小声嘟囔了句:“阿珩哥哥,晚安。”   贺司珩眼里一片柔和,黯声道:“宝宝,晚安。”   -   隔天,今兮和贺司珩一同被手机铃声吵醒。   先是今兮的手机响,嗡嗡的震动声,今兮蒙着头,伸手,在床头柜胡乱摸索,扑了个空。还是贺司珩起来,拿起手机。   刚准备接起,电话就挂断了。   紧接着,是贺司珩的手机响。   他的手机,只有在手术和查房期间才会开静音。来电铃声响起,叨扰一室清幽。   今兮不耐地翻了个身,“谁啊?”   贺司珩扫了眼来电人,和刚才今兮手机上的来电人,是同一个。   ——于素。   他母亲。   上午九点半,特意给他俩打电话。   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贺司珩下床,拿着手机走出房间,才接通电话:“妈。”   于素:“你在家吗?”   贺司珩:“在家,怎么了?”   于素:“我在地下室。”   贺司珩倒水的动作一顿。   于素又补充,“我和你爸,还有你今叔叔,沈阿姨,都在。你把门开一开,我们四个现在被关在外面,上不去。”   “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说呢?”于素语气幽幽。   贺司珩走到玄关处,看到视频里,两边家长在电梯外等候的面孔。他按下开门键,让他们上来。   不到两分钟,电梯声响起。   于素手上东西都没放下,急匆匆问:“今兮呢?”   贺司珩:“在睡觉。”   他和后面的人打招呼:“今叔叔,沈阿姨。”   于素问他:“她没什么大事儿吧?”   双方家长都过来,这么大的阵仗,想来是听到了昨天电视台发生的事情。   贺司珩说:“没什么大事儿,这会儿还在睡呢。”   于素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带了点儿吃的,一大早让厨房的人弄的,先去热起来,等今兮醒了,就能吃了。”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沈雅月也一同过去帮她忙。   客厅里,只剩三个男人。   今源丰是第一次来这里,目光逡巡一周,而后又明知故问地说:“今兮和你在一起后,就住你这儿了吗?”   贺司珩明明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宛若穿着高定西装,成熟又从容。   他说:“是。”   今源丰道:“她娇生惯养的,平时,少不了折腾你吧?”   贺司珩:“还好。”   这一问一答的气氛,令贺成忍不住笑,“干什么呢,这是在面试未来女婿吗?我儿子你还不晓得,人品、长相、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说,都有我年轻时一半的风范。你这还不满意,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作为贺成的大学同学兼上下铺的室友,今源丰翻了个白眼,“你大学时那德性,不是我说,阿珩要是像你,估计天天和今兮吵架。”   贺成睁大眼:“你这什么意思?”   今源丰评价他:“纨绔子弟,不懂进退,以自我为中心,不在乎女朋友的感受。”   一串话,没一个是好的。   也没一个,让贺司珩能够把它和自己的父亲对上。   但,又和他母亲曾说的,异曲同工。   贺成心虚地咳了咳嗓,“以前是以前,我遇到我老婆之后,可是我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今源丰:“改邪归正。”   两个人每每提及学生时代,总是吵得不可开交。   话题被带偏,二人的眼里,也没贺司珩的存在,他没坐在那儿看戏,起身,回衣帽间换衣服去。   路过厨房时,被于素叫住。   于素拿着锅铲,“今兮醒了没?”   贺司珩:“快了吧。”   于素:“你俩昨晚几点睡的,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醒?”   贺司珩反问:“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您觉得她睡得着吗?”   想想也是,于素愁眉苦脸,“怎么录个节目还能遇到这种事儿?你知道我和你爸今儿个一大早听到这事儿有多害怕吗,原本你爸有个会要开的,会也不开了,赶忙就过来了。”   “还有你今叔叔和沈阿姨,要去外地谈合作,都快上飞机了,听到这事儿,连忙从机场回来。你俩也是,这么大的事儿还瞒着家里。”   贺司珩:“没出什么事儿,说出来也是让你们白受惊。”   于素:“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   贺司珩揉了揉眉,不想再就这事儿聊下去,“妈,您能让我去换套衣服吗?我这牙没刷,脸没洗就出来,您能让我缓缓吗?”   “……”于素撇嘴,“哦,知道了。”   客厅,两位父亲在争执,厨房,两位母亲在忙碌。   皆是热闹沸腾。   贺司珩转身,回到主卧。   门打开,主卧床上,今兮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她眨眨眼:“我好像听到我爸爸的声音了?”   “那你有听到我爸的声音吗?”   “有。”   “四位家长都来了。”贺司珩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   今兮接过来,抿了口。   温水过喉,干嘎的喉咙润朗了些,连带着脑海也清醒稍许。   她问:“他们怎么一起过来?”   贺司珩大概地解释了下。   今兮低低地“哦”了声。   贺司珩:“起床吗?”   她点点头:“嗯。”   二人一同去洗漱,洗漱完后,出来,今兮乖乖地叫人。   而后,她坐在沙发上吃保姆早上做的三明治,边喝牛奶,边听两位父亲聊他们的大学时期的糗事,聊着聊着,贺成忽地说,“想当初,你求婚现场,还是我帮你布置的。”   今源丰:“是啊,我让你给我整点音乐搞搞气氛,你请了个拉二胡的,在我求婚仪式上,拉着二泉映月。”   听到这话,今兮一口气没喘过来,被牛奶呛住,边笑边咳,脸涨得通红。   贺司珩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儿,但也能够忍住笑,伸手,拍着今兮的背。   贺成面露尴尬。   为了维持自己在小辈眼中的形象,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阿珩,你和今兮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一时间,所有嘈杂都暂停。   今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第79章 好看到我想把它撕掉   今兮至今搞不懂,话题是怎么从“两边家长求婚时的糗事”突然间转变成“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这二者间,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   “今兮才二十三,还不急。”有的事,还是得贺司珩来说比较好,“我们两个现在还年轻,主要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等到今兮工作稳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   “考虑结婚的事?难道你现在只想和她谈恋爱,不想和她结婚?”贺成极为严格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有那么几秒,今兮觉得于素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也望向贺司珩。   贺司珩垂眸,眼里藏着浅笑,“如果你同意,我们今天就能去领证。”   压力突然来到了她的身上。   好在于素及时开口,“结婚前还要求婚,哪儿能是你随便说领证就领证的?贺司珩,你不要以为和今兮在一起这么久,今兮一定会嫁给你。该有的东西,还是得有,知不知道?结婚哪儿能是这么敷衍的事儿?”   今兮小幅度地点头,轻声:“就是。”   话虽如此,但吃饭时,于素很自然地提到了结婚的大小事宜。诸如彩礼,婚房,黄道吉日,要不是贺司珩及时制止,她差点儿连以后的小孩儿叫什么名都想好了。   吃过午饭,今兮被沈雅月叫入房间。   自从上次医院分别后,她们再没正面碰上过。   门一关,客厅里轻松畅快的氛围像是被拦截在外,涌动的空气里,漂浮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息。   沈雅月抿了抿唇,先开口:“今兮,妈妈和你道个歉。”   今兮心里一怔,极为别扭地转过头。   沈雅月说:“我知道,瞒着你生你弟弟这事儿让你不开心,我原本以为,你会慢慢接受他的,毕竟都是一家人。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你一直以来都很懂事,从小,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也渐渐忘了,你就是个小孩儿。”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因为你不哭不闹,我就认为,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接受,毕竟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我不想懂事,从来都是。”今兮说,“可是你总说,爸爸多辛苦,在外面挣钱养家,挣来的钱,都给我报舞蹈班,都给我买这买那,我要是不好好学舞、不好好读书,那爸爸的辛苦都是白费。”   她深吸一口气,“您从来都是把压力给到我身上,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当时才几岁。”   沈雅月喉咙被堵住,连带着胸口也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   逼仄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今兮眼睫低垂,神情清冷,语气平静地说,“妈妈,您没必要和我道歉的,您是第一次当妈妈,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儿,也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要道歉,也是我和您道歉。”   沈雅月:“今兮,你别这么说——”   今兮打断她:“妈妈,您听我说完吧,我从小就很自私,外公外婆都知道,所以外公能够买很多早餐,所有人的早餐都是一样的,唯独我的那份,是我喜欢的。我以为,您会明白,毕竟,您是他的女儿,是我的妈妈,可是,是我错了。”   “但我不怪你,每个人的感情容量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能容纳一个人,有的人心里能够装很多人。我和你之间,是你选择我,我以后也会报答您,等您老了,会抚养您。”   “我和贺司珩之间,是互相选择。”   “我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他眼里只有我,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任何人。”   房间静了。   沈雅月看着她,分明是她最亲的女儿,是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记得刚生下今兮时的画面。那个时候的今兮,还没她胳膊肘长,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骨头给折了。   不知何时,她已经变得这样成熟,稳重,似乎能够独当一面了。   可这些,她作为母亲,从未教过她。   沈雅月眼里忽地蒙上一层雾气,泪水氤氲,她别过头,指尖抹去眼里的泪。   ……   两边家长在这边没待多久就走了。   家里恢复空荡,今兮整个人跟打了一场仗似的,毫无生气,疲倦地躺在舞房地板上。她的眼睫浸在阴影中,那张明媚的脸,神情晦暗。   贺司珩没打扰她,给她私人空间。   没给她多余时间浪费,节目组打来电话,说了节目安排。   也不知怎的,节目录制以来,麻烦事儿是一茬接一茬,制片和导演组接二连三地开会。因为昨天的事儿,导致第三期节目无法正常录制,不得不延期。节目组那边连夜改了录制安排,决定将第三期和第四期决赛放在一块儿录制。   第三期录制结束,休息半天,就是决赛。   因此,所有选手得同时准备两支舞。残酷的一点是,有的人准备了两支舞,但折戟在第三期,无法登上舞台。   和节目组通完电话,今兮马不停蹄开始准备决赛的舞蹈。   只是她甫一打开微信,微信里未读消息一大堆。   她随机点开一个,恰好是林疏月的。   林疏月:【又上热搜了。】   林疏月:【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贺司珩,和你一组,陪你表演的。】   林疏月:【我现在腰要酸死了。】   林疏月:【帮我转告孟宁一声,别看霸道总裁,也别看制服诱惑,去看校园暗恋失败的小说吧,别说上床了,亲摸抱三件套都不会有。】   聊天界面往上翻,是林疏月发来的微博热搜截图。   第一期节目,她和林疏月一个对视都上热搜。   第二期节目,观众们别说是垃圾堆里捡糖吃,她俩的合作舞台,观众们完全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开心得不行。   Cp粉的天下到来。   今兮点进自己的微博,底下全是——姐姐给个姬会。   恐怕林疏月的微博也沦陷了。   思及此,今兮点开林疏月的微博。   意外的,林疏月在一个小时前发了条微博。   【林疏月V:没有姬会,喜欢男的。】   原以为这条微博底下会是粉丝们失望的话语,结果没成想,底下的评论,更是聊的热火朝天。   【嗯嗯嗯,我喜欢男的,但我也喜欢你@今兮。】   【我是喜欢男的,但你是特例@今兮。】   【啊,就是那种,明明她俩不是一对,也完全不可能是一对,但是她俩之间那种氛围真的好暧昧好好磕。】   【她要真喜欢女的我才不磕!】   【……我也是。】   【+1】   【+身份证号。】   【……】   【……】   ……   今兮原本也想发条微博澄清一下的,可看过林疏月的评论区后,又觉得算了吧。   反正网友们也很清醒,不是真希望她俩在一起,就是觉得她俩在一起,看着赏心悦目。   -   第四期节目录制在十一月底。   在此之前,今兮有两周的准备时间。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今兮都在为比赛的事忙碌,很快,到最后一期节目录制那天。   以防上次事件再度发生,电视台里的保安多了一倍,每层楼的进出口都安排了两个。甚至进出都要过安检,看看有没有带危险物品。   孟宁吐槽:“我拿个外卖,他说我拿的不是外卖,是毒气弹。”   今兮:“你拿的什么外卖?”   孟宁:“螺蛳粉。”   今兮无言以对。   离节目正式录制还有半小时,二人在化妆间闲聊,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来了,提醒道:“要开始录了,孟宁你要不先走?”   孟宁:“ok,我去舞台了。”   她提着裙摆,往舞台走去,从光亮中,走向没开灯的演播厅,进入昏暗中。   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她惶惶然转过身,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宽肩窄腰,量身定制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料峭俊朗,只是背影,写满了生人勿进。   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很快,有人叫她:“孟宁,准备了。”   孟宁忙收回眼,应:“来了。”   演奏团一切准备就绪,不消多时,耳麦里传来导演的声音:“《我舞故我在》第三期节目录制,倒计时。”   “10,9,8——”   “7——”   “……”   “3——”   “2——”   “1——”   摄影棚,四周灯光亮起,从黑夜,骤然苏醒,到白昼。   灯光炽亮,主持人傅云谏在舞台中心说开场白。   第三期节目开始。   节目录制时长约两个小时,今兮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但她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失误。很小的一个失误,观众压根看不出来,但评委看出来了。   整场演出,近乎完美,唯独那个失误,令她在公布结果时,忐忑不安。   而结果,也是一样的遵循规则。没有人评委留情。   作为夺冠热门的今兮,以第四名,也就是最后一名,挤进决赛。   第三期节目录制结束。   休息六个小时,再进行最后一期录制。   今兮回到化妆间,不无疲倦地把自己扔在位置上。显然,这个成绩不是她想要的,但,确实是她应得的。谁让她失误了?   没过几分钟,化妆间门打开,有只纤细的手小心翼翼,试探性地伸进来。   手里,拿着一盒蛋糕。   紧接着,是孟宁的声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吃蛋糕,你要不要吃一块儿?”   话音落下,孟宁从门后探出头,那张娃娃脸,笑的格外真诚。   今兮轻笑一声,“好啊。”   孟宁进来,合上门,在今兮吃蛋糕的时候,她在一边安慰道,“没事儿的,失误都会有,你不要记着这事儿啊。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我们现在得把所有心思放在决赛舞台上。刚刚失误了,那我们待会儿就不能失误,对吧?”   今兮:“对。”   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孟宁准备的一大堆安慰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简单吃完蛋糕,今兮没太多休息空档,很快去排练决赛的曲目。   排练完,吃了个饭,离决赛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化妆间的门再度被人推开。她以为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没转身,兀自低头看手机。   结果,颈间一热,耳边有着湿濡的触感。   今兮下意识想叫,嘴巴被来人捂住。   耳边,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是我。”   她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   “你怎么都没动静的?”   贺司珩挑眉:“我敲门了。”   今兮:“我以为是工作人员。”   他绕到她身前,低眸,打量着她为了决赛特意换的裙子,红色长裙,衬得她皮肤更白。舞台妆比平日要浓,眼线上挑,本就潋滟的眸光,更显妩媚之色。   注意到他的视线,今兮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个弯,“好看吧?”   贺司珩喉结不可遏制地滚了滚,“好看。”   他眼似一泓深潭,看不见尽头,嗓音低哑:“好看到我想把它撕掉。” 第80章 给你降降温   察觉到贺司珩眼神的变化,今兮立马从他怀里退出来。   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摄像头,面无表情:“这里有摄像头。”   贺司珩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理着袖扣,语气疏冷,“我没有让别人看这档子事的癖好,这你可以放心。”   今兮:“那刚刚是什么?”   贺司珩想了想,“是提醒。”   今兮:“提醒什么?”   他眼梢轻佻,沉声:“提醒你,晚上会发生什么。”   今兮无言以对。   好在没多时,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来敲门。看到化妆间里多了个陌生男人,工作人员一怔,“这位是……”   贺司珩没有和毫不相干的人介绍自己的习惯。   他说:“我在第一排,你知道的吧?”   下午比赛时,她就看到他了,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人山人海,但她似乎有种奇妙的能力,一眼就找到了他。   “知道。”   “晚点见?”   “嗯,晚点见。”   贺司珩离开,扔下一个清冷疏离的背影。   工作人员看到走廊处,等他的江泽洲,突然想起来,这个男的是谁了——贺家那位。最大那位赞助商的儿子。   再通俗点儿的说法,那就是,没有他,就没有这个节目。   嗯,金主爸爸。   她刚刚应该没有打扰到金主爸爸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今兮的声音响起:“节目要开始了吗?”   她回神,不知是见到金主爸爸真人的紧张,还是激动,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还还、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   今兮莞尔。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待会儿就有人过来啦。”   “好。”   三分钟不到,就有人引导着今兮去舞台。   她是最后一个进决赛的,没得挑,第一个表演。   依然是自编舞。   决赛采用网络直播,这档节目本就是看网络视频播放平台的点击,前几期节目点击破千万,观众们连花絮都不放过。作为资本家的节目组,自然不放过任何圈钱的机会,陆续放出的花絮,以及后台排练的视频,采用收费形式,就连决赛,也得是视频平台的会员才能收看。   ——南城电视台也可以看。   可现在每家每户,还保留传统电视台看电视的不多,大多都是采用网络电视的形式。因此,节目播出不到半小时,合作的视频平台新增会员破百万。   到今兮出场时,弹幕刷的画面卡顿了。   纤细莹白的腿,单脚点地,支撑着全身力量。   她双手高高抬起,在空中拉扯出漂亮的弧线,音乐响起,她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却又不似蝴蝶的轻盈,动作间,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温柔内敛。   镜头晃过,拍下她的脸。   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表情管理,或喜或悲,笑时令人心动,眼睫低垂时,失意神态,令人神伤。她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赏心悦目。   音乐声停下,过去许久,等到今兮离开舞台。   观众们依然回味无穷,仿佛陷入刚才的舞剧里,无法自拔。   观众席里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前排。   江泽洲道:“挺不错的。”   贺司珩冷淡地点点头。   江泽洲:“就这样?”   贺司珩敛眸,稍顿两秒,答:“她本就如此,有什么好惊讶的?”   旁人眼里的惊艳,对我而言,与日出时分睁眼见她时的模样无差。   两个小时的比赛结束。   网络投票渠道关闭,整理数据。   第一名。   是夺冠热门,今兮。   今兮被主持人傅云谏邀请到舞台正中央。   傅云谏偏头看今兮,男人漆瞳深邃,笑得很懒,举手投足间,有股漫不经意的撩拨气息。他有一把好嗓子,清泽朗润:“今兮,拿到第一名,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兮在表演结束后就站在舞台左侧位置,一直等到结果出来,两个小时的时间,都站着。   芭蕾本就是高强度的舞蹈,极其耗费体力,再加上在舞台腰杆笔直地站着,时刻保持着自己的仪态,今兮的腿都要抽筋了。   她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她想说这个镜头能不能别怼着她脸拍了。   可接过话筒,她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我想说,其实芭蕾、现代舞、街舞……这些舞种没什么差别,希望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学芭蕾。”   傅云谏又问:“还有吗?有要感谢的人吗?”   今兮眼尾一挑,忽地,视线落在观众席的某个地方。   “有。”   她说,“感谢赞助商的支持。”   观众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感谢赞助商的,席间迸发出窸窣的笑。   就连江泽洲,都笑了。   余光里,他看到贺司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有微末笑意。   江泽洲手撑着下巴,眼梢轻佻,“原来天鹅公主在感谢我啊。”   贺司珩:“?”   贺司珩:“……”   -   今兮夺冠的消息很快传遍。   圈内不少人给她发消息恭喜她。   她累得不行,懒得回,坐上回家的车,百无聊赖翻看手机,发现远在海外的周橙发了条朋友圈动态。   海外时间早上七点。   周橙发了张图,是《我舞故我在》的截图,进度条拉到底,停在傅云谏宣布第一名的画面,字幕上映着一句话——第一名,今兮。   她配字:【我的评价是普通。】   周杨在底下留评:【我的评价是,你怕不是熬夜看天鹅公主比赛?怎么,爱上了她?】   周橙:【你有病是吧?】   周橙:【谁和你说的我熬夜?我就是醒来没事干,随便看看的,懂吗?】   周橙:【我爱个屁!!!】   今兮轻哂,很快就滑过这条动态。   车内暖气涌动,长时间看手机,她脑袋有些晕,于是收了手机,转头看向窗外。明艳的脸,没什么表情,清冷桀骜。   好半晌,听到身边,贺司珩和她说话。   今兮惶惑地转过头,眨了眨眼:“什么?”   贺司珩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比赛拿第一,想要什么奖励?”   今兮:“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拿了第一就要奖品。”   贺司珩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想要一个小孩儿?”   他垂眸,似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未几,自顾自点头:“——也可以。”   话语里,夹杂了一丝勉强情绪。   今兮眼神冷淡,转过头,接着看窗外街景。   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对话。   也不知怎么,贺司珩以前对怀孕生小孩儿的事儿一点儿都不在意。两个人日常生活,也没提及过结婚有关事宜。自从上次,双方家长过来,提到结婚,贺司珩就开始念叨着结婚的事儿了。   深夜,云收雨歇后。   今兮趴在贺司珩的怀里,手不安分地在他腹肌上来回摸。   软糯的手指,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剐蹭,贺司珩刚收下去的欲望,缓缓抬头。   “你再摸一下,我可不能保证你今晚还能睡觉。”   闻言,今兮默默停下动作。   但下一秒,她手伸进去,“这么烫?”   她从被窝里抬起头,双眼促狭,泛着恶劣作弄的光,声音如吐丝般,缠绕着他的气息,裹着他的身体。   “哥哥,这么烫真的不会坏吗?”   贺司珩嗓音低沉,又危险:“差不多得了。”   今兮才不听:“要我给你降降温吗?”   话音落下,今兮就被他抱起,天旋地转间,二人姿势骤变。   耳边响起塑料撕破的声音,今兮双手撑着他肩,长长地嗯了一声,问道,“你不是想要小孩儿?”   “谁说的?”   “你刚在车上说的。”   贺司珩笑:“我喜欢的是生小孩儿之前的必经过程。”   贺司珩身体力行地给今兮展示了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一阵疾风骤雨后,她整个人彻底无力,瘫软在他怀里。连他什么时候抱自己去洗澡也记不得了,浑浑噩噩的,一觉睡到隔天下午。   好在隔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节目录制结束,意味着她要回归原先的生活。   周末双休,周一,回到舞团上班。   南城芭蕾舞团每年十二月都会进行全国巡演,提早一个月开始排练巡演曲目。今兮生怕自己没巡演的名额,早早给陈凌发消息,问她自己还有没有参加巡演的资格。   陈凌回她:【你的位置一直留着,但如果你因为节目录制而无法跟上大家节奏,那没有办法,我会找其他人替代你。】   在练舞这档事上,今兮从未有一丝懈怠。   虽说这段时间忙于比赛,但她经常看舞团的群消息,看大家的排练进度,看巡演曲目。都是经典曲目,她在大学期间就跳过,上手不难,简单练了两天,周一回舞团,不消多时,就跟上大家的节奏。   十二月中旬,南城芭蕾舞团全国巡演正式拉开帷幕。   八座城市,共二十四场演出,六场舞曲。   这是南城芭蕾舞团每年最重要的演出,每个人都跟上了发条似的,卯足了劲地练舞,没日没夜。很快,全国巡演开启。   全国巡演的首站,是江城。   今兮对此兴奋不已。   晚上收拾行李时,轻快地哼着歌。   贺司珩在一边看电视,淡声:“有这么开心吗?”   今兮:“当然开心啦,我这次能在江城待三天,演出结束,还剩一天空档,正好能回家看看外公。”   贺司珩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对了,祁燃也在江城,”今兮说,“老爷子老是念叨他,这次正好有机会,我俩都在江城,能一起回家。”   贺司珩眼里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不满。   他冷嗤一声:“他姓祁,你姓今,老爷子姓沈,他回哪门子家?” 第81章 嘴巴痒   “你是在吃醋吗?”   江城四季如春,今兮从衣柜里翻出几条裙子,边整理,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贺司珩。   贺司珩站在一侧,眉梢拧成冷淡线条,他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同样的冷淡:“如果我带周橙回家,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今兮动作稍顿,抬头,与他对视几秒。   “你再说一遍。”   “我说——”   看出她眼里隐忍勃发的怒气。   贺司珩合时宜地退让,承认:“有那么点儿不开心。”   今兮:“这还差不多。”   她起身,从衣柜里又拿出一条裙子,连衣裙,短款,上半身的布料少的不可思议。快要放进行李箱时,凭空多了只手,夺过。   贺司珩左右翻检,沉眸,“这什么?”   今兮:“裙子。”   贺司珩:“我知道这是裙子。”   今兮恍然:“原来你知道啊。”   他沉吟片刻,开口:“这裙子,太暴露了。”   “你买的。”   今兮说,   “刷的你的卡。”   从贺司珩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鸦羽似狭长的睫毛,促狭地翕动。   “故意这么惹我,好玩儿吗?”贺司珩上前,半跪在她身后,自她身后抱住她。他吻着她耳后的鬓发,呢喃声在耳畔,“裙子那么多,非得穿这么露的?”   “这是送林疏月的,吊牌儿还在。”   今兮是明儿个一大早的飞机,怕惹他不开心,折腾到半夜,起不来。很有眼力见地说清楚原因,“之前录节目,她蛮照顾我的,原本,我想送她一个包,但她说不用,让我送条裙子给她。”   录节目前,今兮和林疏月并不熟悉。   两个月的节目录下来,二人偶尔也会聊天。林疏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孩子,外表看着清冷漠然,但性格直接又奔放。   当今兮提出给她送礼时,林疏月直接一个截图甩过来,“送我这个吧。”   截图就是今兮手里的这条裙子。   黑色连衣短裙,上半身布料少的可怜,领口开得极低,背后是柔软细腻的蕾丝。   不太像是正规场合能穿的裙子。   截图下方一串字,里面有裙子的简要介绍。   ——取悦男人,也取悦自己的性感连衣裙。   ——让情侣关系升温的裙子。   贺司珩显然也察觉到了这条裙子的用武之地,寡冷的脸,渐渐浮现若有所思的笑,眼瞳深邃,含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意识到这点,今兮默了几秒,没将裙子折叠,动作极快速地,将裙子塞进行李箱里。而后,合上行李箱,拉好拉链,密码锁随意转了几圈,一气呵成。   “贺司珩,讨论别人的裙子,不是绅士的行为。”她提醒。   “我女朋友行李箱里的裙子,怎么是别人的呢?”   “就是别人的。”   “刷的还是我的卡。”   “……”   话一句赶着一句。   今兮说:“但我说好了送她。”   贺司珩把她翻了个面儿,蛊惑般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响起,“穿给我看看?反正还没送,到时候再买一条。”   “先穿给我看看。”   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他浸入情.欲的脸。   人在面对某部分人的时候,真的毫无底线可言。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锁上的行李箱,再次打开。   收拾好的行李,凌乱地散在深色地板上,随着潮起潮落,起褶,浸湿。   -   飞机在驶向江城的航线上飞行,地面越来越远,原本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在视野里逐渐缩小,变成蝼蚁般微渺。   舞团统一订的经济舱,今兮在这一点上,从来不亏待自己,升舱为头等舱。   同样升舱的,还有林疏月。   二人隔着一条过道。   因为那条露骨的裙子,贺司珩昨晚折腾到凌晨三点。男人对这种东西,有着某种执着,无法抵抗。这和心理无关,是身体的原始反应。   老一辈常说,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得要征服他的胃,这话早已被岁月迷失在洪荒中。   征服一个男人,只要征服他内心的欲望,也就是身体的欲望,男人便会对你俯首称臣。   贺司珩身体力行地表现了这句话。   今兮因此付出了深深的代价。   她此刻困得很,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开始补觉。   饶是无人交谈的头等舱,也有许多无法避免的杂音,来源于飞机本身。   今兮的睡眠质量本就不好,补觉也是时睡时醒,过了不知多久,她摘下眼罩,准备叫空姐送点吃的过来时,余光瞥见身边的位置上,换了个人。   男人带着墨镜,鼻梁高挺,五官线条锋利,轮廓深邃,单半张脸,都透着股周正肃然之气。   恰好空姐过来,打断今兮的注视。   空姐礼貌询问:“甜点和饮料一起上吗?”   今兮:“嗯。”   “好的。”   不到一分钟,空姐端着吃食过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疏月。   她在位置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人。   还有其他人在休息,林疏月和男人交谈声极低。   “你能不能滚回去?”   “抱歉,不能。”   “这是我的位置。”   “坐会儿不行?”   “不行。”   “你上我床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没?”   “……江野,你能闭嘴吗?”   “抱歉,最近嘴巴挺痒的,合不上。”   “这是口腔溃疡,得治。”   今兮在听到这句话时,无声哂笑。   过道里的空姐也没笑出声,只是颤抖着肩,泄露出她的情绪。   她静悄悄退场,后排,只剩他们三个。   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林疏月即便在这种场合,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她抬腿,往江野的腿上踹了一脚,“回去。”   江野疼的俯下身,动作间,鼻梁上的墨镜掉落在地。   一刹间,今兮看清了他的脸。   面熟得很。   今兮记起来,“是你?”   那个帮她在女厕所抓住王江的男人。   今兮还记得,他的军衔是,少校。   江野嗓音倦懒,“贺司珩的女朋友,我没记错吧?”   今兮:“嗯。”   江野眼尾往上挑,略显浮荡不羁:“真巧,在这儿都能遇到你。”   不等今兮开口,一边站着的林疏月冷冷道:“搭讪方式换一个吧,用了这么久,你不腻,我都听腻了。”   今兮恍然大悟。   小情侣吵架。   今兮看热闹惯了,清清嗓子,道:“要不我换个位置,你俩在这儿接着吵?”   江野挑眉笑,“行啊。”   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之情,江野分外殷勤,把刚才空姐端过来的甜点饮料都给今兮端了过去。   江野的位置在第一排。   今兮和林疏月在最后一排。   隔着很远,再加上他们本就压低的声调,根本听不到他俩在吵什么。   到出口,机场接机大厅,今兮看到林疏月那张冷冷清清的脸,隐约有笑。   左右张望,江野不见踪影。   林疏月推着行李,似乎猜到了今兮在找谁,淡声:“他走了。”   今兮:“这就走了?”   林疏月戴上墨镜,声音辨不出情绪。   ——“他先去酒店。”   舞团得先去江城歌剧院汇合,之后再去酒店休息。   今兮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   先。   这是和好了的意思?   她对旁人的恋爱细节不感兴趣,没再多问。   只是在去往歌剧院的大巴上,她突然想起江野刚才的话——贺司珩的女朋友。所以,他认识贺司珩吗?   自己猜得猜到猴年马月去。   今兮拿出手机,给贺司珩发消息,问他有关江野的事。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般,许久得不到回复。   大概是在忙。   好在她早已习惯,医生不比其他职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大部分的时间都奉献给工作,无愧于病人,无愧于医院,无愧于国家。   唯一有愧的,大概是他的家人吧。   想要联系时,总是联系不上。   今兮和贺司珩最初在一起时,总标榜着自己不喜欢他,所以从不主动联系他。而贺司珩,医学生课多实验多,忙的脚点地。所有的空闲时间来找今兮,一个月满打满算加起来,都没五天。   太长久的相处方式让二人都适应了这样的恋爱模式。   不要求对方秒回消息。   到夜里九点多,今兮回酒店洗完澡,终于等到了贺司珩的视频通话请求。   接通,拒绝。   她选择接通。   视频那端,光线极暗,偶尔还有冬风呼啸声。   贺司珩的脸浸在昏沉沉的夜色中,看不真切,只是双眼很亮,映着黑曜石的光。   “在哪儿?”   “酒店。”   “没回老爷子那儿?”   “没,等到演出结束再过去。”今兮趴在床上,眯眼瞧他身后的背景,模糊间看到他身后空旷寂寥的天,问,“你在哪儿呢?”   “医院停车场,”贺司珩寥寥几句话,算是解释今天为什么没回她消息,“下午临时有台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手术结束后又被叫去开会,到现在才休息。”   今兮皱眉:“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贺司珩:“还没。”   今兮心疼,“不饿吗?”   贺司珩找到车,拉开车门,安全带系好,却没发动车子。   他双手拿着手机,唇边含着一盏笑,“忙久了,也没什么饿不饿的。不过江泽洲刚给我发了条消息,说让我去周杨那儿喝酒。”   今兮:“不先吃饭吗?”   贺司珩:“周杨那儿的厨房阿姨做了饭。”   今兮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很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准,但就是,很不对劲儿。   一直到准备挂断视频,今兮恍然大悟,“你去酒吧喝酒,为什么要和我说?”   贺司珩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扶额,眉宇间透露丝许无奈神色,“我在问你的意见。”   今兮:“我的意见?”   “嗯。”   她察觉好笑:“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吗?”   贺司珩语调无波无澜,“嗯,你不让我去,我就开车回家。”   今兮觑他一眼,“酒吧而已,去了又不会怎样?我没那么无聊,连你去哪儿都要管。”   “换做别的地方,我当然不会特意说,但酒吧那地儿太暧昧,我怕你多想,提早和你说一声,你要是介意,那我就不去了。”   酒吧确实是成年男女猎艳的场所,尤其是周杨的“越色”,大部分都奔着发生点儿什么去的。   “……”今兮有些绷不住脸上的笑,“哦。”   “哦是什么意思?”   “哦是——我也和你说一声,我现在在酒店,这地儿也挺暧昧的,但是你放心,我很乖,房间里就我一个人。”   没有人,会比她更擅长勾引与撩拨。   贺司珩头往后抵,深深看她一眼,嘴角勾起温柔笑意。 第82章 给我摸摸   和贺司珩打完电话后,今兮上了个厕所准备睡觉。   从洗手间出来,手机响起,是祁燃打来的电话。   “睡了没?”祁燃问她。   今兮:“准备睡了,怎么?”   “我明晚最后一场录制,后天什么时候来找你?”   两个人约好了后天去看老爷子,由于祁燃工作的不确定性,没定好后天什么时候有空,这会儿终于确定下来,于是打电话问她。   今兮说:“看你,我大概睡醒了就过去,你凑个好点儿的时间,要么吃午饭,要么来吃晚饭。”   祁燃似笑非笑:“我上次吃午饭好像是去年。”   今兮愣了下,随即笑出声,“你这作息真够乱的。”   二人随意地聊了几句。   时间渐晚,今兮明天还有舞剧表演,因此十分快速地结束话题。   -   舞剧演出时间在晚上八点,早上九点半去歌剧院报道,进行排练。   早上八点半,今兮打开房门。   在电梯间,遇到了林疏月。   打了声招呼后,今兮突然想起,贺司珩还没告诉他,他和江野是怎么认识的。   于是打开手机,发现昨天夜里一点多,贺司珩给她回复。   贺司珩:【按照辈分,江野是江泽洲的小叔。】   贺司珩:【你遇到他了?】   今兮:【嗯,他和林疏月在谈恋爱。】   今兮和贺司珩生活在一起这么久,知道贺司珩在这个时间段最闲。   果不其然,不到两分钟,贺司珩就回了消息。   贺司珩:【谈恋爱?】   今兮:【嗯。】   贺司珩:【林疏月这么和你说的吗?】   今兮:【不是,她没说,但就是,感觉是在谈恋爱的。】   可再看贺司珩的那句问话,似乎别有深意。   今兮:【你和江野熟吗?】   贺司珩:【还可以。】   今兮:【哦。】   贺司珩:【少打听别人恋爱的事。】   今兮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八卦,打字想澄清,字打到一半,又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贺司珩:【多和他们秀你自己谈恋爱的事情。】   刚好电梯到达一楼,金属质的门缓缓拉开,今兮迈出步子的同时,收起手机,嘴角漾着愉悦的弧度。   二人都要去歌剧院排练,因此同坐一辆车过去。   一路无言。   到歌剧院后,离排练开始还有十几分钟,但人都到齐,林疏月冷着张脸:“开始排练吧。”   林疏月是江城站演出的负责人。   她话一落,所有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去往舞台开始排练。   排练就是一天,中间剩了一个小时吃午饭。   晚七点,歌剧院大门开启,正式开始检票。   江城歌剧院的规模没有南城歌剧院的大,只能容纳六百位观众,从后台看过去,后排还剩不少空位。   今兮在补妆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点开,是祁燃的消息。   祁燃:【在哪儿?】   今兮:【准备演出,后台休息室,干什么?】   祁燃:【嗯……后台休息室,无关人员能进吗?】   今兮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在这里?】   祁燃:【嗯。】   今兮:【哪儿呢,我出来接你。】   对方到这里又没信儿了,过了几分钟,祁燃说:【进来了,你在哪个休息室?】   今兮告诉他。   消息发出去,她重新拿起眼线笔在眼尾仔细地描。舞台灯光太亮,非常吃妆,因此舞台妆要比平时的妆要浓不少。眼线加粗,透过镜子看,突兀,衬着她这张脸,说不清的妖娆。   祁燃是在她勾上最后一笔眼线时敲响休息室的房门的。   “你怎么进来的?”今兮诧异。   “随便抓了个工作人员,把口罩一摘,刷脸进来的。”他毫无正行地回答。   今兮当然没当真,但也没细问。   祁燃盯着她脸看了会儿,说:“你这妆浓的,有点儿像古装片里的反派女魔头。”   不怪他这么说,今兮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舞裙,乍一看,真有种反派女魔头的韵味了。   祁燃:“演出剧目是什么?”   今兮:“《卡门》。”   其实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他对芭蕾一无所知。   得到回答,他茫茫然点点头,找了条椅子坐下,未几,忽地笑了出来。   今兮莫名:“笑什么?”   祁燃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   今兮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练舞的,记忆里,似乎童年记忆都是被芭蕾填装的。而有关童年芭蕾的另一部分,便是祁燃。   祁燃从来都是顽劣难驯的,但在面对今兮时,又格外的言听计从。   他和朋友约好去网吧打游戏,今兮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一字一句:“祁燃,你作业还没写完。”   于是祁燃把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作业给找出来,在今兮的舞房席地而坐,今兮跳舞,他写作业。   祁燃翘课去篮球场打球,今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球场边,眼神冷而淡,“祁燃,你快回去上课。”   于是祁燃把球一扔,跟在今兮身后进教室。   祁燃吃东西很挑,不吃香菜不吃芹菜不吃西红柿,今兮说:“这是外公特意给你做的。”   于是祁燃又闷头把菜都给吃掉。   曾经一度,很多人以为,祁燃喜欢今兮。   可祁燃从来都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嘴,“——她我妹,我不听她的,回家没饭吃。”   是真没饭吃。   他爸妈不在家,每个月给他花不完的钱,就觉得尽了父母该尽的职责。   祁燃一日三餐,都是跟着今兮蹭沈老爷子和老太太做的饭的。   祁燃对于童年的回忆,和今兮一样,有着对方的存在。   而今兮这人,经常出入的场合,是舞房,是各大歌剧院。   尤其是江城歌剧院,她几乎每年都来一次,或演出,或比赛。   祁燃是每次她来这边歌剧院,他都会跟着来的。   今兮在台上跳舞。   他在观众席呼呼大睡。   祁燃反正觉得,芭蕾舞剧挺好的,挺催眠的。   “你还好意思说小时候?”今兮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冷哼了声,“你哪次看我演出不是在睡觉的?整个歌剧院,大概只有你一个人睡觉吧?”   “万一除了我以为还有别的奇葩呢?”   今兮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奇葩”这个词形容自己。   祁燃道:“但我真有一次没睡。”   今兮掀了掀眼皮,轻嗤一笑,神情里,满是不相信。   “真有,”祁燃强调,“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南城歌剧院演出吧?我跟着你一块儿去,坐在前排,本来是要睡的,可边上总有人在说话。还有一个人,看了没多久就走,他一走,那一排的人都跟着走,我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还得起身给他们腾地儿。”   “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因为那场演出之后,回去的路上,祁燃一直在抱怨。   “看吧,我是有一次没睡的。”   “好骄傲。”   瞥见今兮笑意松散的脸,祁燃扬了下眉,保证,“放心,这场我也不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完你的演出,行吧?”   今兮:“我拭目以待。”   二人聊的不亦乐乎时,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今兮,要上台演出了。   今兮去候场,祁燃去观众席,等待演出开场。   ……   演出结束,掌声如潮水翻涌。   今兮回到后台,看到手机里,躺着祁燃发给她的消息。   祁燃:【额,不好意思,又睡了一觉。】   祁燃:【但还好,就睡了半小时。】   祁燃:【比以前有很大的进步了。】   祁燃:【演出结束一块儿吃饭?】   舞团经常会在演出结束后组织聚餐,但江城站的负责人是林疏月,林疏月向来不喜欢这种群体活动。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比今兮还像个边缘人物。   上次聚餐,时间线得往前面拉一年。   那次,是团长组织的聚餐,基本上所有演职人员都到场了,但林疏月没出席。   据说,林疏月每次演出结束都去酒吧。   但没人和她求证过。   思及此,今兮目光投向和她同在一个休息室的林疏月。江城歌剧院的休息室很多,基本上两个人一间休息室。   今兮问她:“晚上有聚餐吗?”   林疏月换衣服的动作愣了下,“你要聚餐?”   今兮:“只是问问。”   林疏月:“我从来没有组织聚餐的习惯。”   她拿起衣服,拉上换衣间的帘子,再出来,一袭长裙,看似端庄,但长裙侧方开叉到大腿根部,走动间稍有不慎,便会春光乍泄。   注意到今兮的眼神,林疏月面色不改,“好看吗?”   今兮想了想:“站在男人的角度回答,还是女人的角度回答?”   林疏月:“你还知道男人的想法?”   今兮唇角一勾,媚嗓轻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了解男人的想法,所以才能够得到男人。   林疏月朝她挑了挑下巴,“男人的角度。”   今兮说:“今晚和你搭讪的男人,数不胜数。”   林疏月:“女人呢?”   今兮:“觉得你漂亮,也会觉得你碍眼。”   闻言,林疏月唇畔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她说:“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女人?”顿了顿,她问,“你是江城人,江城的酒吧,怎么样?”   此话一出,之前听到的传闻,成真。   今兮说:“我不去酒吧。”   林疏月叹了口气,“那可真遗憾,不过没关系,我去探探路,要是能遇到帅哥,再和你分享。”   她转身离开的身影,窈窕纤细,腰窄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   莫名地,今兮的脑海里浮现出早上电梯间,贺司珩发给她的那句话。   他问,林疏月这么和你说的吗?   林疏月和江野在谈恋爱,是林疏月告诉你的吗?   不是的。   是她主观意识上,这么认定的。   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今兮和贺司珩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便不认为她喜欢贺司珩,也从未有过背叛他、猎艳的想法。一段关系,再含糊不定又如何,至少,是清白的。   可林疏月……跟她单方面认为的那个林疏月,有些不一样。   就在她恍神之际,手机的震动声,令她回到现实。   祁燃:【人呢?】   祁燃:【回个信儿啊,吃不吃?】   今兮回他:【ok。】   祁燃:【我车停在后门,你出来就能看到。】   怕他等太久,今兮加速卸妆。   素面朝天和浓妆,她选择后者。   她那张脸未施粉黛,清纯冷艳,像是学生时期高年段的学姐。高马尾,露额头,皮肤很白,成绩常年位居年级前几,漂亮,高傲,优秀,追她的人很多,但她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副驾驶上坐着祁燃新招的助理,看着今兮,感慨:“学芭蕾的都这么漂亮吗?”   祁燃散漫地笑:“没呢,就她这么漂亮。”   助理:“哥,你喜欢她啊?”   祁燃:“我妹。”   助理的表情,怎么说呢,还有点儿小失望?   祁燃无声哂笑。   见今兮越走越近,祁燃越过座椅,按下开门按钮。   保姆车车门缓缓开启,副驾驶有人下来,帮今兮提箱。   今兮礼貌道谢:“谢谢。”   “不客气。”   她坐上车,问祁燃:“去哪儿吃饭?”   祁燃说:“大排档,就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去的那家店。”   今兮诧异:“那家店还开着吗?”   祁燃:“嗯。”   ……   大排档仍开着,只是老板已经不是过去的那张面孔。   街边大排档,几乎都是城市底层人群才来吃的店,或者是附近居民。这座城市光鲜,繁华,亮丽,可还有人为了挣得一口饭而累弯了腰。   祁燃身为当今最火的rapper,摘了口罩,大摇大摆地过去,竟无人认出他。   今兮笑着嘲讽他:“还是不够红,以后多努力。”   祁燃:“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等菜要好一会儿,祁燃是个自来熟,和店里的顾客聊天,又和老板聊天。聊天里,他知道这家店的现老板是曾经那位老板的儿子,这家二十几平米的店,竟也成了家族企业。   今兮对他这次颇为认同:“家族企业。”   祁燃瞥她一眼:“那你呢,以后接管家族企业吗?”   今兮摇头:“我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我家公司交我手上,只能面临破产这个结局。”   祁燃乐不可支:“今叔叔这么多年辛苦,付诸流水了?”   今兮说:“我有个弟弟,以后公司什么的,应该都由他接手吧。”   话音落下,祁燃脸上的笑都滞了几秒,他似是不太确定,追问:“你弟弟?”   今兮:“嗯。”   “不是,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大三的时候。”   祁燃蹙起眉,“你多大,你弟多大,你爸妈在想什么?”   多年好友,他这个反应,让今兮眼眶一热。   如果祁燃能够早一些出现在她生命里就好了,那她肯定会将所有的怒气与愤恨都发泄出来,因为她知道,祁燃一定会和她同仇敌忾。   今兮从没和人说过,她弟弟出生,对她而言,是多无法接受的事。聪明如贺司珩,能够感知她内心的想法,不需要她说,他就能够把她抱进怀里,低声说:“没事儿,我在。”   贺司珩太成熟,也太通透,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永远是告诉她,他是她的后盾。   可有的时候,今兮需要的不是后盾,而是有个能够陪她发泄怒气的人。   不过,都过去了。   今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们都没插手我谈恋爱的事儿,我还能插手他们要不要二胎啊?”   恰好此时,店长将他们点的东西送过来,打断对话。   而店长在看到今兮时,一脸惊讶,“你是不是明星啊?”   今兮受宠若惊:“不是。”   店长:“真不是吗?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   今兮指着对面的祁燃:“那你在电视里见过他吗?”   闻言,店长认真打量着祁燃,而后,给出答案:“没见过。”   祁燃沉着的脸色好看许多,吊儿郎当地往身后的墙一靠,语调慵懒,“不是吧老板,我很火的。”   店长:“是吗?你叫什么?”   祁燃睁眼说瞎话:“傅云谏。”   店长皱眉:“我晓得他,你不要碰瓷,傅云谏很帅的。”   祁燃差点儿气吐血:“我不帅?”   店长用微笑作答。   店里客人很多,没一会儿,就有客人叫他,店长没再纠结今兮是不是明星这事儿,转身,继续忙碌。   祁燃无语:“你说,我和傅云谏,谁帅?”   “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   “好歹录了这么久节目,你这就记不得他长啥样了?”祁燃摸摸下巴,恍然大悟,“大众脸是这样的。”   今兮懒得理他。   “对了,上次那个厕所威胁你的人,他怎么样了?”提到节目,祁燃不得不想起这件事儿。   “判了五年。”   祁燃耸了耸肩,神情里,没半分同情。   他扯了扯嘴角:“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比比这群人,我竟然还像个东西,你说奇不奇怪?”   今兮莫名一哽。   默几秒,她问:“你非要用东西描述自己吗?”   祁燃抬眼看她,无所谓道:“那用什么?”   今兮把他之前说的话还给他,“奇葩。”   祁燃:“……”   大排档里人声嘈杂,周边位置上都坐满了人,可愣是没一个人认出他俩。   祁燃说:“你好歹也上过热搜第一,怎么就没人认出你来?”   今兮想了想,问:“你看过烟花吗?”   祁燃语气幽幽:“你说呢?”   “烟花在空中爆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它很美,大家提到烟花,也是提起那一刻,从来都没有人会记起,它其实不过是被纸箱子包裹着的火药燃料。”今兮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有幸踏入那个圈子,因为部分事情被人记起,那个瞬间就是烟花炸裂的瞬间,可是烟花演出结束后,天空会回归平静,我也是。”   祁燃看着她晕着浅淡笑意的脸,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有着难得可见的清醒。   娱乐圈犹如吞金兽,吃掉人的善良,单纯,在里面翻滚几圈,就会变得世故,就会将金钱和名利看得尤为重要。   可她不是。   泥沙浪潮里走一遭,她依然是她。   祁燃不明白,她怎么还能够坚守初心呢?   转念一想,她身后有个贺司珩,她不管做什么,都有人给她撑腰。   有的人就是这么命好,人生中每一个瞬间,都遇到良人。   那晚他们没喝酒,因为约定好,隔天陪沈老爷子喝。   从小跟着沈老爷子的两个人,酒量也跟沈老爷子有的一拼,从出生到现在,酒桌上难逢对手。   祁燃的作息和他说的一样,没午饭,下午三点多才醒。   今兮在沈宅,收到他消息时,无奈打字:【过来吃晚饭,外婆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醋烧鸡。】   她发消息时,沈老爷子在边上盯着她,“和谁聊天?”   “祁燃。”   “臭小子什么时候来?”   “四五点吧,来吃晚饭。”   “一天天不着家,还跟小时候一样。”   “工作忙嘛。”   “阿珩工作也忙,他不是天天在家吃早饭?”   突然提到贺司珩,今兮不明所以,“外公,您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贺司珩,他是你外孙吗?”   不怪她这么说,从她来这儿到现在,沈老爷子三句离不开贺司珩。   沈老爷子理直气壮:“他是我外孙女婿。”   今兮:“还没结婚。”   “迟早的事儿。”   “……”她小声嘀咕,“突然就不太想结婚了。”   沈老爷子耳尖,捕捉到这一句,立马抬高音调:“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咱老沈家往上数三代都没出过流氓,怎么,你打算当个女流氓是吧?”   这未免有点儿严重。   今兮挤了个笑:“外公,您不能这么笃定我俩会结婚。”   沈老爷子面色凝重:“你俩吵架了?”   “没有,”今兮撑着下巴,手指拿着棋盘里的象棋玩儿,声音提不起劲儿的,“贺司珩好像不太想和我结婚。”   “什么意思?”   “就,每次提到结婚的话题,我还没说什么,他就来一句——我们还年轻,一切以事业为主。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这么一说,我就……心里蛮不是滋味儿的。”   江城的冬天,阳光温热,光线落在今兮身上,衬得她像只毛茸茸的小猫。   沈老爷子盯着面前这只自家养的小奶猫看了好一会儿,嗤然笑了:“这是在和我闹脾气吗?不求婚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到底是过来人,一句话,就抓到了重点。   结婚结婚,那总得求婚吧?   可贺司珩从来都是一句事业为主,别说结婚了,他估计连求婚都没计划过。   以前,今兮没想过结婚,可是这事儿一提出来,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滋生出她内心层出不穷的欲望。   她偶尔也会想结婚的事儿。   但她没和贺司珩提过。   一来,她觉得自己提这事儿,像是在催婚;   二来,她是真摸不透贺司珩的想法,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结婚,还是不想。   搞不清头绪,越理越烦。   今兮把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里,“不下了。”   沈老爷子:“哎,你这丫头,又不是我惹的你,把火撒我身上?”   今兮:“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外公。”   沈老爷子气笑。   今兮回房躺了没多久,就听到祁燃的声音,在叫她:“小天鹅呢?”   沈老爷子:“在生闷气。”   祁燃:“和您生闷气啊?”   沈老爷子大手一挥,“哪儿能啊,和千里之外的男朋友生气呢。”   “外公——!”今兮拉开房门,半无奈半羞窘,“别瞎说。”   “隔着老远还能生气,这就是恋爱中的小姑娘吗?”祁燃打趣。   “你不是谈过恋爱吗,不知道?”沈老爷子问他。   祁燃成年后最怕别人提他年少不懂事时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恋爱,头疼无比,忙转移话题,“……沈爷爷,我饿了,沈奶奶!能吃晚饭了吗?”   老太太道:“好啦,过来吃吧。”   于是祁燃马上溜走,今兮也跟在他身后跑向餐厅。   三个人难得聚在一起,酒杯碰撞声几乎没停过。老爷子子嗣众多,但没一个陪在他身边,一个人喝酒也没什么滋味,今儿个他俩都在,老爷子的酒杯就没见空过,喝的起劲。   不止老爷子喝的尽性,祁燃和今兮也是。   从六点多,喝到夜里九点多。   饶是再千杯不倒,也撑不住这种喝法。   沈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举着酒杯的手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被家里司机扶回屋去。   今兮一手撑着脸,一手举着酒杯,愤愤然吐槽:“贺司珩为什么每次提到结婚都在逃避啊,他是不是不太想和我结婚啊?”   祁燃接过她话:“那不然咱别嫁他,换个男人,你看看傅云谏行吗?哥身边就他条件不错。”   今兮醉醺醺的脸很是较真,“不行,傅云谏没有贺司珩帅。”   祁燃指着自己,“那我和贺司珩谁帅?”   今兮晃了晃脑袋,视线重叠的眼,定定地盯着祁燃。   三秒后,她说:“你还不如傅云谏呢!”   祁燃猛地嚎了一声,“小天鹅,你没有心!”   今兮笑嘻嘻:“因为我的心都给贺司珩啦。”   “贺司珩是谁?”   祁燃是真醉了,问出这句话,头猛地往桌上一栽,睡了过去。   今兮恍然未觉,自顾自说的起劲儿:“我男朋友,我的哥哥,我的——嗝——”她突然打了一声嗝。   再度睁开眼,眼前,重叠的身影变了个样。   她捧着脑袋,眯眼,仔细瞧着眼前出现的人,怔怔地:“你长得好像贺司珩啊。”   贺司珩站在她面前,“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今兮伸手,沿着他鼻梁摸,到唇畔。   “鼻子像。”   “嘴巴也像。”   不断往下,到喉结。   “这里也像。”   她动作不停,明明醉了,但解衬衣扣的动作格外熟练,三两下,就解开。   “贺司珩有腹肌,你有吗?”   她手伸进衣服里,“你给我摸摸。”   喝了酒的身体,被酒精浸渍,格外滚烫。   她的指尖泛着热度,触碰到他的皮肤,似要掀起惊涛骇浪。贺司珩及时制止,拉住她手腕,贴在她耳边,哑声:“在外面,不能乱摸,等回房了,再摸。”   今兮突然万分抗拒,在他怀里挣扎:“我不能和你回房的,你不是贺司珩。”   醉鬼哪儿有什么力气,挣扎的力度跟挠痒痒似的。   贺司珩哭笑不得:“我就是贺司珩。”   今兮:“你是贺司珩?”   贺司珩:“嗯。”   安静两三秒,今兮忽然从他怀里抬头,湿漉漉的眼带着朦胧醉意,妖艳生姿。往常她露出这种表情,都是在勾引他。   但这次不是。   今兮红了眼,嗓音里夹杂着哭腔,“贺司珩,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 第83章 没耍酒疯   贺司珩嘴角的弧度有些维持不住,“什么?”   今兮盯着他,一言不发。   “乖,今兮,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贺司珩诱哄似的和她说话,双手捧着她满是醉意的脸。   四目相对,月色淡拢纱,将她迷离的眼衬得缥缈。   今兮拧着眉头忽地问:“你是谁?”   贺司珩:“我是你男朋友。”   今兮:“我男朋友是谁?”   沈宅是青灰色的古典建筑,饭厅前是条弯弯绕绕的长廊。贺司珩急匆匆赶过来,夜里风大,吹得回廊两侧枯朽枝桠如鬼魅般乱舞。   幽深又慑人的冬风里,他听到今兮说,“贺司珩是我男朋友,我的哥哥。”   前后都没超过五分钟。   她就忘了。   果然,人不能和喝醉的人讲道理。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贺司珩问她。   “我是天鹅公主。”   喝醉了还记得自己是天鹅公主。   贺司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我好累啊,”今兮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支撑力,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她下巴枕在手上,小声道,“我不想当公主了。”   贺司珩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那你想当什么?”   今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掉眼泪,“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今兮低下眼,眼泪如开闸的洪水般决堤,她哽咽着说,“贺司珩说,我是他的小孩儿。”   “嗯。”   “可我是他的小孩,还和他谈恋爱,那我们不是□□吗?”   “……”   贺司珩的喉结上下滚动,嘴角微抽,“不是那个小孩儿的意思。”   今兮用手背抹着泪,啜泣间,说话声断断续续:“祁燃,你、你说,贺、贺司珩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啊?他为什么不和我求婚?”   贺司珩头疼。   “我不是祁燃。”   “祁燃,”今兮问,“你为什么说你不是祁燃?”   贺司珩无言以对,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和她说话,“今兮,你看看我,我不是祁燃,我是贺司珩,你的阿珩哥哥。”   今兮揉了揉眼,泪水擦去,视线清晰不少。   她定定地看着贺司珩,时间漫长的仿佛过了十分钟,但秒钟只走了十步。   “阿珩哥哥。”她终于认清眼前的人了。   贺司珩笑:“嗯。”   下一秒,又听到她说,“我梦到你了。”   听她这么说,贺司珩缴械投降,决定还是不和她对话,直接把她抱回屋睡觉比较好。   贺司珩朝她伸出手,公主抱,把她抱起来。   以为自己处在梦里的今兮,分外乖巧。双手搂着贺司珩的脖子,伸着脖子,双眼一眨一眨地盯着贺司珩。   沿着长廊往回走,地灯映着绵柔光亮。   直到回屋,今兮都没说话。贺司珩一度以为,她睡着了。   当他低头看她时,对上她含着雾气的眼。   贺司珩把她放在床上,想抽身离开,今兮放在他脖子上的手,不撒手,执拗偏执地圈着他的脖子。   “今兮,我去拿毛巾,你先撒手行吗?”他好声好气地和她打着商量。   “为什么要拿毛巾?”   “给你擦脸。”   “我这么漂亮的脸,为什么要擦?”   今兮一脸理直气壮。   贺司珩属实是自讨苦吃,他叹了口气,“不擦,那我给你换套睡衣,好不好?”   今兮抬起脑袋,瞅了他半晌,忽地,语出惊人:“不能只有我换衣服,你也要换衣服?阿珩哥哥,我帮你脱衣服,好不好?”   房间里没开灯,只窗外一盏月色窥入,今兮的脸沉在隐晦月色中,有种说不出的娇媚。   再配上她说话时娇嗔语调。   贺司珩的下腹猛地一紧。   他哑声:“你还能脱衣服吗?”   今兮:“可以的。”   话音落下,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大得惊人,双手撑着贺司珩的肩,把他往床上一推,而后,双腿跨坐在他身上。   她手触碰到他的衣扣,一颗,两颗,解开。   解到第三颗时,动作停下。   然后,双手捂脸,开始流眼泪。   “阿珩哥哥,你什么时候和我求婚啊?在梦里和我求婚行不行?”今兮是真觉得委屈,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一颗颗眼泪沿着她指缝往下掉,砸在贺司珩的胸口。   也砸在贺司珩的心口。   “你总是这样,明明很喜欢我,却什么都不说。你把所有喜欢我的事都做了,却从没主动和我说过你喜欢我。”   刹那间,哭的那个人,喉咙哽咽的那个人,仿佛是贺司珩。   因为此刻的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总是这么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像是所有事都运筹帷幄了,那结婚呢?虽然我也没有很想现在就结婚,但你怎么就一句都不提呢?”今兮从他的身上下来,双手抱腿,蜷缩着坐在床的角落。   她闷声:“我偶尔,也会想憧憬一下未来的。”   人都是需要幻梦支撑的,今兮活得再理智再清醒,偶尔,也会像个小孩儿一样,渴求有人给她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   当下是很美好,可她想要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那个未来,有你,也有我。   贺司珩起身,坐她对面,“今兮。”   今兮:“嗯。”   他语气温和:“我随时都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你呢?”   今兮不再说话,只是哭。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说话,贺司珩下床,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毛巾和一套睡衣。   房间里,窗开着。   窗外是一亩荷塘,在夏天尽兴盛放的荷花,熬过一个秋,在冬天只剩残枝败叶。萧条瑟缩的冬风吹过,将她脸上的泪吹干。   今兮趴在窗台,听到身后的动静,动作迟缓,转过头。   贺司珩以为她酒醒了。   “要洗澡吗?”   “不要。”今兮眉眼平静,“外面好冷啊。”   “嗯?那我把窗关了?”   贺司珩上前,动手想把窗关了,耳边,听到她说,“南城好像下雪了,我吃晚饭的时候给贺司珩发消息,让他多穿点衣服小心感冒,但他一直都没回我消息。”   “他总是联系不上,有的时候我都在想,会不会我出轨了,他也不知道?”   比起生气和无奈,更多的,是苦涩。   身为医护人员,贺司珩知道,自己的工作太繁忙。于素会对此抱怨,周杨也会不理解地问他怎么非要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就连江泽洲,也会用很无奈的口吻,问他是不是人生过的太顺畅,所以去当医生,给自己找不痛快。   唯独今兮,从没抱怨过一次。   贺司珩以为,她不介意。她跟在他身边,学会了懂事,学会了独立,学会了成熟。   成熟、独立、懂事,多好的标签。   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些标签下,藏着的是,她本身——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女生。   总说男儿至死是少年。   谁又曾记得,女孩子才是最长不大的。   “那你要出轨吗?”贺司珩边给她擦脸,边问她。   “我现在就在出轨啊,”今兮笑盈盈,指着自己,又伸手指了指贺司珩,那张笑起来分外勾人的脸,透着澄澈的天真,“和梦里的贺司珩谈恋爱呢。”   梦里梦外,她的爱人,都是贺司珩。   贺司珩笑了。   ……   之后,贺司珩帮今兮换了套睡衣。   处在梦里的今兮,非常乖,比现实里的她还要乖。贺司珩让她伸手就伸手,伸腿就伸腿,换衣服换的十分顺利。   换好后,她躺在床上,别过头,和贺司珩示意另一侧空荡荡的床位。   “一起睡。”   从未有过的天真,纯洁无害。   饶是这么暧昧的话语,贺司珩的脑袋里也没产生半分旖旎思想。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我还不困,你先睡。”   今兮:“那你呢?”   他说:“我看着你睡。”   今兮笑:“我睡觉的样子也超美的,你可不要太爱我。”   贺司珩勾了勾唇,“好。”   许是真的困了,没过多久,今兮就睡着了。   贺司珩看着她浸在昏沉沉月色下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地想起今天下午,沈老爷子给他打的电话内容。   其实贺司珩早就订了今天的机票,打算过来,给今兮一个惊喜。   他明后天休息,今兮在江城站的演出告一段落,下一站的演出在四天后,二人的休息日,难得凑到了一块儿。   所以他想着过来找她。   接到沈老爷子电话时,贺司珩正在机场候机。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公,这种突然来电,令贺司珩心里莫名不安,生怕今兮出了什么事儿。他忙不迭接起。   “外公。”   “阿珩啊,在忙吗?”沈老爷子语调和蔼平静。   不太像是出事的样子。   贺司珩答:“不忙。”   沈老爷子:“最近在干什么?”   贺司珩:“医院工作。”   短暂的寒暄过后,沈老爷子长驱直入,“我知道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有些突然,但是接下去聊的东西可能更突然。”   “……”贺司珩微怔。   “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盼,就盼着今兮找个喜欢的人谈恋爱,结婚。”沈老爷子顿了顿,说,“你说你俩在一起这么些年,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贺司珩:“今兮她……”   “我问了她的想法,她说都听你的,无所谓,小姑娘么,对未来也没个确切的规划,总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别说结婚了,估计明儿个吃什么她都懒得想。但我这不是年纪大了么,总想着你俩结婚,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沈老爷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比今兮厉害得多,早年做生意时,能把合作伙伴唬的一愣一愣的。   贺司珩眼皮耷拉,神情淡漠。   思忖片刻后,他语气郑重凝肃,回答:“我的想法是,我随时做好了和她结婚的打算,但是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我不想因为结婚,让她的未来发生改变。”   沈老爷子:“结婚怎么会影响她呢?”   贺司珩:“人基本上都会历经一个过程,谈恋爱、结婚、生子……我俩还没在一起前,家里人催我们谈恋爱,恋爱的事儿告诉家里人后,他们就开始催我们结婚。那是不是说,结婚之后,就催我们生孩子呢?”   他很冷静地剖析,“我和她不是那种容易被其他人的话影响的人,可是家里人不是其他人,我不在乎,但今兮做不到。您知道的,她特别在意您的看法。”   沈老爷子早就知道,贺司珩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   交谈后,再次确认一点。   那就是贺司珩这个人,是真的做到了他眼中,作为外孙女婿该做的所有。   在今兮思考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贺司珩已经把接下去的十年,计划好了。   时刻保持冷静、理性的人,似乎遗漏了一点。   ——“你有问过今兮的意见吗?”   冷不丁,被问住。   贺司珩清冷的眼眸,闪过几丝慌乱,“她——”   话刚出口,就无后续。   沈老爷子说:“不要太笃定你的想法,日子是两个人一块儿过的,在你思考她的前路时,为何不问问她的想法?问问她,对未来到底是如何设想的,是否想过,和你结婚?”   接下去好长一段时间里,贺司珩陷入沉默。   从南城到江城,漫长的飞行时间里,贺司珩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自诩聪明,凡事运筹帷幄,千算万算,偏偏忘算了一件事。   ——今兮是怎么想的?   对于结婚,对于未来,她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都没得出一个答案。   直到现在。   他看着皎洁月光下,她安静的侧脸。   暗自想。   或许在她的未来规划里,他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或许,她对于婚姻,有着少女们都有的期许。   或许,他们在一起五年,二人的关系,不能如前路一样停滞不前。   人是往前走的,他们不能一辈子做情侣,总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误。   -   翌日,天光大亮。   今兮迷迷糊糊地醒来,宿醉带给她的,是疲惫的身体,比练了十个小时舞还累。大脑迟钝,晕乎乎的。她撑着上半身坐在床头,表情怔忡,似在回忆。   昨晚她和祁燃还有老爷子三人喝酒。   老爷子喝醉了,被人扶回屋。   剩她和祁燃两个人。   她好像也喝醉了。   回忆到这里,大脑,一片空白。   之后发生的事,像是被人用剪刀手剪了一样,今兮完全想不起来。   她怎么就在床上了?   难道是祁燃把她背回来的?   可是祁燃昨晚好像也醉的厉害。   今兮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她抓了抓头发,从被窝里翻找着手机,余光一瞥,瞥到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和遥控器并排放在一起,规整,整齐。   这种摆放东西的方式,让她想起贺司珩。可贺司珩在南城,不会是他。   总不会,真是祁燃吧?   今兮抿了抿唇,打开手机,看到祁燃给她发的消息。   祁燃:【你人呢?】   祁燃:【哦你回屋了。】   祁燃:【不是,你男朋友啥时候来的?】   今兮愣住。   贺司珩来了?   今兮没回祁燃消息,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半。她掀开被子,下床洗漱。从洗手间出来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进来个人。   正是贺司珩。   今兮站在原地没动,呆呆地看着他。   贺司珩挑眉:“怎么了?”   今兮回过神,在梳妆台前擦水乳面霜,透过镜子,和身后的贺司珩对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司珩安静片刻,不知想到些什么,他问:“你不记得了?”   今兮默了几秒:“我应该记得什么?”   贺司珩:“昨晚你喝多了。”   今兮双肩耷拉下来,随即抓了抓头发,一脸苦恼:“我喝醉了,有耍酒疯吗?”   贺司珩垂着眼,打量般的视线在她身后扫荡。   “没有。”他说,“你昨晚很听话,喝醉了就睡了。”   “没耍酒疯,那就好。”今兮信以为真。   余光里,贺司珩那双眼,别有深意,她觉得奇怪,于是又问了一遍:“我真没耍酒疯吗?”   贺司珩淡声:“嗯。”   今兮:“那你看着我干什么?”   贺司珩:“你头发卡在纽扣上了。”   经他这么一说,今兮低头,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和睡衣纽扣缠在一起。她低头解着头发,问他,“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不和我说一声?你要是说了,我肯定会去机场接你啊。”   贺司珩低声道:“想给你一个惊喜,不知道,这算不是得上是惊喜?”   将解开的纽扣重新扣上,她的手一个用力,纽扣被她拉扯断,落在她掌心。   门开着,正午的阳光温和明亮,落在贺司珩的身上,像是电影里的旧时光一样,昏黄滤镜,美好宁静。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唯独她在动。   今兮往前走,两三步的距离,而后,在贺司珩面前停下。   她仰着头,脸上笑意比阳光还明媚万千。   她说:“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答案。”   贺司珩眼眸暗了暗,随即,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嗯,今日份惊喜,已签收。”   -   贺司珩和今兮没在房间腻歪太久。   今兮没吃午饭,到饭厅,发现沈老爷子在,手里拿着一本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本相册。里面装载着的,是今兮的童年时光。   见到他俩过来,沈老爷子朝贺司珩伸了伸手,“她外婆刚找出来的相册,你要看看吗?”   贺司珩:“好。”   “外公,那些照片有什么好看的,我本人就在这里,看照片干什么?”今兮边吃饭,边小声嘀咕。   “以前多可爱,阿珩没见过,让他看看怎么了?”   她撇了撇嘴:“哦。”   相册有三指厚,抱在手上,沉甸甸的。   老爷子抱着累,把相册转交到贺司珩的手上,而后,他说:“你陈爷爷来了,我过去和他下棋,你俩在这儿待着吧。”   “知道啦。”   今兮吃饭速度很慢,细嚼慢咽的,小半碗饭,愣是吃了十来分钟。   吃完后,她坐到贺司珩边上,“在看什么呢?”   相册翻了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背景是华丽的舞台,今兮在镜头中央,她穿着黑色舞裙,双手自然下垂,那张小脸看着又清又冷,骄傲的像只天鹅公主。   怎么说呢,骄傲初见雏形?   贺司珩:“你这时候多大?”   今兮扫了眼舞台上面挂着的红色横幅——第三届南城国际芭蕾大舞(少年组),她很快记起来,“八岁。”   与此同时,浮现脑海的,还有祁燃。   这场比赛,祁燃在下面呼呼大睡,还被身边的人吵醒。   她玩味般地说出这个小故事,收获到的,是贺司珩冷淡的眸光,如出一辙的冷淡语气,“你记性还挺好。”   “……”   突然忘了,眼前这位对祁燃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今兮话锋一转,问:“这个比赛,周橙应该参加了吧,你有去看过吗?”   贺司珩思索几秒,记起来:“去过。”   今兮立马回击他,用他刚才的语气,冷冷地:“你记性还挺好。”   “……”贺司珩不咸不淡,“那是我第一次去看她的演出,也是唯一一次,而且,还是周杨硬拽着我去的,我坐了半小时,没等到她出场,就走了。”   原本这话没什么特别的,非常符合贺司珩的一贯作风。   可。   今兮眉心一蹙,某种猜测在心里呼之欲出。   她试探性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坐的哪一排?”   过去太久,这些细节,贺司珩记不清了,“前排吧,具体哪一排,不清楚。”   今兮的心跳陡然加速,期待感上涌,沸腾,猛烈地在胸腔里震动,她说:“我当时是第一个表演的,祁燃说,第一场演出之后,他边上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场,把他吵得压根睡不着。就——”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会不会你,恰好看了我的演出?”   贺司珩微微抬眼,“这……”   “对,当时我妈妈在刚入场的时候给祁燃拍了张照片。”因为激动,今兮翻找照片的手都在抖,她从塑料薄膜里拿出关于那场演出的所有照片。   一张。   两张。   第三张,就是祁燃的照片。   观众席第二排。   拍摄者是为了给祁燃留下照片,无心间,拍下了三个人。   祁燃坐在最外侧,里端坐了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看模样,和祁燃差不多大。   两张脸,眼熟的令今兮在心里尖叫。   坐在祁燃边上的,是贺司珩。   另一个,是江泽洲。   原来岁月早已在命中安排他们的相遇,十八岁成人宴,不是他们的初相见,是他们的重逢宴。 第84章 厚着脸皮求他娶你   日历上说,今天是大雪。   南城应景地落下今年最大的一场飞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穿过朋友圈,落入在江城晒太阳的今兮眼里。   江城这几天天气出奇的好。   今兮和贺司珩沿着大街小巷到处逛,走走停停,到晚上回沈宅睡觉。   如此过了两天,今兮飞往下一座巡演城市,贺司珩飞回南城。回归工作。   南城芭蕾舞团每年年底的全国巡演,为期时长一个月。   第一站是江城,最后一站,是南城。   转眼,全国巡演来到最后一站,兜兜转转,众人回到南城。   好歹算是在自家地盘,收官演出,阵容华丽,演出盛大。在其他站,只用音频伴奏,然而回到南城,南城芭蕾舞团的演奏团为这收官战护航。   演出结束,照例,是团内的庆功宴。   时间追着人往前,恍惚间,已经过了一年,日历翻到新的一页。   今兮想到去年,还是贺司珩送她来参加庆功宴的。适逢年底,烧伤科一年中最忙的时间段,贺司珩几乎夜夜加班,每天都有突如其来的手术。   两个小时前,今兮收到他的消息。   贺司珩:【临时有手术,今晚回去会晚。】   贺司珩:【我让司机去接你了,庆功宴回去后早点睡,别等我。】   今兮半垂着眼,眼睫翕动,掀起清冷眸光。   全国巡演近一个月,她和贺司珩除却在江城见过一面,之后再没见过,仔细算算,有二十三天。   回到南城,家里空荡荡的,住家保姆轻声说:“先生今天夜班。”   夜班,加白班,买一送一,再附赠加班。   二十四天不见面。   今兮面无表情地打字,回他:【不等了,反正外面哥哥那么多,随便找一个跟他回家,或者带他回家陪我。】   刚进电梯,去往手术室的贺司珩,察觉到兜里的手机一震。   他掏出手机,看到这条消息,挑了挑眉。   贺司珩:【?】   今兮:【说句实话,我已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贺司珩:【你手机桌面就是我。】   今兮:【早换了。】   贺司珩:【?】   今兮:【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我们二十四天不见,我已经忘了你了。】   今兮:【你谁?】   贺司珩黑沉沉的瞳仁里,溢出抹无奈,【我是你老公。】   这回轮到今兮给他发问号了。   今兮:【见过红色感叹号吗?】   发完,不等他的回答。   今兮点开他头像,右上方的省略号,最下一面一行,“删除”二字,分外显眼。   是否删除联系人?   确认。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好像提早演练过。   没记错的话,一年前的这时,她确实做过这档子事儿。   比巧合更巧合的是,一年前,拉黑贺司珩时,孟宁在今兮身边。   一年后,孟宁依然在。   今兮把手机搁在桌边,拿起筷子,余光注意到向来胃口大开的孟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弄着面前盘子里的鸡翅,一副索然无味。   今兮问:“东西不好吃吗?”   孟宁摇摇头。   今兮:“那你怎么不吃?”   换来她一个颇为幽怨的眼神。   “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今兮不理解,“过年不应该开心吗?”   孟宁有气无力:“你知道对于我这种单身人士而言,过年意味着什么吗?”   单身人士?   今兮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来。   “相亲?”   “答对了,奖励你一个鸡翅。”   “……”   孟宁苦着脸,“咱们是从年二十七开始放假的,我亲爱的妈妈,给我制定了非常完美的假期计划,从二十七到年初八,每天见一个男的。”   今兮丢给她一个同情的目光。   孟宁托着脸,“我真不知道我妈为什么这么急,我过完年也才二十四。”   坐在她另一侧的人插话道,“你妈这么急吗?我妈倒是一点儿都不急,我妈还说,你现在二十四,能找二十五六的,等你二十五六了,说不准能找个二十一二的呢?”   孟宁眨了眨眼:“可我不在乎那个男的比我大还是比我年轻哎。”   “那你在乎什么?”   今兮说:“他霸不霸道。”   孟宁开怀的笑。   那人不知是被这理由说服了,还是别的,转过头,闷头吃饭,不再和孟宁说话。   对孟宁而言,霸道总裁真的能抵万物。   单单提到这词,她就一改之前的颓靡状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今兮拿她没办法,心想怎么活不是个活法儿呢?孟宁这样简单的快乐,不也挺好的?   “阿姨她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吗?”她问出重点。   “知道啊。”虽说知道,但孟宁却叹了口气。   今兮觉得好笑:“既然是你喜欢的霸道总裁,为什么还这么不开心?”   孟宁在这方面比今兮现实多了,她头头是道地说:“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年纪轻轻,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至少一米八,西装革履,禁欲系代名词。”   “现实里的霸道总裁,三十出头,先别说他个子高不高、胖不胖,咱就是说,头发指不定有多少根。禁欲系?——油腻系差不多了。”   今兮莞尔。   “那你还去相亲吗?”   “去啊。”   “这都去吗?”   “不去的话,我妈可能会杀了我。”   “……”   庆功宴就在孟宁对未来的痛苦畅想中度过。   结束后,二人在停车场分开。孟宁自己开了车,今兮则是有司机专门接送。   以前,贺司珩都是瞒着贺家人让司机过来接送她,司机每次接到她,都是中规中矩的一声:“今小姐。”   上次肋骨骨折后,司机对她的称呼早已变了。   ——少夫人。   今兮打开车后座,却没听到那声熟悉的“少夫人”。   她抬眸,撞见后视镜里,一双寡冷清淡的眼。   “你不是在医院吗?”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后视镜里,贺司珩眼皮一压,一抬,清冷眸光似室外凛冽寒风。和她对视间,又似车内涌动的暖气。   他不急不缓道:“不坐前面来吗?”   今兮反应过来,连忙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外。   副驾驶车门打开,又合上。   她坐在副驾驶,转头,轻颤的眼睫毛上堆着飘雪,被暖气融化,双眼又湿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来了?”   贺司珩眉梢轻抬:“不是说,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吗?”   今兮哑然。   贺司珩:“把我拉黑了?”   今兮睁眼说瞎话:“没啊,可能是手机出bug了。”   贺司珩冷笑。   车子发动,在风雪交加的夜,缓缓往前路行。   太久没见面,今兮完全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知道她一路都在盯着自己,贺司珩在红灯时,放在方向盘的手松开,找到她的手,握住。   “还要看多久?”   “等你看我为止。”   贺司珩转过头,和她对视,声音平静:“其实今晚还很漫长,待会到家了,可以慢慢看。”   今兮说:“到家了不想看了。”   贺司珩眼微眯,生气的预兆。   今兮:“只想脱衣服,干点儿该干的事儿。”   他冷淡的眉眼,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后半夜,道路算得上畅通无阻。   贺司珩一路飞驰,两个人太久没见,思念之情,从电梯开始酝酿。到玄关处,衣服已堆满地,今兮仰着头,微喘气:“你上了这么久的班,还有精力干这事儿吗?”   “有没有,干了才知道。”   贺司珩用力的,让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她的身体和灵魂,仿佛被他撞碎,成了两瓣独立的个体,漂浮在空中。   隔日,二人睡到下午才醒。   刚睡醒,贺司珩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匆忙忙地赶回医院。   今兮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聊透顶,于是到客厅看电影。本就起得晚,再加上一部电影两个多小时,电影结束,外面天都黑了。   贺司珩还没回家。   今兮吃完晚饭,收到贺司珩的消息:【晚上要开会,回来会晚,别等我,早点睡。】   今兮长叹一声。   无聊。   真无聊。   没劲。   真没劲。   谈恋爱好无聊,和医生谈恋爱更无聊。   她脑子里不知想到些什么,给贺司珩发消息:【你整天这么忙,我万一出轨了,你是不是都不知道?】   贺司珩:【希望你不要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今兮:【万一呢?世界上诱惑这么多。】   贺司珩:【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每天不是在忙,而是在出轨?】   今兮:【?】   逗得差不多了,贺司珩发来一段长语音,“这阵子医院忙,等过了这个礼拜就会好一点儿了,到时候也能多陪陪你。宝宝,你乖一点儿。”   这段话的背景音嘈杂,似乎在某种大型场合说的。   而且很诡异的是,在贺司珩说完那句“宝宝”后,嘈杂喧嚣的声音骤然消失,变得特别安静。   今兮被他这个“宝宝”说的脸热,放下手机,看到落地窗里自己红晕斑斓的脸,她以手作扇地扇着脸,降温。   同样的,手机那端,贺司珩发完这则消息,也放下手机。   他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去开会。   抬眸的瞬间,办公室里所有人刷的一下,动作格外默契,统一的像是提前排练过似的,纷纷转过头,低声交谈。   汪旭压低声音:“刚刚那个真是贺师兄吗?”   郑梨还没回过神,“宝宝?我听错了吗?”   汪旭:“你没听错。”   见到贺司珩离开,郑梨尖叫,“啊啊啊啊啊——贺师兄谈恋爱也太甜了吧,他叫宝宝的时候,那个语调,你听到了吗?一点儿都没有和我们说话时的冷淡,好甜!”   汪旭:“你激动的好像,被叫宝宝的那个人是你。”   郑梨:“你懂什么,女孩子对宝宝这词,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贺师兄这种,看着永远不会说情话的冷漠男,两级反转,那种魅力,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理解。”   汪旭:“还两级反转?那你觉得我的反转魅力是什么?”   话音落下,郑梨抱起手里的资料,“开会去了,再见。”   汪旭:“?”   汪旭:“……”   -   因为贺司珩这声“宝宝”,今兮隔天被闹钟吵醒,都没半分不愉快。   冬天早起上班,最为煎熬,今兮一路哼着歌,到舞团练舞。   巡演结束,快要过年放假,每个人都处于一种松懈的状态。一周后,被过来检查排练成果的首席陈凌看到,她脸色极差,众人胆战心惊,原以为迎接的是怒火。   但陈凌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下周就要放假了,你们的心估计都跑到国外去了。等过完年,再好好练吧。”   众人欢呼。   就这么磨磨蹭蹭到放假。   放假第一天,孟宁赶赴相亲局,去之前,她给今兮发消息。   孟宁:【第一位男嘉宾,据说比我大一岁,事业有成,我妈说长得很帅,戴了副眼镜,跟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   孟宁:【我好想问我妈妈,这种男的为什么还要出来相亲啊?】   孟宁:【我妈妈肯定被人骗了。】   孟宁:【她应该下个国家反诈中心app。】   今兮安慰她:【还没见呢,别把一切想的那么糟糕。】   今兮:【你妈妈总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给你介绍。】   孟宁:【但我看网上,相亲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今兮:【少上网冲浪。】   消息发完,今兮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她退出和孟宁的聊天界面,看到许久没有联系的祁燃,竟然给她发来消息。   祁燃这几天在忙着跨年舞台的录制,发了张和傅云谏的照片给今兮。   祁燃:【我和他,谁帅?】   今兮一头雾水:【干什么?】   祁燃对上次喝醉酒后,今兮说他不如傅云谏这话耿耿于怀。难得找了个空档,和傅云谏拍了合照,他很较真:【你上次喝醉了,说我不如他。】   祁燃:【我不服。】   今兮更茫然了:【我喝醉了不是就睡了吗?】   祁燃:【?】   祁燃:【你在说什么?】   今兮:【你在说什么?】   祁燃:【你不会忘了你上次喝醉了之后耍酒疯的事吧?】   今兮愣了愣。   她记得,贺司珩说她喝醉了之后倒头就睡,非常乖,没有耍酒疯。   难道她记错了?   还是说,贺司珩骗了她?   可是,贺司珩为什么要骗她?   思及此,今兮问祁燃:【我耍酒疯,具体都干了些什么啊?】   祁燃:【不是吧,你都忘了?】   祁燃:【就,我问你我和傅云谏谁帅,你说贺司珩最帅。】   祁燃:【还有,你质问我,贺司珩为什么不和你求婚,他是不是不喜欢你。】   祁燃:【说真的,小天鹅。】   祁燃:【看不出来你这么恨嫁。】   祁燃:【要不这样,你求婚吧,女孩子求婚也没事儿的,眼睛一睁一闭,厚着脸皮求他娶你。】   今兮脸涨通红,看到这句话,面无表情,用力地敲键盘:【闭嘴。】 第85章 要和谁求婚   84.   今兮想起那天。   贺司珩一脸坦然,跟她说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耍酒疯,没有说胡话,她喝醉了就睡觉了。   完全。   一个字。   都。   没提昨晚发生的种种。   贺司珩向来在今兮面前无隐瞒,他曾用训诫口吻,警告过今兮。   ——“如果不能百分百保证谎言不会被戳破,就不要说谎。”   这话再次得到应证。   今兮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贺司珩和祁燃之间,选择相信祁燃。   或许是因为,祁燃没有任何骗她的理由,而且他要是真想骗她,早在酒醒当天就戏弄她,没必要时隔这么久,还大费周章,拿傅云谏和他的照片问她到底谁更帅——当借口。   祁燃没有骗她的理由。   那贺司珩呢?   他为什么骗她?   今兮思来想去,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在她走神的时间里,玄关处传来声响。   保姆的声音响起:“贺先生,您回来了啊。”   紧接着,便是贺司珩冷淡声线:“嗯,今兮呢?”   “在看电视。”   贺司珩走近了,才发现今兮眼睫低垂,没什么表情的脸在乳白色灯光下,显得愈发冷艳。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游离模样。   “在想什么?”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今兮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回他:“宁宁说要去相亲,不知道她相的怎么样。”   其实今兮说谎时,手会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贺司珩没拆穿,顺着她的话说,“你可以问问她。”   今兮点点头,遂又拿出手机,给孟宁发消息。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贺司珩:“她怎么说?”   今兮:“没回。”   她放下手机,问:“可以吃饭了吧?”   贺司珩:“嗯,我换套衣服就出来吃饭。”   饭桌上,今兮几次三番想提起那天的事情,可也不知怎么,话都到嘴边了,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喉咙里。   好像不管用什么方式开口,到头来,都会被解读成——她是真的想结婚。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对婚姻并无太多渴求。尤其是在经历父母那桩事之后,将人性的阴暗面看得分外清晰。   她深知,人最爱的不是自己的儿女,爱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口口声声说最爱你的人,转头就可以再生下一个小孩儿,把关心和照顾都转交给另一个人。   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呢?   她的想法从形成,到建立,再到毁灭,不过就是一个贺司珩。   她双手托腮,无奈又可悲地想。   她好像真的,有那么点儿想结婚了。   想和贺司珩结婚。   但贺司珩从来不提结婚这个事,他只想和她同居,不想和她结婚。   渣男。   贺司珩并不知道,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吃饭的时间里,坐他对面的女朋友,已经把他判定为“渣男”了。究其原因,是他不提结婚的事儿。   其实贺司珩真挺冤枉的。   从江城回来后,贺司珩就在计划结婚的事儿了。   谁知道医院这么忙,别说结婚了,就连求婚这事儿都得往后一延再延。   而不提她耍酒疯的事儿,那是因为他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自己酒后逼婚。今兮估计想找个地道钻进去。   她看似大胆,实则上,脸皮薄得要命。   -   “求婚?这么突然?”   “难道说天鹅公主怀孕了?有天鹅蛋了?你俩奉子成婚?”   “那个……方便透露一下是男是女吗?”   周杨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酒吧包厢里,光影迷离昏暗。贺司珩背对着液晶显示屏坐着,神情隐晦不明,等到周杨按亮顶上的水晶灯,才看到他眼里挟着一道凛光。   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怀孕。”   周杨:“没怀孕为什么要结婚?”   “结婚是因为想结婚,和怀没怀孕无关。”贺司珩完全无法和他沟通,耐心告罄,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面。   玻璃杯和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啷当一声脆响。   那声响是清脆的,可周杨却从中捕捉到一抹沉而冷的压迫感。   周杨是玩惯了的人,人生字典里,除了玩儿就是玩儿。   对他而言,结婚就是往自己的身上施加镣铐,结了婚,就不能随心所欲的玩儿了,人生就被束缚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   好在包厢里除了周杨外,还有个正常人,江泽洲。   贺司珩的视线,缓缓落在江泽洲身上。   那端。   江泽洲意外地,沉寂许久。   “喂,喂——”   久到周杨都忍不住抬腿踹他。   江泽洲终于回过神,“什么?”   贺司珩:“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江泽洲说:“最近是有些忙。”   贺司珩:“不是放假了吗?”   江泽洲捏了捏鼻梁。   往常他做这个动作,眉宇间都沾染几分挥不散的倦冷,今天却反常地,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忙别的。”   贺司珩问:“什么?”   江泽洲坦白:“相亲。”   此话一出,二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诧异。   贺司珩:“你,相亲?”   江泽洲:“我爸说的饭局,去了之后才发现,包厢里就我和她,两个人。”   被逼着去相亲的人,无论如何不是现在这样轻松的情绪。   贺司珩了然:“有想法?”   江泽洲晃了晃酒杯,嘴角,别有深意地勾起。   “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怎么说?”   “不太按常理出牌。”   周杨大腿一拍:“搞笑女!”   一分钟后。   周杨灰溜溜地离开包厢。   接连收到他们两个嫌弃的目光,周杨觉得这个世界魔怔了。贺司珩要结婚了,江泽洲竟然对女生产生好感?   周杨一走,包厢里清净不少。   话题重新回到求婚上。   江泽洲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贺司珩:“原本是想等她当上首席,可是总觉得,太晚了。”   江泽洲淡声:“阿珩,你知道你的优点是什么吗?把有关今兮的所有都考虑周到,这是你的优点,同时,也是你的缺点。”   贺司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江泽洲说:“结婚这件事情,没必要非得等到她事业有成,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今兮对自己的未来有明晰的规划,不会因为和你结婚,而影响自己的事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贺司珩说,“所以我在想,到底什么时候和她求婚比较好。”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贺司珩沉冷的眸光凝聚在一处。   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   何必瞻前顾后,何必犹豫再三。   谁都没开口说话,贺司珩的眉眼凝结出一抹难言的情绪,紧皱的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舒展开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站起身,往外走。   “不再待会儿?”江泽洲问。   “不了。”   贺司珩雷厉风行,火速离开。   不多时,一辆黑色卡宴从停车场飞驰离去,穿梭在霓虹灯光影里,灯带在后视镜里,滑出模糊绚烂的色彩。   最后停在一家大型商场外的停车位上。   晚上九点多,商场专柜还在营业。   贺司珩找了家今兮常去的珠宝店,经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本人过来,受宠若惊之余,很快整理好情绪,礼貌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贺先生,是因为今兮小姐那条项链来的吗?她上周定的项链已经过海关了,再过几天就能送到。”   “嗯。”   贺司珩在外人面前,一张脸,寡冷又淡漠。   看的经理胆战心惊,“那……”   贺司珩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结婚戒指?”   经理愣了愣:“啊?”   他重复了一遍:“结婚戒指。”   经理回神,忙不迭道:“有的有的,结婚戒指在这边。”   ……   今兮刚将车停入车库,就接到了贺司珩的电话。   不等她开口,贺司珩的声音就响起:“你人呢?”   “我在车库。”   “车库?”   “啊,我家的车库。”   今兮熄火,下车,关车门。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到楼上客厅。   贺司珩声音低了低,隐约泄出些不易察觉的恼怒,“你家?”   今兮:“就,我爸妈这儿,应该还算是我家吧?”   贺司珩对此,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她怎么突然过去了。   “外公和外婆过来了,”今兮的声音突然抬高,音调上扬,带着三分甜和四分糯,“外公,外婆——”   “我家今年不回江城过年了,外公外婆来南城过年,”她捂着手机,解释,“先不说了,我陪外公外婆去了。”   今兮在半小时前才接到沈老爷子的电话,而后,便立马开车回来。   说实话,她现在也一头雾水的,“外公,您怎么突然想着来这儿过年来了?”   沈老爷子说:“你姑姑舅舅他们都去国外旅游了,剩你们一家陪我俩糟老头子老太太过年。我和你外婆琢磨了下,你们回江城反正年年也待不了几天,还不如我俩过来,能在这儿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今兮笑:“这样我也能多陪陪你俩。”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老爷子的脸板了下来。   “你老实回答我,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今兮敛眸,心虚地回,“有一阵子了。”   “一阵子是多久?”   今兮唇畔紧抿,没说话。   沈老爷子字字用力,落地有声,“这是你的家,今兮,哪儿有一年到头,在家待的日子不超过五天的?又不是在外地工作,忙的没法回来?”   今兮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以为,外公会数落她很多。   但,几秒过后,她听到面前的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视线里,多了一双鞋。   老人捏了捏她的肩,缓缓道:“没事儿啊,外公来了,这个家里,你不会是局外人,外公只疼你,知道吗?”   今兮怔怔的,紧抓着衣角的手,缓缓落下。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外公……”   “这么大人,可不能哭鼻子。”沈老爷子笑着。   “不哭。”   沈老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上楼睡觉吧,你那房间,一直都有人给你收拾。”   今兮点点头:“嗯。”   说罢,她扶着沈老爷子上楼。   沈老爷子问她:“刚刚,是和阿珩打电话?”   今兮没隐瞒:“嗯。”   “和他说了,你回家的事儿?”   “说了。”   “嗯,要过年了,总在别人家待着也不好,对吧?”   “……嗯。”   “这些日子,在家好好待着,等过完年,再走,知道吗?”   “知道。”   今兮低着头,乖巧地应。   之后的几天,今兮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家里人似乎提前通过话,今兮回家之后,从没见过今宴,只是偶尔会听到小今宴奶里奶气的声音,或哭或闹。   还有一次,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听到今宴在说:“好想姐姐。”   今兮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充耳未闻。   转眼间,到除夕夜。   家里上下,张灯结彩,红色窗花,红色灯笼,到处洋溢着喜庆氛围。   除夕夜和其他日子也没什么差别,最多就是晚饭换了个名头,叫年夜饭。   今兮下楼,看到餐厅里坐了四个大人,她边坐下,边淡声说:“今宴不一起吃年夜饭吗?”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句话之后,沈雅月脸上露出喜色。   开心不到三秒。   沈老爷子捉摸不透的语气,说:“拿了红包就跑了,估计不饿,没必要硬叫他上桌和我们一块儿吃饭。”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吃完年夜饭,今兮不知道干什么,无聊之际,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是周杨的电话。   他咋咋呼呼的:“天鹅公主——”   声音响的她耳蜗疼。   “开门!出来放烟花!我们在你家外边儿。”   今兮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小跑着出去。   门外宽敞的马路上,三辆黑色卡宴,极为拉风,停成一排。   三人正从后备箱里往外搬烟花,三个后备箱里,放满了烟花。   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今兮穿了条单薄的黑色针织连衣裙,却跟察觉不到冷似的,小脸上写满兴奋,“你们怎么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烟花?”   另外两个人当然不回她。   又不是他们的女朋友。   贺司珩放下手里的那箱烟花,瞥见她这身穿着,眉头拧起。   他走向她,靠近间,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该在她身上。   “怎么不穿衣服?”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她吐了吐舌头,声音含着笑,“太开心了,没来得及去换衣服。”   “我又不急。”   今兮唇角勾了勾,她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贺司珩朝周杨抬了抬下巴,“他买了一堆烟花,市区不让放,拿到我家来,可我爸妈今儿个都到城西老宅那儿吃饭了,家里没什么人,他嫌无聊,于是就过来了。”   正这时,不远处的周杨叫贺司珩:“阿珩,过来点火!”   贺司珩:“你怎么不点儿?”   周杨理直气壮:“我怕!”   贺司珩笑了声,他说:“我过去放烟花。”   今兮:“嗯。”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今兮双颊被冻得通红,她扯了扯身上的外套。   贺司珩的外套一侧口袋里似乎放了什么重物,硬邦邦的,拉扯间,撞在她的腰上。今兮顿觉莫名,半疑半惑地伸出手,放进口袋里。   冻的僵硬的手,触碰到一个丝绒四方盒。   她心里油然而生某种想法。   迟疑几秒,她掏出那个盒子。   看清盒子包装的时候,今兮的身子都像是被冻麻了。   她攥了攥手心,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   同一时刻,耳边响起刺耳声响。   烟花点燃飘雪夜空,照的夜晚的天如同白昼般,五颜六色的灯带在空中交织,最后在空中某个点,烟花炸裂。   烟花闪耀,宛若银河。   却没有一盏星光,比她眼前的钻戒还要璀璨。   烟花一簇又一簇,在头顶炸裂。   贺司珩收了打火机,回到今兮身边。   三五米远的距离,在他身上合身的外套,套在她身上,像极了小孩儿偷穿大人的衣服。她小小的一个,被黑色外套包裹着。   那张漂亮的脸蛋,此时没有仰头看天上的烟花,而是睖睁着双眼,神情里,惊慌,无措,惊喜……各种情绪都有。   贺司珩的视线逐渐往下,双眼似深潭般深邃难测。   求婚的那个是他,慌的那个,竟然是今兮。   今兮拿着戒指盒的手紧了紧,问他:“这是什么?”   贺司珩:“戒指。”   “……”   她又不瞎。   今兮:“这是你的戒指?还是谁的?”   贺司珩不高不低的反问:“你觉得呢?”   她双睫颤动,迟疑间。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贺司珩开口,拿过她手里的戒指盒,低垂着眼,望着盒子里闪烁着的钻戒,语气平静地问,“喜欢吗?”   “新年礼物吗?”   “谁拿求婚戒指当新年礼物的?”   远方还有噼里啪啦的烟花声。   可他们这里,空气仿佛凝滞住。   静默了大概十几秒,今兮抿了抿唇,抬眸,“你要和谁求婚?”   这回,他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和我面前的这位女士。”   今兮低低地“哦”了声。   “就这样?”   “你想要我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毕竟我没想在今天求婚。”   “那你带着戒指干什么?”   “随时随地提醒自己,是个即将有家室的男人。”   今兮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86章 渣男既视感   85.   烟花都已经燃尽,周杨和江泽洲走过来。   说笑声在看到贺司珩手里的东西时,停住。   三人之前就讨论过求婚的事儿,因此,此时也没太大的情绪。   离他们五六米远的时候,二人不动了。   用只能对方听得到的音量对话。   周杨:“阿珩怎么在这种场合求婚?”   江泽洲:“你管他。”   周杨:“不是,这也太没情调了吧。”   江泽洲:“又不是和你求婚,少说话。”   周杨:“哎你——”   江泽洲不和他争执,看了眼手腕处的腕表,低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是在这里打扰他俩求婚,还是怎么说?”   周杨嘀嘀咕咕的:“我才不当电灯泡,你去哪儿,我跟你去?”   江泽洲眼皮轻掀,漠然拒绝:“不行。”   周杨:“为什么?”   江泽洲:“我不需要电灯泡。”   周杨:?   ……   后来,今兮回忆起那个夜晚,是寂静月色下,缠绵的夜。   雪越下越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眼睫,模糊了她的视线。   贺司珩伸手,拉扯着她外套上的帽子,包裹着她的头。黑色的衣服笼罩着她,她整个人被衬得更小了。   帽子里,那双眼亮的慑人。   今兮:“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贺司珩:“你回家的那个晚上。”   今兮记起来,“所以那个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在寒朔刺骨的雪天,她全身热血沸腾,心怦怦跳,按压着激动喷张的血脉,斟酌着说,“就是想和我求婚吗?”   “嗯。”   “哦。”   “怎么又‘哦’了?”   她撇了撇嘴,埋怨他:“哪有人求婚这么随意的,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拿了枚戒指就算求婚吗?”   虽然是抱怨,但她话语里,几分娇嗔几分软糯,反正,没有丝毫不满。   贺司珩说:“我说了,没想过在今天求婚。”   今兮:“那你把戒指收回去,我权当今儿这事儿没发生。”   贺司珩的眸子黑压压的,专注地盯着她。   今兮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发慌,她刚想拿过那枚戒指,别别扭扭地说句“好吧,我答应了”的时候,贺司珩突然把戒指盒给盖上,重新揣回兜里。   今兮忡楞。   “你干什么?”   “配合你。”贺司珩帮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很晚了,回去吧。”   急的那个反倒是今兮。   “戒指呢?”   贺司珩稍稍倾身,在她眼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呼吸浅淡,淡声道:“暂时先放在我这儿保管着,等到时候正式求婚,再给你。”   夜已经很晚了。   除夕过去,这一年翻了一页,旧年已过,新年来临。   在贺司珩说完那句话后,今兮迟迟未动。她敛着眸,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似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发呆。   半晌后,她点点头:“哦。”   贺司珩揉揉她的头发,“很晚了,回去吧。”   今兮跟霜打了的白菜似的,提不起劲儿,懒洋洋:“知道了,你也回去吧。”   在她转身之际,贺司珩突然从后背抱住了她。他下巴搁在她颈侧,说话时,微凉的气息剐蹭着她的耳蜗,带着密密麻麻的触感,“不开心吗?”   今兮摇头:“没有。”   贺司珩:“真没有?”   今兮:“嗯。”   是她说的当做没发生,她当然,不生气。   贺司珩低低浅浅地笑了声,“行,那回屋吧,等过完年,我来接你回家。”   今兮温驯地说好。   之后,她离开贺司珩的怀抱,回屋。   午夜零点多,家里一派安静。   唯独挂着的红灯笼亮着,有些诡异的幽昧。   今兮回到房间,把自己扔进床上,双眼放空。   虽然她说了不生气,但心底,一层又一层的失落情绪蔓延、上涌。   怎么贺司珩这么听她的话啊?   他就不能偶尔不顺从她一次吗?   就不能有那么一次吗?   今兮翻了个身。   “烦人。”   她蹬下鞋。   “真烦。”   又把身上套着的,贺司珩的衣服给脱下。   “臭男人。”   衣服被甩在地板上,柔软的衣服,按理说不会有任何声响。   今兮却很突兀地,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她半疑半惑地捡起衣服,往衣服口袋里摸了摸。   指尖接触到的,四方小盒,丝绒质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她掏出来一看,是刚刚贺司珩说要收起来的戒指。   可刚刚,她分明看到贺司珩把这戒指放进口袋里了,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他外套口袋上了?   模模糊糊之际,今兮记起来,刚刚他抱了抱自己。   思及此,今兮掏出手机,给贺司珩打电话。   贺司珩低沉嗓音显得空灵,“看到了。”   语气笃定,似乎猜到了她这个电话的来意。   今兮打开戒指盒,钻石折射出来的光,璀璨夺目,不比方才的烟花盛宴逊色半分。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线变甜,“啊,看到了。”   “喜欢吗?”   她故意道:“还行吧。”   听筒里,传来他一声淡笑,“不能还行,这枚戒指,可花了我不少钱。”   今兮:“贺家大少爷还会缺钱吗?”   贺司珩:“是不会。”   “养只天鹅公主的钱,还是有的。”   今兮的唇,不自觉地往上翘:“我可没说要你养。”   “收了我的求婚戒指,就是我的未来妻子了,怎么会不需要我养?”   “你都没求婚。”她小声嘀咕。   “嗯,先不求婚,但戒指先给你。”   “干嘛,怕放在你那儿弄丢了是吧?”   贺司珩眼梢轻轻挑起,似笑非笑地回她:“怕你跑了,先预定了。”   那个夜晚,今兮和贺司珩通话了很久,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光,二人才挂断电话。后来,今兮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天天黏在一起的两个人,还能有那么多的话题可以聊的?   怎么他们可以打这么久的电话?   怎么,他们不像在一起很久的情侣?   像,刚在一起,热恋期的情侣。   凌晨睡的,今兮一觉,睡到了下午。   她饿得不行,下楼找吃的。   客厅里,沈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看电视,见她下楼,无奈又宠溺地笑:“昨儿个几点睡的,怎么现在才醒?”   今兮刚睡醒,思绪还有点凝滞。   沈老爷子是知道她睡醒后需要一点儿时间清醒的,没急着追问,视线收回,到一半,停下,一脸震惊地再度看过去。   “等等——”   今兮捧着牛奶,怔怔地看着他。   沈老爷子从客厅走过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弯腰,凑近。   今兮被他这动作弄得一脸莫名。   她问:“外公,您干什么?”   沈老爷子:“我眼神好像不太好。”   今兮更莫名了。   听到他下一句,喊老太太:“春儿,你过来看看,咱家今兮丫头手上戴着的这个,是不是戒指啊?”   老太太急匆匆赶来:“什么戒指?”   然后两个人抓着今兮的手,跟研究什么古董似的研究着她指间的这枚戒指。   “这是钻戒吧?”   “真的钻石哦?”   “一克拉吗?”   “不止哦。”   “还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   今兮被直勾勾地盯着,她眨了眨眼,淡然道:“贺司珩给我的求婚戒指。”   二人脸上的笑,怎么样都藏不住。   老爷子:“昨儿个求婚了?”   今兮想否认,说没有,但又怕老人家再三追问,解释起来麻烦,于是说:“嗯。”   “求婚好,求婚好。”老太太开心地重复了几遍,复又问今兮,“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今兮嘴里的牛奶还没咽下去,被呛住。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缓过来后,她对着二老满是期望的眼神,斟酌着问:“外公,外婆,你们想我们早点儿结婚吗?”   “倒也不是,只是顺嘴这么一说,”老爷子笑着说,“你们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放心,咱们家里,永远不会给你压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太太附和着:“对,结婚不着急的,你还小,未来的路还远着呢。”   ……   今兮手上的戒指一直没摘。   父母自然看到了,但没多问,只说:“挺好的。”   年初八上班,年初七,今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回贺司珩那儿住。中途,她去楼下拿水,路过父母房间时,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今源丰道:“我和贺成说了,今兮和阿珩要是结婚了,要小孩儿这事,都别催,他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啊,你也别在今兮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她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儿自己能拿主意。”   沈雅月:“我知道。”   今源丰:“还有,我前几天找了律师,把股权都转移到今兮名下了。”   沈雅月:“这些你不用和我说,咱俩忙忙碌碌,都是为了两个孩子。”   今源丰说:“不是,我把属于今宴的那份,都给今兮了。”   沈雅月瞬间抬高了声音:“小宴什么都没有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就这么狠心,让小宴什么都没有?”   “贺家那样的家庭,我怕今兮嫁过去,有人会看不起她,会私底下议论她。我作为她的父亲,从小到大,没陪过她,没看过她一场演出,没陪她做过作业,甚至连接送她上下学都不曾有过。”   说到这里,今源丰哽咽了下,而后,略显艰难地吐字,“我一直以来,能给她的就是钱,所以她结婚,我也只能送她这种礼物。”   “咱俩注定是不称职的父母,雅月,我们已经够让今兮失望了,在她结婚这件事上,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至于小宴——我还有那么多公司留给他管理,他能拿多少,那是他以后的本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空寂的房间里,最后只剩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今兮拿着水杯,默默地望向窗外。   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   灰蒙蒙的天,有两片云浮动,忽地,一道光撕开裂缝,照亮人间。   -   年初八,开始上班。   上半年的任务和往年一样,准备六月的国际芭蕾舞大赛。舞蹈团在独舞上,共两个名额,毫无意外地,今兮占了其中之一。   今兮每天忙着备战国际大赛,以防去年肋骨骨折的事再次上演,每次练舞,她都格外小心。日常生活中,也是。   而在收了贺司珩那枚戒指后,贺司珩那边,对求婚这事儿,又毫无动静。   今兮收到戒指后只在家戴过,回到贺司珩那儿就没再戴了。   贺司珩甚至再看到她光秃秃的手指的时候,没问过一个字。   那种,上床不带套的——渣男既视感,又出现在贺司珩身上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两个月,今兮每天都在想——贺司珩到底是不是确定了她被自己绑住不会跑,贺司珩就是觉得不用求婚她也能嫁给他,贺司珩就是这么个没仪式感,他就是不想求婚,他就是觉得她不配求婚……   她实在受不了每天胡思乱想的自己,于是在四月底的某天。   下班后,她开车,回到自己的房子。   房子里空荡荡的,一尘不染,好似没人住过一样。   今兮想起今天中午吃饭时,孟宁说她那儿还有一个月才能搬进去。   今兮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打开孟宁住的房间的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越想越不对劲。   于是拿起手机,给孟宁打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今兮听到,那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男声。   “孟宁在洗澡,有事吗?”   男人的嗓音质感偏冷,声线稍低,又透着种熟悉感。   今兮的生命里,男生朋友本就不多。   不需要怎么排除,她就将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江泽洲,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打的是宁宁的电话,接电话的那个人,却是你?”今兮面无表情,“还有,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一起,而且,宁宁还在洗澡?” 第87章 我相信你是我的命运   五分钟后。   今兮坐在江泽洲家的客厅。   她和江泽洲二人,相对无言。   整个空间里,唯有洗手间淅淅沥沥的水声作响。   今兮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是休息在家,等许久没等到今兮下班回家的贺司珩。   今兮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声音很淡,像是不耐烦。   “怎么?”   贺司珩默了两秒,问她:“堵车了?”   今兮:“没有。”   “那怎么还没到家?”   “有事。”   “什么事儿,我过来处理。”   贺司珩的语调都透着着急,生怕她出了什么大事儿。   今兮轻飘飘地扫了坐她对面的江泽洲一眼,语气轻慢:“我在江泽洲这儿,你过来吧。”   贺司珩蹙眉:“江泽洲那儿?”   今兮:“嗯。”   恰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   孟宁的身影出现。   今兮不高不低的一句:“我这里有事,先挂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女声,把孟宁吓了一跳。   她抱着衣服出来,看清客厅坐着的人时,神情僵滞,仓皇间,她还是提了神,说:“我先把衣服放了,再和你解释,行吗?”   今兮:“好。”   孟宁转身回了屋。   一边,江泽洲揉了揉眉,眉目间疲态尽显,“你没必要这么生气的,我和她不睡一间房。”   今兮目光冷峻地逼视他,“我不信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江泽洲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今兮咬牙切齿:“她不是我们圈里的那种女孩儿。”   江泽洲的表情,真比今兮的好不到哪里去。   “你以为我在玩儿她吗?”   “我不知道,”今兮说,“至少,她没有和我说过,她有男朋友。”   “那你应该听说过,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吧?”   “……”   见今兮不作声,江泽洲的表情更冷,慑人的寒。   做好心理准备的孟宁,推开门,仿佛看到客厅里放了两台冰箱,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往前迈开的腿,不受控地往后缩。   “宁宁。”今兮的声音抓住她。   孟宁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是这样的今兮,家里突然有天停水了,我当时洗头洗到一半儿,紧急之下,跑到他这儿来借浴室。后来……后来……”她越说越没底气,越说,声音越小。   今兮微微笑:“我家在那天之后就没水了吗?”   孟宁试探:“……可以吗?”   今兮只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们什么关系?”   孟宁说:“大概是,情侣……吧。”   今兮:“情侣?”   孟宁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其实我没和你说,我家里人不是安排我去相亲了么,我见的第一个男的就是他,但我保证,我们当时对彼此,没有任何想法。”   “你没和我说过这个。”   “都没有想法,有什么好说的啊。”她一脸坦然,一脸的理直气壮。   余光里,今兮注意到,江泽洲的脸色差的似外面的天,墨黑,没有一丝亮光。   今兮盏唇笑,“确实,我觉得你也看不上他。”   孟宁被她这话噎了噎,想反驳,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要是反驳了,估计是在火上浇油。今兮怕是会更生气。   她接着刚才没说完的内容继续说。   “但我妈也不知怎么,天天给我安排相亲,我都不知道她上哪儿找的那么多男的,而且一个比一个长得丑。”说到这儿,孟宁非常亢奋,激动不已,“你知道的吧,我给你看过好几个男的照片,他们长得感觉都和我爸一个辈分了。”   这倒是真的。   今兮问:“那你俩到底怎么又联系上了?”   “就,后来有次我和一个男的相亲,遇到了他,他也在相亲。”孟宁绞着手,三言两语讲清楚,“后来他找我聊了几句,问我要不要和他假装一下我俩在一起了,这样双方家庭都不会再给我们安排这种乱七八糟的局。”   “我想了想,他长的这么帅,又是你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今兮总结了下:“假装情侣,是吧?”   孟宁点头。   今兮:“假装情侣为什么要住在一起?”   孟宁苦着脸:“假装情侣的连锁反应,我们爸妈都一致认为,情侣要住在一起,然后……不过你放心,我俩虽然住一起,但是我俩分房的,单纯的,合租关系。”   孟宁的那张脸,漂亮又干净,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   今兮很想和她说,江泽洲从未和女的有过太多的接触。   他几乎记事起就知道和女的保持距离了。   他身边除了今兮,就没别的女的了。   他向来对恋爱,嗤之以鼻。   又怎么会因为父母逼得紧,和她假装情侣呢?   她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的。   正这时,门铃响起。   江泽洲起身去开门。   贺司珩看着客厅里三足鼎立的画面,一时间,捉摸不透。   好在今兮站起身来,她说:“我先回去了。”   孟宁:“今兮——”   今兮:“知道了。”   孟宁:“你知道什么了?”   今兮清冷眸光扫了眼孟宁身后的江泽洲,幽幽道:“知道你对他没想法。”   孟宁一愣,没说话,转头看了江泽洲一眼。   江泽洲语气不善:“快点走。”   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再说下去,江泽洲估计真得发火。   今兮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而后离开,离开前,带上房门。   从电梯下去。   贺司珩仍旧一知半解,“你那个朋友,怎么在他家?”   今兮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一遍,而后,眼神幽怨地看着贺司珩,“你们男人,在骗女人这件事上,可以说是诡计多端。”   贺司珩没错过,她用的词是——你们。   他眉头蹙起:“我骗你什么了?”   今兮低头,左手伸出来,指间光秃秃的。她似有若无地说,“我打算去做个指甲,你说我做什么颜色的比较好?”   贺司珩文弦而知雅意,了然一笑:“怎么不戴戒指了?”   今兮:“什么戒指?”   贺司珩:“求婚戒指。”   今兮明知故问:“谁和我求婚了?”   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一阵短促笑声。   电梯到一楼。   今兮迈步离去。   半个身子刚触碰到外界潮湿的空气,又被贺司珩拽回,拽进他怀里。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而似无的茶香,和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贺司珩:“我车在地下车库,你要去哪儿?”   今兮:“我回家。”   贺司珩:“和我回家。”   今兮强硬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下到地下车库的电梯,上行键又被她按起,上升至一楼。   她说:“我的家在这里。”   贺司珩手掐着她腰,黯声道:“那我跟你走。”   “不要,咱们各回各家。”   贺司珩的眉眼里终于漾丝些许无奈出来,“乖,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就会和你求婚了。”他掏出手机,微信里,一列表的婚庆公司,“你看,我早就安排上了。”   今兮梗着的脖颈,终于还是微不可察地,弯了下来。   她从不隐瞒,想要什么,就说什么。   感情间,最怕的是两个人什么都不说,要靠对方猜测来维系。   于是回程路上,她捧着贺司珩的手机,看他好友列表里的婚庆公司的朋友圈。   一一点评:   “这个好土啊,我不喜欢这么红的。”   “ktv求婚?我最讨厌和我唱歌的男人,以前大学时候就有很多,在我宿舍楼下扛着把吉他唱歌的,很烦。”   “求婚而已,他们怎么搞得跟结婚现场一眼的啊?”   “……”   “……”   车开了一路,今兮嘴不停,讲了一路。   到家后,她把手机扔还给贺司珩。   贺司珩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今兮:“没有。”   贺司珩说:“那我到时候再找找,找个你喜欢的。”   今兮反问:“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贺司珩站在客厅一角,闻言,轻描淡写地回:“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这男朋友怕是白当了。”   -   今兮觉得自己真的好贪心。   她不只要一个态度,还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她有自己的原则和要求,根深蒂固,无法妥协,无法改变。所以要找一个,万分和她心意的人,共度一生。   仔细想想,她也算不上贪心。这个世界上,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贺司珩。   后来,一整个五月,贺司珩都在忙。   六月初,舞团要去国外演出,今兮随舞团出国。   贺司珩的求婚计划,再度推延。   演出结束,今兮又前往下一个国家,参加国际芭蕾舞大赛。   贺司珩在医院上班,偶尔闲暇之余,会给今兮发消息。   每条消息,都有回应。只是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消息发出去,总会等许久才有回复。   贺司珩本身话就不多,日常相处,也大多是今兮在说,他发消息,也是非常简单的内容。   【法国今天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家里又送来一堆你的衣服,衣帽间放不下了,我想把隔壁客房打通,做衣帽间,你觉得怎么样?】   【陶桃过来复查了,她恢复的不错,还问我关于你的事,我说你在国外比赛。】   过几个小时。   今兮回他。   【我带伞啦。】   【客房打通了以后周杨他们过来睡哪儿?要不我以后少买点儿衣服吧。】   【嗯,陶桃和我打电话了,我和她说,等我回来带她去买衣服。】   消息回完,她给他发。   【你记得吃饭,每次手术结束你回家就睡觉,都不吃饭的。】   【还有,于姨好像感冒了,你有时间回去看看她。】   【周杨成天叫你去酒吧是不是,不!许!去!去,也可以,但你得带上江泽洲,有他在我才放心。】   贺司珩哑然:【江泽洲比我还有安全感?】   今兮:【他比你还不是人。】   今兮:【我一想到他挖了口井,让宁宁跳下去,我就觉得,他不是人。】   今兮:【斯文败类。】   隔着小半个地球,今兮对江泽洲,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想想一年多前,她还能和江泽洲,在咖啡馆里面对面,笑着聊天,风光霁月得不像话。他们之间,还能隔着那么多座城市,传出暧昧的绯闻。   对此,他们也只是相视,淡然一笑。   贺司珩低敛着眉,轻轻地笑了一下。   窗外天边。   六月的云漂浮,清朗天光,明媚的,令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她。   曾几何时,她无法接受和他分别,在和首席谈话时,会任性地说出——“我不想和我男朋友分开那么久,我不舍得他一个人。”   感动,震撼之余,贺司珩觉得她到底是年轻的,任性的,不知世故的。   前程和他,他从始至终,都希望,也都觉得,她要选前者。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在这里等她。   而今,她离开南城半个多月,生活充实的,恐怕连想他,都是在夹缝间拿起手机,看到一排消息里,有他的未读消息的那一刻。   人活在世间,赖以生存的,从来不是爱情,而是充满希望的未知前路。   贺司珩把手机放下,看了眼日程安排。   七月初,他请了为期五天的年假。   今兮比赛结束后,回来的航班,落地点是江城。   贺司珩为此,请假去江城,顺便,去求个婚。   日历一天一天划过,很快,就到了今兮归国的日子。   头一天,贺司珩到江城。   车刚停在卿柳巷巷口,就接到了今兮的视频电话。   视频那头,她还穿着演出服,身后是剧院的观众席,印着一张张陌生的外国面孔。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贺司珩,我拿到金奖了!”   贺司珩坐在车里,“恭喜你。”   今兮:“我都说了吧,只要我参加,一定会拿奖的。”   贺司珩笑眸风流,“是啊。”   聊不到几句,那边就有人找她。   是英文对话,贺司珩听出来,那人提醒今兮去领奖。   贺司珩:“去吧。”   今兮匆匆忙忙:“那我先去了,对了,我明天下午四点到江城,你记得来接我。”   不等贺司珩答复,她就挂了电话。   团里资金有限,买的机票是比赛结束当天的机票,生怕多住一晚产生的高昂酒店费用把团里弄破产。   机票买的还是经济舱。   今兮自然是自费升了头等舱。   漫长的飞行时间,今兮却跟察觉不到疲惫似的,精神抖擞地下了飞机。   可是来接她的不是贺司珩。   是沈老爷子的司机。   司机毕恭毕敬地叫她:“小小姐。”   今兮脸上的笑意退了大半,唇畔噙着不温不火的笑:“嗯。”   她佯装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一栋栋在视线里倒退的建筑物,到底是忍不住,又问:“贺司珩呢,他不是说来接我的吗?”   “他临时有事儿。”   今兮嘴角牵强地扯起,拿出手机,给贺司珩打电话。   电话响三声。   被接起。   “司机接到你了?”   “嗯,你忙什么?”   “有点儿事。”他只这么说。   神神秘秘的。   她在内心腹诽。   贺司珩问她:“累吗?”   今兮:“还好。”   他问:“这么久飞机坐下来,怎么会不累?”   今兮:“真的不累哎,可能是拿了奖,太开心了吧。”   就这么打了一路的电话,快到市区时,她才收起手机。   今兮低头,看到脚下踩着的脚垫处,散落着几瓣玫瑰花瓣,仔细闻,能闻到一股浅淡的玫瑰香。   空间里有一秒的沉默。   她阖上眼。   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她心里闪过一百句不可能吧,但在第一百零一句响起时,她还是从包里翻找出口红和化妆镜。   万一呢。   谁还能保证,人生中没有一个万一发生。   市区里车流涌动,过两百米就有个红绿灯,停停走走,到家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司机将车停在门口,让今兮先下车,之后,再将车开至后院车库停下。   今兮打开后座车门。   下午五六点,七月的江城,天边火烧云璀璨燃烧,半壁霞光绚烂夺目。   光尘是有颜色的,热烈又耀眼的红。   今兮手碰到大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是沈老爷子和贺司珩在说话。   沈老爷子:“你买了多少花啊?”   贺司珩:“记不清了。”   沈老爷子:“都是花,我都没地儿下脚了。”   贺司珩笑:“您忍忍。”   沈老爷子:“待会儿收拾可要收拾好半天。”   贺司珩:“我会收拾。”   无论怎么刁难他,贺司珩都好脾气地回应。   沈老爷子半躺在躺椅上,视线注视着在一旁忙活的贺司珩,怡怡然道:“你们这群年轻人真是的,求婚就求婚,还要跑我老头子这儿来,干什么哦?”   贺司珩顿了一下,他说:“您还记得吗,去年元宵我来接她回去,她和您在这里,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沈老爷子脸上的笑,就这么冷了下去。   去年元宵。   沈老爷子永远忘不了那天。   他第一次对今兮说重话,大动干戈的,将她内心的阴暗面数落的体无完肤。   今兮捂着脸,在前院失声痛哭。   不止是沈老爷子愣住,就连今兮,也愣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那天,贺司珩会在场。   也没有想到,贺司珩会在听了那一段话之后,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装作无事发生?依然如往常般,疼她、宠她、爱她。   然后她听到从前院传来的男人的声音。   清冷带笑的。   “其实她没有您说的那么不好,她也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比起我喜欢她这个事实,她宁愿相信,我只喜欢她的外表,毕竟在她心里,始终觉得,她不够好。”   在外人面前,她始终高高在上,始终觉得自己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天鹅公主。   她依靠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脸,吸引到了贺司珩。   因为在她心底,始终觉得,自己除了那张脸以外,毫无优点。   她就是这样的自卑,就是这样的,以为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爱。   第一次见面。   十六岁的今兮,遇到了十八岁的贺司珩。   在那个如城堡般的房子里,贺司珩如王子般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她仓惶地望着门外的贺司珩。   男生清朗如月,出色的五官,却没有半分表情,寡冷又漠然地望着她。   她收过无数道仰望又欣羡的目光,没有一道目光,能抵得过他望向她时的那道眸光,激起她心里惊涛骇浪。   是谁闯入谁的世界,已经说不清楚了。   只是那天之后,她就在想,自己到底要变得多好,才能配得上他的青睐呢?   贺司珩是众人望尘莫及的天之骄子。   而今兮不过是虚伪的天鹅公主。   不管她多努力,都无法追赶上他的脚步。   今兮眼眶泛着热意,所有事物在她眼里如雾一样的茫然。   她听到前院里,贺司珩说:“像她说的,我已经足够优秀了,也能找到和我一样优秀的人过日子。可我不想找另一个自己了,我这样的人,撕开那层摸不到的表现,剩下的,是无趣,乏味……我对于另一半的要求就是,找个我一看到她,心里空着的那部分,瞬间就填满了的人。”   “今兮对我而言,就是那个人。”   她不用多好。   只是我一看到她,就会觉得人生无憾。   话音落下,大门推动,嘎吱嘎吱的木门声响,惊起周边树梢蝉鸣声雀跃。   前院站着的两个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外。   今兮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她呆愣着,看着前院里的种种。   偌大的前院,遍地都是玫瑰,仿若置身玫瑰花海。   而贺司珩,站在花海中,他的身边,挂着一条黑色婚纱。   她曾和他说过,她不想和其他人一样,穿白色婚纱。黑天鹅公主,就应该穿黑色婚纱。   黑色婚纱,代表着忠诚的爱,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也是理智的象征。   今兮喉咙哽住,失声地望着贺司珩。   贺司珩的脸上,没有半分不知所措。他放下手上的玫瑰,朝她走过来。   他走向她的那几步,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一幕,让她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来江城找她。可又和那时不一样,因为当时推门而入的那个人,是他,现在,是她。   这些年,今兮千万次怀疑过命运,总觉得命运故意戏弄她,给了她一个华丽开场,却在高潮处戛然停止。   可是时移世易,爱她的人几经变化,有一个人,从未离去。   贺司珩朝她伸手,“宝宝,戒指呢?”   今兮恍惚地抬起头,望着他。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早就,已经戴上了。”   “贺司珩,就算你不向我求婚,我也早就是你的未婚妻了。”   从我收下你的戒指的那天开始。   从我和你说我爱你的那天开始。   从你带我回家的那天开始。   从我答应和你在一起的那天开始。   一切一切,从命运安排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   我不相信命运带给我的,但我相信你是我的命运。   我是你的今兮,但你是我的惊喜。   ——正文完——